“那可不行!我们毕竟还没有……”琴玥连忙摇头。
“知道了,小傻瓜!”宇文护笑嘻嘻地走过来,牵起她的手道,“你有这份心就足够了。我说了,我不会强迫你的。最美好的事,还是应该留到最适合(的时间)去享受。四年都能忍,难道我还忍不了这几天?反(正就快)了。”
琴玥点点头,宇文护轻声道:“我走了,你好好休息。”说完,嘴唇又在她的脸颊上轻轻一啄,之后才离开了小院。
琴玥默默地看着宇文护远去的背影,心里涌起了淡淡的喜悦。
天边月牙弯,清风拂来。
只是他们谁都没有预料的是,两人还在你侬我侬之际,晟国的北、西、南部边防,就在这天的早一些时刻,爆发出了空前的危机……
第二天早上。
一缕阳光透过暗红的窗棂照进屋子。曲婉怡从睡梦中醒来,宇文潇已经不在床上了。她撑着手有些艰难地从床上坐了起来,想到昨晚的光景,依旧还是黯然神伤。
真没想到,终于嫁给了自己心仪的对象,成为他的女人,可是他眼里根本没有半点自己。整整一夜,他一直叫着那个“玥儿”的名字。联想到之前宇文潇一直没有娶亲,难道是为了那个叫“玥儿”的女人么?那个女人是谁?为什么面对宇文潇这样优秀的男子,居然还是一直错过?
有人敲门,曲婉怡暂时收起自己心里的思绪,问道:“谁?”
那人道:“小姐,是丁香。”
丁香是曲婉怡的贴身丫鬟,昨晚宇文潇进来之前,一直守在她身边的。曲婉怡便道:“进来。”
然而进来的不止有丁香一人,还有两个年老的女仆跟着她走了进来。丁香手里捧着曲婉怡要换的衣服道:“小姐,我帮你沐浴更衣吧。”
曲婉怡点点头,慢慢的移动下身子,从床上坐了起来。两个年老的女仆却不伺候曲婉怡沐浴更衣,而是走到床边掀开被子一通翻找,直到找出了垫在床单之上的白帕子,上面赫然有着点点的元红。两个女仆才眉开眼笑的捧着帕子站到一边,恭敬地道:“王妃且先沐浴更衣,到了午时,王爷会差人来请王妃进宫参见圣上,拜祭祖庙。”
曲婉怡惨白着脸,既不点头,又不摇头,许久,才问道:“王爷去了哪里?”
一个老仆道:“王爷一大早就起来上早朝了,这会子应该已经出宫了,不久就会回府。”
曲婉怡木然的点点头,又对着两个女仆摆摆手道:“这里没你们的事了,先下去吧。”
两个仆人答应着退了下去,房子里又只剩下曲婉怡和丁香。丁香笑着跪倒:“恭喜小姐得偿所愿。”
“得偿所愿?”曲婉怡苦笑着。当你的男人在床上抱着你,嘴里却叫着另一个女人的名字的时候,即使这个男子是你心仪的对象,但是值得称道么?
一如侯门深似海,古人诚不欺我。
中午的时候,换好衣服,宇文潇终于慢慢从外面回来了。他抬眼看了换上大服的曲婉怡一眼,什么都没说,像是没有见过她一般,擦身而过。
曲婉怡紧咬下唇,捏着拳头,想了很久,终于还是什么都没有动作,眼睁睁的看着宇文潇走远。不过她毕竟也不是平凡的女子,哭哭啼啼伤春悲秋是她最为看不起的活法。
竟然敢轻视本小姐?宇文潇,我倒想看看,今后究竟是谁求谁!
宫车缓缓前行,宇文潇和曲婉怡同乘一辆马车,两个人却坐的相隔一拳的距离。宇文潇靠在座位上闭目养神,一句话都不说。曲婉怡心里却在计较,待会儿见到皇帝,应该怎么表现自己。她知道皇帝宇文朗和宇文潇最是要好,如果自己在宇文朗面前很长脸,有了这位特殊兄长的助力,估计以后宇文潇也不敢对自己怎么轻慢吧。
到了宫门,车马停了下来。宇文潇第一个跳了下来,也不管身后的曲婉怡,径直向宫门走去。曲婉怡紧紧跟着,虽然心里已经有些芥蒂,但是外表上还做出一副温良端庄的姿态。
曲婉怡一路目不斜视,紧紧跟着宇文潇的脚步,昂首挺胸的走着。一路穿过各大宫宇,到了一处富丽堂皇的亭榭前。曲婉怡略一抬头,正门上大书“朝霞馆”几个字。再一看,宇文潇已经抬脚走了进去,便也低着头紧紧跟着。
五十二 危机
“臣宇文潇拜见皇上,皇上万岁万万岁。”
“曲婉怡拜见皇上,皇上万岁万万岁。”
宇文朗含笑着从席位上跑了下来,将宇文潇扶起来:“四弟,何须多礼?”又笑着看看曲婉怡:“弟妹,起来吧。”
曲婉怡缓缓站了起来,端庄地笑着。她现在才看清楚朝霞馆的全貌,除了宇文朗之外,上面还有好几位娘娘。中间那位穿着大红元服,一脸淡漠的美人估计就是皇后娘娘李诗云。她不愧是“晟国第一美人”,就只是毫无表情地坐着,却已经把全场的佳丽都压下去了。
不过就算再无心的人,也应该知道,即使这位皇后倾国倾城,且身后还有李家的势力,却并不是最得宠的女人。
说上得宠,她身边的两个女人才算是。
一位穿着绿色衣衫的女人坐在皇后身边,微笑着,看上去与其他人都关系良好的样子。薄施粉黛,却不显得过分妖娆,正是柔妃许嫣然。而在柔妃旁边,一个粉色衣衫的女子沉静而端庄,甚至还有点怕事的样子,却是最近几年皇帝的新宠茹妃,当年的易茹。这两个女人可以号称是当今最受宠爱的妃子,尤其是易茹,诞下了宇文朗唯一的皇子,更是倍受宠幸。不过由于她与世无争,待人谦和,倒也不太受人排挤。至少,皇后李诗云对她就比对柔妃的感情好。
另外,由于曲婉怡的关系,她的姐姐曲婉蓉也在座。曲婉蓉被封为蓉妃,不过并不是很得宠,隔了一两个月,宇文朗会去宠幸一次,算是例行公事。不过她前不久生下了一位小公主,宇文朗对她才微微改观。
宇文朗让两人坐下,又开始了小型的家宴。几轮酒席过后,宇文朗又问了几句家常,随意问候了一点,宇文潇答得淡淡的。就算是李诗云,也感觉得出来宇文潇对这位王妃似乎并不太满意。
本来曲婉怡是应该今天一早就先去太庙祭祖的。不过有宇文朗特别关照,怕两个小夫妻新婚之夜耽误了时间,才特意恩准他们明日一早去祭祖。当下宇文潇答应下来,宇文朗又吩咐了几句,无非是既然你已经成家立业,就应该更加努力,报效国家之类云云。宇文潇答应下来,带着曲婉怡回王府去了。
晚上的时候,宇文潇和曲婉怡依然同床共枕,不过这次更加的绝,宇文潇甚至连碰都没有碰她,躺到里面,一卷被子,头一沾枕头就睡了。而曲婉怡只能靠外躺着,自己吹灭了灯,方才睡下。两人甚至连话都没顾得上说一句,宇文潇朝向墙壁,曲婉怡看着天花板,结婚后的第二天就这么渡过了。
第二天早上天还没亮,曲婉怡醒来的时候,宇文潇依然不在身边,她有些无趣地让丁香帮着穿衣服。刚换到一半,宇文潇就进来了,一抬头看见曲婉怡正在换衣服,什么都没有说,又退了回去,还带上了门。
曲婉怡眼里的泪一下子就滑落了下来,她真的完全没有想到,嫁给宇文潇以后,会是这么一番光景。她是想在宇文朗面前表现,那也是为了让宇文潇不要再看轻自己。她是爱宇文潇的,她就算心机再重,也只不过是一个刚出阁的千金大小姐而已,只觉得天都要塌了。
丁香当然知道自家小姐在想些什么,昨天一天的观察,她也看出了这个新姑爷并不是那么喜欢小姐的。看着小姐伤心流泪,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劝,只是道了句:“小姐,你毕竟是八抬大轿,皇帝亲自下令娶进门的。现在可能是和王爷还没有混熟,所以王爷才对您这么冷淡……”
“不是的,不是的!”曲婉怡泪流满面。“他并不是因为没有熟悉我而对我冷淡,而是……他根本没有忘记另一个女人!对了,那个叫做‘玥儿’的女人。你知道么?他甚至,甚至在那个时候,还叫着她的名字!我不甘心啊!我不甘心!”
丁香劝道:“要不这样,我去问问紫萱姑娘,紫萱姑娘一直跟在王爷身边,应该知道王爷的那个心上人是谁。”
曲婉怡一把握着丁香的手腕,眼睛里都在发光:“你一定要帮我!无论如何,我都一定要查出那个叫‘玥儿’的女人是何方神圣!”
丁香点点头,继续给曲婉怡穿衣道:“小姐,你一定要撑着。现在你毕竟已经是贵为王妃,就算那个叫‘玥儿’的女人再强,也翻不过你来!何况,我们背后还有(曲家)。”
曲婉怡点点头:“确实。”她抹干净眼泪,穿好了衣服,梳妆打扮完毕,开了门,宇文潇已经等在门口多时。坐在院子里,喝着一杯茶,看着曲婉怡打扮完毕,嘴唇翕动了两下,然而还是什么都没有说,自己抢先而去。曲婉怡亦步亦趋地跟着,看上去倒是颇为夫唱妇随。
到了太庙门前,按照礼制,王爷新娶王妃,只能一少牢(古时祭祀法,为一猪一羊)祭祀。司礼太监早已经准备好,等宇文朗以来,钟鼓齐鸣,太庙大门徐徐开启,宇文朗引着宇文潇进门,曲婉怡跪在门口。
里面的男人三跪九叩,宇文朗开口,大意约是宇文家的宇文潇新娶了正妻,带到老祖宗面前看看。然而话说到一半,忽然远方传来一句:“报!——”
宇文朗皱了眉。现在什么时候,还有人来打扰?他随随便便把话说完,很不高兴地站了起来,走出了太庙,大声道:“宣!”
远远的,三个青衣男子快速地跑了过来。宇文朗一开始不高兴的神色立刻换成了惊讶。他知道,这三个人的装束,只有边关八百里加急的传令官才会穿着的。怎么回事?还一次性来了三个,难道边关出了大事了?
宇文朗眉头迅速拧成一团,快步迎了上去。那三个传令官一下子冲了过来:
“报!冲云关遭到金帐汗国数万人围攻,云天扬大将军紧急求援!”
“报!天门关遭到曌国十万人攻打,云峥大将军紧急求援!”
“报!武威、朔方两镇遭到吐蕃精兵入侵,王田将军带兵与敌人相搏,现在生死不知……”
此言一出,全场震惊!
宇文朗瞪大了眼睛,似乎不敢相信这个事实,一步一步用力的走道传令员的身边,一字一句的道:“你们说什么?再说一遍!”
“冲云关遭到金帐汗国数万人围攻,云天扬大将军紧急求援!”
“天门关遭到曌国十万人攻打,云峥大将军紧急求援!”
“武威、朔方两镇遭到吐蕃精兵入侵,王田将军带兵与敌人相搏,现在生死不知……”
“可恶!可恶!”宇文朗咬着牙恨恨地道,忽然觉得心气难平,喉头一甜,一口血喷了出来。
宇文潇看到,大惊:“皇兄!”还没跑过去,就看见宇文朗瞪大了眼睛一下子倒了下去……
所有人都乱了。不少太监开始尖声大叫起来:“皇上!快传太医!——”
中午时分,驸马府。
“三哥,琴姐姐,你们真的准备走么?”昭宁拉着琴玥的胳膊,一脸的不舍。在今天的早些时候,宇文护和琴玥告诉昭宁和云飞想要离开的消息。昭宁和云飞自然是有些不舍的,尤其是昭宁,巴不得琴玥一直住在驸马府不要离开。但是琴玥和宇文护去意已决,昭宁也只得作罢。于是便叫厨师做了一桌好菜,中午送别,几人碰杯,依依不舍。
“我又不是不回来了,我和宇文护以后会经常过来看你们的。”琴玥笑着劝慰昭宁,“何况我们也住得很近,就在东面的清山之下。那里青山绿水,民风淳朴,你们又没有什么俗事牵绊,可以常常来玩的。”
昭宁点点头,但是终归还是觉得没有住在自家院子里那么方便:“就不能缓几天么?宝宝也快要回来了,你们还没有见过他吧!”
琴玥笑道:“以后会有机会的。主要是他,想要早一点走,留在这里,毕竟还是给你们添麻烦。”
“不麻烦不麻烦!一点都不麻烦!”昭宁极力辩解。
宇文护笑道:“昭宁,你就可怜可怜三哥吧。三哥很想洞房花烛了,可是你琴姐姐非要我收拾好属于我们自己的房子以后才肯嫁给我。哪像你和小云,有现成的房产,不用为这些烦恼。我现在算是明白了,男人为了置一处房子,娶一房妻子,可得去了半条命啊!”
五十三 最后的笑容
昭宁也笑道:“既然你们这样坚持,我也就不留了。三哥,琴姐姐,你们安定好了以后,一定要第一时间通知我和云飞。尤其是结婚的时候,我话可说在前头,洞房我是一定要闹的,你们可别想躲!”
宇文护忙不迭地点点头笑道:“好了好了,都依你。那么现在可以放我们走了么?”
昭宁点头道:“三哥,琴姐姐,你们一定要好好的。路上要注意安全啊!”
两人点头。昭宁又问:“你们现在盘缠够不够?去清山毕竟还是挺远的,以后怎么立足呢?够不够建房买地?”
琴玥笑着看看宇文护道:“这些钱我们还是有的。
反正以后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他在哪里,家就在哪里。”说着,宇文护也看了她一眼,两人对视,微微一笑。
昭宁连忙摇头道:“行,行,你们俩赶紧走,我看得牙床都酸了。寒霜,你也看着点啊!”
寒霜笑着点头,眼神不经意间瞟到了云飞一眼。他很好,那就好了。
琴玥和宇文护又笑笑,两个人一起点头致意:“那我们就先走了。”
昭宁和云飞也站在一起,嘱咐道:“一路小心呐!”
三个人刚出门,还没迈出一步,忽然,从街角冲过来一队队的兵勇,把郡主府团团包围。其中一个总长之类的人走出来道:“奉皇上之命,将驸马府包围。一个人都不准放跑!”
兵丁们大声道:“是!”
云飞和昭宁冲出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那长官面色不改。威仪地道:“奉皇上之命,将驸马府包围,驸马府里的人不准进出,必须接受我们的搜查。这是皇上手谕。”说完,长官捧出一个黄灿灿的帛书,正是宇文朗的手谕。
看到有手谕,云飞和昭宁变了脸色,迅速跪下来接旨。站在他们身后的琴玥和宇文护神情复杂地对视一眼:想也不用想,这道命令,就是冲着宇文护来的。
果然,那长官很自觉地清理了在场的人群。闲杂人等通通离去之后,他进了府,看着宇文护,眼睛里隐隐约约有着一抹崇敬:“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三殿下吧。”
宇文护笑笑道:“不敢不敢。‘宇文护’早已经死了。”
那长官忽然脸色变得严肃起来:“三殿下,麻烦您跟我走一趟。”
“你……”确实琴玥抓着宇文护的胳膊,她已经猜到了可能宇文护这一走,就命运多舛了。
宇文护笑着对那长官道:“你们先退下去,让我和大家说会儿话吧。反正外面都是你们的人,我也跑不了。”
长官想一想,点点头退了出去。
外人一出,琴玥就开始着急了,她紧紧地抓着宇文护的胳膊:“宇文朗言而无信!明明你有丹书铁卷的,居然还想抓你过去!你不能去,去了一定会有事的!”
“我也觉得此去凶多吉少。”昭宁一脸忧色,“看皇帝哥哥这个意思,是连我们也要一起围着,你看他现在派出来的这个阵仗,那是宁可错杀一千,也不放过一人的意思。”
“放心,死不了的。除非他敢违背先帝的意思。”宇文护笑笑,将琴玥的手拉了下去,吩咐道,“你要乖乖的,不准给我到处拈花惹草。”
琴玥急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顾着说笑!”
云飞也道:“我也觉得三殿下现在过去不太好,毕竟你手上还有先帝的丹书铁卷,就算抗旨不遵,也没什么大不了。”
宇文护笑笑道:“不用担心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与其整天惴惴不安,还不如给个痛快呢!”
琴玥凝眉道:“别乱说!我不准你自暴自弃!”
宇文护笑道:“知道了知道了。我就算舍得自己这条命,也不愿意离开你。”
琴玥点点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云飞皱着眉头道:“这样吧,我跟着三殿下一起去,带着丹书铁卷。有了这个,估计皇上也不敢怎么对你。”
宇文护点点头:“我知道了。那我们就先走了。”
正要迈出去,琴玥忽然拉着他的手:“我很后悔,很后悔没有早一点和你在一起。我……”
“别说这些,又不是生离死别。”宇文护笑得很灿烂,“我说过,我要一直赖在你身边,你赶我也不走。”
琴玥这才点点头,放开了手,让宇文护出去。宇文护推开门,阳光撒进屋子里,他的身体仿佛慢慢融进了满天的光幕之中,就要消失不见。琴玥很担心他也许真的就这样消失在眼(前了,急)忙上前一步,低声唤了一句:“宇文护。”
宇文护回过头来笑了一笑,脸的轮廓融在阳光里,就像镶了金边一般。笑容还是那个笑容,是一开始琴玥在天香楼上看到的,带着一抹慵懒和倦怠,但是内里却十分清明的眼神。那眼神的意思分明是在告诉她:不用担心,我一定会回来的。
琴玥点点头,勉强挤出一个微笑来。云飞也跟了上去,昭宁嘱咐他一定要上心。云飞点点头,又看了一眼琴玥,道:“别担心了,三殿下自有分寸。”说完,跟着宇文护一起出门。
十月到来,然后又是十一月,十二月。
日子一天天过去,宇文护始终没有回来的消息。琴玥早已经急得憔悴不已,昭宁也多方打听,知道这次宇文朗是真怒了。他以为宇文护这个时候回来上京,刚好又在发动战争之后的后一天准备离开,一定是心里有鬼。不是不能杀死这个弟弟么?没关系,宇文朗想出来一个招法,那就是至少把他关在牢里。放这么一个危险人物在外,他明显不放心。
宇文护也懒得争,他心里很清楚。他这位皇兄,虽然平常看起来还很谦和,但是却对一些他认定的事情相当执着。他讨厌一个人,就会讨厌到底,绝对不会理会这个人的好处。
比如过去对琴玥,再比如现在对他。
宇文护倒是觉得无所谓,宇文朗是把他关在皇宫外的一处秘密宅院。清净,幽雅,醒来的时候能在窗外看见亭台楼阁。反正在这里有吃有喝,每天不停的更换菜色,甚至还有些不错的丫鬟来伺候生活,真是世外仙缘。
唯一让他放心不下的就是琴玥。这家伙看上去很镇定冷静,实际上是个暴脾气,遇到事情,一点就燃。宇文护在这里,连昭宁都看不到,更不要说是见见琴玥了。当然,要是她真的来了,宇文护想必也不会开心的。琴玥是什么身份?要是被宇文朗知道早已经死去的废后还活着,而且即将成为自己的弟媳妇,那岂不是要天下大乱?
琴玥也是一样,一天一天的等待,一天一天的翘首以盼,希望之后又是失望,已经把她磨练的宠辱不惊了。她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做度日如年,什么叫做离愁别绪。要是过去,她还会怀疑自己对这段感情的坚守,而现在,她终于可以肯定,她是真的爱上宇文护了。她甚至后悔,为什么之前一直讲究什么矜持操守,没有和宇文护突破最后一步。是的,如果有了孩子,只好还有个牵挂,不用像现在这样,虽然急,却一点办法也没有。
寒霜看到琴玥一天比一天憔悴,也劝她宽心,也常常让她做些别的事情。琴玥虽然表面上看上去已经不再着急了,可是寒霜心里清楚,她根本没有看开,只是在外人面前装作无所谓而已,所有的压力都在心里堆积着。
这样秋去冬来,到了腊月,中原大地天气低至冰点。离过年还有三四天,白雪纷扬,各家各户已经开始热热闹闹的准备新年了。白天的时候琴玥和寒霜待在驸马府,和昭宁云飞一起过。到了晚上,昭宁和云飞必须回云阳馆过年了。整座驸马府走了一半以上的人,只留了几个贴身的照顾琴玥。但是琴玥不需要人照顾,晚上天一暗,就早早把人打发走了。
大雪纷扬。琴玥连寒霜都劝回屋子休息,到了二更天,琴玥在床上翻来覆去,根本睡不着觉。于是便穿戴停当,看着庭院里没人,直接就跃过外墙,去上京街头逛逛。
天气太凉,街上空空荡荡的,没有什么行人穿梭。万家灯火,不少人结束了一年的工作,在家里老婆孩子热炕头。商铺都关门了,就连凤仪楼前来往的达官贵人都明显少了一批。不过这样也好,昭宁告诉琴玥,让她等闲不要出门。毕竟现在是非常时期,据说吐蕃和曌国方面还好,但是金帐汗国已经快打到潼关了。边疆九镇大多失守,晟国这边损失了十万精锐。宇文朗的日子也不太好过啊。
五十四 邂逅
琴玥漫无目的地在街上乱逛,忽然看见某处地方挑着一面大大的酒旗,已经冻僵了,但是门口却亮着光,显然是还在营业。琴玥心里一动,一摸口袋,还有些碎银子,便走了过去:“掌柜的,给我打二角酒。”
没想到刚一进门,便听见一人的诧异声:“是你?”
琴玥顺着声音一看,见是诺大的厅堂里只坐着一位黄衣公子,在角落里端着酒杯喝酒。他身边还站着三四个青衣仆人,不过一看就是筋骨结实的练家子。看那黄衣公子的样子,分明就是她在金帐汗国结识的富家公子闻朗!
宇文朗同样吃惊。他今天刚收到乱七八糟的战报,南面的攻势最早被压制,虽然还一直不断的找麻烦,可是已经构成不了太大的威胁。西面的吐蕃也是时打时停,虽然在前几场大战之中,让晟国损失了数万兵丁,可是毕竟因为国小民少,成不了什么大的气候。关键的关键就在于北面的金帐汗国。草原骑兵的勇猛善战,一直都是中原王朝的巨大威胁。不过最近因为天气骤降,大雪封路,金帐汗国那边也停止了攻势。不过想要搬回一程,确实相当有难度。
宇文朗就趁着这喘息的一点点时间,实在不愿意再待在宫里,想出宫走走。后天,也就是后天,他就要派出宇文潇和宇文彦,一个往南支援天门关的守将,一个往北充实北部边防。过年团圆,他们兄弟却不得不天各一方,宇文朗心里相当不好受。正巧碰上有家酒馆,就给了掌柜的足够多的银子,把其他客人都赶走,连掌柜的都请走,自己一个人自斟自酌。却没想到,居然在这里能碰见琴玥。
还没等宇文朗反应过来,他身后的几个侍卫就“噌噌”拔刀。几个人虎视眈眈,生怕琴玥是什么刺客之类的。宇文朗唬了一跳,连忙吩咐道:“不得无礼!”
几个人收回了刀,但是依旧神情严肃,一脸不信任的看着琴玥。琴玥也发现了眼下这几人面色不善的样子,当时她只认为宇文朗是个和皇室沾边的逍遥公子,这样看起来,他的地位真的还挺显赫的。
眼睛里忽闪了两下,琴玥始终没有主动打招呼,倒是宇文朗站了起来,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她问:“凌大夫?是你?”
琴玥想起来今晚是穿着男装出门的,他把自己又看成是金帐汗国鹰准部的小小大夫了。
琴玥当下点点头:“是啊,闻公子,想不到你也会在这里。”
宇文朗笑道:“你忘了,我告诉过你我是上京人嘛。刚好今晚没事,就出来转转。来来来,坐这里。
这里的酒味道还不错,大冬天的,喝点酒暖暖身子。”
琴玥想拒绝,现在都什么时候了,她根本没有和宇文朗叙旧谈天的心情。更何况,宇文朗身后还有四个虎视眈眈的侍卫,个个气场极强。琴玥才不想掺合进来,被这几个当成眼中钉来防着。
当下她摆摆手道:“不劳烦你了,我还要……”
话还没说完,宇文朗摇摇头道:“不麻烦不麻烦,喝酒就是要和朋友一起喝才能品出味道来。”他看看琴玥的眼神,似乎意识到了身后几人的强大气场,脸上一沉:“你们几个,先出去吧!”
侍卫们还想反驳,一看宇文朗坚决的表情,只好点头:“是。”
屋子里很快就只剩下宇文朗和琴玥,琴玥尴尬地笑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倒是宇文朗很乐呵地,帮她拉开椅子,又帮她倒上了酒,笑道:“尝尝,这酒的味道真不错。”
要是被宫里的妃子们看见,皇帝亲自帮人端茶倒水搬座位,还不惊讶死。就算对最得宠的茹妃和柔妃,宇文朗也只是安心接受她们的照顾,而自己从不主动照顾她们。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毕竟皇帝的身份摆在那里,若是太出格了,第二天就会有御史言官上折子大呼“君君臣臣”、“尊卑有序”之类的东西。
而跟琴玥接触却不同。想当年,琴玥可是让他去扫马棚、挖沟渠,干苦力活的。两个人架也吵过,也算是共过患难,这跟平时在宫里那帮整天算计、阳奉阴违的女人来说,是完全新奇且有趣的事情。
所以他即使回了上京,也一直在想着当初的事情。虽然只有短短的半个月,却让宇文朗觉得有种从未有过的真。这是在宫里永远体会不到的,青山绿水,茫茫草原,民风淳朴。旁边还有一个看上去凶神恶煞,实际上人很细心的。
说他爱上“凌月”,倒也不是。他喜欢的,应该是(那样)的生活。整天木马放羊,回到家里,妻子把饭菜做好,一家人其乐融融。就连邻居们,也都是真诚淳朴的。没有尔虞我诈,也没有刀枪剑戟。当皇帝,太累。
琴玥喝光了一杯酒,宇文朗又帮她倒上了一杯。琴玥接过,又一口喝掉。两杯酒下肚,胃里暖融融的,原本压抑着的心情也松快了不少。不过她一抬头,居然发现宇文朗两手托腮,看自己看得目不转睛的,不免有些羞恼:“闻公子,怎么了?”
宇文朗笑着道:“没事没事,就是想起一些事了。”
琴玥低低的应了一声,自己给自己杯里倒了一杯,一看宇文朗杯子里没有酒了,也帮他满上。宇文朗接过酒杯,和琴玥碰杯,琴玥又是一饮而尽。宇文朗笑道:“你还是像以前一样,一点都没有变。”
没有变?怎么会……琴玥苦笑,在这几年,她的变化算是最多的了。别的暂且不提,就说她对宇文护的态度一事,还有她参加过战争,对死亡的惧怕与惊恐一事。不怕死的都是些没有长大的孩子,整天叫嚣着青春热血。只有那些与死神擦肩而过的人,才会体会到生命的珍贵。
“这两年,我亲身经历过战争,有些时候可以算是九死一生,对很多事情的看法都不一样了。而且,我又遇到他……”想起宇文护,琴玥又是忧虑的摇摇头,“我觉得自己真的很没用。一直以来,都是他在打点一切。但是现在他出事了,我除了干着急,一点办法也没有……”
“他(她)?”宇文朗有些疑惑,“你说的是寒霜么?难道那个时候你还没有救出寒霜——嫂子么?”
“寒霜?”琴玥有些疑惑,陡然想起自己那时可是寒霜的“夫婿”,也只好含糊其辞的点头道,“嗯,算是吧。她现在很好……”
宇文朗端着酒杯笑道:“朕——真的到了现在,我还常常想起寒霜做的一桌好菜。那个时候,白天我出去放羊,晚上回来就有一桌热饭热菜,生活的美好也不过如此。”
“怎么?你还想去扫马棚?还是想要去别人家修马车?”琴玥记起了那时候使唤宇文朗的事情,现在听他说出来,不免觉得有些好笑。
“如果是和你——是和大家在一起的话,就算是扫马棚,也很有趣。”宇文朗冲口而出,差点就把心里的话赤果果的暴露了出来,还好他及时补救了一下。
其实补救不补救都一样,琴玥有些醉,脑海里微微有些晕眩,根本没有听出宇文朗话里的意思。她只是有些好笑的一巴掌打在宇文朗的肩头,很男子气的笑道:“你干活是个好把式,多磨练磨练就好了。”
宇文朗笑笑,没和她计较她的“不敬之罪”,只是小手搭在他的肩头,温温软软的,挠的他心里也痒痒的。不过琴玥带着一些抱歉的表情道:“那个时候我为了救寒霜骂了你,你走了以后,我真的急了好久。你那个时候不说一句话就走了,我救回寒霜以后,在斡难城内找了你好几天,都没有看见你出现。我还以为是你不想原谅我了。”
宇文朗连忙摇摇头:“不是的,不是的。”
琴玥抱歉地道:“后来我也想起那些日子,我好像真的对你不太好,真得很对不起,你一定不要放在心上。”
宇文朗道:“不会的不会的,我怎么会生你的气?说实话,要不是那时候你救了我,又收留了我,我恐怕早就已经死在茫茫大漠了。你那时候虽然对我很严厉,但是也是为了我好,我都知道……”
琴玥摇摇头:“我可没有你想的那么高尚……对了,你最后走了,还派你的家臣来送什么礼物?”
宇文朗笑道:“一点心意而已。”
“那还是一点心意?”琴玥有些惊讶,“别的不说,就说那合浦珍珠,就不是凡品。只怕进贡给皇帝的,只怕还达不到这个品格吧。”
五十五、难道她是……
宇文朗点点头,他心里也有些微惊诧,没想到琴玥居然这般识货。她说的没错,那两颗合浦珍珠,的确是皇宫里的独一份,就连当初身为皇后的琴玥,也没有见过。他只好笑着,编出一个自认为还能说得通的理由道:“在下的家是皇家的买办,这些东西都要经手的,几代以后,就积攒了一些珍玩宝物。”
琴玥似乎没有听见宇文朗的解释,自顾自的又道:“退又退不掉,我就只得收了。其中的大部分,我都交给了当时的万骥盟,让他们重建去了。现在金帐汗国和晟国开战,也不知道我当时做的是对是错……”
“别想这么多了,这种事情谁也没有想到的。”宇文朗安慰她,忽然又问,“你是怎么回来的?”
琴玥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边喝边道:“我参加过布日古德西征攻打苏赫巴鲁的战争,战争和死亡让我觉得一片灰暗,我讨厌烽烟四起。于是等那边开始和晟国开战,我就和寒霜辗转逃回了晟国。一路又弯弯绕绕,好不容易才到了上京。总之一言难尽。”
宇文朗点头称是,忽然又问:“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以后?”琴玥醉眼微殇,转着酒杯道,“我不知道。我现在根本不知道明天会怎么样,我想他回来……”
宇文朗老气衡秋的叹了口气道:“现在时局这么乱,晟国又三面受敌,别说是普通百姓了,就连这晟国的皇帝,也是食不知味啊!”
提起皇帝,琴玥很不以为然。她一生的许多苦难,都是因为宇文朗而起的。过去的她被冷落,被逼自杀,被他赶出去,因为他变成天下人的笑柄,这也就罢了。
到了如今,宇文朗居然还试图夺走宇文护,怎么可以,怎么可以?
可以说,宇文朗是现在她最讨厌的人。
只可惜坐在她身边的宇文朗并不自知,还傻傻的给她倒酒,十分有兴致的看着她一口喝掉,再倒,再喝……
琴玥就像一个酒徒,不知深浅地喝酒,酒精渐渐麻痹了她的思维。一些快乐或悲伤,都缓缓模糊,融成混混沌沌的一团。宇文朗除了给她倒酒,自己也慢慢地喝酒,后来看到琴玥干脆扔掉酒杯,直接抱起酒坛子,宇文朗才知道她真的快要喝醉了,好说歹说,终于把琴玥劝住。
菜已经凉了,又不喝酒,两个人只好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宇文朗觉得这样很好,在宫里,就算对着自己最亲信的人,或是睡在你枕边的人,也没有办法做到交心。但是和琴玥就不一样了,就是因为两个人隐瞒了一些真实身份,再加上喝了点酒,反而容易把心里的话说出来。
宇文朗也算是见多识广的人,说起到各地的见闻,也算是绘声绘色。那群官员为了讨好宇文朗,自然是去粗存精,将本地最好的一面展现出来,而琴玥则更多是说起民生疾苦,人世沉浮。有很多情况,是宇文朗闻所未闻的,自然引起了他的兴趣。
尤其是关于金帐汗国和布日古德的事情,那些深谋远虑,而且琴玥还说出了他和宇文护的猜测,那就是鹰准部的事件是他一手策划出来的、四王大会是他幕后推动的,就连最后穆言的让位,也是一场局。这番话听得宇文朗心惊肉跳,连忙追问:“怎么可能?鹰准部毕竟是他自己的部盟啊!”
琴玥又拿起一瓶酒,自己慢慢倒酒:“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何况鹰准部的事情,他布日古德并没有什么损失。”
宇文朗感叹道:“真是没有想到,他居然能算计到这个程度!”
“他的算计不仅如此,”琴玥微眯着眼睛,喝了口酒道,“四年前宫里一场针对逍遥王宇文潇的刺杀案,估计也是出自他的手笔。”
听到这句话,宇文朗惊讶的要跳起来了。他原来一直以为,这件事情十有八九是宇文护做的:“这话是怎么说的?”
琴玥放下酒杯道:“很简单。四年前宫里的那场刺杀,用的是银针,这跟阿尔思楞的死法是一样的。”
宇文朗大吃一惊:“阿尔思楞不是死于乱军之中,被苏赫巴鲁的亲兵杀了么?怎么会是什么银针?”
琴玥很肯定的道:“的确是银针。先用银针涂毒,来大范围射杀侍卫亲随,吸引众人的注意力。……不过,阿尔思楞的死,是一支夺命镖。这和袭击逍遥王的方式也一样。”
“夺命镖?”宇文朗皱了皱眉头,怎么这个词听起来这么熟悉?可是就是想不起来。咦,不对,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妥的……
是啊!凌月怎么会知道宫里的事?她怎么会知道,当初四弟是被银针袭击的?她又怎么会知道,四弟的伤不是因为银针,而是因为别的东西?
她究竟是谁?
宇文朗的酒意一下子就醒了,他用一种狐疑的眼光盯着琴玥上看下看,想从她的神态、她的动作、她的话语里查出蛛丝马迹来。他甚至怀疑,琴玥原本就在宫里,而且职位还不低!
可是,自己却对她这样(的人)毫无印象,而且按她的年龄,也不大可能是能到出(宫的年纪,)晟国有规定,三十五岁以上的宫女,如果没有被皇帝临幸,而自己又自愿出宫的,只要主子答应,就可以放归。但是琴玥全然不像是已经过了三十五岁的半老徐娘啊?到底是怎么回事?
宇文朗很想直接问清楚琴玥的身份,但是又怕打草惊蛇,到时候琴玥死不认账,难道真要对她严刑逼供?
强忍住立即问清她身份的冲动,宇文朗还是决定探清楚底细再下手。听萨如拉说,琴玥到金帐汗国是两年前的事,而在这之前,她已经在晟国辗转了一段日子了。看琴玥知道宇文潇袭击事件的内幕来说,至少在四年前,她应该还是在晟国的。那个时候,有人出宫么?
啊!是有的,难道她是?……
宇文朗一下子瞪大了眼睛,再仔细的看看琴玥,努力让她的形象和四年前那个剑一般锋利的身影重合,却怎么样也重合不来。
应该不是那个人吧!那个人可是死在了上京,就连三弟、四弟、云飞三人去解救,都没有成功。自己应该早已经确定,那个人死了才是。
——可是,她为什么会知道这些事?
她应该是宫里的人,不然不应该知道这些大事。因为就连当初金殿大审的时候,众位大臣虽然知道宇文潇的受伤是因为银针,却并不知道,宇文潇的那处致命伤是一枚箭矢。
思前想后,宇文朗决定探探她的口风,看看她是否知道四年前宫里发生了什么大事。于是他试探性地问道:“听说那时候三殿下还没有离世,他好像是为了讨好一个女人,翻遍后宫的找那个女人落下的东西。”
琴玥眉毛一挑,什么找那个女人落下的东西?他要找的东西不就是自己么?反正都被他找到了。现在她喝醉酒了,什么防御都懈怠了,居然脱口而出道:“什么那个女人落下的东西?他不就是找一个女子么?”
宇文朗这下大吃一惊,他真的确定琴玥当初一定就在宫里,她当初就在自己身边!该死的,当时怎么没有发现呢?——不对,那她又是怎么从宫里出来的呢?还有继续盘问的必要。
于是宇文朗又按压下心情,故意漫不经心的道:“怎么会呢?他明明是找东西的才对,我这可是从一位张公公那里听到的消息。”
琴玥撇撇嘴:“什么张公公?你估计是被他骗了吧!”
“张公公是宫里的人,他说的,怎么也比你可信吧?”宇文朗进一步引逗她说话。
“我怎么不知道?我那时候就在宫里!”
宇文朗大喜,终于快要问出来了。他高兴的声音都有些发颤:“你是说,三殿下搜查后宫的时候,你就在宫里?”
琴玥却摇摇头:“我那时不在宫里。我是在,我是在……”
宇文朗心都要跳出来了:“在哪?”
“郡主府……哦,不对,现在是驸马府了。那时候我正在驸马府里……”琴玥说到最后几个字,终于忍不住,一头倒在桌子上,沉沉的睡了过去。琴玥早已倒在桌上,醉倒了。
“凌兄,凌兄……凌大夫,凌……”宇文朗摇摇琴玥的胳膊,却摇不醒她。再一看,好家伙!她在这至少喝了三坛酒,也得三斤了。宇文朗苦笑着摇摇头,大步走了出去。门外的侍卫们看见皇上出来,都恭恭敬敬地站成一排,施礼道:“主子。”
宇文朗点点头,一句话都没说,再次进门。侍卫们明白,也跟了进去。宇文朗再次摇摇琴玥的胳膊,问道:“凌兄,你住在哪里?”琴玥只是嘴里嘟囔了一两句,又沉沉睡了过去。
宇文朗无奈,只好笑笑,又回身看了一眼侍卫们。身后的侍卫心下明白:“主子是想,把这位公子带回去么?”
宇文朗点点头,又问道:“现在还可以出城吧?你们去弄一辆马车来。”
一个侍卫劝道:“主子想出城?现在天色已晚,又是非常时期,请主子三思。”
宇文朗道:“上京天子脚下,怕什么?出城,往北走,去龙凤山庄。今晚我就留宿在那里了,但是不得显露朕的身份。”
侍卫们见不好劝,也只能作罢,马上有一人出去找马车。上京物资通达,接待的人半夜被敲醒,本来还满腹牢骚的,后来看见那位侍卫拿出宇文朗的令牌,立刻换了张嘴脸,迅速配好了。
牵着马车回来,报告了宇文朗。琴玥还在里面睡着没醒,一位侍卫试探性地上前道:“要不,我们几个把这位公子搀扶上马车吧。”
宇文朗看了一眼睡得正香的琴玥,想了一想,摇摇头道:“不用。”说完,一把抱起了还在熟睡的琴玥,大步走进马车。
龙凤山庄。
龙凤山庄是宇文朗在上京的秘密基地,表面上的主人只是一个不问世事的员外郎。自从宇文朗登基以来,这个地方就被暗暗的布置下来,只有几位最亲近的人才知道。也就是说,几个兄弟之中,目前只有宇文潇才知道宇文朗在上京城北郊有这样一处地方,宇文彦和昭宁都无从知晓。——当然,宇文护也是不知道的,但是,这并不影响他现在就被关在这里的事实。
马车轰隆隆的,宇文朗把琴玥的头枕在他的臂弯里,这样能尽量减少颠簸。
到了山庄,早有一个侍卫提前去通知了,门大开着,管家仆从纷纷过来迎接。宇文朗跳下马车,只是匆匆道了一句“平身”,就转身把熟睡的琴玥抱了出来,一路小跑去到厢房。侍女们都特别诧异,大睁着眼睛看着宇文朗抱着个男子进房间,还吩咐烧热水,煮醒酒汤,收拾床铺,还要用最好的被褥……
不少侍女们都腹诽着,难道是宇文朗玩惯了女人,偶尔换个口味,就挑了男人来掩人耳目?
当然其他的人都只能放心里说说,敢说出口的,纯粹找死。
等一切都收拾妥当,宇文朗把所有人都打发出去,一个人静静守在床边。现在的他看着睡梦中的琴玥,眼神很明显的带着一缕复杂。他自然是知道琴玥是女扮男装的,而且两年下来,分别并没有冲淡他心里的情愫,反而因为看多了蝇营狗苟、尔虞我诈,他反而更珍惜这一段真真切切的感情,可是……现在他却发现,琴玥的身份并不简单。
她知道四年前宇文护为了一个女人翻遍后宫的事,她说她那时候就在宫里。
她知道四弟遇袭的小细节,银针为引,箭矢夺命。
她与昭宁的关系非同一般。
但是她同时还是金帐汗国万骥盟的大夫,她还参加过布日古德对付苏赫巴鲁的战争,而且在金帐汗国与晟国开战的现在,她出现在上京……
巧合么?怎么会有这么多的巧合?
宇文朗皱皱眉,很奇怪,真的很奇怪。她的一切仿佛是个谜,怎么想都说不通。四年前,她既然在宫里,又怎么会跑去晟国?她是昭宁的人么?是昭宁的人的话,的确是可以进宫,也可以知道宇文潇遇刺的小细节的。
也不对,昭宁如果能让她进宫,那一定是把她看成亲信了。既然是亲信,又怎么会让她流落他乡,吃了那么多的苦?
她是帮金帐汗国的么?她住在万骥盟,本来就是布日古德的嫡系部队,若说她是个金帐汗国派来的刺客,在这个非常时期来刺探军情,也说得通。
也不对,她要是真是刺客的话,那么原来她和自己说的那些又是什么?她说她与晟国的皇帝有血海深仇。那时自己只是一个穷困潦倒的落难公子,她没有必要编造谎言来骗自己。
她说她的家庭被晟国皇帝……
难道……
她真的是……
不可能的。宇文朗继续摇摇头,可笑啊。怎么可能会是那个人?那个人早就死了,死在……
忽然,宇文朗的眼睛一亮,像是打下一道闪电般全身一震!
四年前,所有事情的起点,都是发生在四年前!
四年前宇文护为了找一个女人,翻遍后宫。她说当时她就在宫里,还和昭宁关系非同一般。
四年前四弟遇袭,她能准确说出四弟遇袭的症状。
四年前她惹怒了一个“大恶人”,被迫流亡。
四年前……
四年前也是他废掉那个早就看不惯的皇后的日子啊!
不不不,不可能的。宇文朗摇摇头,她说她和柔妃的弟弟有过节,可是他弟弟也就争驸马那会进宫一次,而且她还在宫外与茹妃有过一点交情。要是她真的是那个人,怎么能出宫?
那她到底是谁?她身上全是谜团,就算自己努力一点一点拨开迷雾,也总是会见到一堵高墙,阻碍自己的进一步探索。
床上的宿醉的琴玥根本不知道自己现在身处何处,也不知道守在她身边的这个男人是谁、心里又在想些什么,更加不知道的是——宇文护也被关在这个地方,只是琴玥住在前院的厢房,宇文护被关在后院的临水小榭。
宇文朗坐在床边,再次仔仔细细地看着眼前这个人儿,她的眉眼,她的嘴角,她微皱的眉头。一股从来没有过的温柔占据了他的心灵,他做出了一个两年前就很想做出的决定。
不过,不管她是谁,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
她以后的人生,会由我宇文朗来书写!
五十六、不眠之夜
心里乱的不仅仅是宇文朗,寒霜也是这样。她晚上的时候,想去和琴玥说会儿话,开门以后却发现,院子里空无一人,琴玥已经不在了。
这一惊非小,寒霜连忙喊来管家,跟他说明情况。管家也不知道琴玥和寒霜的身份,只是知道她们两人和主人昭宁郡主的关系似乎非同一般。现在人不见了,主人又不在。管家连忙召集起所有的侍女侍从们,问问情况。所有人都说没有见过琴玥的影子,不知道她上哪里去了。后来倒是有人在墙角发现了琴玥翻墙时留下的脚印。
还好是下雪天,能看得出脚印。寒霜和管家带着一些家仆顺着脚印出门去找,可是走到大街上,脚印就乱了,到了后来,根本找不到。
寒霜快要急哭了。宇文护被带走的这几个月,虽然琴玥表面上看上去和往常没有什么不同,但是只有她知道,这件事情对琴玥的打击有多大。再过一两天就是新年,正是举家团圆、共享天伦的时刻。再加上昭宁和云飞也因为团聚回了云阳馆,这个时候琴玥心里会出现什么问题,真的很难说清楚。万一她一个想不开的话……天哪!
事实上也是如此,琴玥今晚出门,虽然并没有寻死觅活的心思,但是却很想出去四处走走,平复心情。遇到宇文朗,纯粹是意外中的意外,但是,她往常时候都不会太多的酒,只是今天觉得心情苦闷而至于想靠喝酒来排遣,才醉倒在酒馆,被宇文朗抱了回去。这种感觉很像失恋的人,或是独处深闺的少妇,没有了另一半的支持,只能靠酒精来麻醉自己。
寒霜着急,却没有任何办法,想要靠这些人沿着所有的脚印来找,又不太现实。这么大半夜的,去打扰云飞昭宁又不太好。管家劝道:“要不,我们回去看看?说不定凌姑娘已经回去了?”
寒霜也只得点点头,下大雪天的,外面湿寒,麻烦别人去找玥儿实在有些过分了。她满怀忧郁的点点头,和家仆们一起回去了。
结果自然显而易见——琴玥她不在。
从脚印来看,琴玥的住处一直到外面,都只有一排脚印。看脚印的大小,也正与琴玥鞋的尺码相合。以琴玥的武功,能被人悄无声息的打败并且掳走,还能不惊动驸马府的家臣,这几乎不可能。那么也就是说,是琴玥自己想要出去的么?可是她又能去哪里?在上京,她基本上可以说是个外人,就算在这里生活了一段时间,可是却没有什么朋友。她会去找四殿下?别开玩笑了!四殿下都成亲了!
着急忙活也没有办法,时间已经一分一秒过去,不能总让家将们陪自己一起着急。何况劳烦他们一晚上了,再寻找下去也没什么接过。寒霜只好笑道:“你们先回去吧。我想玥儿是最近烦心事太多了,出去散散心而已。”
管家道:“那可不行。郡主走之前,千叮咛万嘱咐,让我们照顾好凌姑娘,万一出了什么事,我们可担待不起。”
寒霜摇摇头道:“你们先出去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玥儿那么大了,她是自己走出去的,又不是被人胁迫的,应该不会有问题的。”
管家只好点头道:“那好吧,我们就先下去,有什么事你吩咐。——要不要通知郡主和驸马?”
寒霜道:“明天吧。现在这个时辰了,打扰他们不太好。明天一早,若是玥儿还没有回来,还请您跟我去一趟云扬馆。”
管家答道:“知道了。”说完,带着家将们退了下去。
屋里又只剩下寒霜一人,她缓缓走到床边,抚摸着床上冰凉的被褥,失神地看着桌上跳动的烛火,喃喃道:“玥儿,你到底去了哪里呢?你可千万不要做出什么傻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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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个时间,在上京的另一处地方,同样亮着明亮的烛光。窗户上的喜字微微有些发黄,灯下一人一手托腮,似乎正在看眼前的书册,但是许久了,都不见翻上一页。
忽然,门前出现一阵响动,那人立即站了起来,往门外四处看去。忽然出现一声“喵”的叫声,那人不仅有些怅怨的坐了下来,翻了一下书页,却一个字都看不下去。
“邦,邦,邦。”守夜的人例行公事的敲了下梆子,又远远离开。那人身边的一位玉色衣服的丫鬟道:“小姐,已经三更天了。”
那人叹了口气(说道:“这)都多少天了,王爷还是不肯进我的院子。”
灯下之人正是曲婉怡。她嫁过来以后,宇文潇从来没有给过她好脸色。无论她在宇文朗面前怎么讨喜,挖空心思讨好宇文彦和昭宁郡主,还有一干后妃们,就算所有人都对她的贤惠赞颂不已,夸赞宇文潇娶了一位好妻子,宇文潇却始终没有对她示好,这让她很泄气,泄气到不想再去挣扎。
——不,这么说也是不对的。经过了这几个月,宇文潇对她很“相敬如宾”,那是当真把她当成了宾客,平时看见她了点点头,而且偶尔微微笑,除此之外,根本把她当成最熟悉的陌生人。更有甚者,宇文潇只在新婚之夜碰过她一次,最近甚至搬到了书房,连同床异梦的机会都不给她。但是一进宫里,不仅宇文朗问她,就连姐姐曲婉蓉,还有其他的嫔妃,都关心的问她:“你们什么时候要孩子?”她也想要孩子,也许有了孩子就会拴住宇文潇的心,可是现在两人都不同房了,还怎么要孩子?
也想过放弃,也曾经回娘家哭诉。可是已经嫁出去的人了,曲家也对宇文潇没有半点办法。何况宇文潇对她也算不上是不好,曲家也只能劝她努力挽回这段婚姻。
她曾让丁香去拜访过紫萱。紫萱跟了宇文潇这么些年,对他的事情还是很了解的。但是丁香想要通过紫萱问出琴玥的事情,紫萱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会告诉丁香?
不过,紫萱倒是告诉丁香,宇文潇喜欢的那个女子爱穿白衣,喜欢弹古琴,气质良好,对下人也很和蔼。丁香转告曲婉怡了以后,曲婉怡还当真下了一点功夫笼络整个逍遥王府的人。曲家又不缺钱,世上谁能不爱金银呢?一时间,整个逍遥王府就对这个亲善和蔼、礼贤下士的王妃交口称赞,宇文潇知道以后,还真的对曲婉怡有了不小的改观。不过改观归改观,还上升不到从书房搬回来的地步。
至于古琴,曲家本着大家闺秀琴棋书画样样皆能的原则,倒是请先生教了她们几姐妹好一阵子。但是曲婉怡天性是个好动的,哪里肯天天待在书房里学什么古琴?一来二去,也就会弹几首曲子,意境、情感什么的,倒是真的没有。
为了重新觅得夫婿的认可,曲婉怡还真的下决心练了几个月的古琴。她原来就有古琴的基础,再次学习,自然是得心应手的多了。她知道每晚宇文潇都会工作到深夜,于是便命厨房每晚熬一碗浓浓的参汤,亲自送过去。这样时间一长,宇文潇真的对她相当有好感了。
比方说今晚,三更刚过。按照宇文潇的习惯,应该是在这个时候忙完大大小小的事情,就要安寝的才对。在晚上的早些时候,曲婉怡端了一碗参汤过去,并且请宇文潇过来教她弹琴,她说她现在正在学习弹《广陵散》,但是有一个地方总是弹不好。宇文潇想了一想,点头答应了。
灯油滴滴答答,一会儿就灯烛就矮下了小半截。曲婉怡又等了一会儿,料想宇文潇不会来了,只好黯然的叫丁香收拾被褥。刚刚卸下精致的妆容,除去了头上明晃晃的头饰,宇文潇就推门进来了。
看到曲婉怡宽衣解带,正准备就寝,宇文潇微微一愣,第一个反应是准备关门出去。曲婉怡哪会让大好的机会溜走,一把拉住宇文潇,很诚恳的道:“妾身知道王爷事情很忙,这么晚了还要打扰您,真是过意不去。但是妾身学习弹奏这首《广陵散》已经很久了,有一段怎么弹也弹不好,听闻王爷琴艺高超,只好麻烦王爷,还请您指点指点。”
宇文潇点头:“指点不敢当。你喜欢弹琴,很好啊。
弹琴能陶冶性情,抒发情感,最是养人的。”
曲婉怡赶紧点头。宇文潇让她坐到琴前,开始弹奏。层次和境界就不提了,不过一开始的几段都没有什么错处。曲婉怡注意到宇文潇在一边闭着眼睛打拍子,长长的睫毛一阵颤动,修长的手指一上一下的合着节拍,那专注的神情很是吸引人。
五十七、接受
丁香很识趣地退了下去,把屋里的空间完全留给两人。宇文潇当时正在听曲,也没有在意。
过了这几段,曲调陡然变得悲凉,也就在这个时候,曲婉怡开始弹得磕磕巴巴的,到了最后,只好停下,满是无奈地看着宇文潇笑笑。
宇文潇全然没有关注曲婉怡,只是看着琴道:“这个地方本来就有很多不合曲艺的地方。《广陵散》的传世版是说的‘荆轲刺秦’,且并不完整。真正的《广陵散》曲谱,内容比这丰富的多,意境也宏大的多。比方说这里,就应该……”
宇文潇说着,让曲婉怡让开,自己坐到她的位置上,略微正了正音,开始弹琴。一面弹还一面道:“你看,这里本应该是这个旋律的。”说着,手指一扬,一段悠扬的音乐就从指尖流淌出来。
弹完这一段,宇文潇还评价道:“你刚才弹琴,手法还有要改善的地方。不过最关键的是那个意境,你看,你刚才弹这里的时候,手有点涩,声音就不好听了。”说着,宇文潇又示范了一遍。曲婉怡辩解道:“妾身在弹这段的时候,想要尽量张开五指,分了心了。”
宇文潇点点头:“这里是有些难度,还得多加练习。”
曲婉怡进一步道:“王爷能否将整首曲子都弹奏一遍?”
宇文潇点点头:“没问题。”说完,就坐好身子,调整了一下呼吸,开始了弹奏……
一曲方罢,就连本来抱着不良企图的曲婉怡也全然陷入了音乐的魅力之中。曲婉怡缓过神来,笑道:“王爷弹得真好!是婉怡听过最好的听的!”
宇文潇笑笑道:“不敢当,不敢当。我哪里敢称自己是最好的。至少,我所认识的人里,就有一个,弹琴的境界就比我高的多了……”
“哦?是谁?”曲婉怡顺着他的话来问,却忽然发现,宇文潇的表情不一样了。
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忽然爆发出熠熠的光芒,像是思慕,又带着愁苦,瞳仁深处还有一缕抹不去的愤恨怒火。他想起了谁?是那个人么?他心里喜欢的那个人?
忽然之间,曲婉怡心里忽然爆发出一股无名业火,烧得她差一点失去了理智,她勉强压抑下情愫,继续看着宇文潇地发呆。
好久好久,宇文潇才回过神来,看着静静摆在眼前的琴,忽然长叹一声:“罢了罢了。”然后回过头来,看看曲婉怡,眼神有些躲闪地道:“天色不早了,早些休息吧。”说罢,就要起身离开。
曲婉怡怎么可能放过宇文潇,但是当下她也没有一点手段留下宇文潇,情急之下一把抱住他的腰道:“请别走。”
宇文潇一愣,忽然又叹气道:“对不起,我心里……”
“我知道!”曲婉怡连“妾身”也不用了。“我知道你心里一直有一个女人的影子,你忘不了她,所以不想接受我。我不想祈求什么,我只是想,能帮你分担一下你的忧愁,就足够了。”
宇文潇缓缓道:“你这又是何苦……”
曲婉怡忽然两眼涌出汹涌的泪来,哽咽着道:“我……我真的不想失去你……”
宇文潇缓缓转过身子,静静看着她。两人靠得如此近,曲婉怡发现他的眼睛像被渡化了一般,纯净、安详,但是眉头却皱成一团。宇文潇静静看着她,有些迟疑地道:“我,我忘不了她,我很想忘,可是忘不了……真得很痛苦,很难过,但是……”
曲婉怡点点头,眼泪随着她的点头一滴滴的涌出眼眶,滑落脸庞:“我知道,我知道……我要的并不多,我只求能在你不高兴的时候,就算拿我当出气筒也好,不要再对我那么冷漠。我,我真的很爱你……”
“不要,不要哭……”他呐呐地说。看着她哭泣的脸,一时间,他只想让眼前这个女子不再哭泣,就好。
曲婉怡还是眼泪汹涌。
宇文潇叹了口气,缓缓伸出手,拭去她脸上的泪。然而,刚一拭去,眼泪又从她的眼睛里涌出来,滑过脸庞。
当宇文潇的手指又一次触上她光滑的脸庞时,曲婉怡再也忍不住,扑到他的怀里,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泪流满面。
而宇文潇呢?他愣了许久,终于,伸出手去,缓缓围住她的纤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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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大早,琴玥果然还是没有回来。(寒霜)一晚上都没有睡好,一大早就跟管家去云扬馆了。
云扬馆的人听说是驸马府的人,自然不敢拦,一路放行。进了内院,昭宁正在哄孩子。一岁大的娃娃头晚上尿湿了裤子,还饿着,一大早就哭着找妈妈。昭宁和云飞见是孩子的问题,都没有睡好,又是哄又是逗的,好不容易才止住了哭声,现在正躺在奶妈的怀抱里吃奶。见是寒霜和管家过来,连忙往里让。当寒霜说是琴玥失踪,昭宁和云飞都吃惊极了,连忙放下孩子跑回驸马府。
一路上昭宁问明情况,知道是琴玥自己出去的,就有些疑惑了。回到驸马府,再去看琴玥的住处,钱袋、白涟剑,还有弓箭都在,有没有留下什么“绝笔”之类的书信。钱袋没有带,这就说明她并没有带多少钱,也许身上只有一点散碎银子。白涟剑和弓箭没带,这就排除了她去凤仪楼或是皇宫之类的地方报仇泄愤的意思。没有留下绝笔,应该是说自己并不是去寻死。由此,云飞断定琴玥的出去是一时起意,之前并没有思虑周全。之所以还没有回来的原因,可能是她出门的时候忽然遇到什么人、什么事,耽搁了,回不来。
听云飞这样分析,寒霜紧张的心情一下子放松很多。云飞再详细地问了问琴玥在上京的仇家和朋友。除了皇宫和凤仪楼之外,寒霜想不出什么地方还会和琴玥有所牵扯。难道是宇文潇的逍遥王府?寒霜脸色有些难看,昭宁和云飞知道之前这两人的牵绊,一下子也不太好下结论。
事情紧急,云飞先下令,让家将们四下去找,但是要不动声色的进行——毕竟金帐汗国那边也从来没有放弃对这位废后的搜寻。至于四殿下那边,说不得只好走一趟了。当下云飞和昭宁立即起程去“拜访”宇文潇,想把寒霜留下来等消息。寒霜说什么也不答应,两人只好带着她一起去。
到了逍遥王府,昭宁和云飞要下人上前去递名帖。看门的见是郡主和驸马驾到,连忙去内院请示王爷。然而下人到了内院才得知,王爷不在书房,却在王妃的寝室,而且现在还在休息。
丁香当然不会同意让这些没头没脑的下人进去冲撞了自家小姐好不容易争取来的浪漫一夜,堵着院门不然下人进去。
不过来的人也不一般,郡主和驸马,担待不起。于是她就请管家发号施令,暂且不叫宇文潇起来,先把昭宁和云飞请进来,好吃好喝伺候着,等王爷醒了再商量正事。
这样寒霜他们就被“迎”进了王府。进来时寒霜其实心里还有点忐忑的,毕竟琴玥失踪的事情和宇文潇有没有关系,还是未知之数。
不过等他们被“礼貌”的请进了大厅,又有下人端茶倒水,不亦乐乎的伺候了半个时辰以后,寒霜的表情就有点不善了。毕竟,正主一直还没出现呢。
反观昭宁和云飞,其实也是有着同样的心理。云飞还好,毕竟闷葫芦一只,还能保持风度的坐着。而昭宁早就坐不住了,站起来来来回回的走着,又过了一段时间,终于忍受不了,把管家叫过来一顿臭骂:“四哥呢?他在哪里?叫他出来!”
管家哪敢去叫啊?但是昭宁凶名在外,也是个惹不起的。当下陪笑道:“王爷和臣僚们在书房商量国事,一会儿就出来了。”
“放屁!什么国事!”昭宁大怒,“你当我是傻子?四哥都多久没有上朝了?还国事!还敢和臣僚们在书房里商量!他是想自立王庭还是怎么的?臣僚,你说是哪些臣僚!我一定写一本密折,直接报告给皇帝哥哥!”
管家大惊,本以为说王爷在讨论正事,昭宁就会放他一马。没想到这回可弄出事来了,连忙跪在地上。昭宁看都不看,直接迈开腿就往里闯:“让开,我倒要进去看看,现在的天下到底是二哥的,还是四哥的!”
管家一把冲到昭宁前面去,拦下了她:“郡主!郡主!求求您了!您可千万别进去!这会子,王爷还和王妃在屋里休息呢!要是您这会子进去了,我非得被拔下来一层皮不可!”
五十八、龙凤山庄
听到这话,不仅昭宁,寒霜和云飞也是一阵惶然。不过昭宁很快平复了情绪,斜眼冷笑道:“四哥和四嫂?想不到他们的关系这么好啊!那我是不能打扰他们。你就跟他说,我昭宁和云飞一大早过来,不好打扰他们。让四哥醒了以后,亲自去驸马府找我。要是不来,哼……”
话音还没落,忽然从屏风后面传出一个声音:“我不去的话,你准备怎样啊?”
来者正是宇文潇,本来他正在房里搂着媳妇睡得正香,忽然听到前院有吵闹声,一问之下,才知道是昭宁和云飞来了。于是他立即起身,以最快的速度穿好衣服,跑到前院,刚巧听到昭宁对他的讽刺,就忍不住出声调侃。
昭宁看到宇文潇出来了,冷笑道:“哟,我哪敢劳烦您啊?您有大事要忙,我和云飞就不打扰您了。云飞、寒霜,我们走!”
宇文潇也看到了寒霜,眉心陡然一皱,知道昭宁这次来估计与她有关。他笑道:“昭宁,闹什么脾气?下人不懂事,乱说了几句,你还忌讳这个?”
昭宁忽然收起笑容,只问道:“四哥,我只问你,你有看到凌姐姐没有?”
果然是她的事情!宇文潇瞳孔一缩,忽然又笑道:“真好笑,她住在你那里,你都不知道,怎么来问我?”
昭宁点头道:“我知道了。今天多有得罪,告辞。”说罢,一个人风风火火的出门,云飞和寒霜满脸忧色,回了礼,也跟着昭宁走了。
宇文潇满脸诧异,当昭宁三人迅速离开了以后,他还是有点回不过神来。昭宁一大早来找他,是为了她的事,可是却问他看见她没有。难道说……她不见了?
哼哼,真好笑,她在哪里,跟我有什么关系!宇文潇冷哼一声,重新回到寝室。
曲婉怡还躺在床上,看到宇文潇进来,她支起身子,坐在床上,昨晚的缠绵显然给了她太多的柔情。她看着宇文潇,眼睛里满是爱慕。
看到宇文潇一脸若有所思,神不守舍地走到床边。曲婉怡笑问:“郡主来了,是出了什么事情么?”
宇文潇一面摸着她光滑的手背,一面出神道:“没事,没事。”
曲婉怡从他眼中的迟疑看出了一点紧张,又问:“如果真的有事,你就先去吧。”
宇文潇忽然一下脸上聚集着怒气,英俊的面容也略微带着一点狰狞:“这算什么?人不见了就来找我!哼,把我当成什么人了,不见了就不见了,最好永远在这个世上消失!”
曲婉怡看见宇文潇发怒,有些吃惊,随即开始安慰道:“别生气了,一些小事而已,不值得。”
“说得好!确实不值得!”宇文潇点点头,然后一下子倒在床上,口气生硬地道,“我累了!我想继续休息!”说罢,也不理曲婉怡,胡乱的扯开了衣服,一掀被子,倒头就睡。
曲婉怡微微一愣。她自然是听得出来,宇文潇是为了一个人的失踪而生气。至于是谁,能让他这么生气呢?难道是……那个女人?
曲婉怡心里一紧,不过看着躺在她身边的宇文潇,忽然又有点释怀。是啊,就算他还爱你又怎么样?现在的王妃是我,而且留下他身体的也是我。至于你,虽然我很佩服你的魅力,但是,你最终还是什么也没有得到。
想到这里,曲婉怡心下宽慰了不少,连忙吩咐下人,不得吵闹,自己将宇文潇的衣服褪尽,也盖过被子,继续睡了过去。
逍遥王府外。
昭宁抢先跳上了马车,等云飞和寒霜上来,指挥着车夫一路风驰电骋。宇文潇说他没有看见琴玥,也就是说她不在这里,那么她到底会去哪儿?总而言之,先回驸马府,再作讨论。
然而回去了也没有任何消息,派出去的人也没有回话。昭宁忍不住再问问寒霜,琴玥在上京是否还认识其他人。寒霜想了很久,忽然脑中闪现出一个词:“对了!龙凤山庄!”
“龙凤山庄?”昭宁和云飞互看了一眼,似乎有些疑惑,“那是什么地方?”
寒霜解释道:“一年前,金帐汗国四王之乱还没发生之时,玥儿在草原解救了一个被马贼劫持的晟国公子闻朗,那人曾经和我们一起住在万骥盟半个月,后来忽然消失了。他的家臣曾经带着一箱子金银珠宝去拜谢玥儿,并且告诉玥儿,要是有什么事,可以去上京城北郊的龙凤山庄去找他帮忙。”
寒霜见他俩(没反应,)兀自去翻找琴玥的包袱,其中有一个包袱装的是宇文(朗所赠之)物。等她把包袱打开,露出里面的东西。这下,就连云飞和昭宁都被震住了:
鸡蛋大小的珍珠,色泽莹白而光鲜。拳头大小的夜明珠,晶莹透亮,有如浩瀚的月华。还有猫儿眼、金刚钻等等其他,不可甚数。别的不说,就只是这些,连昭宁都没有看过。
昭宁看的直乍舌:“天哪!怎么可能有这种人?这个闻家,也太过有钱了!随意送人,居然有这么大的手笔!”
寒霜一脸忧色:“正是这样呢!玥儿根本不想收,可是他们硬要给,也只得作罢。
除了这些宝物之外,还有其他的金银绸缎之类的,玥儿都分给其他人了。”说着,拿出一枚玉牌来:“这个就是闻公子给的玉牌,说是有事,可以去九龙山的龙凤山庄找他。”
昭宁接过玉牌,看了看,一头雾水地问云飞:“晟国有个姓‘闻’的大家族么?”
云飞皱着眉头摇头道:“没有听过。——不过这个龙凤山庄我倒是听说过一点,建庄似乎是在五年前,虽然表面上是个不问世事的员外所有,但是总觉得里面水很深的……”
昭宁道:“就算琴姐姐认识这个什么闻公子,也不可能会去那里啊。晚上城门怎么可能会开?”
“不!”云飞忽然摇摇头,眼睛里爆发出精光来,“我刚才似乎听到有人报告说,昨晚京城里一家专供皇家使用的供应站在三更左右被人敲开,那人手里拿的是宫里的牌子,而且品级还不低。”
“啊!听你这么一说,我似乎也想起来了。”昭宁大悟似的道,“我们去四哥那里的时候,有人来报告说,昨晚有人连夜出城。牌子用的是‘如朕亲临’!”
“‘如朕亲临’!难道是……”寒霜大惊,“这下糟了!要是玥儿真的是被皇上抓去了,事情可就难说了……”
昭宁大惊道:“怎么可能?你说,那个龙凤山庄……是皇帝哥哥的?那闻朗……闻朗,宇文朗,难不成他们是同一个人?”
云飞道:“多猜无益,不管怎么说,这个龙凤山庄,就算是龙潭虎|茓,我们也是一定要去闯一闯的。”
两人点点头,面色凝重的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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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玥很费了一些力气才睁开双眼,直愣愣地看着顶上重重粉色的幔帐,脑袋混沌如初开的天地;即使使劲儿地摇了摇头,后脑勺还是酸胀不已。四肢酸软,身体不听使唤。
琴玥支起身子缓缓坐了起来,口中满是酒的辛辣味,不禁皱了皱眉。她缓缓转了转头,打量一下周边的环境。看得出这是个十分雅致的房间,墙上挂的大幅的山水,是出自名家手笔。茜纱窗下,阳光和清风缓缓流淌进屋子,一架古琴静静横着。旁边的青铜香炉袅袅的升起了轻烟,颇具古意。桌椅是黄花梨的,桌上的盆栽长势良好。不过奇怪了,这并不是驸马府,也不是她所知道的任何一间屋子,这里是哪里?
琴玥一惊之下,立即看看周身的衣服是否完好,等看到自己的衣服还好好的在身上的时候,才长出一口气。
她努力用早已混沌的头脑思考,昨晚发生的事,想要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到这里来。晚饭以后,她和寒霜分开,独自一人回了屋子,而后辗转反侧,决定干脆出门散心。她在大街上漫无目的的转来转去,后来看到一处小酒馆,进去,然后遇到了许久不见的闻朗。两人喝酒聊天,然后……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对了,闻朗,昨天最后的记忆是和他一起喝酒,那也就是说,这里是闻朗的家?
刚这样想着,忽然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宇文朗端着一个托盘走了进来,看到琴玥坐在床上,笑道:“你醒了?”
五十九、我的皇后
琴玥点点头,问道:“这里是你家?”
宇文朗把托盘放到桌上,笑道:“是啊,这里就是龙凤山庄。昨晚你喝醉了,我又不知道你住在哪里,所以只好把你带回家。”
琴玥记起了昨晚的事,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真是麻烦你了。”
宇文朗走过来,把手撑在床沿上,上半身前倾,脸靠近琴玥的脸,笑得暧昧不明道:“不客气。若非如此,我也没有这个机会,能够和你这么近的接触。你知道么?你是我一路抱回来的。”
琴玥不是傻子,自然听得出看得见宇文朗语气和动作里的暧昧,她不动声色地向后挪了一点,语气里还是几分客气的:“谢谢你,麻烦你这么久,我看我也……”
“急什么?”宇文朗忽然笑着走远,飘到桌前,倒了一碗茶,然后又端给琴玥:“这是醒酒茶,喝一点吧。”
看着宇文朗笑眯眯端来的茶,琴玥本能的觉察出一抹危险,然而又不敢不接,随即笑道:“不用了,我现在已经酒醒了。”
宇文朗却不听她的话,一把将茶碗塞在她的手里:“那怎么行?多少也得喝点儿。要知道,除了我爹和我娘以外,你可是我第一个端茶送水的人。”
琴玥只得接了,可是却不喝茶,看着宇文朗坐到床边,她有些躲闪。屋子里一下子变得很安静,两个人不说话,又靠得如此近,怎么看怎么都透出一抹浓郁的味道。窗户开着,窗帘微微的飘荡。琴玥想了想,还是说了句:“你不是有妻子么?怎么不给她端茶呢?”
宇文朗笑道:“她?她还不配!”皇后李诗云就不必说了,本来她顶着“晟国第一美女”的名头,而且又是表亲,身份高贵,宇文朗倒着实看重了很长一段时间。但是她实在是太任性了一点,又善妒,一看到他和别的妃子在一起,就不高兴。时间一长,新鲜劲头一过,宇文朗就不太喜欢了。茹妃和柔妃他最喜欢,也是因为她们的善解人意。但是正是因为善解人意,只有她们端茶倒水的份,哪有宇文朗亲自伺候之的道理?至于其他的妃子,不过偶尔临幸之,就是怕言官御史参自己专幸几人,不利于皇室开枝散叶,更谈不上什么自己给人倒水的道理。至于那个废后嘛……
宇文朗眼里闪过一道光,眼神一瞟,落到琴玥的身上。直到现在,他还是无法将眼前这个人和记忆中的那个废后联系到一起,虽然他自己也意识到,这两个人在不知不觉之间,在他的感觉中重合了……
宇文朗的眼神给了琴玥相当大的压力。
她觉得很诧异,怎么回事,为什么今天闻朗会用这种目光来看我?难不成,他知道我是女的?
有些不自信地看看身上的衣物,确定完全没有被动过,她才出了口气,一抬头就看见宇文朗似笑非笑的脸,有些心虚。忽然又听见宇文朗笑道:“怎么不喝啊?”
琴玥惶然地点头,拿起茶碗就往嘴里倒,咕噜噜地喝了下去,喝得太急,呛到了,轻轻咳了一下。宇文朗居然掏出手帕,一面细细帮琴玥擦去了脸上的水渍,一面温柔地嗔道:“你啊,那时不是说,喝茶要看心境的么。慢慢的,一点一点地喝,这样一口喝下去,不就是饮驴饮骡了么?”
琴玥的脸被他的手帕一抹,立即出现一个红印;而后离开,又回复雪白,她自己倒是被宇文朗的动作吓的心惊肉跳,连连道:“不用麻烦了,我自己来,我自己来。”说完,抢过手帕,自己胡乱地抹了一把。
宇文朗也不计较,笑着拿过茶碗,随手放在床头柜上,而后又向里坐了一点。琴玥也一步步向床里迫近,不久就靠到了墙。宇文朗也不再紧逼,就这么坐在床上。
宇文朗笑道:“不知道怎么回事,我第一次见到你,就有一种熟悉的感觉,总觉得你跟我认识的一个人很像。”
琴玥有些心不在焉,她想的是怎么从这里离开:“有么?我没有这样的感觉……”
宇文朗忽然伸出手来,拉着琴玥的手。琴玥吓了一跳,立刻想要挣脱,但是却没有挣脱开。只听见宇文朗喃喃道:“真的很像……你很像我的第一任妻子,尤其是你拒绝我的时候。”
琴玥漫不经心的道:“是么?”再一努力,终于挣脱开他的手:“时间不早了,我……”
话还没说完,忽然眼前一黑,宇文朗又凑了上来,但是眼睛里忽然闪现出一抹痛苦的神色:“我一直都不知道(你经历)了这么多的苦。是吧,我的,不,曾经是我的,皇(后。”)
“轰!”当空一个惊雷,瞬间把琴玥劈得呆在当地。吃惊,或者是义愤,都不足以形容她此刻的心情。她感觉头很痛,眼前都是小星星,耳畔嗡嗡作响。忽然间,她的脸庞闪现出一抹病态的红晕,一下子伸出双手,紧紧握着宇文朗的胳膊,声音沙哑的问:“难道说,你是……”
宇文朗有些沉痛的点点头:“不错!我就是宇文朗。”
琴玥像是一下子被抽去了身体里的所有力气,手无力的垂了下来,软软靠在墙上,眼神空洞。
宇文朗的声音低沉而缓慢:“我早就知道你是女儿身,我想你也应该感觉到了,早在草原上的时候,我就对你……然后昨天晚上,你对我说起四弟当年遇袭的细节,又说你认识昭宁,我就开始怀疑起你的身份。听萨如拉说,你是四年前在上京遭受大难,才离开晟国的;你和皇帝有着不共戴天的大仇,你的一家都死在皇帝的手上。你姓凌,你还有一架琴,叫‘凤曌’。我去坊间找寻的时候,人家告诉我,这是曌国凌家的传世秘宝。昨天晚上,我把你抱回来以后,让侍女们检查你的身体,之后又替你穿好。然后……”宇文朗说着,又深深地看了一眼琴玥:“我早就知道你的身上有很多伤痕。但是,侍女告诉我,在你的心脏上半寸的位置的伤痕,不是刀剑所伤,而是像是锐利尖刺的刺伤。我想,这就是你在金銮殿上用这个刺伤自己的伤口吧……”说着,他一下子将琴玥发的簪子拔了出来。
万千发丝簌簌垂下,一支凤钗紧握在宇文朗的手里:“就是这支簪子,当年差点要了你的命。”
琴玥什么都没有听进去,只是喃喃地道:“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会是你?为什么会是你?”
宇文朗道:“过去的事,是我对不起你。但是现在上天既然给了我这个机会,让你重新回到我身边,我一定会好好对你的。”说着,又想去握着她的手。
琴玥忽然眼睛里精光大盛,一下子甩开他的手,表情一下子变得冰冷起来:“宇文朗,我的态度,早在四年前就已经告诉给你了。我现在已经不是皇后了,我和你再没有半点关系。”
一晃之间,她就像完全变了一个人似的。压抑了四年的冷漠和霸气,还有那个曾经孤独的皇后的幻影,一瞬间像是借尸还魂一般,慢慢在她的身上聚集。
宇文朗道:“不要这么说……就算你不愿意承认,你也曾经是我的皇后。”
“皇后?哼,说的真好听!”琴玥冷笑道,“你知道你的子民是怎么说起他们曾经的‘国母’的么?他们说,我是从敌营来的奸细,是尽人皆知的‘处子皇后’,也是勾引三殿下四殿下的放荡汝人,更是祸国妖孽、罪无可恕的人!”
“我知道!我都知道!”宇文朗很沉痛的道,“那时我年幼无知,心里只有恨你的想法。我根本没有考虑到你的感受,让你吃了那么多的苦,是我的错!是我的错!”
琴玥冷笑道:“哟,我哪敢说您的不是啊。您是皇上,是天下的主人。而我,只是异国的小小公主,平时又面憨嘴笨的,自然不讨您的喜欢。至于犯了错被赶出去,自然是我的不是。您生气了,没有要我一条小命,而只是贬我回国,那就是天大的恩典了!我只敢战战兢兢的跪谢您的仁慈。既然四年前您放过我了,现在就还请再放我一条生路吧!”说罢,就想下床离开。
宇文朗自然不会这么放她走,一把拉着她的胳膊道:“过去的事都是我的错。我只希望你给我一个机会,让我弥补这一切。”
琴玥冷冷的下床,找好了靴子:“不必了。我这种微贱的人,实在当不起您的关心。皇上您自有三宫六院七十二妃等着您来宠幸,至于我,从哪里来就回哪里去。”
“你想回曌国?你以为昭穆帝会对你好么?”宇文朗有点急了。
“对我好不好,是我自己的事,用不着您费心。”琴玥淡淡地一摆手,“谢谢您昨晚的照顾,告辞。”说罢,就要走出屋子。
六十、挽留
宇文朗急了,一下子跳起来:“不准走!我不准你走!”
琴玥冷笑道:“只怕你拦不住我!”刚想用轻功,忽然惊讶的发现,身体居然提不起力气。再试,还是不行。
宇文朗笑道:“我就知道你会用功夫跑开,所以早就在茶里下了软筋散。”
琴玥大惊:“你……你,居然……”
宇文朗走到她身边道:“非常人,当用非常之法。如果不这么做的话,你一定会远远的跑开。”
琴玥冷哼一声,缓了缓又道:“皇上您别忘了,四年前您一旨诏书,昭告天下,我琴玥和你宇文朗一刀两断,再无半点瓜葛。现在我的身份已经是曌国公主,已经和你是平级的身份,你没有权力命令我做任何事。”
“胡扯!”宇文朗怒道。“这是晟国,是我的地盘,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想要什么就要什么。”
琴玥根本不看他一眼:“哼,有些事情,并不是靠权力和金钱就可以获得的。至少,我就不会听你的安排。”
宇文朗看看琴玥昂然的样子,不怒反笑:“四年前,我最讨厌的就是这样的你,不屈服,倔强的像一把出鞘的宝剑。我那时一直很奇怪,为什么会有女人这么不服管,一点都不可爱。我知道你不愿意留下来,不过很可惜,这次你一定逃不掉。”
琴玥一瞪眼:“凭什么?我说了,我跟你早就没有关系了!我要离开,你最好早点放我出去!”
宇文朗笑道:“这可由不得你。”说完,把琴玥打横抱起来。琴玥手脚酸软,但是嘴里却不断地大喊道:“放下我!”
宇文朗笑着抱着她到床上道:“别闹,要是你不想我现在就履行五年前没有进行的洞房花烛,就不要吵。”
琴玥眼睛里光华一闪,忽然脸色沉静下来,平静地道:“你想要我听话,也不是不行。——但是,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宇文朗面上一喜,问道:“什么条件?”
琴玥道:“我请你,放了宇文护。”
宇文朗忽然站了起来,眼光上上下下的打量着琴玥,有些阴郁的问道:“你求我放了他,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那还用说么。”琴玥笑道,“因为,我是他的未婚妻啊。”
“你……你和他,你们……”宇文朗眼睛里又是光芒又是黑暗,一时间觉得天旋地转。
“有什么不行的么?”琴玥嗤笑道,“我那时已经是弃妇一名,而他宁愿放弃皇子的身份,千里迢迢去金帐汗国寻我,这份感情,难道我不该珍惜么?”
“可是你……你不是和四弟……怎么又会……”宇文朗已经有些语无伦次。
琴玥笑道:“我和他,有缘无分。他现在有了王妃,我祝福他。我心里很清楚,现在我真正爱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宇文护。我想回曌国,也是他的意思。”
宇文朗忽然开始低吼,抓着琴玥的胳膊道:“你是骗我的是不是?你是想要拒绝我,所以故意编个谎言来逃开对不对?”
琴玥笑道:“宇文朗,你虽然是皇帝,但是也别把自己看的太高了。至少在我眼里,宇文护他不是最完美的,但是确实最适合我的。过一辈子,有他足够。”
“你……”宇文朗指着琴玥的一张脸,气得脸都歪了。而琴玥眼睛一斜,根本不理他的样子。
宇文朗大笑道:“你想要我放了他?当然没问题。不过,得等到,你给我生下孩子以后。他不是为了你,把皇子之位和九十九位侍妾都抛诸脑后了么?我倒想看看,当他知道我和你有了孩子以后,会是什么样的一种表情!”
琴玥胀红了脸,气道:“宇文朗,你不要太过分了!我死都不会听你的!”
宇文朗靠近她的脸庞,笑道:“好啊,你不依我,那宇文护就没救了。要知道,他的命就在你手中,他活还是他死,就全看你了。”说完,就走了出去,一面还回头道:“好好活着,如果你想他不死的话。”说完,走出了屋子,关(上门)。
一出门,就有侍卫过来,凑到宇文朗的耳边:“郡主和驸马来了。”
宇文朗一惊:“他们怎么知道这里?”
那个侍卫拿出手中的一枚玉牌:“是这个,他们有这块令牌。”
宇文朗一看,知道这块牌子是当初给琴玥的。他攥在手里,吩咐道:“昨晚的那位姑娘在这里的事情,一个字也不准透露出去。违者斩!”
侍卫点头:“是!”
宇文朗刚要走出去,那侍卫又问:“怎么对待那位姑娘?”
宇文朗道:“给她吃上一点镇静安神的药吧。她的心里被我上了一道锁链,跑不了的。不过你们还是要看好她,既要她看不出你们在保护她,又要确保她的安全!她要是出了什么问题,你们一个也别想活着!”
侍卫肃然道:“是!”说完,便叫来几个侍卫,吩咐下去。几个侍卫瞬间隐匿行迹,分散在屋子的四周。
宇文朗回身看了看紧闭的房门,眼睛凝眸一瞬,咽下一口唾沫,才转身离开。
到了大厅,宇文朗看见昭宁和云飞,还有寒霜。他们三人看见宇文朗进来,一下子都站了起来,似乎忘记了要行礼的事,昭宁喃喃道:“皇帝哥哥,真的是你?”
宇文朗似乎已经预料到这种景况,笑的如沐春风道:“昭宁、云飞,想不到你们居然能找到这里来。还有这位寒霜姑娘,好久不见了,凌兄还好么?”
寒霜一愣,宇文朗还叫的是“凌兄”,而且还问她的状况,难道宇文朗不是带走琴玥的人么?
昭宁、云飞,还有寒霜互相看了对方一眼,像是明白了什么,三人齐齐下跪:“参见皇上。”
宇文朗似乎有点“微惊”,连忙上前扶起三人:“快起来。”
昭宁和云飞起身,但是寒霜却低着头:“寒霜不知皇上身份,过去多有得罪,还请恕罪。”其实她心里想的是,不管眼前站的是闻朗还是宇文朗,总之,这个人三番四次的对玥儿不好,现在还抓住了三殿下,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宇文朗笑道:“不知者不罪。当时朕不好以真实身份现身,还麻烦你和凌兄照顾了。咦,凌兄呢?怎么没看到他?朕还真是时常想念他呢!”
听到这话,寒霜忽然鼻子一酸。到了现在,还没有琴玥的消息,而且看宇文朗的样子,估计他是真的不知道琴玥失踪的事吧!
昭宁声音一沉,问道:“皇帝哥哥,我想问你,有没有见过琴——凌大哥?”
宇文朗有些诧异道:“凌兄?他怎么了?昭宁,你是怎么认识他的?”
昭宁点点头道:“不知道就算了……皇帝哥哥,我和云飞还有事,就先告辞了。”
宇文朗笑道:“不多坐会儿么?这座龙凤山庄是朕的地方,不过朕不想把它当做一处行宫,只是平素来这里躲避尘世喧嚣而已。你们若是无事,可以来坐坐。”
昭宁点头道:“知道了。那么皇帝哥哥,我们告辞了。”说罢,又是一拜。
宇文朗笑道:“不送。”
宇文朗眯着眼睛看看昭宁三人的离去,后面忽然有人靠近,问:“皇上,那位姑娘吃了药,已经安静下来了。”
宇文朗点点头,回来笑道:“你说,要是原本以为死去的人,还活着,又会怎样?”
那侍卫一愣,而后又答:“这得分情况。若是亲人朋友,当然是值得庆幸;这万一要是敌人,当然是不幸的事。”
宇文朗眯起眼睛道:“她对我来说,应该是很奇怪的存在。过去我一直认为她是敌人,但是现在……也许我现在做什么,都不能弥补当初的过错了……”
侍卫欠身道:“皇上圣德,在属下眼里,您就是最高尚的化身。就算有过错……也没什么弥补不了的。”
宇文朗轻笑道:“是么?就算是破镜,也能重圆?我很后悔,有一份感情我没有争取,可是,我却迷上了它的幻影。水中月,镜中花,就算我现在千百倍的努力,也不一定取得那本是属于我的幸福。”
那侍卫听的一头雾水。宇文朗也不再解释,过了一瞬,忽然又道:“有一条,千万不准放宇文护出来,也不要让他有大的动静。虽然前院和后院之间,隔了一座山的距离。”
侍卫点头。宇文朗又道:“摆饭吧,做些精致的小点心,还有,上壶好茶。”
侍卫问:“需要加点料么?”
宇文朗摇摇头:“她是个个性很强的人,把她逼得太紧了,没有好处的。”
六十一、只是当时已惘然
当下午饭安排了下去。不多会儿,厨房就收拾好了。宇文朗亲自端着个盘子推开门进去,琴玥正躺在床上。药力还没过,但是听到宇文朗推门进来的声响,她却忽然从睡梦中醒来,但是浑身没有力气,动不了,只是眼珠转了一转。看到是宇文朗进来,便立即闭上眼睛,不去看他。
宇文朗走了过来,把盘子放到床头柜上,看着琴玥紧闭的双眼,笑着叹气:“我知道你讨厌我,你不用这么做的。”
琴玥睁开眼睛,直视宇文朗的眸子,然而眼神里却寒意逼人:“别装伟大了。我知道的,你不杀我,是因为现在的我对你是有用的。眼下晟国腹背受敌,曌国、金帐汗国和吐蕃三国皆对晟国虎视眈眈,要是在这个时候,忽然传出找到了失踪四年之久的曌国公主,就算曌国不愿意,只怕也会对军事行动造成一定的打击。我想留下我这一条命,只不过是为了晟国的利益。这种拙劣的交际手段,你就不用瞒我了。”
宇文朗笑道:“你也别说的这么直白吧。没错,曌国对大晟开战,其中一个原因就是因为你的被废和‘死亡’。虽然我也清楚,你在昭穆帝眼里,什么都不算。但是,在这个时候你的存在,的确是能够让晟国在一定程度上转危为安。——不过,我们之间,除了这些冷冰冰的政治辞令,就没有别的可以说的了?”
琴玥摇摇头道:“我不知道跟皇上,还有别的什么话好讲。”
宇文朗凑过来,坐在床边道:“到了皇宫,家事也是国事。但是反过来,皇宫里的国事也就是家事。常言道‘家和万事兴’,我很希望能和你和和睦睦的。”
琴玥平静地道:“皇上您真的找错人了。我现在是曌国公主,再不是晟国的皇后。不论家事还是国事,我都与你早已经没有半点关系。”
宇文朗摇摇头:“我懒的和你在这个问题上在绕圈子。我只想告诉你,站在你眼前的,既是晟国皇帝宇文朗,也是那个流落草原的傻公子闻朗。他想要留你下来,既是因为你的公主身份;而另外的,则是因为你,只是因为你而已。”
说完,宇文朗起身,指了指床边的盘子道:“这里有些小点心,还有一壶好茶,都是南方的特色。里面什么东西都没放,你可以安心吃下去。”
琴玥不答,再次闭上了眼睛。宇文朗走到门边,回头看了她一眼,有些苦涩地道:“如果可以的话,我真的希望我们一直都在万骥盟。或者,在五年前,我们大婚的那一晚,我伸手掀开你的盖头……也许,事情就不会发展到这一步了。”
门“吱呀”一声关上,屋里又回复黑暗。琴玥这时却忽然张开眼睛,深深的望着床顶的幔帐。
过去的事情,谁对谁错或许真的很难说清楚,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她一路走来,所走过的路,就算是略有偏移,她也坚信不已。
但是宇文护呢?他在哪里?
他要是知道的话,应该怎么做呢?
总之,无论如何,一定要保住他的命!
皇上一晚上一白天没有回宫,也不上朝,这在宫内迅速掀起一阵风暴。后天就是除夕了,皇上不坐镇皇宫,各宫娘娘们分别动用手里的关系网上下打听,却是不知宇文朗的所在。这下把大家可都急坏了。
到了晚上,宇文朗终于回宫,简简单单吃过一顿饭之后,便到了正心厅批阅公文。一直批阅到了深夜,就在正心厅后的偏殿和衣而卧,并没有叫哪位娘娘侍寝。
第二天早上,按照惯例是要去理天祭地,宇文朗很早就起来,换上大服,和皇后李诗云及其他皇室成员、文武百官一起祭祀天的。拜祭完毕之后,又有军国大事等着他商量。
进入冬季之后,金帐汗国方面进攻没有那么犀利了。虽然还是围着潼关,但是只要守关将士坚守不出,还是能保证潼关不失的。潼关不失,大晟的基业就还有最后一道屏障。
至于吐蕃,虽然还占着武威一郡,但是显然国小兵少,掀不起什么大的风浪。曌国,哼,曌国早已不是凌锋还在时的曌国了。现在的曌国,昭穆帝整天醉生梦死,把国家大事全权“托付”给常家。常丞相一家四人,把持着曌国的军政大权,且又是皇(亲国戚),深受昭穆帝的宠爱。这次攻打晟国的建议,就是常子清的主意。
不过曌国因为凌锋“叛国”一事,长期执行着“重文轻武”的政策。养兵、养将,使得将领没有参加过多少实战,多半不熟悉兵阵;而军队军备废弛,士兵战斗力极其低下。只和晟国打了几场战役,便被杀的大败而归。不过饶是如此,也对晟国造成了极大的威胁。毕竟虽然输了几场,但是毕竟曌国还在边境陈兵数十万。一旦晟国放松警惕,这些军队可能就会立即杀入中原。
宇文朗这边,主要还是接到各地的战报,尤其是关于北边的战报。布日古德带兵果然相当有水平,东一枪西一棒,有些时候你看着像是突破,却是虚晃一枪,攻击点换到了别的地方。他手下将士又多,作战又极其勇猛。如若不是草原战士不熟悉攻城战,估计晟国大大小小的城池早已被洗劫一空。
到了晚上,除夕之夜照例是家宴。众人齐集朝霞馆,一番进酒上菜,觥筹交错。晚上,宇文朗的留宿问题就成了重大的事。太监端来宫妃的牌子,宇文朗扬起手想了半天,终于还是没有翻牌。
看奏折直到深夜。当宇文朗终于在最后一卷奏折上停下笔,揉揉疲惫的眼睛,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太监又过来问就寝事宜,宇文朗不答,只是缓缓踱了出去,看着窗外银装素裹,一片安宁。忽然心里一动,要太监打着灯笼,自己慢慢散步。
夜晚的皇宫除去了白日的喧嚣与庄重,迷离的暮色给它披上了一层若隐若现的面纱。前面有太监拎着灯笼照着前进的路,他的眼界便随着不断推进的灯笼的光圈而一点点前移。
在安静的道路上穿行,宇文朗略微抬起头,看见日常热闹的皇宫静谧如斯,过去从没发现过的一些细节一瞬间涌入他的意识里:御花园月牙门旁挺拔的青松,路边转角处一块凹凸有致的太湖山石,黑色的殿宇上一弯暗淡的月牙……
宇文朗忽然觉得,自己虽然在这个地方生活了二十几年,却并没有完全认识这里的全部。此刻的皇宫对他来说是陌生的,新奇的。
是的,何止是皇宫是新奇的,人心亦如是。白日里讨好而谄媚的脸孔之下,也许藏着最险恶的毒药。而一个你一想起来就厌恶至极的人,也许在另一片蓝天下,却是你心里最爱的人……
自从他亲自确认过琴玥胸前的伤口和那支差点要了她命的凤钗之后,再没有半点怀疑,他就确信这个自己朝思暮想的女子,就是当年一纸休书休弃的敌国公主。震惊、重逢的喜悦,还有不知该以什么身份面对她的犹豫,已经不足以形容他当时的心情。尤其是当他听到琴玥说起她与四弟之间“有缘无分”,以及宇文护与她的婚约,他只觉得错综复杂、世事无常。如果当年,但凡自己稍微对她好哪怕那么一丁点,也许这一切都不会发生了。
联系到当年发生的事,他很容易就能猜到当初三弟在宫里大费周章寻找的那个“白衣宫女”是谁了。她甚至还曾经溜出过宫廷,在上京街头女扮男装,居然遇到了当时的许卓然调戏茹妃,还打抱不平,为此被许卓然毒打,差点没命。而后,三弟和四弟居然为了争她深夜跑到自己的寝宫去,请求将她赐给自己做王妃,难怪她当时要逃。
而自己呢?从大婚那天开始,就一直不断的蔑视她,嘲讽她。连看她一眼也不愿,连最起码的尊重也没有给。后来甚至还怀疑她是曌国的奸细,召开金殿大审,差点让她丢了一条命!坊间关于她的传闻一直没有断过,他也偶有耳闻。无一不是不堪入耳的辞藻,全晟国的人都把她看成是祸水红颜,一个罪无可赦的人。谁又知道,真实的她居然是那样的一个人,尽管不完美,但是她在浊世上保持本心,努力活得纯粹。
“现在才开始爱她,还来得及么?”宇文朗呢喃着问自己,而后又苦笑着摇摇头。
且不说已经断裂的关系如何抚平,就连表面上的工作他也没有办法做好。
六十二、夜幕中的夕颜堂
她现在已经不是皇后了!她现在什么都不是!就算某天他昭告天下,帮她恢复曌国公主的身份,两个人也注定走不到一起。他是帝王,而且已经有了皇后;而她现在是敌国的公主,最多不过是作为人质,给予礼遇而已。他虽然是皇帝,可是什么也做不到。
“皇上,前面就是御花园的尽头了。”前面提着灯笼的王公公忽然道。
宇文朗抬起头,看着前面夜色迷迷蒙蒙,荆棘丛生,但是却似乎还有一座破败的建筑,遂问道:“朕看前面还有景致,但是却从没有来过。这里是哪里?”
王公公一抬头道:“哦,那里是夕颜堂。”
“夕颜堂,夕颜堂……”宇文朗嘴里喃喃的咀嚼着这三个字。他一贯不喜欢“夕颜堂”,因为他觉得晟国入初升的朝阳一般,只有朝霞馆的大气和华丽才配得起晟国蒸蒸日上的国运。然而他也不是没有听过这个名词,当年宇文护就说是在这里遇到了扮成宫女的琴玥,惊为天人。而宇文潇也不止一次跟他提起夕颜堂的丽色,宇文朗每次总是口头答应,却一次也没有进来过。
皇上不爱来,夕颜堂在四年前就已经荒草丛生,且喜尚有琴玥、宇文护、宇文潇会常常来这里吹吹风,抚平思绪。等琴玥宇文护一走,宇文潇也国事繁忙没时间来逛逛,这里才真真正正的被人遗忘。
拨开荆棘,踩着覆盖着厚厚积雪的小径,弯弯绕绕多时,夕颜堂的大门才在眼前出现。一推开木门,一缕淡淡的香气便扑面而来:好一片梅花盛开,映着晶莹的雪,盈盈的月华,更加清丽脱俗,仿佛人间仙境。
在梅林间穿梭良久,前方影影绰绰,似乎还有建筑。当宇文朗一踏上房基,往外看去,好大一块美玉!围绕着湖九曲长廊,垂柳默默的低着头。
让身边的人停下,宇文朗独自一人信步逛来,月色正好。
九曲长廊的尽头,是一座八角凉亭。凉亭正在堤岸伸出的犄角之上,布置有石桌石凳。凭栏而望,冰凝的池水仿佛洁白的玉石,微风吹过,送来丝丝清凉,月光被打碎成斑斑点点,在冰面上跳着舞。
“这里,就是她喜欢来的地方么?果然很美……”宇文朗静静的看着冰凝的湖水,喃喃的道。
“为什么?近在咫尺的夕颜堂,我居然不知有如此景致……她也是像这样。一个人到这种安静的地方看看湖水,看看垂柳,看看天山的月亮么?为什么,当初发现她的人,是三弟;而不是我?”不用“朕”,而用“我”自称,这也就只是他一个人在的时候,才会用的称呼。
“我到底,错过了多少事啊……”宇文朗有些不甘心地拍了拍亭子的立柱,灰尘簌簌地掉落,眼前的一切都有些恍惚。他尽力想在空气里寻找她当年残留的气息,可是却什么都找不到。
物是人非,即使再想找回失去的美好,可早已镜花水月,只能徒增烦恼罢了。
正当宇文朗伤春悲秋的时候,身后忽然有细细地响动,宇文朗惊奇地一回头。见是不远处一道小门墙里,走进来两道女人影子,刚才的声响,就是两人踩着雪地“咯吱咯吱”的声音。
大晚上的,她们上这里来干什么?
宇文朗迟疑了一下,想着要不要找人过来。想了一想,还是决定先躲在一旁,看看这两人想干些什么。
“绿荷,该带的东西都带好了么?”前面一人轻轻地问。
“秋叶姐姐,我都拿好了。”后面一人缓缓地答。
前面那人点点头,两人不说话,缓缓的走了过来。迈过栏杆,到了湖边,两个人才停下来,放下手里的篮子。
宇文朗此时蹲在角落里,靠着月光,能清楚的看见两个人正把篮子里的东西掏出来。而后,又把棒子样的东西Сhā三根在地上。摆上几样瓜果,拿出打火石擦亮了火,点燃了棒子——那是敬香。最后,两人又慢慢从篮子里掏出一叠纸钱,一张一张烧起来。
原来,她们是在拜祭,宇文朗点点头。不过宫里的规矩,是不准人私自拜祭的,难怪她们要掩人耳目。只是不知,她们要拜祭的人,是哪一位?
火光一明一暗,过了不久,那个名叫绿荷的女子叹了口气,轻声问:“秋叶姐姐,你说我们这样每年都给寒霜姐姐烧纸,她能收到么?”
那个叫秋叶的女子身体猛然一震,缓了一阵,才慢慢的答:“一定会的。寒霜姐姐在天有灵,一定会收到的。”
寒霜?那不是琴玥身边跟着的丫(鬟吗?真)想不到这两人拜祭的是寒霜,宇文朗有些诧异。还(在细细思)量,只听见两人又微微叹息道:“人常说好人有好报,寒霜姐姐人那么好,没想到却……诶!真是天道不公啊!”
尽管两人低声谈话,说话声和火光依然惊动了守在大门口的宇文朗的太监和护卫们。王公公一瞄不见皇上的身影,倒是看到两个女人蹲在地上烧火,用他尖利的嗓子大叫:“你们是谁?”
秋叶和绿荷吓了一跳,连忙站起来,心里知道自己私自祭奠的事情被人看见了。刚想跑,忽然身后一个男子浑厚的声音传来:“别担心,有我。”
两人这下吓得更是不得了,连动都不会动了。不久王公公和大内侍卫们都跑了过来,看到一地狼藉,大家自然心里明白出了什么事。只是这时宇文朗忽然从柱子后面闪现出来,微微摇摇头。王公公清楚宇文朗的意思,连忙让大家都散开。
秋叶和绿荷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只听见先前说话那个男子又道:“别担心。你们已经没事了。”声音如沐春风,听得人心里暖暖的。
绿荷小小的抬起了头,用这个角度看看眼前的人。说话的男子穿的明黄|色的长袍,上面绣着双龙出水,年纪不大,笑得一脸温和。她们两人从没见过皇帝,所以她还有点诧异。比她大一些的秋叶倒是心中有数,一把拉着绿荷跪下,有些惊恐的道:“秋叶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万岁!”
绿荷还傻傻的看着宇文朗,他那张俊朗的脸孔依然带着一抹温柔的笑意,对于秋叶的跪拜,既不反对又不惊讶,而且身穿明黄龙袍,不是皇上却是哪个?当下也大惊着磕头:“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万岁!”
宇文朗笑道:“平身,不必多礼。你们是住在附近的宫女么?”
秋叶答道:“是,奴婢住在广遥宫。”
“广遥宫啊……”宇文朗抬起头来思量了一番,又笑道,“离这里好像不远呢。朕想过去坐坐。”
“啊?”不仅跪在地上的秋叶和绿荷,就连在一旁的王公公也有些疑惑。
来了上京多少年,都没有见过皇上,这才第一次见,就说要去广遥宫坐坐?这种感觉,是不是太不真实了一点?
看着秋叶和绿荷的这种神情,宇文朗笑道:“别紧张,只是朕走累了,想去休息一下而已。若是你们不方便,那就算了。”
看着大好的机会溜走,两人都没有什么反应,尤其是绿荷,还处在迷迷糊糊的阶段,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秋叶还稍微镇定一点,平静下心情答:“若是皇上不嫌寒舍微贱,秋叶十分欢迎。”
宇文朗笑道:“好,前面带路。”
绕过曲曲折折的路,走到了广遥宫。看守广遥宫宫门的是个老太监,本来睡的正香,忽然看到一群人浩浩荡荡来敲门,本来还老大不乐意。后来一看到宇文朗明黄衣服上的龙纹,吓得干净叩头:皇帝已经多少年没有来过广遥宫了?只怕这里,真的会飞黄腾达出一只金凤凰!
到了秋叶和绿荷住的小院,宇文朗停住脚步,回头吩咐王公公和侍卫们道:“你们,就在这里休息。”王公公和侍卫们耳观鼻,鼻观心,一个个相当明白:皇上指不定是看上眼前这两丫头其中之一了,值此良辰美景,谁那么傻去打扰?
不过,听到宇文朗的这话,秋叶和绿荷也吓得不清,走路不稳,险些摔倒。两人心里考虑,只怕今晚皇上真的要在这里留宿,这该如何是好?
尤其是进了房子,房门关上的一刹那,两人的心也随着关门“砰”的一声而心里一跳。像是知道了两人的心思,宇文朗落落大方的笑了一下,在房子里四下看去,很随意的问:“这就是你们两个的住处?”
秋叶和绿荷点点头:“正是。”
宇文朗笑着坐到一张椅子上道:“走了很久,有点渴了,你们这里有水么?”
两人连忙点头:“当然,不知皇上想喝些什么?”
宇文朗笑道:“刚才我似乎闻到了一点奶茶的香味,你们会煮奶茶么?”得到两人肯定的答复以后,宇文朗道:“那就一碗奶茶吧。”
六十三、补偿
秋叶下去收拾,很快奶茶就煮好了。奶茶端到宇文朗手里,他吹了吹,轻轻的抿一口,略带咸味的茶汤送喉管滑进胃里,一股浓浓的香味瞬间透过毛孔钻进全身上下。宇文朗笑道:“就是这个味道……那些日子里,我最迷恋的就是这股味道,还有梅花米糕的清甜。可惜……”
秋叶和绿荷不敢搭腔,她们不知道究竟是为了什么宇文朗会忽然跑过来看看她们的屋子,还讨要一杯奶茶。不过,看宇文朗的样子,应该是相当触动他心弦的事吧。
宇文朗叹了口气,看到秋叶和绿荷都还很局促的站着,笑着指指身边的椅子:“坐啊。”
两人哪里敢?慌忙摇摇手:“皇上,不敢不敢的……”
宇文朗笑道:“朕说可以,就可以。反正这里除了我们三个,也没有其他人。”
又推辞了一番,两人才惴惴不安的坐了下来。宇文朗又笑着问:“你们是哪里人?”
秋叶回答:“我和绿荷都是五年前被送进宫里的,我们是金帐汗国的舞姬。”
“金帐汗国么?”宇文朗放下手里的茶碗,有些神思遐想:“一望无际的草原,带子一样发光的河流,悠闲吃草的牛羊。晚上的时候,躺在地上看着天空,星星闪闪发亮,然后隐隐约约能听见羌笛在婉转低鸣……”
秋叶和绿荷面面相觑。宇文朗口中说的,的确是她们两人梦萦魂牵的家乡。不过奇怪了,宇文朗身为大晟国的皇帝,怎么可能知道的这么详细?
宇文朗也不解释,只是笑笑道:“我刚才在夕颜堂,看见你们似乎在拜祭一个人,是谁?”其实他早就听到了两人的谈话,知道她们拜祭的人是寒霜。不过,寒霜的事怎么也会和她扯上关系不是。故此,宇文朗还是故作不知的询问。
秋叶和绿荷互相看了一眼,最后,还是绿荷叹了口气道:“我们拜祭的人,是那个废后的大侍女寒霜姐姐。”
宇文朗有些疑惑地问:“你们两个,怎么会认识她?”
绿荷眼圈微微地有些红了:“寒霜姐姐她,是个大好人。”
秋叶接着道:“虽然过去了很多年,可是有些事情想起来,还是像在昨天发生的一样。五年前,我们从金帐汗国到了上京,开始的一年里,住在宫里的偏殿,由年老的宫女教导我们中原的礼仪。等伊顿王子来的时候,我们和含雪、颂夏一起被当成舞姬赠给皇上,含雪、颂夏有幸得到皇上宠爱,飞黄腾达。我和绿荷继续住在广遥宫,被人遗忘。”
“直到某一天,也是一个大雪天,我和绿荷去夕颜堂,遇见了寒霜姐姐、昭宁郡主,还有五殿下。寒霜姐姐、郡主和五殿下没有架子,和我们一直很亲近。那次之后,寒霜姐姐也经常和我们往来,谈天、聊曲子,她也帮助我们对付一些欺负我们的人,还常常给我们带些东西过来。这样和煦的日子过了大半年,一直到,我们在夕颜堂遇到三殿下为止。”
秋叶说到这里就没有再说下去了,是当年宇文护对她的一些行为还心有余悸。宇文朗也没有听到关于琴玥的事,稍微有些失望。绿荷接过她的话来道:“三殿下似乎很喜欢看我们出糗,总是想尽方法来折磨我们,尤其是秋叶姐姐。有一次,甚至把我们推下太液池,自己在岸上看我们的笑话,后来有一次,他来威逼我们……”绿荷说到这里,偷偷看了看秋叶,她紧紧抓着衣角,脸色有些发白。
绿荷顿了顿,又道:“……是寒霜姐姐来救的我们,我们这时才知道,原来寒霜姐姐才是三殿下一直要找的人。”说到这里,宇文朗有些疑惑:宇文护那小子,找寒霜干嘛?
秋叶缓过神来,接着道:“寒霜姐姐用自己换回了我,后来她怎么逃出去的,我就不太清楚了。后来我们听说三殿下在宫里看上一个宫女,我们就想,这个人应该就是寒霜姐姐吧。”
宇文朗这才明白了,她们口中所谓的“寒霜姐姐”,只怕又是她的“杰作”!也是,这家伙总爱穿着宫女的衣服满皇宫乱窜,会借用“寒霜”的名号,也是为了方便起见吧。
秋叶说到这里,忽然神色又变得有些悲伤:“后来,那个废后犯了事,听说寒霜姐姐跟她一起被逐出了皇宫,后来就……我们知道,私自为这样一个人祭奠是大逆不道的事,但是,我们还是忍不住在中秋、年关为寒霜姐姐祭奠,还请皇上恕罪!”说完,又跪了
绿荷也随着她一起跪了下来。
宇文朗连忙道:“朕明白……诶!也怪当年朕做的太绝了,现在悔之无及!想补偿,只怕也是有心无力了!”
两人听到这话,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沉默的跪着。过了许久,宇文朗忽然站起身来道:“走了。有朕在,你们也过的不安心吧。”
秋叶和绿荷面面相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反而是宇文朗道:“朕明白你们的心不在宫里,不过现在放你们出去,也是没什么活路。这样吧,过几天,朕会安排人调你们去龙凤山庄,那里是朕的行宫,行事会比在宫里随便许多。而且,你们也可以……”
秋叶和绿荷跪谢道:“谢皇上。”
宇文朗淡淡的摆摆手,走了出去。到了门口,他还不忘淡淡的嘱咐守门的老太监关于秋叶和绿荷的事。守门的老太监嘴角翘翘的,只怕是这里真该飞出两只金凤凰了,忙不迭的答应。
离开了广遥宫,宇文朗再回头看看远处高大的殿宇,忽然有一股想哭的冲动。是啊,为什么过去没有发现她是那样的人?不论在宫里,还是在茫茫草原,她总是那么乐于助人,低调行事,善于发现生活中的美。为什么,连这样一个人,这样一种美,说错过就错过了?直到一切都无法挽回,才发现那个最讨厌的人才是最应该得到幸福的人?
不对,过去的事情虽然不能重来,但是她现在还活着,还在龙凤山庄!是的,只要她还在我身边,就还有机会!
想到这里,宇文朗的眼眸陡然迸发出灼灼的光芒,要不是明早还有祭祀大典,他真的恨不得一瞬间就飞到她的身边!
新年到了。宇文朗先去拜祭宗祠,照例站在城楼上接受百官朝拜,而后,就是冗长的宴席,分发百官后妃祭肉。这样一闹腾,忙完所有事情,也到了傍晚。华灯初上,宇文朗看了看时辰,想了想,还是作罢。晚上,他也是一个人睡在正心厅里,并没有招人侍寝。这样反常的做法引起了宫妃们的一致猜疑,但是由于没有出现那个绯闻中心的女子,所以大家还只是猜测而已。
第二天早上,上了早朝后,宇文朗急急忙忙的跳上马车,赶往龙凤山庄。两天没见,他心里还真是想了很久。何况,今天早一点的时候,他听说手下人买下了一张琴,很有可能就是琴玥失落的那张“凤曌”。抱着这张琴,宇文朗似乎觉得,久违的她的笑容,应该可以看得见了。
然而,辛辛苦苦出了城,到了龙凤山庄的时候,侍女告诉他,琴玥已经两天没有吃下一点东西,也没有喝一口水。宇文朗听到以后,立即跑了过去。
还是那间屋子,门窗紧闭,窗帘拉上,虽然是白天,可是屋子里很暗。没有一丝生气,餐盘被晾在桌子上,里面的饭菜一口都没有动过。
而琴玥静静的躺在床上,闭上眼睛。不知是因为两天没有进食而没有力气活动,还是她本来已经睡着。
不过,当宇文朗进来的时候,他明显看到琴玥的眼眸微微的睁开一下,转了转。等看到来者是宇文朗以后,又微微的合上,似乎没有见到他一样。
宇文朗叹了口气,缓缓走了过来道:“何必如此呢?你知道是我来了。”
琴玥没有搭理他,依然很安静的躺着。宇文朗坐到她的身边,俯下身子低声问道:“为什么不吃东西?身体饿坏了是自己的。”
琴玥还是没有理他,过了一会儿,宇文朗又问:“你这是何苦呢?就算你真的这样去了,你以为就能摆脱一切么?你不理寒霜了?还有昭宁、还有……”
宇文朗话还没说完,就看见琴玥睁开眼睛,一双眼眸中射出冷暗的幽光,嘴唇微启,用细小的声音道:“你不必在惺惺作态。无论怎样,你都是不可能放我回去的。与其在这里饱受折磨,我还不如就这么走了干净。”
六十四、变局
“折磨?”宇文朗有些失态的大声道,“我究竟怎么你了?我是对你用刑了,还是侵犯你了?我只不过就是想留你在身边,让你给我一个补偿的机会而已。”
“不需要。”琴玥很冷静地道,“只要你放我和宇文护走,就是对我最大的补偿。”
“哼,放你和宇文护走?你知道的,你现在不仅对我,而且是对整个晟国来说,都是不可或缺的和平力量。至于宇文护……他的存在对我是一种威胁,而且,他又……于公于私,我都不会轻易放他走。最多,我答应你会放他一条性命,并且好吃好喝待他,把他软禁起来。等风头过了,再找机会放他离开。”
琴玥静静地道:“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你走吧。”说完,又闭上眼。
宇文朗一时气结,把他当成什么了?呼之即来,挥之即去?以为自己会按照她的心意一点一滴的做事?太过分了!他一下子伸出双手抓住琴玥的肩膀,把她从床上躺着的生生提得坐了起来。而琴玥终于睁开了眼睛,似醒非醒的扫了他一眼,似乎带着一抹嘲讽,还带着一丝不屑。
宇文朗彻底崩溃了,从来没有一个人敢这样子对他,就算是讨厌他、不满他的人,也不会用这样一种藐视的神情。他是皇帝,一出生就带着皇室的威仪,就算是当皇子的时候不受父皇母后的重视,他高贵的血统也够他傲视群雄。更别提他后来登基,一言足以定天下的威势。谁敢这么藐视他,谁敢这么看不起他?
“琴玥,你不要太过分了!”宇文朗瞪着眼睛,一字一句狠狠地道。
琴玥眼皮一翻,露出一副想要睡觉的困倦表情,打了个呵欠道:“皇上若是无事,我就先休息了。”
“你!……”宇文朗被琴玥的样子气得眼冒火光,还偏生撒不了气。他手一松,就看见琴玥身子缓缓倒了下去,头一歪,睡了过去。
宇文朗看到她这番动作,简直就完全无视自己的存在。偏生她还睡得这般踏实,呼吸这样沉稳,就像是累了很久的人陡然沾到床褥时的贪恋一般。宇文朗觉得全身很无力,就像用尽力气想去打拳,却发现敌人变成了一团棉花。
但是看着琴玥一卷被子,睡得这么香甜,他心里的无明业火一下子就被勾起来了。一掀被子道:“你给我起来!”
琴玥觉得身上有点空,冷风灌了进来,微微一睁眼,用有些不耐烦的声音道:“皇上又有什么事?”她其实并不是完全地蔑视宇文朗,两天没有吃下一点东西,她整个人都虚脱了,根本没有一点力气来应付他的话他的动作,只好深深地沉睡。不过,在琴玥的想法里,也许这样睡着,再也醒不来,也不失为一个良好的辞世方式。
看到琴玥这样的态度,宇文朗真的完全被激怒了,怒火烧灭他心里的一丝清明,他现在只想让眼前这个人正视自己,哪怕一眼都好。
抓住她的瘦弱肩膀,宇文朗又把她从床上提起来,摇着她的肩头:“琴玥!”
琴玥眼睛依然睁不太开,似睁非睁地朦胧眼眸看上去依然有一种慵懒和茫然。宇文朗看到她的样子,真是恨不得想要一下子把她揉碎,或者掰开她的眼睛,只要她的瞳孔里投射出自己的影子,就一瞬就已经很好。
没有吃过东西的琴玥哪里有力气跟他折腾这个?宇文朗手松的时候,她的头垂了下来,又要熟睡的样子,宇文护被带走后,她就处于得过且过的状态,而这几天又滴水未进。现在的她全然没有过去在草原上的飒爽英姿,看上去柔柔弱弱的;又因为没有见到阳光的关系,看上去肤色格外的白。可以说,现在的她的状态,就跟当年昭穆帝让她远嫁晟国时的反应是一样的,反正逃不过,躲不掉,那么就只好随波逐浪好了!但是,想要我正视你,门都没有!
看到琴玥这幅神态,宇文朗又是痛心,又是无可奈何,他松开了手,琴玥又软软地倒了下去,头发散开,微凹的眼眶和略尖的下巴显示出她的生命之火的地燃烧也到了一种极限。
宇文朗无奈,知道无论自己再说些什么都是枉然。不禁长叹一声,又给她掖紧了被子,缓缓道:“我走了。我只是希望,你能对自己稍微好一点。我们都不是为了自己活着,你若是死了,有些人会很伤心的——当然,包括我。我知道现在不论我说些什么,做些什么,都于事无补了。但是……我是真心想要你过得好,想(要补偿)些什么。你可以把我看成那个十恶不赦的晟国皇帝,(可以把)我看成是那个傻傻的闻朗。”
琴玥还是躺着没有动静,宇文朗俯下身子,在她的脸颊上轻轻一吻,然后,在她耳边轻声道:“不管怎么样,你是因为我才来的晟国,又是因为我才吃了那么多的苦。想轻易把我从你的生命里抹除,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饭还是要好好吃的,否则,我下次真的会撬开你的嘴,给你直接灌进去。”
琴玥没有答话,宇文朗犹豫了一番,还是缓缓转过脸庞,在琴玥的唇上浅浅的印上了一个吻。而后,才站起身来,走到门边。刚准备走之前,还不忘回头看一眼,琴玥还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他叹了口气,拉开了门,走了出去。
然而在关上门的一瞬间,琴玥眼睛陡然睁开。然后,一缕似有似无的悠长叹气声,缓缓回荡在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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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朗出门之后,叫来一个侍卫。询问了一下琴玥的近况,宇文朗了解到她除了不吃东西以外,倒是也没有闹事。可是不吃东西确实是一件大事。依照琴玥的脾气,她说不想吃东西,他根本劝不住。
宇文朗正在着急的时候,忽然看到有个侍卫上前报告:“秋叶和绿荷两个宫女带到!”
宇文朗眼睛一亮,对了!琴玥和这两个人私交甚好,如果是她们两个来劝的话,说不定能够劝回琴玥。当下招来她们两个,像她们说明了琴玥的情况。不过,当她们听到原来的“寒霜”就是那个很著名的废后的时候,还是吓了一大跳。
“事实就是如此……”宇文朗坐在椅上,叹了口气道,“现在她完全听不进我的话。她要打我骂我惩罚我都没有关系,可是她已经好几天不吃东西,又不听人劝,这样下去,我真的担心……”
秋叶和绿荷互看了一眼,秋叶道:“请皇上放心,奴婢一定劝寒……娘娘吃下东西。”
宇文朗苦笑道:“你们可千万别叫她‘娘娘’。若是这么叫她,说不定她可能当场自尽……是朕对不起她。总之,你们的任务就是要好好照顾她,让她慢慢恢复过来。”
秋叶和绿荷回道:“奴婢遵旨。”
宇文朗摆摆手道:“你们去吧。”两人退下以后,忽然,外面又有一位侍卫跑来:“报!边关急报!”
宇文朗连忙站了起来,问道:“何事?”
侍卫道:“金帐汗国集结了十万精兵,齐集太行山!”
“东线?”宇文朗大惊,“怎么会是东线?他们不是只有五万兵员,且在潼关附近么?”
侍卫道:“情报上是如此写的。”
宇文朗眉头深锁起来,大步走了出去:“回宫!叫上文武百官,还有逍遥王、五殿下,一个时辰以后,在金銮殿上议事!”
“是!”所有的侍卫们都大声回应。国家,真的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刻!
“这是怎么回事?”金銮殿上,宇文朗神情严肃地扫过满朝文武,大声问,“先前的战报不是说金帐汗国有五万兵员,都聚集在潼关附近么?那这十万精兵又是从哪里来的?”
鸦雀无声。大多数人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刚刚下朝,又立刻被抓了回来。到了皇宫,几个大臣私下里议论,才知道发生了这么一件大事。不过,大家都很自觉的装聋作哑。宇文朗暴怒的时候,敢捋龙须的人,不是傻子,就是真正有本事的人。——自然,他们自认为自己不属于这两种人。
队伍里,宇文潇出列。他虽然最近不大管政事了,但是毕竟一有事,宇文朗会第一个通知他:“据报,蛮子在攻入之后,便抽调精锐部队秘密东行,只将一些老弱病残,并普通牧民。”
“哼,现在他们倒是得到消息了!为什么他们当初换装的时候没有人来报告?那些探消息的人都死了么!”宇文朗依然怒气冲天,宇文潇也不敢再说话。整个金銮殿鸦雀无声,连最受宠的逍遥王都被骂了,谁还敢开口?大家纷纷低着头,像犯了错一般,只剩下宇文朗一个人在生闷气。
六十五、出征
一时间气氛很凝重。没有人说话,大气也不敢出一声,就连针掉下都能听得清。隔了许久,忽然宇文朗又暴怒起来,拿手指着他们一个个的开始骂道:“你们都哑巴了么?说话啊!平时有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你们就争论不休,真有事情了,一个个全都变成哑巴!既然如此,朕还养着你们干什么?全都给朕去种田好了!”
宇文朗这样一番骂,有些殚精竭虑的臣子倒真是面红耳赤,但是也有不少文官心里小声嘀咕:打仗你问我们干什么?我们只管治国写文章,又不管打仗的事。不过当然,他们也就是腹诽而已。谁要是那么不开眼把话说出来——除非是自己嫌命长。
“云天扬到底怎么了?一场接一场的败仗!现在连这点情报都拿不到!他过去的威风呢?他的战绩呢?都是浮云吗!”宇文朗又在上面大吼,下面的臣子们纷纷战战兢兢,不敢发一言。说实话,这一年下来,云天扬在布日古德的精巧布局和草原骑兵的犀利攻击之下,接连吃了几个败仗。但是一直坚守冲云关不出,布日古德也奈何他不得。但是,后来布日古德选择向西突进,从西面突入长城之后,云天扬终究因为救护不及,只得逐渐退守。金帐汗国在吐蕃的通力配合之下,节节胜利,最后不得以逼迫云天扬退居潼关,闭关自守。
“传旨!将云天扬降级三等,罚俸一年!暂领大元帅之职,戴罪立功!”
宇文朗自己一个人在上面发脾气,下面的群臣都不敢说话。
就连云飞,听到宇文朗惩罚自己的父亲,也不敢多说一句。过了很久,宇文朗自己气稍微消了一点,粗着嗓子问:“吐蕃和曌国那边怎么样?”
沉默了一瞬,一个将领出来禀报:“吐蕃方面按兵不动。曌国还是老样子,想要趁火打劫,喊的还是原来的口号。”他们熟悉的很,所谓的口号,还不就是未央公主的一条命么!
不过说到这一点,宇文朗心里忽然活动开来。形势紧急,如果实在是混不开的话,是不是应该把她献出去呢?宇文朗当然不会傻到相信曌国真的会为了一个未央公主而起兵、弭兵,毕竟国家大事,不以一个女人的命运而左右。
又沉默了一瞬,最后站出来的还是宇文潇,宇文彦犹豫了一瞬,最后还是跟着他站出了队列。宇文朗一抬头,明白宇文潇和宇文彦的意思,便道:“宇文潇、宇文彦听旨!”
两人跪下道:“臣领旨!”
宇文朗又大吼:“王田、云飞听旨!”
王田就是当初和云飞比试争取驸马的那位,经过几年的拼杀,已经到了骠骑校尉的职位。而云飞虽然在与昭宁成婚以后,平素只是领个闲职,但是毕竟还是有军事背景的。现在的宇文朗会比较提拔有干劲的新生官员,而不太愿意用垂暮的老者。新生的官员,尤其是没有什么背景没有什么后台的,既便于控制,又有冲劲。
王田和云飞出列,大声道:“臣领旨!”
宇文朗吩咐道:“宇文彦、云飞、王田,领东方军十万,赶赴太行山,即日起程,不得拖延!”
三人肃然道:“是!”
宇文朗又转头道:“宇文潇,收拾行李,带上三千御柳营,赶赴天门关,三日后出发。”
宇文潇点头:“是!”
场下有些小嘀咕,虽然北部战事比较紧急,但是宇文潇此行带的人也太少了不是?
下了朝,宇文朗把四位将领留下,先是吩咐了一番,然后,让云飞等三人走了,只留下了宇文潇。
场内只有宇文朗和宇文潇两个人,宇文朗坐在龙椅上,让宇文潇也坐下。太监送来两盅茶,宇文朗自己拿了一盅,另一份递给了宇文潇。
“关于这次的任务,你是不是有什么疑问?”宇文朗坐在龙椅上,看着眼下的皱着眉头的宇文潇,轻轻地问。
“没什么,皇兄您这么做,一定有原因的。”宇文潇很平静地道。
宇文朗喝了一口茶,慢慢悠悠地道:“还是南方的茶,香气浓,滋味甜美。你若是去了南方,一定要给我带一点好茶回来。”
宇文潇有些一头雾水,不知道宇文朗到底想要说些什么。但是既然宇文朗提出要喝好茶,他自然是会答应下来的:“臣弟知道。”
宇文朗盖上茶碗,忽然问道:“四弟,你(和王妃的)感情如何?”他身体微微前倾,一双眼睛似乎想要窥(探人心似)的,露出莹莹的光亮。总之,看的宇文潇心里有点毛毛的。
宇文潇想了想,答道:“很好。”
宇文朗又问:“真的很好?不要骗朕。据说,四弟和王妃婚后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同房。
为兄还担心了很久,要是真的和那个曲婉怡这般不合,以后的日子可就难过了……结婚是一辈子的事情,若是她有些什么不好的地方,以后家庭生活也不会快乐。”
宇文潇觉得宇文朗的目光紧紧地盯着自己,仿佛要看透他心里的每一丝想法,一时间,竟然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他有些惶恐地道:“刚开始的时候因为互相不认识,可能在接触方面有些问题。但是现在已经很好了,请皇兄放心。”
宇文朗这才心满意足地坐了回来,有些悠然的道:“那就好。只要你能过的快乐,为兄也就放心了。”
宇文潇长出了口气,擦了擦额角的汗。宇文朗从来没像刚才那样,只是看着他,如山的威压就从眼睛里转移到他的身上。哆哆嗦嗦的拿起茶碗的碗盖,才赫然发现自己的手心都有些汗湿了。
两个人都不说话,只是静静的喝着茶。又过了一阵,宇文朗忽然打了个呵欠,起身道:“我累了,就先走了。四弟,三日后再为你送行。”
宇文潇连忙站了起来道:“是。”
宇文朗走之前,还不忘回头看了他一眼。宇文潇觉得那眼神中大有深意,还带着一抹玩味:“虽然只有三千人,但是,我敢保证,你过去以后,与曌国这场战争,至少能暂时缓和好一段时间。”
宇文潇还没意识到他话里的意思,只是有些愣愣地回答:“遵旨。”再一抬头,宇文朗的身体已经隐入了宫宇里的黑暗处,难以辨识。
宇文潇刚出宫,本来打算是要回去的。一旁的云飞和宇文彦走了过来,宇文潇知道这两人今天就要走,怎么样也得为两人辞行的,随即跟着他们去了驸马府。
昭宁早就得到消息,知道云飞和宇文彦要走,早就等候在驸马府的门前。一看到三人都来了,立即请进屋,为三人践行。
酒席很快就摆好了。席间,大家都不说话,满脸的忧色。昭宁也知道此去凶险异常,虽然领了十万精兵,但是草原骑兵的凶悍,是让众人都始料未及的。连云飞的父亲云天扬都只能退守潼关,坚守不出,就可以看出其他的将领的治理之下,该是一番怎样的情景。
其实一开始的时候,如果还是曲家当事,也许金帐汗国没有这么快能攻入长城。曲家守北部边防几十年,熟知这里的风土人情和草原骑兵的作战方式。而且日久年深之下,培养了一大批的将士,各种军队中的盘根错节的关系,并不足以为外人道。云天扬虽然战功赫赫,但是却并不善于和骑兵的作战。且军中旧部多属曲家,调动起来难免有些龌龊。不过没有办法,宇文朗深深的忌讳支持宇文护的曲家,无论如何也不愿意他们把守自己的北大门。
“皇上要你们什么时候离开?”许久,昭宁终于问了一句。
宇文彦面色凝重地答:“傍晚时分,皇兄在朝霞馆为我们设宴。然后,我、云四哥和王田校尉在西郊点兵,先领五千将士,星夜赶往东方军驻地,调拨完军士之后,直接上前线。”
昭宁有些吃惊:“这么快?今天就要走?”
云飞答:“这有什么办法?父亲都被降级三等,罚俸一年了。皇上在这个时候用我,说明他还是信任云家的。”
“公公也被?……”昭宁惊讶道。
云飞皱着眉头道:“是的,所以我待会儿还得回一趟云扬馆。我的行李,就拜托你帮忙收拾了。”
昭宁点点头,又问宇文潇:“四哥,你也是今天走么?”
六十六、最是无情帝王心
宇文潇摇摇头:“不是,我三天后才离开。不过我觉得这回……皇兄似乎有些怪异。他单独留下我,问了我一些不着边际的东西,还说他有办法能平定南边的问题。说实话,我觉得皇兄的话大有深意。”宇文潇想想当时的情景,依然觉得心里有些瘆得慌。
昭宁拍拍宇文潇的肩头:“皇兄也许是太紧张了一点,四哥也不要乱猜了。”
宇文潇点点头,而后又摇摇头:“希望这次,皇兄可以撑过去,晟国也可以撑过去。”
宇文彦道:“四哥说什么话呢!别忘了,晟国的未来可就寄托在我们几个身上了。连我们都没有信心,你让其他人怎么办?”
宇文潇笑道:“五弟说的对。这一阵我的确有些心情不好,总觉得会发生什么事似的……皇兄也是。可能最近他太累了,所以有些情绪上的波动吧。”
昭宁笑着眨眨眼看着宇文潇,道:“四哥,听说你最近,和四嫂的关系不错啊?”
宇文潇红了脸,微微嗔道:“昭宁!我们现在谈正事,你说起这个来干什么?”
宇文彦和云飞也笑了。昭宁笑道:“逍遥王和曲家关系的事,再小也是大事。”
宇文潇想了想,点点头:“还不错。”
昭宁欢呼了一声,宇文彦和云飞也相视一笑。昭宁又问道:“——什么时候要孩子?”
宇文潇吞吞吐吐道:“我怎么知道?得有了才知道……喂,我们现在不该讨论这个么?国事为重,国事为重!”
看到宇文潇这个反应,三人都笑了。昭宁有些欣慰道:“原来我一直以为四哥会过的不舒心,看来真的是我们多虑了。我想,你现在这么幸福,她一定也为你高兴吧……”
说到这里,昭宁缓缓低下头,慢慢地伸出筷子拨弄碗里的菜。一时间另外三人也有些沉默,大家心里都明白,琴玥已经失踪好几天了,以他们的能耐,居然连一点消息都没有得到。可知,这次她说不定真的是凶多吉少。
可是,她现在到底怎样了?她是走了,还是已经遭遇不测了?在这短短的几天之中,寒霜都已经瘦了整整一圈了,每天双眼无神,可是瞳孔里却有熊熊烈火。每每昭宁进去看她的时候,她就会使尽全身的力气,紧紧抓住昭宁的胳膊,问她是否知道琴玥的消息。以至于到了后来,昭宁都不敢进寒霜的房子,很害怕看到她那副表情。
一时间大家都很沉默,许久,昭宁忽然笑道:“现在说这些干什么?是我的错。我们今天聚会,就是要祝福大家,在战场上一定要努力,为国争光,早日凯旋!”
一番话说的三个大男人也豪情万丈,宇文彦举起酒杯:“说的不错!还没有上场杀敌,怎么能说些泄气话!我们晟国是最厉害的,就让那些蛮子的鲜血,来铸就我们的军功吧!”
几个人碰了杯,一口喝干杯中的酒。宇文彦站起身来道:“三哥、云四哥、昭宁姐姐,我先回去了,待会儿在城东点将台再见!”
几个人纷纷点头,宇文彦随即告辞。云飞也起身道:“王爷,昭宁,我也先去云扬馆,你们慢聊。”
宇文潇点点头,昭宁道:“早去早回。”
云飞点头,站起身来。昭宁也起身道:“我送送你?”
云飞摇摇头:“不必了。我去去就回。”
昭宁有些忧郁地坐下来,宇文潇也刚好喝下又一杯酒。宇文潇安慰她道:“(不会有事的。”)
昭宁点点头,宇文潇忽然想起什么事情,问道:“你后天有没有空?”
昭宁问:“什么事?”
宇文潇道:“我总觉得皇兄这几天有点怪怪的……据王公公说,他已经好几天没有睡在宫里了,就算他晚上在宫里休息,也不叫一个人侍寝……当然这只是我的推测,但是我还是觉得应该要注意些什么。我走了以后,皇兄就拜托你了。”
昭宁点点头:“没问题,那我们后天早上,四哥你下了朝以后,我们就去看看皇兄吧。”
宇文潇道:“谢谢了。”吃罢饭,他骑着马回府。门口,曲婉怡和其他人也早就候着,见到宇文潇回来,都是一脸关切地问:“王爷,听说你……”
话还没说完,宇文潇摆摆手,捏捏眉间道:“别说了,我头疼得很,想先休息休息。傍晚的时候,还得去东郊送别五弟和云飞。”
曲婉怡点点头,拿起宇文潇的披风,伺候他躺到床上。宇文潇把手背在脑后,开始回想今天宇文朗的一些反常行为。也许昭宁说的对,都是(因为最)近压力太大了才会如此。但是,当他想起宇文朗阴(森地道)“你生活的幸福,为兄也就放心了”的时候,宇文潇还是不免有些奇怪和担心。
到底是怎么了?皇兄他……还有,他说“我敢保证,你过去以后,与曌国这场战争,至少能暂时缓和好一段时间。”只给自己三千人,就真的能保证和曌国的战事能缓和么?还是,另有玄机?
诶!想那么多也是枉然!宇文潇打了个呵欠,躺着睡了过去: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现在,还是好好休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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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朗回到龙凤山庄,已经傍晚了。吩咐厨房开始一顿可口的南方小炒,还特意问了问丫鬟们琴玥的情况,宇文朗很高兴的得知,有了秋叶和绿荷的帮助,琴玥真的喝下了半碗粥,几杯水。虽然摄入量很小,但是至少,她不再以绝食来抗争。
不久伙房就把晚饭做好了,宇文朗让丫鬟端着盘子,自己在前面走着,转到琴玥的房间。一推开门,秋叶和绿荷正坐在一边,和躺在床上的琴玥低声聊着天。见到宇文朗进门,三人都沉默了,尤其是琴玥,不仅闭上嘴,还重新躺了回去。秋叶和绿荷站起来,跪了下去:“参见皇上!”
宇文朗一面吩咐着丫鬟进门放下杯盘碗碟,一面笑呵呵地问道:“你们在聊些什么?很开心啊。”
秋叶道:“禀告皇上,娘娘——公主她在与我们聊这分开的五年里的生活。”
宇文朗笑着走了过来:“那你们说的是在金帐汗国的事情吧?朕也在那里,和玥儿生活过一段时间呢!”
听宇文朗说起这番话,秋叶和绿荷皆是一震,相互看了对方,似乎觉得有些震惊和不敢相信。不过床上的琴玥一点动静也没有,安安静静地躺着,就像没有听见他说这话一样。宇文朗走了过来,坐在床边,笑道:“你们说了这么久,一定是累了,先下去休息吧。这里有朕就足够了。”
两人又是看了一眼对方,想了想,秋叶道:“奴婢告退。”说完,带着绿荷,两人缓缓走出了屋子。
“关上房门。”在秋叶和绿荷离开的时候,宇文朗还不忘嘱咐一句。
门关上,房子里剩下他们两人。琴玥还躺着,一动不动。宇文朗却也不着急,只是伸出食指,在她的脸蛋上轻轻地摩挲着。当指尖话到嘴边的时候,琴玥终于忍不住睁开眼睛,声音冷淡地问道:“宇文朗,你到底想要怎样?”
“这是只属于我们两个的空间。在这里,没有什么皇帝,没有公主、废后,更没有妃子宮女太监之类的,只有我们两个人。我是男人,你是女人,而且我们两个还曾有夫妻的名分……你说我想干什么?”宇文朗说话的时候,故意俯下身子,上半身压在她的身体上,贴着她的耳垂,喃喃的道,看上去特别撩拨人。
琴玥冷哼一声,并不以为意:“哼,真是好笑。我这种丑八怪,居然被皇上看的上?真是我的荣幸啊。”
宇文朗笑道:“你也不要这么妄自菲薄嘛……虽然你论面貌,是比不上‘晟国第一美人’,现在的皇后——哦,就是当年的丽妃,李诗云,就比你好看了千百倍。不过,论起最爱的,还是在金帐汗国那段日子里,你骑着马拉弓射箭的样子。”
琴玥冷笑道:“难怪说‘最是无情帝王心’。你最爱的人,难道不是柔妃么?”
宇文朗笑道:“哟,吃醋了啊!——柔妃是很好,但是也就是很好而已,说最爱还谈不上。”
听到宇文朗说柔妃“很好”。
琴玥冷笑一声,也不反驳,依然眼睛平静的注视着床顶的幔帐,并不看宇文朗一眼。宇文朗又凑到她的耳边轻声道:“很想就这么和你在一起……你若是想要一个名分,我可以立刻废了李诗云,让你回到你应有的位置。”
六十七、看不透的人
琴玥平静地道:“感谢皇上的厚爱。不过,我觉得现在这样很好,不劳您费心了。”
宇文朗缓缓抬起身子道:“我知道,你想离开。你一刻也不想待在这里,是吧?”
琴玥笑道:“真难得,你居然也有和我意见相同的时候。”
深吸了口气,宇文朗道:“我放你走。”
琴玥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有些吃惊地问:“是真的么?”
宇文朗嘴角有些小小的抽搐,起身,去端了一碗紫米粥过来:“当然是真的。前提是,你必须好好吃饭,养好身体。三天以后,我放你走。”
琴玥的眼睛一下子绽放出光芒:“皇上金口玉言,可不要食言啊!”
看到琴玥的表情,宇文朗心里一下子很不是滋味,缓了一会儿,他拿汤匙搅动了一下粥,舀了一勺,送到琴玥嘴边:“不过你得答应我,这三天里,你得好好吃饭,好好调养。要是我看到你瘦了,或是精神状态不好,我可是一定会扣下你的!”
听到宇文朗这话,琴玥也不好意思和他客气了,张嘴吃掉了勺里的粥。看到琴玥如此爽快,宇文朗心里又是开心,又是不舒服。开心的是她终于肯毫无芥蒂地吃他送的饭菜,不高兴的是这样的行为是因为三天后自己要放了她。不过心里纠结归纠结,他又舀了一勺,送到琴玥嘴边,她又一口吃掉。如果是外人看见,还真以为这是一对幸福的小夫妻。
一小碗粥很快就吃完了,当宇文朗喂到最后一口的时候,琴玥嘴没有对上,流了一点出来。刚想自己擦掉,谁知宇文朗快他一步,一手放下碗,另一手掏出手帕来擦去她嘴角的粥。一面擦着还一面细细的打量她的面庞,这看的琴玥有一丝的危险,不着痕迹地向后坐了一点。
吃完了东西,宇文朗放回了碗,琴玥犹犹豫豫地问了句:“我能四处走走么?”
宇文朗笑道:“你想逛逛?当然好啦。吃过饭以后不活动容易积食,我陪你逛。”
琴玥道:“皇上国事操劳,就不必麻烦皇上了,我自己去走走就好。”
宇文朗摇摇头道:“不麻烦不麻烦。”然后不由分说,等琴玥一穿好鞋子,牵起她的手就把她往外拉。等在门外的秋叶和绿荷吓了一跳,正想着要不要跟上来。宇文朗摆摆手道:“你们退下。”两人只好站在原地。
绕过围栏,穿过太湖山石,宇文朗一路带着她走到后山。阳光透过高大的树木筛下点点光斑,鹅卵石铺垫的小径旁,枯黄的小草倔强地生长着,林间偶尔有小兔子和小松鼠跳来跳去,一派野趣。
走到山顶上向下望去,宇文朗很神清气爽地指示着龙凤山庄的全貌,他一直很得意自己建造的这座山庄,因为这里是全然隔绝外人的,只有寥寥几个人知道这里的情况。在这里,他不是以一个皇帝,而是以一个对世界充满新奇的孩子的目光来照看他的乐园。
“多希望能和你一起住在这里,一辈子都不出去。”宇文朗忽然看了一眼他身边的琴玥,在这个他全心建筑的地方,他只想和最心爱的人分享。不过很可惜,琴玥似乎并不领情。她的目光转向身后,那后面也有大片的森林,还有在树丛掩映之下的重重叠叠的屋宇。
“那里,是哪里?”琴玥伸出胳膊来,指着山那边的屋子,轻轻地问。
“哦,那里啊,那里只是放置杂物的地方。”当琴玥问话的时候,宇文朗的表情微微的有点不自然。因为山的那边是关押宇文护的地方,他不希望琴玥再和他有接触。
宇文朗这样轻描淡写的回答,琴玥也不再多问,她闭紧嘴,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宇文朗轻声问:“困了?回去休息吧。”
琴玥点点头,宇文朗又把她送了回来。到了房子,琴玥很戒备的道:“皇上还有要事,就不必打扰了,请回吧。”
宇文朗也知道她的意思,笑笑道:“我知道了。你好好休息吧,我就不打扰了。”说完,还不忘吩咐秋叶和绿荷两句,让她们好好照顾琴玥的生活,并且不咸不淡的回了一句:“要是她少了一根寒毛,我唯你们是问!”
秋叶和绿荷哆哆嗦嗦的答应了。宇文朗吩咐完,才大步走出了山庄,驱车去东郊点将台。到了点将台,宇文朗无非是吩咐了大家精忠报国,宇文彦、云飞和王田三人自然歃血立誓,临行前,宇文朗要他们带走了五千京畿守卫。如果再加上宇文潇三天后就要带(走的三)千御柳营,驻防京师的就只剩下五千京畿守卫和两千(御柳营,)几乎抽走了一半以上的兵力,宇文朗也算是豁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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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了宇文彦三人,晚上的时候,还有国事,宇文朗没有去龙凤山庄,而是回宫。批阅完奏折,已经深夜了,太监又过来递牌子来。宇文朗想了一想,翻了一张柔妃的牌子。
太监赶紧去传话,宇文朗想了一想,还是先走了过去。抄小路逛到了柔妃的晨露宫外,刚想说要不要进去给她一个惊喜,就看见一名小太监从角门冲了出来。
宇文朗有些奇怪,明明报信的太监还没有到,这个小太监又是什么人?他拉过王公公,悄悄嘱咐他几句,自己则躲到一边看看情况。
王公公便上前拦住那名小太监:“你,是什么人?”
那名小太监一吓,然而并不停下,反而还加速往前冲。王公公一看,哟,有猫腻。随即大喝道:“给我抓起来!”
几个大内侍卫身手敏捷,早就准备好,等王公公一出声就扑了过去。等揪住那个小太监,送到王公公眼前。那小太监一看形势不好,立即油嘴滑舌的:“哟,是王公公!”
王公公冷冷道:“大晚上的,跑什么跑?”
小太监嬉皮笑脸道:“出恭,嗯,出恭。”
“出恭不知道用恭桶么?跑到外面来干什么?”王公公一脸严肃。
“这……”小太监半晌答不出话来。王公公喝了一声:“搜!”
“是!”旁边几个大内侍卫一通搜查,摸了半天,在小太监的袜子里搜到一张一千两的银票,和一张纸条。纸条上写着几个字“上今晚宿于何处”。很明显,问的是宇文朗今晚在哪里过夜。
王公公脸色一下子变得严厉起来:“说!这是谁写的?写给谁的?”
小太监见事情暴露,本来还想说些荤话抵赖的,不料王公公却并不给面子,一着恼,就要把人送进天牢。小太监哪里还敢藏私,略略一吓,就都一五一十的招了出来:
“这条子是柔妃娘娘的贴身侍女蜂儿姐姐写的,并一千两银子都要交给乾清宫管恭桶的李公公。”
李公公并不是很受宇文朗重视,不过由于管理恭桶,能够出入宇文朗的寝殿,可以了解到宇文朗的作息。宇文朗站在暗处,瞪大了眼睛,柔妃居然连这种人也要收买么?就是为了查出他的行迹,所以必须派人盯梢?
王公公朝宇文朗处看了一眼,宇文朗满脸阴郁地点点头。王公公会意,回头道:“你现在回去,就说李公公说的,皇上今晚哪里都不去。钱李公公也收了,知道么?”
小太监忙不迭地点头。正要离开的时候,忽然看见传令太监过来,宇文朗连忙拦下,摇摇头道:“今晚朕哪里都不去,不要通知柔妃准备了。”
传令太监一脸茫然地点头,宇文朗一脸阴暗地走了。走了很久以后,他回望晨露宫,忽然发现自己其实一点也不了解这座看似熟悉的宫殿,更加看不透住在这所宫殿里的人。一个他自认为关心自己的女人,居然每天都安Сhā眼线来观测自己,想想这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一切的一切,为的还不是自己身上穿的这身龙袍?宇文朗默默的抬起手,摸一摸自己身上华丽的锦缎。这世上,恐怕也就只有她一个人,全然不顾及自己的皇帝身份。不论她是皇后的时候,还是现在。
可是,这样一个人,过去不仅自己羞辱她到无以复加的地步;而且,现在她一点也不搭理自己。更何况……三天以后,她就要走了,回曌国,以后再也不可能见面,再也不可能有交集。
不甘心!还是不甘心!她本来是我的,只是属于我的,别人甚至随便看她一眼都不能的。可是她原来和四弟要好,现在……居然喜欢上了三弟!三弟不是花心么?他不是曾经有过九十九位侍妾的么?这样的人,这样的人,凭什么!
六十八、临幸的问题
宇文朗捏紧了拳头。他不是一个博大的人,会为了爱一个人,为了让她幸福而放弃追求。身为帝王,对自己看上的东西一直有着强烈的独占欲,他也不外如是。如果琴玥喜欢上的人不是宇文潇,而现在又不是爱上了宇文护,可能宇文朗也不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放弃么?也许把她送走,让她远远离开,她和宇文护见不了面,也许就会好吧。可是,她以后可能还会和其他的男人结婚,还会有新的家庭。就算她不成亲,孤独终老,也让人心有不甘。
可是现在最好的办法,只能是把她送走。这样做,不仅能救晟国,还能让自己安心一点。
这样想着,宇文朗背着手走回了乾清宫。
今晚折腾了一晚,他再也没有闲情逸致去宠幸其他的妃子。处理掉那个倒恭桶的李公公以后,他疲惫的倒下,想着明天后天还能见到琴玥,心里又是高兴,又是悲伤。
“难得她已经对自己改观了,可是却要亲手把她推出去……”睡觉之前,宇文朗看着床顶叹了口气,“再试试吧,如果她说不想走的话,我一定会把她留下来的。”
第二天一早,下完早朝,宇文朗是照例乘车往龙凤山庄赶。琴玥那时正和秋叶、绿荷在院子里晒太阳,宇文朗见她精气神好了太多,整个人神采飞扬的,心里也是喜洋洋的。摆下午饭,琴玥也能吃下小半碗,如此听话,真是让宇文朗看的高兴不已。
下午的时候,宇文朗搓着手告诉琴玥有礼物要送她。琴玥依然冷冷的,也不怎么答话,似乎对他许诺的礼物完全提不起兴趣。但是,当宇文朗指挥下人将“凤曌”抬到她眼前的时候,宇文朗忽然发现,她的眼睛里陡然射出夺目的光亮,冲上去上下摸索,调音拨弦,确定这琴真是凤曌以后,她整个人脸上都洋溢着灿烂的笑容。
宇文朗搓着手笑道:“在万骥盟的时候,我就听寒霜姑娘说,你最爱的琴就是你母亲留给你的凤曌。我回来以后,一直不断的派人去搜寻这架琴的下落,终于在上个月买回了这架琴。我想你一定会喜欢的,所以送给你。”
琴玥爱不释手地反复摩挲着琴面,听到宇文朗的话,居然很认真的回头道了句“谢谢。”宇文朗有些受宠若惊的感觉,连声道:“不客气,应该的。”
琴玥小心地擦去了琴上的污渍,调了调弦,正了正音,刚想弹琴,忽然想到久不弹琴,应该焚香沐浴,便和宇文朗说了自己想要洗去污浊的想法,宇文朗自然是支持的。连忙吩咐下人去准备温泉沐浴,上好的檀香和香炉。收拾完毕,琴玥穿着宽大的袖袍,一头黑发并没有绾好,而是松松的束在脑后,芨着木屐摇摇摆摆地走了过来,摆好琴,点上香,略一思索,手指一扬,一首曲子便从指尖流淌出来,正是《广陵散》。
本来侍从想进来搬一个矮凳,给宇文朗坐下休息,欣赏琴音的。不过宇文朗生怕一点点响动打扰了琴玥的兴致,连忙摇手说不用,他就站在琴边,安安静静地听着琴玥的弹奏。
无他,正是因为她是用的整个身心来弹奏,融情入曲,自然是比单纯靠技巧来奏乐的宫廷乐师出彩。
琴声一点一点地起来,宇文朗感觉一条迷迷茫茫的大道忽然延伸到彼岸,人站在独木桥上,看着对岸的风景,壮丽、秀美,似乎依靠自己的拼搏和努力,就能达到彼岸的美好,然后披荆斩棘,然后奋不顾身,为了自己的、大家的目标一直在努力着。可是,路却越来越窄、雾气越来越浓,黑暗也渐渐侵蚀着大地,而彼岸的风景,却似乎还是那么遥不可及,究竟怎样才是一个尽头?
悲凉?叹惋?还是傲视天下的孤独?当有可能站在天下之巅,完成惊世伟业之时,忽然一切成空,又该如何?千年之后,当爱已成往事,又有几个人能理解他、明白当时的事?历史本来就是史官编写出来的东西,处处体现了当权者的意志。什么是真,什么是假,别说别人,可能,就连当事人,也弄不清楚吧!
如果说宇文朗现在唯一确定的一点,也就是,眼前这个从来对他都不屑一顾的女人,是他一心想要珍惜的对象,可是,他已经没有这个机会了……
一曲方罢,宇文朗和琴玥都良久沉默着。宇文朗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他只是觉得,这一切都很美好,只可惜不属于他。
想了想,(真是很难)得有这么一个闲暇时刻,可以静静的坐下听琴。
几首曲子弹完,琴玥缓缓出了一口浊气。宇文朗叫下人端来两盅茶,一盅递给琴玥,一盅自己慢慢品着。淡淡的雾气从茶碗中蒸腾上来,把她的侧脸映得朦朦胧胧的。窗外,几只小麻雀正飞腾而起,现在还是寒冬,却有春天的感觉。
宇文朗忽然觉得有些生活的气息,就像是真正的平凡的夫妻,在普通的棚户屋子里弹琴喝茶一般,很温情,很舒适。他忽然伸出手去,抓住琴玥的手道:“别走,好么?”
琴玥很平静地抽回手,轻声道:“皇上,请你自重。”
宇文朗讪讪地收回手,知道事情已经没有转圜余地了。这样也好,把她送回去,至少晟国会安全。宇文朗便道:“好的,那后天一大早,我就放你回去。今天和明天,就请好好养着身体吧。我还有国事没有处理完毕,今天就先回宫了。”说完,他站起来,把秋叶和绿荷叫了出去:“你们两个,好好照顾她。知道么?”
秋叶和绿荷答应下来,宇文朗就走了。回宫以后,他批阅完奏折,又觉得身心具疲。他现在实在是不愿意再理会宫里大大小小的妃子,不想每天睡在你枕边的人,还挖空心思算计你的事情。
柔妃那边,估计是晚上的事情被查了出来,反而没有半点动静。环顾一圈,宫里也就茹妃还单纯一点。不过,焉知这单纯是装出来的,还是真的?宇文朗现在什么都不敢相信。一睁眼,只觉得周边鬼影重重,烟雾弥漫,每个人都带着一副面具,不知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一直以来他是怎么活过来的?都说奏折是最真实的东西,可是奏折传递的也是最虚假的东西。一个你认识了几年、十几年的人,和你最亲近的人,你自认为了解她的全部,但是却只是她的冰山一角。被海水覆盖的巨大冰体,才是她全部的野心和手段吧。
就这样又独自睡了一晚,第二天早上早朝,居然有御史上折子参自己,说自己连续几天不宠幸妃子,不利于国家安定团结,大晟国江山稳固云云。
宇文朗勃然大怒,狠狠地将桌子上的一杯茶扔在了地上:“朕喜欢什么人,想宠幸什么人,是朕的自由!”
那文臣也是贱骨头,皇上不让他说,就偏偏要死谏到底。谏到后面,宇文朗铁青着脸转头就走,根本不理身后诧异的人群。
“该死!混蛋!”宇文朗大怒,转到后面开始生气,“朕喜欢宠幸谁,不喜欢宠幸谁,还轮不到他来指手画脚!”旁边的人都不敢劝,一个个站得笔直,随时等待着宇文朗摔个杯子摔个盆景之类的,好收拾。
“皇帝哥哥何必这么生气呢?气坏了身体不值得啊。”远远的,传来了昭宁的声音。宇文朗回头一看,发现来人是昭宁和宇文潇。
看见是他们两个,宇文朗的气消了不少,手一抬,让两个人坐下。本来宇文潇要昭宁过来,是为了前几天宇文朗对自己说的那一番奇怪的话,还有最近若即若离的态度。听说宇文朗最近老往龙凤山庄跑,就算回宫了也不宠幸妃子,刚刚还因为这件事和一个谏官差点吵起来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宇文朗揉揉眼睛,一脸疲态地问两人:“有什么事么?”
宇文潇不敢问什么,只是使眼色给昭宁。昭宁会意:“皇帝哥哥,听说你最近因为北方和南边的战事,心情有些不好,我特意和四哥来看看你。”
宇文朗笑的脸上全是疲态道:“其实也没什么……朕自己也觉得很对不起四弟,只给你这么少的人。”
宇文潇连忙摇摇头道:“不累,不累的。曌国和金帐汗国不一样,他们不需要有太多的重视,只要威喝一下就行了。几千官兵,造一造声威,足以震喝他们。”
宇文朗温和地笑道:“五弟也是,云飞也是,诶……最近朕身子有些不快,可能有些照顾不到的地方,偏生现在又是不能松懈的……诶!真是觉得心力不够啊……”
六十九、一墙之隔的爱
宇文潇连忙安慰道:“皇兄为国劳心劳力,要注意身体啊!”
宇文朗点点头,笑得有些勉强,忽然又感概道:“那些谏官们什么都不明白,就胡乱谏言,自以为为国尽忠。——要是你知道身边的人都在算计你,怎么可能还会对她们有好感?”
昭宁和宇文潇互相看了一眼,似乎明白了为什么这一阵宇文朗都不想去亲近任何一个妃子。朦胧间,只听见宇文朗又叹气道:“人生真是无常……为什么总是会在失去了以后才知道珍惜?要是当初……诶!现在想要追回,也找不回来了。”
昭宁安慰他道:“皇帝哥哥,别想太多了。至少,我们还在你身边,不是么?你是九五之尊,还有千千万万的人关心你,不要轻易放弃啊!”
宇文潇也笑道:“是啊,没错。我和昭宁,还有五弟、云飞,都会一直支持你的。”
宇文朗貌似稍微开怀了一点,笑着点头道:“朕知道了,你们放心吧。四弟,明天朕一定会为你送行,不要让朕失望啊!”
宇文潇点点头,笑道:“请皇兄放心,臣弟一定不辱使命!”
宇文朗笑着拍拍他的肩膀:“好!好!明天早上去,现在你就先回家收拾一下吧,可能一去得好几个月不能回来了,和弟妹好好的说会儿话。”
宇文潇有些红脸道:“知道了……”
昭宁见两兄弟已经和好,便站起来道:“皇帝哥哥,既然你已经看开了,我的使命也就完成了!说实话,之前四哥可担心你了,看来真是多余的!”
宇文朗笑道:“看你说的这话!还不是埋怨朕没有给你和云飞留下什么话别的时间!”
昭宁一扭道:“皇帝哥哥真是的!”
宇文朗哈哈大笑:“好了好了,开导完了,朕现在很开心。”
昭宁和宇文潇也笑着回道:“皇兄,我们告辞了。”
宇文朗笑着点头道:“好走。”
送走了昭宁和宇文潇之后,宇文朗果然心情变得稍微好了一点,想起了明天就要送走琴玥,他还是决定中饭以后过去看看,以后也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见面……应该是没有了吧!
龙凤山庄。
午饭过后,琴玥走出了屋子,想要一个人出门散散步。侍从自然是不允许的,皇上叫他们好好看着这个神秘的女人呢!
不过琴玥冷冷的话让他们稍微放心了一点:“这座庄园防守严密,我人生地不熟,根本跑不出去。何况,你们一直都有在饭菜里加‘软筋散’的吧,剂量很小,压制着我的内力,却不会让我丧失基本的行动能力。担心我会自杀?怎么可能!这里有又两个人质(她指的是秋叶、绿荷),就算为了她们找想,我也不会这么轻易的就死。”
侍卫们相互看了两眼,还是答应了下来。于是琴玥拿着一支笛子一个人四下逛了起来。昨天宇文朗拉着她四处乱转,她根本没有仔细看风景。
还是冬季,花还都没有开,草儿也还都是枯黄一片,不过好就好在没有一个旁人。不管是后花园,还是亭台轩榭,还是后来的山顶。
等上了山顶,时间也都过去了一个时辰。几天来都没有好好吃东西,又服用了“软筋散”的琴玥,体力的极限终于到达了一个顶点。她爬到了山顶,吹着徐徐而上的山风,随意的找了一块岩石,坐在上面休息。
“不知道,宇文护究竟怎样了……寒霜也是,我消失的这几天,她应该很不好过吧……”琴玥望着满眼青松的山林,有些感概。
“真的,很想见他啊……”琴玥拿起那支笛子,这是宇文护亲手制作,送给她的那支笛子。把笛子一横,一支《梅花落》缓缓地吹奏出来。
风吹树摇,笛声飘向远方。琴玥拿着笛子,喃喃地道:“宇文护能不能听到这首曲子呢?应该是不行的吧……”
琴玥摇头叹气,周围,一下子又变得安静了下来。一种莫名的孤独侵袭了她的思维,一种不信任感一下子占据了她的心灵:抗争了二十年,自己还是一事无成,什么都没有得到。还连累了周围的人跟她一起受苦,什么幸福也守不住,什么感情也维系不下。真得很没用,真得很无能。
是她不懂得抗争么?是她不知道反抗么?是她总是在逃避么?是她胆小么?她躺在这里看天的这几天,
问自己,为什么会到如今这个地步?如果随波逐浪,妥协,也许现在她还在宫里安安稳稳做她的挂名皇后;如果抗争到底不妥协,敢爱敢恨,或许她也早和宇文护终成眷属了。可是难道每一步她做的不对么?
脑中一片乱麻,只要微微一思考,头就疼痛不已——这是“软筋散”的后遗症。琴玥摇摇头,忽然听到后山那边,似乎微微地传来了掌声。
“是风声?”琴玥摇摇头,笑着呢喃道,“想不到啊,自己连幻觉都产生了……”刚这样想着,那掌声却似乎没有停,反而更响了。
琴玥心中一动,似乎记得昨天宇文朗告诉她后山这里有个仓库,只怕是管仓库的人听到她的笛声,起了共鸣了吧!后山似乎也有好风景,不如顺便和那个听笛子的人聊聊天也好。这样想着,琴玥一步步走到后山。
下到半山腰,一堵墙横在眼前,一个小小的天窗开在头顶之上,刚才的掌声似乎就是从这里传出来的。琴玥不敢问是否有人,想一想,还是决定拿出笛子来吹奏一首《梅花落》。
果然,本来屋子里有人走动的声响,琴玥笛声一起,那人的声音立即安静下来,似乎在静静的听音乐。
一曲方罢,琴玥缓缓拿下了笛子,刚想和那人说说话,只听见那人忽然长叹了一声:“诶……”
琴玥陡然周身一阵:这个声音!这个声音!分明是宇文护的!
她一下子冲到墙边,拼命的拍墙,然后大声问道:“是宇文护么?是宇文护么?”
屋内那人陡然站了起来,声音有些发颤地问:“难道你是……傻丫头,是么?傻丫头!”
琴玥的眼泪一下子就滑落了下来:“是我!是我!真的是你么,宇文护,真的是你么……我,我……”她话还没有说完,陡然扶着墙倒在地上,泪水渐渐模糊了视线。
宇文护也渐渐靠着墙坐了下来,吞着吐沫,温柔地道:“真是傻丫头,哭什么,我不是还好好的么?”
“我……我好想你,真的好想你!”琴玥忽然大声哭着道。
宇文护一愣,想说些什么,忽然喉咙像被堵住了一样,什么话都说不出口。隔了很久,他才勉强笑道:“哭鼻子,真不像你的风格。”
“我真的好怕,怕再也见不到你了。我怕你就这么死去,我怕我会永远失去你,我爱你,真的爱你……”
如果说一开始宇文护对琴玥的前一句话只是震惊而已,听到刚才那句,就不仅仅是震惊而已了。狂喜、欣慰、惊讶,再加上被分离的痛苦,一时间涌上心头,他不知道该怎么用语言来表达自己的心情。生平第一次,他发现自己的语言也是如此贫乏——可是,对于一墙之隔而见不到面的两个人,除了语言,还有什么能表达自己的感情么?
过了许久,宇文护才笑道:“看样子,你似乎瘦了哦!我可不允许你把我的福利剥夺了。”
“福利?什么福利?”琴玥对他的话也有些疑惑。
宇文护一本正经地道:“这还用问么?你太瘦了,我抱起来手感不好的,而且还会跟你肚子里的我儿子闺女争营养,我可不依的!”
听到宇文护嘴里带黄,琴玥红着脸嗔道:“去!没一句正经的!”
宇文护笑道:“难道你不想?”
琴玥也笑了:“把我积累了几个月的思念一下子全给击溃了,你真厉害!”
宇文护耸耸肩:“我就是这样的个性,你也知道的。如果要正正经经的,一丝不苟的,那是四弟,又不是我。要我每天都规规矩矩的坐着,规规矩矩的聆听训导,我可做不来。你要嫁的是这样的人,要是后悔了,还可以趁现在我被关着的机会,赶紧找个正经人嫁了。”
琴玥啐道:“真是的!又说什么浑话,我是那种人么!”
宇文护笑道:“那可不一定。在外人眼里,你可是结过一次婚,还曾经喜欢过另一个男人的女人喏!嗯,说是‘水性杨花’也不为过吧!”
七十、疯子
琴玥脸一下子就黑了,大骂道:“宇文护,有本事你给我出来!你自己还不是娶了九十九位侍妾,风流到一塌糊涂,还敢跟我比!”
两个人一下子就笑了起来,琴玥把头靠在墙上,静静地看天。自从宇文护被带走以后,琴玥好久没这样开心的笑过了。就算是看着天空,也觉得是灰灰的,压抑的,让人难过。
“宇文护,你知道,我这几个月,一直有件很后悔的事,是什么么?”过了许久,琴玥忽然问道。
宇文护笑得胸有成竹:“我当然知道,你不就是后悔,没有早一点嫁给我么!”
琴玥的脸黑了又红:“真是的,本来一件多么正经的事,被你一说就全然没有原来的效果了。”
宇文护淡淡一笑:“话虽然是浑话,但是,我心里就是这么想的。直来直往惯了,一时间也改不了。以后的几十年,你就多多包涵了。”
说到以后,琴玥又有些忧郁了。以后怎么办?宇文朗真的会看在兄弟情分上放了宇文护么?他虽然说明天会让自己走,但是真的能保证以后都不会来找茬么?
想到这里,琴玥又爬了起来,对着墙道:“宇文护,我应该怎么做,我们要怎样才能在一起?”
问到这里,宇文护也是一僵,他不知道以后会怎么样,但是他想得很清楚,至少在最近一段时间之内,宇文朗并不想轻易放走自己。他笑道:“我不知道,不过,也许……”
琴玥抢着话道:“我不准你说‘不过’,没有什么‘不过’,我们一定会在一起的,一定。”
宇文护也顺着她的话说:“是的,一定,一定。”忽然他心念一动,问道:“你是怎么过来的?也是宇文朗他发现你的身份,把你绑过来的?”
琴玥一愣,不知道该怎么跟宇文护解释她和宇文朗的过节,酝酿了很久。刚想说话,忽然看到远方出现了一声喊:“原来你在这里!”
是宇文朗!琴玥站了起来,看着他气势汹汹地从山上冲了下来,脸色都变了:“我不是要你乖乖呆在屋里的么?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琴玥表情一下子就变得相当冰冷,冷笑道:“这还用问么?我来看我的丈夫,又什么不对的么?”
“丈夫?”宇文朗大惊,舌头都有些打结道。“你,你们不是,还没有成亲么?”
“我们是没有成亲,但是已经礼聘完毕,媒人就是昭宁,皇上有什么问题么?”琴玥横眉冷对,拳头捏得紧紧的。
“我……”宇文朗在她面前,总是摆不出皇帝的派头,她也不吃那一套,一时间有些语结。
在里面的宇文护听到两人的对话,基本上已经能猜出了宇文朗和琴玥的关系,有些惊讶,还有些疑惑。但是其后,他觉得自己也应该出来表个态:“不错,皇兄,她和我早有婚约,虽然没有正式成亲,但是已经……”他本想气气宇文朗,说两人已经有了夫妻之实,不过为了琴玥的清誉考虑,还是没有说出口。
琴玥也知道宇文护的意思,一下想要摆脱宇文朗的纠缠,便道:“不错。我们本来打算早就成婚的,如果不是你把他抓来,我们可能早就有了孩子了。”
“孩子,成婚……你们……”宇文朗捏紧拳头,看着琴玥坚定的神情,脸色变的很难看。
“宇文护根本就不想去争什么皇位,也对曲家的权势没有一点考虑的地方,你抓他来根本一点作用也没有。”琴玥还想进一步让宇文朗放了宇文护。
宇文朗忽然抬起头,脸庞有些狰狞地道:“我就是要抓住他,怎么样?”
琴玥吓了一跳,又道:“他有丹书铁卷,你杀不了他。”
“那又如何?不杀他,我还不能折磨他么?”宇文朗的目光忽然变得有些恶狠狠的,“我要关他一辈子,折磨他一辈子!”
琴玥失声道:“他是你的亲弟弟啊!”
“我管他是谁?挑战我的权威,我就要整死他!”宇文朗忽然转头,对着身后的侍卫大喝道:“把这个女人给我抓回去!”
琴玥一下子跳了起来,大声道:“我不走!我不走!宇文护在这里,我就不走!”
屋里的宇文护也拍着墙大声喊道:“宇文朗,你要对付的人是我。欺负一个女人,算什么能耐!”
宇文朗大声笑道:“我就是要欺负她,你又能怎样?我明天就送她回曌国,你以后再也见不到她了。我看你们以后还怎么成亲!——还看什么看,带走!”
侍卫们早已抓住琴玥的胳膊,把她往山上拽。琴玥大声吼道:“宇文朗,放开我,放开我!”吃下软筋散的她,连宇文朗的力量都敌不过,根本没有反抗大内侍卫地力气。
“玥儿!玥儿!”这边,宇文护也着急的不行,拍着墙大声的喊。
“阿护,我爱你,我会永远等着你的!”琴玥被拖走的最后,留下来地是略带哭腔、声嘶力竭的呼喊。而后,天朗气清,一片安静,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玥儿,我也是,我也是……”宇文护十指紧紧抠着墙壁,无力地滑倒在地。忽然,他又“霍”的站了起来,大声道:“宇文朗!你满意了吧!你高兴了吧!你想对我怎么样都没有关系,我只求你不要害玥儿!”
听到琴玥直白地白和最后悲伤欲绝的挣扎,宇文朗心里很不是滋味。不过听到了宇文护的话,他心里一下子就狠心起来,笑道:“不错不错!表演的很让人满意。用一个什么词来形容来着?‘肝肠寸断’!不错,就是‘肝肠寸断’!不过我还想看一场好戏!明天我就送她回曌国,你们永远没有机会了!永远!”
“疯子,疯子!你疯了吗?你想毁了她吗?”宇文护大声道。
“哼,我愿意如何,是我的自由,你还是老老实实给我待着吧!”宇文朗一甩袖子走远,身后的宇文护还大声道:“我求你不要对她出手!求求你!”
宇文朗冷笑一声,没有理会宇文护的喊叫声。每(听到一句),他就觉得自己的心变得冷了几寸,硬了几分。说那一幕分离的戏份,很有趣,真的很有趣。不过还不够,明明还可以更精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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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小院,宇文朗冷着脸大声吼道:“给我滚!”其他的下人都乖乖地走了,只有秋叶和绿荷两个人不愿意离去。她们刚才看见琴玥被几个大内侍卫架回来的状况,心里明白可能待会儿她会遭灾了。她们不想独自走开,只留下琴玥一个人承担所有的压力。
没想到宇文朗根本没跟她们两人废话,几步冲了过来,狠狠的踢在她们身上,眼神凶狠地道:“给我滚!耳朵聋了没听见是吧?来人,给朕把她们的耳朵砍下来!”
秋叶和绿荷大惊,没想到平常看宇文朗儒雅的样子,一出手就要人命,吓得瘫软在地,连求饶都忘了。
几个大内侍卫闻言冲了过来,正要动手,房门一下子就开了,琴玥冷着脸走了出来:“宇文朗,有本事就冲着我来!”
宇文朗一脸怪笑,看地人毛骨悚然:“好!冲着你这句话,我放过她们。你们几个,把这两个丫头关到后院柴房,今晚给她们吃饭!”
侍卫们闻声而动,一下子就把两人拖走了。琴玥刚想关门,宇文朗一手撑着门,挣扎了几下,还是把门推开了。琴玥本能的退后了好几步,而宇文朗则闲庭信步的坐在了琴玥边,伸手随便拨了一下琴玥弦。
两个人都不说话,窗户没有关牢,微微有风吹过,茜窗纱微微的晃动。
傍晚时分,屋子里很暗,琴玥全身戒备着,随随便便坐着的宇文朗,看上去虽然像是人畜无害的少年郎,但是帝王的积威和杀气依然很凌厉。
“这么看着我干什么?”许久,宇文朗忽然转过头看她,笑得一脸灿烂,似乎刚才那些说话间生杀予夺的人不是他一样。
琴玥吓了一跳,宇文朗这种喜怒哀乐随时转换的性子让她一时间招架不了。
“你是要我放了宇文护么?”宇文朗是笑着的,只是,这笑容怎么看怎么有些狠厉,“我可以明明白白地告诉你:做梦!”
“你!——”琴玥心里的气一下子就蹿上来了。不过现在明显不是跟宇文朗生气的时候,她压下了心头的火:“他现在什么也不是,你就算放了他,对你的皇位也无碍。”
“你是想,我现在放了他,然后明天我放你回曌国的时候,你再溜出去,和他在一起么?嗯,这个如意算盘打得倒是挺响的!”宇文朗随意的笑道。
琴玥一时语结,她的确是这样想的。
宇文朗站起来,笑眯眯地,一字一句地道:“做梦!”
琴玥在他强大的压力下,退了小半步:“你何必呢?”
宇文朗的眼神一下子变得狠辣起来:“我就是讨厌他!从小就讨厌!父皇最喜欢他,母后只关心大哥。父皇甚至为了他要废掉大哥的太子之位。本来大臣不愿意的,但是自从他得到‘地狱红莲’的名头以后,对他来说,皇位唾手可得!可是他不要,后来大哥也死了,我做了皇帝,他还是对我阳奉阴违!我杀不了他,但是我总可以关他一辈子!他不是爱你么?他不是想和你在一起么?我就偏偏要拆散你们!你明天就被我送走了,你们以后永永远远见不到面了,永远!”
看着宇文朗野兽一般的气势,琴玥退后几步:“你个疯子!宇文护在这里,我就在这里!我不走,我哪里也不去!”
“你必须走!你走了,曌国方面就没有理由跟着草原蛮子闹事了,而且,宇文护也永远和你没有交集!”
琴玥上前一步,大声道:“你干脆杀了我算了!宇文护不走,我就不离开,绝不!”
宇文朗的眼睛里忽然出现嗜血地光芒,妖异的气势一瞬间暴涨着:“你必须走,必须!而且你也永远见不到宇文护!”
“绝不!我一定要留下!”琴玥执拗地和宇文朗硬碰硬,她再也不想失去宇文护了。
宇文朗不再放出凶狠的目光了,相反,又收敛了所有的侵略性的气息:“你想留下?嗯,倒也不是不行。”
眼前的宇文朗一下子改变了气息,让琴玥觉得心惊肉跳的同时,又嗅到了一丝希望:“什么方法?”
“方法嘛,就是……”说到这里,宇文朗忽然断了语言,一下子冲了过来,把她抱了起来,“做我的女人,你想留在这里多久都没有问题!”
琴玥被袭击,吃了一惊,而后又开始了挣扎:“混蛋,放手!”
宇文朗哪里会放手,抱着她大步跑到床边,把她丢到床上。琴玥刚想爬起来,宇文朗就压了过来。
“放开我!放开我!唔……”嘴被封住,琴玥真的被吓破了胆。原来她也面对过好几次相似的场景,可是从来没有像这次一样,给她灵魂深处最真实的恐惧感。此刻的宇文朗就如同一头饥的野兽,眼里除了撕裂自己猎物的快感,什么都没有剩下。
离开了她的唇,宇文朗喝道:“闭嘴!你真当自己是个宝,哼!原本你就是属于我的,宇文护他凭什么!凭什么!他不是最珍视你么,我就想看看,当他最喜欢的女人和我有了肌肤之亲以后,会是个什么样的表情!”
终于抽出一只手,琴玥狠狠地甩了宇文朗一巴掌:“你这个疯子!放开我!”
宇文朗不怒反笑:“我是疯子?没错,我就是疯子!从一开始我就动手,你早就是我的人了,我却一直傻傻等到现在!我是疯子,我是傻子!”
七十一、杀了你!
琴玥的两只手被宇文朗紧紧攥住手腕,宇文朗又坐在她的腰部,就算是挣扎也显得如此徒劳。没有内力,也使不出力道,琴玥感觉自己失去了所有的生机一般。
“撕拉!”一声,是她的上衣被宇文朗粗蛮的扯开。不过她的手也一下子获得了自由,用尽力气一把揪住宇文朗的领口,眼睛里绽放出异样的光芒,直视着宇文朗,一字一句道:“宇文朗,你这个疯子!我一定会杀了你,我一定会杀了你!”随着她坐起,被撕裂的上衣渐渐滑下,半遮半掩之间,更显风致。
看到琴玥发狠的目光,宇文朗脸上的戾气一下子被击散,不过他还不至于笨到把到手的欢乐送出去的愚蠢境地。他很温柔的抱着琴玥近乎赤祼的躯体,像是哄孩子一般柔声道:“不会很疼的,我保证……”
琴玥没有理会他的话,只是很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一滴眼泪不自觉的从眼角滑落。宇文朗居然看见了,没有进一步解去她身下的衣裙,而是用舌尖舔去她脸上的泪痕,轻声道:“不疼的,不疼的。”仿佛他只会说这么一句一般。
琴玥狠狠的皱眉,一下子揪紧了床单。
怎么会这样?琴玥忽然有种想哭的冲动。
这就是反抗的后果么?兜兜转转这么多年,武艺也学了,天涯也走了,为什么到了最后,还是回到一切的原点?学来的武艺不仅保护不了别人,就连自己都保护不了。就算跑到了海角天涯,可是还是回到了这个让她无比厌恶的地方。就连……就连现在在她身边的这个人,也都还是她拼命想要逃离的对象。
不甘?委屈?这些年她的努力,她的骄傲,她地矜持,她所为之奋斗的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
她觉得浑身冰冷,就连指尖都是凉的。她充满期待地向四周看去,可是看不到来救她的人,没有人来救她!
她狠狠的捏紧了拳头,指甲都陷在肉里,掐出了血。她忽然有种无力感,就像灵魂被抽离身体一样。她缓缓伸出手来,想要在虚浮的空气中探索些什么。当然,她什么都没有抓住。
也想过一死以保全清白,然而,被锁住的四肢牢牢困住了她挣扎的念头,就算是咬舌自尽的努力,也在宇文朗舌尖的攻势之下,奇异地转换成了纠缠不清的抵死缠绵。
逃,逃不掉;死,死不了。早知道如今会是这个结果,当初根本不用活得那样累,随波逐流不是更轻松么?
这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
……
最后一个清醒的念头,是眼前逐渐模糊的宇文护的面容,那张常常邪邪微笑的脸庞,雾气一般消散了。
“宇……宇文护……”琴玥眼角含着泪光,喃喃地道。
正准备最后一道工序的宇文朗,忽然听到了琴玥口中无意识的呢喃,忽然一停,一种似酸似涩,无法言说的感觉弥漫了他的思绪。低下头,就能看见她的脸庞虽然表面上平静如斯,可那种近乎崩溃的神情,不断颤抖的身体,清楚地告诉他眼前这个女子此刻的绝望。
宇文朗不是没有经历女人的青皮小子,他十分清楚地知道,即使在这个时候停止行动,他们的关系也无法恢复到从前。何况,就算是为了气宇文护也罢,他是真的喜欢她的。他是皇帝,拥有一个自己爱的女人,有什么不对的么?
吻一路从眉毛到嘴角,轻柔的好像羽毛。最后,宇文朗咬住她晶莹的耳垂,小声道:“我会永远爱你的。”
琴玥没有答话,知道无法反抗的她似乎是放弃了所有的挣扎,直挺挺地躺着,仿佛一具死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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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悄然溜走。
四更,本是宇文朗该梳洗上朝的时间。他在宫里的时候,五更起床就已经足够。不过现在是在龙凤山庄,就必须比在宫里的时候早一个时辰。
太监们犹犹豫豫,不知道该不该叫起。过去的宇文朗要求太监们定时叫醒自己,他也从不为了和一个女人的享受早起的时光而耽误早朝。
但是最近的宇文朗明显作息时间变得很奇诡,他发怒的时间明显增多,常常一个人生闷气。在宫里也不再临幸妃子,在龙凤山庄也是一个人休息。但是昨晚不一样……就算宇文朗不准他们接近小院,什么都没有看到,可他们也不是聋子。皇上似乎对这个神秘的女人相当溺爱,在她面前全然没有皇帝的架子,自称“我”而不是 “朕”,平常也想尽办法讨好她。这个女人似乎来头不小,当着宇文朗的面大呼小叫、不(理会他)、不给他好脸。
琴玥过去在宫里深居简出,几乎没有人见过她的真实面貌,这些太监们认不出也不奇怪。只有王公公听过琴玥的声音,在金殿大审的时候远远的见过她一面,对她的身份倒是清楚得很。
太监们全都看着王公公,王公公叹了口气,只好哆哆嗦嗦的上前,刚要推门而入,就看见门“吱呀”一声开了,宇文朗自己披着衣服出来。
王公公大喜,领着一班奴才跪下:“皇上早!”
宇文朗竖起食指道了声“嘘”,然后轻手轻脚的出门,“她还在休息,不要打扰她。”其实宇文朗也不想起来,不过昨天既然和宇文潇约好了,失约就不太明智了。
太监们相当自觉的放轻了手脚,就在门口让宇文朗梳洗。收拾完毕,穿上龙袍,王公公看到宇文朗虽然眼眶里血丝满布,可整个人显得神清气爽,意气风发了起来。他是唯一知道内情的人,只道是小两口子床头打架床尾和,顿时老脸开花,笑得眼角都是皱纹。
“皇上,是去……”王公公试探性的问了句。
“南郊御柳营,今早的早朝就在那里开了。传旨,让所有的人都去那里集合!”宇文朗说的天朗气清的感觉。一时间,他忽然觉得现在自己还只是十七岁的少年郎,而现在,正如大婚之后,与皇后琴瑟和谐的那一瞬间。
宇文潇和文臣武将也是这番觉得,今日的宇文朗看起来格外意气风发。指点江山,调遣兵将,风吹大旗扬,衣袖飘飘,踌躇满志,天下大可去得。
只是,宇文潇有些疑惑的是,当初宇文朗对自己保证说“一定会胜”的法宝,却始终没有拿出来。
送走了宇文潇,紧赶慢赶,宇文朗终于在中午之前回到了龙凤山庄。到了那处小院子前,宇文朗犹豫了一下,还是叫下人不要进院子。她脸皮薄,何况……不知道她会如何“欢迎”自己?被外人看见就不好了。
进了小院,一片安静,似乎她还没有起来。宇文朗有些疑惑,怎么她还没有起床么?一推门,屋里很暗,很安静,窗下的琴玥,桌椅板凳,还有挂在墙上的山水画,一切还是和以前一样。
宇文朗的目光转到了床上,被褥凌乱,可是人已经不见了。她不在?她去了哪里?宇文朗有些发急的大声道:“玥儿,你……”
话还没说完,他只觉得脖子上一凉。一低头,只见一柄剑横在他的脖子上。
宇文朗一转头,见琴玥正从门后转了出来。她光着脚穿着宽大的白色睡袍,惨白着脸,身体哆哆嗦嗦抖个不停,手里握着的剑正指着他的喉咙,眼睛里的光芒闪烁不定。
宇文朗一看那柄剑,知道这是放在屋子里的装饰剑,没有开刃的。他问道:“你拿剑干什么?杀我?还是自杀?”
琴玥眼里的光时明时暗,可是紧握着手里的剑,喃喃道:“我要杀了你,杀了你……”
宇文朗动作迅速的夺下了剑,扔在地上,斥道:“胡闹!穿这么少,冻着了怎么办?”
琴玥还想去拣那柄剑,早就被宇文朗一脚踢开,接着整个人都被他搂在怀里,解下披风,披到她的身上。琴玥挣扎着想去掉披风,却挣脱不开,着急之下,只好一口咬在宇文朗的肩头。当宇文朗觉得有些焦灼的痛感的时候,琴玥却松开了口,只是身子忽然无力的滑倒在地,泪水奔腾而出。
天都塌了!想要撕咬,却发不出一点劲力,连声音也变得如此只能无助:“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么折磨我……为什么……”
看到琴玥这副颓唐的样子,宇文朗心里也是难过万分,随着她缓缓蹲了下来,手慢慢的抚摸着她黑亮的发丝,轻声道:“别哭,别哭啊……”
忽然,琴玥用力打掉了他的手,一双眼睛忽然泛出异样的神采,口气坚定的道:“宇文朗,我若不死,必取你性命!”
PS:其实我在一开始的“楔子”里就预示了这样的结局吧……经历过一些事情的她,和爱人擦肩而过。这一段强X戏,我想了又想,改了又改,最后还是把它写出来了。绝对是后妈中的后妈……
不想再多解释什么,我只能说,这个戏快完结了,但是偏喜吧。总之,这绝对不是她的结局。宇文朗不是她的最终归宿。至于到了这步她和宇文护怎么还能在一起,拭目以待吧!
七十二、暗无天日
宇文朗不怒反笑,很温柔的帮她捋了捋额前的乱发:“好啊,我等着。我也相信,会有那么一天的。不过……”他说着,又把琴玥打横抱了起来,在她的脸庞上轻轻地吻了一下:“现在,你还是乖乖做我的女人吧。”
……
夜很美,至少,现在在宇文朗的眼里,是这样的。
午夜梦回,他喜欢的是一手撑着头,静静的欣赏她的睡姿。她白皙的肌肤,她微蹙的眉头,她紧闭的眼帘,她小巧的琼鼻,她抿着的红唇……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这么迷恋一个女人的身体,甜美,隽永,只是拥抱亲吻一下就会觉得很满足。虽然绕了一个大弯,但是,他真该感谢上苍,该得到,还是没有失去不是?
很想给她一个名分,让她重归万人之上的荣光,尽管她对那个身份似乎深恶痛绝。除了名分和物质上的赏赐,他不知道应该怎么表达自己的蓬勃的感情。可是很显然,显赫的地位、丰足的享乐,并不是她所喜欢的东西。
摸摸她光洁的脸颊,宇文朗忽然痴痴地道:“若这是五年前,我们初识的那一天,该有多好。”说完,长叹了一声,在她的身边躺了下来。
等宇文朗的呼吸变得均匀了以后,琴玥却忽然睁开了眼。
整整两天两夜,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度过的。感觉明明和宇文护的见面还是在刚才,可是一睁眼,却什么都不一样了。除了在最开始的时候钻心的痛楚让她无法逃避无法入眠,到了后来,无论在什么时候,无论宇文朗对她做了什么,她几乎都处于半梦半醒的状态。不去想,也不去挣扎。反正最重要的已经被夺走,她还有什么不能失去的?
随意的穿了几件衣服,芨了鞋走下床来。浑身还是很疼痛,酸软到了骨子里,身体里没有一丝力气,就跟跑了几百里路一样。她跌跌撞撞走到门边,一打开门,冷风呼呼的往里灌。然而清冷的感觉却忽然唤醒了她蛰伏的思绪,她打了个冷战,走了出去。
院子里没有一个人,冷冷的月光挂在天边,墙角的梅花淡淡地散发着清香。她走了几步,但是两天没有吃东西,走了几步,就眼冒金星,呼吸急促。院外,似乎也有眼睛在观察着院内的情况。不想回屋,但是似乎也出不了院子,琴玥就干脆靠着栏杆,坐在抄手游廊上。
还在新年当中,北国的冬天相当冷,小风一吹,琴玥冻得瑟瑟发抖,她抬头看月,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做。冷是么?那就干脆冻死算了,反正活着也是行尸走肉……
宇文朗毁了她的人生、把她的自尊狠狠地踩在脚下,琴玥悲哀地发现,她这一辈子,生命中所有重大的转折,都和宇文朗有关,无论是远嫁晟国、金殿受审、被废,还是如今……她做梦也没想到,拼死抗争了若许年,最后还是逃不出宇文朗的掌心。
还能有什么比拥有一个女人的身体和决定她命运的走向,更能在她的心口上刻下难以磨灭的痕迹呢?如果只是为了求得那一处最深的刻痕,宇文朗毫无疑问做到了。
她爱谁,她恨谁,现在都已经不重要了,唯一重要的是,她现在已经失去了爱与恨的能力。过去那个意气风发,英姿飒爽,会和宇文护斗嘴斗智、会弯弓射大雕、会一剑战群狼的人呼啦啦抽离了身体,飘飘摇摇去了远方,留下来的是渣滓、是泥沼,是暗淡无光的黑暗灵魂。
或许在几千年后的今天,有人能在遭遇了相同的事情后,满不在乎地大声说自己“被狗咬了”,可是在古代,即使是再洒脱的人,也无法云淡风轻地看待自己被玷污的事实。
一个女人,即使她能力搏猛虎、能指点江山、会琴棋书画,高贵如同天之骄女,在这样的事情面前,永远都是个弱者。
宇文朗一点都不惧怕她会死,因为他手里还握着宇文护的命、秋叶绿荷的命,甚至是寒霜的命。琴玥自己可以反抗,可是她却没有办法在自己逃脱大难的同时也救出其他人。这是个拳头和权力的世界,只有强者才有主动权。
弱小的人,即使被欺负、被侮辱,也只能哆哆嗦嗦地苟活于世。
琴玥一直觉得自己是只鸟儿。最开始的时候,是被关在笼子里的金丝雀,羡慕外面广阔的天地,梦想着有一天能展翅高飞。跌跌撞撞被人赶出了牢笼,她终于可以有了几年自由的日子;但是现在……她不仅又被禁锢在笼子里,甚至连翅膀都被折断,再也无法飞翔了。
想过要杀了宇文朗,所以她明知那是一把没有开锋的剑,也要义无反顾的握紧、举起、刺下。可是她忽然很颓然的想到,就算杀了他,失去的能够再重来么?
她忽然捂住脸孔,有风吹过,她单薄的衣襟猎猎而舞。好冷,真的好冷,彻骨的寒,冷到了心里。就算紧紧抱着自己,蜷缩在一起,也一点温暖都取不到。
门忽然“吱呀”一声开了,宇文朗穿着小衫出来,看着琴玥哆哆嗦嗦蜷缩成一团靠在抄手游廊上,宇文朗又是急又是气,连忙跑了过来,蹲下去问:“你怎么在这里?——你的手好凉!”
宇文朗想要握住琴玥的手,帮她暖暖,琴玥却一下子抽出手,晃晃悠悠的扶着墙站起来。刚站好,人就晕了。
宇文朗赶紧抱住她,一沾手才发现她身子滚烫滚烫,正是受了严重的风寒。他一面高喊“太医、太医”,一面将她打横抱起,一溜小跑回了床上。
方子很容易就开出来了,是因为多日不吃东西以至的身体虚弱,然后偶感风寒,吃几服药就够了。宇文朗一直在旁边照顾,看到她潮红的脸和逐渐恍惚的意识,还有不知是因为热还是因为冷而发颤的身体。那么刚强那么骄傲那么倔强的一个人,如今却是这副样子,宇文朗忽然觉得,这么暴力的要走她的初次到底是不是错。
但是事情已经无法挽回,除了加倍对她好,宇文朗想不出别的什么办法能补偿。
药很快熬好,粥也都送上来了,宇文朗心烦意乱的把照顾的丫鬟太监们都赶了出去。喂她,她不张口;想要叫醒她,她却依然还在恍惚中。吃不了药,就不会好,这可怎么办?
勉强撬开她的嘴,宇文朗毛手毛脚往里面灌药,然而琴玥却咽不下去,全都流了出来。宇文朗擦去她嘴角地药,最后一横心,自己含了一口药就往她嘴里喂。这回琴玥总算没有吐出来,喉咙里“咯咯”两声,咽了下去。
宇文朗大喜,立即又喂了她几口药。喂到后面,琴玥又咳嗽起来,一张脸涨得通红。宇文朗吓得赶紧帮她顺气,也不敢再喂她喝药了。粥也没有喝,宇文朗就这么紧紧抱着她,不敢动,生怕一动,她就会受伤受冻。
到了半夜,琴玥悠悠地转醒,就发现自己被宇文朗紧紧抱在怀里,头正靠在他的胸膛。琴玥忽然觉得一阵恶心,想挣脱他的怀抱,但是这样一动,却把他弄醒了。宇文朗喜滋滋的抱着琴玥,笑道:“你醒了?”
为什么还没死?琴玥醒来后的第一感觉居然这个。看到宇文朗满脸堆笑地看着自己,想到可能今后还要面对这一张脸,这一个人,她忽然心里涌出一阵悲哀和抵触。
宇文朗无限柔情地伸出手她碰碰她的脸,伸手摸摸额头:“烧退了,烧退了。”琴玥看都不看他,翻了个身子就睡了,宇文朗自己讨了个没趣,但是却一点也没有生气,只是笑嘻嘻地道:“太好了,太好了。”
琴玥的身体挪了挪,尽量离宇文朗远一点。宇文朗心里明白的很,也不去反对,只是轻轻搂过她的肩膀,沉沉的睡了过去。
第二天早上醒来地时候,宇文朗已经离开了。旁边的桌子上还放着刚熬好的药,一碗咸粥。
太阳透过褐色的窗棂照进屋子,琴玥晃晃悠悠地起床,勉强尝了一口粥,就再也吃不下去了。吃了粥,喝了药,又能怎样?只要自己不死,就会一辈子被他囚禁在这里,当他的禁脔?
可恨的是她连自杀都不可以!——宇文护还在他的手上,秋叶和绿荷也被莫名其妙的牵扯进来。本来她是不相信一贯珍视家人的宇文朗能对自己的亲弟弟动手的,但是前天的经历让她明白了,宇文朗终究只是个一心为己的帝王。那样满眼戾气的宇文朗,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她就算想死,也得确保宇文护和秋叶绿荷逃出去,安全了,她才能安心去死。
寒霜……寒霜,不知道寒霜怎么样了?这么多天……诶!她虽然着急,但是我……琴玥摇摇头,她不想去见寒霜,她也没有脸去见寒霜。
至于宇文护……那更像是上辈子的梦了,明明就是两天的功夫,但是感觉却隔了许多年一般。琴边襟里,只叹无缘。
不敢奢望再和他在一起,只求他平平安安,能顺利逃出去,就算是回报他的感情了吧!
正想着,宇文朗忽然推门而入,琴玥一下子就收敛了悲伤的表情,变得冷冰冰的,也不理人,也不动,就坐在琴边,自顾自的看着窗外的风景。宇文朗毫不介意的自己解去了大衣,走过来从后面抱住琴玥的身体。琴玥扭动一下,想要挣脱宇文朗的怀抱,宇文朗却似乎提前知道了她的行动,反而抱的更紧了。
宇文朗顺着她还没有束好的头发向侧边吻了过去,一路亲吻到耳朵旁边。感觉到琴玥不再挣扎和反抗,他忽然心里生出一份欢喜来,不知怎么的就傻傻的问了一句:“你不抗拒了?”
“就算我反抗,你会放了我么?”琴玥口气相当的冷淡平和,似乎在说一件和她自己无关的事情一样。
宇文朗微微愣了一下,然后笑道:“怎么会?你不是说你要留在这里么?我永远都不会让你离开我的。”说完,他又一把将琴玥抱了起来,缓缓走出门。
琴玥闭上眼,一点也不关心自己要去哪里。但是随着宇文朗走街串巷了以后,她心里忽然生出一阵恐惧:难道,宇文朗是想把她带到宇文护的身边,耀武扬威的么?她心里忽然大惊,她不想见到宇文护,不想让宇文护看到自己的这个样子。发急的她只能紧咬下唇,用劲捏紧拳头。当看到宇文朗抱着她从一个院落右转,远离了那上山的必经之路以后,她才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然而宇文朗接下来的行为却让她光火不已。宇文朗带她走到一处热气蒸腾的屋子前,侍女一推门,扑面而来的水汽让她猝不及防。这是……这是,温泉?宇文朗是想……
感觉到琴玥的身体微微地颤抖,宇文朗很自觉(地遣退)了伺候的侍女。屋里众人都退了个干净,连门都带(上了,只)剩下他们两人。宇文朗把琴玥放到地上,用手背试了试水温,正好。回头刚要解开琴玥的衣裙,琴玥戒备的后退几步:“你想干嘛?”
“我想干什么?还用问么?这里是浴场,你说呢?”宇文朗笑嘻嘻的走了过来,伸手想要碰她地衣服,琴玥忽然开始向后退了几步:“不要,你不要过来!”
宇文朗一脸无所谓:“这有什么?沐浴不是很平常的一件事情么?你不是很喜欢沐浴地么?我还记得,你在草原上的时候,曾经深夜里和寒霜两个人去村边的小河洗澡。怎么现在你又?”
琴玥震惊了:“你!你居然……”她一直疑惑,自己是女人的事情怎么会这么容易被他看出来,没想到却是因为……
宇文朗又上前一步,琴玥连忙向后退:“别过来!你这个变态,你这个疯子!”
宇文朗笑道:“当时我又不是故意去看的!——何况,只要是个正常男人,看到那样的景致都会动心吧?”
琴玥忽然觉得自己好脏,真的好脏。原来事情可以追述到两年前,原来他在那个时候就……怎么世界上还会有这种人,而且居然满不在乎的做出这种不知羞耻地事情?
看着宇文朗一步步接近,她整个人像是被击溃一样,除了缓缓的退步,她真是毫无办法。
不过宇文朗才没有什么兴致跟她玩你进我退的游戏,趁着琴玥一时失神的时候,三两步冲了过来,一把把她搂在怀里。琴玥大叫了一声,晕了过去。
而后的事情似乎顺理成章。当温热的水流漫上了她的肩头的时候,琴玥悠悠的转醒,一见宇文朗正光着身子坐在她眼前,拿着毛巾细细的洗去她身体的污浊,一股无法言说的、极度羞耻后的愤怒涌上心头,再加上温泉蒸腾的热气,使得她的脸上泛上一抹夺目的红艳。嘴唇已经被咬的出血,明明控制着自己不要哭不要哭,一眨眼,眼泪还是很轻易的滚了下来。
就这几天的功夫,她似乎是将一生储藏所有的眼泪都流尽了。
“你干脆杀了我算了!”琴玥尽量平复自己的心情,闭着眼睛恨声道。
水声一动,接着,宇文朗的胳膊就缠了上来:“我怎么舍得杀你?也许过去我对你有兴趣,还参杂着报复宇文护的快感……不过,经历过这两天,我想明白了,我爱你,是真的爱你。”
琴玥头一偏,厌恶的不想看他:“别逗我发笑了!宇文朗,我很恨你,一辈子都恨你!”
稍微一愣,忽然宇文朗的笑声又起来了,然后,更加紧的抱住她:“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你这么讨厌我,是因为你终于承认了,自己已经是我的女人的这个事实?就算是恨也罢,爱也罢,你都无处可逃了。”
琴玥又被激的全身的气血暴涨起来,霍的转过头,怒吼道:“宇文朗,你今日不杀我,他日我必杀你!”
宇文朗无所谓的笑笑道:“为了那一天,你得好好活着才行。不过现在是享受生活的时候,我会尽量,让你在这段时间爱上我的。”
“做梦!”琴玥紧咬着牙关,目龇欲裂。
“现在是在做梦啊……不过,当我们有了孩子以后,事情也许就会变得不一样吧……”宇文朗说着,嘴唇凑近她的,琴玥厌恶的移开了脸庞。然而手腕却被他禁锢住,再接着,他的整个身子又靠了过来……
琴玥绝望的闭上了眼睛,嗓子里连撕心裂肺呼喊的力气都失去了。千回百转之间,只有一句话回荡在她的脑海当中:
杀了他!一定要杀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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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果然一石激起千层浪……这种事果然这是个禁区。书评区的亲们大多都是义愤填膺的啊,本后妈已经是众矢之的了。
我不喜欢看韩剧,尤其讨厌一味唯美的公主王子写法。现实是残酷的,有开心,也有悲伤,也许这些悲伤大到了普通人无法承受的地步。
宇文朗的确足够无耻,所以他才能得到他想要的,现实中不也正是如此么?不过我说了,要是这么就完结,那女主就不是那个高傲的女主了,本文也该改名叫《半生缘》。
至于结局怎么偏喜,大家可以参考《神雕侠侣》。平心而论,是我认为宇文护没有资格拥有一份完整的幸福,所以才这样写。不管他是被迫的、不愿的、还是怎么也罢,他毕竟曾经是个刽子手,有十万人死在他的手上。
不管是历史上、现实中,这样手里沾满鲜血的人如果一点惩罚也没有受到的话,那些死在他手上的冤魂岂不是白死了?虽然这个报应,很不幸的落在了女主身上……
我虽然不相信命运,可是我也相信无论你做什么事,冥冥之中,报应不爽。宇文朗会为他所做的事情付出代价,我也保证到了最后,会是有情人终成眷属。苦难到了极限,是会反弹的。
七十三、上元节
还记得小的时候,琴玥曾经问起母亲,什么是欢乐,什么又是忧愁。母亲曾经摸着她的小脑袋说,和你父亲成亲、生下你这个小精灵是欢乐,凌家被抄家、带着你住进冷宫,则是忧愁。当时琴玥还太小,并不明白母亲的话。
长大以后,渐渐经历了一些事情,琴玥发现自己和母亲得出了完全相反的结论:被废、被赶走,是快乐,因为只有如此她才能以一个普通人的身份四处游历;而大婚是忧愁。自从见了宇文朗第一面以后,她就满心厌恶和抵触,到了现在更是如此。宇文朗居然还恬不知耻地说要和她有孩子?
不如干脆一刀杀了她算了,得不到父母祝福的孩子,就算生下来也不会幸福。
白天又黑夜,浴场而后又是小院,除了某个时间段宇文朗出去处理公事,他连宫也不回,早朝都不上了,每天只是让太监送来成堆的奏折,在清醒的时候批阅一番。新年快要过完了,宇文朗却没有搬出龙凤山庄的意思,住的相当惬意。
不过对宇文朗而言是至福,对琴玥而言则是难以想象的噩梦。每天几乎不吃东西,也足不出户,却被宇文朗毫无餍足的索取,短短的半个月,她整整瘦了一圈,人也虚弱了不少。现在任谁也认不出来,这个孱弱白皙的女子,就是那个弯弓射虎豹,飞箭斩豺狼的百夫长。
日出日落,冬去春来,一切如常。大自然根本不会因为一个人的痛苦就真的“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人说举头三尺有神明,她却从来没有看见神明有站在她的身边,对她笑一笑。有钱能使鬼推磨,看来神明也是崇尚金钱和权势的。
靠着自己的一点医疗知识,琴玥小心翼翼地做着避孕措施,很简单的,只是几个|茓道,以及平常的饮食而已。宇文朗看到琴玥和他提要求想要吃这个吃那个,满心欢喜地去准备了,根本没有考虑到这一层。现在的她再也受不起沉重的打击,她也爱孩子,可是,绝不能是宇文朗的!
可笑,挣扎了这么多年,现在还是这么一个结果。埋怨和悔恨都已经渐渐散去,就连每晚面对他时的羞耻心,也在天长日久中慢慢变淡了。
而且,琴玥居然悲哀的发现,尽管心里越来越讨厌宇文朗,一想到他就要恶心半天,可是,随着接触的时间慢慢拉长,自己的身体居然对他产生了熟悉的感觉。
可笑么?下贱么?也是因为宇文朗特意为之所致。他是皇帝,过去只有妃子讨好他、奉承他的份,他根本不会去在意、也不会考虑有人会和他争女人的问题。可是琴玥却不一样,她根本就不在乎宇文朗的皇帝身份,而且她心里还爱着另一个男人。宇文朗只好每次之后都在她的脑海里打下专属于他的烙印,让她一回想起来,整个心里只有他的影子。就算达不到这个效果,至少也能让她每天每晚,想忘都忘不掉。
在这段时间,唯一的收获,是琴玥终于劝服了宇文朗放走了秋叶和绿荷。对于宇文护,她曾在秋叶和绿荷走之前,让她们两个带给宇文护一把笛子,本来她们两人听说那人是宇文护,心里还有点小疙瘩。然而,当宇文护拿到那支笛子以后,他一切都明白了,长叹一声,却并没有收回笛子,依然让秋叶和绿荷还给琴玥。
“我知道,不是你的错。这支笛子既然已经是你的,就不用再还给我,除非你有一天不想要了。不管怎样,你永远还是我心里的那个人,无论发生什么,都不会改变。”
当秋叶和绿荷把宇文护的话带给琴玥时,本以为眼泪流尽的她又忍不住肆意的泪水,她接过笛子,来来回回地摩挲着,像是这世间最珍贵的宝贝一般。
秋叶和绿荷走了,走之前,琴玥托她们带一封信,给住在郡主府的寒霜。信里报了一番平安,意思是自己心情不好,出去散心,现在身体大好,不用担心云云。琴玥不知道寒霜会不会相信这封信里的内容,她只是知道,自己不能离开,也不要妄想有人会来救自己。——不,应该这么说,如果写信求援,是能救得出自己,却救不出宇文护。宇文护一天不能走,她也要留下来陪他,宇文护可以离开,那她的使命也就完成了。是生是死,就看天的意思。
春节很短暂,瞬时间就到了上元节,宇文朗不知道从哪里得知,上元节是琴玥的生日,他连忙吩咐下人准备了花灯和焰火,收拾一新。
不过琴玥显然对这些东西没什么兴趣,只是看了一两眼,就眯着眼要睡过去。宇文朗看到一半,发现琴玥紧紧裹着大衣,把头埋在衣服里悄然睡去,也没有了看下去的兴致,便抱着她回屋休息。
刚一放下,捏着她的胳膊,宇文朗才惊讶的发现,记忆里丰腴健康的她,现在居然瘦成了这个样子。手腕有种病弱般的白,细的仿佛能一折即断。
在一开始的时候对于自己的亲近还会拼死抗拒,而现在几乎不管不理。也不弹琴,也不下棋,也不写字,每天的娱乐只是坐在窗边托着下巴看天。看到人的时候也是目光呆滞,不说话,似乎失去了语言。
宇文朗发现她似乎很嗜睡,有时候一天都躺在床上,他真害怕她就这么睡过去,再也不醒来。可是在草原上的时候,她每天都看病到很晚,早上起得很早,只需要很少的睡眠就够了。
最让他觉得遗憾的是,她会哭,她会怨毒,她会疯狂,但是她似乎不会笑。过去最为迷恋的她的笑容,温暖、舒心,一看到就会觉得人生很美好,身体充满力量。可是,她现在似乎已经忘记笑容是怎么一回事了,她的脸永远是阴天。
宇文朗忽然想起小时候养的一只云雀,他爱着它漂亮的羽毛和动听的歌声,命太监抓起来给他送来。虽然每天给它喂清澈的泉水,每天给它可口的点心,它却一点也吃不下,很快就这么死了。琴玥她会会也这(样?希望)不会……
这样想着,宇文朗忽然变得很惶恐。他感觉琴玥的生命之火正一点一点的变淡,万一真的有一天,她就这么羽化登仙了,怎么办?无论如何也不想失去她,但是也不愿意自己的她去和别的男人在一起。是的,其他东西可以君子成|人之美,但是自己的女人怎么能送给别人?
想到她这些年受过的苦难,从大婚那天的羞辱开始,到后面一意孤行生死相搏,再到后来草原上两人争锋相对转变成倾心爱慕。每一步,她走的有多艰难,而自己,在不知不觉之中,对她又造成了多大的伤害?
想起她在草原上的英气勃勃的姿态,再看到现在的她……痛悔、自责,宇文朗紧紧地抱住琴玥,喃喃地问:“我知道你没有睡着,你说,到底要怎么样做才可以?什么我都可以答应你,就算你要天上的星星,我也想办法给你摘下来!”
忽然,琴玥居然有些回应了。她动了一下身子,转过头来,淡淡地道:“放了宇文护。”
宇文朗被琴玥的话刺得周身一震,他霍地站起来,看着她冷漠的脸,忽然觉得一片灰暗:“你就这么喜欢宇文护,这么想和他在一起么?”
琴玥冷淡地道:“你错了。我确实是很爱他,可是我不想和他在一起,我很脏,我不配。”
宇文朗全身的气血都被琴玥的话激起来了:“你很脏?——你是说……跟我在一起,很脏?”
琴玥不置可否,她只是翻了个身子,又睡了过去。
看到琴玥的这副表情,宇文朗心里一股气就上来了,上前一把扳过琴玥的肩膀,强迫她直视自己:“你给我说清楚!你说和我在一起很脏是不是,你很讨厌是不是?”
琴玥根本就不看他的眼睛,头一偏又朝里扭着。宇文朗一手捏着琴玥的下巴,强行把她的脸扭过来:“说清楚!”
“如果你不是瞎子,”琴玥终于开口了,语气淡淡的道,“应该看的出来。”
“你!……”宇文朗脸都扭曲了,“和我在一起的半个月,让你这么讨厌是不是?”
琴玥不说话,只是“哼”了一声。宇文朗狂笑道:“好!好!好!既然你觉得自己脏,我就让你脏个够!你不是讨厌我么?我就偏偏要折磨你!我就看看,你以后还逃不逃的出我的手掌心!”
宇文朗压上来的时候,琴玥头一偏,就能看到窗外那轮圆月,那么清亮,那么明晰,冷冷地看着世间发生的一切丑恶,却无动于衷,漠不关心。于是她的眼神也变得冷起来,当宇文朗气喘吁吁躺到她身边的时候,琴玥冷冷地说了句:“完了没?我要睡觉。”说罢,就闭上眼睛,面向墙壁睡了下去。
听到琴玥这话,宇文朗真的有被五雷轰顶的感觉。第一次,他遇见这样一个女人,让他爱到无法言说,可是又如此轻慢他……就算,就算和她做了天底下最亲密无间的事情,她也不会对自己有一丝一毫的动容。
就算她尖叫也罢,挣扎也罢,或者打我骂我,甚至一剑过来也罢,求求你不要这样轻视我!宇文朗愤怒、无奈、而又痛悔,只觉得什么都失去了,他只是很无助地紧紧抱着琴玥,嘶声道:“我求求你,你看我一眼好不好?就一眼,就一眼……”
琴玥根本动都没动,也许她是睡过去了,也许她是根本不想看他。宇文朗像是一个任性的孩子,也像是一头受伤的小兽。这一次,他是真的知道错了,亲手把美好的事物毁在了眼前,创造了一个又一个的悲剧。
人们常常把破坏后又重来的感情叫做“破镜重圆”。可即使是破镜能重圆,镜子上也有一道可怖的伤口,就算是极力掩饰,也永远藏不住。
他只是很无助地抱着琴玥冰冷的身体,在她耳边喃喃道:“你想怎样就是怎样……等事情一完,我就放了宇文护。我以后再也不折磨你了,我再也不强迫你了。我不求你能对我好,我只求你能多笑一点,你能开心一点。”
琴玥还是没有回应。许久,宇文朗叹了口气道:“这是我的奢望么?我是活该,不配的是我。可是,就算我现在放了你,也于事无补。我亏欠你的,永远也补不回来了。这辈子剩下的几十年,如果可以的话,还有下辈子、下下辈子,我发誓会对你好。”
琴玥还是无动于衷,她根本不相信誓言,也不相信什么“天长地久”。在她看来,这辈子剩下的几十年就已经是她的极限,她甚至怀疑自己根本撑不了那么久,还要下辈子、下下辈子?下辈子还要受他的侮辱,不如干脆让她去死好了!
什么时候睡着的,她已经全然不知道。这些日子,她虽然躺在床上的时间相当多,却并不嗜睡。更多的时间,她是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和床上的幔帐发呆。脑子里乱成一团,想些天南海北的事情,想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唯独没有想宇文护——她不敢想,只怕一想,自己就要忍不住想自杀的冲动。日日夜夜,然后又日日夜夜,一天过完了接着再一天,现在的她都已经在混日子等死。
宇文朗果然不再折磨她了。其后的一个月,也只是抱着她躺下而已,并不进一步行动。早上也按时早朝,完毕后抱着大堆的文件来龙凤山庄批阅。可是这又如何?她一点也没有觉得这是改进或是宠溺,对她来说,除了释放宇文护之外,一切都不再重要。
ps:下章之后,情节转变~~~
苦尽甘来的日子就要到了……
和布日古德的对手戏,还有最后和宇文护的交集,都会马上到来。
七十四、昭宁?
不过有一天,她睡的迷迷糊糊的时候,居然被外面的吵闹声给吵醒了。琴玥翻了身接着睡了过去,忽然那吵闹声越来越响。恍惚间,只听见那个声音相当有穿透力,仿佛是个女人的声音:
“这里面到底住了什么人啊?为什么我不能进去?”
琴玥一下子就从床上坐了起来:是昭宁!
她的下一个想法就是:我绝对不能被她发现!
外面的太监也劝道:“郡主,哪里有什么人啊?这是放杂物的房子,里面谁也没住。”
昭宁显然是不相信:“没住人?没住人那派这么多人看守干什么?有宝物不想被我看到?——别扯淡了!玉玺我还拿着盖章玩呢!还宝物!什么宝物我没见过,骗我!你还年轻了几十年!”
太监陪着笑脸道:“郡主,真的没有什么东西。”
昭宁怒喝:“刚刚说是宝物,现在又说没什么东西!没住人,没住人院子里会有熏香么?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呢?滚开!”说罢,一把推开拦路的太监,“噔噔噔”就往里面闯。
然而等她闯到屋子前面的时候,却发现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穿着白色衣袍,光着脚,长发垂腰的瘦弱女子忽然从门里走了出来。看到那个女子的面容,昭宁惊讶的大张着嘴:“老天!你是……”
像是回应昭宁的话,琴玥惨然一笑,站在门口不动。昭宁大步走了过来:“你怎么会在这里?”
还没说完,琴玥就像断了线的木偶一样,顺着门栏软软倒下。昭宁大吃一惊,一面冲上去扶住琴玥,一面回头叫着发愣的小太监:“还站着干什么?去叫太医啊!”
琴玥被架进了屋子,很快太医也被请了过来,坐在床边,为她把脉。
昭宁既有对琴玥健康的担心,也对她的忽然出现感到诧异和震惊不已,她知道这里是宇文朗的秘密基地,而最近又一直在流传宇文朗因为宠幸一个女人而不肯回宫的事情,琴玥忽然出现,而且还穿的这么随便;环顾室内,也都是居家过日子的感觉……难道说,那个传说中的女人,就是她么?
也对,只有宇文朗,才有能力神不知鬼不觉地藏起一个人来,而不被别人找到。可是奇怪的是……他们是怎么认识的?难道是上次寒霜来的时候,说的……宇文朗真的在金帐汗国和她们生活了半个月而结下的情缘么?
那三哥、四哥的事情又该怎么办?一时间昭宁忽然觉得琴玥一个人牵扯出所有的纠葛,剪不断理还乱。
刚这样想着,忽然出现的宇文朗让昭宁所有的疑惑都得到了解释。下了早朝刚回来的他忽然听到了昭宁闯宫和琴玥晕倒的消息,连衣服都没换,急急忙忙冲到了小院。一见昭宁站在床边,琴玥躺在床上,太医在一旁帮她把脉,瞪了一眼惹事的昭宁,又急忙问:“怎么回事?严重么?”
太医放下手中的把脉的丝线,捋着山羊胡子笑道:“恭喜皇上,贺喜皇上,这位姑娘并不是生病,而是,有了身孕了!”
“什么!!!”听到这话,最先惊醒的居然是躺着的琴玥,她坐起身来一把揪住太医的衣襟,颤声道,“你,你说什么?”
太医被吓了一跳。想必是这个女子要飞黄腾达,有些不敢相信,他再次笑眯眯地道:“恭喜姑娘,你有了身孕了。”
琴玥一下子放开了太医的衣襟,无力地倒在床上。最可怕的事情已经发生了,她根本不知道应该怎么办。
不过宇文朗显得很高兴,拍手大笑道:“真的么?太好了!”他子嗣不多,一直以来,只有茹妃给他生下了儿子,其他几个妃子也只是有公主而已。没想到这一次居然是和琴玥有了孩子,不论是男是女,都是他的宝贝。
宇文朗大笑大跳,高兴的忘乎所以,马上打赏了太医和其他下人,又俯身下去看看琴玥。琴玥的脸显得比过去更白了,大睁着眼睛,似乎不敢相信这个事实。不可能的,不可能的,我一直都有防护,怎么会?
难道是,第一晚的时候?一想起那个恐怖的夜晚,琴玥再也忍不住,胃里一阵恶心,虽然什么都没有吃,却很想吐。
宇文朗吓得赶紧又把太医招了回来,又是开药安胎,又是置办东西,忙里忙外,看着昭宁这个大闲人在一旁,心理烦的很,一挥手就想把她轰走。
然而琴玥却拉着昭宁的衣服,不让她走。宇文朗忽然鬼使神差的想到:“对了,昭宁有经验,让她告诉你怎么样才能舒服点。”
听到这话,琴玥又是忍不住想吐出来。折腾了半天,琴玥虚弱的对宇文朗道:“你走吧,我想和昭宁待一会儿。”
宇文朗十分听话的遣散了众人,自己也走了。等屋里的人退了个干净,琴玥又无力的躺在床上。昭宁走过来,有些同情的道:“姐姐……”
琴玥什么都不说,紧咬着下唇,一手缓缓的摸着肚子,另一手攥拳的攥的紧紧的,半晌,才道:“你知道么?我很想死……”
昭宁坐到床边,紧紧握着琴玥的手,发现她的手冰凉,而人也瘦了好多。昭宁的眼圈红了:“姐姐,你怎么会……你怎么会变成这样的?”
琴玥不理她的话,只是自顾自地道:“这个孩子不应该活在这个世上,我不允许他活在这个世上……”
昭宁再也忍不住,抱着她哭了起来。两个月,两个月把本来一个生龙活虎的人折磨成现在这个样子,她的手腕极细、肤色惨白、目光无神,失去了所有生的动力。她居然,居然还有了宇文朗的孩子?一看就知道,她是被强迫的。昭宁真的难以想象,这些日子,她是怎么熬过来的?
哭完了,昭宁抽抽噎噎地坐在一边。这时,琴玥忽然抓住昭宁的胳膊道:“我求求你,给我堕胎的药。我不能要这个孩子,不能!——不,如果孩子没了,宇文护也会死的……没错,我应该去求他放了宇文护,让宇文护跑得远远的,然后寻死就好。——是的,昭宁,给我毒药,鹤顶红、孔雀胆、砒霜!越(快越好)!”
昭宁被琴玥的忽然蹦出来的话给吓到了,听清楚她想寻死的话,又马上劝慰道:“不行,不行……”
琴玥还沉浸在自己的幻想里,眼里忽然放出精光:“宇文护走了,我的使命就完成了。我不能让这个孩子出世,我也不想活了。就让我们一起死吧!死了就什么烦恼都没有了!”
“姐姐,你想开一点,可别做傻事啊……”
“如果你被一个你讨厌的人,每天折磨,根本看不到尽头……现在,我居然还,居然还……我真的快忍不下去了,如果不是为了宇文护,我早就,早就……”昭宁握住她的手,感觉她身体在颤抖。她也知道该怎么劝琴玥,那么骄傲一个人,却被压抑到这个地步。将心比心,如果她也遭遇到这些事,可能早就自尽了吧……
怎样才能帮她,怎样才能让她脱离苦海?昭宁紧紧握着琴玥的手,自己在努力的思考,却想不出什么实质性的方法。
许久,琴玥才道:“我的事,能不能瞒着寒霜?”
昭宁一愣,问道:“为什么?寒霜很担心你的事,而且,现在地你也需要她的照顾。”
琴玥头一偏,朝向里面:“我没有脸见她……而且,我也不想让宇文朗手里多握着一条人命。”
“姐姐……”
琴玥又看向她,声音平静地道:“昭宁,我求你,瞒着她,然后,保证她的安全,行么?”
虽然身遭大难,但是琴玥的眼睛依然清澈如水。昭宁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她,便打了个擦边球:“三哥呢?你就不想让我求求皇帝哥哥放了三哥?”
琴玥淡淡地道:“没用的。宇文朗对他的仇恨是到了骨子里的,就算是有孩子来要挟,他最多也就勉勉强强的放了他。当然,如果你能求他放了宇文护,自然更好。”
昭宁点点头:“我知道了。姐姐,我今天就不走了,我陪着你好么?”
琴玥什么都没表示,她似乎已经失去了所有的需求。
晚上的时候,昭宁才依依不舍的离开。在门外等得心急火燎的宇文朗跳跃跃的,不断朝里面看,昭宁一直握着琴玥的手,两个人不知道在小声交谈些什么。连午饭和晚饭是下人送到里间,她们两人解决的。唯一值得庆幸的是,琴玥看在昭宁的面上,吃了一点东西。现在的她可不是一个人了,有身子的,必须也为了孩子着想。
昭宁走的时候,意味深长地把宇文朗叫到一边,只问了一句,就让宇文朗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皇帝哥哥,琴玥姐姐她这样,不是自愿的吧?”
宇文朗一时语塞,也不知道该回答什么才是。昭宁看到宇文朗的反应,摇摇头道:“事情已经这样了,我也不想多说些什么。皇帝哥哥,实话跟你说吧,琴玥姐姐她不想要这个孩子。”
听说琴玥不想要孩子,宇文朗顿时紧张起来。昭宁道:“我想你也知道,琴玥姐姐是个什么样的人。孩子毕竟是我们宇文家的,而且既然已经有了,就是一条小生命,我会尽力劝阻她打消这个念头。不过……”
“不过什么?”
“你要答应我,以后要对她好。不要再勉强她干什么事,再这么下去,就算她没死,也会疯的。”
宇文朗点头如啄米:“她说什么就是什么,我恨不得把所有的东西都给她,只怕她不要!”
昭宁斜了一眼宇文朗,心想你早干什么去了!过去我在宴席上说一句姐姐的好话,你还罚我不准去参加祭奠,现在倒好,宝贝到这个地步!——晚了!琴玥的性子她相当清楚,宇文朗这么对她,就算是和她有了孩子,就算是生活在一起几十年,她的态度也会有一点改变。
看到宇文朗着急和兴奋兼而有之的表情,昭宁轻叹一声,忽然又问道:“皇帝哥哥,你打算把三哥怎样?”
提起宇文护,宇文朗的面孔便忽然变得僵硬起来。不管怎么说,宇文护都是他与琴玥之间不得不提的事情,即使他痛恨、他厌恶,也没有办法去除宇文护在她心里的地位。甚至……宇文朗心里清楚,琴玥肯留下来,正是因为宇文护在他手上!
看着宇文朗越来越阴郁的表情,昭宁叹一口气:“皇帝哥哥,就算我求你,也算是为了琴玥姐姐着想……你可千万不要杀了三哥,也不要去折磨他。琴玥姐姐的心理状况很不稳定,如果三哥出了什么事,我怕她会做傻事。”
“住口!”宇文朗忽然狰狞的大吼一声,“他宇文护何德何能,我……”
“什么时候了,还说这种话!”昭宁也气了,“现在的当务之急,是稳定住琴玥姐姐的情绪,不然她和孩子就都危险了!——何况三哥,三哥怎么了?他肯为了琴玥姐姐放弃他的如花似玉的侍妾们,放弃高高在上的王位,整整找了她四年!光是这一点,你能比得上么?”
“我……”宇文朗一时语塞。仔细想想,他的确是没有为琴玥做什么事,相反,是他一直粗暴的把她推开,是他一直在伤害她。就算现在想对她好,也是自己一厢情愿,她却把自己的好意,当成是折磨和侮辱。
宇文朗无力的垂下手臂。他是高高在上的皇帝,从来做事都是凭自己的心意来,想怎样便是怎样,其他人都得乖乖听他的话。他也学会了发号施令,也从来不去考虑别人的感受。他当初怎么也想不到,是他自己亲手毁了他的姻缘,把一个英姿飒爽的人折磨到现在这个样子。可是就算他现在放了她,也什么都没有办法改变。琴玥已经是他的人,现在是,以后也会是;她还有了他的孩子,身体上的烙印、血脉的亲情,是她永远剪不断的羁绊。
PS:悲哀到达顶点,所以明天会开始缓和~
七十五、放归
看着宇文朗低头不语,昭宁叹了一口气:“皇帝哥哥,总之……你好自为之吧。我以后会常来的。”
宇文朗点点头:“我知道了。你放心吧,我会好好照顾她的。”
昭宁神色复杂的看了宇文朗一眼,走了。她还是很不放心,琴玥的样子,似乎已经崩溃了。现在支撑着她生命之火的,只有宇文护的生死。如果事情再起一点变动,她相信就算琴玥不死,也必定会发疯。
宇文朗答应了下来,再进小院的时候,推开门,躺在床上的琴玥看了一眼,发现进来的人是宇文朗,立即闭上了眼睛。宇文朗看到她的表情,心里堵得很,又不好和她再说些什么。昭宁说的对,现在无论如何都不能和她生气,毕竟是有孩子的人,万一出了什么事,伤的可是两个!
他讪讪的坐在琴玥边,风吹进屋子,窗帘飘飘摇摇的。想到她过去弹琴时的美态,弯弓射敌的潇洒,拔剑杀群狼的英姿,这些都像雾一般散开。气之轻清上浮者为天,气之重浊下凝者为地。现在的她只是一缕残魂,红颜枯骨,纵是活着,也与行尸走肉没有一点区别。
宇文朗忽然一下子就冲了过来,他却不敢碰她,也不敢握她的手。有孩子的喜悦一下子就烟消云散,他甚至不知,这个孩子是否能保得住,她又是否还会活着。
“到底要怎么样做才行?你告诉我!”
琴玥很正经的睁开眼睛,虽然眼眶里有些滞涩,可瞳孔却依然晶亮耀眼:“你说的,只要我有了你的孩子,就会放了宇文护。”
宇文护!又是宇文护!虽然经历昭宁的一番开导,宇文朗还是感到全身的气血翻涌不止。他捏紧拳头道:“不行!我不能答应!”
琴玥瞪大眼睛,颤声道:“你……你明明说过的,你不能不讲信用!”
“不是的,不是的……”宇文朗甩甩头道。“我不是想要反悔,也不是想通过他留你在身边,只是……只是我要是放了他,你就会死。是的,你本来就是打算的对不对?只要我放了他,你就会随他自尽。”
琴玥根本没有听到宇文朗的话,她的瞳孔一瞬间放大,自言自语地道:“金口玉言,怎么会反悔,怎么会食言……”
宇文朗看到她的样子,心中大痛,一把抱住她道:“我不想失去你,但是,我更害怕你想不开!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这样疯狂地爱你!如果我早知道这些事情会对你造成这么大的伤害,即使是天打雷劈,我都不会动你一根手指头!可是现在大错已经铸成,就算我现在放了你,也于事无补了!我只求你好好地活下来,不要死,千万不要死啊!”
尽管宇文朗心中悲痛不已,可是琴玥却没有半点反应,她的心里,已经全部被刚才宇文朗说“不答应”的决绝占据了。如果宇文朗一直不放,她是不是得留在这里,一直到死?这样的折磨她到底还要承受到什么时候?而宇文护呢?就得一直在监牢里待一辈子么?那她留下还有什么意义?她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宇文朗的食言,使得她再也不相信他说的任何一句话,也不想去相信了。没意思,活着真没意思,宇文朗掐断了她对尘世的唯一一点留恋。反正她是活是死,对宇文护也没有一点帮助。
秋叶绿荷走了,寒霜在昭宁家,至少,能保证她们三人的安全。至于宇文护,反正宇文朗也没打算放人,选择死亡还是一辈子在监牢中活着,似乎也没有多大的差别吧!
像是看穿了琴玥的心思,宇文朗叫人把屋里尖锐的东西都收走,金银器也收走,他还派人拿着“如朕亲临”的牌子,彻夜冲回城去,找去驸马府请昭宁回来救人。而他自己彻夜守在琴玥身边,就害怕一个不注意,她就死在他眼前。
昭宁在一个时辰以后来了,摘下披风的帽子,她很不高兴地道:“不是说了不能刺激的么,现在怎么又?”
宇文朗摊摊手,坐在床边一脸无奈,然后俯下身去查探琴玥的状态。昭宁也着急了,赶紧跑过来,看到的琴玥虽然大睁着眼睛,但是表情却永远是木木的,不甘、委屈、还有痛苦与挣扎,什么都退去了,只有微弱的心跳和隐隐约约的呼吸,能显示她还活着。
昭宁吓得蹲下去摸摸她的额头,冰冰凉凉的,手也是冰冰凉凉的,身体也是冰冰凉凉的:“天啊,怎么会这个样子!”她回头朝着宇文朗大骂道:“才半天而已,怎么会这样?”
宇文(朗有些)无措:“我,我只是……”
昭宁一挥手:“不必说了。”低下头去摇摇琴玥的胳膊:“姐姐,姐姐。”
琴玥没有回应。宇文朗连忙问:“怎么了?”
昭宁瞪了他一眼,叹了口气:“没有办法,就算姐姐埋怨我,我也要使绝招了。”她说完,走出屋子,宇文朗只听见她说:“进来吧。”
不一会儿,一个身穿蓝衣的女子慢慢走了进来,宇文朗眼睛一亮:是寒霜!
寒霜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是昭宁说带她出来散散心,本来她是不想出门的,但是昭宁一定要,她也就只能顺从了。到了龙凤山庄,她也还疑惑不已,不知道为什么昭宁会带她过来。
当她看到了宇文朗,还依礼俏生生的跪下。
宇文朗哪里敢让她跪?三两下冲过来扶住她,现在的寒霜,就是救她命的唯一良药,他恨不得给她跪下。
寒霜还懵懵懂懂的,昭宁长叹一声:“寒霜,拜托你了。”说完,把她往床边一推,自己拉着宇文朗走了出去,关上了门。
刚出去不久,他们就听见屋里寒霜撕心裂肺的哭声:“玥儿!是你么?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的?”
昭宁叹了一口气,看看她身边的宇文朗。她也是第一次看到这么颓废的宇文朗,一上一下的喉结,和深深的凝眉,显示出他也万般不愿。可是他现在难过又能怎么样?再不做出什么改变的话,只怕琴玥她撑不了几天的!
“皇帝哥哥,就算我求你,放了她吧!”昭宁沉痛的道。
宇文朗瞪大眼睛,他似乎不敢相信昭宁的话,有些语无伦次的道:“你,你在说什么昭宁,我……”
昭宁也回道:“皇帝哥哥,你把她折磨的还不够么!再这样下去,她真的会死啊!你看看她现在是什么样子,再想想从前……我真的好害怕,她就这么一声不响的离开了。”
宇文朗争辩道:“不是还有寒霜么?寒霜是她唯一的亲人,她会……”
“就算你勉强留她在你身边,又能怎么样?”昭宁大声道,“难道你还看不出来么?她是从骨子里恨你,即使你和她在一起,有了孩子,也不会改变!这份恨意,会随着时间的变长而积聚,从而要了她的命!本来我以为,她会因为孩子而撑下去,可是我错了……”
宇文朗沉默,他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昭宁叹了口气道:“把她交给我吧,让我来照顾她。”
宇文朗还是不想放手。不管怎么说,现在琴玥已经和他有着深深的羁绊。这是唯一一个他用心去爱的女子,可是却为他受尽了苦难。现在的他已经不知道该怎样去弥补,也不知道怎样去拯救。——也许见不到自己,对她来说,就是最大的救赎!
“孩子……”宇文朗看着昭宁,喃喃道。
“这什么时候了,还总想着孩子的事!”昭宁又被气的半死。别说是琴玥,就算是她,要是在这种情况之下和自己讨厌的男人有了孩子,她也会千方百计打掉他的!
“不是,你会错意了。”宇文朗摆摆手,像是下定了决心,很痛苦的道,“如果她真的……真的不想要这个孩子的话,就……就让她按照自己的心意办吧。我知道,她一直很痛苦,如果结果是这样的话,我宁愿什么都不做……诶!后悔也晚了啊……”
昭宁也有些惊讶,没想到宇文朗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想到他曾经强加给琴玥的那些不公正待遇,再想到他们现在的关系,昭宁也禁不住叹了口气:“冤孽!真是冤孽!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站在女人的角度,如果她遭遇到这些事情,早就对那施暴的男人深恶痛绝,就更别提为他生孩子,和他过一辈子的事了。偏偏这个男人是她的哥哥,偏偏他还如此痛悔他犯下的错,昭宁看得出来,宇文朗是真的很紧张她的。但是那又如何?琴玥失去的不只是清白之躯而已,还有作为人的尊严,还有她的信念她的追求。可是这一切,都被宇文朗无情的抹除了。就算以后琴玥拥有了自由,重获新生,这也将成为她心底永远弥合不了的可怖伤疤。
七十六、卸下包袱
昭宁缓缓道:“总之,先让她暂时住在我那里吧。我会尽量保全她的性命,至于孩子……留不留得下,就看天意了。”
宇文朗紧紧抓住昭宁的手:“求求你,让她活过来吧!”
昭宁松开他手,淡淡的道:“要求,也得去求寒霜……现在,只有寒霜,才能劝服姐姐。一切,就看她了……”
说完,两个人都望向屋内,哭声息了,说话声也没有,淡淡的烛光跳动着,将寒霜和琴玥的剪影投射在窗户上。
第二天一大早,琴玥就被送回驸马府了。
其实宇文朗是想和她说会儿话,做临别辞行的。不过寒霜晚上一直守在她身边,昭宁又像防贼一样的看着他,以至于他一点机会都没有。好不容易到了早上,她要走的时候,宇文朗想要看她一眼,却发现琴玥依然是那副闭上眼睛,置之不理的表情。
直到上车为止,琴玥都没有看他一眼。宇文朗远远站在一边,眼巴巴的看着她被送上车,车帘落下,车子远行。他想要拦下,却又不敢,只好眼睁睁的看着琴玥被送走。
日头高升,宇文朗站在原地,直到马车带来的灰尘都散尽了,才收回目光。一个人回到小院,她身上的香味仍在,屋子里也都是她用的东西。物是人非,想到她在这里曾经生活,她的痛苦,悔恨忽然弥漫了他的心。
“宇文朗,你还是个男人么?”宇文朗忽然重重的打了自己的脸几巴掌,而后,手臂无力的垂下。
他知道,他是永永远远失去她了。
果不其然,琴玥一被送回驸马府,第一件事,就是要求堕胎。
昭宁连忙劝道:“我不是在乎这个孩子,我只是担心,如果在这个时候,你吃下那些虎狼之药,身体一定受不住的,你就算是不想要这个孩子,也得等身体好了一点再说。”
她使了使眼色。寒霜会意,也赶紧来劝:“是啊是啊,孩子的事情是小,身体坏了才是大事。”
琴玥摇摇头:“你们不明白的,如果不想要这个孩子,我必须马上动手,已经两个月了,再拖下去,孩子就下不来了。我求求你们,我不想让这个孩子知道,他是在什么情况之下诞生的,我求求你们!”说到最后,琴玥脸色发白,想哭却哭不出来。
昭宁和寒霜对视一眼,尤其是寒霜,她是一直跟着琴玥的,知道她从前性子极其高傲,要说出样子的话,得下多大的决心和意志。看来这两个月,她真是受尽了屈辱,连尊严都失去了。
寒霜看到琴玥这幅样子,眼圈一红,也跪下来求昭宁:“郡主,我也求求你,帮玥儿一把吧!”
昭宁有些犹疑,当然有为琴玥的身体考虑的意思,怕她吃不消。不过论心的话,她自然也有为宇文家保存子嗣的想法。但是看到琴玥这个样子,她也没有办法坚持己见了。琴玥说的对,万一孩子生下来,知道了母亲是在什么情况之下怀上他的,又是在什么情况之下生下他的,想必也不会幸福。
昭宁点头道:“好吧。这样,姐姐,你先修养两天。后天,我后天让大夫帮你好不好?你现在这个状态,要是真的马上拿掉孩子,我真的怕你会陪上一条命!”
听到昭宁的保证,琴玥终于点点头,很放心的躺下。这么些天了,她都没有睡一个好觉。
过了两天,果然,琴玥还是吵着不要这个孩子。吃了药,孩子下来以后,她虽然似乎身体又虚弱了不少,不过在驸马府修养了一段时间以后,慢慢的有了一点起色。
不过有一天晚上,寒霜在她旁边睡觉的时候,忽然午夜惊醒,琴玥已经不在床上了。
她担心的四处找寻,可是屋子里没有她的身影。寒霜连忙去叫醒了昭宁,昭宁也担心她现在心理不稳定,赶紧穿好衣服在府里四下找了起来。
到处都没有她的身影。昭宁急了,连忙找来门房问问,确定宇文朗没有派人过来,也没有琴玥出门的记录,这才稍稍安定了下来。可是她会去哪里呢?
忽然,寒霜心里一动,拉着昭宁就往后院闯。她其实也不确定琴玥是不是会去那里,只是,如果有可能的话,她觉得琴玥是会去看一看的……
后院很大,其实当时已经有一拨人来后院找过了。
寒霜想到,那个角落一般不会被人发现。
绕过荷塘,再穿过一丛低矮的树林,在墙角边,有几块高高低低的太湖石,太湖石之后,是一个小小的土丘。这个土丘在几天前还不曾有的,堆起来也就是这几天的事,里面埋的是一条已逝的小生命,或者说,本来应该可以成为一条小生命的。
里面有一点微光,远远地,有人说话的声音。寒霜拉过昭宁地手,两人悄悄躲在太湖石后面,往里看。
那个在里面的人果然就是琴玥。昭宁和寒霜看到她拿过一个小篮子,一样一样往外面放东西,一面放还一面说:“娘也不知道你喜欢吃些什么。这是一些小巧的江南点心,不知道你是否喜欢。——是我想太多了吧,你就算出生了,也还是个孩子,根本吃不下这些东西……”一语未了,琴玥就做到土堆旁边,手轻轻的抚摸着那个土丘。
寒霜和昭宁心下明了,难怪今天白天的时候琴玥会特意要来一些材料,做些小吃。当时她们还很疑惑,想不到却是为了这个……
清风拂过,三月上旬的夜晚,天气还是有些凉的。琴玥没有穿什么衣服,寒霜害怕她冻着,想去提醒,又怕打扰,只好在原地待着。琴玥坐了良久,忽然又起身,在墙角边摘下几朵小花,放到小土丘上:“这是紫花。温肺,下气,消痰、止咳,虽然生于路边,很不起眼,却是大有益处。娘以后可能没有太多的时间陪你了,有它相伴,也会寥解寂寞。”
忽然,琴玥又跪了下来,哭的声嘶力竭:“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一连说了四个“对不起”,而后的哭声让她没有办法把话说完,昭宁和寒霜看的有些诧异,等了很久,才听到她的话:“你不要怪娘狠心,娘实在是……实在是撑不住了……娘这一辈子,从来没有杀过一个人,可是第一个要杀的人,却是你……娘不敢辩驳也不敢有怨言,因为娘的私心,要亲手结束你的生命,这一辈子,娘都补不回来了……对不起,对不起!”
哭声一直回荡着,昭宁和寒霜都不敢动,悲凉之后只有叹息。过了好久好久,琴玥才停止了哭泣,忽然缓缓的站了起来,用略带沙哑的嗓音说道:“你们出来吧。”
昭宁和寒霜一愣,还是站了出来。两人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看到别人的伤心事,应该来安慰是不是?可是这种事情怎么安慰?孩子是琴玥一定要拿掉的,但是……
“我对不起他。以后无论有什么报应落在我的头上,我也会承受的。”忽然,琴玥开始说道。
“玥儿,你……”寒霜站了出来,想要劝服琴玥,却见她一摆手,表现出不用说的姿态。随后,缓缓的转头:“郡主、寒霜,人们都说大恩不言谢。我麻烦你们已经太长了,可是除了一声‘感谢’,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我的谢意。”
昭宁连忙摇摇手:“不必说谢谢。何况,这些事情说到底,都是我们宇文家的人对不住你。”
琴玥摇摇头道:“过去的事,就算了。以后,我与宇文朗再无半点关系。至于阿护,我救不了他,也报答不了他对我的情意。今生亏欠的,只好来生为奴为婢,希望能……”
寒霜上来劝道:“玥儿,别再自责了,不是你的错。”
“谁对谁错已经不重要了。就算我想报仇,宇文朗贵为天子,也根本不是我所贸贸然行动就能报复的对象……”琴玥很理性的摇摇头,“今后,我只想一个人静静的过些平淡的日子。”
昭宁听到她的话,有些疑惑的问道:“你已经,不恨皇帝哥哥了么?”
琴玥的眸子猛然一亮,而后又迅速暗淡下来,忽然笑道:“如果我说不恨,你相信么?——对他,我真是想到了骨子里!”她说那个“想”字的时候,着重的、恶狠狠的念了一下,昭宁忽然觉得心头一跳,一股冰冷的寒气一下子侵袭了全身。
而后,琴玥摆摆手,脸上的阴郁表情又回复了正常:“夜深了,我不好再打扰你们。我们回去休息吧。”
昭宁和寒霜点点头,她们忽然觉得,卸下了包袱以后的琴玥,过去的清高和自信又一点一点的慢慢聚集,回到了她的身上。
不过,似乎还有一些特别的,让人觉得害怕的东西,也同时汇集了过来……
七十七、不归
琴玥果真在一天天的好转。短短半个月的功夫,她已经恢复得七七八八了。
就像干涸龟裂的大地淋淋沥沥的下了绵绵细雨一般,转眼间,几近枯萎的禾苗便迅速的回复生机。每天按时定量吃下饭菜和滋补品,稍好一些的时候就练习武艺。十几天之后,昭宁就惊奇的发现她不仅慢慢胖了一点,而且明显健康了很多。
不只是健康而已,现在的琴玥展现出她过去从未有过的另一面。她的气质变得更加沉稳,尤其是眉间眼角总是萦绕着一抹淡淡的忧愁,在成熟优雅之外,平添一份让人怜惜的感觉。如果说过去的她是一朵半遮半掩的花蕾,现在的她就已经是含苞欲放的鲜花。就连昭宁身为女子,有时候都忍不住被她的淡然一笑而吸引。
看到琴玥一天天回复,昭宁和寒霜也是相当欣慰。不过,那段日子在琴玥心里的回忆是抹也抹不去的,尤其是宇文朗刻意在她身上留下的烙印。一个最明显的例子就是她总是独自一人沐浴。而且,深夜往往有风吹草动,她就会从梦中惊醒,然后这个晚上,她基本就会在无法抑制的纠结于痛苦中睁眼直到第二天。
其实这段日子,宇文朗一直有在暗处关注着琴玥的事。毕竟昭宁是他妹妹,他时不时来这里串串门子,关心一下妹妹的饮食起居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在昭宁的强烈抵制之下,他也只敢远远地看着,不敢上前去搭话,甚至不敢让琴玥发现自己。
琴玥把孩子拿掉,他知道了。孩子的坟就在后院,他也去看了。坟上每天都有琴玥送来的点心鲜花之类的,他看了之后沉默良久,俯下身来抚摸着土丘上的泥,这里埋的,是他的孩子。可是他什么也不能做,他心里知道,琴玥对他的恨,是刻骨铭心的。
琴玥所有的滋补品、她的饮食、照顾她的大夫,都是宇文朗派出来的。每次都是通过昭宁,小心翼翼地送出去。他就是害怕琴玥听说是他送的,全都不要。
看到琴玥一天天好转,看到她一天天的容光焕发,宇文朗好几次忍不住想要把她拥入怀里的冲动。不管她愿不愿意承认,都曾经和他生活过一段时间。他是她的第一个男人,而她也是他最爱的女子。可惜,两人却形同陌路。
天气渐渐炎热,上京街头却陆陆续续出现了很多的携家带口的难民,北方的战事很不好,作战失利,让很多人都流离失所。
宇文潇去南方也没有太大的效果。曌国还是一样的进攻,尤其是带兵的常三公子,一直嚷嚷着要打到上京来。虽然曌国的进攻力相当有限,可是也不胜其扰。
更加让人烦心的是,吐蕃那边渡过了严冬,居然也蠢蠢欲动,开始新一轮的进攻。宇文朗没有什么时间常来驸马府,每天成堆的奏报忙得他团团转。
形势还是继续恶化着。每天都有大量的难民涌入上京,又在京兆尹的强逼之下被赶出了城外,不多时,新征的兵员经历过短暂的誓师大会,又哭哭啼啼地和家人告别,上了前线。昭宁每天也担惊受怕,生怕云飞出现了什么问题。
可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就在征兵之后不久,金帐汗国连同吐蕃的联军就攻破了潼关,云天扬及其五万守军奋力抗击,终因寡不敌众而失败,云天扬战死,五万守军大多被杀或被俘,逃出来的只是少数。
消息一出,举国哗然,招募而来的新军本来要去东线,被迫改道去了西线,谁知走到半路,却遭到敌人的伏击,死的死,逃的逃,溃不成军。等最后一收编,十万大军只剩下两三万人,还大多负了伤。金帐汗国和吐蕃的军队疯狂地从潼关涌入关内,西线再也守不住了。
西线一垮,东线也就跟着摇摇欲坠。虽然东线有云飞、王田、宇文彦三人顶着,但是军心已经散了。这些月来他们抵抗着金帐汗国的军队,说句实话,要不是仗着城高池深,易守难攻,就他们的战斗力,和草原将士一比,根本死不足惜。何况晟国的王牌,云天扬所带的西方军已经被剿灭殆尽,就连新生血液也被剿灭了十之七八。战士们戍边三四个月了,都有了一点思想情绪,白天还好,一到夜晚,就栖栖遑遑的。
夜,在垠垠绵天的边寨上,是冰(冷而宁)静的。
天地间,似乎所有的物事全停止了呼吸。偶尔一些夜间活动的小动物钻出了地表偷偷跑动几步步,重又隐入草地之下。边寨大营中,守在城门口的的小卒们忽然无声无息的从城楼上摔倒,接着,几条黑影用飞镰跳上了城楼,然后隐入茫茫的夜色中。
巡街的一个小卒靠在街道边,在似梦似醒的瞌睡中发出一声惊恐的惨呼,他满头大汗的挣扎着,攥紧拳头手舞脚踢。旁边被惊醒的士兵大怒,不耐烦的推搡着他叫道: “大晚上的,嚎什么嚎,你哭丧呢?”一语未毕,一根银针悄无声息的刺入了他的咽喉。毒液钻心,他还来不及挣扎,登时毙命。旁边被惊醒的士兵们被这恐怖的声音感染了,刚想尖叫,银针又绵绵袭来,街巷里顿时倒了大批的士兵。先前的黑衣人极有默契的脱下自己的夜行服,再套上晟国士兵的衣装,慢慢向大营潜入……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忽然,在营地的四面八方,都有人高喊着:“蛮子攻进来了!”
士兵们睡得迷迷糊糊的,听到喊声,都纷纷冲出帐篷来,烟火袅袅。
不知道什么时候,忽然,他们身边穿着晟国士兵服装的没见过的“同伴”,忽然高喊着“蛮子攻进来了!”然后一刀劈向还在朦朦胧胧间的将士们。
惨叫声连连,被这种歇斯底里的疯狂气氛感染的士卒越来越多,长期积压在士兵身上的压抑、劳累和恐惧这时一起爆发,疯狂惊叫的人越来越多,此起彼伏一浪接一浪歇斯底里的嘶吼迅速传遍整个大营。凄黑的夜色中,大营发生了千年以来最令统兵官恐惧无策的“营啸”。整个营地一片鬼哭狼嚎,嚎叫声令越来越多的人感到恐惧,纷纷抓起武器戒备每一个靠近的人。大骚乱爆发了,兵营变成了最恐怖的战场,袍泽战友象是不共戴天的仇敌,他们一边象疯子似的大喊大叫着,一边抓起一切能够打击别人的武器,悍不畏死地拼命劈砍。
远远的,像是回应他们的自相残杀,草原军士们特制的号角声铺天盖地的响起。战士们更是杀红了眼,闻讯而来的宇文彦、云飞他们来阻止这场毫无意义的拼杀,却不妨有些特意“接近”的士兵们忽然一刀袭击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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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傍晚,上京就传来噩耗:东线被金帐汗国攻破,主帅宇文彦、神威将军云飞不知所踪,骠骑将军王田死于乱军之中。
消息一来,满堂皆惊!而在驸马府的昭宁得到了这个消息,一下子就昏了过去!
西线、东线,尽皆失手,晟国,完了!
尽管还有些狂热的份子认为半壁江山还未失落,可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上京以北,无险可守!
只要攻破帝都,杀掉宇文朗,晟国就不复存在了!
因为云飞生死不知,对昭宁的打击实在是太过巨大。昭宁现在整天惴惴不安,食不知味寝不安眠,再加上两个小家伙闹腾的,偏要找爹,昭宁心里烦得很,又不想吃东西,人很快就撑不住,病倒了。
这个时节,人人自危,宇文朗天天也有忙不完的事,根本没有心情管昭宁如何如何,云家的人也是忙得一团乱,先前云天扬的死已经让云府打击够大的了,现在云飞出事,陷在南边战局的云飞的两个兄长们也是紧张万分。云府便随便派了一个下人过来问候一句,送了点慰问品,接着,便没了声响。
现在换过来,成为琴玥照顾昭宁。驸马府里也是人心惶惶的,昭宁遣散了大批的家仆,只留下几个死心踏地的老仆人守着。府里一下子就安静了许多,连寒霜都奉命每天进厨房帮忙烧菜做饭、洗洗刷刷的,而琴玥则整日围在昭宁身边。两个小家伙上下扑腾,昭宁缠绵病榻,根本没有心情、也没有力气去管他们了。反倒是琴玥,整天带着两个小家伙进进出出,玩东玩西的,两个小家伙也粘到她身边。
然而命运并不因为一个人的意志而转移,噩耗还是不断传来。东线失手后的五天,宇文彦终于从乱军之中跑了回来,连同带回来的还有一万残兵败将。不过,云飞……他没能带回来。
七十八、阴影
“臣弟该死!那日晚上,蛮子夜袭,且连同营内的细作一起捣乱,臣弟与云将军、王将军一起镇压,依然抵挡不住草原蛮子的攻势,大营失手了!而王将军为了掩护臣弟和大军的撤退而与蛮子抗敌,不幸以身殉国!云将军与臣弟且退且战,路经栖霞岭的时候,遭遇蛮子的伏击,云将军身先士卒,率领军士们奋勇抗敌,而后……只怕,凶多吉少!”
听到这话,坐在龙椅上的宇文朗生生被惊得呆住了,原因很简单:晟国,已经无将可用!
镇守南方的还有云家的两位公子,这次,宇文朗是亲笔写信,将云家二公子云峥调了回来,紧急布防京师防线。
而宇文潇则还是留在南方,因为最坏的打算……就算他宇文朗死了,宇文家族总还有留存下来的子嗣。
“姐姐,求你,不要告诉昭宁姐姐关于云四哥的事……”偷偷摸摸把琴玥拉出去,特意在京城一家小酒馆见面的宇文彦如此嘱咐道。
“云飞他,真的……”直到现在,琴玥还不敢相信这个事实。那个看上去如此阳光的沉稳少年,怎么说去就去了?
宇文彦很沉痛地点点头:“其实我也不清楚具体情况,不过,他仅仅以两千人马,抵抗蛮子的数万大军,这几率……诶!是我对不住他,是我对不起昭宁姐姐!”
“事情已经如此,你也不要自责了。”琴玥叹了口气,“云飞想必也不想看到你这个样子……”
宇文彦道:“皇兄表面上是让我领取责罚,去皇陵思过。实际上是给了我锦囊一枚,让我在……在晟国撑不下去了以后隐居山林,他已经安排好了一切。我今晚就要走了,本来是无论如何也要去见见昭宁姐姐的,可是我……”
“这些事谁也不愿意见到的,昭宁想必也不会怪你吧……”琴玥摇了摇头,又十分和善地看看宇文彦:“也不知道我们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再见……”
“别说这些丧气话!当然还有机会,我相信我们一定还有机会的!”宇文彦说到这里,眼睛忽然放出光亮来,他还是相信晟国几百年基业,怎么会说断就断?
琴玥又不是晟国人,对晟国也没什么感情,当然对宇文彦的话没什么感触。
“总之,我希望姐姐能帮我瞒着昭宁姐姐,尤其是关于云四哥的事,最好不要告诉给她知道。”
“嗯,我明白的。”琴玥点点头,叹息一声,纸包不住火,谁知道这个秘密能瞒多久呢?战胜悲伤,也只能靠昭宁自己的力量了。
说话间已经接近傍晚,这次是琴玥自回驸马府以后的第一次出门。若是在平时,她晚归就晚归,也不太在乎几点时间的,不过,现在的她明显对于驸马府以外有一种强烈的不安全感。虽然宇文彦想劝她吃顿晚饭,琴玥还是执意要回去,理由就是“安慰昭宁”。
说到这一步,宇文彦也不太好意思留她了。临走,宇文彦还不忘嘱咐一两句:“姐姐,虽然很不想说这种话……我劝你还是留条后路,要是万一……诶!总之,我不希望看到你和昭宁姐姐出什么事。”
琴玥点点头,而后又摇摇头:“我这种人,是死是活又有什么关系?”
宇文彦有些疑惑:“这是什么意思?”确实,今天琴玥的表现很奇怪,她拒绝坐在窗边,而且大白天却要下人点灯,把屋里照的亮亮的。
琴玥忽然有点脸色发白,摇摇头笑道:“没事没事,可能是……最近没睡好吧。”
宇文彦点点头,忽然又问:“姐姐,去年年关的时候,你忽然一声不响就走了,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去了哪里?见到三哥了么?什么时候回来的?”
宇文彦这一连串关心的问话,正巧打中了琴玥的七寸。她忽然一下全身寒毛倒竖,脸色“唰”的变得惨白,瞳孔缩的如针孔一般。宇文彦看到她的这副表情,觉得有些差异,上前一步问道:“姐姐,你怎么样?”
“别过来!”忽然,琴玥像是如临大敌一般惊叫起来,“噌”的一声,居然拔剑出鞘,横在身前。宇文彦吓了一跳,连忙后退了两步,问道:“姐姐,你,你到底怎么了?”
宇文彦的退步,让琴玥紧绷的心弦放松了一下。调息了一会儿,她惨白的脸孔稍微缓和了些,虽然脸上(还是有)着汗珠,还是勉强挤出来一个微笑:“没,没事……”
宇文彦脸上惊疑不定,看着琴玥的神态,哪里像是没事的样子?他上前又想扶着她,琴玥却很紧张的摇摇手:“没事了没事了。”
宇文彦也不好再说些什么,只能坐在原来的座位上,看琴玥慢慢的恢复过来。一炷香的时间,琴玥深呼吸了几口气,转过头道:“我们走吧。”
宇文彦点点头,面上还是很担心的样子,只是不好问。到了酒楼下,远远地看着琴玥走远了,宇文彦有些疑惑地道:“到底是怎么了?难道是姐姐离开的那段时间,发生了什么事么?”他实在有点不放心,便和身边的一个侍卫小声地道:“跟上去,直到她安全地回到驸马府为止。”
走在前面的琴玥全然没有发现已经被人悄悄地跟踪。已经三月了,她裹紧衣服,依然觉得冷。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琴玥开始变得害怕和男人接触。平时的时候,她一直躲在驸马府里,遇见的人很少,但是,依然不愿意和男性仆人在一起。当然,路过看到,或者是小男孩都是没有的关系的,她害怕的是他们平时偶尔不小心的身体接触。这在刚才表现的尤为明显,她出府以后,本想在路边一个摊位上买一点东西给昭宁的两个小家伙当玩具的,可摆摊的小伙计把钱找给她的时候,手刚一伸,她就跑了。面对宇文彦的关心,她想到的也只是恶心和害怕而已。
夕阳西下,琴玥总觉得寒气袭人,一路小跑回了驸马府。大门关上的那一瞬间,她抵在门后,长出了一口气,仿佛完成了什么重大的事情一般,浑身顿时觉得轻松不少。
只是,她没有发现的是,在门关上的一瞬间,她的身后出现了两道目光。一道关切的、大功告成的,是宇文彦派出来的侍卫。而另外一道,显然带着一丝惊奇和狠厉,疑惑道:“这个人……我记得不错的话,她不是应该早在五年前就已经死了么?——难道,民间流传她还没有死的传闻,是真的?”
考虑良久依然得不出什么结论的他,只好再看了一眼驸马府的招牌,转身回去:“必须把这件事,告诉红姐。”
话音还没落,他就几个起落,迅速地消失在上京的街巷当中。
琴玥逃也似的回到了驸马府,想到刚才的行状,兀自喘息不已。
门房的人和她说话,她开始愣愣的没有听见,后来人家不放心想来伸手问问她时,她猛然跳开,惊惧的一回头,一看那人虽是个男子,却已经垂垂老矣,才放心的回复了心神,慢慢地走到府里。一路上,不管谁和她打招呼,琴玥都没有听见。
遇到寒霜,琴玥只丢下一句:“帮我准备水,我想洗澡。”随后便一阵风冲进屋里,任凭寒霜在外面拍门都不应。
水很快就放好了,拒绝寒霜的陪护,琴玥一个人待在屋里洗澡。
用力的搓洗,把皮肤搓的红红的,都快磨破了,她还是不愿意放手。每次她不小心和男性接触,即使没有碰到,她都会狠狠的搓洗身体,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舒服一点。
忙完这一切,她颓然的坐下,木桶里的水花荡漾,她直直的坐着,刚好漫到胸口以下。好不容易平静下来,当她看到水面上反射出来她的倒影,那胸口上本来是玉钗刺下的伤疤,却换成了牙痕了以后,禁不住又是惊呼一声,忽然用力的打散水花。自然,这个转换,是宇文朗所为。
要是可以的话,她真的是很想用刀削去这个牙痕。这道伤痕离她的心脏只差半寸,分别代表了两个时期,宇文朗在她身上留下的痛苦回忆。如果那一天她真是不想活了,恐怕最为轻松的方式,就是从这个伤口一刀刺进去。就算是死,她也会去掉这个耻辱的标记。
PS:为了不小白,加了这么一个设定,就是女主现在不能接触男人,即使是伸手过来也不行。接着,就看宇文护和她怎么相处了~~
七十九、密谋
“玥儿,玥儿,你怎么了?”门外的寒霜听到了这声尖叫,马上拍拍门,问问琴玥的情况。琴玥不答,依然缓缓的没入水中。
是啊,就算是再怎么洗澡,洗去的也只是表面的痕迹,身体里的污浊,怎么洗也洗不干净。
“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应该去死么……”把头慢慢的沉入水里,琴玥努力的甩甩头,被暖暖的水包围着,依然觉得很不安全。
“为了宇文朗,我要丢掉自己的一条命?”琴玥忽然一下,心头火起,恨恨地道,“就算是死,我也应该先杀了你!”
洗完了澡,琴玥换好了衣服,从屋子里出来。寒霜看见她出来,连忙迎上去问个究竟:“玥儿,究竟怎么回事?”
经过热水的浸泡,她的脸色看上去红润了很多,而且心情也转换了过来,遂摇摇头笑道:“没事。”
寒霜拉着琴玥的胳膊:“玥儿,别瞒我,我觉得你心里有事。”
琴玥摇摇头:“没事没事的,我能有什么事呢,我还活着,苟延残喘的活着……”
寒霜眉头一皱:“玥儿……”
琴玥忽然想到了什么,小声道:“彦儿他回来了。”
寒霜一愣:“五殿下……那也就是说,云……”
琴玥打断她的话:“他,没有回来。”
寒霜的手滑落了下来,她似乎不敢相信这个事实:“云公子他……怎么会?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琴玥有些沉痛地道:“彦儿说,云飞为了让他安全回来,自己带着少量人马抵抗金帐汗国的军队,凶多吉少啊!总之,不能让昭宁知道这些事情,万一她……我怕她撑不住!”
寒霜木然地点头,琴玥知道她的心思,也叹了口气。这辈子,她觉得最为亏欠的人,就是寒霜了。
琴玥叹了口气,接着道,“彦儿说了,让我们准备一下后路。我想,我们是不是应该在上京城外找一个地方,如果他们真的攻过来了,好歹也有一个地方落脚。”
寒霜点点头,虽然表情还有点悲伤:“好的,玥儿是想?”
琴玥的眼睛忽然开始悠然迷惘起来:“清山……那里是我曾经想和他一起的地方,可惜……”
寒霜不知道该怎么说这些事,想了想又问:“要不,我们一起去看看?”她知道最近琴玥都很不开心,趁这个机会走出上京,去散散心也好啊。
谁知道琴玥却脸色惨白地摇摇头:“不必了不必了。”
寒霜心里一紧:“玥儿,你最近,究竟怎么了?”
琴玥白着脸,她怎么好跟寒霜说这些呢?她说她不敢出府,她说她害怕和男人接触?还是应该告诉寒霜她觉得自己很脏,看到那个耻辱的标记就忍不住想要自杀的冲动?
一直以来,自从琴玥被放归以后,是对宇文朗的恨意才支持她活到现在。她也是第一次发现,想要杀死一个人的冲动,真的能够让人拥有无穷无尽的活力。
寒霜看着琴玥的表情,摇了摇头。她自然是知道琴玥最近胆小怕事了不少,看到什么风吹草动都觉得惊惧不已。她的变化,和宇文朗脱不了关系。放在过去,就算是毒打也好,虐待也罢,事情一过,她都能迅速的复原,而且还越挫越勇。可是这一次,寒霜是明显的感觉到,琴玥恐怕是再也回复不过来了。
怎样才能帮她?只有三殿下在,才可以解开她的心结么?还是让她报复完宇文朗才够?就算她亲手杀了宇文朗,就算三殿下来开导,只怕依照琴玥的个性,也会觉得,一切都晚了吧……
琴玥摇摇头,补上一句:“总之,昭宁那边,先瞒着吧,至少得等她身体好一点再说。”
寒霜皱着眉点点头,又伸出手来握着琴玥的手,发现她的手冰凉如雪:“玥儿,你,你可不要想不开啊。”
琴玥忽然就笑了,不过眼神很是凌厉:“放心吧,我就算是死,也会拉着宇文朗填命!他一天不死,我走也走得不甘心!”
夜幕降临。
在上京城的另外一边,一座贵族大院的深宅里,灯笼静静的点着,屋子里却没有烛火照映,似乎主人已经躺下休息了。
一道黑影缓缓地潜入,悄无声息地越过高大的围墙,跳到院子里。当这道黑影正准备进门的时候,忽然,从旁边射出一把飞镖来。黑影顿(时一顿),向旁边急急跳了出去。
还没落地,门就被人一脚踹开,一个高大的黑影默不作声地从门里闯了出来。
先前那个黑衣人遭遇袭击,却一点也不吃惊,而是笑着骂骂咧咧:“小黑,都跟你说了以后不要用这么暴力的方式来迎接我!”
高大的黑影冷哼一声,刚想动手,门里又走出来一个穿着红衣的女子:“你们两个,都给我消停一点!”
高大的黑影立即不做声了。而那个骂骂咧咧的黑衣人一面讨好的笑道“知道了,红姐”,一面脱去了身上的夜行服,露出蓝色的衣装。
红衣女子看到两人都不动了,方才笑道:“进去吧,小姐还等着你们呢!”
屋里没有点灯,红衣女子拿出了打火石,“锵锵”两声,将屋里的油灯点亮。他们就看见,在窗前有一个极为美丽的女子歪坐在软榻上,似乎相当慵懒的玩着窗台上一盆海棠的花瓣。三个人于是都不再说笑,而蓝衣人更是很正式的整理了一下衣冠,昂首走了过去。
“拜见千夫长!”三人齐齐拜道。
“嗯。”那美丽女子懒懒的答应了一声,也没有看他们三个,而是继续玩着手里的花,看似漫不经心道,“听红雪说,兰久你有了新发现?”
那个蓝衣人正是隐鹰营第二队的百夫长兰久,这次悄悄潜入上京,自然是为了毁灭晟国的计划。不过他的任务是监视北城各大名门府邸,看看是否有问题。而高大的黑衣人是他的搭档,隐鹰营第三队百夫长阿木尔;红衣女子是红雪,隐鹰营第一队的百夫长,也是凤媛的贴身丫鬟。至于那个歪坐在窗前玩花的美丽女子,自然就是隐鹰营的千夫长、曾经的凤仪楼花魁凤媛。
“属下路经驸马府的时候,发现了一个有意思的人。”兰久躬身道,十分恭敬。说实话,他虽然很喜欢女人,可是却从来不敢对凤媛有一丝的不敬。他心里相当清楚,凤媛的手段和能量。
“哦?何人?”凤媛依然没有什么兴趣的样子,问的不温不火的。
“说起来,这还是属下的不是。本来这个人在五年前就应该死的,是属下一时失手,让她逃了。那个人如果属下没有看错的话,应该是五年前上京之乱里逃出去的曌国公主、废后琴玥。”
“什么?”凤媛忽然从软榻上坐了起来,“那个女人?这个时候,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她若有所思的用长指甲掐下一朵海棠花,一片一片的扯下花瓣,眼珠滴溜溜的转着,“应该不是……曌国方面虽然一直是以她的死亡作为幌子,但是似乎,昭穆帝对她也并不是很宠。——不过还是需要注意一下啊。”
“需要,杀了她么?”兰久忽然问道。
“那倒不必,非常时期,当小心为是,暂且留她一命。若是发现她确有不利我们的时候,这样。”说着,凤媛用手比了一个“砍头”的姿势。
兰久点点头:“属下一直派人关注她的行踪,若有一点不对劲的地方,立即汇报。”
凤媛摆摆手:“不急,不急。你和阿木尔另有任务。后天归来的云峥,务必取他的性命!”
兰久和阿木尔点头道:“是!”而后,兰久又有些关切地问:“曲家,我们需要去……”
凤媛笑道:“没想到我的能力居然被你小看了!”
兰久脸微微有些惭愧,他自然是知道当初曲继宗对凤媛的迷恋。他明白凤媛的意思,杀掉云峥以后,宇文朗除了曲家的人,已经无将可用,而且曲家这些年一直受到宇文朗的打压,怨气还是极重的。想要在这时候策反曲家,对于布日古德的灭掉晟国的计划,相当有助力。可问题是,曲家不是曲继宗一个人说了算的,家族长辈真的会任凭一个小辈反逆宇文朗而不顾么?
像是看穿了兰久的心思,凤媛笑道:“担心什么,曲家一定会跟着我们走的。说到这里,我还得好好感谢一下那个‘地狱红莲’!”
一提起“地狱红莲”宇文护的名头,其他三人皆是脸色一变。别人不提,就兰久来说,他加入隐鹰营,这些年视人命如草芥,杀人不眨眼,就是为了报复宇文护。当年阴山一战,他的父兄都死于宇文护之手。而他的母亲,也因为受不了这个打击而自尽。本来圆圆满满的小康之家,就这么毁了。他对宇文护和晟国的仇恨,可以说是铭心刻骨的。
八十、和谈失败
凤媛把手里的残花一丢,有些神秘地笑道:“隐鹰营第五队的队长,你们都没有见过吧?”
三人面面相觑,然后摇摇头。隐鹰营是千夫营,但是其实只有五个分队。一个千夫长,五个百夫长,每个百夫长手下有两百人。除了红雪、兰久、阿木尔之外,第四队队长前些年在执行任务中死亡,现在的百夫长是曾经苍狼营的白音。
而第五队队长,他们只是听说过有这个人,但具体是谁,他们也不清楚。
凤媛道:“他是阴山一战中死于宇文护之手的大将巴力之子,这些年,一直潜伏在晟国,在上京,在宇文护的身边!宇文护只怕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一直跟在他身边的贴身侍卫黑鹰,就是他的仇人吧!而宇文护死了以后,他又跟在曲家家长曲凌东身边,想要策反还是逼降,简直易如反掌!”
三人大彻大悟,凤媛接着道:“当初是他亲自向狼主保证一定要领下这个任务,报仇雪恨的。这些年,他忍得很辛苦,本来想亲手杀了宇文护,可惜被他跑了。”
“那也就是说,那个地狱红莲还活着?”兰久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就消失了,忽然变得很严肃。五年前,他奉命杀死琴玥,却因为宇文护、宇文潇和云飞的搅局而失败。他最为恼火的,不是没有完成任务,而是没有亲手手刃仇人宇文护。
“应该是死了,”红雪回答,“前一阵,地狱红莲出现在驸马府,似乎是被大内密探抓走了。宇文护和宇文朗之间的关系非常差,要不然也不会装死逃跑。自那以后,宇文护再也没有出现过,恐怕是凶多吉少。”
“哼,便宜了他!五年前,五年前相遇的时候,杀了他就好了!”兰久恶狠狠地道。
“窝里斗,他死的也真是不值啊!”阿木尔也冷冷地下评语,“真得很想看看,这个传说中的嗜血狂魔在战场上究竟是怎么样的!”几人之间,只有他的家人没有参与当年的阴山一战,对宇文护的恨意并不太深。
“要复仇,也轮不到你们两个。”凤媛淡淡地道,“狼主他,真的很想和地狱红莲在战场上比一次。可惜,没这个机会了。”
于是那三个人都不说话,许久,凤媛对兰久和阿木尔道:“云峥就拜托你们了,不管用什么手段,一定要杀的干干净净的。”
两人肃然回道:“是!”
接着,凤媛又看向红雪:“通知白音,让他看住那个驸马府的废后,不管是不是真的,不管那个女人去哪,都要一一汇报!”
红雪点点头,于是凤媛又变成那种慵懒的表情,歪躺在软榻上,挥挥手道:“你们走吧,这会子我也乏了。”说罢,也不理他们,自己又在掐着花玩。
三人答应着退了下去,红雪继续道:“你们最好能在云峥到军营之前就把他杀了,这样对宇文朗更有威慑力。”
兰久和阿木尔点头:“知道了。”说完,两人飞身一跃,很快消失在院落中。
两天之后,云峥就被发现,死在云扬馆去往皇宫的上朝的路上。
朝野震动。云峥的死,给朝臣们太多的触动。他们再不支持宇文朗的负隅顽抗,求和之声一片。
宇文朗也动摇了许久,这个时候,他终于想起了曲家。不过,如今的曲家却不太好请的动了。
曲家的家长曲凌东远远的避入深宅大院,以“年纪老迈,不能胜任”为由,拒不接受。其他曲家的子弟也纷纷走亲访友,要不就是陪妻妾吟风弄月去了,要不然有些想要跃跃欲试的,却没有什么威信,根本不足以担当大任。
曲家的沉默,更加刺激了朝臣,上书求和,甚至要求投降的奏折雪片一般飞来。巨大的压力之下,宇文朗也派出使臣求和,情愿割地赔款,只求退兵。
布日古德那边也是反应地相当迅速。想和?没问题,现在他占领的地方全都要划给他,每年还得交纳大量的钱粮,宇文朗还得尊称布日古德一声“叔叔”。这样屈辱的条件宇文朗自然是不会答应的。布日古德也无所谓,不想和?那就打呗!这么多年的经营,这么多年的准备,而且内部有隐鹰营的活动,外部有曌国、吐蕃的协助,还怕他上京打不下来?就算宇文护现在当了晟国的皇帝,统领军队,只怕也回天无力了吧!
宇文朗这边暴怒,面对群臣的退缩(,他在金)銮殿上拍桌子大吼:“宁可陪上朕的身家性命,也决(不能够让)几百年基业败在朕的手上!”
他这么一吼,下面的群臣自然是不怎么好劝了。不过各自还是有各自的打算,不少人已经开始向外省搬运东西,不少人辞官,不少人偷偷的准备出城。上京城内,各种流言四起,百姓也纷纷搬迁,城外的流民也不断涌入。京兆尹为了京城的治安,害怕细作混进城,奉命不得开城门,于是城外绵绵沿沿都是携家带口的逃难民众。
这一切,对于琴玥来说都不重要。她现在根本没有什么心情顾及民众的处境,一天到晚躲在驸马府,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何况晟国也不是她的故乡,自然也没有什么故土失落,同仇敌忾的国仇。
但是,当某天晚上,她翻来覆去睡不着,起来散步的时候,望向北边,琴玥真的从灵魂深处感觉到了震撼:
龙凤山庄的方向,在那里,燃起了冲天的大火,烧红了半边天!
第二天得来的消息,金帐汗国的军队打到上京以北,而龙凤山庄……洗劫之后,一把火给烧了!
大火持续的烧了几天几夜,到了第三天,山火才算熄灭。
宇文护他,根本不可能逃得出去!
不过,在琴玥垮下来之前,有一个人比她倒得更快:昭宁。金帐汗国的人打到了京城以北,而云飞却一点消息都没有,显然,他根本没有办法回来。
事情到了这一步,琴玥和寒霜也不好再瞒着昭宁了,便一五一十把宇文彦的话带给了她。听完宇文彦的话,昭宁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又是晚上,昭宁躺在床上,看着身边的琴玥和寒霜,什么话都没有。寒霜还好,退下去给两人拿吃食。琴玥是一下子就爆发了起来:“你这算是什么?不就是云飞没有回来么?那又怎么样?他是死是活还不一定,你就这么没有出息?你还有孩子,你还有多少东西没有失去?”
昭宁被琴玥的话唬的一愣一愣的,瞪大眼睛坐在床上看她。琴玥眼睛里似乎在喷出妖异的火,整个人似乎被阴灵附体了一样,狠狠的拍着自己的胸膛:“我才想死!我早就想活了!要是我像你一样,六岁的时候就应该跟着我母亲一起去死!这么多年我撑下来究竟是为了什么?我现在一事无成,宇文护的命也救不了,而且我还……”
听到这里,昭宁也被琴玥的话和她的表现震惊住了,连忙过来抓住她的手,感觉她的指尖冰冰凉凉的,身上似乎是很兴奋的在颤栗,但是脸上却绽放出夺目的红色。
她一下子也慌了,琴玥最近的精神状态,还有身体素质都在稳步提升,可唯独这心结,却是越结越大,这一阵自己都倒了下去,根本没有时间和心情来理会她的痛苦。而且在平时的时候,琴玥也表现的“事过境迁”的坚强,昭宁便想当然的以为,这次虽然是宇文朗对她做出了不可原谅的事,但是琴玥的恢复能力她也是领会过的。再加上,在她的想法里,总还是觉得琴玥虽然被宇文朗废了,过去总还是有婚姻关系;而且现在宇文朗又对她痴心一片,只要琴玥开口,皇后之位还是她的。却没有想到,琴玥的性子高傲到了这个地步,倔到了这个地步!
“姐姐,我……”昭宁紧紧握住她的手,真的害怕琴玥此时眼里的狠辣和妖异。她现在整个人仿佛被暗黑和仇恨吞噬了心灵,只是大张着眼睛笑道:“我干什么还要活着?宇文护都死了,我也应该去死。——是的,我早就应该去死了。民众说的并没有错,我是个会给人带来不幸的人,我是个不洁的人,我是个狠心杀死自己孩子的人,像我这样的败类根本没有必要活着!”
“姐姐,你别说了……”
“我要说,我要说!”琴玥红着眼睛,把嘴唇咬出血来,“从看到龙凤山庄起火的那一刻,我就觉得人生的意义都没有了。你知道我现在还想干什么么?我想杀了宇文朗,亲手杀了他!只有这个信念,支撑我到现在,是我活着的唯一目的!”
八十一、金鹰戒指
昭宁紧紧握着她的手,两个悲痛而又无可奈何的女人抱在一起。夜色深沉,仿佛绵绵密密永远没有尽头一般,朝着远方延伸。
第二天,昭宁和琴玥就开始着手准备去清山的行程。
一手操办这件事情的是寒霜。昭宁病体未愈,不能舟车劳顿;而琴玥又对驸马府外的空间感到恐惧。寒霜实在是不敢让她们两个去自己找住处,于是便带着驸马府的人出城了。
寒霜带的银子是宇文朗上次剩的。本来琴玥这次回来以后,看见了宇文朗的东西,强撑着病体也要把那些珠宝扔了。是寒霜瞒着她偷偷留了下来,不管宇文朗对她做过什么,留点钱下来总是没有错的。她们一直都住在昭宁这里,虽然昭宁不说什么,但是下人已经有些不乐意了。这一次出去找房子,看到钱全是寒霜拿的,那些平时有些腹诽的下人们也都收起了碎嘴。
千里马奔波了一天一夜,到了第二天晚上,才到了清山。进山以后,按照琴玥的要求,寒霜在清山转了两三天,才在深处找了一处安静而又不显眼的地方,简简单单的四间小房子,平房,向上是巍峨的青山,向左下有一道清澈的流水。周围有绿树掩映,看上去格外幽静。
房主是一对老夫妇,这里是他们的世代居住的地方。本来他们是不愿意出售的,只是他们的唯一的女儿嫁到南边去,又因为女儿和女婿听说最近局势不太好,一定要两老回南方养老,他们这才无可奈何的应承了。
“这里条件不错,下去不久就有村落,交通还是很通达的。”房主老头搓着手笑。他要价三十两,实际上已经要多五两银子。要去南方,路途遥远,不多拿一点的话,恐怕会吃点苦头。
没想到寒霜一点也没跟他们讲价,反而大方的多拿出二十两银子,一共五十两,笑笑道:“这是我们的一点心意,也算是为玥儿积福吧。”
两位老人大喜,连忙留下寒霜一行人,打下的山珍,好好招待了一番。寒霜留下一两人守在这里,自己带着侍从们又赶了回去。
这样出来一次,五天时间悄然过去。
等寒霜回来以后,琴玥和昭宁就准备着出府了。
马车刚一从后门驶出驸马府,几道探索着的目光就无声无息地跟上,其中一道目光,很有默契地转身便跑,看那态势,是去通知上级。
到了城门,毫无疑问会被拦下,当昭宁出示她的郡主玉章之后,守将很自觉地让开了一条道,车行出了上京,刚刚下了官道,就有几个人围了上来。
出来的是昭宁的管家,他很威严地冷冷道:“不知道这是谁的车架么?昭宁郡主!”
其中一个人冷笑道:“就是因为知道这是郡主的车驾,我们才来拦的。”
在马车里和昭宁和琴玥互看了对方一眼,心想现在晟国的治安乱成了这个样子?才出上京后不久,就遇到打劫的了?
在其他人也认为这群不速之客是为了财物而铤而走险的时候,一个沉稳的声音忽然道:“什么人都不准放跑!我们要一点点地搜!”
这句话一出,琴玥心里就跟明镜一般:这群人的目的,恐怕并不是财物,也不是昭宁,而是自己。而且,这个沉稳的声音,还隐隐约约有点熟悉,似乎是在哪里听过一般。而且,这个人虽然努力地模仿上京的官话,可是说的并不利索,口气了隐约带着一点北国的风味。
他,是来自草原的。
至于他是因为自己临阵脱逃的“凌月百夫长”身份,还是因为自己曌国公主的身份,这就不得而知了。琴玥只知道一点,她绝对不能把昭宁拖下水。
想毕,她动了动,昭宁似乎感受到了什么一般,一把拉住琴玥的手,很严肃地摇摇头,不要她动。琴玥当然知道昭宁的想法,抽开了她的手,轻声道:“放心,那个人没死之前,我是不会这么快就送命的。”
琴玥掀开车帘出了马车,这个时候,寒霜也从另一辆马车里钻了出来。白音看着琴玥和寒霜的脸庞,眉心忽然一皱,他总觉得眼前这一男一女很有点熟悉的感觉,但是他也想不起从哪里见过她们了。
但是寒霜当年是被白音亲手抓回去的,她自然是认出白音了。她悄然向琴玥靠近,说出了白音的身份。琴玥有些愕然,她虽然知道白音后来被布日古德收服,而且还和他一起参加了布日古德统一草原的西征,但是还不知为何他会来抓自己。
略略思考了一(会儿,一)张口用草原上的话问道:“请问阁下是什么人?
不止是白音,就连其他来抓捕她的人都是很惊讶。他们要抓的人是曌国的公主,白音又不认识琴玥,本来是把目光放在寒霜身上的。他们怎么也想不到,这个长相清秀的男子居然一开口就用草原上的话语来说。而且说的那么地道,一听就知道是学过的。
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琴玥接着又道:“白音大人还真是贵人多忘事,我们还一起共事过的。——或者说,我们曾经也是对手。”
白音的眉头皱的更狠了,他是觉得眼前的两个人很熟悉,但就是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回头看看下属们,他们也是一头雾水。只是这个清秀男子说是他的对手又是他的同伴,而且一眼就认出了自己的身份,很显然对他们暗自监视驸马府的事情也相当明了。难不成……他也是苍狼营的人?
想了想,白音终于用草原话问道:“你是谁?为什么会认识我?”
琴玥道:“两年前,万骥盟。你那时还是阿尔思楞的人,曾经命令手下血洗万骥盟,还带走了‘千夫长的家眷’,当成威胁鹰准部的筹码,还记得么?”
此话一出,顿时那边的数人通通变了脸色!
先不论白音,当初兰久和阿木尔去收服白音和苍狼营残部的时候,就讲好条件,帮助他们隐瞒自己曾血洗万骥盟的事情。上面还派人下来,告诫万骥盟的人不准寻衅滋事。因此事情一过,几乎等于风过无痕,知者甚少。而且就算是苍狼营的人,也不一定知道他当年就是那个幕后主使者。
而现在,琴玥居然随口就出他当年做的一件隐秘事,不仅仅是白音,就连他的部下也是惊诧不已。两年过去,他的部下早不是苍狼营,就现在执行任务的人来说,就有几个是来自鹰准部的,这样的消息莫过于在他们的心里,对于这个一丝不苟、而又年轻有为的上司的形象上抹污泥。
白音自然是惊讶非常,他的脸色白了白,然而却没有露出过多的惊异,而是把情绪很好的内敛了。顿了顿,他才尖着嗓子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琴玥平静地指了指寒霜:“她,就是当初被你抓起来的人。”
白音和其他人惊异地看了看寒霜,寒霜也用草原话向那些人问好:“你们好。”
琴玥接着道:“我和白音大人一起参加过西征,”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我是鹰准部万骥盟的人。”
白音尚好,其他的部下都像见鬼一样的看着琴玥。他们怎么也没有想到,来这里抓那个废后,忽然扯出了一个旧人。白音还是不相信:“就算你说出了那些事情就算你能说出来,也不一定能证明你的身份,谁知道你是不是从别的渠道知晓的呢。还有,你是从昭宁郡主的车驾里出来的,你的身份相当可疑。你若真是万骥盟的人,为什么会出现在晟国?”
琴玥出了口气:“我想,你一定听过在西征过程中,有一个‘妙手圣医’,被狼主封为百夫长,却在攻打晟国的时候临阵脱逃。”
白音和他的部下们都瞪大了眼睛,白音看她的眼神有些不可思议:“你……就是那个‘妙手圣医’?”
琴玥点点头:“这也就是为什么我要躲在晟国,躲在驸马府的原因了。”
白音和他的部下们默然,许久,才道:“为什么要逃?”
琴玥道:“因为我厌倦了战争。我是个大夫,只想救人,不想杀人。上战场就必定面临杀人和被杀,这两者我都不想选择。”
白音紧紧的盯着她,一字一句地道:“就算你是那个‘妙手圣医’,但是以你的罪名,也足够受严惩了。跟我们回去吧!”
琴玥笑道:“恐怕你们没有这个能力。”说完,她忽然从脖子上掏出一个金灿灿的事物。在阳光的照应下,他们看见那事物分明是一只戒指,戒指上,一只金鹰展翅飞翔。
他们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金,金鹰戒指?”金鹰纹饰是布日古德特有之物,其作用相当于晟国的玉玺。金鹰令、金鹰刀、金鹰戒指……但凡有金鹰之物,都拥有相同的效应。
白音还是有些不敢相信,半响,犹犹豫豫地道:“能否给我看看?”
琴玥点头道:“当然。”说罢,把戒指从脖子上摘下来,扔给他。
八十二、意外的重逢
白音和他的部下冲过来围着看,检查无误。
“怎么样?”琴玥问了句。其实她也紧张的很,虽然见过一些草原人对她的这枚戒指惊讶不已,而且这个东西如果真是布日古德所有,那么拥有它的人,就必定代表了某种特殊的地位。
白音铁青着脸将戒指还给她:“既然你有这个东西,我们也没办法了。”
琴玥笑道:“谢谢。我们走!”
琴玥回头,忽然问了一句:“华颜姑娘还好么?”
白音一愣,琴玥怎么会认识华颜的?现在的华颜已经是他两个孩子的母亲了,白音想了想,点点头:“很好。”
琴玥点点头道:“那就好。当初救回寒霜,多亏了她,一直没有机会对她说声谢谢。若是你有机会碰到她,一定要帮我转达,就说万骥盟凌月谢谢她。”
眼睁睁地看着琴玥的车架离去,白音和他的部下们还在面面相觑中。这个凌月的出现实在是太让人意外了,而且更意外的是“他”居然还有金鹰戒指。白音吼道:“看什么看?你,去报告凤媛姑娘今天事;你,跟上他们,一定不要跟丢了,不然我唯你是问!”
两个手下答应了下来,白音这才望着绝尘而去的马车,心里闪过一丝忧虑。
琴玥她们自然也发现了有人的尾随,估计放慢了车驾,似乎游山玩水一般转着。
本来是对这个世界没什么留恋的,不过有人三番四次地窥伺着自己这条贱命,反而使琴玥生出一股宝贵的念头,尤其是刚才白音的一番拦路打劫,虽然当时琴玥挺身而出是为了救昭宁,但是你一言我一语之间,不知不觉也让她产生了“活下去”的念头。更让琴玥感觉在生死之间徘徊过一圈,心里对于生的渴望便积聚增强。
是啊,虽然自己的人生一塌糊涂残破不堪,但是,死在你们这些喽喽手里,也太掉价了!
连坐在一旁的昭宁也明显地感觉到了琴玥心境的变化,虽然她什么也没听懂,但是也隐约间知道,过去那个从容不迫,对一切厄运都能微笑面对的琴玥似乎又回来了。
行走了半日,乡间野地慢慢见的多了,琴玥她们这才发现,有许许多多的携家带口的难民聚集在路边,脏兮兮的,也没有地方,也没什么东西吃,看上去颇为凄凉。
走得越远,流民越多,到处都是衣衫褴褛的民众,偶尔也有车马光鲜的贵族,但是极少。看到昭宁琴玥一行人带着车马,排场极大地过来,不少人都是翻着白眼,一脸不敬的样子。更有甚者,还会往马车里扔石子,管家和仆人们自然不依,下车来狠狠教训了那几个不敬者,不过后来被昭宁喝止了。
“大家都不容易,这里也不是上京,算了吧。”
依照昭宁和琴玥的吩咐,寒霜把一些钱分发给众人。等马车走了之后,有人从马车的标记上认出了云扬馆的标示,顿时,哭声、惊叫声、还有半喜半忧的心情,让现场的众人都乱了。
云家,代表了晟国强盛的标记。现在,连云家的人都逃难!
晟国,是真的完了!
车马慢悠悠行了两天一夜,到了第三天清晨,方才到了清山脚下。
山路崎岖,马车上不去了。管家和家仆们只好将马车弃之不顾,靠人力将包裹辎重搬上去。走了大半日,终于在日落之前,到达了小院。
老夫妻已经离去了,看上去似乎有点家徒四壁。当晚随意地收拾了一番,就这么休息。两个孩子一间屋子,琴玥和寒霜一间,昭宁自己一间。两个小家伙初次住在外面,心里相当有新鲜感,上蹿下跳不亦乐乎。只不过屋子有限,却是住不了这么多的人。昭宁只好把管家他们都劝走,一个也不留下。
条件是简陋了一点,琴玥和寒霜尚好,昭宁确是觉得有些寒酸了点。
可能之后的很长一段日子都要住在这里,琴玥和寒霜花了一番力气收拾屋子。第二天一大早,两人就起床打扫、擦洗,一番收拾,居然也是小有气象。至少像模像样,也是窗明几净的。两个小家伙和昭宁醒来以后,看到屋子里外一新,又加上山里空气清新,显得格外精神。
没有侍女,也没有厨子,是琴玥亲自带着弓箭到后山打了几只野鸡。孩子看到花花绿绿的野(鸡感到)相当新鲜,琴玥只好把野鸡扔给寒霜处理,又带着山上转了转,抓了两只小灰兔给孩子们玩。
离他们屋子不远处,还有几户人家。琴玥和寒霜到那些人家处讨了一些蔬菜和粮食种子,还有犁头之类,不久,便在自家屋子前辟开一处地方种种菜。她们还有闲钱,日子过的相当逍遥。
只不过,当半个月以后,琴玥和寒霜偶尔下山,顺手救了一位昏迷不醒的妇人之后,麻烦就来了。大家纷纷传说清山之上有一位神医,不久一些人慕名而来,求医求药不断。琴玥又不忍心看着那些病人死在路上,有钱的收费,没钱的免费医治。不过,她有一个条件:只救女子。
渐渐的,琴玥的名头一点一点传开了。外面的人纷纷传说琴玥是个来自太医院的千金小姐,不好接触男子。却不知琴玥是根本没有办法接近男子。每当琴玥看到那些男病人向她伸出期待的手,那扑鼻而来的男子气息,她就忍不住要反胃,接着夺路而逃。
再也不是那个对人敞开心扉,毫无芥蒂的“妙手圣医”了。只要一看到那双伸来的手的主人,她眼前就仿佛显现出宇文朗的影子。那种灵魂深处的战栗和阴暗,是她甩都甩不掉的阴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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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一天比一炎热起来,晟国的形势也一天比一天险恶起来。琴玥虽然身居深山,不问世事,不过她也能从越来越多上山看病的病号的人数,以及她们谈天的内容上得知山外的情况。宇文朗似乎是还想抗拒,千方百计的拉了曲继宗来守城。面对城高池深的上京城,金帐汗国和吐蕃的联军也一时无计可施。只不过,现在曲家握有晟国剩下兵力的一大半,一跃而成举足轻重的显赫家族,就连云家,也不免要受他掣肘。
病员越来越多,而且很多都是逃难而来的穷人。琴玥赠医施药之余,有时还得提供饮食住宿之类。原来的几间小屋子早就不够用了,便又多盖一两间茅草房,充作临时病舍之用。
某天晚上,琴玥忙完,正准备洗了手回房,昭宁的两个小家伙忽然冲了过来,拉着琴玥的衣角,用稚气的童声道:“姨姨,姨姨,那里有个怪叔叔。”
琴玥俯下身,摸摸两个小家伙的脑袋:“乖啊,回家我们看兔兔好不好?”
不相信他们的话,两个小家伙急了,拉着她就往山崖那边靠。琴玥只好跟着他们一路走了过去,在一块大石头后面,靠着一个人。小家伙们松开琴玥的手,小跑了过去:“叔叔,叔叔,我把姨姨带来了。”
琴玥立在那里,不好上前招呼,又不好离开,只好不咸不淡的站在当地。她只看到一个宽大的袖子升了起来,干枯的手上拿了一个绣子编成的蜻蜓,塞到孩子手里。
两个家伙欢呼雀跃,手举着竹蜻小跑回去。
琴玥想了想,还是有礼貌的问道:“请问您找我有事么?”
那人似乎动了一下,想要站起来,但是却没有成功。琴玥在后面看到他的头发乱糟糟的,身上的衣服也是破破烂烂。他的腿似乎有点问题,试了好几次,依然还是站不起来。琴玥心里有些为难了,只怕这人也是来求医的。可是他是男人,自己是没有办法来接触的。所以她只好远远站着,也不上前扶起他,也不敢和他近距离接触。
那人倒在地上气喘吁吁,看到琴玥站在原地没动,似乎有些意外。过了一瞬,他叹了口气。
琴玥听到他的叹气声,只觉得似乎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于是大着胆子向前探了探身子,小心翼翼的问道:“你是来求医的么?对不起,我虽然是大夫,却没有办法……”
话还没说完,只听见那人苦笑了一声,摇摇头道:“你不愿意,扶我起来么?”
琴玥瞪大了眼睛,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个人,这个人是……
她连忙跑了过去。
八十三、若即若离
他的头发乱糟糟的,几乎遮住了大半张脸。脸上胡子拉碴,面黄肌瘦,到处是黑黑的污泥。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还能闻到一股酸臭的味道。一条腿似乎是被重物砸断了,隐隐约约可以看见森白的骨头,伤口上的肉也外翻着流脓。整个人仿佛毫无生气的死物,灵魂都飘飘摇摇,仿佛马上就要飞向远方了一般。
他,他真的是那个人么?
那个神采飞扬,视天下于无物的人?
琴玥掩住了口,眼泪一点一点模糊了视线。
不过,那人略带自嘲的话语打消了琴玥的疑虑:“想不到,我居然会有这么一天,和你面对面,居然会认不出彼此……不,应该说,我一眼就认出你了,只是你认不出我而已。对不对?我的玥儿。”
听到这里,琴玥再也忍不住了,一把抱住宇文护,在他的肩头放声大哭。
什么害怕,什么骄傲,什么矜持,见鬼去吧!现在,只想紧紧抱住他,就好。
而宇文护微微一愣,而后,露出他惯常有的苦笑:“你压着我的腿了,很疼。”
听到这句话,琴玥立即松开手,一双眼睛关切地上看下看:“你怎么会搞成这个样子的?你的腿,还有你上上下下……”
看到琴玥的目光打量着自己受伤的腿,宇文护的瞳孔微微一缩,有些不自然地笑道:“怎么?嫌弃我么?”
琴玥摇摇头:“怎么会?我是怕你嫌弃我……”刚一说完,她想是想起了什么事情一样,表情忽然有些黯然,轻轻放开了抓着宇文护胳膊的手。
宇文护看她的表情,脸上也是一僵,两个人面对面靠得很近,却是个怀心事,连眼神都没有交汇。
过了一阵,琴玥忽然叹了口气,站起来道:“我扶你回去吧,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治好你的腿。”
宇文护眼神微微一颤,然而还是把手伸了出来,琴玥小心翼翼地扶着他,一步一步地搀扶着他回了屋子。
这边寒霜和昭宁正招呼两个小家伙上桌吃饭,正闹得不可开交,忽然看到琴玥走了过来,寒霜一面低下头摆碗筷,一面道:“回来啦?”
话音刚落,只听见一边的昭宁倒抽了一口凉气,缓缓站起身:“天啊!”而两个小家伙认出了送他们竹蜻蜓的人,大笑着跑过来:“叔叔,你来了?”
而后,寒霜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好久不见了。”
伤口很严重,需要马上处理。寒霜收拾出一间干净的屋子,让宇文护躺在床上,细细褪去他的长裤。尽管尽量放轻动作,然而还是免不了碰到他的伤口。宇文护虽然不喊疼,但是微微锁着的眉头和捏紧的拳头,还是显示出他身体的疼痛。
琴玥心里难受,却又无法可施,只好安慰道:“痛么?我小心一点。”
等长裤完全褪下,琴玥才看到他右腿的伤势。
一道长长的、可怖的伤口,仿佛咧开嘴大笑的恶魔,把筋肉、鲜血赤祼祼地展现出来。伤口发炎了,还流出黄腻的水来,要是再不治疗,这一条腿定会废了。而且不只是腿上的伤,他的全身上下到处都是青一块紫一块的擦伤碰伤,人瘦了一圈,精神也大不如前了。
“怎么会搞成这个样子的,阿护,你究竟怎么了?”琴玥一面检查,一面忍不住心里的悲戚。
“金帐汗国的人攻过来的时候,整个龙凤山庄的人都跑光了。关我的小屋在后山,那些士兵们没有注意。放火的时候,我趁机逃了出来。我想他们做梦也没有想到,就是因为他们的进攻,反而放跑了他们的大仇人吧!”
琴玥拿出白毛巾来,细细擦去他腿上的污渍。到了伤口处,又用细纱布除去他伤口附近的脓水,吸去伤口里的坏血和污物。处理完毕,再上药,宇文护疼得脸色都发白了,不过还是咬着牙接着道:
“我逃出来,一面躲避着金帐汗国的人,一面小心不被宇文朗的密探逮住。我想去见你,所以到了上京城。没想到上京城戒严,不准人进,我就只好和那些流民们挤在郊外的破庙里。野味没了,粮食也没有,就连树皮都要被啃光,不少人都活不下去,就倒在路边死掉。有时为了一口馒头,就有人大打出手。力气大的、年轻力壮的就能抢到东西,年老体弱的只好眼睁睁的去死。”如果说以前宇文护逃跑的时候他还会为自己留下一点后路,在各大城市的商号存了银子的话,现在的他可就真是身无分文,一贫如洗,过得相当的悲(苦,以前)的他,就算是失去了皇子的身份,好歹还衣(食无忧,)逍遥自在。这些天来,把他的锐气和气度都磨尽了,天知道他是怎么活下来的。
“多少人和家里人失散,多少人没有尊严的活着,多少人因为一口水、一口饭而毙命。还有,还有不少家世良好、洁身自好的女子,为了一点点东西,而出卖自己的身体和灵魂……”
说到这里,宇文护的声音猛然一停,因为他分明看见琴玥的动作一僵,脸色也一下子白了许多。
琴玥上好了药,包扎了一下,又出去换了一盆水,帮宇文护里里外外擦洗一边,又问道:“你腿上的伤,是怎么来的?”
宇文护道:“某天晚上,我和一群乞丐一样的人躺在破庙里,忽然听说蛮子打来了,连忙冲出去。夜幕深沉,什么都看不清,只是恍惚间,看到有喊杀声,说的却是上京官话。
我也不知道该去哪里,就跟着一群人一起跑。跑着跑着,我身边一个带孩子的女人摔了一跤,我去扶她,结果就被追上来的骑兵砍了一刀。我在倒下去的那一瞬间,分明看到那人穿的是晟国的军服。那哪里是蛮子打来?纯粹就是兵痞们来抢劫了!”
被仇人一把火放跑,却被自己人一刀砍下,这算不算是报应?
“受伤了以后,腿疼得很,又回不了上京,真是觉得心如死灰。忽然想到应该去清山的,就拖着这条坏腿,慢慢的朝这边走了过来。在清山下,听到当地人在议论这里忽然出现了一个女神医,打听一下情况,居然和你很类似。我就在想是不是上天在怜悯我,就上山来了。用了两天时间,到这里的时候刚好就看见那两个小家伙。诶!也许是我现在的样子和他们心里的三叔太不像了,居然没有认出现在的我——是的,也不能怪他们,我现在的确是不像那个我了,我早就不是那个我了……”
琴玥摇摇头:“不是的不是的,在我眼里,你依然还是那个意气风发,会和我斗嘴、惹我生气的宇文护。”
“是么?”宇文护的眼睛微微一亮,而后,伸手握住琴玥的手。
琴玥一惊,陡然肌肤一阵战栗,一把抽回手来,表情一瞬间变的很惊惧。
而宇文护的眼睛里也闪过一丝不易查探的黯然。等琴玥帮他把身子擦洗完毕,他一句话都没说,闭上眼睛,就要睡去。
琴玥以为他路途劳累,也不多说话了,给他换了一身新衣服,掖紧背角,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
门关上的那一瞬间,门里门外同时传出一声轻微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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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宇文护醒来,很艰难的从床上爬了起来,开了门。阳光裹挟着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他的精神也为之爽然。
“三哥,醒了?”宇文护一开门,正碰上昭宁带着孩子玩耍。
“嗯。”宇文护点点头。昭宁的目光看向宇文护的受伤的腿:“伤口怎么样?还疼么?”
听到伤口两个字,宇文护陡然瞳孔一缩。两个孩子拉着昭宁的裤腿,惊讶的发现昨晚的怪叔叔变成了三伯伯,便咿咿呀呀的跑过来:“三伯伯,我要蜻蜓,我要蜻蜓!”
一个孩子轻车熟路的跑过来,一把捞着宇文护的右腿,摇啊摇的撒娇。碰到伤口的那一瞬间,宇文护疼得脸色“刷”的变白,几乎支持不住,就要瘫倒下来。
“子山、子淇,别乱动,过来。”昭宁吓坏了,赶紧把两个捣蛋鬼拉身边。宇文护往墙上一倒,歪歪斜斜就要摔了下去。
“阿护,怎么出来了?你的伤口不能乱动的!”琴玥正巧带着几个病号出来抓药,远远的看见了,连忙跑过来扶住即将跌倒的宇文护。后面几个病号看见了,都是惊讶不已。
不是说凌姑娘洁身自好,连男性病人都不医治的么?怎么会对一个男子这么亲密?几个妇女刚刚开始八卦,旁边的寒霜一脸平静地道:“那是玥儿的未婚夫。”
八十四、心里的芥蒂
“噢!”几人恍然大悟起来,连忙把目光齐齐照过来。可惜,她们并没有看见宇文护的正面,而只看见他缠着厚厚绷带的腿。
把宇文护扶回床上,琴玥又检查了一下伤口,确信无误了以后,才“严厉”地批评了一下宇文护:“我不是说过你不能乱动的么。这样下去腿怎么会好?”
宇文护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在躺回去了以后,不咸不淡地顶了一句:“若是以后好不了又怎么办?”
“咦?”琴玥没有意料到宇文护会说这个,想了想又回道:“不会的,一定会好的。我是大夫,我知道的。”
宇文护不再说话了,他眯着眼,状似又要睡去。琴玥轻轻掩上了门,他在里面叹了一口气。
日子一天天过去,宇文护的腿也一天天好了起来,伤口渐渐愈合,只是依然有点跛。不过他的精神却没有因此而振作,反而看上去一天天更加颓废了。
这些日子里,就算昭宁和寒霜再迟钝,也看得出这两个人之间肯定有芥蒂。琴玥总是很忙,白天要看病,只有晚上的时候才有时间去查探宇文护的伤势。不过就算在这个时候,宇文护也很少和她说话,一般的时候,只是躺在床上,或者坐着配合她的检查和上药。而白天,宇文护一般也是谨遵医嘱,轻易不出去活动,而是躺在床上看书。后来稍好一点,他就喜欢躺在不远处的溪边,靠着一块石头看天。
这天白天,宇文护本想找琴玥说话的,一推开门,几个病号诧异地看着自己。宇文护觉得有些窘迫,而琴玥抬了抬头,看见宇文护进门,便道:“你先去休息吧,我忙完了再去找你。”
宇文护缓缓地点了下头,拖着有些跛的腿慢慢踱了出去。转了一圈也没有自己能做的事,他只好又重新去了溪边地石头上。
“三伯伯,三伯伯,我要骑马,我要骑马。”下午时候,云子山和云子淇跑了过来。一般在这个时候,搭理宇文护的也就只有这两个小鬼。寒霜给琴玥打下手,昭宁帮忙家务,只有宇文护一个闲人,而且又会编竹蜻蜓,给他们讲故事,孩子们自然喜欢亲近他。
看着自己的腿,宇护的脸上露出一抹难言的苦涩:“三伯伯不能给你们骑马,这样,三伯伯给你们编一只竹马如何?”
“好诶好诶!我要玩竹马,我要玩竹马!”两个小家伙拍着手大笑。
溪边不远就有一条小路,掩映在树丛里,坡陡得很。白天的时候,常常有病人从这里抄近道,远远地看见宇文护给两个孩子编竹马,有两个路过的中年大妈就忍不住聊开了。
“喂喂,你看到没?那边那个,带着孩子玩的人,听说就是凌大夫的未婚夫。”
“是么是么?怎么这样啊?”
“你看看那个男人,到底哪里好啊,邋里邋遢的,什么都不会做,一天到晚就是带着孩子玩,还是个跛子!凌姑娘真是一朵鲜花Сhā在牛粪上!”
“别说了别说了,他看过来了!”
几个大妈快步走了。宇文护却被激的全身热血沸腾,手一用劲,把刚刚编好的竹马给捏坏了。
两个孩子看即将到手的玩具被损坏,本来小脸气嘟嘟的,忽然看到宇文护目露凶光,吓得也不找他问话,屁颠屁颠地跑开。
宇文护一直在当地坐到夜幕降临,才缓缓地走回去。到了小屋,一打开门,昭宁有些埋怨地道:“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我们等你,菜都凉了。”
宇文护什么都没说,寒霜给他盛了一碗饭,他就坐着只管忙忙地扒饭,很快的吃完以后,又一声不吭地回了屋。倒把其他几人有些诧异的面面相觑。
晚上琴玥去换药的时候,检查了一下宇文护的伤口,发现已经愈合,她很高兴地道:“没问题了。”
“但还是有点,我和正常人不一样!”宇文护忽然口气强硬了起来。
琴玥一愣,又坐到他身边:“这伤治疗的时候略有一点晚了,不过若是好好调养,假以时日,还是会好的。”
“假以时日,假以时日!我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我想要它立刻好起来!”宇文护很没耐心地吼了一句。
琴玥吃了一惊,印象里的宇文护不是这样没有耐心的人,她柔声道:“怎么了?是不是我惹你生气了?”
宇文护摇摇头,忽然一下抱住了琴玥。琴玥一惊,骤然而升的男子气息让她身体一紧。宇文护自然是感觉到了,慢慢的放开了他的手,仔细看着琴玥的眼睛,却不说话。
琴玥吓了一跳:“怎么了?”
“你变了,你变了,你和原来我认识的那个琴玥不一样了。”宇文护的眼睛忽然光芒内敛,黑漆漆的,看不出里面有什么东西来。
听到这句话,琴玥心里凉了一半。她知道,在宇文护的心里,一直根深蒂固的存在着芥蒂。她不用想,也能猜到那个芥蒂是什么。她痛悔,她难过,但是失去的会再回来么?
看到琴玥的表情越来越黯然,宇文护不知为何心里一激,忽然靠了过去,一下子吻住了她的唇。
琴玥嘤咛了一声,被袭击,却并没有挣扎。琴玥只对一个男子的气息不怎么排斥,那就是宇文护。缓缓闭上眼,周围萦绕的都是宇文护的味道,很熟悉,让她不仅想起了从前,那些和宇文护一起打打闹闹、一起哭一起笑的日子。
都不太遥远啊,不就是去年发生的事情么?怎么感觉,像过了一辈子的那么长远?
往事一幕幕袭来,琴玥想哭又想笑。
笑的是现在宇文护还好好的活着,还在自己身边;哭的是,她自己已经没有享受幸福的资格了……
对了,资格……我已经……
宇文朗!!!!
正抱着她的宇文护忽然发现怀里的琴玥开始挣扎了起来,他骤然松开手,就看见琴玥脸色煞白,忽然看了自己一眼,然后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
宇文护觉得心里堵得很。自从再相见以后,一直以来,琴玥都拒绝和他亲密接触。有时候只是握(她的手)或者是稍微碰她一下,她就会白着脸立即跑开。问(她也不)说。天长日久,宇文护心里的气愤与不安也越积越深。现在眼睁睁看着琴玥跑开,身影消失在夜幕里,他知道今晚之内是琴玥再也不会主动来找他了。
嗯,这件事一定得弄个明白。宇文护想了想,既然琴玥不会来找自己,干脆就让他去琴玥的屋子里等她算了。她回来以后,不管事情是怎么样的,总之一定地问清楚。
这样想着,宇文护起身去了琴玥的屋子,推开门,琴玥和寒霜都不在。他坐在琴玥的床上,用手摩挲着她睡过地被褥。佳人不在,温香尚存,他有点迷醉了。
忽然,他看见角落里一块砖头突出着,想着琴玥起床的时候可能会磕着碰着,他连忙起身去动那块砖。没想到略微一碰,那砖头居然按不进去,仿佛有东西一般。宇文护诧异不已,用手把砖块拔出来,里面塞着一个包袱。一打开,里面赫然就是宇文朗送给琴玥的那些珠宝!
宇文护惊的脸都白了。一瞬间,他仿佛忽然明白了琴玥为什么会躲着他,不愿意跟他接触。他想当然地以为,是琴玥也爱上了宇文朗,所以才不想和他接触,所以才这么宝贵的留着宇文朗送她的东西!
一股气愤之情上到了头顶,宇文护“霍”的站了起来,用最快的速度冲回了自己的屋子。随意地收拾了一番包裹细软,他很奋然了冲了出去。
寒霜正好在外面整理药材,看到宇文护这副打扮,连忙拦下来问:“大晚上的,三殿下怎么了?”
宇文护“哼”了一声,头也不回地走了:“我还留在这里干什么?我走就是了!打扰你们这么久真是抱歉!”
听到宇文护劈头盖脸的这几句,寒霜也有点懵了,她连忙拦下宇文护:“三殿下,这是怎么说是,你怎么……”
没等寒霜说话,他就不冷不热地回了一句:“去问你的好姐妹吧!”说罢,着脚急匆匆地冲了出去。
寒霜急了,又拦不下宇文护,只好回头去找琴玥。屋子里没人,她又跑出后山,果然在一片竹林里看到了正在苦恼的琴玥。
看到寒霜急急忙忙跑来,琴玥也有些奇怪:“怎么了?”
寒霜上气不接下气地道:“玥儿,出大事了!你赶紧去看看,三殿下他要走!”
琴玥微微一愣,接着,又慢慢平静下来,叹了口气:“总会有这么一天的。”
寒霜愣住了,一把抓紧琴玥的胳膊:“玥儿,你这是怎么了?赶紧去追啊!你等了那么久,好不容易才等到他,为什么要放他走?”
琴玥苦涩地一笑:“为什么?——这还用问么?我配不上他,我忘不了宇文朗对我做的事!我已经不是清白之身了,我还有什么脸面,要求他留下来?要求他和我长相厮守?”
寒霜也愣了一下,的确,在此时,是“饿死事小失节事大”的时代,就算女子万般不愿,被人夺去了清白之身,就再也没有什么资格和底气要求男子再为了她如何如何。
忽然之间,寒霜想到了宇文护临走前对她说过的话,她怎么想也不觉得那是宇文护在嫌弃琴玥,反倒像是吃醋而置气。是的,宇文护早就知道了琴玥和宇文朗的事,要是他真的介意这个,就不会说出那样的话来。
寒霜连忙道:“玥儿,这事情可能有误会。你得去解释解释。”
琴玥摇摇头:“还用解释什么?这件事已经是板上钉钉了。就算我解释,他介意的,也始终不会改变。”
寒霜发急的一跺脚:“好吧!就算他介意你的事!但是现在是晚上,他就算要走,也得等明天天亮以后再说啊!山路崎岖,光线又差,他现在腿脚不太好,你是不是想看他摔死才罢休!”
琴玥一想,是啊,现在晚上,宇文护要是一个人下山,出了什么事,她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她立即回头,向着下山的路冲了过去。
“宇文护!宇文护!你在哪里?”琴玥一个人在山道上跑着,却没有见到宇文护的影子。她心里真是急了,宇文护才走没有多久,应该走不了多远的。难道他真的……
想到这里,琴玥四处看去,密林悠悠,到处都是黑漆漆的一片,哪里看得清?她又跑了一阵,大呼“宇文护!宇文护!”回音袅袅,惊散了不少鸟雀,却始终没有宇文护的身影。
再下了一段,一条小溪横在路边。琴玥心里一动,顺着小溪找了起来。果然,在下面不远处,一块巨石旁边,她看见了靠着坐的宇文护。
琴玥立马冲了过去,靠着石头的宇文护听到动静,见来人是琴玥,眼神瞬间变得冰冷起来,哼道:“你来干什么?”
琴玥被这冰冷的话刺得浑身一缩,也停住了脚步,站在离他五尺远的地方:“我,我来找你回去。”
“不必。”宇文护冷冷的甩下一句,一手撑着地,一手扶着石头,想要站起来。看他好不容易站到一半,腿一软,又倒了下去。
“宇文护,我……”这下,琴玥也急了,她赶紧上前一步,伸手想去扶着宇文护,宇文护头扭到另一边,倔强地不理她伸来的手,自己尝试着站立。
宇文护又试了一次,终于站了起来,摇摇晃晃的,又准备离开。
“阿护……”琴玥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这样的他还怎么下山?当琴玥决定无论如何都要拦下他时,宇文护忽然脚下一软,摔倒在地。
“阿护!”琴玥扑了上去,扶起倒地的宇文护。
八十五、一夜夫妻
宇文护却闭上了眼,忽然从嘴里憋出几个字来:“何必呢?让我走不就好了?我走了以后你就可以和二哥在一起了,多好!”
琴玥的身体猛的一颤,惊讶地道:“你,你在说些什么?”
宇文护张开了眼,眼睛里却只留下冰冷:“别装了,你不愿意我亲近你,不就是因为宇文朗么?是啊,他怎么说也是你的第一个男人,‘一夜夫妻百日恩’嘛,对不对?你还留着他送给你的珠宝,那么宝贝的把它们藏起来!我走了你们就可以在一起了,又何苦来追我呢?”
“啪!”话音刚落,琴玥就一个巴掌甩了过来,狠狠地打在了宇文护的脸上。
“没有想到,在你心里,我就是这样一个人!”琴玥的目光一瞬间变得很凶,她一下子站了起来,“是我错了!我看错你了!我原以为是自己不配,到现在我才知道,我们是‘道不同不相为谋’!”
看到琴玥如此反应,宇文护却忽然大笑起来:“是啊,我们‘道不同不相为谋’!从今以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我们之间的婚约,一笔勾销,从此再无半点关系!”
听到宇文护的话,琴玥的心里在滴血。是的,若说宇文朗毁掉了她的生活,那么,宇文护这番话就是把她对于人生的唯一一点微茫希望也给抹除了。她实在是想象不到,就算宇文护嫌弃她和宇文朗的事情,但是,怎么能用如此恶毒的语言把她的一切全给抹除?失去清白之身了之后她没有立刻自尽,或许说明她并不是个贞洁烈妇,但就是她自甘堕落么?事情发生地一切前因后果,都该她一个人来承担?
两个人同时过头,同时迈开步子,沉痛而又坚定。事情发展到了这一步,她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曾经那么阳光那么宠自己的宇文护的形象,在她地心里轰然崩塌了。
然而,琴玥还没来得及走远,忽然,听到后面传来:“骨碌、骨碌……咚!”的一声闷响,她惊讶地回去,却看不到宇文护的身影。跑去一看,宇文护重重摔下了山坳,人事不省!
“阿护!”琴玥一下子就冲了过去,顺着山坡滑下山坳,抱住了昏迷不醒的宇文护。一检查,万幸还有气息。
掐人中,不久,宇文护悠悠转醒,看见他眼前的是琴玥,而自己躺在她的怀里,头枕着她的腿,宇文护脸一歪,没好气地道:“你过来干什么?让我死了算了!”
琴玥百感交集,不过此时却是绝对不能放宇文护走了。她幽幽地道:“你说的不错,错的人是我,早在宇文朗侮辱我的那一天,我就应该自尽。
也许,我死了以后,他会放了你,你就不会吃这么多的苦了。”
听到琴玥提起这件事,宇文护的身体明显一僵,而后缓缓地道:“我说了,这不是你的错。不用自责了。”
“是不是我的错又怎么样呢?”琴玥叹了一口气。“我现在已经不是清白之躯,就算杀了宇文朗,失去的也要不回来。我根本没有脸面活在这个世上,我更没有资格再来纠缠你。”说着,琴玥无限爱怜地摸了摸宇文护的脸庞,指尖划过肌肤地时候,她忽然笑了:“我一定会治好你,就算拼上我的性命,也会治好你。然后,我就可以找一个安静的地方,自己了断自己。也许,这样才是我最好的归宿吧!”
宇文护一惊,忽然问道:“难道你不是因为喜欢宇文朗,嫌弃我,所以才……”
琴玥一愣:“你说些什么呢?我怎么可能嫌弃你?我恨宇文朗,他毁了我的一切,还间接害了你,但是我却没有能力杀他。”
“那些珠宝是怎么回事?”宇文护忽然突兀的问道。
“珠宝,什么珠宝?”琴玥一头雾水。
宇文护一愣,又问道:“那你为什么又不肯接近我?”
琴玥叹了口气:“对你,我不想再隐瞒了。自从那些日子,宇文朗碰过我以后,我就没有办法接触男子。就算是稍微碰到,我也会恶心半天。我是个不健康的人,我很脏,我真的要受不了了。”
宇文护摇着头叹道:“错了错了,全都错了。”他以为琴玥是嫌弃他没有用,什么也不会,而且还有一条腿了,却没有想到是因为这个原因。
他一下子坐了起来,然后用力把琴玥抱在怀里。琴玥一愣,不知道他到底怎么回事,还问道:“怎么了?”
“嫁给我。”宇文护忽然在她的耳边轻声说道。
“什么?”琴玥瞬间瞪大了眼睛。
宇文护放开了她,却抓紧她的手,很认真地道:“嫁给我,好么?明天,不,现在我就想娶你。我再也等不下去了,一分一秒也等不下去了。嫁给我,好么?”
琴玥一愣,思绪还调整不回来,磕磕巴巴地道:“你在说些什么啊?”
“你不愿意么?”宇文护抓紧她的手,眼睛直直地看着她。
感受到宇文护手心的温度,琴玥的眸子瞬间一暗:“我已经,没有这个资格了啊……”
宇文护笑道:“我知道,我的这条命是你救的,我的这条腿也是你治好的。这段日子,你费尽心力的救我、照顾我。如果你不嫌弃我是个跛子,不嫌弃我是个没有用的男人,可能今后的日子都要你来养我的话,就嫁给我。”
琴玥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却见宇文护握着她的手,放到他的胸膛之上:“嫁给我,没有鲜花,没有珠宝,没有漂亮的大房子。即使是这样,你还愿意的话,就点点头。若是不愿意,就摇摇头。”
琴玥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然而鼻子一酸,很干脆的扑到他怀里,轻轻的哭了出来。
宇文护则微一笑,紧紧的抱她,再不分离!
“你真的,不介意么?”许久,琴玥忽然道。宇文护从山道上摔下来,万幸并没有受伤,只是夜晚天黑,回是回不去了。于是两个人干脆坐在草地上,不说话,享受宁静。
虽然宇文护刚才那番话是真心实意的,但是琴玥还是有些心里不安。毕竟……如果宇文护反悔的话,她是不会有一丝怨言的。
“怎么会不介意,我当然介意了!”宇文护话一出口,琴玥脸色就有点发白了。
宇文护笑容一收,忽然表情变得有些严肃:“我想是个男人,都会对这样的事情刻骨铭心吧。没错,我介意,我很介意!因为我爱一个女人,却不能拥有她的全部。当你把笛子还给我的时候,我惊讶,我愤怒,我痛苦,但是我最难以释怀的,是我心爱的女人就在我身边,遭遇到这样的事情,我却没有办法帮她,我没用,我无能啊!其后的那些日子里,我辗转反侧,虽然不断告诫自己那不是你的错,可是我还是想放弃。你知道吗,我真的接受不了这个事实,只要一想到你被宇文朗占有,我的心就像被毒蛇撕咬一般,毒液让我痛彻心扉。我想过要永远的离开你,不见你,这样我才能心里好受一点。”
琴玥垂下头,拼命的点头:“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我已经……”
宇文护又接着道:“不过,当那一把火烧过来的时候,我眼前都是你的影子,我不想死!而后,我看惯了生离死别,尤其是战争之后的疯狂与暴乱,我才开始想到人命真如草芥,不仅自己全然没有把握的余地,而且连最基本的尊严都剩不下。当我被一刀砍到右腿的时候,生命即将流逝的那一瞬间,我相当清楚的正视自己,我知道对于自己来说你是什么。我不是皇子了,而你也不是公主。比起介意你的事,我更害怕失去你。如果我失去了你,就等于失去了全部,失去了生存下去的意志和力量。
在乱世之中,我不会一门手艺,根本连活都活不下去!连活都活不下去,还讲什么气节,什么清高!”
琴玥紧紧握着他的手,感受到宇文护内心的激荡。看来,这一段日子,他确实是吃了不少苦头。
宇文护苦笑道:“高贵的身世于我而言,是一种笑话、一种绝妙的讽刺。什么弓马读书、什么报复什么理想,没有身份和金钱,我什么都不是,我是个标准的纨绔子弟,我是个没有用的男人。再见你的那一瞬间,当我看到你还是那么美丽,那么精神,而且周围的人也都围着你,相信你,赞美你,我觉得配不上你的人是我!我是个刽子手,我曾经杀了那么多的人,我才是没有资格拥有幸福的人。我亲眼见过人在我身边死去,我也差一点就要死去,只有这个时候我才知道自己原来犯下了多大的错误!我该死,我该死!”
琴玥抱紧他,在他身边不断的低语:“别再自责了,别再自责了。战争,不是一个人的错。”
宇文护喃喃道:“你知道么?最近我每天都在做噩梦,梦见那些被我坑杀的阴灵,总在我身边转悠,想要带我走,带我去地狱。我想地狱才会是适合我的地方吧!”
八十六、亲事
“就算是这样,不管下地狱也好,砍头也罢,无论是生是死,你都不要再丢下我!除非……”琴玥说到这里,忽然停了一下,“除非你不想要我跟着你,我一定会立即消失在你面前,绝对不会让你为难的。”
宇文护愣了一下,摸着她的脑袋道:“傻丫头,这应该是我做的。”
“可是……”
“这样吧,”宇文护眼珠一转,忽然笑道,“你要是觉得亏欠,了不起我再去娶个小妾什么的,不就是了。”
他说着,笑眯眯的看着琴玥。琴玥的神色忽然变得有些严肃,然而过了一瞬,竟然点了点头。
宇文护吃了一惊,没想到琴玥这么心高气傲的一个人,居然能答应他的这种要求。他忽然大笑道:“你这傻丫头,我要是下半辈子靠你来养,我还拿你的钱去养一房小妾,我还是个男人么?娶一个会养家,又漂亮,还能照顾我的妻子,夫复何求?”
琴玥有些惊讶:“你,你说什么?”
宇文护搂紧她:“我说,我是不会再娶的,除非,你跑了,不要我了。”
琴玥一拳打了过来:“你又消遣我?”
宇文护龇牙咧嘴地道:“痛痛!”
琴玥马上摸过来:“痛么?哪里?”
宇文护笑笑道:“哪里都痛,尤其是心。玥儿,我什么都不能给你,我一直说要保护你,可是你最伤心最痛苦的时候,我不在你身边。”
琴玥摇摇头:“不要紧的,我没有关系。”
然而,宇文护靠过来的时候,琴玥还是微微地向后躲了一下,宇文护心下了然,握住她地手道:“看清楚,我是宇文护,是你最爱的宇文护。而你心里那一个梦魇,让我来把他驱散吧。”
琴玥的心下稍安,宇文护却想起了什么,笑道:“还记得第一次我吻你,似乎是在夕颜堂。”宇文护笑着,忽然站了起来,折了一枝柳条道:“姑娘好兴致啊。中秋佳节,不去朝霞馆献媚,倒流连此处。”
想到这里,琴玥也笑了:“当时我一直以为你是个杀人不眨眼、风流霸道的纨绔王爷。谁叫你在天香楼抱我,在夕颜堂你居然还突然袭击!”
宇文护又坐了下来,抱着她,渐渐收紧手臂,把头埋在她的肩膀上,轻轻一嗅,陶醉似的道:“好香啊!太温顺的狗本皇子不喜欢,女人就应该像猫一样狡黠一点……”
琴玥又笑,宇文护却很正经的摇摇头道:“不对不对,我记得这个时候你打了我一巴掌的。”
琴玥笑道:“你还说,谁叫你那个时候强行抱我,我当时跳水的心都有了。”
宇文护笑道:“今晚月色多好,不陪本皇子坐坐?”
没有挣扎,没有推拒,也没有躁动不安,很自然的,两个人缓缓靠近,唇齿相依。夜色朦胧,人生如梦,当初谁又能想到,原来势如水火的两个人,现在居然如此柔情蜜意?
琴玥不见了,宇文护也不见了,寒霜和昭宁也大半夜爬起来寻找这两个人。本来两个人满山转悠,找来找去,忽然,昭宁拍了一下寒霜的肩头:“你看,那边是不是他们?”
她的手指的是溪边的那个方向,正是琴玥和宇文护坐着的地方。当她们看到这两个人相拥而吻,寒霜笑笑道:“我想我们不用操心了,回去休息吧。”
昭宁笑着点点头,长出了一口气。琴玥和宇文护两个人都是磨难重重,经历了这么多事情,现在总算能在一起,实在是太不容易。
第二天一大早。
寒霜打开门,迎着阳光,打了个呵欠。
昨晚琴玥一夜未归,宇文护也貌似夜不归宿。看来这两人感情发展的很顺畅啊,寒霜点头微笑,多年来自己的夙愿终于实现了,玥儿她真的找到了一位足以托付终生的对象。
正想着,她看到琴玥扶着宇文护一步步的走来。寒霜连忙迎上去笑道:“玥儿,三殿下,早!”
不过,寒霜定睛一看,宇文护的样子,看上去似乎不太好啊……
也是,昨晚宇文护从山上摔下来,当时天色暗暗的,还看不出来,现在阳光一照,就有些惨了。
衣服破破烂烂的,挂在身上。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身上也有多处擦伤。而且看情形,似乎他的脚上的伤了?
琴玥扶着他,回道:“赶紧收拾一下,昨晚上阿护从山上摔下去了,虽然看上去伤势不重,不过(还是需)要检查的。”
寒霜吃了一惊,赶紧跑回去收拾。不过这动静也惊动了昭宁,她从屋里出来,可就没有寒霜那么好打发了:“哟,姐姐,三哥,早啊,这是从哪里回来?”
琴玥叹气道:“别提了,昨晚阿护从山上摔下去,伤了腿。我们不好回来,才熬到现在的。”
昭宁这下也注意到宇文护的惨状,连忙跑过来搭把手。架回了屋子,琴玥里里外外检查了一番,除了几处擦伤磨破了皮,倒是不碍事。昭宁此时放下心了,用肩膀拱拱琴玥:“喂喂,你们昨晚怎样了?别瞒我,我和寒霜都看见了。”
“昨晚?我们没怎么啊。”后来的时候,是宇文护脱去了外套,当被子,两个人靠在一起将外套盖在身上,就这么和衣而卧的。宇文护却是知道昭宁心里在想些什么,笑道:“虽然什么也没有,不过,我想也应该说一下了。”他说着,拉着琴玥的手,两人相视一笑:“我和玥儿,准备在近日成亲。”
“真的?”听到这个消息,昭宁和寒霜显得比当事人还要激动,尤其是昭宁,都快要手舞足蹈了。
宇文护点点头笑道:“自然是真的。我和玥儿都想好了,简简单单的办一下,就我们几个屋里人,喝点酒热闹下就可以了。”
昭宁道:“那怎么行?就算你想委屈,姐姐可不能委屈。毕竟,成婚可是人生中的大事啊。”
“这倒不必了,”琴玥笑着摇摇头,又看看宇文护,“婚礼只是仪式而已,只要心在一起,其他什么的无所谓的。”
看到她们坚持,昭宁也不再说些什么了。寒霜问道:“你们准备,什么时候?”
宇文笑道:“选个黄道吉日吧……其实我的意思是越快越好。”
昭宁笑道:“看你急的!再也准备一下吧!”
寒霜搭腔:“三天以后,就是良辰吉日。”
宇文护笑道:“天助我也!三天就三天!”
收拾屋子,扫地擦桌子。寒霜负责布置新房,昭宁带着两个小家伙贴大红“囍”字。两天功夫,小屋子里里外外就焕然一新了。
晚上的时候,琴玥躺在床上辗转难眠。明天,就是她和宇文护的成婚的日子了。虽然宇文护答应娶她,可是琴玥心里还是有些不安。
又翻了个身,琴玥直愣愣地看着雪白的天花板,还是不能释怀,不管怎样,她心里总是有个疙瘩。一想到宇文朗曾经对她所做的事情,再一想起宇文护,是的,如果宇文护打她、骂她、嫌弃她,可能她的心里还会稍微安心一点,可是宇文护却依然对她那么好。我不配,我不配啊!
时间如流水一般过去,还是睡不着。琴玥终于决定起床,出去散散心。这一动倒是惊醒了寒霜,她迷迷糊糊的揉揉眼:“玥儿,你怎么了?”
琴玥披了件衣服起来:“我,我睡不着,出去走走。”
寒霜有些紧张了:“玥儿,三殿下好不容易才和你在一起,你可不要……”
琴玥点点头:“我知道,我只是想出去走走。”
寒霜还是有点疑惑,琴玥笑笑道:“别担心,我哪有这么脆弱。”
开了门,山风一吹,琴玥裹紧了衣服。
月明星稀,山上没有其他人,除了举头能看见的明月,四处都是一片黑暗。信步走来,只听见虫鸣阵阵,天地似乎都陷入沉睡了。
轻轻把手抚在胸膛上,这里有一道伤痕。在五年前,曾经差点要了自己的命。而五年后,这道伤痕又被换成了另一个耻辱的标记。唯一相同的是,两道伤痕都是因为同一个人所为。
琴玥来回摩挲着这道伤痕,多少个日日夜夜,每当她回想起那些天受到的侮辱,心里就仿佛要撕裂一般痛苦。
和宇文护重逢,已经是她最大的愿望。能够一辈子在他身边,照顾他,她已经别无所求。就算宇文护娶了别人,她也不会有一丝怨言。她根本就没有企盼宇文护能和她再在一起,就算是宇文护答应,她自己也会心里不安。
八十七、今生今世,有你不悔
是想,和他成亲的那一天,当他看见她胸前的这道伤痕的时候,心里会怎么想?就算他自己不在意,这道伤痕也是她心上难以抚平的疤。果然,自己还是应该抽身离开啊……
“在想些什么?”忽然,琴玥听到身后宇文护的声音,她回头一看,宇文护正从屋里出来。
琴玥一愣,摇摇头道:“没事……这么晚了,你出来干什么?”
宇文护笑笑道:“我没问你,你倒问起我来了!”他慢慢地走了过来,站在琴玥身边,看着眼前延绵起伏的群山。
许久,宇文护忽然道:“还在担心成亲的事么?”
琴玥苦笑着道:“阿护,我还是不能嫁给你。我真的……”
宇文护的笑容慢慢的变淡了,却拉起了琴玥的手:“你又在乱想些什么?”
琴玥摇摇头:“求求你,不要对我这样好。我已经是个不洁的人,就算你不在意,我也忍受不住。”她说着,抽回手,拍拍胸膛道:“在这里,有宇文朗留给我的一道丑陋的伤痕,无论如何都去除不掉。我无法想象当你看到这道伤痕的时候会怎么样。这是宇文朗留在我身上的一把刀,这是他在告诉我,我以后再也逃脱不了他的掌心。如果我有二心,这把刀就会狠狠Сhā在我的心头。”
宇文护有些惊讶地瞪大了眼睛。看到宇文护这样的反应,琴玥苦笑着摇摇头:“我们还没有成亲,你还有机会离开。我真的不想看到在成亲以后,你会为此而痛苦。如果你实在是想……我宁愿,只当你的小妾!”
宇文护愣愣地睁着眼睛看她,琴玥却收回了目光,黯然地低下头:“当个小妾,以后,你还是可以再去找更好的、更适合你的女子。”
“到现在,你明白我的心意么?”
忽然,宇文护轻轻抱起了她:“你的事,你伤心,我更伤心,我伤心不仅仅是为了你被宇文朗欺负,更重要的是……我就在你身边,却没有办法为你做任何事。我是个男人,在你最痛苦的时候却不能保护你、安慰你。五年前,自从五年前的那天,我遇到了你,就再也没有办法把目光移开。你认为,我还可以找到另一个人,代替你么?”
琴玥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宇文护轻声道:“他在你心上留下伤痕,就是想告诉你,还有其他窥伺你的男人,你是只属于他的战利品。他却不明白,想要在你的心里刻上名字,这样做是不行的。”
琴玥想哭又想笑,心里似酸似涩。宇文护微微笑道:“你不属于任何一个人,不属于宇文朗,自然,也不属于我。我只是在某个当口,牵起你的手,然后携手一起走下去。‘惠而好我,携手同行’。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走?”
琴玥眼里含着热泪,想点头,却又不敢,只好愣愣地看着宇文护。宇文护淡淡地笑:“不说话,就是愿意了?”
琴玥点点头,眼睛一眨,一滴眼泪就滚了下来。宇文护刮了刮她的鼻子,笑道:“真是个傻丫头!——不过,我喜欢这样的你,看上去傻傻的,但是,却很可爱。”
琴玥又笑了:“又说我傻!诶!也许我是真傻吧,要是我们刚订亲的时候就在一起,这些事情就不会发生了……”
宇文护笑道:“这可不像你说出来的话啊!我们还活着,我们现在还在一起。我倒是一点都不后悔呢,如果不是因为这些事,你这么痛悔,我又怎么会知道,原来你对我是如此的死心塌地?若说荒唐事,我又不是没有做过。想当年,我刚刚大胜回朝,当真是志得意满,做了不少糊涂事。虽然那九十九位侍妾我没有碰,可是其他的女人我可是经历了不少,风流帐乱得很。这么说,你能安心了么?”
琴玥还是没有表示,宇文护轻轻地抚摸她的发丝:“以后,我不准你再这样,半夜跑出来了。要是冻坏了、生病了,我还得照顾你。我只想看你在我身边快快乐乐、健健康康的。我们不是原来约好了么?要找一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好好的过下半辈子。”
宇文护说一句,琴玥点一下头,说到最后,琴玥身体微微颤抖,只觉得过去以为的幸福来的太容易,而现在又认为幸福太难得了。
“早点回去睡吧,我可不想,看着你在婚礼上无精打采的样子。我希望我的新娘,是这世界上最漂亮、最幸福的人。”宇文护拍拍她地肩膀。
琴玥“嗯”了一声,缓缓朝自己的屋子走去。刚要进门的时候,她忽然回头,跑回宇文护的身边,轻轻吻了吻宇文护的侧脸,道:“今生今世,有你不悔。”说完,跑了回去,关上了门。
宇文护轻轻地摸着刚才被她亲过的脸颊,蓦的,脸上也绽放出一点点笑意:“嗯,我也是啊。”
没有鲜花,没有很多人的祝福,没有华丽的凤冠霞帔,也并不怎么热闹。唯一可以称道的是,天公作美,万里无云,天朗气清。
这天琴玥没有接待病人,山上就只有几个屋里人。午时过后,到了吉时,简简单单的拜过天地,宇文护就被昭宁和寒霜按下,轮番灌酒。两个小不点也跟着上蹿下跳的瞎闹腾,一直折腾到傍晚将近,宇文护讨饶声一片,昭宁才意犹未尽的被寒霜劝了回去。
宇文护逃也似的冲到了新房前,稍稍平复了心情,轻轻推开了门。
案上,红烛跳跃。
触目一片红色,看上去喜气洋洋。
琴玥坐在床沿上,穿着红色嫁纱,头上盖着大红喜帕,有些坐立不安的搓着手帕。恍惚间,只隐隐约约看到宇文护走了过来,看到自己紧张的样子,居然笑道:“紧张什么?又不是第一次了,有经验。”
一股怒气袭来,琴玥一把扯过自己头上盖的喜帕,瞪着眼睛道:“你什么意思?跟我说清楚!”
宇文护一看就笑了,拍着手道:“这样才像你嘛!我娶(的妻子),果然是个既野蛮又暴力的河东狮。”
琴玥一扭头不看他,宇文护靠着她坐了下来,笑道:“看到你对我生气,我才觉得你没有变。说实话,这一阵你实在是太消沉了,不仅不打我骂我,还总是哭哭啼啼的,让人觉得很不自在!我觉得我可能真有受虐的潜质,我总认为你打我骂我才正常!”
琴玥也笑了,无奈的摇摇头:“你啊,我都不知道说你什么才好,真是!”
宇文护嘻嘻一笑:“就是嘛!虽然野蛮又暴力,不过……我娶回来的,是最漂亮的新娘。”
琴玥的脸开始有些红了,宇文护起身来,倒了两杯酒,递给琴玥一杯:“交杯酒还是要喝的。
都说酒是穿肠药,可是我觉得若真是被合卺酒毒死了,也不失为一种美事。”
琴玥接了,两人刚刚喝完,宇文护忽然提醒道:“哦,对了,忘了告诉你,为了助兴,我可是在酒里下了‘乾坤和合散’的!”
琴玥一口酒就喷了出来,咳嗽了半天,好不容易缓了过来,她上气不接下气的道:“不是吧?你居然……还有那个东西?”当年为了这个,她可是吃了不少苦头的。
宇文护大笑起来:“当然骗你的!那个东西我早就没有了。何况,我现在根本用不上这个东西。”他说着,走过来坐到她身边,拉着她的手,缓缓的把袖口褪了上去。雪白的胳膊上,瞬时间露出了一道长长的疤痕,扭捏在一起,像是虫子爬的痕迹。
往事一幕幕又浮上心头:
“给你一巴掌是让你长长记性!别以为你贵为皇子就能为所欲为!”
“殿下要女人,天下多的是乐意投怀送抱的,恕奴婢不再奉陪!”
“想要靠这些卑劣的药物,让我成为你的禁脔,门都没有!你这种人,我宁死也不会屈服的!不要以为,所有的女人都像你的那群侍妾一样!我有尊严!尊严!”
……
“我……我不知道以后会是什么样子,我要去找寒霜,如果你也愿意的话,就一起去吧。”
“我还就是要破坏你的好事,只要你去青楼,我就要把你看上的女人抢过来,怎么样?”
“后悔?晚了!从今天开始,我来教你什么才是‘三从四德’!”
“我一定会治好你,就算拼上我的性命。然后,我就可以找一个安静的地方,自己了断自己。也许,这样才是我最好地归宿吧!”
“今生今世,有你不悔。”
顺着这道疤痕从手腕一直吻到肩头,宇文护的脑海里,与昨晚琴玥的声音重合了,他轻声道:“今生今世,有你不悔。”
琴玥心脏一跳,看着宇文护。宇文护恰好也抬起头来看她,两人对视之间,轻轻一笑……
第二天早上,宇文护从睡梦中迷迷糊糊的醒来,一伸手碰碰身边,床上空空如也。他一下子就从床上坐了起来,四下看去,窗前立着一个长发垂腰的白衣女子,可不就是她么!
宇文护长出了口气,披了衣服下了床。琴玥听到动静,回头一看,宇文护缓缓走过来,围住她的腰,轻声道:“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
琴玥微笑着看着窗外:“我正在看日出啊!”
宇文护也不说话了,两个人静静的看着窗外。
天刚蒙蒙亮,窗口正好对着东面延绵起伏的群山。太阳还狡黠的待在山下,只微微泛出一点红光,却是不肯跳出山峦来。不久,天边出现了一道五彩的红霞,不断向左右两边展开、扩大。过了一会儿,红色变亮了,慢慢地变成了金色,放射着耀眼的光芒,隐隐约约看到了太阳的影子。也就是一瞬间的事,太阳忽然冒出一个红彤彤的侧脸,天渐渐地亮了。太阳缓缓升高,将远方的天空都晕染出一片红色旖旎的世界。
那一抹温暖渐渐流入两人的心田,琴玥满足地笑了:“真美!”宇文护把头靠了过来,琴玥笑道:“你知道么?我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与心爱的人一起看日出日落。没有想到,居然还会有实现的这一天。”
宇文护笑道:“你的愿望还真小!——不过日落我可以陪你看,日出就太早了,我要睡觉。”
琴玥也笑道:“你啊,还真是相当的懒呢!”
宇文护打了个呵欠:“说到懒,我还有点困了。日出看完了?回去休息吧。”
琴玥摇摇头:“你去睡吧,我就用了。收拾收拾,待会儿天就大亮,早上到了。”
宇文护拉着她的胳膊摇了摇,像个要糖吃的孩子撒娇道:“不嘛,我就喜欢搂着你睡。昨晚累了半宿,现在困死了。你不会连为夫的第一个要求也不答应吧?”
琴玥只好点点头,宇文护跳起来欢呼,刚拉着她走了两步,忽然又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冲到窗前,把窗子“咔”的一声关上。
“这下就没问题了!”宇文护神清气爽地道。
“什么没问题了?”琴玥一头雾水。
宇文护嘿嘿的笑道:“本人自从皇陵逃跑以后,三年不知肉味。好不容易娶了一个老婆,总得让我过足瘾吧!”
琴玥无奈的摇摇头,这种感觉,怎么似乎是掉进虎狼窝了?
八十八、最后的传召
日子一天天过去,春去秋来,两个月转瞬即逝。
宇文护的腿一天比一天好起来,里里外外收拾一新,出门的时候,又是一个英气勃勃的公子,倒把不少前来求医的大姑娘小媳妇们迷得晕头转向。他现在也开始看些医书,有时候也帮着琴玥打打下手。两人相敬如宾,过得很是和睦。
看到琴玥苦尽甘来,寒霜也是万般欣慰的。琴玥和宇文护一合计,也不好耽误寒霜的终身大事。正好前来看病的别的人没有,三姑六婆是少不了的。随意打听打听,还真有合适的,小伙子姓林,名林然,家就住在离这不远的另一座山头。祖上也是做官的,家道中落,才退隐山林,读书务农。家里穷,所以也一直没有娶媳妇。琴玥和宇文护偷偷审查过这家人的状况,小伙子品貌都还不差,父母双亡,挺老实的一个人。
下一步就是慢慢制造机会让两人认识了。在爱情大师宇文护的亲自指导之下,林然便经常木头木脑的扮演扶着老奶奶上山求医、帮小朋友拿药、有时拾金不昧的好人好事当中。一开始的时候,寒霜还觉得有些奇怪,怎么忽然之间就有个雄性动物总是出现在她家附近。后来慢慢见多不怪,有时候偶尔聊上一两句,发现这人饱读诗书,博闻强识,也渐渐的对他有了一点好感。
见寒霜已经上钩,下一步就由宇文护和琴玥分头做工作。一方面琴玥开始动员寒霜,有事没事常常让两人单独相处,制造机会;而宇文护则是教育林然该如何讨女生欢心。两面夹攻之下,寒霜迅速落败,不久就彻底缴械投降,被前来提亲的林然一击而中,不久,清山之上又举行了一次婚礼。
婚后,寒霜与林然住在林家,隔三差五来探访一遍。整个过程之中,只有昭宁略略有些不愉快:身边的好姐妹都有了归宿,可是云飞呢?一直以来,还是没有云飞的消息,她虽然心里还存着微茫的希望,但是自己已经渐渐接受了云飞真的已经去世的消息。
在曲家的坚持防守之下,晟国居然真的挡住了金帐汗国和吐蕃的两路联军。
不过晟国大半的兵力也都集中在上京城以北,归曲家统领。
为了住曲家的势力,宇文朗把宇文潇从南方调遣了过来,安Сhā进京,这一举动自然引起了曲家的不满。再加上曲继宗的妻子是吐蕃的次真公主,而又有黑鹰和凤媛长期做策应,一场变动,悄然发生了……
某一天,大家还在正常看病的时候,驸马府的管家便带着几名家仆冲了过来,对着昭宁轻声耳了几句。昭宁立即脸色大变,正要拉着琴玥和宇文护商量事宜,忽然,山脚下传出一阵骚乱。
寒霜和林然也在,一群人不明所以地站着。然而,紧接着便是轰然的锣响,不久,两排穿着青衣的太监就上山来。
人群瞬间一阵骚乱,众人看到了巨大龙旗,接着,一位太监用尖利的嗓音大呼:“昭宁郡主,接旨!”
别说旁人,就算林然也是一脸惊讶。寒霜并没有告诉他琴玥这些人的真实身份,而只是说他们是落魄的贵族,从北方逃难而来的,而琴玥、宇文护、寒霜、昭宁,几人皆是神色沉重,不知道宇文朗这次究竟是冲着谁来的。不过昭宁只得出列接旨:“昭宁接旨!”
众人也纷纷跪下,太监上前道:“郡主,皇上要您和两位云小少爷在三天以内赶回驸马府,不得违命!”
昭宁的第一个反应是:“是不是云飞回来了?”
那太监忽然冷哼声,看那面相,是既气愤,又鄙视:“等郡主回了,就知道了。”
等太监们走了,一群人看着昭宁和琴玥一帮人,又是诧异、又是敬畏。她们是当真没有想到,往日里给她们治病、对她们很和善的这些人,居然有如此大的来头。
琴玥很快的遣散了来看病的人,就剩了几个熟人,大家留下来,关起门商量。
“我总觉得,他这么做似乎不怀好意。”抢先发言的是宇文护。
屋子里,宇文护靠着墙站着,脸色难得变得很深沉。琴玥坐在角落,低着头一言不发。昭宁带着两个小家伙坐在床上,而寒霜和林然则站在门边。除了两个小家伙和林然之外,其他人都是心事重重,看上去似乎如临大敌。
宇文护说完之后,其他人都沉默着。于是宇文护也只好在屋子里来回踱步,最后走到琴玥身边,握着她的手。琴玥冰凉的手里满是汗水,一抬(眼就对)着宇文护勉强挤出一个惨淡的笑容。
没开门也没开窗,没人说话,屋子里的空气格外沉闷。许久,琴玥忽然抬头道:“我们,要跑么?谁知道宇文朗的目标到底是什么……”
琴玥这样直呼皇帝的名讳,林然的眼皮猛然一跳。感受到这些人的气度和话语,他心里总觉得有些别扭。读书一辈子,想的是光宗耀祖,想的是为国效力。宇文朗即位以来,虽然如今被三国军队紧逼,在民间却是口碑不错。如今这几个人对他心目中的圣上如此不敬,说实话,他心里有点愤怒。
昭宁却忽然抬头道:“这怎么行?姐姐,你刚才没听到么?有云飞的消息!一定是云飞!云飞还活着!”
本来云子山、云子淇两个小家伙靠在昭宁身上睡着了,母亲这一激动,他们从梦中惊醒,揉揉惺忪睡眼,看到屋里近乎凝固的空气,不知怎么地大哭了起来。
乱成一团。寒霜好把两个小家伙带出去,让管家和驸马府的丫鬟们带着玩。再回去的时候,林然忽然小声地问道:“你们,到底是么身份?为什么会对皇帝如此熟悉?”
到了今时今日,琴玥她们也不好再瞒着林然了。宇文护站出来,指着昭宁道:“这位,确实就是昭宁郡主。”
林然点点。因为有了皇帝的宣旨,他倒是不怀疑。接着,宇文护又指了指自己:“我是宇文护。”
“宇先生是?”林然瞪大了眼睛,然而他立即摇摇头道,“不可能啊,三殿下不是早就……”
宇护摊摊手:“‘三殿下’已经死了,现在活着的只是‘宇文护’。”
林然也听过不少关于“地狱红莲”的传说。当年宇文护年仅十五岁,却带领晟国战胜两倍于己的草原精兵。阴山一役,坑杀十万,胡人不敢南下而牧马,金帐汗国由此分崩离析。
而据传说三殿下还饱读诗书,下棋更是有着国士的水准。更让人羡慕的是,据说他容貌俊朗,居然娶了九十九位如花似玉的大美女,每天莺莺燕燕的。仅此一条,他就足够让全天下的男人们既羡慕又嫉妒了。
可奇怪的是,宇文护为什么会站在这里?他早在两年前就应该去世了么?皇上还为此昭告天下。
宇文护像是知道了他的疑惑,摆摆手道:“一言难尽,你也不必再问了。总之,还希望你能保守住这个秘密。”
林然忽然很肃然地道:“遵命!”他也很崇拜宇文护,毕竟宇文护代表了人们心里对于晟国过往强盛的记忆。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虽然林然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心里也始终崇尚英雄。
他的目光又投向坐在角落一脸沉默的琴玥。自打见到她的第一天起,他就觉得这个女人很不简单。治病救人暂且不提,他和她聊过天,发现此人才华横溢、博闻强识,而且待人接物并没有小户人家的那种小家子气,一看就知道受过良好的教育。更难得的是,她并不拘泥于身份地位,对人一视同仁。寒霜作为她的侍女,论品貌修养已经是上等了,可知其主人该是何等的人物。
林然有时候问起寒霜的身家来历,寒霜只会告诉他,自己是自遥远的曌国天京。关于琴玥的一切,她都含含糊糊的,只说她家是曌国贵族,远嫁而来的。问的再深一点,寒霜就沉默着。他只知道琴玥叫“凌月”,她姓凌,又遮遮掩掩的,莫非真是曌国“凌家”的人?
是了,当年凌家被灭门,在曌国铁定是待不住的,也只能跑到晟国来。而她现在又是宇文护的妻子,俊男美女,看上去格外搭配。
不是晟国人,所以才敢对皇上直呼其名,毫无一丝尊敬。不过这也是他的猜测而已。
“现在怎么办?”许久,琴玥轻轻地问道,“宇文朗已经找到这里来了,虽然指名道姓的只要昭宁回去,但是保不齐……”她还是害怕宇文朗,从灵魂深处感到惧怕。
“别担心,”宇文护拉着她的手安慰道,“你现在已经是我的妻子了,谁都抢不走。昭宁若是回去,我知道以你的性子,就算那里是龙潭虎|茓,你也会跟着回去的。你去哪里我就跟你去哪里,我们夫妻同心。”
琴玥脸色微白地点点头,而昭宁连忙道:“不必了不必了,皇帝哥哥对我并没有什么,我一个人回去就行了。”
八十九、再次进宫
琴玥和宇文护看了对方一眼,宇文护笑道:“玥儿是一定会跟你去的,我也会跟玥儿去。怎么,不欢迎么?”
昭宁只得无奈地点点头。琴玥缓和了一阵,对寒霜道:“你就不用去了,你现在也是有家的人了,没必要跟我一起去受苦。”
寒霜笑道:“玥儿,你这就说介外话了。我们什么时候不是在一起的?林然也会同意我去的。”
林然缓缓的点点头。昭宁忽然道:“姐姐,你想好了。万一皇帝哥哥冲着你去的,我可就……”
琴玥的脸色又白了白,隔了一小会儿,才道:“该来的总会来。他既然都有本事找到这里了,我留下来和回去效果不是都一样么?既然如此,我还是跟你回去好了,至少多个照应。”
宇文护也拍了拍昭宁的肩膀:“放心好了,我会誓死保护我的妻子和我的家庭。”
商讨结束,大家决定各自收拾东西,第二天早上集合,再一起去。第二天早上,昭宁和寒霜、林然都早早到了,只有琴玥和宇文护左等右等,半天才到,寒霜还很显然的发现,琴玥有大大的黑眼圈,看来昨晚没有睡好觉。
车子晃悠半天,在第二天中午的时候到达上京城。远远地看着那高大的城墙,琴玥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这里可以说是她人生的第二故乡,或喜或悲,或愁或冤,还有对宇文朗的恨意,都藏在这里。
一路走回了驸马府,都没有发生什么事,琴玥一颗悬着的心才好不容易放下了。收拾了一番,还是原来的小院子,倒是很熟悉。晚上的时候,琴玥坐在屋子里,依然还是有点心里不安。
“又在担心了,真不像你啊。”宇文护洗洗手,坐到琴玥身边。琴玥抬起头,勉强笑了一下:“哪有?”
“还说没有?你看看你现在,简直跟打了霜的茄子一样,看着特别欠揍!”
“有么?”琴玥苦哈哈地笑道。
“你知道么?我生气了!”正在这时,宇文护忽然声音拔高,倒把琴玥吓了一跳:“怎么了?”
“你在我身边,但是却想着另一个人!”宇文护很认真地道。
琴玥哑然失笑,愣了半天才道:“这和那种想不一样……”
宇文护道:“有什么不一样的?我只知道,你这一两天只想着宇文朗的事情,我无论怎么逗你你都不理我。我很生气!”说罢,还真的撇过脸去,不看她。
琴玥哭笑不得,过了一段时间,料想宇文护消气了,便拿手肘碰碰他:“喂,喂,还生气呢?”
宇文护“哼”了一声,并不理她。琴玥只好站起来,走到他的面前,笑笑道:“这回总可以了吧?”
宇文护并没有笑,而是一脸严肃的看着琴玥,眼神显得格外悲伤:“错的是我,我没有能力带你走出他的阴影。这些天,我一直以为你会慢慢愈合心里的创伤,却是没有想到……你还是没有办法做回自己。”
“如果不是你,我恐怕早已经失去了活下来的勇气。我……”话还没有说完,宇文护就捂住了她的嘴,接着,把她抱在自己的腿上,叹了一口气:“是我太贪心了!我不应该强迫你做任何事。”
琴玥摇摇头:“是我……”宇文护又掩住她的嘴,“我说了,那件事不是你地错,你不需要为了一件并不是你的错而成的事情负责。既然仅凭我一个人的力量挽留不了你的话,我会努力请一个帮手的。”
“帮手?你是说寒霜,还是昭宁?”“用不了这么麻烦……”宇文护忽然微微一笑,“那个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那个人?你说的是……唔……”不用问了,她已经知道那个人是谁。
“我会忘记那些事的,然后封存、化灰。”在黑暗的屋子里,琴玥的声音显得格外清晰。
宇文护的声音格外平静:“不需要忘记。无论记忆是痛苦或是快乐,都是你人生经历里的一部分,血肉相连。如果你只想忘记它,又怎么能更加确信的走你坚持的路呢?”
“不需要……忘记么?”有些犹豫的声音,接着便是微微的颤抖。“怕什么?你身边还有寒霜,还有昭宁,还有我,我们都会一直在你身边支持你的。”
“朋友,亲人,爱人,相信……我明白了。”
“真的想明白了?你这家伙,简直倔的像牛一样!喜欢钻牛角尖,什么事情都喜欢自己揽着,自己解决,但是又没这个能力!”
“你这张嘴是怎么长的?怎么一天不说人坏话,就(是不舒)坦?”
“你有能力?至少,你就没能力一个人生孩子!”宇文护得意的笑道,“这种时候,还不是得靠我?”
琴玥又是哭笑不得:“为什么你总在这么严肃的事情里面Сhā一句这么奇怪的你真是活得没心没肺啊!”
宇文护无所谓地耸耸肩:“反正你家相公就是这样一个人,你已经没有后悔药吃了,怨只能怨你自己遇人不淑。好了,为了彻底让你同流合污,我还是决定尽快制造一个小宇文护出来帮忙吧!娘子,我来了~~”
平静的日子持续了几天,大家都在等待和微微的不安中度过。直到某一天,御林军将驸马府重重包围,统领让昭宁立即进宫,并且让她带着云子山、云子淇过去。
这样的阵仗让有人都不禁有些疑惑。皇命在身,昭宁不敢不从;而且此去能够获得云飞的消息,她心里还有些期待。而琴玥、宇文护总觉得此事有些蹊跷,不知道宇文朗究竟在搞些什么名堂。
昭宁倒是觉得无所谓,不过琴玥还是坚持要和昭宁一起进宫。不单单是昭宁和寒霜,就连宇文护也有些疑惑。回房以后,琴玥简单地收拾一下行装,宇文护问道:“你,行么?”
琴玥点点头:“你说的,有朋友、有亲人,还有你,我不孤单。放心吧,我已经没问题了。”
宇文护还是很担心:“真的?”
琴玥一笑:“你在不相信谁?这么些天,你认为我还没有想开么?何况,何况……”她说到这里,忽然脸一红,低下头来。
文护心里一惊,忽然,一种欢喜慢慢的弥漫到心头:“难道……我马上就要有个小帮手了?”
琴玥红了脸啐道:“什么帮手啊?你就知道欺负人!”
宇文护也没有废话了,走过轻轻抚摸她的腰部:“真的么?不会是你骗我的吧?”
琴玥也笑道:“我倒是想骗……”
“真好,真好……”宇文护围住她的腰,把头靠在她的肩膀上,两个人都不说话,享受温情时刻。许久,宇文护又问:“你真的要去么?”
琴玥收起笑容,很认真的道:“我想过了,一直逃避也不是办法。如果我不这么做的话,也许我心里一辈子都会有阴影。”
“可是,你可能会因此而留在里面,也许,也许,就出不来了!”
“放心,我并不是想和他打照面,可能只是远远的看上一眼就好。何况现在我已经不是一个人了,有你,有寒霜,有昭宁,现在,还有一个小生命。我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莽撞行事的。而且,昭宁也能保我安全。”
看到琴玥这么坚持,宇文护也不好再说些什么,随意嘱咐了两句,便让她跟昭宁一起上路了。车辙碾进了朱雀门,看着厚重的宫门在她身后缓缓合上,琴玥也免有些紧张。
六年前第一次进到这里,心里还有点些许期盼。现在再次回来,除了有种可笑可悲的感情之外,更多是超脱轮回之后的淡然。她要面对的并不是一个无法预知的命运,而面自己命运的勇气和力量。
不过今日的宫廷明显和往日不太一样,所有人都是匆匆忙忙的,面色沉重。也难怪,听说,镇守上京北部的曲继宗已经于前一天投敌了,上京被攻破,只是迟早的事……
到了候旨的偏殿,昭宁带着两个小家伙坐定,琴玥扮作宫女站在她的身后。不多时,远远传来呼喝之声:“皇后娘娘驾到~~”“茹妃娘娘驾到~~~~”
嚯,都是熟人。昭宁有些担忧的看着琴玥,琴玥却是很镇静的低下头,作出敬礼的样子。
不久,脚步声便传来,当先一人自然是为皇后的李诗云。昭宁了起来:“见过皇后娘娘。”
云子山、云子淇两个小家伙也有学有样的站起来,用奶声奶气的声音道:“见过皇后娘娘。”不用说,这些礼仪,自然是昭宁和琴玥教给他们的。
李诗云对于昭宁本无交情,自然表情是淡淡的,但是跟两个孩子就不一样了。见到两个粉雕玉琢的小家伙,李诗云也流露出了难得一见的笑容。
不过,被两个小家伙吸引的不只有李诗云,其他的后妃们,也被孩子和昭宁吸引了。见过昭宁之后,一群人虽然在皇后面前谨守本分,却依然把眼光看向孩子。两个小家伙有点怯懦,分别跑到昭宁和琴玥的身后,紧紧抓着她们的裤腿。
九十、众目睽睽
“柔妃娘娘到~~~~~~”门外,太监开始高声传话。屋里的空气骤然一紧,所有人都是向门外看去。琴玥心里暗暗摇头,这么多年了,柔妃终于还是开始趾高气昂起来。过去的她在人前从来都是低声下气,倒如今如此拿腔拿调,也许她也觉得自己终于够资格和皇后一争长短了吧?
可是有这个实力又有什么用?金帐汗国的人都要打进来了。
一群女人刚想着怎么应付,忽然有太监过来传旨:“皇上有旨,诸位娘娘、郡主请正心厅见!”
众人在李诗云的领导下浩浩荡荡地走了,昭宁带着两个小家伙去了,宫女和丫鬟们也一起上路。琴玥一直跟着队伍的最后,她要做的只是尽量保持低调,稳定住心神而已。
一路走到了正心厅,宫女们全被拦在殿外。见不到宇文朗,琴玥一点也不遗憾。实际上,在她进入这座宫殿的那一刻起,她已经和那个整天哭哭啼啼、惴惴不安的人划清了界限。看着昭宁和一干女人们迤逦而入,琴玥忽然有一种松了一口气的感觉。还好,自己没有沦落成那些宫妃中的一员。
过了不久,居然有一声通传道:“逍遥王、逍遥王妃到!”
宇文潇也来了!
琴玥呼了口气,看来宇文朗,真的要交代大事了!
琴玥还是低着头,宇文潇并没有发现什么意外的地方,就在她不远处登上了台阶,去到正心厅里面。不久,便传来了宇文朗隐隐约约的低沉声音……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外面,宫女们都很有耐心的候着。然而,不知过了多久,忽然殿里传来几声惊叫,而后,是急促而慌乱的脚步声,紧接着,有一只惨白的手从门里伸了出来,又一下子被拖了回去,然后“咔”的一声关上了门。
“皇上命,皇上……啊!——”
凄厉惨呼戛然而止,而后,哭泣声和惊呼声又此起彼伏,很明显,很多人都受到攻击。
等在外面的宫女们顿时(吓住)了,都想进去看个究竟。御前侍卫们一下子拦在众人面前,在宫女们纠结的时候,琴玥从侧边一闪,绕过众人,就要进门。
御前侍卫们慌了,刚想拦下琴玥,一个侍卫惊见琴玥的面容,似乎认出了这个女子就是当时龙凤山庄皇上特别看顾的人,略一迟疑,琴玥就一闪身跑了进去。
侍卫还想去拦,却被旁边一个人拉住了胳膊,那人摇摇头,苦笑一声,两个人顿时明白了,也都长叹一声:这个时候,拦不拦,又有什么意义?
琴玥一闪身钻进了正心厅,门前一道屏风,挡住了内里的光景,琴玥悄悄地走了过去,从屏风那边探出头去向里看:
大厅里极为安静,能听到妃嫔们时断时续的抽签声,还有宇文朗暴怒的训话。里面那群皇妃们一个个跪倒在地,她们的面前摆着一小杯酒,却没有人动。瑟瑟缩缩的,显得极为害怕。
昭宁和宇文潇、曲婉怡显然也在内,直挺挺的跪着。而宇文朗一个人走来走去,表情由于亢奋而满脸通红,眼睛大睁,目光里射出一道奇特的光芒。
“你们一个个是怎么了?啊?平常的时候就说愿意和朕同生共死,到了这个时候,一个个都干什么去了?你!说的就是你,还敢躲?”宇文朗说着,把一个正准备往后退的妃子抓了出来。
那个妃子“哇”的一声大哭起来:“臣妾知错了!求皇上饶臣妾一命!”
宇文朗一把拎起她的头发,把她好的发饰扯散开来:“你平常不是说要和朕双宿双栖么?怎么,现在又害怕了?啊?”
那个妃子哆哆嗦嗦的,一把抱着宇文朗地腿,大声求饶道:“皇上饶命!皇上饶命!”
宇文朗看也不看,一脚踢开她,命令身边的太监道:“你们,还看什么看?还不送胡嫔娘娘上路?”
几个太监冷冷地靠近,全然不顾胡嫔已经吓得面无血色。几人上前抓住她的手脚,胡嫔开始猛烈挣扎起来,但是哪里挣扎的了?早已经被按住了,一个太监硬生生撬开她的嘴,往她嘴里灌毒酒。灌了几口,估摸着她已经喝下去了,才将将放开。胡嫔人已经不成样子,大口的咳嗽着,忽然气喘不上来,两只长着长指甲的手指虚空抓着,不久就意识散失,倒在地上。眼睛大睁着,不甘、愤怒,还有对于人世的留恋。
周围的妃嫔被吓得哑然失色,所有人都是一面向后退,一面大睁着眼睛,一脸惊恐。宇文朗眼神(看向一个)地方,像见鬼了一般。
这时,忽然大殿里传出一声啼哭,是云子山和云子淇实在忍受不住这种骇人的氛围,大哭了起来。宇文朗眼睛一瞟,望向两个孩子,昭宁忽然意识到什么似的,紧紧抱住两个孩子,一面慢慢向后退。
宇文朗忽然笑道:“昭宁,你躲什么呢?你是朕的妹妹,朕不会对你下手的。来,把孩子给我。”
昭宁声音发颤的道:“皇,皇帝哥哥,你要杀,就杀我,不要伤害我的两个孩子。”
宇文朗张开手臂道:“昭宁,你胡说些什么呢?你怎么会有这两个逆子的?这两个逆子,是云飞那个叛徒的孩子,我们宇文家族,不可能会和这等贪生怕死之徒有瓜葛。昭宁,来,听话,把孩子给我。”
昭宁拼命地摇头,把两个孩子紧紧搂在胸前,一步不放。宇文潇也实在看不下去了,连忙上前劝道:“皇兄,你之前处置那些妃子,臣弟介于那是皇兄你的家务事,不能Сhā手。可是子山和子淇也是您的外甥啊,怎么能……”
一句话没说完,就听见宇文朗怒吼一句:“住嘴!云飞那个叛徒!亏朕这么信任他,不仅对他委以重任,还将昭宁下嫁与他,可是他居然背主求荣,投降蛮子!这种混账,死不足惜!还有你,你家那个曲婉怡,她哥哥曲继宗居然也投靠了布日古德,实在罪无可恕!”
听到宇文朗然提起曲婉怡,宇文潇吓得赶紧跪下:“还请皇兄饶她!”说罢,“咚咚”磕头。
宇文朗现在的目光还在云子山和云子淇身上,凶狠的目光剜过在宇文潇身后哆哆嗦嗦的曲婉怡以后,便重又看上了两个小家伙。这一次,宇文朗的声音明显严厉起来:“昭宁,你到底交是不交!”
昭宁没有答话,但是,她的手却更紧的搂着两个孩子。
“好,你不交是吧!朕亲自来取!”宇文朗说完,转身拿起身边太监手里捧着的一把宝剑,“锵”的一声拔剑出鞘,寒光凛凛的宝剑顿时让所有人的心都提上了嗓子眼!
“住手!”正在这个时候,殿内然想起一声清亮的呼声。正要刺下去的宇文朗忽然身形一僵,握紧剑急匆匆的四下看去。
而听到这声劝阻的宇文潇也是一凛:这个声音的主人,难道是?
“宇文朗,够了,收手吧。”清亮的声音再次响起,随之又传来轻稳的脚步声。这次,大多数人都听见了这个声音,不少吓得瑟缩的妃嫔们还颤抖着向后望去,只觉外面光线十分耀眼,一个人单薄的身影缓缓踱了过来,似乎是从漫天的光幕中走来一般。
宇文潇缓缓的站了起来,不可置信的看着这个身影。而太监们则是诧异、愤怒多于惊讶,因为在他们的印象里,还没有人敢对皇上直呼其名……
宇文朗却像是被点中|茓道一般,手里的剑“当”的一声掉到地上,有些诧异,而更多的,却是狂喜:“真的,真的是你?你终于肯来见我了?”
此话一出,宇文潇顿时脸色大变。宇文朗明显认识她,知道了她的身份,而且还自称“我”。看看宇文朗狂喜的样子,又看看那张淡然的面容里也难以掩饰的一抹复杂。他还不知道这两个人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是,他看的出来,这两之间的关系,很不一般。
“我来,不是为了见你的,”调整了一下呼吸,琴玥又变得面无表情起来,“如果可以的话,我根本就不想再进宫。但是我不能眼睁睁看着昭宁和子山、子淇出危险。”
“你想救他们?”宇文朗手指着昭宁,忽然表情一沉,“他们不值得你救!”
本来看到琴玥进来以后,还以为会有转机的昭宁又再次被打回原点。她不知道怎么挽救两个孩子的性命。
“是因为云飞的事情么?可是两个孩子这么小,他们知道什么?云飞有错,但是孩子是无辜的。”
宇文朗的声音陡然高了起来:“你既然知道云飞投降了,就应该能体会我的心情!”
琴玥平静地道:“我也曾经帮助过鹰准部,你是不是也要杀了我?你也曾在金帐汗国住过,你是不是连你自己也不要放过?”
“我……”宇文朗顿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半天才道:“那不一样。那时候蛮子们还没有攻过来,但是现在却……”
九十一、太庙祭祖
琴玥缓缓的道,“就算那时候不算吧……反正我的家族和你们宇文家是天生的死敌,两百年的宿怨,如今还发兵响应了布日古德,我才是你的死敌。要杀的话,你应该先杀了我。”
宇文朗又被噎着了。而下面一群宫妃也在猜测着琴玥的身份。当年她深居简出,见过她的人并不多。见到她毫不客气的和宇文朗针锋相对,而且宇文朗还处处回护她的样子,众人心里不禁小小猜测了起来。
坐下只有柔妃、皇后李诗云、茹妃易茹见过琴玥。见李诗云之时,琴玥是宫女装扮,她不记得也很正常。而易茹则是在琴玥进来的第一眼就觉得她很熟悉,等到她开口说话的那一刻,她眼前这个美丽高贵的女子,就与她记忆里那个白衣翩翩的少年重合了……
而柔妃,也觉得琴玥极其面善,待得琴玥说起她的家族与宇文家有生死大仇,两百年的宿怨,她忽然想起了那个四年前御花园偶遇的大服女子。当时的琴玥在昭宁的帮助下,狠狠戏弄了在背后说她坏话的胡嫔。虽然韬光养晦,却还略显稚嫩,比不得现在,她的神色气度,仿佛只要随随便便往当中一站,就能吸引住所有人的注意。
“居,居然是她?她没死,她还活着?”柔妃难以置信的瞪大了眼睛,再看看现在的她和站在她对面的宇文朗,就算是个瞎子也能感受到宇文朗对她的感情。当初宇文朗对她有多么的不屑一顾,而如今要丧失一切,却又对她无比珍视。柔妃有种想大笑的冲动,荒谬!荒谬到极致!
宇文朗叹了口气:“你说的对,上一代的恩怨,不应该牵涉到下一代去……”说着,他又抬起头无奈的笑道,“我也不想让我们两个同样的悲剧,再发生一次。”
琴玥微微一点头,昭宁立即带着孩子冲到她的面前。看到宇文朗这么轻易的就放了他们,一群宫妃仿佛也像看到了生的希望,纷纷冲了过来围着琴玥哭道:“求求姑娘救救我们!”
琴玥看着这些哭成泪人的宫妃,有些为难了。昭宁的事情还好办,毕竟两个孩子是云家的人。但是这些妃子都是宇文朗的妻子,出嫁从夫,生死都由不得自己作主。但是她也实在不能见死不救,于是又问道:“能不能放过她们?”
宇文朗这下可不干了:“她们都是我的妃子。”
“妃子也是人,我是个大夫,只要有一线希望,我就不会眼睁睁看着人去送死。”
“我让她们这样离开。是想让她们至少留下一点体面,要是被那些蛮子抓住了,我实在不敢想象她们会遭到怎样的对待。”
“被虐待?被鞭打?还是被侮辱?”琴玥忽然开始自嘲地笑道。“若是我在这些困难前被吓怕,现在在你面前的,早就是一具死尸!当然,你若说我下贱、或是贪生怕死、或是苟且偷生都不为过。我地一条命不足惜,但是,我却知道,如果我随随便便了结自己的生命,有人会感到难过。仅仅只是这一点,就足以让我走到现在,活到现在!”
宇文朗又被她抢白的无话可说,沉默了很久,忽然长叹一声,脸上忽然洋溢出疲惫的笑容:“你说的对,我就是太自以为是了,所以错过了你,所以才把这万世基业毁于一旦。如果当年有的选择,我一定不会放开你的手……”说着说着,他忽然又摇摇头,笑道:“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一切都晚了,就算我把她们全都废了,只留你一个人,也什么都不是。现在想想,你走还是好啊,免得留下来受牵连。”
琴玥小小地后退一步:“皇上,请您自重。”
宇文朗略微有些迟疑,想了想,忽然道:“你跟我来一下。”顿了一顿,又补了一句。“昭宁、四弟也跟着过去吧。”
昭宁不愿放下孩子,宇文朗又道:“放心吧,我既然答应下来,就不会伤害他们的性命。”
说到这一步,三个人也不好推辞,跟着宇文朗出门,只是宇文潇过来的时候,眼睛看向她一眼。琴玥恰好也看到了,只是平静的一点头,不说话,接着自然的走了出去。
只是,当这四个人离开了以后,大殿里吓得哆哆嗦嗦的众位妃子终于松了口气,不少人大哭了起来。然而,在这哭声之中,却有一声极为放肆的大笑,荒谬而又刺耳,象要扎进人的心里。众人一看,却是柔妃,笑得脸都红了。
李诗云一皱眉,低声吼了句:“笑什么?”
柔妃上气不接下(气,好)不容易才止住笑容,按着自己不断起伏的胸膛道:(“知道)刚刚那个女人是谁么?你一定认识的,一定也见过的!”
柔妃“没上没下”,对李诗云直呼“你”,她眉头一皱,本想喝骂柔妃的,终究还是对她的话产生了一点兴趣,刚想说话,却不妨另一个人问了出来,却是曲婉怡:
“说,她是谁!”她显然是看到宇文潇对琴玥的态度,心里的不安渐渐扩大。
“一个你想都想不到的人!”柔妃啧啧赞叹道,“真是想不到啊,她居然还没有死,而且还活得那么耀眼!说老实话,要是当年皇上看到她的样子,估计再也会移开视线吧!——是了,现在也是一样!”
“难道……你说的,她是……”李诗云忽然脑袋里闪过一个名字,惊讶的磕磕巴巴地问。
“不错!她就是曌国的未央公主,五年前被废的皇后琴玥!”柔妃说到这里,忽然闭着嘴,眼睛炯炯有神。
“竟然是她!”不仅仅李诗云,其他的宫妃们都小小的惊叹了一声。易茹愣愣的瘫倒在地,难以相信这个事实。而曲婉怡也是如此,联想到琴玥之前的名声,什么祸乱宫闱,勾引皇子之类的,她似乎开始明白,为何宇文潇对她会有不一样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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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来到太庙之前,琴玥又抬头看了一眼。夕阳之下,“宇文世家”四个烫金大字,也渐渐的染上一抹血红。
“你跟我进来,四弟、昭宁,你们先在门外等等好么?”宇文朗轻轻的道,可是身后的三个人依然有些迟。
宇文朗淡淡的道:“放心吧,时至今日,再对你做出些什么,也没有任何意义。我也并不是那么小心眼的男人,你们静静等着就好。”
略微迟疑的想了一瞬,琴玥还是选择了跟他走了进去。宇文朗看到她进来,微微点了点头,把门关了。偌大的厅堂里,就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门关上的那一瞬,琴玥心里一跳,不知道宇文朗在搞什么名堂。然而宇文朗却没有管她,自顾自的将每个烛台都点上香,扫去了灰尘,然后规规矩矩的退了回来,恭恭敬敬的磕头,完了之后,跪在地上,问道:“你知道晟国开国至今,多少年了么?”
琴玥愣了一下,摇摇头:“不知道。”
(“两百【这里根据前后文补充,具体多少也不知道】)年,”宇文朗淡淡的答,“虽然比不过你们曌国,也总算是传承已久。这么些年,虽然与曌国还有其他小邦和和打打,却一直是天下中心,国势强盛。父皇传到我手里的,是一个强大的晟国,却在短短几年之内,就变成这副样子……”
琴玥也概叹不已,忽然出声道:“晟国积危已久,又连年征战,国库早已不甚充裕。而布日古德又联合两国合力攻打,先前也做了不少工作,会失败,也在情理之中。”
宇文朗摇摇头:“想我即位以来,一天也不敢忘记父皇临终前的教诲,兢兢业业,到头来,却有了这个下场!是的,我是刚愎自用,做错了很多事,但是,也不至于到如今这个地步!你知道吗?就在前一天,曲继宗投降,上京很快也会守不住了!”
“为什么不逃?”琴玥忽然问道,“逃了以后,至少留下一命,以后有机会,还能东山再起。”
“东山再起?”宇文朗苦笑一声,站了起来,“像我这个罪人,即使真能侥幸活命,又有什么面目去见江东父老?”
琴玥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一时间两人都很沉默。阳光从窗棂里射进来,在地上撒着点点血红的光斑。想起第一次来这里祭祀时三牲太牢的壮观,而现在却栖栖遑遑的景象,琴玥也是嗟叹不已。
“你也过来叩个头吧。”许久,宇文朗忽然道。
琴玥退后一步:“我和你已经没有半点关系了,为何还要下跪?”
宇文朗淡淡的道:“据我所知,你已经嫁给了三弟了吧。既然如此,三弟也是宇文家的人,你拜一拜祖先,也没什么奇怪的。”
琴玥愣住了,没想到宇文朗调查的这般清楚。不过看见宇文朗面色平静,她终于也是安定下来,真的跪在地上,恭恭敬敬的给宇文世家的列祖列宗叩头。
九十二、最后的要求
礼毕之后,琴玥站了起来,宇文朗忽然自嘲的笑道:“如果当初当上皇帝的是三弟,只怕现在晟国不会这么容易的失败,而你也不用吃那么多的苦了。”
“如果”的事情谁又能说的清楚呢?宇文朗将怀里的一个锦囊递给琴玥:“这是给三弟的,希望你能亲手交给他。”
琴玥接过锦囊,宇文朗忽然又道:“我知道这样很无礼……你能不能答应我最后一个要求?”
琴玥犹豫了一下,还是点头答应了。
宇文朗忽然大步走过来,紧紧抱住她。琴玥吃了一惊,刚想大叫,宇文朗的唇就封了上来。
“唔……”
这个吻霸道而热烈,琴玥一下子懵了,刚想反抗的时候,宇文朗却又不着痕迹的松开她,脸上忽然带着一抹孩子般满足的微笑,这个表情,像极了喜欢讨她便宜的宇文护。琴玥刚想发飙,宇文朗却一脸认真的道:“对不起。我欠你的,一生也补不回来。但是,我忍不住想要接近你,虽然明知那样做会伤害你,可是我还是忍不住……”
他说完,自顾自的走到墙边,摘下一柄宝剑,一拔,三尺青锋,寒意湛然。他将剑鞘扔在地上,把剑柄递给琴玥:“你当日说过,我不杀你,你必取我性命。反正我也难逃一死,与其便宜那些蛮子,还不如让你消气。谢谢你给了我最后的留念,我现在别无所求了。动手吧。”
琴玥接过剑,眼睛里阴晴不定。宇文朗笑道:“你如果是担心杀了我以后出不去皇宫,大可放心。我这里有一块令牌,足以让你们顺利走出皇宫。至于那些太监和侍卫们,我已经吩咐他们,在明早之前,不要打开太庙的门。你们有足够的时间逃出皇宫,去外面的世界。”说完,又把令牌塞到琴玥的左手上:“好了,你动手吧。”
琴玥半天没有动静,宇文朗又劝着,眼睛像度化一般纯净:“不必有什么怜慈之心。这些年,我对你和三弟都不好。三弟就不必说了,尤其是你,你一生的苦难,我要付上大半的责任。你在宫里受欺负,被冤入狱,被我废,流落异邦,甚至你的清白之身,都被我夺去。对你来说,我是个罪大恶极的人,杀了我。”
提起别的还好,一说起她被侮辱的事情,琴玥的眼睛就燃烧起熊熊烈火。她紧紧地握着剑柄,全身地力气都爆发出来。宇文朗却笑了:“就是这样,你杀了我,就算是为你自己复仇,也算是还了我欠三弟的债。”说完,还安静地闭上眼睛,看上去,似乎在享受死亡前的宁静。
一分一秒,时间很快地过去,琴玥始终没有把剑刺过来,又等了一下,“当”地一声。宇文朗一睁眼,却见剑掉落在地。琴玥无奈地摇摇头:“你赢了,我杀不了你,我始终是个大夫,只会救人,不会杀人。”
宇文朗意味深长地看着她:“好吧,我也不逼你。在你走出这个宫廷之前,都可以随时取我性命,这条命给你,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琴玥还是没有动。等了一会儿,宇文朗笑道:“你一点都没有变,在金帐汗国刚刚认识你的时候,你让我扫马棚、挖沟、修车,干苦力活,说实话我真的很恼火,但是后来发生了一件事,让我对你改观。我还记得那天下着大雨,你一早就被人叫去救人,直到晚上才回来,你一回来就病倒在床。晚上我听见你和寒霜的低语,那个姑娘被狼咬中要害,任谁都救不了,但是你还是很自责,为此还重病了一天。第二天我去看你,寒霜跟我说了很多关于你的事情,当时我还不知道你是女子,却也对你很是敬佩。虽然后面对你做的事情是我不对,不过……”说到这里,宇文朗的眼睛忽然一闪:“如果一切事情都可以重来的话,我或许还会做出相同的选择。”
琴玥退后一步。宇文朗轻笑了一下,站着没动:“很抱歉我只会用这种方式表达我的感情。从出生以来,我从没主动要求过什么,你是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不过,我现在终于知道,成全是一个什么样的感觉了。”
接着,他忽然大声喊道:“四弟、昭宁,进来吧!”
门被推开,宇文潇和昭宁看到宇文朗和琴玥两人默默的站着,地上掉了一把出鞘的剑,都是惊讶不已。宇文朗摆摆手:“没事。你们两个,来拜祭一下祖先吧。”
两人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是听到宇文朗这么说,都过来,恭恭敬敬的拜祭。完毕之后,宇文朗忽然道:“如果三弟和五弟也在,那我们一家就齐全了。”
宇文潇和昭宁互看了一眼,心里有些酸楚。宇文潇笑道:“皇兄,你在说什么呢?”
宇文朗摇摇头,又道:“刚才我让弟妹拜祭了先祖。”说着,他指了指琴玥,又道:“三弟既然已经和弟妹成亲,刚才又拜祭过祖先,现在弟妹就算是我们宇文家的人了。四弟,昭宁,以后你们要好好对她,知道么?”
宇文朗虽然似乎是向昭宁和宇文潇两人介绍琴玥的新身份,实际上是对宇文潇一人所说的。他自然是知道他这个四弟对琴玥有非同寻常的感觉,这样点出来,让他彻底断了念想,对他们都有好处。
果然,宇文潇脸上诧异和痛苦兼而有之,到了最后,只好无奈地点点头。宇文朗看到他的反应,满意的点点头,忽然又走到祖先牌位之前,恭恭敬敬的磕了一个响头,而后将这些灵台悉数拿了下来。
“皇兄,你这是干什么?”宇文潇和昭宁连忙出声阻止。
宇文朗平静的道:“晟国完了,但是祖先的英灵依然在。我虽然不孝,本该以死谢罪,却没有让祖先的英灵与我一起消散的道理。你们把这些灵台带走吧,留在这里只会化为尘埃。”
九十三、亲人,爱人
宇文潇陡然觉得手里的灵牌有千斤重,然而,男人的气血和皇族的荣誉让他毫不犹疑的点头:“我用生命发誓!我会誓死保护祖先的英灵!”
宇文朗点点头,略略疲惫的揉揉眼,看着他微微一笑:“好,好。”说着,又摆摆手,对着三人道:“我累了,你们走吧。”
昭宁上前一步:“皇兄,你不跟我们一起走么?”
宇文朗摇摇头:“我是晟国的皇帝,也是宇文家的家长,你们可以了无牵挂的走,我却不行。最后的时间,我想一个人好好静一静。你们走吧,不用管我。”
三人也不好做什么,只好慢慢的退了出来。大门即将合上的那一刻,琴玥从门缝里看到宇文朗无限羡慕的再回头看了一眼蓝天白云,还有渐渐远去的,他们的身影。
门关上的那一刻,宇文朗在里面小声的微笑道:
“你知道么?我一辈子最快乐的时光,就是和你在金帐汗国一起生活的那十五天。我不是皇帝,你也不是公主,我们之间没有争斗,没有冲突,每天牧马放羊,坐看云起云落。如果可以选择,我真的不想当这个皇帝。是啊,最开始的时候,是皇兄宇文詹稳坐太子之位,三弟宇文护领兵打仗,四弟宇文潇处理国事。唯独我,什么也不用管,不用理。
我本就没有当皇帝的才能,也不想担起这个责任。如果皇兄没有死,也许一切也会不同吧……”
叹息声良久回荡在空荡荡的大殿之中,只是没有旁人看见,也没有旁人听见。
琴玥三人回到大殿,顿时众人冲了过来,琴玥拿出宇文朗给她的令牌,侍卫们一见,果然是不敢找麻烦。昭宁早已等不及冲到云子山和云子淇身边,呣子三人抱头大哭。宇文潇找人要来一个布袋,装起了所有的牌位。看着地上的妃嫔们,琴玥叹了口气:“你们,如果想出宫的话,就跟我们一起走吧。”
此话一出,殿内顿时惊喜声一片,一些吓得半死的妃子们连滚带爬地跟随者琴玥一行人出门,一路奔向朱雀门,又拿出宫牌,朱雀门的侍卫们不敢阻拦,连忙打开了宫殿门。
重获自由!不少妃子们一入宫门之后,就再没有出过宫门一次。外面的空气好清新,外面的世界好广阔。不少人喜极而泣,然而哭着哭着,却成了真正的悲戚。
没有地位,没有身份,没有金钱,连个安家之所都没有,天大地大,该何去何从?
琴玥却没有这种担心,她一出门,就看见一辆马车停在宫门前。等人一出来,马车的车帘一掀开,里面的宇文护略带忧愁地走了出来。一见琴玥平安无事地从宫里出来,他立即跑了过去,两个人旁若无人地拥抱在一起。
“太好了!你没事!”
跟着琴玥后面的一大群妃子,还有宇文潇与曲婉怡都有点傻了,尤其是宇文潇。看到宇文护平安无事站在眼前,他有些忐忑地上前:“三哥?是你么?”
宇文护微微一笑,还没答话,忽然,后面的李诗云尖叫了一声,不可置信的看着宇文护的面容:“是你?!——怎么会是你?你不是死了么?”
宇文护笑道:“皇后还是这么喜欢穿红装啊,本人早已经弃之不用了。”
后面一些大着胆子的宫妃小声问道:“你是谁?”她们自然是看到宇文潇与李诗云对他如此熟悉,而宇文护又长相俊俏,且与废后琴玥如此亲昵,才有此一问。
“他?他就是那个著名的‘地狱红莲’三殿下宇文护。”柔妃的声音冷冷传来。
“你就是三殿下?”不少宫妃们眼睛顿时直了。当时的宇文护年少英俊,兼且指点江山,有战神之名,晟国的少女无不倾心。可是他不是死了么?两年前就应该……
宇文护笑道:“柔妃娘娘说笑了,‘三殿下’早已经死了,现在活着的,只是‘宇文护’而已。”
李诗云哼了一声:“哼,看来你那张贱嘴果然该撕了才是!”然后她又意味深长的看看看他身边的琴玥一眼,冷笑道:“想不到几年不见,三殿下还是如此风流,处处留情啊!”
“什么‘风流’不‘风流’的,早已经是过去式了。”宇文护淡淡的笑道,“百位如花美眷散尽,我现在只有一个妻子,就是她。”他说着,指指身边的琴玥,琴玥一笑。
搞了半天,原来这个废后是抛弃了皇帝,找到了这么一位“佳婿”啊!众位妃子们都是哭笑不得,而李诗云更是心中五味杂陈。看看现在如此幸福的两人,再(看看自)己……不仅皇后之位原是她的,连命都是靠别人救的(,就连)夫婿,对自己如此狠心,却对这么一个“背叛”了他的女人如此上心。而且,宇文护还肯为了她,将自己的侍妾们弃之不顾……
琴玥忽然记起来宇文朗给她的锦囊,连忙递给宇文护:“这是宇文朗要我给你的。”
宇文护一愣,还是接了过来,打开锦囊,从里面抽出一张小纸条,看了一眼,忽然笑了:“原来如此……四弟!”
正准备走的宇文潇愣了一下,回头道:“什么事?”他是不想看这两个人的,没来由的讨没趣。
宇文护把纸条小心的保存到自己的怀里:“二哥让我们去找五弟,指名我们得一起去。”
“彦儿?宇文朗的意思是,我们去找他?”琴玥和昭宁一下子赶了过来。
宇文护笑笑道:“看来我们得一起走了。四弟、弟妹,二哥让我们一起去五弟那边,你们也一起去吧。”
宇文潇回头来看看他们,目光不经意间瞟到他和他身边的琴玥身上,冷笑一下:“算了,我还是不打扰你和嫂子在一起了。”
像是没有注意到他的反应,宇文护耸耸肩道:“这是二哥的吩咐,你若是不想听,我也没有办法。”
有点艰难的咽下一口唾沫,宇文潇白着脸,很生硬地道:“知道了。我和婉怡收拾好东西,待会儿再去驸马府找你们。反正城门已经关了,这会儿也出不去。”
其实宇文护的意思是现在就出门,就算上京城城门关了,靠着宇文朗给琴玥的那一块令牌,晟国什么门出不去的?但是宇文潇这么一说,宇文护也不好意思勉强他走了,他再看了一眼琴玥,琴玥面无表情,但是扯了扯他的衣袖。宇文护只好笑道:“好的,那我们就在驸马府恭候你们的大驾了。”
说完,宇文护招呼昭宁先上车。云子山、云子淇两个小家伙睡着了,宇文护只好和琴玥一人抱着一个小家伙,慢慢走回车上。宇文潇在后面看到,就觉得仿佛是有了孩子以后幸福的一家人,心里有些别扭。直到他们上了车,宇文潇才收回目光,冷淡地说了句:“我们走!”
曲婉怡看到宇文潇的神色,结合刚才他的反应,似乎是明白他一直以来的动摇和悲伤都是为了谁。那个人太过传奇,原来宇文潇恋上的竟然是那个废后。当她刚刚意识到这个问题的时候,她简直不敢相信她自己竟然是输给了这样一位可以算得上是“臭名昭著”的人!
然而仅仅接触了一点点,她对这个人的印象就完全改观了。琴玥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时候,素衣,不曾粉黛,一点妆饰也没有,但是却显得那么出众。和宇文朗对话,不卑不亢,随随便便就救下了所有人,而这些人之中,有不少曾经与她有矛盾。不仅显示出她在宇文朗心里的地位,还可以看出她高贵的身世和博大的气度。这样的人,真的与传闻中的不一样,也难怪会让宇文潇倾心了。
平生第一次,曲婉怡第一次有了极深的挫败感。她是曲家的大小姐,曲家在晟国也算得上是数一数二的大家族了。显赫的家世,再加上傲人的容貌,使得她自小就被父母宠爱,后来更是嫁给了心仪已久的对象,人生可谓是春风得意。可没有想到,丈夫虽然对自己客客气气,她却很清楚的明白,他心里最深的那个位置,永远为另一个留着一席之地。而这个人,居然是如此出色。就连她引以为豪的身世,在她的面前,简直都不值一提。
可是自己的丈夫,自己的家庭,一定要紧紧抓牢。
何况那个女人已经嫁人了,嫁的还是他的三哥。现在看来,他们家庭幸福,难道还挽不回宇文潇的心?曲婉怡道:“王爷,那个嫂子是……”
一提起他们,宇文潇的脸色立马阴沉了不少,冷哼了一声:“问那么多干嘛?回去收拾!”
曲婉怡一句话被噎住了,想发怒,但还是没有,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宇文潇一个人不理她先走。想了一想,终于还是忍住自己心里的怨气,追了上去。
九十四、不堪回首的过往
回到了驸马府,寒霜和林然早已等候在门口。看到琴玥和昭宁平安无事的回来,尤其是琴玥这次看上去格外的不同了。放下了包袱,从过去的苦痛中超脱、升华,练去了渣滓,存留下来的已经是精华。
简简单单吃了一顿饭,回房的时候已经是月上梅梢。收拾完东西以后,这边通知说宇文潇和曲婉怡已经到了。琴玥和宇文护看了对方一眼,反倒是琴玥笑了笑:“他们来了,你作为哥哥,不去欢迎一下么?”
宇文护看看琴玥,好一阵子,方才笑道:“我若是不去,倒显得小气了。好啊娘子,我们一起去!”
两人肩并肩一同出现,这让在厅堂上的宇文潇又是有些不自在。眼神微微瞟到,又迅速移开。而曲婉怡也是低着头,不敢看人的样子。反观琴玥和宇文护,则是大大方方,昭宁看着这四人,坐也不是走也不是,只觉得气氛怪异异常。
宇文护则是有一搭没一搭的和宇文潇聊天,问的也大多是些琐碎事。宇文潇心不在焉的回答,似乎对宇文护的话不感兴趣。然而话说到一半,忽然宇文护像想起了什么似的,站了起来:“糟了,厨房还在炖汤!”
昭宁笑道:“多大的事啊,让下人们来做不就是了?”
宇文护很郑重其事的道:“那可不行的,这汤清汤一开始就得加够,文火炖,中途不能加水的。我得去提醒提醒,免得那些人不懂事,加水可就惨了!”
琴玥也取笑他:“得了吧,哪还有那么多的讲究?何况我也不爱喝这个东西。”
宇文护嘿嘿的笑道:“那可不行,就算你不喝,也得为我儿子考虑考虑,饿坏了他可是个大事。”
“难道说?”昭宁站了起来,一脸惊喜。琴玥点点头,昭宁笑道:“恭喜你啦!”
宇文护也笑着:“你不恭喜我么?”昭宁头一歪,很不屑地道:“去,看你的汤去!”
宇文护大笑着退了下去,昭宁拉着琴玥的手笑问:“什么时候发现的?”
“今早,偶觉不适,号脉的时候才知道有了孩子。”
“你看三哥那个得意样!真是的!”昭宁撇撇嘴,而后又笑道。“这可真是喜事连连啊!说实话,我也没想到皇兄早上会忽然发怒,也没想到他会这么轻易地放了我们,更没有想到他会承认你是三哥的妻子。子山、子淇的命是你救的,姐姐,都说大恩不言谢,可是我……”
“你都说了不言谢了,那还谢什么?”琴玥笑道。“我过去麻烦你的地方还少么?我们之间算得这么清楚干什么。”
昭宁点点头,两人相视而笑:“总之,大家都平平安安的才好。”
这边两个人聊的热火朝天,而宇文潇和曲婉怡却干巴巴坐在一旁,既不搭话,也不祝贺。尤其是宇文潇,双手覆在膝盖之上,紧紧抓着裤子,将丝绸的衣服都抓皱了。
他们竟然,这么快就有了孩子?
很快安排下宇文潇和曲婉怡的住处,大家散开,各自回各自的地方。宇文潇却在新屋子里待不住,坐下了又起来,来回踱着步子。曲婉怡知道他又在烦心他心上人的事,刚想说话,宇文潇就推开门走出了屋子:“你先休息,我出去走走。”
想要叫住他,但是又一想,就算宇文潇留下来又能怎样?他的心不在这里,就算把他关起来也还是一样的。曲婉怡只好重又坐了回去,看着整齐的床褥,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宇文潇心乱如麻。想起白天宇文朗让自己称呼琴玥“嫂子”的事情,想起她和宇文护夫妻恩爱的事情,想起他们已经有了孩子的事情,他就没有办法安定下自己的本心。他虽然已经放弃,却无法完全说服自己忘记。这一年来,他想要强迫自己忘记她的事,忘记曾经的美好,自己也学着慢慢接受另一个女人,看似成功,伪装的坚强却在她的面前显得这般不堪一击。
他抬头看月,忽然想起五年前他生日的那天,他约着琴玥见面,两个人克服重重困难,终于在西山宸枫馆见到了,可是他收到的,却是琴玥告诉他要永远离开的消息。后山上一番追追逃逃,虽然琴玥向他表明了心迹,还有那个温柔的吻,可结局还是离开。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宇文潇心里就藏着她远去的背影,自己想追,却怎么也追不上,只能看着她远走高飞。
“咦?四哥?是你吗?”
宇文潇正在伤春悲秋追忆往事的时候,昭宁正好哄好了孩子出来,看到宇文潇一个人神情落寞的样子,便果然打招呼。
“嗯,嗯……”宇文潇收回目光,应承的很是勉强。
“这么晚了,明天还要早起,你不休息么?”
“睡不着,出来走走。”宇文潇脸上挂着笑,可是笑容里却有一抹藏不住的苦涩。
昭宁自然是看出来了,便不动声色的笑道:“既然如此,四哥不妨到我的房间聊聊。我们兄妹俩很久没有见面了,说说话也好。”
宇文潇犹豫了一下,答应了。于是两个人慢悠悠的走着,进了昭宁的房子,她把门关上,然后很慎重地问:“四哥,你说老实话,我看你今天很不开心,是不是因为姐姐的事?”
宇文潇吓了一跳:“昭宁,你说什么呢?”
昭宁一脸严肃的坐了下来:“你别瞒我了。要是我连这点都看不出来,我也就白活了。你今天看姐姐那眼神,就像是看着绝世珍宝一样。四哥,你是不是还忘不了她?”
宇文潇这回没有否定,不过也没有肯定,只是低着头,像在想心事。昭宁道:“四哥,我也就明说了吧,姐姐和三哥一路走来,很不容易,我希望你能祝他们幸福。”
“祝他们幸福?一路很不容易?”宇文潇忽然挑了眉毛笑道,“你是不是想说,我是Сhā在他们俩之间的障碍?我是妨碍,对吗?”
昭宁点点头:“我就是这个意思,我希望你不要再去打扰他们。”
宇文潇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冷声道:“如果你是要说这个,我看我们没什么好聊的了。我想要休息,告辞!”
昭宁没有拦他,却叹了一口气:“本来有些话我是不该说的……不过四哥,你毕竟也是宇文家的人,又曾经和姐姐那么好。家丑不可外扬,我希望你听过以后,别告诉外人就是了。”
宇文潇顿了一顿,冷哼一声:“又搞什么名堂?”
昭宁幽幽的道:“四哥,难道你不觉得很奇怪么?今天在金殿之上,姐姐和皇帝哥哥看上去那么熟络,只是寥寥几句话而已,皇帝哥哥就放了子山、子淇,还有一干后妃们。这种能量,就算是你我,也不能够,是吧?”
说到这里,宇文潇也觉得有些诧异,凭着直觉,他似乎感受到昭宁有秘密要吐露,便不自觉的坐了回来:“怎么说?”
昭宁长叹一声:“冤孽!真是冤孽!当年皇帝哥哥那般讨厌姐姐,见她一面都不愿意,我只是在宴会上为她说了几句好话,就被他重罚,可是后来却……四哥,想必你也知道,皇帝哥哥在两年前去巡幸冲云关的时候,曾经消失过半个月吧?你知道他是在什么地方么?”
宇文潇自然知道,宇文朗消失以后,他和宇文彦急疯了。他留下来处理政事,宇文彦跑出四下搜寻,终于半个月以后在草原上找到了他。不过,关于这半个月宇文朗是怎么过的,他只字未提,宇文潇也不敢问,事情就这么过去了。
现在陡然听昭宁提起,他仔细一想,再加上今天所见的情况,很容易的,宇文潇脑子里忽然出现一个设想:“难道,皇兄失踪的那半个月,是和她在一起么?”
昭宁点点头:“我也是事后才知道的。姐姐那时候为了逃避追查,逃到了草原上,当一名普通的大夫,不知怎么的就救下了皇帝哥哥。当时冲云关互市是一个月一开,皇帝哥哥回不去,不得已住在姐姐那里,他对姐姐的感情应该就是在那里开始的。后来回国以后,两个人分开,本来这事也没了下文。但是在去年年末的时候,姐姐有段时间不是忽然消失了么?我记得我还有去你府里问过的。”
宇文潇点点头,确有其事。而后他又惊诧道:“难道……她是被皇兄……”
“是的没错,她是被皇兄软禁了。然后,然后……”说到这里,昭宁陡然顿住,她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说。这件事是属于琴玥个人的私事,而且又是她极为敏感的事,过去只要略略蹭到点边,琴玥就会立即反应过来。就算是现在为了宇文潇以后不再缠着她,要告诉他这件事,但还是难以启齿。昭宁真不知对话还要不要继续下去。
“然后怎么了?”正听得兴起的宇文潇哪里能放过昭宁,他也觉得很紧张。
九十五、孩子,托付
“然后,然后……”昭宁抬起头来看着宇文潇,眼睛里疲惫而又悲伤,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我是今年三月初的时候才在龙凤山庄见到姐姐的。当时宫里有个传闻,说是皇帝哥哥被某个野女人拴住了心,都不回宫宠幸嫔妃,也不爱处理国事。我去的时候才发现,姐姐当时身体状况很不好,人瘦了好几圈,无精打采的。而且……而且,她,她还……”昭宁欲言又止。
“还怎么样了?你说啊!”宇文潇急了,到事情的关键了,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她,她当时肚子里有了皇帝哥哥的孩子,已经两个月了!”被宇文潇一激,昭宁忽然拔高声调,将藏在心里很久的话说了出来。
“什,什么?”宇文潇真的像被天雷击中一般,立身不稳,差点就要摔了出去。惊诧过后,是延绵不息的愤怒,他忽然靠近昭宁,狠狠道:“说!她是不是,是不是被……”后面的话,他真的说不出口。
昭宁沉痛的点点头:“当然,不是她自愿的。
说实话,当时要不是为了救三哥,只怕姐姐早就自尽了。”
“怎么会是,这个样子的,怎么会,怎么可能……”宇文潇像是浑身散尽了力气一样,软软的坐在椅子上,目光呆滞。他不敢去想,在那段时间里,在她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她居然,居然有了皇兄的孩子,而且,并非出自自愿?!
一股气血陡然冲上眉心,宇文潇只觉得全身上下充满了力量,眼睛血红,拳头紧握。他霍的站起来,拉开门就想往外走,早被昭宁一把拉住:“四哥,你这是干什么?”
“干什么?这还用问?”宇文潇狰狞着脸庞,咬牙道,“我去为她讨回公道!”
昭宁连忙拉回他,一下子关上门:“你疯了!大晚上的,你搞什么?”
“我搞什么?我……”宇文潇眼里的戾气慢慢散去,忽然很用力地捶着自己的胸口。“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那个时候你们来我府里找她,我甚至还在想她这是活该,应该得到点教训,却完全没有想到,她居然……要是我也去找她,也许她就不会受这些罪了!我还一直以为……我,我……”
昭宁也不好说些什么,就这么坐着,等到宇文潇稍微平复了一下心情,她才继续道:“我去了以后,把姐姐接了回来,孩子拿掉以后,她好不容易才慢慢开始恢复。不过我们谁都看得出来,尽管她什么都不说,但是那些日子在她心里的烙印实在太深了,我真的很害怕她会想不开做什么傻事。”
“所以,是三哥帮她,她才能走出来的,是么?”忽然,宇文潇抬起头来看了昭宁一眼,Сhā话道。
昭宁点点头:“没错,就是三哥。如果没有三哥的话,我想姐姐可能早就撑不下去了。四哥,我只问你一句,如果姐姐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是你的话,你会怎么做?”
宇文潇哑然,他刚才义愤填膺,除了因为知晓心爱的女人遭遇到这样的事,而那施暴者,居然是自己的亲哥哥的愤怒。而还有一点……他是个男人,就算琴玥和他撇清了关系也好,毕竟,他们也曾经相约过。这是对于自己领地侵犯地不快,是每个雄性动物与生俱来的本能。
但是,除去这些呢?宇文潇在认真地问着自己,就算是强迫也好,不得已也罢,他真的能对自己的爱人被玷污一事,毫无芥蒂,甚至帮忙开解么?
没有什么好考虑的,这种事,是个人都无法云淡风轻。就连当初的宇文护,想的也是逃离和分开而已。他最后能接受这个事实,也是因为经历过生死和人事颠簸,真正想明白了什么对于他是最不可失去的,这才没有放开双手。
他的选择是对或错,只看他现在的生活就知道了。虽然偶尔想起,他还是会为没有办法拥有爱人的全部而感到遗憾。可是多想无益,还不如好好地过他们的小日子。至少,经历过锤炼的琴玥,似乎已经踏破虚空,变得更加的出色,现在更有了他的孩子。血脉的亲情与更多的理解和支持,他们的感情,也毫无问牢固而绵长。
宇文潇的沉默,无疑很好的回答了昭宁的提问。她叹了一口气,又道:“如果说过去我对于姐姐选择三哥还有些惑疑的话,这一次,我是真的觉得姐姐有依靠了。诚然,三哥情史很混乱,而且为人还吊儿郎当的,说十句话也不能保证一句真话。但(是,如)果爱人有事,他是真的能站出来为你遮风挡雨的那(个人。”)
只说不做和不说,却默默为你做事。宇文潇忽然明白了。诚然,他对琴玥的感情是真的,也肯为了她等待四年。但是,当年宇文朗宣布琴玥的死讯以后,他选择的是痛苦之后的相信,而不像宇文护一般紧紧追了上去。多年之后的再见,他感慨的也多是为何琴玥会变心,而并不追问缘由。甚至是后来琴玥的失踪,宇文潇想的也是“活该”或是漠不关心。但凡他在人生每一个转折点,都冲上去拉她一把,也许,事情就会到这一步了吧。
是因为,自己的懦弱与胆怯么?只在原地等待,却从未想过要追出去。现在想想,在脑海里,他最深的印象,居然是她的背影,或落寞的,或坚决的。他从来只是站在原地遥望她的背影,没有为她考虑过,考虑的只有自己的情感和自己的想法。
宇文潇沉默的站了起来,昭宁叫了一声“四哥”,他也全然没有听见,一个人茫然的走了出去。月色清朗,他看向夜幕的眼光,不再只是愤怒和不解了。在国家败落面前,个人的一点荣辱得失似乎并不算什么。
一路曲曲折折,他绕到了后院。后院比之前院更为冷清,再加上昭宁又释放了大批的家将,这里等于处在没人看守的状态。一路走来,有些凉风吹过,对于想要释放情绪的他来说是很恰当的。
不过略走了一瞬,他忽然发现前方有光亮,接着,有谈话声轻轻响起。
“玥儿,怎么回事啊,为什么这么晚了还要出来?”明显是宇文护的声音。借着月光,宇文潇看到过来了两个人。前面一个穿着白色女装,后面一个身长玉立,应该就是琴玥和宇文护了。
几乎没有怎么考虑,宇文潇一闪身,躲在暗处。这边琴玥拉着宇文护急急忙忙绕过池塘,向后院围墙这边跑去。宇文护一面大声道:“玥儿,你到底要带我去哪里啊?明天去不行么?——啊,好了好了,我跟你去,你走慢一点,别摔着了。你现在可不是一个人,小心一些。”
不管宇文护在身后说什么,前面的琴玥只是一手提着灯笼,一手拉着他急急的走。到了一块巨石之后,终于是停住了脚步。而后,宇文潇听到了一声叹息声,是琴玥的声音:“这,就是我心里放不下的东西。我丑陋的全部。”
“东西?什么东西?”宇文潇很惑,他只躲在树影之后,是什么都看不清的,略略靠前一点,他才看到这两个人似乎是围着一个小土丘,土丘之前摆放了鲜花和吃食。他看见琴玥蹲了下来,似乎是整理了一下土丘上的杂草。一股难以名状的感觉弥漫上心头,他猛然想起,这东西难道是……
他自然是没有说出口,只是看着宇文护愣了很久,之后,也蹲了下来,也看着那个小土丘,忽然笑了:“说起来,你和我,也算是血脉至亲呢!”
不仅琴玥,就连远处的宇文潇也是惊讶不已。想一想,也的确不错,这里埋着的,的确就是宇文朗和琴玥还没成型的孩子。不过也确实是很怪异,琴玥是他的妻子,而宇文朗是他的亲哥哥,但是这孩子,却是在一种很奇特的情况之下诞生的。虽然孩子是无辜的,可如果任凭他生下来,只怕这里埋着的就会是眼前的这两个大人了。
在琴玥和宇文潇惊讶的目光中,宇文护继续柔声笑道:“你啊,虽然还没有机会看到这个世界,不过也算是个幸运的小家伙呢。因为你的父母,一直都没有忘记你,一直都很关心你啊。”
说到这里,两人又是愣了一下。宇文护笑着解释:“这件事我和昭宁一直瞒着你。其实二哥来这里已经很多次了,只是他从来没有主动现身而已。你去清山,当大夫,治疗我,还有和我成亲,他都知道。你的所有东西,吃的、用的,都是二哥特意关照过的。而且,他知道我们成亲了以后,还特意约过我谈了一次话。”
琴玥更是大吃一惊,“嚯”的站了起来,一把拉住宇文护的手,大声道:“什么时候?怎么没有听你说过?”
九十六、狡兔三窟
下一句话,宇文护又把琴玥吓了一跳:“其实二哥已经来了很多次了,只是你不知道而已。他对你的一切都了如指掌,关于你拿掉孩子的事,关于你住到清山的事,甚至是,我们成亲的事。”
“什么?怎么可能?”琴玥呆住了。
宇文护轻声道:“他为了怕你反对,所以什么都没有告诉你。每次来的时候,都是昭宁暗中接洽,远远看上一眼就罢。后来我出现,你救了我,我们在一起,这所有的事他都知道。你的一切吃的、穿的、用的,都是他特别关照过的。他知道我们在一起,后来特意见了我一面。沉默了半天,他只留给我一句:‘她是个好女人,事情不是她的错。以后就拜托你了。’”
琴玥这回终于震惊了,难怪宇文朗能这么容易就接受了自己已婚的事实,还让自己认祖归宗,原来他是早就知道了。
一种奇怪情绪弥漫上心头。宇文朗毫无疑问是她最讨厌的人,不管他是有心还是无意,自己所受的罪,大多数与他有关。可是换一个角度来说,他又曾经是自己的丈夫,而且……就算强迫也罢,他毕竟是自己的第一个男人,而且,眼前躺着的,还是他们两的孩子。身体的记忆和血脉的联系,真的有这么容易就被剪断的?何况,在最近的这次接触中,宇文朗的做法无疑让琴玥心里对他的憎恶少了不少。
还是恨,尽管已经没有到拔剑相向的地步。也许,在宇文朗让她认祖归宗,把剑柄递给她坦然赴死的那一刻,她也就对眼前这个淡然的男人下不了杀手了吧?
宇文护看到琴玥的表情,知道她此刻心里正翻江倒海天人交战,拉了拉她的手。琴玥忽然道:“你知道么?今天傍晚,宇文朗让我认祖归宗了。他说,我已经是你的妻子,就也算是宇文家的一份子。”
“那不是很好么?”宇文护淡淡的笑道,“你本来就是宇文家的人,现在绕了个大弯,又回来了。”他说完,又蹲了下来,摸摸那隆起的小土丘,又柔声道:“听到了吗,小家伙?你的母亲终于得到先祖的认可了。——虽然这么说有点对不起你,我一定会好好保护你的母亲还有你的弟弟,你就安心吧。弟弟出生以后,我和你母亲会带着他来看你的。”
琴玥一愣,宇文护站了起来,笑着看她:“还有什么让你睡不着的事情,干脆一次性说了,免得拖来拖去。”
琴玥摇摇头:“他就是我最后放不下的东西……我还能有什么伤疤不能展示给你的呢。”
“傻丫头,这不是伤疤啊。”宇文护轻轻一笑,摸摸她的头发。“孩子是无辜的,不过他既然已经入土为安了,我们就不要打扰他,何必再去一遍一遍地回忆那些不好的东西呢?逝者已矣,可是我们还活着,既然过去的不能再重来,我们就踩着足迹一直走下去吧。”
“你是说,‘惠而好我,携手同行?’”
“笨,还‘同行’!现在是,‘惠而好我,携手同归。’”
于是两个人都不说话,而是极有默契地拉着手走远,直到两人的身影没入沉沉的夜幕之后,宇文潇才缓缓从暗处走了出来。
如果说原来他对于感情的纠结还有所戚戚焉,那么现在,就该是通透而自然。
没有什么好疑惑的了,到了这个时候,说爱或说恨都显得太肤浅。既然她已经找到值得托付一生的人,那么自己作为关心她的人,还有比看到这个更开心的么?
想到这里,长久以来压抑宇文潇心头的石头总算落地了。他长出一口气,忽然觉得天朗气清起来。月色很好,不找个人一起欣赏么?他应该感谢上苍,虽然已经错过了心头挚爱,至少,还有一个人肯默默的等待自己,那一盏灯,始终为自己而亮。
找不到我爱的人,那么,找一个爱我的人,也不错吧。
第二天天还没亮,众人就收拾好了东西,早早地等在前厅。
很自觉的,大家都没怎么拿包袱细软,带走的都是一些贴身之物。而宇文潇的包袱里,无疑还有重中之重祖先灵牌。
当宇文潇很慎重地把灵牌藏好的时候,就连宇文护脸上那一抹随意的笑容里也带着一点沉重。
带着苦笑,几个人很沉重的看了看彼此。谁能想到,有朝一日,强大的晟国会这么快的衰落,而他们这些皇子王孙们,居然要像丧家犬一般,带着祖先灵牌逃离国都?
(然后),宇文护忽然说了一句:“留得青山在……”
“不怕没柴烧。”还没等宇文护说完,宇文潇就接了上来。兄弟两个对视了一瞬,忽然笑了起来。
“三哥。”
“四弟。”
两个人的手紧紧握在一起,感受到彼此掌心带来的压力,两人又是一笑。
“好了好了,两个大男人,肉麻个什么劲啊。”上来说话的是昭宁,“我们还是赶紧走吧,再晚了怕耽误了行程。”
几个人点了点头,收拾好东西,迅速出了驸马府。
走之前,昭宁还回头看了一眼,似乎很是留恋:“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再回来。”毕竟,她在这里生活了很多年,不知不觉之间就有了依恋之心。虽然之前她也离开过很多次,但是不像今天一样。也许走了之后,就是永别。
拍拍她的肩膀,琴玥安慰道:“会有机会的,一定会有机会的。”
当然还有机会,而且马上就是机会。当众人的马车到了城门的时候,却忽然听见震耳欲聋的炮声和喊杀声。所有人的目光都是惊讶和沉重,琴玥和宇文护对视一眼,两人眼里尽是苦涩和玩味。不用说,这是金帐汗国的人打到上京来了!
“怎么办?”几人几乎同时说了出来,而后又是摇摇头。
“我看,实在没办法,我们还是先回驸马府吧。”首先说的是昭宁。
“要不,回我的逍遥王府也行。”
宇文护沉着脸摇摇头:“不行。以我们的身份,回去以后一定会被当成高级俘虏。我看我们不如随便找户人家待着,越不显眼越好。”
几个人点点头,同意宇文护的想法。马车马上掉转,在城里四下跑了起来。
让众人惊奇的是,宇文护带着大家在大街小巷里兜兜转转,居然一路跑到了平民区。一路破破烂烂的,和豪门大户占地广博的阀门全然不同。琴玥和寒霜还好一点,而昭宁、曲婉怡,甚至是宇文潇,都有些惊奇。只有寒霜的夫婿林然,由于过惯了苦日子,倒是觉得这里破败的锅碗盆,有些熟悉的感觉。
宇文护赶着车,在一户门前有棵歪脖子槐树,看上去很破败的小杂院前停了下来。众人走了进去,惊奇的发现这里虽然杂乱不堪、用具也是极其生活化,但是却没有人住,关键是,还很干净。
“怎么样?这就是我的‘狡兔三窟’之一。除去厨房,这里有四间小房子,你们可以随便选一间住下。”宇文护很得意的道。
“这里是?”不止宇文潇和曲婉怡,就连琴玥、昭宁、寒霜都觉得非常之诧异。
“这里是我过去跑路时在上京准备的窝。像这样的地方还有好几处,不过这里最隐蔽就是了,而且我们这么多人,房间数目也正好。”宇文护毫不掩饰的开心,“这里没人住,但是每隔十天,就会有专人清扫。”
“三哥,当初你从皇陵逃出来,是不是就是住在像这里的地方?”宇文潇看着破败的小屋子,有些怪异的看着宇文护。
“那是自然。不过这里我倒是没有住过,只是买了下来,养着而已。这里隐藏在棚户区深处,往东不远就是大路,往南有一处积水潭,是运送漕粮的地方,交通顺畅。”宇文护如数家珍的指引众人,仿佛他在这里住了几十年一样。
众人的目光都投向宇文护,很不可思议的样子。宇文护接着道:“像这样的小屋子,我不仅仅是在上京,其他的城镇也有。”他说着,看向琴玥:“你们所知的宁绥边镇上的茅屋,也是这其中之一。我一旦跑了,二哥首先得追查曲家及其势力,其次是客栈之类的。他估计怎么也想不到,我居然会布置这么多的小据点吧。”
九十七、晟国,灭!
众人目瞪口呆。真是想不到宇文护这人居然能考虑到这一点,难怪当初宇文朗出动那么多的力量,都抓不住宇文护的影子。这家伙,他还是人么?宇文潇甚至在想,以宇文护的能力,若是当初是他即位,晟国今日何至于此?只怕统一九州,称霸天下都是可能的。可是这家伙居然甘于寂寞,还把他所有的能力用在推脱皇子责任和泡妞这两件事情上。当皇子能当到他这个地步,真不知道是他的悲哀,还是晟国的悲哀。
“喂,你们这样看着我干什么?觉得我很强是不是?”宇文护有些疑惑的看着众人奇怪的目光,当然,脸上是带着满足的笑容。看上去,就像是一个顽皮的孩子把他珍藏多时的玩具呈现给众人看一样。
长出了一口气,说话的居然是曲婉怡,她叹气道:“三嫂,本来我很羡慕你的……现在看来,珍重!”
如果没有记错,这是曲婉怡第一次开口叫琴玥“三嫂”,众人都觉得有些惊奇。尤其是宇文潇和琴玥两个人,他们把目光投射到曲婉怡身上的时候,不经意看了对方一眼。不过两人都没有什么尴尬,相视一笑之后,又平淡的移开。
“你看,连四嫂都这么说了,三哥啊,还真是该稍微收敛一点了!”昭宁笑着打趣。
“都这么大的人了,改不了了,没办法。”宇文护状似无奈的摊摊手。
“好了好了,我想我们赶紧去处理一下马车吧,这么显眼的东西,随意停在门口可不太好。”琴玥赶紧来解围。
“还是娘子疼我!”宇文护连忙拉着琴玥走了出去,“你们自己选房子吧,给我们留一间就成。”话还没说完,人就已经不见了。
中午回来的时候,宇文护手里拉着一个网兜,兜里有两三条活鱼。昭宁和曲婉怡觉得新鲜,连忙跑过来看。宇文护很平静的道:“没什么,我们处理完马车以后,玥儿顺便在积水潭里打的。”
“打的?怎么打的?”曲婉怡很好奇。
“简单咯,就是捡根树枝,往鱼身上一戳就是了。”宇文护随手一比划。
往鱼身上一戳就行了?你当是串糖葫芦呢?曲婉怡眨巴着眼。
“好了好了,我去厨房处理一下,中午大家就有鲜鱼汤喝了。”琴玥懒得和宇文护墨迹,以前没看出来,其实这小子很罗嗦的。
没有住过大杂院的宇文潇、昭宁和曲婉怡无对平民的生活很有兴趣,在宇文护的指示下,众人纷纷脱去了锦衣华服,穿着粗布麻衣,新鲜感还是有的。
吃饭之时,大家都听见不远处的山呼海啸,那整齐的军容和疯狂的吼声不断地传来。出人意料的是,之后,这些令人心悸的恐怖声响居然没有继续下去。
众人疑惑不已,当下那顿饭很迅速地吃了下去。下午的时候,宇文护和琴玥去不远处的大道上问问情况,他们这才知道,是宇文朗下令,打开城门,不做无谓的抵抗。条件就是,布日古德不准对平民出手。
布日古德似乎是答应了。傍晚的时候,布日古德派驻五万大军,重甲、全副武装,光是五万将士们踏正步的声音,就让众人心悸不已。一路走来,果然没有遭到伏击,到了宫门外,布日古德停住了脚步,却是看见了宫门大开,里面似乎空无一人。
夕阳晚照。不过,他很快就发现了比太阳还要耀眼的红光。那是太庙的位置,红光伴随着黑色的浓烟,滚滚涌上天际。
宇文朗,虽认输,却不出来受降。他选择保存古老的上京,打开宫门,却一把火,将太庙和自己一起点燃。保留着作为一个帝王的自尊和气度。
听到手下报告宇文朗的死讯,布日古德微微一愣,而后又吐出两个字:“厚葬。”
宇文朗已死,也就是说,晟国已经成为他的囊中物。但是眼下,还不是跟旧时人算账的时候。他需要安慰晟国的臣民,尽可能的多争取些势力。接下来,才是重头戏:
一统天下!
“你看到了?”夜晚,琴玥和宇文护拉着手慢慢走在积水潭的堤岸边,看着河畔的垂柳,琴玥忽然轻声道。
宇文护没有嬉皮笑脸,而是很沉静的点点头:“是的。二哥他……”
一阵风吹过,水面上荡漾起阵阵波纹。两个人站了半天,琴玥和宇文护同时叹了口气。晟国,完了。
“你当初,为什(么不继)承皇位呢?”忽然,琴玥问道,“别跟我说是你(不想,)我知道,一开始的你,绝对不是这个样子的。”
宇文护出人意料的呼了一口气:“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穿红衣么?因为这是血,洗不掉了。”
琴玥有些意外,宇文护接着道:“你知道我‘地狱红莲’的名头吧?当年阴山一战,我还是十四岁的少年。可就在那一战之中,我不仅救下了曲凌东,还带领仅仅几万人战胜了金帐汗国的十万大军。最后,那十万人的鲜血就染成了这一件红衣。我说的对吧?黑鹰。”
琴玥吓了一跳,连忙往身后看去。远远的,一个高大的黑影站在树下,正冷冷的看着他们。
看见宇文护和琴玥都看着他,黑鹰缓步走了过来,恭恭敬敬的拜道:“参见三殿下。”
宇文护很随意的笑道:“说什么呢,我早就不是什么‘三殿下’了。”
黑鹰不曾说话,只是冷冷的扫了琴玥一眼。宇文护像是没有看见一般,又道:“你怎么找来了?你不是应该跟着曲继宗的么?”
黑鹰恭敬的道:“曲少爷已经投靠了布日古德,我是辗转才回来的。”
宇文护笑道:“那不是更好吗?你也好多年没有回去了吧?”
黑鹰陡然一惊,眼里闪过一道光芒:“三殿下……这是怎么说的?”
“怎么说?”宇文护笑眯眯的道,“嗯,就是觉得,这么多年,背井离乡跟着我你也很辛苦了。我早已经不是什么三殿下,而你也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可以回去大草原看看,这样不好么?黑鹰,哦,不,阿勒赤巴力。”
黑鹰眼睛陡然睁大,满脸都是惊讶,而后,脸上忽然一道阴狠之色:“你什么时候看出来的?”
“从一开始就知道了。”宇文护缓缓的道,“七年前,我杀了你的父亲战神巴力,你就是在那不久之后,才当了我的侍从的吧?看到你的面容的那一刻,我就知道你的身份了。而后,我悄悄派出人员查探了你的身世,居然是:查无此人。我就知道,你递给我的那张‘投名状’,还有你的身份、户籍,都是仿冒的。”
黑鹰脸上的黑气越来越多,而琴玥也是惊讶不已。
她自然是认得出来,这个黑鹰过去是一直跟着宇文护身边的,当年宇文护把自己抓起来,他还曾想让自己自尽,理由是“不要耽误了他的大计”。过去的琴玥还以为黑鹰话的这个“他”是宇文护,现在看来,应该是布日古德才是。
可叹布日古德居然布置到了这个地步,更可怕的是宇文护居然早就发现了黑鹰的身份,那他为什么不杀了黑鹰,还让他一直跟在自己身边?
宇文护摊开手,无奈的笑道:“我知道你有很多话要问,不过我也懒得说了。晟国完了,布日古德夺得了天下,巴力的理想已经完成,你也可以安心的回草原了。”
“不!”忽然,黑鹰怒吼了一句,琴玥看到他的眼睛已经赤红,“还没完!还没完!我还有最重要的事情没做!那就是,我——要——你——的——命!”
宇文护淡淡的笑道:“本来我早就不打算活了,把命给你也没什么。”刚说完这句话,琴玥就急了,一下子拉着他的手。
宇文护又深深的看了琴玥一眼,笑道:“——不过我现在已经不是一个人了,所以这条命我还是留着好好的过。你要是想要,就自己来抢。”
黑鹰冷哼一声:“正合我意!”
琴玥不想让宇文护和他拼命,紧紧拉着他的手。宇文护于是笑着安慰道:“不用担心,相信我,我会没事的。”
接着,他很自信的道:“跟你打没什么。不过,你的那些帮手,也让他们现身吧!老是在黑暗里,什么都看不清的。”
黑鹰心头一跳,眼里又闪过一道精光。他朝着身后的虚空点了点头,忽然,树影一摇,两道影子飘然而落。
“还有一个,为什么还要藏呢?”宇文护依然笑笑,“难道是想给我一记‘夺命镖’?出来吧,隐鹰营的朋友。”
九十八、夺命镖
果然还有一股影子,从很远的树上缓缓落了下来。
宇文护看着眼前的黑鹰和另外两个人,很轻松的点一点:“一,二,三。是三个人,没错了……”话音未落,忽然手一扬,一颗小石头飞速打了过去,正巧打中了首先出现的那个神秘的黑衣人身上。那个黑衣人痛苦的发出一声悲鸣,还没来得及说遗言,就倒在地上。
陡然而射的石子让众人措手不及,谁能想到宇文护忽然之间,毫无征兆的就动手?而且,一出手,就是一条人命。
“阿木尔!!!”
黑鹰和后来出现的那道影子悲愤的大吼一句,冲了过来。
“抱歉,我还不想死。”宇文护叹了一句,接着,两块石子冲着跑过去的两人的路线射了过去。
黑鹰中招,而另一个人却在石子即将打中眼眶的时候生生刹住了脚步。
面对忽然一死一伤的局面,不仅仅是黑鹰和黑衣人,就连琴玥都惊得呆住了。此时的宇文护充分展现出当初的雷霆手段:想要我的命?可以!不过要看你有没有本事来拿就是了!
“宇文护!!!”
黑鹰大吼一声,声音里满含着不甘和愤怒。而宇文护却笑得云淡风轻:“对不起了,你爹不是我的对手,你同样也不是。晟国已经被你们收入囊中,这个代价够大了,我不需要再偿还些什么。”
话一说完,黑鹰的眉心就露出一个指甲盖大小的伤口,血流的并不多,不过,足以致命。
这下,形势发生了重大变化。转眼间,对方就只剩下一个人,不过,显然,最后留下来的这位,才是场中的强者。唯一还活着的黑衣人很慎重地站了起来,看着宇文护,忽然笑了:“你真的很强,很强。隐鹰营第二百人队百夫长兰久,向你讨教讨教。”
宇文护淡淡一笑:“讨教不敢说……碰到你死我活的情况,还是你死,我活吧!”两个人故作闲谈地聊天,等的,也就是对方精神放松的那一瞬间,雷霆出招,取其性命!
兰久笑道:“那就看看,你是否能挡下我的‘夺命镖’了!”说话间,食指和中指之间,忽然凭空多出一把小的飞镖,银色的镖头闪着蓝光,显然是淬了剧毒。
“夺命镖?”宇文护看了看那把飞镖,忽然摇了摇头。“不对,你手上的这把,还不是‘夺命镖’吧?”
兰久一愣,忽然又笑道:“你果然厉害!没错,这个的确不是我的杀手锏。不过……我想,只用这个,就够了,你没有命等到我的‘夺命镖’出手!”
宇文护很轻蔑耸耸肩,笑道:“听说你的夺命镖例无虚发?不过,在我看来,也不过如此。”
“你试试,不就知道了?”
“用不着试,”宇文护指了指旁边的琴玥,“喏,她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你说你的夺命镖例无虚发,而她就是唯一一个你没有射落的目标。五年前,上京,你们奉命狙击曌国未央公主,却被她给逃掉了。听说,你当时还差点死在她的手上,还记得吧?”宇文护笑眯眯的看着兰久。
“你说她是?”兰久的目光缓缓地移了过去,忽然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你居然还没死?”
琴玥冷笑道:“我命硬,还没死。”
“五年之前你躲过了我一次狙击,这次,我无论如何都不用射落目标。”兰久紧紧的捏着那枚镖,眼中泛着寒意。
宇文护继续耸耸肩道:“她在你手里逃过何止一次?据我所知,她几个月前住在驸马府,你也是知道的吧?但是,你们派出的人却把她放了,你还记得么?”
当时白音放了琴玥一行人之后,凤媛自然是不答应的,又派人前去清山查探。确定他们没有和晟国皇室联手,或者里通曌国的倾向,才放了他们一马。没想到……
兰久皱皱眉。宇文护又笑:“还不止这样呢,当年四王之战之时血洗万骥盟,然后嫁祸给阿尔斯楞的苍狼营,让三王混战。后来安排穆言之死,夺取伊顿的地位,不费一兵一卒,就夺得了三王的兵力和地盘。这等谋略,啧啧,就连我也自叹不如!”
“你,你怎么知道?”兰久愣住了。这种机密事项,除了隐鹰营的众人,就连鹰准部的上层都不知道。
宇文护淡淡的笑道:“挥手之间,灭了鹰准部的老弱病残;攻打苏赫巴鲁,屠城数万。比起我,他才是‘地狱红莲’,浴火修罗啊!”
“闭嘴!”兰久忽然低吼一声,“你这个刽子手,你杀了我的父兄,拿命来!!!”
“我们这边有两个人,只对付你一个,你未免也太托大了吧。”宇文护笑道,他的目的达到了。首先,他用几句话破了兰久的平常心,让他发怒。须知,一个操控暗器的高手,如果没有良好的心理素质,他的刀一定不会准。
其次,他也借此告诉兰久琴玥的身世,让他明白,偷袭她是得不偿失的。如果兰久趁他不备用夺命镖击杀琴玥,只怕自己生出十双手也不够使的。这样点出琴玥曾经躲过一次他的狙击,反倒让他忌惮琴玥的实力,不会忽然出手。
向琴玥使了个眼色,两人很郑重的点点头。眼前的兰久,虽然没有黑鹰瞬间爆发出来的力量,也没有阿木尔的银针阵的实力,但是毫无疑问,他的镖,是神灵都会为之颤抖的利器。
宇文护看似漫不经心的笑着:“你很强,真的很强,以你的实力,可能只要随手一甩,我们就可能……”
话音未落,宇文护就动手了!
对付灵活的对方,就得出其不意!
他刚才一直不断的跟兰久说话,包括后面大大咧咧的把琴玥推了出来,看似不经意,可原因就在于他想要出其不意!要知道,一个暗器高手,可能根本比不上他的一拳、一掌,但就是简简单单射出一支飞镖,就算没有打中要害,但只要擦伤一点,就完了!见血封喉,他们都知道这夺命镖的厉害!
九十九、恩怨了
兰久一愣,然后很快的调整好身形,手一抖,一支银镖破空而来,打向宇文护的左眼。
宇文护微微一偏,躲过这支镖,还未停好身形,一支、又一支镖狠狠的划破虚空,飞旋而至。
左闪、右闪,还不忘回头看一眼琴玥:“小心!”兰久也不动,继续射出镖来。“嗤嗤!”激射之声不断,月光之下,银色的镖仿佛一道流星划过天际,只是这声音带来的确是死亡尖啸。
宇文护明白,一般熟悉暗器的武者,近身作战都不怎么好。虽然他和琴玥都还活着,可是眼下唯一的机会,就是躲过一支夺命镖,冲到他眼前的那一刻,雷霆一击!
再闪开一枚,宇文护已经离兰久不足四尺之遥。面对面,宇文护能清晰的感觉到对面兰久所爆发出来的凌厉杀意。然而,宇文护忽然发现,兰久面对着他,不仅毫不惊慌,也不做闪躲,而是,轻轻哼了一声。
他在计算!
不好!
兰久根本不看他,手一扬,三支镖激射了出去,目的是:琴玥。
“小心……”
来不及提醒,宇文护瞬间就看到兰久左手一动!
月光下,宇文护看到兰久的左手不知何时多出一道银色闪光。虽然只有一点,比针尖发丝还要小,但是,却仿佛有穿透心灵的魔力。
夺命镖!这才是完成版的夺命镖!
宇文护一点也不怀疑,就这么一点点,就能置人于死地,不,就是因为它太小、太不起眼,才能最快地破开空气的阻力,杀人于无形!
兰久甚至没有动,只是左手的关节微微一伸一缩,宇文护就忽然肌肉、关节一紧张,那道微凉的感觉似乎一下子就弥漫上了全身……
还在躲避三支镖的琴玥长出了口气,面对无时不刻向她敞开的鬼门关惊叹不已,然而,她看见在她旁边的宇文护忽然以一种奇怪的姿势斜歪着身子,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就看见他一下子倒在地上,“咚”地发出一声巨响!
琴玥地身形猛地一停,瞪大眼睛看着,蓦然倒地的宇文护,他……
不,不可能,真是难以置信!刚才还活蹦乱跳,一手斩杀两大高手的人物,怎么会说死就死?
可是……
眼睁睁看着宇文护身体抽搐了两下,手捂着脖子,然后就一动不动的躺在地上,脖子上赫然一个血点。
死,死了?真的?
“阿护!!!”
琴玥刚要上去看个究竟,就听到冷冷一声:“别动。”
她一抬头,就对上兰久一双冷冷的眼睛:“不想死的话,就别动。”
“我记得你,如果没有记错的话,你叫兰久是吧?落到你手里,我无话可说。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琴玥看了看眼前的兰久,表情很平静,人也忽然有种疲惫的感觉。反正面对兰久,反抗也是徒劳的,现在的他,已经不是五年前那个大大咧咧的半吊子杀手了,随便一伸手,就能至自己于死地。
兰久也不再嬉皮笑脸,冷冷的看着琴玥:“我现在不会杀了你,你还是乖乖跟我回去复命吧。别耍花招,你是逃不过的。”
琴玥点点头,似乎对一切都无所谓了。
不过在走之前,她缓缓蹲了下来,捧起宇文护的头,轻声道:“阿护,别太难过,我马上就来陪……”话还没说完,她忽然觉得,托起宇文护脖子的手掌,感觉到了一丝颤动!
难道……
忽然的惊喜并没有让琴玥有什么动作,她还是低着头,闭着眼,细细的感觉。果然,虽然很微弱,可是他脖子上的脉搏,还是隐隐约约在继续着!
他果然还没死!琴玥轻轻地呼了口气,知道宇文护是故意为之的。因为一中夺命镖,根本不必呼救,直接就可以去见阎王了。他到现在还有命,那也就是说,他是假装的!
虽然心里高兴,可琴玥还是假装悲愤欲绝的样子,捧着他的脸轻轻一吻,听上去无限凄婉:“别担心,不会太久的,我保证不会太久的……”
“说完了没?”兰久一直冷冷的看着琴玥,一点也不敢放松。他就害怕一眨眼之间,忽然发生什么变故,那么,一切,就都完了。
“我们可以走了。”琴玥缓缓的站了起来,像是安心赴死一般,有种悲痛后的从容。
“走?现在还太早!”兰久冷笑,他忽然扬起手,指尖又出现一枚镖:“这个时候如果不让他死透,他要是忽然‘活’过来,我不就惨了?”
琴玥心里一惊,然而也不能怎么动,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兰久一发力,肌肉关节一伸一缩,那枚镖便朝着宇文护的(身前射)了出去。
眼看着那枚镖离宇文护胸口只有一寸,忽然,精光一闪,“蹭”的一声,什么东西打中了飞行中的镖,镖头一弯,偏离了目标。
“嗯?”兰久大惊,不过他还没来得及出声,就看见一个东西撞击了他射出的镖以后,轨道一偏,径直朝自己的眼睛射来!
头一歪,躲过了那个东西的正面射击。
不过,脸皮却微微擦到了一点。然后,他就看见已经“死”掉的宇文护的眼睛,忽然猛然张开!
“你……果然诈死!”
“兵不厌诈。”宇文护微微一笑。
“你就不怕我杀了你?”兰久脸上的寒意更深了。
宇文护盯着他脸上那道细小的伤口,轻轻笑道:“恐怕你,没有这个机会了!”
话一说完,兰久忽然感受到一种刺骨的寒意,电击一般,瞬间弥漫到全身。每一寸皮肤、肌肉、骨骼,都能感受到这种寒意!
“这,这是……”
“这就是你夺命镖的毒啊!”宇文护笑道,“我把那支镖咬着,听声辨位,打破了你射出来的镖,顺便还让你挂彩!真是非常厉害的毒呢,就算只擦破了一点皮,你也跑不掉!怎么样?死在自己调制的毒药之下,感觉如何?”
当然,他的最后一句话,兰久没有听到,他大睁着眼,眼里满是不甘,但是,瞳孔却散开了。
转眼之间,宇文护已经杀了三人,随着他们的死亡,一笔笔累在肩上的恩怨,了了!
风,呼呼的吹。
虽然四周景致还是如常,不过,琴玥忽然觉得有些不真实。
“怎么了?”宇文护拍拍身上的土,笑问。
琴玥摇摇头,她还是没从刚才的大悲大喜中回过神来。一切,都发生的太快了。
“好了好了,傻站在这里干什么?我们回去吧。”宇文护走上前,拍拍琴玥的肩膀,刚想带着她走,忽然想起了什么,大喝一声:“不好!”
琴玥这倒是被吓了一跳,回头问:“发生了什么事了?”
宇文护拧着眉头:“我所住的秘密处所,黑鹰全都知道!他能带着两个高手来这里堵我们,说不定……”
琴玥大惊:“难道说……”
宇文护点点头:“四弟、昭宁他们可能……”
琴玥想也没想,就要冲出去。宇文护一把拉着她:“你想去救人?别开玩笑了!现在晟国没了,当政的是布日古德!你去了也是送死,绝对是送死!”
“就算是这样,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受罪!”琴玥还是想冲出去。
宇文护只好叹了口气:“算了,你这傻子,我和你一起死算了,走吧。”刚这么一说,琴玥换意识到什么:“不行,你不能去,你要是去了,金帐汗国那帮人一定不会放了你的!”
宇文护怒了,一把按住她的肩膀,很凶狠的道:“那又如何?难道让我看着你和他们一个个都去送死,我还独活着?何况你肚子里还有我的孩子,你现在要我一个人跑?”
琴玥一下子被吼住了。想起了孩子,又想起了那些生死未卜的朋友,她不知该如何是好。
宇文护叹了口气:“总而言之,我们先找个地方躲起来。说不定他们都跑了呢?四弟可没那么傻,昭宁也是泥鳅一条。他们可能都还没事,可是你现在要是去了,一定是自投罗网啊!”
琴玥心一乱,只好跟着宇文护先藏起来。果然,刚走了没多久,一列小队冲了过来,看到躺在地上的三具尸体,来者彻底愤怒了:“兰久、阿木尔、黑鹰!”
又有一个女声冷冷的道:“看来,那个‘地狱红莲’真的还活着!”
先前说话的那个女子怒道:“千夫长,你一定要为他们报仇啊!”
冷冷的女声笑道:“放心,现在的天下都不是他们宇文家的了。就算他逃到了天边,我凤媛也一定要把他找出来!”
第二天,贴出了皇榜,果然,原晟国逍遥王、王妃,昭宁郡主及其侍女、侍从,云家两位小公子,都被抓住,软禁在皇宫。
同时,隐鹰营集体出动,所有人都接收到一份密报:抓捕诈死的地狱红莲!
然而,虽然隐鹰营在京城里撒下了天罗地网,宇文护和他身边的女子,却神秘失踪了……
一百、祭天
一个月后。
秋风起,秋日的天气已经弥漫到整个中原大地。
清晨,太阳还没有升起,天空灰蒙蒙的,远处的云气也暗暗的。
这是上京南郊的一处皇家园林。晟国的败亡,没有给这里带来多大的变化。原因很简单,随着宇文朗的死亡,和宇文宗室的宣布效命,这座千古名城,与皇宫、祭坛、园林等等建制,已经全部过继给布日古德,现在,成为了金帐汗国的园林,上京已经是金帐汗国的京师。而布日古德,毫无疑问,是金帐汗国的第一任王。
前天傍晚,接到了通知,三千草原大将进驻这个著名的园林。原本看守园林的老太监们被赶到一处小屋子,除了打扫之外,不准外出。
经过了一个月的时间,金帐汗国压制住了晟国各地的反抗,以雷霆之速席卷了晟国全国。反抗者,皆杀;顺从者,官居原职。有云飞和其他官员的劝降,倒是收到了事半功倍的效果。
就比方说劝降李家,李家可是三朝元老,出过两任皇后,李家三公子李玉堂还死于太原抗敌,自然是顽固不已。第一次云飞来劝降,被李老太爷骂了个狗血喷头。后来是宇文潇亲自去李府上劝,李老太爷才老泪纵横,连声大哭对不起祖宗先王之后,降了金帐汗国!
至于曌国和吐蕃,当一个月前听闻金帐汗国攻破上京,晟国的末代皇帝宇文朗自杀殉国了以后,表情就都丰富多彩起来。曌国群臣,因为这个超过两百年的庞然大物轰然倒塌,欣幸有之。年逾花甲的昭穆帝甚至大摆筵席,大肆封赏主战的“功臣”,一片欢欣。但是,接下来的情况却给他们的欢喜生生泼了一头凉水。因为金帐汗国的特使就在国宴那一天到来天京,并且,宣布金帐汗国继承原来晟国在曌国的特权,不仅仅是每年进贡的岁币要增加,还得要金帐汗国和曌国为叔侄之国,也是说,花甲之年的昭穆帝,要管小自己三十余岁的布日古德叫“叔叔”!
岁币还好商量。但是,这种叔侄之国的约定,乱了纲常名分,当然让曌国昭穆帝和群臣无法接受!
于是在半个月前,昭穆帝抢先登基。这种乱世,先抢定名分,就仿佛真的有了黄袍加身的正统一般。
当然,昭穆帝快,但是吐蕃比他更快,就在听说宇文朗身死的第三天,吐蕃赞普就急急忙忙地祭天礼地,等着当皇帝了!
这样一来,慢的反而是金帐汗国这边。
大臣们不干了,文官轮番上书,武将天天奏请,布日古德一直微笑压制,以“怀柔”政策接过朝政,对晟国方面尽量安抚。不仅如此,还减免赋税,废除了一些苛政,放出府库来赈济灾民。这样一来,那些平民百姓自然称颂,原本兴起的反抗势力也都渐渐消退了。
在这种状况之下,大臣上书,民间也纷纷发动,据说在什么地方还求到了“万言书”,都是请求布日古德登基称制的。
在天下一片称颂之下,布日古德终于“勉为其难”地决定,接受民意,十日之后,举行登基大典,祭祀天地!
而祭祀天地的地方,自然是璧天坛!
于是一大早,天光还低沉之时,凌晨一过,坊间便开始点灯,热闹了起来,不久,上京街头已经出现了一些出来早市的小贩。本来这些小贩在乱世之中是不愿出门的,布日古德一纸诏书,禁止草原将士们强取豪夺,劫掠财物,并且鼓励小贩出门做生意。这样一来,原本沉寂的早市也活跃起来。
不过,显然今天和平常相比,有些不一样。
远远的,摆出摊位的小贩们似乎听见皇城那边传来“塔塔”的踏步声。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而又害怕战乱的小贩们迅速逃离街道,留下一地狼藉。自然,有一队太监们抢先一步跑了出来,扫地、洒水、封街,列好位置,遥遥等待。
不久,两队整整齐齐铠甲战士跑了出来,每隔三尺便立着一位。
一个个身体板正,站得笔直,晶亮的铠甲和尖刀在启明星的照耀之下放着寒光。从朱雀门一直延伸向前,一条天街,似乎没有尽头。
这声音自然惊醒了不少居民。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的他们,只能带着孩子,悄悄掀开窗户,从缝隙里惴惴不安的看着。偶尔几个骑着高头大马的战士,来回巡街,看到有居民从缝隙里偷看,便怒目而视,把那些不知所措的平民吓个够呛。
就这样,一直在惶惶不安中的上京城,终于在天光快要破晓的时候迎来了一队明黄。六(十四人)抬的锦龙大轿,而后又跟了三十二人抬的鸾凤轿,十云轿,之后,文臣武官分为两列,举着笏板,神情肃穆的向南行进,目的地是璧天坛。
本来按照规矩,祭天之前必须香汤沐浴,斋戒三天,提前去璧天坛的皇舆殿住下,凌晨的时候直接去祭天才是。不过布日古德尚未登基,而且虽然住在上京一段时间,对中土的文化钻研过一段时间,却不能保证他手下的一批武官明白这些繁琐的道理。要他们大半夜的去皇宫待命,还没有问题,可是,要让他们提前几天就到璧天坛斋戒沐浴,精心守候,根本不现实。有那个功夫,还不如让他们四处杀敌,开疆辟土来的划算!
队伍以匀速前进,既不算快,也不至于太慢。相比那些夺得天下、跃跃欲试的武官,与心里五味杂陈的降臣来说,坐在舆轿之中的布日古德的心情,反倒是最平静的。
他自然是知道,就算祭天礼地,坐上金銮殿,下面群臣三呼“万岁”,也都还什么都不是。天下还没有统一,吐蕃、曌国并不服从他的统治。就连这晟国国内,虽然抓住了逍遥王和昭宁郡主,但是五皇子宇文彦还逃亡在外,宇文氏宗室的不少支裔也逃到各地,举起“复国”的大旗。不过,最让他忧心的,始终还是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地狱红莲!
一个月前,隐鹰营的三位百夫长,久历战火的兰久、阿木尔、黑鹰三人,带着三百隐鹰营的暗士按照黑鹰提供的线索,前往宇文护可能藏匿的地点一番搜查,在城北平民区内真的发现了线索。那一次,三百暗士抓住了逍遥王和逍遥王妃、昭宁郡主、两位世子,及一位侍女,一位侍从。不过兰久、阿木尔和黑鹰三人却死在不远处的积水潭边。
虽然没有人看到是谁杀的人,可是查探过现场的凤媛和红雪一致认为,这个凶手,就是地狱红莲!
地狱红莲!布日古德紧紧握着自己的手,那个名字,那个火红一般的存在,就算现在他夺得了他们家的天下,就算他现在登上了晟国的皇位,可是还是没有办法抓住这个人!本以为他早就死了,可是没想到,他还像幽灵一样,游荡在这个世间,照样活得潇潇洒洒!
无论如何,一定要抓住他!不抓住他,我心不安!
忽然,长长的队伍停了下来。一位太监跑到前方,用尖利的声音高声道:“璧天坛,到!”
布日古德惊醒,正了正衣冠,从舆轿上踏着垫子走了下来。两个太监拉着鎏金铜环,璧天坛的门“吱呀”一声,一处圆而神的建筑远远呈现在他的眼前。
两旁的将士很肃穆的站在道路两旁,布日古德一个人站在最前面,在走上神坛之前,他还特意向后看了一眼,队伍里除了文臣武将,还有几个很特殊的人物——本来女人和孩子是不被允许来祭天的,偏偏他布日古德就是要她们过来。不用问,这些人就是原昭宁郡主及两位世子,还有原逍遥王宇文潇的妻室曲婉仪。
当然,宇文潇自然也在里面。作为唯一一位活捉的晟国皇室,他这一个月的表现尚算合格。作为在晟国颇有地位和声望的皇室,正在施行怀柔政策的布日古德考虑着是不是给他个小官,然后监禁一生。舆论昭昭,就算一个前王爷的死活民众不会太关心,但是难保一些别有用心的反对份子不会借着宇文潇的事情闹些什么乱子。
天下未定之前,先缓缓这些吧。晟国的力量还是很强大的,仅凭金帐汗国的力量,统一不了九州。
当然,前提是,他要“乖”!
布日古德冷冷的扫了一眼原晟国的群臣,大步向神坛迈进。
“时辰已到!太牢祭天!”
太监尖利的声音响起,在安静的璧天坛里,显得格外刺耳。礼乐声大奏,司礼太监捧着献祭的太牢,恭恭敬敬站在神坛边上。布日古德一人缓缓登上神坛,手里握着一块献祭的玉璧。自古以来,玉璧祭天,玉琮礼地。布日古德正想摆出一副上古圣王的样子,大模大样的宣扬皇权的正统。
所有人怀着这样或那样的心情,看着布日古德手握一块通体莹润的玉璧,三跪九叩之后,向璧天坛中心的一块神台之上。这之后,他一甩袖子,看着坛下群臣,人也意气风发了起来,刚要说话,就在众目睽睽之下,一个声音突兀的响起:
“等一等!”
一百零一、救人
声音十分清朗,在这安静的园林里,显得格外响亮。
所有人的目光都诧异不已,他们看到一个本来举着牛头的太监打翻了贡盘,从牛头的口中抽出一柄小刀来,向布日古德冲了过去。侍卫们都在神坛之下,看到这种状况,纷纷拔出刀剑来,侍卫长大喝:“保护狼主!”
布日古德的第一反应也是跑下神台,不过,那个太监明显比他快得多,居然三两步冲了过去,威吓似的把小刀架在布日古德的脖子上:“不准动!”
这一下,刚刚要冲上神坛的侍卫们投鼠忌器,都不敢动了。那太监缓缓靠近布日古德,还道:“别乱动哦,这刀子上可有剧毒,见血封喉的!”
这句话一说,本来想挣扎的布日古德也不动了。眼睁睁的看着那个太监靠近自己,布日古德冷冷的道:“你想怎么样?”
那太监忽然笑了,近距离看,布日古德觉得眼前这个人长得极为俊美,年纪不大,似乎二十出头的样子。那太监道:“当然是希望狼主能帮个小忙啦!”
“帮忙?”布日古德眉头一皱,不知道这个太监在说些什么。但是,这小太监靠近之后,很迅速的施展出“小擒拿手”,制住自己全身的要|茓,让自己不能动弹。布日古德心里一凉,知道这家伙肯定对自己知根知底。一般人只知道这个二王子布日古德卧病数年,身体不太康健,可没想到……
“哟,那边的兄弟们,别上来了哦!还有那边树上的弓箭手,被指着脑袋的感觉可不好啊!下来吧!”这个太监笑眯眯地道,“我这匕首上,可涂了剧毒,见血封喉!你们待会儿射着我了不要紧,但是,我手一抖,伤害到狼主,可就得不偿失了!”
这么一说,那些侍卫也都不敢动。太监的刀又迫近了布日古德几分,像是讨饶般轻声道:“狼主,您也不希望我手一抖,咱俩一起灰飞烟灭吧?这些人真的很讨厌,让他们离开吧!”
布日古德冷哼一声,终究还是大声道:“你们全都退下去!”
侍卫们互相看了一眼,侍卫长也不敢动,太监的手放到布日古德的脖子上。他都能感觉到皮肤上的一线微凉,连忙道:“还不快滚!”
侍卫们唬了一跳,连忙撤下。不过,侍卫长也不笨,早就一溜烟,跑到后面,去请凤媛出马。
这个太监笑了,不过,他还是从怀里掏出一枚丹药来:“以防万一,还是请狼主先服用吧!”
布日古德大怒,要不是全身被制,他都想拼着命和他单打独斗一场。这个小太监笑得一脸人畜无害的样子:“放心,狼主的命,就是我的保命符。小人胆子再大,也不敢在您的性命上开玩笑。”
都这样了,还不叫“开玩笑”?那太监才不管他那么多呢,直接拿着丹药往他嘴里一按,眼睁睁地看着他吞了下去,这才笑眯眯地看了看下面的群臣。
神坛下的众人还是被吓得不清,所有人都没有从震惊之中缓和过来。不过,不少晟国元老,宇文潇、昭宁他们看了看这个小太监的形貌,都是惊讶地说不出话来。
这边,凤媛带着一千隐鹰营的人也赶了过来,将神坛团团围住。凤媛的眼眸望向神坛,忽然间大声道:“放开狼主!”
这太监大笑:“凤媛姑娘,放开他,我还有活路么?放心放心,我是不会让他死的。”他又清了清嗓子,大声道:“诸位好,我是宇文护。”
此话一出,顿时像一颗石子投在湖水中一般,荡开圈圈涟漪。坛下原属于金帐汗国的人,对这个杀人恶魔自然是深恶痛绝,而原来是晟国的臣子,则是意外不已:他不是早就死了么?
别说别人,就连被制住的布日古德,也是脸色灰白。他刚刚还想过一定要揪出此人,碎尸万段的,没有想到,他却忽然出现,而且,反而揪住了自己的性命!
宇文护自然也是感觉到布日古德身体微微的颤抖,他反而笑了笑,一副很人畜无害的样子,拉紧了布日古德,大声道:“各位朋友们,敌人们,你们现在也看清楚了,狼主就在我的手里。他全身被制,不要指望他还有反抗之力。我手里的匕首,淬有剧毒,要是一个不小心划伤了他,那我只能说声‘抱歉’了。
至于刚才我给狼主吃的丹药嘛,也是为了以防万一,药自然是毒物,我妻子的独家秘方。而且有麻痹的功能,可能在短时间内,狼主的内息都不能恢复过来……不过大家(放心,)我并不想取走他的性命,只是想要狼主为我办几件小(事而已。)”
群臣又是哗然,显然,宇文护的话让他们既惊诧,又无奈。如果真的按他所说,一时间,布日古德落到他的手里,还真不好有什么小动作了。
布日古德沉声道:“什么事?”
宇文护笑眯眯的说:“四弟,四妹,昭宁,两个小家伙,云飞……额,还有那个侍女和侍卫,你们上前来!”
凤媛一惊,似乎知道了什么,她犹豫了一下,终于叫这些人都走到前面。寒霜和林然不在其中,就让侍卫们从天牢里把他们“请”出来。宇文护也不急,一面悠哉游哉的看着众人,一面环视场内的死角,看看是否藏着几个狙击手。
待众人集齐,宇文护又笑道:“你们,都上来吧。”
几人互相看了一眼,缓缓登上神坛。
就在这时,凤媛的人,动了!
几个侍卫从旁蹿出来,一把就拉着靠边的寒霜和曲婉仪。两人惊叫一声,林然和宇文潇自然开始反抗,两个孩子闻声大哭,下面乱成一团。
凤媛很得意的看了看神坛之上,发现宇文护并不动,只是平静的看了看下面,目光中多出一分冷冽:“非常遗憾凤媛姑娘,你的行为让我感到非常不安。这样吧,为了惩罚你,我就要了狼主的一条胳膊吧!”说着,忽然从身上拔出另一把小刀,朝着布日古德的胳膊上划去。
鲜血溅开的那一瞬间,所有人都愣住了。凤媛和她的侍卫们自然也是诧异不已,凤媛冷着脸恨恨的道:“地狱红莲,你……”
谁料,宇文护一收刀子,又是笑道:“放心,我刚刚只是划开狼主的胳膊,小惩大诫罢了。
他的右手依然完好,只要上点药就能治得好。不过……”说着,他的话语里忽然带着丝丝寒意:“如果你们不放了她们的话,我也不介意真的刺下去。不过,这次我刺下去的,就是这把剧毒的匕首!”说着,他还虚空比划了一下。
凤媛连忙摆手:“停!停!”她咬着牙道:“地狱红莲,你难道就不怕我们搞一个‘鱼死网破’?她们的性命,你不管了?”
宇文护笑道:“我今天冒险过来,本来就没有救出所有人的觉悟。能救一个是一个,我不贪心。”
不贪心?不贪心的话你还刺布日古德?被刺的布日古德咬着牙道:“宇文护,你们逃不掉的,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哈哈,好一个‘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宇文护大笑道,“没错!我承认,现在的晟国……嗯,不,应该说是金帐汗国,已经占领了中原。我相信,在不久的将来,你们还会开疆辟土,占领天京,破开吐蕃,统一天下!就你‘穆言’甘愿忍辱负重,在伊顿手下甘当幕僚。后来甚至不惜牺牲万骥盟的老弱病残,挑起四王争端,最后甚至杀了伊顿,坐收渔人之利!好手段,好心智!比起你来,我自叹不如!”
这么一说,底下又是乱成一团。不少金帐汗国原来的人马都乱了,不少来自鹰准部,甚至就是来自万骥盟的侍卫们,听到这话,脸色都是白了不少。
而布日古德显然是惊讶,惊讶之后脸上便是平静了不少。但是只有宇文护才知道,他的平静之下,包含着深深的杀意。
宇文护耸耸肩,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无所谓,反正又不是第一次被你恨,再多一条也没什么。布日古德恨声道:“好!好!好一个‘地狱红莲’,果然名不虚传!”
宇文护嘻嘻一笑:“不敢不敢,狼主这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我和四弟、昭宁,诚心拥戴狼主今后继承大宝。不过,现在,还是请狼主先给我们一条活路吧!”说完,他忽然收敛起笑意,大喝道:“给我准备一辆马车,六匹马,车里装着能够支撑三天的马粮!快!”
听宇文护这般大吼,所有人都是愣住了。他现在浑身散发着上位者的气质,当真就是难以拒绝。而后,又命令凤媛:“你,把他们放了!如果不想让布日古德再受伤的话!”
凤媛眼皮一跳,看了看布日古德,他脸上平平淡淡的,但是眼睛里却带着深邃的光芒——凤媛知道,只有他在极怒的情况之下,才会有如此表情。
看着布日古德不言语,她只好做主:“放了她们!”
一百零二、追击
侍卫们只好把寒霜和昭宁放了。不久,侍卫们把马车和马都准备好。宇文护依然不动,只是叫宇文潇道:“四弟,你们去看看,检查一下,马车和马是否有毛病,马粮是否备好!”
宇文潇和云飞马上下去检查,过了一会儿,两人钻了出来,摇摇头道:“都很好。”
宇文护笑道:“最重要的是,马车的车架是否完好,缝隙里是否有针,或者,是否有异味。”
这么一说,凤媛脸上陡然色变。宇文护耸耸肩道:“抱歉,看来还得换一辆马车了。我要乌布的,最普通的,没有任何花纹。马也要最普通的马匹。”
不久一切又都安排好,宇文潇、云飞检查无误,宇文护点点头:“很好,很好。那就辛苦狼主跟我们走一趟。”
凤媛一下子就站了出来:“地狱红莲,你不要得寸进尺!”
宇文护大声笑道:“不好意思,本人就还爱得寸进尺了。好了,你们都让开,如果不想要你们马上要礼拜的新君,缺胳膊断腿的死在我手里的话,我可以。地狱红莲,十万人我都敢杀,区区一个布日古德,我还没有放着眼里!”
布日古德脸色铁青,估计是因为服药的关系,他连话都说不出口。宇文护于是大声道:“所有人让开!离我们至少两百步以上的距离!若是我发现有人悄悄接近,大不了鱼死网破!滚开!”
侍卫们都不敢动,凤媛也不好贸然上前救人。所有的侍卫分开一条道,眼睁睁的看着宇文护押着布日古德,带着众人大摇大摆的走远。
待得宇文护等人走出了璧天坛以后,众人还面面相觑,一时间脑袋有些转不过弯来,侍卫们也是呆呆的。倒是凤媛一声大喝:“看什么?还不赶紧去追!”
众侍卫这才恍然大悟,一个个尽皆追了出去。刚走了不久便停了下来,因为他们看见,大道之上,只有宇文护一个人,笑眯眯地看着众位侍卫,手里似乎牵了一根线。
凤媛一下子就冲到最前面,弓箭手和刀斧手摆好架势,时时刻刻准备抓住逆贼,可是布日古德的马车却缓缓走远。她一使眼色,手下人立即心领神会,两个小队从外围绕了过去,准备追击马车。同时,后排的队伍中有人偷偷往天上施放了两只鹰隼,雄鹰展翅,高高飞翔。
远处的山上,一个人背着大弓背着手而立,眼睛犀利地盯着此处,看见鹰隼冲天而起后不久,此人拉满雕弓,箭若流星般射出,居然追云赶月,射中了天上的鹰隼!
当那鹰隼如石头般重重坠地之后,那人脸上一抹微笑,迅速跳上一匹马,朝深山里转移。这时,如果有人看见的话,定会大吃一惊:此人长发飘逸,居然是个女子。
凤媛看着宇文护一个人站在原地,美眸里闪现出一抹怒意:“地狱红莲!你未免也太托大了吧!”
宇文护笑道:“那三个人死了以后,你们还有什么人来狙击我呢?哦,我记得了,还有一个女的,好像叫红雪,本来是你的侍女,但是也应该是隐鹰营的百夫长吧?”
话音刚落,红雪果然就蹿了出来,一张脸因为愤怒而扭曲:“地狱红莲!拿命来!”
宇文护耸耸肩笑道:“恐怕没这个机会了……”他手里牵着的那根线忽然点燃了起来,凤媛好像意识到什么事情,脸色一变:“不好!火器!”
宇文护忽然身影一闪,消失在众人眼前。红雪刚要追出去,凤媛一把拉着她:“小心!”
话音未落,忽然“轰隆隆”,传来此起彼伏的爆炸声,大地都开始发震。侍卫们站立不稳,纷纷倒地,自然,也有些短命鬼不小心被飞沙走石打中,一命呜呼!
过了好一阵子,众人才回过神来,宇文护早已不见了踪影。
“报告!刚刚放出去的两只鹰隼,不知被什么人射死了!”
“报告!刚刚准备追击狼主的两支小队,遭到埋在地底的雷火弹的袭击,死伤大半!”
捏着一块雷火弹的残片,凤媛的脸上愤怒到极致:“宇文护!不杀你,我誓不为人!”
当事人宇文护此时已经出现在车上,一路南行,一伙人很快就来到城门边。众人有些紧张,宇文护笑着摆摆手:“放心,你们看好了他就行。”在这之前,他早已换过一套衣服。
由于琴玥射落了两只鹰隼,宇文护又用雷火弹灭掉了包抄的两支小队,城门这边的人还不知道发生了布日古德被劫一事。但是,现在非常时期,城门口的守卫还是很严格的。
果然,看到宇文护一行人跑马过来,城门口的侍卫立即涌了过来。宇文护大模大样的骑着马上前,也不下马,只是亮了一枚金灿灿的戒指。
小兵不懂,可是看城门的守官看到了,眼睛立即亮了,点头哈腰的走了过来,用不太娴熟的草原文问道:“这几位官爷是?”
宇文护装作很倨傲的样子,一张口,居然也是一口流利的草原话:“上面有事,要立即出城。”
长官本来还想看看马车里的动静,宇文护一抬手就是一巴掌:“看什么看,耽误了事情你赔得起?”
长官捂着脸,却不敢动。他是晟国的老人,能让他留在这里守城,已经算是天地大幸了,哪里还敢惹人?当下陪着笑脸,让宇文护等人出去。
宇文护他们刚走没多远,不久追兵就来了。
但是,在帐中指挥一切的凤媛,却发现东南西北四个城门,同时出现了几个带着黑色马车,穿着贵气的男女。行装是如此的一致,就连衣服、马车、马的花色都一样。很明显,这是宇文护事先安排好的。
凤媛气的七窍生烟,当下先封锁了消息。无论如何,不能让曌国和吐蕃的人知道布日古德被抓走了。然后,驻扎在上京附近的人全体出动,从四个门出发,全力追捕!
一百零三、天下一统(大结局)
“我们在这里就先分开吧,四弟四妹,你们两人一起。昭宁小云,你们两人一起,分成两拨人。换好衣服,这里有百两银子,够你们在路上花的了。衣服我也有准备,你们换上吧,记住,千万不要惹是生非。”上京郊外的一处地方,宇文护一行人又换了衣服、马和马车。
宇文护把银子递给他们,这钱,还有买马车、马、衣服的钱,全是当初宇文朗留给琴玥包裹里的珍宝,当初琴玥执意要扔,还好留着了,现在派上了大用场。
穿着男装的琴玥就转了出来,背上有大弓,腰里Сhā着剑,猛的一看,颇似山林里的猎人。旧人相见,格外欢喜。琴玥和寒霜、昭宁三人,更是又哭又笑的。子山和子淇脱离监管,也是兴奋不已。
宇文护从马上跳了下来,对着宇文潇、昭宁、云飞和曲婉仪吩咐道。不过他说话声音足够的小,为了不让车上的布日古德听见。
四人点头,宇文潇小声道:“三哥,你怎么办?”
宇文护笑道:“放心,我制住布日古德,还有用处。我想,就算是她凤媛聪明到了天上去,也想不到我们会分成三拨跑,而且一个向东,一个向西。”
昭宁道:“三哥,你们可一定要好好的……”
宇文护道:“放心,只要你们在九月初九的时候,到达神龙谷的这个地方就够了。”他说着,把两份地图分别递给宇文潇和云飞,“不管谁先到,都等到九月初九。那里我布置的人都是绝对的亲信,一定不会出卖我们的。但是如果等不到我们,你们就先走吧。最后的终点是五弟住处,记住。”
四人点头。宇文护又道:“还是有点不妥……子山和子淇是双胞胎,容易被人认出来。这样,四弟四妹,你们带着子山;昭宁小云,你们带着子淇。这样,就算他们想到天上去,也查不出我们的身份。”
要分离,昭宁脸上有些不舍。云飞却点点头:“就这么做吧,我相信四殿下的实力,他会保护好子山的。”
宇文潇也道:“昭宁,放心吧。但是三哥,你么……”
宇文护笑道:“怎么?你是不相信我的实力?我既然能带着你们逃出来,自然也就有本事全身而退。好了好了,现在时间不多了,你们赶紧走,记住,九月初九。”
四人这才点点头,昭宁和曲婉仪分别拉着子淇和子山的手,看着宇文护摆摆手,终于还是走了。
宇文护目送他们远去,寒霜和林然过来,宇文护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先回山里再说吧!”
琴玥怀了孩子,不宜骑马,便坐进车里。刚掀开车帘的一瞬间,布日古德本来紧闭的眼帘忽然间张开,紧紧盯着琴玥上下打量了几眼,忽然,眼眸中光华一闪,从喉咙里蹦出几个字来:“果然……是你!”
琴玥先是一愣,后来,脸上又慢慢地荡开一抹笑意:“看来你的药效已经过了,难怪能醒来和我说话。”
布日古德又似笑非笑的道:“我早就应该想到的……凌贤弟,好久不见啊。”宇文护喂给他的丹药,除了让他浑身无力之外,还有催眠之效,他服用之后,被装进马车,不久就昏昏然,人事不省,到现在才醒过来。不过手足还是酸软,使不上一丝力气。
琴玥钻进车来,也笑道:“好久不见了,穆言兄。”听到“穆言”这两个字的时候,布日古德陡然眼皮一跳。
车外,宇文护一扬手,“架!”赶着车前行。
车里,琴玥和布日古德各坐在一个角落,许久,布日古德才道:“不过,当我看到地狱红莲拿出我送你的那枚金鹰戒指以后,我才确定是你!”
琴玥也不甘示弱地笑道:“是么?我也早就该知道的,像你这样的人怎么可能甘心一辈子做伊顿的幕僚,结果,你却是二王子布日古德,是草原的狼主,现在更是攻下晟国的人。”
果然,布日古德脸上的筋肉一跳,而后又迅速恢复正常。之后,他冷笑道:“曌国的未央公主,晟国的祸水废后!居然还是我的朋友!”
琴玥没生气,只是又补了一句,用草原话说:“你还少了一点。我在万骥盟住过一段时间,跟着你参加过对苏赫巴鲁的西征,立有军功,还被你封为‘妙手圣医’,是百夫长。”
布日古德的眼睛陡然间瞪大,不可置信的看着琴玥。琴玥微微一笑,并不言语。布日古德看了很久,终于哼了一声,闭上眼,琴玥也不多话,两人就这么静静的坐在马车里。
过了许久。
宇文护忽然掀开布帘,头钻了进来。琴玥一看到他,就笑道:“到了?”
宇文护很温柔的笑道:“到了,你下来吧。”
琴玥“嗯”了一声,抱着子山下了马车,宇文护又笑着看看布日古德:“狼主?下车啦!”
布日古德冷冷的看了宇文护一眼:“没力气!”宇文护“哦”了一声,上车来道:“好了好了,我亲自扶(你下车),这总行了吧?”
布日古德眼睛看了看宇文护一眼,并不抗拒他拉着自己下车。远远地看着琴玥在给寒霜和林然准备房子,布日古德眼中忽然闪过一丝异样,不过语气里还是很平淡的问:“她是你什么人?”
宇文护笑眯眯的道:“她叫我‘相公’,我叫她‘娘子’,你说呢?”
布日古德闭上眼,也不知道听到了没有。宇文护笑道:“还有事么?没有的话,那就请跟我进去休息吧。”
布日古德什么也没说,跟着宇文护进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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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月上中天。
一队人马趁着夜色摸上了山,一面找着掩体,一面小心翼翼的接近山顶的屋子。换了个地方之后,发现没有惊扰到山顶上的人,一群劲装结束地汉子们又是向前推进了一点。在这些汉子中间,有一个红衣女人,身形格外灵活,而且举手投足之间杀伐决断,颇有威信。
终于,经历了一个时辰左右的推进,他们离山顶小屋不到百丈距离。小屋里亮着黄光,他们能看见几道剪影投射在窗户上,里面还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很显然,屋里有人,而且并没有现逐渐接近的这群人。
一个长官模样的侍卫小声道:“千夫长,那个砍柴的农夫说,他下午的时候看到了马车和马,不过马只有两匹,毛色和马车都不对。
骑马的是一男一女,马车的车夫是个男的。真的就是他们带着狼主么?”
凤媛一点头:“绝对错不了。就算我们看不出人来,但是,狗的鼻子是不会骗人的。地狱红莲他们虽然换了衣服,有意让狗的鼻子挥不了作用,但是却消不去他身上浓浓的火药味。另外几个有消息么?走的是六个人,四个大人,两个孩子。他们有可能是六人一起走,也有可能是两对夫妻,其中一对夫妻带着一对双胞胎的孩子。”
侍卫道:“已经吩咐下去了。只要看到六人通行,四个大人,两个孩子,或是两对夫妻的组合,就马上拿下!”
凤媛点点头:“里面狼主还在。我们进去的时候千万要小心,别出了什么乱子。万事以狼主的性命为最重要。”
侍卫点头,撤了下去。只要里面人还在,就不必担心。
又过了两个时辰。
屋里的灯早在半个时辰之前就灭了,凤媛还是让所有人等着,等到屋里一点动静都听不到了。她才一挥手:“冲!”
侍卫们如下山猛虎一般,扑了进去。屋里没人。再进去,还是没人。凤媛连忙大叫:“点灯!”
侍卫们点燃了随身携带的蜡烛,屋里雪洞一般,什么人都没有。凤媛有点脑子蒙了,一看窗户,她顿时气的七窍生烟:什么人在屋里投射在窗上的剪影?分明就是几张剪纸贴在窗户纸上,从外面看就像屋里有人一般!
这时,她忽然看见桌子上有一张纸,纸上隐隐有字迹。她连忙叫人拿过来,未免信纸有毒,她自己没有拿,而是叫人念给她听:
“凤媛姑娘: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相信已经过了丑时。我在屋里点的蜡烛只能燃到丑时,以你的智慧,一定能在蜡烛烧完之前埋伏在门外。当然,如果不幸你们来的晚了,那也无伤大雅。
这么麻烦你们真不好意思,大晚上的,还得来这种深山老林来专程看我。尤其是布日古德,为了我们能顺利脱困,我还特地请他来寒舍喝一杯清茶。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他应该还在柴房里做客。请你们去给他松绑吧,另外还有药丸一粒,专治他浑身无力之症状。安全无毒,请放心服用。
虽然和你们接触不多,但是给我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这次一去,相信就是永别。我们会过得好好的,毋念。
宇文护。”
凤媛一双美眸瞬间就瞪了出来,刚想发作,后面就有侍卫报道:“千夫长,发现柴房那边有动静!”
凤媛连忙大叫:“别轻举妄动!快去柴房给狼主松绑!”
听说柴房里的是布日古德,所有人吃了一惊,一群人急急忙忙给布日古德松绑,把他从柴房里请了出来。他倒是没怎么受折磨,只是脸色苍白,精神不怎么好。
凤媛把信递给布日古德,他看过以后,忽然狠狠的大笑:“好一个‘地狱红莲’!好一个‘地狱红莲’啊!”话没说完,他一口气上不来,咳嗽了几声。左右亲随皆不敢动,只是站在一旁,就凤媛上前,帮他顺了一下气。
咳嗽了一段时间,布日古德恨恨的道:“虽然恨他入骨,可我不得不佩服!他一个人,把我们都玩弄在鼓掌之中!好心计,好谋略!如果他当皇帝,晟国何至有今日?”
凤媛上前问道:“狼主,追么?”
布日古德一斜(眼,随即)恶狠狠的道:“追!当然要追!我倒要看看,是他厉(害,还是我)聪明!抓住他以后,我一定要把他碎尸万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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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后。
上京街头下了洁白的雪花,街道和建制还像过去一样。唯一不同的是,今天的上京迎来了新的一批客人,这批客人还都身份尊贵:他们都是从天京远道而来的,作为俘虏的皇室成员。
其中,赫然就有太妃郑氏,长公主琴瑶,三公主琴瑗,曌国的末代皇帝哀帝。昭穆帝早在去年,攻打天京之时就又气又急,病死了。皇位急急忙忙传给他唯一的儿子,就是哀帝。哀帝即位还不到一年,乾国就攻天京,做了俘虏。
乾国,就是原来的金帐汗国。布日古德占领上京之后,便把这里作为自己的都城,改国号为“乾”。随后的几年,征伐吐蕃,南下夜郎等,再到三个月前攻破天京,他现在已经除去了所有的敌人,一统天下。现在,他正在金銮殿之上,穿着明黄,接受着这最后一批俘虏的朝拜,天下一统。
下雪天,来自南方的俘虏们却衣衫单薄,一个个冻得瑟瑟抖。通往皇宫的路绵长得很,所有人都一步一步的挪着,灰白的脸上,除了心如死灰的悲哀,再看不出其他。
尤其是排在前面的琴瑶和琴瑗,过去是赫赫有名的“曌国双珠”,又是昭穆帝最宠的妃子之女,从小富贵荣华,从未间断。就算是嫁人,也都嫁的是名门世家,从来没吃过一点苦头。结果,“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不仅如此,琴瑶的夫家常家甚至还在最后投敌卖国,将藏匿在常家的哀帝交了出去。常子清更是不认他这个公主老婆,丢下她独自一人来上京受苦。
关键是,就当琴瑶大声质问他时,常子清居然很冷漠的说,他喜欢的人一直就是那个废后的女儿,嫁到晟国来的琴玥,琴瑶的公主脾气,他受够了云云。琴瑶怎么也不敢相信,琴玥究竟有哪点好。后来她自己也是个废后,一个连父亲、丈夫都不要的女人,而且早就死了,凭什么来跟她抢丈夫?
想到这里,琴瑶就捏紧拳头,长长的指甲都掐在了肉里。
“娘亲,这些人是干什么的?”忽然,一声嫩嫩的,孩子气的声音传了过来。琴瑶鬼使神差的一抬头,就看见一家恢宏的酒楼的二楼,“天香楼”三个金光闪闪的大字在银装素裹的世界里格外醒目。一对三十岁左右的夫妻带着一个八九岁大小的男孩坐在窗边。男的俊逸,女的温润,孩子虎头虎脑,看上去机灵可爱。三人皆是穿的一身贵气,估计也是个小康之家。不过惊鸿一瞥之间,琴瑶总觉得,这个女子有些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可是仔细一想,却想不起来了。
“泓儿乖,那些人啊,是从遥远的天京过来的……”酒楼里,女子笑眯眯地抱着孩子,眼眸深深的看着队伍里的琴瑶、琴瑗和郑太妃,似乎大有深意。
“天京?天京在哪里?好玩吗?”孩子圆溜溜的大眼睛盯着女子,有些惊奇地问。
“嗯,天京是个温暖湿润的地方,娘虽然在那里住了很久,但是也不是太熟悉……”女子若有所思的摸着孩子的小脑袋,看着楼下缓缓过去的俘虏们。
“泓儿也想去!娘亲,带我过去吧!”孩子开始闹腾了。
“泓儿也想去?哈哈,爹当年也想去天京看看的,”坐在对面的俊逸男子说话了,“那可是你母亲出生、成长的地方,不过这么多年一直打仗,也没有机会。”
孩子拍着手笑道:“爹,现在大乾统一了,我们可以去天京了吧?我要去我要去!”
男子看了看女子,那女子也慈爱的笑道:“好的,泓儿想去,我们就去看看吧!刚好寒霜、昭宁她们也在江宁城那边住了下来,四弟四妹住的也不太远。多年不见了,顺道去看看他们也是好的。”
男子给女子的碗里夹了一口菜,笑道:“虽然还没回天京,但是‘天香楼’做的江南风味的‘胭脂鹅脯’,还是很地道的。”
女子笑着吃了下去,男子一把抱过孩子,跟他说:“泓儿,爹告诉你,一切的开始,都是生在这个‘天香楼’上。我和你娘的第一次见面,就是在这里。如果没有‘天香楼’,就不会有我和你娘的故事,也不会有你了。”
孩子太小,还不懂,不过女子心有灵犀般看了他一眼,两人相视一笑。看着楼下的俘虏们都离开了,男子从怀里掏出银子来放到桌上,抱起孩子,牵着妻子的手,缓缓的下了楼。
门外,雪后初晴,阳光明媚。
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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