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觉得沈径溪是个弥足珍贵的真君子,自昨日起我自然对他礼遇了许多。往日我和旁人一样,思及沈径溪,眸中会带些玩味的笑意,云肄望着此际我与沈径溪的叙话间的虔诚真挚,望一眼马上的沈径溪,又望一眼我坐的轿子,脚下却是不停,紧跟在我坐的轿子旁边往幽州城而去。
已经离家半个时辰了,他自然没再遥遥领先走在最前面,不知不觉地,跟在了我们身边。而一早上的沉默寡言也再维持不住,他本来就不是沉闷内敛的孩子。一路上不是折花花草草编织戴在头上的头圈,就是捡石头去打鸟,没一刻消停过。北皇漓邀抱他上马鞍,他也拗着不同意,佑儿叫他上马车,他也不愿意,似乎就喜欢跟个轿夫似地走路。
到了幽州城,因为人潮拥挤,车马完全无法行驶,我们只得弃了车马,步行一段路。本来一到幽州城,感受着市集的热闹,情绪被渲染,云肄就非常高兴,这下有大家陪他步行,他更显得高兴,拉住北皇漓的手,指着一旁货担上的豆腐花,就嚷道:“我要吃那个!”
本来要求就不过分,再则他早上沉闷间并没吃东西,此际大约真是饿了,北皇漓一示意,已有人给他买来。
接下来诸如此类的要求却是不断了,见到什么新奇玩意,就嚷着要要,好在都是市集上常见的一些东西,并不出格,又不缺那些零星碎银,自然也任他去。犯不着不满足他说教他坏他兴头。
“要那个!”云肄怀里已经抱着满怀的大件小件了,从人手里也提了不少,连北皇漓手臂上都挂着他看中的一张面具,北皇漓看年幼矮小的他在人群熙攘中指东西指的很是吃力的样子,索性抱起他,云肄指着街对面酒楼上挂着的红灯笼中的一只,“我要那个!我要那个!”
北皇漓望住灯笼,轻啊了一声。
我也蹙了眉。
先不论那‘福瑞楼’是幽州城最阔气的酒楼,酒楼主人是地方豪绅,身家殷实惹不得,就拿现在正在营业顾客盈门来说,都摘不得人家酒楼上挂的红灯笼。谁部知道那是生意兴隆之兆,摘人家灯笼,不少蹙人家眉头吗?
不过云肄看中的那只灯笼确实与众不同,红色的,却是淡粉淡粉的红色,灯笼上端还有一盏星火摇曳的宝莲灯,混淆于众多大红色中规中矩的灯笼中确实引人盼顾,许是酒楼主人别出心裁,招揽生意之用。可不,我戴着纱帽后知后觉,这也才察觉除了云肄外,周遭也有不少人驻步酒楼前对那与众不同的灯笼指指点点。
可是不能因为酒楼上挂着的那只灯笼独特,就得满足云肄的这个无理要求。我正待驳斥,北皇漓已经抱着云肄拥挤在人潮中,往街对面的酒楼而去。我跟步而去,欲待阻止,不意起了一阵风。疯掀起纱帽垂下的纱绢,沙子迷了眼,待得春递给我手绢,眼睛不适流泪顺带将沙子流出,我眼神清明,再看云肄和北皇漓时,他二人赫然已立于酒楼那灯笼下了。
……………………
福瑞楼上。
南宫绝第一次觉得盛夏竟有这样热。
他着一身浅白单衫,独自置身雅间,多日前福瑞楼的二楼就被他的人清了场子,只有他和几个贴身从人住在楼上,整日冰块拿盆镇着,竟还觉得这样热。其实向来他只畏惧冬天,夏天觉得惬意得很,可此番过来幽州,折扇一直就没离手过,此际扇得更紊乱无章了。
吴坼望着南宫绝熠亮的眼神,摇着折扇筋脉错乱跳动的指骨,起伏不定的胸口……人说心静自然凉,主子燥热难安,显然是心浮气躁所致。何况二楼盛放的冰块,绝对够任何一个飞汗如雨飞人哆嗦不止了。他和笔他们爷曾恪守一个属下该尽的义务效命为主子打扇过,可南宫绝觉得他们在他身前身后晃着很碍眼,使他心烦意乱,可不,他虽也在雅间里,却与南宫绝遥遥而处,尽量不让自己发出什么声息,笔他们几个,更是蹲在楼道压低声音轻悄悄耳语。
“来了,来了!”一直悄然声息的笔突然提高了音量。
几乎是同一时刻,折扇收合‘咻’地一声,南宫绝侧身伫立在雅间那视野绝佳的窗口。
北皇漓,沈径溪,云坤……他们虽都着寻常服饰加以乔装,他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们。他的视线从北皇漓等男子面容上一一划过,移向了那几个戴着纱帽的女眷,最后停驻在其中一个女眷的纱帽上——那个一去三四年,只在午夜梦回时才出现的身影,他当然知道她是谁!
“父王,我要那个,我要那个!”
一道稚嫩的男童声音,从北皇漓身边蹿出,他心神一颤,迅速将目光从她身上撤离,寻找。
男童年幼,那样小,那样矮,又在人群熙攘中,他刚才真的没发现。甚至于她身边六七岁比男童要高些的佑儿,他也没发现。
他寻找,搜索男童的身影,在北皇漓抱起男童的那一刹,他终于见到了。
虽然已经证实质成不是齐王一脉的真正王嗣,已经确证他和她的孩子如她一样,好好地活在这个世上,看到孩子的第一眼,还是无法抑制内心的狂跳。
是他的儿子!
那是他的儿子!
他一眼就认出了。
……那眉,那鼻子,那脸庞,除了眼睛和神韵外,无不如她的面貌映入瞳中,一样倾城倾国;而那再熟悉不过,和他一模一样的眼睛和神韵,又让他心头暖融一片,对于上天赐予他这个小生命的感动和感激汇聚成一股颤栗的电流流过全身,冲击的他无法言语也无法思考。
“我要那个!”男童才将刚要来的东西抱在怀里,立即又说出另一样喜欢的东西。仿佛从没得到过满足的孩子,贪婪地乞求更多,而这一次,男童看中的东西,是他置身的酒楼上挂着的灯笼,男童道:“我要那个!”
笔得意道:“我就说这个能吸引我们小少爷吧?”
墨不屑地一嗤,“还不是宝莲灯里燃烧的香油的作用?”
笔睨一眼楼下被粉红灯笼吸引而不自知的人群,慧黠一笑。
她很显然不喜欢小孩子这么多要求,待要阻止过来酒楼的北皇漓和男童,那阵风却来得及时——便是没有风,他也有心摘娶她的纱帽了——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他有三年多没见到她了。
和他儿子那年纪一般吹弹可破的肌肤,清河出水的精致面貌。幽州不仅养人,连时间都厚待她,三年过去,竟无一分老去的痕迹。那阵风拂过鼻端,他似乎能闻到她身上初梨吐蕊的香气,一颦一嗔,无不是记忆里那甜美生动的少女……
……其实她脾性不好,非常不好,他记恨着她看他的那些眼神,记恨着她从心底里对他的不齿,可那样不去讨他喜的女子,偏偏生动的不可思议,偏偏嗅着品尝着,那样地纯真甜美……
……其实她也不小了,梁国虽不提倡早婚,女子十八十九虽出阁最宜,但过了二十岁,也就是老姑娘了。她也二十出头了,可是看着偏偏如二八少女。哪想的她已有生育,他的儿子都那么大了?她还是三年前那样年轻,他呢?
再过、过两三年,他都三十了。
他可、可老了?
他蓦地有些慌了。
吴坼惊讶地见到他们主子拿起一面镜子。
男人的他,第一次那样认真地照起镜子来。
“啊!”这时楼道上的笔觑一眼南宫绝,惊叫一声,“他们不见了!”
南宫绝立即扔了镜子,揪伧惶惶往她刚才的方向看去,见她还在那里,一颗心才安定下来。笔他们几人嗤嗤笑一声。许是沙子进了眼,她掀起纱帽以绢子拭泪,情态更见逼真生动,一如过去十数载朝夕相处的年月,一时间三年间隔如空白都被淡化了,被添平了,他不舍得移眼,也没工夫去训教作弄他的笔。
她拥挤在人潮中,往酒楼这里走来。明知她走向的是酒楼下北皇漓和他儿子,他一时间脑中虚空,惶惑间以为走向的是他,不自主地抬步迎上。走出了厢房,走去了楼台,也没看脚下。直到楼栏阻隔了他的身体他猜回过神来。也才意识到自己竟出了雅间。好在楼下人山人海,她和他们都没有注意到他。而他也不舍得再在隐秘处待着了。
“父王,”男童不顾她的不悦,唤北皇漓道:“我要那个!”
“要那只灯笼!”
“我要那只灯笼!”
她似乎斥责了一声,他看一眼笔,笔会意,解了垂挂那只灯笼的绳子。
楼下数人眼见万众瞩目的灯笼无故掉下,云坤飞身接住,交到了男童手里。男童拍手欢呼——其实他手里已经怀抱了太多东西,却仍是象征性地拍手,灯笼‘无故’掉下,他欢喜,北皇漓对她一笑,她纵然不愿再满足他的愿望,也无话可说,只不客气地告诫他,买了这么多东西,便要自己带着,不要拖累别人,却是让他从北皇漓怀抱里下地。
此际上午已经过半,盛夏天这时候已经很热了,男童下了地,眯着眼看一眼太阳,似乎不愿走了,赖在地上嚷嚷道:“母妃,就在这里歇一下嘛!歇一下嘛!我不想走了!歇一下嘛!……”
“早上出发的时候,谁走在最前面,还一路走着来了市集?”她好笑地道。
北皇漓亦是笑道:“看样子是走累了。”
男童嚷道:“我真的走不动了嘛!”
男童道:“而且好热哦!母妃,就在这里歇一下嘛!这里好凉快哦!”
南宫绝啼笑皆非,这里当然凉快,二楼放着的都是冰盆呢。
北皇漓环顾一下福瑞楼,平心而论:“这里是比别的地方凉爽些。”
佑儿走过来,亦是道:“我也觉得好凉爽。”
众人都这样说,而她似乎也是这样的感觉,不过,她看着福瑞楼,却道:“酷暑天本来就热,这福瑞楼如此凉爽才是诡异。”她蹙眉,说的声音很小,但他还是听到了:“这里阴气太重。”
她道:“怕不是什么祥瑞之地。”
唇边还挂着的笑意慢慢沉寂下去,他咬牙。
她就不能说句好听的吗?
怎么好好的福瑞楼,他一住进来,就成了不祥不瑞的地方了?
归根究底,他是那个不祥不瑞的人?
………………
“那就别待在这了。”北皇漓对我的‘不祥不瑞’的说辞不予置否,只是一味忍笑。其实我也不信鬼神之说,只不过——当时心里跟堵了口气似的,就那样说了。云肄还想赖在这里,北皇漓哄着说走过来市集,到前面人稀些的地方就乘坐车马不用再走路了,又附带帮他拿他买下的他已经抱不下的物件,才使得他欢快离了这里。
云肄今天穿的新鞋子是佑儿送他的那一双,虽然大了,但是他将鞋带系的很紧,早上一个人走在前面,还走那么快,甚至走着来了市集,可见鞋子虽大却并不影响走路。但是他今天穿的衣服 ……因为出行在外,他穿的是上衣和裤子。和脚上鞋子一样,大了好几号。也是佑儿后来送给他的新装。那上衣还好,再大也不至于拖曳到地上。可是裤子……长还不要紧,要紧的是裤子腰太大了。到市集的一路,他手里没多少东西,尚可提着裤子走。可这会,虽将大部分东西交到了从人手中,北皇漓也替他拿了些,但他手里还拿着最爱不释手的几样。他玩弄一下手下的玩具,有停下来捞一把裤子……平时在家还好,这会在市集上,大庭广众的。我实在看不下去了,吸一口气,唤道:“云锦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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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部 第9章 带云肄去凉山是个错误
看不下去的还有距离不远不近尾随在后的南宫绝。
先前男童被北皇漓抱着,尚觉不出衣饰的不妥。可当他下了地,当他自己玩弄玩具走在街上,衣饰的问题就显露出来了。大了,明显大了,不止大了一点。男童身上的衣服根本就不是他自己的。还有脚上的鞋子,然后南宫绝瞥到男童身边的佑儿,双眸一紧,立时就明白了。
从头到脚的尺寸,穿在佑作身上才合适啊。
南宫绝眯眼看着她,那个女人……
天知道他的儿子养在那个女人身边,这三年来受了多少委屈!
几乎就要上前去,她蹲在男童身前的纤柔身影不期映进他眼帘。她取出随身携带的针线,就着男童身上裤子,一针一针地收着腰。纱帽遮着,他看不清她的神情,但他知道此刻她神情一定是平和的,温婉的。是的,他知道,就像她从来对他横眉冷目,对他以外的任何人展颜微笑一样。男童虽然是他的儿子,她看不起来,可也是她的骨肉,她恨不起来。
如是吴坼上前请示:“相爷……”
他扬扇阻止。
他不移目光望着她蹲在男童身前穿针引线,末了,又轻柔挽着男童的裤脚,他眯缝的眼一点点睁开,望住男童,眼中一轮精光闪现。
…………
为云肄收束裤腰的时候,云肄是很乖的,动也不动,任我摆弄,再行走间也安静乖觉,自到了市集就不停地要东西的他也没再要东西了。我看一眼他买的林林总总的物件,又觑着他,倒是一直不知道他有那么强烈的买东西的欲望,跟饥渴从来没被满足的穷人家的孩子似的。
一路相安无事地走着,我以为他一直就会这样乖觉下云了,可是市集快要走出头的一个杂耍场子前,他却驻步了。我舞也没引以为意,顾自走着。直到过了一会儿佑儿问道:“表弟呢?”
我们这才面面相顾,然后一致走回了那个杂耍场子。
云肄果然在那里。
云肄还保持着最先驻步那里的姿势,一动不动地望着杂耍场子里那只爬竿的猴子。
北皇漓笑一声,看阿归道:“去买来!”
“是!”
杂耍场子外围的水泄不通,看杂技的人很多,我舞自然不去凑那热闹,在场子外等阿归。可是阿归不仅去了很久,回来的时候还很沮丧,而且并没有把那只猴子带来。北皇漓不禁问道:“怎么回事?”
阿归垂头丧气道:“那只猴子,班主要两百两银子才卖呢。”
北皇漓宽慰笑道:“那不是普通的猴子,是人家班主赚钱生财的摇钱树,就凭班主将它驯化成现在这样有灵性,也值两百两。”
爬竿、剥橙、书写、砌茶……人会的,那只猴子会,人不会的,那只猴子也会。确如北皇漓所说,那只猴子值这个数。
“可是那位班主遥遥看了王爷这里一眼,他立马改口,说要两千两。”阿归数着钱袋,说道:“我这里不是没这么多银子嘛,所以回来取些。”
仅是瞧了我们一眼,要价立马翻了十倍。毫无疑问,是看准了我舞来头不小,不把那点钱财放在眼里,成心讹我仿一笔。北皇漓又不知被讹,不过他向来视钱财为身外之物,但能哄得云肄喜欢,被讹两千两又有什么可惜?示意阿归赶紧云马车里取银票。
“不买了,咱们走!”是不觉得两千两买一只猴子有什么,可我厌恶人心不足奸猾贪婪之人。
“我要那只猴子!我要那只猴子!我要那只猴子!……”
云肄一听我不给买了,却是急了,大声嚷道。
他不嚷还好,这一嚷他这一路要了那么多东西,尤其是先前那盏灯笼,我对此很是不悦的情绪也一触即发了,不买那只猴子给他的意志更加坚决,驳斥道:“哪里那么多要求?”
云肄哭嚷道:“我要那只猴子!我要那只猴子!我要那只猴子!我要那只猴子!……”
“走!”我拉他。
“我要那只猴子!我要那只猴子!我要那只猴子!我要那只猴子!……”
“走啊!”
“我要那只猴子!我要那只猴子!我要那只猴子!我要那只猴子!……呜……我要那只猴子……呜……猴子……我要……”
不管我说什么,他只是一味要着猴子,哭着闹着要,甚至坐到了地上。本来我们就置身杂耍场子外,人群积聚地,加之大街上人来人往的,他在这里痛哭着,人们都不禁看了过来。俨然抢了人家杂耍班子的生意,参观那只猴子的人们转而围在了我们这里,参观起坐在地上痛哭着要猴子的‘小猴子’。
对于我管教云肄,北皇漓向来是不Сhā言的,从‘不违逆我什么都依我’的角度来说,默认了跟我一个立场。所以在我说出不买那只猴子的话起,北皇漓就保持缄默了。可这时云肄坐在地上痛哭着,人们参观着,北皇漓抚额,无奈与我道:“两千两我们又不是拿不出来……”
“小孩子是不能惯的!”我打断道:“今天一上竿,他的要求还不够多吗?”
话虽如此说,但看着周遭围观的人舞对我舞,对我指指点点,我还是惶然无措。好在戴了纱帽,不至于觉得颜面扫地。其实也并不是觉得云肄让我羞窘了,让我难堪了。只是实在应付不来这种局面。
然而饶是置于舆论之中,我还是坚决不改变立场,不买那只猴子;云肄的执拗也让人啧舌,他是坚决地要那只猴子。记忆里云肄就没哭过,更别说像今天这样大哭大闹,还是在大街上大哭大闹,我也心知他着实想要那只猴子,可不打算买的意志非常坚决。僵滞中佑儿解着颈上玉佩,觑一眼我,将玉佩递向云肄,“表弟。”显然地,佑儿是将这价值连城的玉佩送给云肄,让他拿着云换猴子。
云肄接过玉佩,抽噎着爬起来,便往杂耍场子里走。
“将他带走!”我冷冷转身,当先离云,与从人撂话道。
云肄被云坤抱在怀里,强制性地带走。云肄挣扎着,哭噎着,“我要那只猴子,我要那只猴子……”
“爷和夫人留步!”
转身,却是那贼眉鼠眼的班主领了那只猴子跑来。本以为是见我们要走,那班主怕错失机缘,赶来讹客,却不想那班主近前后奉承笑道:“小少爷既然这么喜欢,这只猴子,就送给小少爷了。”
云肄不待我答话,见班主如此说,已是紧紧拽住系在那只猴子脖子上的绳子。我看着那班主,叫价两百两高价卖猴子,观我们来头,立马翻了十倍的价格,可见其心奸猾。云肄先前哭了那么久,他若有心送猴子怎一直没送?我们这要走,却又赶来送猴子了?
他既要‘送’猴子给云肄,我也无话可说,任云肄喜欢地牵过猴子。如此一来,皆大欢喜,有什么不好?北皇漓亦是乐得颔首,“谢过班主好意了。”却也不肯占人便宜,示意阿归取银票答谢班主。
那班主两只眼睛放着贪婪的异光,紧紧盯在银票上,却一时不接,半响吃力地拒绝道:“……我不……不要了。”答话间,他似乎还望了后方一眼。
我顺着那班主目光望云,‘阴气’颇重的福瑞楼,还有福瑞楼上那盏‘无故’掉下的灯笼,接下来又是贪婪的班主自告奋通送一只猴子来,说书都没这么巧罢?
平阳信中说,那个人近两月都没有上朝了,丞相府闭门谢客,他人具体在没在京中却是不晓得。不会是亲自过来幽州明察暗访了吧?
…………
南宫绝衣饰纤尘不染,落座喝茶的地方却不怎么符合他的身份,小小茶铺相形之下更见逼仄简朴,却胜在干净。南宫绝看中的也正是这点。此时一直尾随关注着那一路行人,大人小孩都已经云得远了,消失在眼帘,南宫绝如是专心品茶。茶叶很粗劣,茶铺主人泡茶的技艺却炉火纯青,无端掩盖了茶叶本身的差次,过后回味,齿间竟还余一味排之不去的清香。
“爷,怎么不……”眼见他们都去得远了,吴坼终是忍不住,急道。
“你彻的茶就没这般好,”南宫绝道,“给你说过多少次了,别用刚烧开的沸水砌茶。”
吴坼更见急得满头大汗,这都什么时候了,他舞主子还有心思教导他温砌茶比沸水砌的茶好喝。吴家世代在南宫世家为仆,吴坼是南宫世家的空生子,对南宫世家的忠心天地可表。因为长得一副僵尸脸,很难让人与之相处,其实是一副热心肠。服侍起南宫家的主子犹是。眼见小少爷去得远了,哪有不急的。是的,他可能并不在意小少爷的母亲,可他在意小少爷。也不怪吴坼,吴坼眼见自己祖辈死于刑场上汝阳王一声令下,对汝阳王府云家的人好感不起来。当然,说恨也已经没那么严重,汝阳王府满门覆亡,也已经遭到报应了不是吗?总的说来,他吴坼是个恩怨分明的人。
可吴坼急归急,再急也猜不到主子的心思。
南宫绝站起身,怎么不?他也想。只是此际实在不宜站在她面前。没有十成把握他怎会?已经过云一个三年,难道还要再待下一个三年,或者下下个三年?他们已经走到那一步过一次,难道还要再重蹈覆辙?已经过了别扭傲骄的年纪,他晓得什么才是最重要的。而脚下的土地是幽州,是凉山,是北皇漓的地盘。父王?他一声冷笑,先前酷暑难耐的他,周身游走起森森寒意……他眼前浮现她腰间那片雪肤上那只栩栩凤凰,那印刻在她身体隐藏处无限缠绵之意,教人浮想联翩的三个字……但愿那一句父王,那一句母妃……否则……
这时他蓦地看到一个人,没有跟在他舞的队伍里,面庞迷茫,左顾右盼寻找他的同伴,寻找他们,显然是走丢了,与他舞走散了的沈径溪,他眼中余光扫过因小少爷离去得满头大汗的吴坼,与吴坼说一句“心静自然凉”,已是摇扇迎上前去:“沈兄!”
心静自然凉?吴坼还在回味这几个字。今儿清早,他还觉得最适合他们主子的五个字,这刻被他们主子用在了他身上。
而笔则垂涎地捻起南宫绝先前赞誉的,未喝完的茶盏,惬意地品啜,吴坼思及南宫绝先前的赞誉,也甚感兴趣,不禁问道好喝吗,已闻笔‘噗’地一口吐了出来。
这什么茶?这么难喝?笔皱着眉。随侍南宫绝身边,主子吃什么他也就吃什么,锦衣玉食的,当真入不了口这么次劣的。他们主子先前怎么喝下去的?笔吐着吐着,却蓦然感觉一股清香在齿间盘旋,然后笔抬头望住吴坼,点头,齿间噙香道:“好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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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部 第10章 贺礼
去凉山的一路基本还顺利,只是出了幽州城,我们或上车或上马,准备起程时,云坤愕然道:“沈径溪呢?”
这才察觉沈径溪果然不见人影。在幽州城里被云肄折腾的够,倒是忽略了与我舞同行的沈径溪,八成又走丢了。云坤很是懊恼,翻身上马正要折回云找沈径溪时,只见沈径溪从城门出来,往我们这里跑的身影。
北皇漓不禁笑道:“沈兄刚刚去了哪里?“
“……从凉山过来幽州,我就是走的这条路,现在去突厥王都,怎么还是走这条路?我百思不得其解间,已经不见了你们的身影。所以就四处打听可有见到你舞,顺便问了下去突厥王都的路。”沈径溪喘着气道。
我们是要将沈径溪送返凉山,然而为了他让配合,与他说的是我们陪他去突厥王都。不料他对从凉山过来的幽州的路有印象,刚刚背着我们又与人询问了去突厥王都的路,但看他先前对我舞所走路线持有怀疑,此刻赶上我们后,反倒消了疑虑,北皇漓试探问道:“那沈兄问出什么了?”
沈径溪一笑,很是不好意思地道:“你们走的路是对的,是我多疑了。”
显然,耿直忠正如他,先前对我们起了疑心,此刻很是惭愧。
也很显然,他刚刚问路,又被‘给他指点迷津的人’忽悠了。
然而如此一来,却也提醒了我们,北皇漓望着通往凉山的几条大道,当即问道:“沈兄从凉山过来幽州时走的是……?”
沈径溪耿直地答道:“左边那一条。”
“哦……”北皇漓沉吟笑道:“对,左边那条路是通往凉山的。右边这条是去突厥王都的。现在我们是去突厥王都,所以走右边这条。”右边那条大道自然也是去凉山的,不过绕了个圈子而已。但能得沈径溪配合,多绕点路又如何?他一个大活人,总不能把他绑去凉山吧?何况我们大家朋友关系,手段强硬了伤了情分也不好。到了凉山,自有金善与他周旋,就不干我们的事了。
在凉山金善住处转悠 了一会,安抚住沈径溪的金善才姗姗而来。
金善看一眼在凉厅那边钻研石雕的北皇漓,目光落在佑儿身上,愕然看我道:“又没带肄儿?……我在城门口接你们的时候,好像看到他了?”
我说道:“他第一次过来凉山你这,带着那只儿子四处转悠去了。”
金善笑新随在我身边的佑儿,“佑儿还是那么进退有据。”金善赞道:“已经有些世家子弟的风范了。”
金善蓦地想起一事,唤那边凉厅里的北皇漓道:“齐王,我有一事与你商议。”
北皇漓闻言,往这边过来,望着金善暧昧笑道:“一切爱妃做主就是,问本王做什么?”
金善啐了一口,骂道:“没个正经的,也不怕明月听了吃心!”
“她才不会呢。”北皇漓望一眼我,语气是很省心的惬意,可柔柔波光从我面庞划过,分明有几许黯然不经意流露。
“是这样的。”金善说起正事来,“质成再过些日子不就满三岁了吗?为不泄露肄儿的身份,双根据咱舞‘成婚’的时日能制出多大一个孩子来,对朝廷上报的齐王一脉王嗣的生辰也是质成的生日。齐王府世子的生辰怎么也不是小事,何况今年又是满三岁。因为生辰将近,梁国京城里上至皇族皇亲,达官显贵,下至不入流的史官小吏,以及过往受过齐王殿下恩惠的平民百姓,大都按照心意或重或轻陆续送来了生辰贺礼。”
金善看我和北皇漓道:“待会带你们去库房看,可堆满了呢。”
金善商量道:“基于这事,咱们怎么处理?”
“再像往年一般对这事不声不响的,确实说不过去。”北皇漓沉吟道:“可是要真为质成庆生的话,引外人过来凉山,未尝不是将麻灰炭引进来。”
北皇漓看金善,解释道:“并不是因为质成非我亲生,所以我怠慢他,你别往心里去。”
“我晓得。”质成虽也非金善亲生,但养在金善身边,金善早已视如己出,金善道:“现下要怎么解决?”
北皇漓看在旁闻听却并没怎么Сhā言的我,“你看呢?”
我沉吟道:“咱舞先去瞧瞧从京城过来的贺礼吧。揣摩一番当权几人的心意,只要不违逆,即便不依顺他们的意思,也总不至于出错吧,至于旁的人……”为了我们所有人的现世安稳,我不吝惜流露不近人情的淡漠,断然道:“齐王府的大门,岂是他们随便进的?”
我考虑的人中,太皇太后已以于这几年里甍逝;
章武帝赐予的贺礼是突厥民族的狼图腾,依着齐王一脉王嗣嫡母乃突厥公主的身份所赠。明显地,章武帝压根没视北皇漓子嗣为齐王府世子,而视其为番邦异士,非我族内。我望住那狼图腾哂笑,趺苏,趺苏,你忘记了你体内也有一半突厥血统么?
荣亲王乃梁国皇族仅存于世的一位长辈,章武帝都尊一声皇叔,不可不谓位高仅重。荣亲王所赠贺礼乃川背皮影, 鸣山螺号……清一色小孩子的玩物,尽显长者慈爱之心。透露什么意思,却是没有。与父王一世交情,又是平阳父王,一直以来暗里确实站在我们这一边的,我感念荣亲王的谨慎,只有这样什么都不显露,关键时候,才为我们说的上话。
成朔送来的是一面旌旗和一个布娃娃。旌旗寄寓了厚望,激励去肄男儿当自强,日后驰骋沙场保卫边疆;而那布娃娃,我嘴角抿了愉悦笑意,显然是平阳添的,成朔那阳刚男子怎送的出这东西?
…………
“肄儿,那些贺礼可有喜欢的?”金善为我们接风洗尘的竿膳桌上,北皇漓问道。
玩了半日,加之从幽州过来凉山舟车劳顿,云肄显然饿了,只顾着吃东西。扒着碗里的饭,口中囫轮不清道:“没有喜欢的。”似乎影响了他吃饭,云肄有些不耐烦:“我生辰早就过了!”
忙里偷闲回答了两句,给噎着了,云肄喝了一口汤,“那些贺礼是给质成的!”
金善看他那饿饭的样子,忍不住道:“又没人跟你抢,怕在我这儿还会饿肚子吗?”
云肄长这么大总算说了句叫我满意的话,他打了个嗝,望住金善道:“善姨家的饭好吃。”
这时奶娘已经抱了饱饭后睡着了的质成回房竿睡了,北皇漓与云肄道:“那些贺礼,是给齐王府世子的,不是给质成的。”
恰时保佑儿道:“表弟,那些贺礼没有喜欢的吗?那那个布娃娃可以给我吗?”
“拿去吧,拿去吧。”云肄不耐烦地道。
如此一做主回答,无异于受了库房里的贺礼。
北皇漓弯唇,恍惚间我竟觉得他唇角笑意有些诡异,他从袖中取出璎珞系着的一块玉佩,“那这个呢,肄儿喜欢吗?”
我怔怔望住那玉佩,好在北皇漓并没留意我的神色,一心只有云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