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初一,国公爷原本是随着叶氏太后到京都的郊外祭拜先敏霁皇太后去了,却谁知,刚刚行了近一半儿的路程,管家雄伯就带着府上的小厮们追赶上了銮驾,褚国公一听说自己的夫人因为文家的九姑娘上门逼婚急怒交加之下得了小中风,也顾不得太后的銮驾就在几步之遥的地方,下了车就要骑马往城里回奔。
叶氏太后虽说在銮驾之中,却早有安公公瞧见褚国公府今日这事儿透着些蹊跷,是以,在雄伯领着小厮们追上銮驾之时,安公公就悄悄向着褚国公的车驾处挪了挪,眼睛紧盯着这边儿的动静儿,耳朵也竖起来,要听个究竟。
褚国公爷一心里都是国公夫人病倒了的这个信儿,也顾不得君臣之礼了。安公公盯着那一路上扬起来的灰尘,无可奈何地瞅了瞅满面泪痕的雄伯,“得嘞国公爷倒是洒脱,自己个儿就骑着马回转了,还要劳您的大驾,到太后娘娘面前,将这事儿呀,一五一十给太后娘娘禀告明白了。也免得太后她老人家怪罪你们家国公爷。这可不是旁的事儿,这是要去祭拜先敏霁太后呀”
那雄伯也只得用衣袖擦干了眼泪,战战兢兢到太后娘娘的銮驾跟前强自压抑了悲声,将国公府中发生的这些事儿一桩桩,一件件都回禀给太后娘娘知晓。
叶氏太后听了国公府管家雄伯的话,在銮驾中沉吟了半晌,褚国公府的二爷褚候褚慎昀要与定好了婚约的文氏女退亲一事,叶太后是略有耳闻的。若说这话,还是袁氏惠妃当成是笑话儿一样儿讲给叶氏太后听的呢。
那袁惠妃当日曾惋惜地摇了摇头,说是瞧着褚候杀伐果断,统领三军,好生威风,却怎么都是娶过一回亲的人了,竟做出这等出尔反尔的事儿来呢,这不是白白地糟蹋了人家文氏姑娘的清白好名声儿么,可真是一点儿也不给人留活路呢。
叶氏太后在銮驾中叹了一口气,问了一句,“你们夫人这骤然倒下了,你出来时,府里头是哪个应对那文氏呢?总不成要你们二爷三爷两个男人家的去同一个小妇人周旋吧?”
雄伯这一路急匆匆赶来,心焦气躁,头晕脑胀,一时间也没想明白太后这话里的真意。仔细思索了片刻,便恭恭敬敬地回禀道,“老奴影影绰绰听说是让人去花溪苑中请了长公主来了。大爷跟大*奶也赶到了府中。”
叶氏太后其实问这么一句话,就是想要从这国公府的管家口中知晓些玉妍的近况。上一次她被自己的皇儿强行留在宫中,临出宫时写了一封信,字字恳切表明了半点儿也不想与当今圣上跟梁王爷有兄妹之外的任何沾染、牵扯。又以藏头诗请自己赐了她出关的令牌。
彼时叶氏太后正在气头儿上。虽说皇后娘娘跟淑妃娘娘两个不多说什么,不过,宫里头的女人又何止这么两位泥菩萨?惠妃让皇上给禁了足,同她交好的那些个美人、昭容们就不停地在太后的耳朵边儿煽风点火,闹到了后来,叶氏太后是真的恼怒了这敬明柔长公主--自己的干女儿周氏玉妍,叶太后恼她不知恩图报,不懂得克己收敛。既然已嫁入了国公府中,做什么要拿着个假的元帕蒙混众人呢?
其实,这个事儿,还真是玉妍疏忽了,她只晓得这元帕能证明自己已同褚三爷成就了夫妻之事,却还是因为一直被困在深宅之中,那周大太太沈氏又是个万事都不肯让她知晓的,是以,玉妍可是不晓得有那等经验丰富的老嬷嬷,只消一眼,瞧瞧这女子的眉间,便能断定此女是否破瓜儿了。
好巧不巧了,惠妃袁氏的贴身嬷嬷正是这么一位经验丰富的嬷嬷,这事儿不知不觉间,竟像是长了翅膀儿一般,由柳芳殿就慢慢儿飞遍了整个儿的皇宫大内。圣上知道了,梁王爷也听说了,皇后娘娘跟淑妃娘娘也有耳闻了。叶氏太后听见小安子的回禀后气得是砸坏了自己用了多年的夜光杯,又推倒了养了十年的白海棠。
母女俩的心结也就此结下了。虽然叶氏太后终究赐了一枚通关的令牌给干女儿,却也是在里头暗藏着玄机呢。用叶太后的话说,这孩子既然自以为自己聪明,就让她慢慢儿地参悟那紫檀匣子的不传之秘吧。若是有朝一日她当真拿着那令牌出了关,也算是她命里的另一番缘分了。
“长公主她,在国公府上一切可安好?”叶氏太后呆坐了好一会儿,终于惊觉外头还跪着个国公府的管家呢。雄伯一听见这话,慌忙回禀道,“启禀太后娘娘,长公主都安好。”
叶氏太后点了点头。“那文氏竟是报了必死的决心么?”雄伯一听见文氏二字,就满眼都是那蜿蜒了五六里地的艳丽红妆。他颤声儿回了声是,嗓子眼儿里竟像是哽了团棉花一般再也说不下去了。
“倒也是个胆大心细的女子。”叶氏太后慵懒地倚在了銮驾的金色靠背上,“小安子,你去知会阮尚宫,就说su人沈氏新丧未久,哀家惦念着长公主的身子,又听闻国公府上出了些事儿,让她跟着这位管家一同回国公府中,去帮衬着照看长公主几日。待哀家自敏陵回还了,再让她回宫伺候吧。”
安公公躬身领命正要去前头的车上寻阮尚宫,就听见叶太后又在銮驾中说了一句,“告诉阮尚宫,叫她带话儿给你们长公主,她年纪轻,莫要意气用事,宜戒骄戒躁,照顾公婆乃是她第一要务,凡事要谨遵公婆之命,切勿专断,与人留情,与己方便。”
跪在一旁的雄伯听见太后的这一番话,心里头哎呦了一声儿。如今国公夫人病倒在床榻之上,内宅的事儿,除了这位从来都是“吃凉不管酸”的三奶奶当今的敬明柔长公主之外,还真是连个能出面儿说话的人儿都无有了。
大*奶那一房是庶出,自来就是个木头人儿一般的。国公爷并几位爷终究是男人。庶出的姑娘们都还年纪小呢。这如今三奶奶有了太后娘娘的这番金口玉言,怕是愈加要作壁上观了呢。
同样儿听见这话的安公公心里头也哎呦了一声儿,合着袁惠妃费尽了机关算计,到最后,人家母女还是母女,虽然不是亲母女,可是事关皇家的脸面,到了真章儿上,太后娘娘的心还是偏向着长公主的。不但派了阮尚宫去给她助阵,还当着褚国公府管家的面儿颁下了口谕,这事儿呀,长公主愿意Сhā手,就管一管,若是不愿意,照样儿可以像从前那般过自己的小日子去,国公府中的人,一个儿都甭想借了长公主的威名,压着强迫着人家文家那头儿退亲。
雄伯这里是不甘不愿地领着那位阮姓的尚宫往京里头返。叶氏太后在銮驾之中想着方才这褚国公府管家回禀的那些话,不由得就是一阵一阵地发笑,自打认了玉妍当干女儿,在她身上寻到了先敏霁太后的一丝两丝的影子之后,这不是么,又出来了一位,胆识倒是像极了先敏霁太后,就是不晓得人品如何,是否堪当褚候的良配。
叶氏太后就叹了一口气,当初为了自己的两个皇儿,硬是阴差阳错拆散了敏柔跟褚候这天造地设的一对儿璧人。急匆匆就将玉妍嫁给了两不甘愿的褚国公府的三小子。若是这位文氏姑娘当真性子与敏柔那孩子相仿,那这不但是一桩天定的好姻缘,日后敏柔那孩子在国公府中也算是有了个志同道合的人相互做个伴儿,或许天长日久了,敏柔的心思也就能收敛些个,那出关的令牌也就永无见天日的那一刻了。
叶氏太后的銮驾咕噜咕噜往敏陵行去。国公府这里到了申时初远远地就听见有人策马狂奔而来。守门人忙着列好了队,国公爷到了府门前急匆匆跳下马,将马鞭子一把甩给了小厮,二话不说就疾步入了府。
“淑婉,淑婉……”国公爷的声音中饱含着心痛跟焦灼。刚到国公夫人的寝院就见一窈窕女子素衣素裙端端正正跪在夫人寝院的正中央。
那女子听见国公爷的呼唤声儿,慢慢儿地回转了身儿,对着国公爷就是三叩首,“儿媳文氏叩拜公爹大人,公爹大人安康和顺,万事如意。”
褚国公爷的呼唤一下子就憋在了嗓子眼儿里,他瞪大了眼睛盯着这个从容端庄的清秀女子,见她一双眼睛红肿似油桃儿,身着淡绿色的衣裙,言谈清晰,举止恭谨.
“你,你……”国公爷抬了抬手儿,又瞧了瞧这女子,“你跪在此地做什么?还不快好生回你们文府去。你,你,我大宁的闺训严明,怎么你,你,你们,你们也算是官宦人家,为何就不能从长计议,慢慢商谈呢?”
国公爷实在说不下去了,他焦躁地扭头瞧了瞧左右,又看了看依旧跪得笔直,默默流泪文氏,国公爷甩了甩衣袖,快步入了国公夫人的寝房。
177褚候拒娶文九湘
文氏大闹了褚国公府,打乱了玉妍跟褚候的私奔之计,还连累得褚国公夫人江氏得了小中风。也幸好儿那一日众人都在府中,又恰逢最擅长针灸的“回春圣手”姜太医刚从江浙祖籍回了京城。
过了四日的功夫儿,国公夫人虽说言语还有些模糊不清,那不能动的半边儿身子却已渐渐有了些知觉了。这四日,文氏九湘衣不解带地伺候在国公夫人身侧。国公爷并国公府中的主子们都曾开口赶过此女,却终究还是国公夫人一番恳求弄得众人都哑口无言了。
国公夫人说,这事儿原本就怨不得这个孩子。她也是一时激愤,实在是都到了这个地步又要被婆家退亲,无路可走了才会如此。如今她迈出了这一步儿,若是国公府再不给她一条活路儿,那可不就是活生生要了她的命了。
国公爷见夫人是打心眼儿里头喜爱这个文氏九湘,索性也就不再阻拦此女到夫人床前伺候。褚候见父亲如此行事,又瞧了瞧笑得像个吃到了糖的孩子一样的母亲,最终也只是叹了一口气。
每日里,褚候都要早早儿地等在花溪苑的门前的树丛里,待瞧见了玉妍带着丫头们并那位太后身边儿的阮尚宫出了花溪苑,褚候才赶紧着由另一条路飞奔一段儿,假装是巧遇了玉妍,或者是比玉妍提前一步或是错后一步儿,总是在玉妍在场的时候儿,褚候才会进国公夫人的寝房。
那文氏九湘在国公夫人的面前完完全全就如同脱胎换骨一般,低眉顺眼,温顺柔婉,伺候的国公夫人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舒坦的。这一日又赶巧了,玉妍跟褚三爷一前一后进了国公夫人的寝房,刚坐下片刻,褚候也前来探望母亲。
国公夫人此时已在床榻上躺了有十余日了。姜太医每日来针灸两次,又交代了用他配制的药沐浴,还要一日喂三遍汤剂。国公夫人此时已能够慢慢儿坐起身来,倚在靠枕上跟人说话了。
她见文氏这些日子细心周到,温言细语,纵然自己前几日频频失禁,这孩子从未流露出一丝一毫的嫌弃之意,那么脏的活儿,都从来不肯假手他人。国公夫人心中是越加地喜爱这个儿媳妇了。
再瞧瞧这位长公主儿媳,唉,虽说这些日子这个儿媳妇一改从前的那些轻慢之态,竟然肯帮着自己管理起了内宅的细务,国公夫人瞧了瞧这位长公主,又瞧了瞧在一旁低着头儿给自己绣抹额的文氏。
“子铭,九湘她已进了咱们府门,便是这府里名正言顺的二奶奶了前儿你父亲也已应下了。你让雄伯去鹤落真人那儿选个良辰吉日,为娘的如今也好得差不多了,你父亲这几日也还得闲儿,不如你跟文氏就拜了花堂吧。”
不等褚候回话儿,国公夫人就转头瞧向了坐在另一边儿的玉妍,“长公主呀,我的儿这些日子我病着,实在是难为了你。还是小小的年纪呢,自来你也不熟悉这内宅的细务,偌大的国公府竟一下子落到了你的肩上。”
玉妍忙笑了笑,起身儿到国公夫人跟前慢慢坐在床沿上,“母亲您这话说得就见外了。母亲的这一场病,固然是因受了些惊吓所致,不过,焉知不是同素日里的操劳息息相关呢?儿媳从前不晓事儿,只是一味知道关在花溪苑中吟诗作赋,针黹女红的。竟都未曾帮着婆母操持操持家务,从前,母后她老人家怕女儿不懂这些细务,还曾专门儿请了阮尚宫来教了媳妇儿几日呢,这不是么,一听见婆母您病了,母后就让阮尚宫来帮衬着儿媳了。”
这一番话说出来,国公夫人面上的神色颇有些尴尬。她歉意地瞧了瞧文氏,又盯着玉妍温和地笑了起来,“好孩子,你们都是好孩子。你二伯跟你二嫂的婚事儿还要请阮尚宫帮着我儿你操办起来。待日后,你二嫂嫂她回了门再伴着你二伯他们俩多歇几日,我的儿你若是那时烦了累了,就将这管家的事儿丢给了她去。她自来在娘家就是做惯了这个的,看个帐分派个活儿,自然比你要得心应手些个。”
玉妍不着痕迹地扫了褚候一眼,又看了看坐在褚候身后头不远处,依旧低着头绣花儿的文氏九湘,正要开口应承了此事,却听见褚候站起身,一撩衣袍跪倒在地。“母亲,儿子已回禀过了母亲,今生今世都不愿意再续娶别个女子,儿子心中已有一个人了。还请母亲您莫要为了一时的颜面之故,耽搁了文姑娘的终身大事。”
这话掷地有声,褚三爷跟文氏九湘的面孔不约而同都变得苍白起来。玉妍极力忍耐着,可是,她能感觉到,她的面孔微微地有些热起来。
国公夫人心疼地盯着文九湘苍白的面孔,哆嗦的嘴唇,“九湘,好孩子,你莫要听子铭胡说,他这是害臊了。口不择言,高兴得唯恐自己不够好,配不上你呢。况且他原本同先头儿的韦氏确实琴瑟和鸣,他说忘不了,你也心里头懂他的,是不是,我的好孩子?”
文氏九湘咬了咬苍白的嘴唇,她状似无意地扫了敬敏柔长公主周氏玉妍一眼,这才起了身儿,轻移莲步到国公夫人的床榻跟前,她瞧了一眼跪在地上的褚候,又瞧了瞧坐在一边儿的褚三爷,心里头不晓得是一番什么滋味儿。
“回禀婆母,九湘累得婆母大病了一场,心中万分愧疚。夫君他因此怪责九湘,不肯承认于我,儿媳也是没有半点儿怨尤的。还望婆母您以身子骨儿为要。儿媳便是没名没分日日夜夜在府中能伺候在婆母身侧,瞧着婆母的身子日渐硬朗起来,儿媳的心里头也是欢喜非常的。还求婆母您莫要怪罪二爷。”
这一番话,无异于火上浇油了。国公夫人看着褚候的眼神儿越加凌厉起来,她一着急,就猛地憋住了一口气,剧烈地咳嗽起来,玉妍离得近,慌忙用手帮着国公夫人拍后背顺气儿。国公夫人边咳嗽边拼命摇头,“好,好,你这是嫌我命长了。”
褚候倔强地跪在地上低头儿盯着地上的青砖,说什么都不肯抬头儿。国公夫人渐渐住了咳嗽,玉妍忙自春华的手里端了一碗茶过来,“母亲,便是有什么了不得的事儿,也要顾惜着您的身子呀”
她将茶喂给国公夫人抿了一口,“文九姑娘说得在理,母亲您的身子乃是咱们府中如今第一等重要的事儿。旁的,母亲就莫要操心了。二伯他已是两个孩儿的爹爹了,难不成他竟不晓得自己的心意么?母亲,须知强扭的瓜是不甜的呀。”
此时的玉妍,瞧见喜爱自己的这个男子不惜在众人面前忤逆他的亲生母亲,也要坚持将妻子的位置留给自己,一向缩在壳里的她终于忍耐不住了。她当着众人亮明了自己的态度。
国公夫人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她正有满腔的怒火无处发泄呢。这个平日里同自己不亲的公主媳妇儿今儿恰好就做了替罪羊。国公夫人抿了抿嘴儿,满面的不快。“公主,媳妇儿呀论理儿你是子铭的弟妹,这事儿为娘的同你说,也是难为了你。不过,你既入了咱们国公府的门儿,就该一心一意为着这个家着想,人和了家才能兴旺。你说说,文氏,你这二嫂,她有哪点儿不好了?怎么娘就是强扭了瓜了?”
褚候听见母亲拿着玉妍撒气儿,忙抬起头来,“母亲,儿子惹母亲动怒了,母亲尽管训诫儿子。长公主她,这原本就碍不着长公主的事儿,母亲您方才那些话说得重了。”
这一句话让国公夫人的眼眸中滑过了一丝狐疑之色。玉妍瞧在了眼里,心说,要坏事儿。文氏也瞧在了眼里,心说,果然她们有染,褚三爷虽未曾瞧见母亲眼中的狐疑之色,不过,他立时就站起了身儿,匆忙跪倒国公夫人的床榻前,“母亲息怒。”
褚三爷说着话儿,就叩了个头下去,“儿子替长公主给母亲赔罪了。这些日子长公主日日辛苦帮着母亲操持府中的大小事务,听阮尚宫说,因是刚接手,长公主每日只能小憩三个时辰,若是论辛苦,是半点儿也不比贴身儿侍疾的文九姑娘差呢。”
褚三爷这一番话说得是情真意切,他含情脉脉地瞧着玉妍,那目光中流露出来的尽是担忧跟心疼。玉妍实在受不了这种眼神儿,不着痕迹地扭了头过去,褚候听着弟弟能光明正大地替玉妍喊冤,心里头愈加难过起来。
他也叩了个头,“母亲心里不欢喜,都是儿子的过错。母亲尽管责怪儿子就是了。弟妹她这些日子也着实不易,今日不过就是一时神思恍惚说的话让母亲心中不舒坦了。不过,儿子还是要谢谢弟妹的仗义执言,母亲,儿子今日就在此地立个誓,若是今生不能与儿子心中喜爱之人共携白头,就让儿子单身只影一辈子罢了。”
褚候说罢了这番话,又叩了三个头,站起身儿,对着文氏九湘深深地鞠了一躬,“文九姑娘,实在是对不住了还请姑娘您擅自珍重。”
文九湘的眼中涌出来两汪清泪,褚候直起身儿,转头就出了国公夫人的寝阁。玉妍瞧了瞧颓然失望的国公夫人,又瞧了瞧跪在地上的褚三爷,她也起了身儿,“母亲,儿媳今日惹得母亲动怒,实在是儿媳的不是。儿媳还有些要务,请母亲好生歇息着,儿媳明日再来探望母亲。”
178思无境中诉衷肠
深夜,褚国公府湘竹阁内,丫头司筝并另一个样貌伶俐的丫头一齐伺候着自家的姑娘更衣。“唉”文氏九湘望着铜镜中略显清秀的容颜不由得微微叹了一口气。
两个丫头互相瞧了一眼,那样貌伶俐的丫头扁了扁嘴儿,“姑娘,您瞧瞧,这国公府还说是什么百年的世家,皇亲国戚呢,竟无有一个人是知书识礼的。您到他们府上这么些日子了,旁的且不说,单说这衣不解带地伺候国公夫人一事,就比他们府中的人都要强出百倍。咱们家的太太跟大爷大*奶日日都替姑娘悬着心呢。大爷见天儿介到国公府的后门儿来寻奴婢们探听消息,大爷说了,叫姑娘您莫要慌张,都这么些时日了,国公府里总是要给您一个说法儿的。”
听见丫头司兰提起母亲跟兄嫂,文氏九湘的眼圈儿也红起来,她微微点点头,想说句知道了,却哽咽着怎么也开不了这个口。
司兰见姑娘如此,心里愈加酸涩,“姑娘,奴婢斗胆,这国公府当真是个冰窖一般的所在呢,姑娘您仁孝的一片真心,竟叫那位褚候爷当作泥土一样儿地践踏,奴婢瞧着实在心里头不忿。还有那个什么长公主,也不过就是皇家的义女罢了,从前还跟梁王爷不清不楚地,不晓得是靠着什么,一个江北的小小庶女竟轻而易举嫁入了国公府中,若是认真计较来,姑娘您是咱们府里头堂堂正正的嫡出长女,哪里就不如她了?您瞧瞧她那副高高在上的张狂模样儿?真是让人瞧着就作呕。”
司兰这话算是说到了文氏九湘的心坎儿上了,不过,她向来是个谨慎的人儿,左右瞧了瞧,这才压低了音儿呵斥了司兰一句,“你这丫头,好生无有规矩,这些事儿公爹跟婆母心中自然有数目。殊不知有句话说得好,叫做英雄不问出处。她虽然称不上是个英雄,道理确实一样的。一个江北深宅的小小庶女能一步一步到了如今的地位,就算是天可怜她,也是要她自己有些个心机的。咱们初来乍到,万事小心些的好。”
一旁给姑娘叠衣裳的司筝闻言微微叹了一口气,“姑娘,咱们从前在家里是何等的畅快?几时受过这样儿的委屈?尤其在江北的那些年,老太爷跟老太太恨不得把姑娘您当作眼珠儿一般地疼爱着。谁想得到,这一朝为了咱们府上的那几百口子,竟要这样儿让姑娘委屈求全,那个宫里头的什么妃子实在可恶偏她的兄长们握着咱们府上大半的生意呢。”
文氏九湘并未再开口,她怔怔地对着铜镜发呆,其实,就算是精明如她,也不晓得为何那宫里头的袁氏惠妃非要费尽了那么样儿的一番周折让国公府中的人知晓自己是阴年阴月阴日阳时所生的。其实......”
且不提湘竹阁中的这些纷乱纠缠。花溪苑中的烛火已到了将近三更天却仍是未曾熄灭呢。玉妍抱了一卷账册时不时就偷眼儿瞧瞧那位已经在频频打哈欠的阮尚宫。
“阮尚宫啊,夜已深了,不如您就莫要陪伴本宫了,歇息去吧。明日还有的忙呢。”阮尚宫急忙将一个到了嘴边儿的哈欠憋回去,“回禀长公主,您只管忙着,奴婢奉了太后的懿旨前来伺候您,哪里有您点灯熬油地核对账册,奴婢自己去安枕高卧的道理呢。”
玉妍无奈地抬眼望了望屋顶,又低头冲着听琴跟观棋翻了一个无奈的白眼儿。突然脑袋里头灵光一闪,就计上心来。玉妍假意穿鞋下地去桌案跟前要斟茶来喝,听琴跟观棋瞧见姑娘要喝茶,忙赶过来伺候,三个人几乎一起就围住了桌子。
突然玉妍猛地叫唤了一声儿,“哎呀老鼠”两个丫头不明就理,满嘴里喊着啊呀就跳开来。玉妍也假作脸色苍白,阮尚宫因离得远些,顿时就没了瞌睡的意思,一个箭步就蹿上来,“长公主,老,老,老鼠?老鼠在在哪儿?奴奴婢,奴婢......”
说还没说完,阮尚宫两眼一翻,就晕倒在地上了。玉妍强忍住笑,对一旁忙着拍打衣裙的两个丫头喊了一句,“我逗你们呢,没有老鼠。快休要罗唣,从前就听人说起过,阮尚宫最惧老鼠,哈哈,若是有人说哪里有老鼠,她是一准儿要晕的。快点儿将阮尚宫抬回她屋子里头守好了。本宫还有要事呢。”
俩丫头惊魂未定,瞪大了眼睛呆呆地瞧着自家的姑娘上前一把就拽起了软绵绵的尚宫大人,用力拖了拖,纹丝不动。
玉妍脸涨得通红,对着俩丫头小声儿喊道,“愣着做什么?快来帮忙呀将她抬回寝阁,若是她就此睡到天亮你们就守着她好了,那屋子里头有床有榻,若是她半途醒来,就说本宫已歇下了。老鼠是本宫看花了眼了。千万别让她出那个屋子。”
听琴跟观棋抬着阮尚宫一挪一蹭地出了思无境。玉妍踮着脚儿向外头瞧了瞧,见她们进了阮尚宫住的那间屋子,这才赶紧着去关了门。伏在花溪苑墙头的褚候见思无境中的烛火灭了,这才暗暗松了一口气。
今日母亲逼着自己娶文氏九湘,虽说自己坚拒了此事,可当时妍儿也在旁边儿都听得一清二楚,后头还因为帮着自己说话儿,被母亲好一顿抢白。出了母亲的寝院,褚候心里就十分不自在。瞧着妍儿也随后便出来了,却终究要碍着府中人多眼杂,在这样儿的风口浪尖儿上,褚候并不敢当众叫住玉妍。
下午派人递了纸条到花溪苑中,以三更天烛火熄灭为信,若是玉妍肯见自己,只需如此便可。其实,褚候这一下午都是忐忑不安的。
他知晓都是自己惹了这么一连串的祸害出来,害了母亲,也难为了妍儿。他早早儿就趁着天黑伏在了花溪苑的墙头上,一等就是一个多时辰。终于见烛火灭了。褚候的心咚咚咚地跳起来
。
他下了墙头,放轻了步子慢慢靠近了思无境。正要举手推门,冷不防那门竟自己开了,一只柔软的手将他一把拉进去,一具轻盈温暖的娇躯撞入了他的怀里。褚候自然而然用手环住了那娇躯,“妍儿我的妍儿。”
玉妍紧紧地抱住褚候的脖颈,她委屈极了,却因是黑暗中,她只是不作声儿,她怕她一说话儿,眼泪儿就要不由自主地流下来。二人相拥而立像是此一时便是永生永世一般。褚候的一颗男儿心,都让这一刻无声的相拥给化成了一眼清泉。
“妍儿,这些日子委屈了你了。”他慢慢抬手,轻轻地抚摸着玉妍一头柔软的发丝。“妍儿不委屈,只是妍儿害怕。”玉妍在褚候温暖的怀抱中,深深吸了一口气,男性的阳刚气息瞬间就要将她淹没一般,她颤抖着声音儿,强忍住眼泪,可是那声音还是泄漏了她此刻心中的委屈跟迷茫。
褚候用力拥紧了怀中的女子,“妍儿,我褚慎昀这一世都不负了你你只记着这话可好?”玉妍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她哽咽着点了点头,“二哥”她轻轻地唤了一声儿。
这一声二哥叫得褚候脊背都僵直了片刻,他又是心疼又是惊喜地捧起了玉妍的面庞,“妍儿,你,你......”玉妍也顾不得擦脸上的泪,她低着声音,情真意切地又唤了一声二哥。
褚候只觉得那颗心都热起来。“妍儿,再等等,二哥定然妥善安置了那文氏可好?”玉妍在黑暗中盯着褚候的双眸。她重重地点了点头,“二哥,虽然这样做,我实在是自私,不过,在我心中所爱的你的面前,我承认我自私,我却也无可奈何。若是日后二哥你后悔了......”
禇慎昀握住了玉妍的嘴儿,他皱紧了眉头,盯着这娇小的人儿,半晌却又笑开来,一口洁白的牙齿在黑暗中格外显眼,“傻丫头你肯为二哥自私,二哥心里不晓得多高兴。”
他顿了顿,又将玉妍慢慢拥进怀中,“你可知晓,当日在苗疆时,每夜每夜,我都细细品读你赠与我的那本兵法,那些日子里出了征战,我就在想,如此一个倾国倾城的女子,她小小年纪,却柔韧无比,她遭遇流言,却泰然自若,她默写兵法,却只为赠我。若是她愿意,其实,她又何止是一个区区的郡主呢?怕是那后宫的主位,也要轻而易举就是她的囊中之物了呢。”
“二哥,你这话听着怎么不像是在夸奖我?我一个平凡的小女子,肉眼凡胎而已,我要那后宫的主位做什么?我又没有父兄要我庇护,我又没有爹娘等着我的爵位诰命。我为何要将我这来之不易的好时光浪费在那四角一方的天空下呢。”
玉妍说着说着,就有些使小性子,生了气,她重重地磨了磨牙,接着说道,“我虽说会默写个兵法,你可知,我平生,最不喜的就是动心思这三个字。我的思无境也就是这个意思了。我只是想有一个人,他能疼我,宠我,惯着我,爱着我。我是一个再平凡不过的女子,所以,我虽然十分同情可怜那位文九姑娘,我能眼睁睁瞧着三爷对她千般可怜,万般相助,却不能瞧着你对她有一丝一毫的动容和怜惜。”
这一席话,玉妍一鼓作气说出来,心里的阴霾终于一扫而空。她的脸涨得通红,幸好有黑暗做掩护,褚候瞧得也不真切。不过,他的心一下子像是被照在了阳光下,褚候咧开嘴,他盯着玉妍,一字一顿地说道,“妍儿,自认识了你,你便长在了我的心里。文氏九姑娘便是再怎么好,我心已满了,放不下她了。”
179玉妍无端受挤兑
十一月的时候儿,京城下了今年的第一场大雪。这一日卯时,文氏九湘身着淡紫色富贵团圆大袄、同色的八宝攒珠石榴裙,外面儿罩了银鼠皮的紫色大氅顶着风雪就到了国公夫人的寝院。
病了一个多月的国公夫人江氏总算也不枉了这文氏九姑娘的这一番殷勤服侍,自打进了十一月起,已渐渐能下床挪动几步儿了。因上一回褚候坚决不肯与文氏拜堂,国公夫人很是恼怒。
褚候见母亲心意坚决,也不好正面儿太过冲撞于她,实在没了法子,也只得在五日之后求了一道圣旨到京外头巡视兵营去了。这一走就是半个月的时日。国公夫人同国公爷商量着,要不干脆趁着褚候不在府中,就让三爷替着他的兄长迎了文九姑娘进门算了。
这事儿往三爷面前一提,褚三爷就跪在了地上,说是既然此事兄长不愿,父亲母亲强逼于他又有何用?若果然将兄长逼出来个好歹,新二嫂嫂入门还不是一样儿地要独守空房。
国公夫人虽说听了幺儿这话气得手都抖起来,却终究她自己也明白,这个事儿呀,还真是半点儿法子也无有。文氏九湘就在外间儿立着,听见一向和善温顺的三爷如今也不帮着自己说话儿了,不晓得为何心里头空落落的。便是当日在街上瞧见了那褚候,后头又因为他要退婚闹出了那上门逼婚的事儿,文氏九湘的心里头都从未曾有过这样儿的空落落之感。
褚三爷心里也十分烦闷,自母亲屋子里告退出来,一抬眼就见到了那文氏九姑娘凄凄艾艾地盯着自己瞧,眼神中透着无尽的凄凉和哀怨。褚三爷就越加烦厌,他撩开了袍子连个招呼都没打扭头就出了屋子。
两日后,褚三爷也借故去了京郊的庄子上。文氏九湘听闻了这个信儿,心里头酸涩难耐,一心惦记着不晓得那位长公主有没有给三爷备下些厚衣物。有心想让司墨去探听些消息来吧,又左思右想,怎么都觉着有些欠稳妥。
文氏九湘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儿将自己这连日来的反常之态都细思细想了一番,那脸可是忍不住就红透了。虽说相较大宁的其他闺阁女子而言,这文氏见的世面也算多了,可是,豁出了名声、脸面、性命全不要了,一心就是想成为侯夫人,怎么眼见着就要志得意满,这一颗不晓得如何竟阴差阳错地系到了褚候亲弟弟的身上。
辗转反侧了几个昼夜,文氏九湘终于再也忍耐不住了。这一早地,她不顾丫头司兰、司筝的劝阻,翻出那双小鹿皮的靴子套在了脚上不管不顾地就出门直奔国公夫人的院子而来。
国公夫人正又丫头姹紫跟嫣红搀扶着在屋子里头慢慢踱步,听见外头回禀说是新二奶奶来了,江氏夫人十分欢喜,一叠声儿地叫快请进来。文氏到了正房门前,低着头儿略犹豫了片刻,终于还是举步入了国公夫人的寝房。
行罢了礼问罢了安,国公夫人嘱咐姹紫嫣红去告诉外头今日的早膳多备些,让新二奶奶也在她这儿用早膳。文氏九湘因心中有事,也并未推辞。两个丫头出去了,文氏又细细问了问国公夫人今日早起觉着身上如何的一番话。
见这位国公夫人的精神头儿也还好,文氏暗自咬了咬唇,鼓起勇气扑通就跪倒在地上,“褚夫人。”她哀哀地唤了一声儿。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惊了国公夫人一个愣怔,再听见从来都是婆母长婆母短地叫得亲切的文氏今儿这一大早竟如此生疏地称呼起自己来。
国公夫人忙颤巍巍地伸手想去搀扶起这孩子。文氏的眼泪已流到了腮边,她也顾不得去擦,一把就握住了江氏夫人的手臂,“褚夫人,九湘年纪轻,不知道事儿,贸然做出了那等不知廉耻的举动来,惊得夫人您害了小中风。这一个月以来,九湘真是日日夜夜都在后悔。”
她说着说着,不禁回想起那一日在街上见着了褚候的那一瞬间,又回想起了褚府的三爷温和有礼地将她迎进府中,又细心地将她的丫头们也都接了进来的那一幕幕场景。文氏九湘哭得就愈加肝肠寸断。
“夫人啊九湘自知罪孽深重,不敢奢求府上众人的原谅。褚侯爷他心中恼怒了九湘,九湘也是明白的。从前是九湘没有想明白这其中的理儿,难为了夫人,也难为了褚候,竟然将褚三爷也连累得要冒着大风雪滞留在外,有家不能归,九湘实在愧对夫人。”
国公夫人见这孩子一大早儿地就跪在自己跟前哭得如此委屈,心里头愈加怜惜于她。这些日子若不是她勤勤恳恳伺候在床前,恐怕这一回自己病倒了,想再像如今这般站立起来,都是难于上青天呢。
“唉九湘啊,好孩子,快别一口一个夫人地叫了,你这是拿着刀子割娘的心呀自你让慎铭接入了咱们国公府中的那一刻起,你就是娘的媳妇儿了。你公爹从前说的那些都是气话,子铭也是一时转不过那个弯儿来罢了。你心胸宽广,温厚贤德,你甭跟他们计较。”国公夫人又手上用了用力,意思是让文氏九湘自己站起来,可是文氏今日是打定了主意了,似乎没感受到国公夫人的意思一般,她只是跪在那兀自痛哭。
国公夫人也实在无法,只得咂巴了咂巴嘴儿,接着劝道,“孩子,咱们得往后头瞧不是?你才双十的年纪,那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等子铭回来,娘就让他正儿八经跟你拜堂成亲,你们也好选个吉利日子回门一趟,这么些个日子了,不晓得你爹娘兄嫂是怎么惦念你的呢。也亏得他们肯给咱们国公府脸面,自己牵肠挂肚地强忍着,并未上门来讨说法,为娘心里都有数,都记着你们的好儿呢。”
“婆母”文氏九湘一下子将头伏在了国公夫人的膝上放声大哭起来。此时她的心里头纷乱复杂,一边儿是那位袁氏惠妃的逼迫,一边儿是褚候的不理不睬,一边儿是自己对那位褚三爷萌动了春心,一边儿又是那位长公主,似乎她根本就不是袁惠妃说的那般,只消自己在公主跟国公夫人中间挑唆着生出些个事端来,这位长公主就会同国公府离心离德,自然就不可能襄助在宫里头的皇后娘娘跟淑妃娘娘。
“不哭了,好孩子,咱们不哭了,这一大早清儿的,你这么哭,回头哭坏了身子,娘是要心疼的。”国公夫人搂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文氏九湘,自己的眼睛也忍不住湿润起来。
“婆母,千错万错都是九湘的错,还求婆母您能允许九湘今日回到我们文家去。从前是九湘执拗糊涂了。今后,九湘心里还当婆母是亲娘一样儿地孝敬着,只是求婆母您莫要再提褚候迎娶九湘的事儿了。”
“傻孩子呀”国公夫人的眼泪终于忍不住也滑落下来。“你这孩子你可知晓你是说的什么呀?他不娶你,他要娶哪个?你莫要听他乱说,什么心里头有了人儿”
国公夫人的眸色渐渐深起来,她眯着泪眼恨恨地盯了门帘处一眼,“孩子呀莫说他心里的人已仙去了好几载了,就算是这个人儿她是个活的,有娘在呢,又怎么能让他停妻再娶,断了你这桩天作之合的好姻缘?”
国公夫人的拳头渐渐就攥起来,她轻轻地吁出一口气来,“孩子你才是子铭的福星呢你们俩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你的八字正正好好是匹配子铭的。你怎么就轻而易举打了退堂鼓了呢?娘不许你再说这样儿的丧气话你就安安稳稳呆在咱们府上,有娘在一日,你就是堂堂正正的国公府中的二奶奶。我看她哪个敢起那些歪的邪的心思?咱们国公府可是要脸面的人家,那等出身不正的人,当日还真是娘让那些浮华迷了心了。”
国公夫人这里话音刚落了地儿,外头就有丫头回禀了声儿,“长公主到。”国公夫人愣怔了片刻,文氏也忙起了身儿,胡乱用袖子擦了眼泪。
玉妍在帘子外头已将方才国公夫人的那些话一字不落地听在了耳朵里,她无奈地瞧了一眼那嘴快的守门儿丫头,打叠好面上的表情,这才笑眯眯地迈步进了国公夫人的寝阁。“母亲,因到年根儿了,儿媳这儿有些账目还要请母亲过目,这不是么,一大早儿地就来叨扰您了。”
抬头儿像是刚瞧见文氏一般,“呦,文九姑娘今儿冒着大雪也起了个大早。”文氏低着头儿就要过来给玉妍见礼,国公夫人却不着痕迹地拉住了她。
“长公主啊,我的儿,难为你小小年纪,这一个月以来,生受了你了。”国公夫人攥着文氏九湘的手,笑眯眯地瞧了玉妍一眼,“你这二嫂嫂方才还说呢,大雪天的,惦记着你二伯呢,到底她们是新婚,虽说未曾拜堂,两个人的八字合,这心意呀,自然也相通,这不是么,昨儿一夜你二嫂都没合眼儿,今儿一早就来我这儿问问子铭的信儿,说着说着,都担心得掉了泪。”
玉妍并不说话,只是依旧笑盈盈地瞅着那文氏九湘。“老三也走了有几日了,长公主你年纪小些,不晓得疼人儿也是有的。要是认真说起来呢,周总督的太太也是个心思极粗的呢,两个女儿都在京中,也听不见她到京里走动走动,都是至亲,原该常来常往些个。”
180三个女人一台戏
玉妍听见国公夫人这话着实说得不像个长辈的样子,那点儿退一步海阔天空的心思也渐渐冷下来。连日来,但凡玉妍肯到国公夫人跟前伺候也好,商议府中细务也罢,这位从前一向都对自己客客气气的婆母不晓得是为何,话里言外地对自己不是贬斥就是疏离。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玉妍微微地笑着捡了国公夫人下首的椅子坐下,“母亲这话,媳妇儿可是不敢领呢,三爷他原本在府里头呆得好好儿的,外头有朝廷的差事,宅子里头有咱们这一大家子的人和睦欢喜、友敬恭亲,我们三房里更有荷姐儿每日里童言稚语地,论理儿呢,日子是极闲适舒坦的。”
国公夫人听着玉妍的话,那眼睛里头渐渐退了些凌厉之色,张开口欲转寰转寰方才的那些有失体统的话,却听见玉妍冷冷地笑了一声儿,“三爷他虽年纪轻些,到底也是个重情重义之人,如今咱们府里头不安宁,他呢,夹在中间也是左右为难。”
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玉妍直面国公夫人,盯着她的眼眸,“母亲,这大风大雪可不是咱们前头就能预知的。三爷走得匆忙,衣物俱是江贵姨娘打点的。昨儿媳妇瞧着这天色不对劲儿,便遣人到江贵姨娘处问了问,说是给三爷也打点了件鹤氅带着呢。媳妇儿听见这话,也顾不得责备江贵姨娘粗心大意,赶忙儿着就叫丫头们又跟着江贵姨娘把那旧年的狐狸皮的大袄都寻了来派小厮们连夜赶着给三爷送去了,想来三爷此时怎么也是冻不着的。”
见国公夫人的面色若隐若无地有了些尴尬之色,玉妍原本打算住了这个话头儿,不过一抬眼扫见了那位文九姑娘双目红肿楚楚可怜的模样,玉妍心中的火儿是怎么也压制不住。她拿指甲弹了弹衣袖,像是自言自语一般,“这掉眼泪儿的事是哪个都会的。本宫还占着年纪轻这三个字儿呢,万事都往婆母跟前来哭上一回,那是再轻易不过的。”
“啊,媳妇儿,婆母晓得你是个能干的。”国公夫人想拦住玉妍,拿些软和儿的话搪塞过去,好替文氏留着些颜面,玉妍却哪里肯买她的帐,“多谢婆母您的夸奖。媳妇儿愧不敢当这能干二字呢。不过媳妇儿倒是知晓眼泪这个东西它是冰凉的,这天寒地冻的,一则它也不能御寒,二则,便是能御寒,这在府里头空流的眼泪,怕是那温度还没等到咱们府门口儿呢,也就又凉下来了。它呀,不管用啊。”
话音落了,玉妍就拿帕子握住了嘴,朗声大笑起来。国公夫人的脸涨得都像紫茄子一般了。文氏的脸也通红一片,紧咬着唇,指甲几乎都要嵌进了肉里头。
“原想着有府中的几件事儿要讨婆母您的示下呢。不过,今儿瞧着婆母您是不得空教导媳妇儿了。本宫这就告退了。”玉妍站起身儿微微欠身行了个告退了。这才抬眼瞧了文氏九湘一眼,“文九姑娘,本宫有句话,有多管闲事之嫌,不过呢,既然本宫领了婆母的慈训,也有句知心的话儿要说与九姑娘知晓,这古来的老礼儿了,女人呀,还是少哭。眼泪掉得太过,把那点子天生带来的福气都要掉光的。咱们居家操持,教养儿女,自然是要喜乐从容,温和安泰些的好。”
国公夫人跟文氏九湘盯着玉妍扬长而去的潇洒背影,半晌也说不出来一句话。听琴跟观棋因立在门帘外头,将里头的话都听了个清楚明白。三个人出了国公夫人的寝院,观棋瞅瞅左右无人这才紧上前一步儿低声问玉妍,“姑娘,您,您昨儿……….”
听琴睨了她一眼,“偏你就是个憨的。人家的话都直直戳到了咱们周府的颜面上了。话里话外都说咱们姑娘冷心冷情,姑娘若是再不替自己辩白几句,可不真是要窝囊出病来?”
“行了。一会儿到青藤斋叫江贵姨娘今儿把荷姐儿抱到花溪苑中陪伴本宫一日。你们俩把本宫陪嫁里头的那件拼色狐狸袄差人给你们三爷送去。那件儿整张儿玄狐皮的遣人悄悄地,给‘他’捎了去吧。兵营里头原本就冷。这雪瞧着实在是不晓得哪一日才能有个止歇呢。”
主仆三人踏着雪迤逦而去。文氏九湘此时才缓过来一口气儿,她与国公夫人二人都没了话儿。气氛颇有些尴尬。直至用罢了早膳,文氏面上还热辣辣的。“褚夫人,九湘今日就此拜别夫人了。”
饮罢了茶略坐了坐,文氏九湘再一次跪倒在地,她强忍住眼中的泪,郑重地给国公夫人叩了几个头,“还请夫人您善自珍重。这些日子来,九湘在贵府着实叨扰了。请夫人替九湘给国公爷、褚候并褚三爷都赔个不是。”
国公夫人心疼地扶住文氏的肩膀。“好孩子,你何错之有呀?你在咱们府中勤勤恳恳,都是那个目下无尘的东西她的不是。偏众人都让她的那副皮囊给迷惑了心眼了。你莫要怕她。你瞧着她牙尖嘴利的,实则并无大本事。当日娘也是一念之仁错信了她婶母的那些话,如今,娘心里只认你是娘的好媳妇儿。好孩子,你再忍忍,子铭一回府,娘就是押着他,也定要让你们拜堂成亲。”
听见国公夫人这话,文氏的去意愈加坚决。她心里头很是恐慌,她害怕一旦名分落定,她从此成了褚三爷的二嫂,日日同褚候都要共处一室,将来还要生儿育女。可是自己的心里却忍不住总是想着身为小叔子的褚三爷,这样的日子该是怎样的熬煎呀?
文氏突然间心里头羡慕起长公主来。听江大*奶周氏那话里话外的意思,这位长公主是个处处留情的风流种子。不过,文氏在国公府里的这些日子冷眼瞧着,这位长公主的日子过得当真是舒适惬意得紧。一应吃穿用度从不肯委屈自己半点儿。
那张芙蓉面上总是挂着春风般的微笑。若非实在让人逼急了,这位长公主轻易是不肯动怒的。“这么样儿的一个女子,当真是不像大宁的闺秀。便是我,自小就跟随着祖父祖母在生意场上行走的女子,都不能对私情二字坦然处之,可这位长公主,若是依着她亲姐姐的那些话,这个女子一人牵扯了好几个男子却能如此泰然自若,自在过活,实在也称得上是个人物儿了。”
当日夜里,文氏在湘竹阁中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一会儿心里极艳羡那位长公主的洒脱随性,一会儿又暗骂自己罔顾了礼义廉耻身家性命。与此同时,玉妍在花溪苑中也是怎么都睡不着。白日里国公夫人那些露骨的斥骂和文氏那双红肿的双眸久久在玉妍的心中怎么也挥之不去。
她左思右想,怎么都觉得这事儿有些蹊跷。若是那文氏当真一心都系在褚候身上,那么,褚候已离府多日,天气寒冷,纵然无有这一场大雪,她也该早就惦记着褚候的寒暖才对。怎么偏今日才到国公夫人面前去哭呢。
玉妍皱紧了眉头细细回想自己在国公夫人正房门外头听到的每一句话。她不明白究竟是什么事儿让文氏九湘由当日进府时的志在必得一步步到了今日的主动退出呢?
“唉二哥呀,二哥你究竟在哪儿呀你倒是痛痛快快躲出去了。既不用惹怒了婆母大人,也不用面对着这个文氏九姑娘。可你们一个接一个地都不在府中了,可不就是苦了我一个儿了么?婆母那憋足了的火气一股脑儿全都倾倒在我身上了。你们都走得,我此时却走不得。娘亲跟云舅舅还等着我呢。”
玉妍在思无境中急得是直跺脚。心里头一回对褚候生出来些怨恨。一整夜玉妍都噩梦连连,一会儿是文氏九湘哭着跪在她脚下,求她将二哥还给她吧,一会儿是国公夫人疾言厉色,指着玉妍的鼻子尖儿痛骂她不知廉耻,没有教养。
玉妍猛地惊醒,忽地一下子坐起来时,外头已经天光大亮了。品书跟侍画听见里头有动静儿,忙就入了寝阁。“姑娘,您可算是醒了。昨儿夜里怕是走了困了,您瞧瞧,这都辰时了,您这才醒呢。”
侍画上前服侍玉妍更衣,就听见外头听琴跟人说话儿呢。“听琴,大早清儿的,谁在外头呢。”玉妍因昨晚做的梦不好,心里头突突地总是不踏实。听见外头的动静儿,忍不住就扬声问了一句。
听琴并未像往日一般紧赶着就答话儿。玉妍等了等,也不见这丫头出声儿。侍画跟品书也纳闷儿起来,频频往外头瞧。玉妍有些坐不住了。心里害怕是昨儿自己那些话说重了,难不成国公夫人她,她的身子又……
玉妍不敢往深处想,赶紧着推开侍画就要穿鞋下地。外头观棋掀开帘子,正瞧见姑娘要下地呢。“姑娘莫要慌张,是二爷派了人来送信了。那人说定要亲眼见了听琴姐姐才能说这事儿。这不是么,您问话的时候儿听琴姐姐正要跟着二爷院子里头的小丫头四喜出去呢,没来的及回禀姑娘一声儿,方才在院子里喊奴婢来跟姑娘说一句。”
181褚候之爱细深沉
玉妍在思无境中焦急地踱步,时不时向外头张望了又张望,入眼处尽是白皑皑一片,半点儿无有听琴的影子。“怎的去了这么半晌还未曾回还?难不成是出了什么事儿了?”玉妍脚步未歇,瞅了瞅立在一旁的三婢,半是自语半是询问。
观棋等人瞧着姑娘这如坐针毡的模样也是半点法子都无。若是一味只劝着姑娘莫要心焦吧,这话说出来容易却是半点效用也无有的。这个节骨眼儿上,除非听琴赶紧着回来,否则,便是再好听的话,能将院子里头的腊梅都说得立时开了花儿,姑娘也是半个字儿都听不进耳朵里头的。
“姑娘,不如咱们先用早膳吧。四喜来时,奴婢瞧着她面上倒是也还平和。不像是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的模样。”观棋搜肠刮肚了半晌,终于想出了这么一句话来安慰自家的姑娘。
玉妍果然住了脚步,瞪大了眼睛满含着期待地追问了一句,“当真?”观棋心里叹了一口气,咬紧了唇用力点了点头。
“唉”玉妍颓然地叹了一口气,“这么大的雪,可别是他骑马摔着了。要不,就是又有了战事,他这是要出征?这么冷的天,他若是出征可怎么好?也不晓得身边儿的小厮们都带了哪些个,天寒地冻的,粮草可足么?那玄狐皮的袄子不晓得送到了没有?”
这一连串的唠叨将三婢说得彻底都没了言语。三个人都低着头充耳不闻。玉妍见她们三人俱都不做声儿,这才惊觉自己活脱脱就是一个深闺里头的妇人正惦念着远走在外的良人一般碎嘴唠叨,半点儿从前的洒脱果决都没有了。
她尴尬地笑了笑,又咳嗽了一声儿。“这鬼天气,冻得人都生出来麻木。心思也僵住了。昨儿我做的梦不好,难免就胡思乱想起来。你们都各忙各的去吧。听琴回来了就叫她即刻来见我。”
侍画从未见过姑娘如此患得患失的模样,难免就生出些担忧来。“姑娘,莫不如您先用早膳吧。”观棋跟品书也跟着连连点头。玉妍苦笑了一声儿。“你们先自忙你们的吧。这个节骨眼儿,我又哪里能吃得下?便是勉强吃了,也是食不甘味。”
话音甫落了地,外头就听见花籽儿喊起来,“听琴姐姐回来了。”众人忙都齐刷刷转头儿瞧着思无境的门帘处。听琴在门帘外头掸了掸身上的雪,这才迈步欲进屋子。冷不丁地帘子就让人自里头掀起来。“哎呦”
听琴惊呼了一声儿。把玉妍唬得刚坐下的身子一下子就弹跳起来。“品书你这促狭鬼,急赤白赖地掀门帘子做什么,瞧瞧唬了我这一跳若是我脚下一个不稳,将姑娘的宝贝打碎了,你瞧着我不拧你的耳朵”
玉妍盯着门帘处入内的听琴,只见她面上并无半点儿哀色。又听见她说什么宝贝,一颗悬了许久的心这才略略放松了些个。
观棋紧赶着就上前拽住听琴,“好姐姐,你可算是回来了怎么竟去了这么许久?姑娘可是急坏了。你快瞧瞧去吧,这么好半日了,连口早膳也不肯用。水米都未沾牙呢。”
一听见这话,把个听琴当真是又唬了一跳。“姑娘,这可是怎么话儿说的?您这可是糟践自己个儿的身子呢。二爷叫小厮玄五回来传话儿,头一句就是问姑娘身子可康健?奴婢还说姑娘吃得香睡得着呢,怎么这才一会子的空儿,您就这么不爱惜自己呢?”
玉妍认真盯着听琴瞧了又瞧,见这丫头面上除了真真切切的关心之意并无其他。总算是踏实了些,慢慢又坐回到椅子上。“玄五回来了?都说了些什么?你莫要听她们乱编排。我不过是昨儿夜里睡得不实,今日一早起来没有胃口罢了。”
听琴细瞧了瞧自家姑娘,心里头忍不住扑哧一乐。看来,这一回,姑娘是真的开了情窍儿了。听琴回想着玄五的那些话,心里头倒是替姑娘很是欣喜了一番。
“姑娘,”听琴接过侍画递过来的茶,端着奉给了玉妍。“二爷差了玄五回来说他那边儿一切都安好。”
“嗯。”玉妍点了点头儿,那双眼睛依旧紧紧盯着听琴,直瞧得听琴紧憋着不敢笑出来。“二爷说他离开的匆忙。跟府里说的是到兵营里去了,实则是云将军有事要二爷协助他去办了。”
“云舅舅?”玉妍的眼珠子骨碌骨碌转了几圈儿。“这已近年根儿了,云舅舅有什么事儿要这么急着去办?莫非……莫非…….”玉妍的面上就显出来十分的欣喜。她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动之情,起身上前一把抓住了听琴的手,欲言又止,欲言又止了好几回,这才轻轻地问出口,“是娘亲她……”
听琴的眼睛里也满是笑意了。她紧抿着唇儿,回身儿向帘子外头又瞧了瞧。这才附在玉妍耳边轻轻地回禀道,“云将军说夫人她一个人儿孤零零地在彩芹那儿过年终究太嫌孤寂了些个。这不是么,叶少爷上个月也已成亲,云将军在京里的最后一点儿牵挂也就算是了结了。”
听琴说到此处,略犹豫了犹豫,觑着姑娘的面色,生怕姑娘心中有些许的不舍之意。见姑娘听得仔细,面上倒也还平静。这才咬了咬唇,接着说道,“十月初八那日云将军就上书请调要去镇守北疆。前几日圣上才允了。云将军叫二爷帮着他,到北疆的夕落城先将夫人的户籍文书等物都办妥了。也顺便带了几位云府的忠仆过去,将宅子收拾一新,今日、今日云将军就带着夫人她,他们往夕落城去了。这儿有夫人给姑娘的一封亲笔信。”
玉妍接过了那封信,展开匆忙读了一遍。心中的一块大石头总算是落了地。她没有悲伤,反而十分欢喜。她走到门帘处掀开了帘子,向着北边儿的方向瞧许久。这才又慢慢回到了屋子里头。
“方才你说,户籍文书都已齐备?”听琴点了点头儿。“是呀。玄五说了,宅子就在北疆的夕落城。这城是由一位世袭的城主管辖。那位城主啊与二爷有过命的交情,二爷也未曾隐瞒于他,将这话都一一说与他知道了。那位城主也十分豪爽,连姑娘您的户籍文书并奴婢们的还有沈妈**都已办理妥当了。”
“嗯。如此甚好。母亲此一去,也能圆了多年的梦了。云舅舅她们二人共结连理,想来也是一段人间佳话。”听琴见姑娘是真心替夫人欢喜,笑眯眯地回禀道,“二爷说了,姑娘莫要心里头不自在。夫人跟云将军已商议妥当,等着姑娘到了夕落城,她跟云将军才拜堂成亲呢。”
玉妍欣慰地点了点头,面上露出来怎么也藏不住的喜气儿。她低喃了一句,“我就说,二哥他并非一个自私自利之人。”
“那个地方儿叫夕落?二哥买的宅子可够大?咱们这么些人,总要个大一点儿的宅子才好。”玉妍知晓母亲已启程前往夕落城,方才那一点淡淡的离别感伤已被对日后美好生活的向往给冲得淡然无痕了。见姑娘又唠叨起了新宅子,听琴笑着将自家的姑娘按着坐在了椅子上。
“好姑娘还真是二爷最知晓姑娘您的性子。”说着话儿,听琴自怀里小心翼翼地掏出来一幅卷轴。侍画忙过来同观棋两个将那卷轴铺展开来,入眼就是一座宅子的平面图。一座五进的阔大宅院现于眼前。
玉妍仔细瞧了又瞧,终于满意地点了点头儿,“嗯,还好,便是日后有了弟弟、妹妹们,这宅子也是尽够的了。”观棋跟侍画收了那画卷。听琴又笑眯眯地自怀中掏出来一轴画卷。
“这又是何物?莫不是二哥将那城也做了幅图送回来?”玉妍玩笑了一句,又低头细观那画卷,入眼又是一座四进的大宅子。比先前那座装点得更加新巧些,院子里头竟然还有玉妍曾与褚候说过的一幢复式跃层的小楼,楼前错落种植了玉兰树、丁香花跟腊梅花儿,楼后面儿是茵茵草地跟一个形似弯月的人工湖,湖边儿还有一个小小的牡丹园。
玉妍将这四进的院子仔仔细细都看了又看,这才茫然地抬起眼睛,“听琴,这,这个是?”
听琴笑眯眯地叫观棋跟侍画收了这画卷。“姑娘,这才是二爷跟您日后的宅子呢。因姑娘您曾说梦见过那么样儿的一座在屋子里头有楼梯的高楼,二爷自前几个月就寻了能工巧匠日夜赶工给您造了这么一幢小楼呢。那楼梯,二爷都是用了上好的美玉雕刻而成。每一级都是一种花儿,二爷说了,姑娘您最喜爱花儿,就让您每日里都能踏着雕花儿去就寝。”
“喔。”玉妍强作镇定地点了点头,心里头已经乐开了花儿她压抑着心底的欢呼。见四婢都笑眯眯地盯着自己瞧,越发觉着脸面上热起来。“你们这四个丫头宅子漂亮些,你们不是也住着舒适些么。”
四婢齐刷刷地拉长了音儿,“喔”了一声儿。羞得玉妍只得端起茶来饮一口借以遮了脸面。听琴笑呵呵地又从怀中掏出来一个小盒子,“姑娘,这个是您的印信。二爷特用雪山寒玉给您亲手雕刻的。上头写着赤托妍妍。这赤托二字,正是那夕落城城主的姓氏。姑娘您名誉上便是那夕落城城主的义妹,夫人姓氏蓝曳,也是夕落城中的大姓儿,以蓝曳月初为名。”
玉妍郑重地接过了那枚雪山寒玉雕刻成的印信。久久凝视着上头赤托妍妍四个字儿。连日来心中的担忧、恐慌、怨愤、不甘都让这一枚印信悄然融化得无影无踪了。
“二哥他,他瞒着我做了这么多的事儿,我却半点儿都不知晓。甚而至于,我还曾私下里怨他将我扔在这深宅里头苦苦挣扎,他却一个人跑到兵营里头潇洒、躲避去了。”
听琴丫头瞧了瞧自家姑娘那自责懊恼的小模样儿,终于憋不住笑了,“姑娘,这回您可是错怪了二爷。听玄五说呀,二爷是昨儿午后才到的兵营。这一来一回呀,竟是日夜兼程,累坏了九匹汗血宝马呢。晚间接了您那玄狐皮的袄,若不是今儿要送云将军跟夫人前往夕落城,保不齐昨儿连夜二爷就赶着回来瞧您了呢。”
182玉妍开罪袁惠妃
褚候送别了云将军跟玉妍的娘亲,原本是就能回府的。却不想,因惠妃袁氏的生辰临近了。圣上见雪景甚美,龙颜欢悦。传下旨意来要带着惠妃并小皇子到碧泉山上小住两日。
圣旨也送到了国公府中,说是惠妃诚意邀请敬敏柔长公主也一道前往碧泉山赏景,让长公主也借此机会松散两日。玉妍听余湘北宣罢了旨意,面无表情地叩谢了恩典,却根本就没有让丫头们接那圣旨的意思。
余湘北见长公主如此行事,心中也颇诧异。面上却挤出来极和善的笑容,“嘿嘿,长公主,还是惠妃娘娘心里头惦念着公主呢。说是国公夫人病了这些日子,想来长公主您也辛苦了。借着娘娘的生辰接了长公主您出去,愿意赏景儿呢,您就在山上各处走走,不愿意赏景儿呢,您就在暖琴阁中歇着。不过就是为了让您踏踏实实歇几日的意思罢了。”
这话从圣上面前第一红人的口中以如此谦卑的语气说出来已是给足了颜面了。玉妍这里也不含糊,笑眯眯地欠身儿朝着宫中的方向鞠了一个躬,“惠妃嫂嫂的好意,敏柔自然是心领了。不过呢,咱们大宁崇尚孝道二字。如今婆母的身子刚刚见了些起色。国公爷政务在身,无暇顾及。褚侯爷要护驾,驸马爷呢又在京郊的庄子上。这个当口儿本宫是断然不能离府的。甭说是惠妃嫂嫂的生辰,便是皇后娘娘、淑妃娘娘的生辰,本宫也只得上折子请罪了。”
余湘北听见长公主这话说得是明褒暗贬含而不露,明眼人一听就知晓这是半点儿情面都不留地就驳了袁氏惠妃的一番好意。“长公主啊,还求您莫要怪老奴多嘴,这惠妃娘娘全是一片体恤公主的慈心啊。”
一听见这话,玉妍面上的笑容渐渐就收敛了些个,“好意自然是好意。难不成本宫连个好坏也分不清楚了么?瞧瞧余公公您说的。这话若是传到了惠妃嫂嫂的耳朵里头,还真是要怪我扫了她的好兴致呢。”
余湘北心里暗叫不好,点头哈腰儿连连称是。玉妍却丝毫也不理会他的这一番做作。“行了,余公公就请替本宫带句话儿回去,长者卧病在床,晚辈是断然不敢独自出外逍遥作乐的。”
万般无奈之下,余湘北只得带着圣旨又回到了宫中,到了圣上的跟前,将长公主的话挑挑拣拣,尽量和软着些回禀给了圣上。莫毓驰坐在书案之后听罢了久久也没有吭声儿。
袁氏惠妃那儿早就得了信儿,说是长公主并未接旨。袁氏听闻此事,心里头是又畅快又恼怒。旁的人或许瞧不出来,她可是心里头一清二楚地,那位敬敏柔长公主在圣上心里的重量可是非同一般。
这袁惠妃明面儿上是殷勤备至,百般示好,让人瞧着最是个温良贤德之人。实则在暗地里,她是一心一意想赶紧着把敬敏柔长公主周氏这个祸害剪除干净。隐玉阁二当家的失手后,她又想了个利用文氏女的主意。甭管怎么说,女人的嫉妒心理已经将这袁惠妃给扭曲得眼睛里见不得周氏,耳朵里听不得周氏。
她在心里早就盘算好了,只要这个女人敢同他们一道前往碧泉山,她就有的是招数叫她来得去不得。
“看来,这个周氏妖女也不是个酒囊饭袋,草包之徒啊?”袁氏惠妃在凤椅上懒散地偎着,声音虽轻,那语气却是极恶毒的。
立在一旁的心腹丫头紫茶听见娘娘这话忙跪倒在地上,“娘娘明鉴。这周氏妖女想来是怕了娘娘的雌威了。就凭着她?浑身上下也不过几两肉的个东西,还想妄图勾引圣上?娘娘您宽容才让她在这宫里头大摇大摆了这么久,东边儿那两个是摆设一样儿的,她们本就是一条绳儿上的蚂蚱,保不齐还指着这位给她们那不成器的孩儿争个什么位置呢。”
这一番话无疑是既取悦了袁氏惠妃,又让她想起了更重要的事情。“也不晓得那文氏女可得了手?这样儿的祸害,就该让她在人前没了脸面。你瞧瞧她一天天乔张做致的那妖娇模样儿从前没有她的时候儿,圣上跟太后娘娘心里眼里都是瞧着本宫好。如今有了她,不但本宫处处都有了不是,连本宫的孩儿,这么聪明伶俐的皇子,圣上都再也不提从前的那些话了难不成还指望着她生出来一个不成?便是生出来也是个野的,也要算到褚家的名下才是”
那紫茶还想着再奉承袁氏惠妃两句,外头进来一个名唤红衣的丫头,“回禀娘娘,余公公求见。”惠妃瞅了瞅那紫茶,二人眼中都是一片了然。红衣跟紫茶分左右侍立在惠妃娘娘身侧,殿门口儿的内侍才高声传了余湘北入内觐见。
余湘北进了柳芳殿,行了跪拜大礼,这才回禀道,“启奏娘娘,老奴奉了圣上跟娘娘的旨意到国公府中请长公主一同前往碧泉山,长公主对圣上跟娘娘的厚爱那是千恩万谢,对着宫门儿处三拜九叩。”
“喔?”袁氏惠妃拉长了音调长长地喔了一声儿。半晌才轻笑出声儿,“妹妹她入了咱们皇家的玉牒也许多年了,怎么还是如此客气。三拜九叩呀,这话余公公也就在本宫这儿说说就罢了,若是传扬得阖宫里都知晓了,反倒是丢了长公主的脸面,也让皇后娘娘跟淑妃娘娘颜面上无光啊。这从小儿的教养就是骗不了人的啊?虽有太后娘娘的慈心包容,这上不了台面儿的奴才秧子就是奴才秧子,本宫听着心里头也当真是又怜又恨怜她卑微,却又恨她是个扶不起的阿斗”
余公公听见这话,心里头直恨不得先抽自己几个嘴巴,圣上嘱咐了好生安抚惠妃娘娘,原想着将长公主的态度说得谦恭些个,袁氏惠妃心里头能自在点儿,却未曾想到,这位惠妃娘娘今儿不晓得是中了哪门子的邪了。话里话外也都是长满了浑身的刺儿。听着这话里头的意思,竟然是她跟长公主两个人儿她们别着苗头,两相瞧着碍眼呢。
“行了你这老猴子莫要在本宫面前打马虎眼了。咱们这位长公主,甭看出身不高贵,那架子派头儿可是半点儿也不输给真正的龙子凤孙呢。你在这儿替她编谎遮掩,回头传出了风声儿让她没了脸,人家还要背地里骂你呢。她是怎么说的,你就原原本本说与本宫知晓吧。本宫既然是做嫂子的,也断然不能同她真正计较起来。”
这一番话说出来,就又成了常日里温和敦厚又不失风趣的袁惠妃了。余湘北暗暗松了一口气儿。“瞧娘娘说的,老奴怎么敢拿话儿蒙哄娘娘,长公主实在是心中感激不尽,不过,长公主也说了,国公夫人还在病中,府中的爷们都忙着差事,此时长公主若是出门游玩,那就失了孝道二字,长公主嘱咐了奴才,说是娘娘的心意她领了,这一次碧泉山之行,还请圣上跟娘娘尽兴。”
袁氏惠妃在心里冷冷地哼了一声儿。不过面儿上却未再显露出一丝一毫的刻薄来。“行了,本宫知晓了。若说呢,这个当口儿,她的确不适宜出去游玩儿,不过,本宫也是心疼她。小小年纪,虽有时候儿瞧着傲气十足的,不过咱们皇家的公主还怕她傲气么?若是她不傲气,像是方才你编的谎那般,连本宫的一个邀请她都要三拜九叩的,那本宫才要替太后娘娘跟圣上犯愁呢。”
余湘北连连称是,又说了几句闲话儿,这才顶着满后背凉飕飕的冷汗告退出了柳芳殿。刚行至御花园,就瞧见远远地来了一队人,余湘北眯起眼睛仔细辨认了下儿,这一回背上的冷汗都一下子又顺着汗毛孔钻了回去。前头迎面过来的正是皇后娘娘跟淑妃娘娘的銮驾。
硬着头皮走上前儿,余湘北也顾不得雪地湿冷了。跪在地上就行叩拜礼。皇后娘娘跟淑妃娘娘像是刚瞧见他一般,“呦怎么余公公这是从柳芳殿来呀?难不成圣上是在柳芳殿用晚膳?”
余湘北忙回禀了说不是。又将到柳芳殿的前因后果都一一回禀明白了。皇后娘娘跟淑妃娘娘静默了好一阵子。还是淑妃娘娘性子明快些个,扑哧就笑出了音儿。“这敏柔也是的。偏就是一根筋的。府里头有姜太医,还有那个文氏照看着倒是也使得。难得惠妃好兴致。敏柔呀,就是长了个憨心眼儿,跟本宫的那三弟倒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了。”
这话出自了淑妃娘娘之口,听着与方才出自惠妃娘娘之口的那些话就全不是一个意思了。淑妃娘娘这话是半点儿没把长公主当做外人,话里话外都透着一家人的亲近之意,不似方才惠妃的那架势,明摆着就是心中恼怒,连贬损带申诉,恨不得立时就将那长公主一脚踩进泥土里一般。
皇后娘娘此时在銮驾中也微微地叹了一口气,“既是余湘北已同惠妃那儿说了这事儿,咱们俩还是回去吧。想来惠妃向来是个宽厚的人,也断不能为难了咱们那弟媳。”
淑妃娘娘格格地就笑起来,“是呀,是呀,柳芳殿从来都是春意融融的,亏得敏柔是个胆儿小的,还巴巴儿地派人来求到咱们跟前,叫咱们替她在惠妃面前周旋周旋,莫要惹得她做寿还落个心里头不自在。”
余湘北跪在地上,心里头叫苦连天。他心说,“哎呦我的娘娘们哪,你们这哪里是来周旋来了,你们这明明就是上门叫板来了呀可是你们叫板就叫板吧,老奴这儿还跪在大雪地里头呢呀。”
183醋海生波红梅景
袁惠妃生辰的前一晚,太后娘娘偶感了风寒。皇后娘娘、淑妃娘娘率领着后宫的众人伺候在侧。圣上一见母后高热不退,哪里还有半点儿游玩儿的心思。一道圣旨降下来,褚候安顿了部下人马后,一匹快马急匆匆赶回了国公府中。
一进府中,就有小厮赶紧着前头带路,人还未到二门儿,早有婆子就得了信儿,喜滋滋地回禀给了国公夫人。文氏九湘恰在国公夫人的寝阁中伺候着,听见平江跟月夜在外头打赏了那二门上来报信儿的婆子,她那颗忐忑了多日的心不晓得为何竟扑通扑通跳得整个人儿都慌了神儿。
国公夫人满心里都是欢喜,分毫未曾瞧见文氏九湘那张苍白的面孔。待褚候进了国公夫人的寝阁跪在地上给母亲请罢了安再抬头一眼就瞧见那位文氏九姑娘呆立在母亲身子后头目光躲闪,面色惨白。
褚候是何等精明的一个人,立时就想到了妍儿信里提到过,这文氏近日来行止古怪荒唐,似是萌生了退却之意。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子铭啊,为娘可算是把你盼回来了啊你这孩子,一走就是大半个月,你母亲还病在床上呢,你可怎么就忍下了心呢。”说着话儿,国公夫人感伤不已,拿着帕子连连拭泪。
褚候膝行至母亲跟前,“母亲,千万都是儿子的,儿子意气用事,惊扰了母亲,还求母亲您宽恕了儿子吧。”褚国公夫人见儿子依偎在自己的膝上,一副悔恨交加的模样儿,那话说得也极和软,心中稍稍宽慰了些个。
“你呀,你呀,都是两个娃儿的爹爹了可怎么竟还似个孩子一般?娘又没有责怪于你,倒是你呀,该好生谢谢你媳妇儿,若是没有九湘的细致照料,你母亲我今儿又如何能好的这般快。”
褚候闻言,心里头咯噔了一下儿,抬起头见母亲正在给自己挤眉弄眼地往文氏九姑娘那边儿使眼色,褚候的眉头就慢慢蹙起来。文氏九湘倒是也不含糊,急忙就绕到了国公夫人的面前,微微提了裙子就跪倒在地,“回禀国公夫人,九湘原本今日要同夫人请辞的,还望夫人您保重身子骨儿,九湘今日拜别夫人,他日若是府上还欢迎,九湘再来拜候夫人。”
国公夫人一腔热烈的心思遇到了两桶从天而降的大水瓢泼了个通透,不由得面上就带出来些恼怒之色。“你,你这孩子忒地直心思。你怎么就如此贤德呢?你为了子铭把闺誉名声儿全都搭在了里头,又在这府里尽心尽力伺候了娘一场。娘念着你的好儿,心中喜爱于你,今日娘就做主了,择日不如撞日。东西、喜房俱都是现成儿的,只消遣人去请了你公爹回来,你们赶紧着拜堂才是正经。”
文氏九湘一听见这话,那脸白得越发瘆人起来。她急得眼泪儿都要出来了。几回张了张口,想要不嫁,却又怕这两个字儿一旦出了口,那国公夫人仔细问起来,却又不晓得拿什么话儿能搪塞过去。
褚候见文氏这浑不似作伪的焦急之情实在透着些古怪,亦是在心中存了些疑惑。“母亲容禀。”褚候抬起了头,见母亲似是要动怒,赶紧着说道,“母亲,如今太后娘娘在宫中高热不退,圣上心焦,连袁惠妃的生辰都顾不得了。若是咱们府中恰在今日行了这交拜天地之事,有朝一日传到了宫中,岂不是让太后跟圣上心里头不自在么?”
这话原本是在情理之中的。正所谓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可是褚国公夫人为了等待儿子将文氏明媒正娶这一日等得也实在是有些耐不住性子了,好不容易今日儿子回府了,却又赶上宫里头太后娘娘在病中。
她恨恨地朝着花溪苑的方向瞪了一眼。“若是说呢,咱们府中的人是定然不能多嘴多舌的。不过就不晓得别人是不是存了那些个脏心烂肺的。把个芝麻大点儿的事儿倘若是夸成个西瓜那么大,也着实要惹得太后跟圣上不明就里,无缘无故地反冤枉了咱们。”
褚候在心里头叹了一口气。见母亲的口风儿松动了,也不敢再多说一句话。文氏低着头儿一样是屏住了呼吸。她心里头暗暗下定了决心,若是这国公夫人当真定了心非要自己个儿今日嫁给了这位褚侯爷,干脆,她就豁出去脸面性命全不要了,也要明明白白禀了这位国公夫人,她并非阴年阴月阴日阳时生人。她本是阳年阴月阴日阳时生人。当日,当日是国公府的人跟她们府上的人传了话儿,这才有了今日的这一番重重误会。
与文氏拜堂之事总算是暂且拖延下来了。同文氏一前一后出了国公夫人的院子,褚候心里头越想越觉蹊跷。索性就紧走了几步追上了前头的文氏九姑娘。
二人恰立在了明秀园的腊梅树下,梅香浮动,夕阳渐落,男子俊美,女子清秀,远远望去,也是幅极写意的画儿。
文氏心里头有了打算,芥蒂已生,虽说让丫头到稍远处立着,心里终究还是有些不自在,左右瞧了瞧,幸好没人经过。褚候也颇觉尴尬,亦前后草草观瞧了一眼,便沉声问了一句,“文九姑娘,在下唐突,方才母亲要你我二人今日拜堂之时,在下听着九姑娘的意思是心中已定了要毁弃此桩婚约不知是否?”
“正是。”既明白了自己的心思,文氏也不是那等迂腐守旧的人,她爽快地承认了自己的想法儿。褚候面上现出一丝欣喜来。“喔?不知可否请姑娘您告知因由?”见文氏九湘的眼神变得迷离起来,褚候惊觉自己问得有些过分。
“喔,还请文九姑娘莫要多虑,在下只是想着若是有需要在下之处,九姑娘尽管差遣,帮了九姑娘的这个忙,也就是帮了在下。此事,终究还是要在母亲面前有个交代才是。”褚候的这一番话说得很是在理。文氏九湘心里也十分明白。
她犹豫着,手不由自主就攀上了那腊梅的枝,紧咬着唇,双目迷离含情。远远望去,倒像是一对儿有情的人在腊梅树下互诉着最美妙的相思之意。
玉妍远远地就立住了脚步。她只觉得脸上都是火辣辣的痛。侍画跟观棋见姑娘住了脚步,不由得也抬眼往前头瞧去,只见那一树的红梅下头,身着湖绿银鼠坠金星儿披风的文氏九姑娘跟一身儿玄狐皮大袄的褚候正脉脉含情,对面而立。
“姑娘”观棋忙就转到了玉妍的面前,她飞快地浑身上下扫了玉妍一眼,“啊呀姑娘,您的荷包开了线,带出去太过不雅,咱们回去换一个吧。”观棋努力想遮住玉妍的视线。玉妍却只是一动也不动,眯着眼睛,用手轻轻将观棋推到一旁,“荷包有什么不雅的?再不雅的也都见了。稀奇什么?”
“姑娘,二爷他对姑娘的心天地日月可鉴。姑娘咱们不过是远远地瞧见了这么一眼,也做不得数儿。不若咱们今日先回避了吧。彼此碰面都尴尬反倒不好了。”侍画丫头也赶紧着上前轻声慢语地劝解道。玉妍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你们又如何晓得?我哪里是不信他待我的心。就凭着这个,我就要打翻了醋坛子,那这日子可当真要没个安宁了。”这一席话说得观棋跟侍画面面相觑。
玉妍回过神儿来瞧了瞧她二人。轻轻摇了摇头。“罢了,原也是要是瞧瞧他的,既见着了,也就踏实心儿了。咱们就回去吧。”
二婢跟着姑娘慢慢踱着步子回转。冷风嗖嗖地往袖子里灌,两个丫头冻得手都恨不得窝进袖筒里,偏姑娘满腹的心事,那步子竟是挪着走,神思不属,默不作声。
到了花溪苑,听琴正坐在窗下绣花儿呢,见三人去了不多时又回转来,忙下了榻拨了拨炭火,随口问道,“姑娘怎么的这么快就回来了?可见着了二爷?”
说着话儿抬起头,见观棋跟侍画冲着自己眨眼睛摆手,听琴又觑了一眼姑娘的面色。见姑娘也不言声儿,听琴忙止住了话头,借着倒茶的引子转身儿出了寝阁,侍画跟观棋也挪着就蹭到了寝阁外头,三个人如此这般嘀咕了一番,听琴瞅了一眼里头,见姑娘已和衣歪在了榻上。
“唉二爷啊二爷,办起事儿来自然是百般体贴周到的。不过......也是,便是再仔细周到的人儿也有大意的时候,这个当口儿,纵然有天大的事,哪里不能说,偏要到那红梅树下头去点众人的眼。这话传到夫人耳朵里头啊,一准儿又有文章做了呢。”听琴说罢了话,摇摇头,进寝阁伺候姑娘去了。
国公夫人的寝阁内,果然,快嘴儿的月夜已将方才廖婆子瞧见的那景儿当天大的喜事说与了夫人听。江氏夫人听见这话,那嘴都笑得合不拢。“这个子铭还铁口刚牙地回绝呢。你们瞧瞧,女大不中留,儿大了呀,你都不晓得他想啥呢。”
184玉妍使性闹别扭
玉妍这里嘴上虽说着自己不曾吃飞醋。心里到底还是有些不自在。戌时正,褚候派了四喜给花溪苑中送了些上好的北疆干果来,若是往日,玉妍必定要将四喜叫进来细细询问一番的,今日听见品书来回禀说是二爷那儿送了几筐姑娘常日里爱吃的干果子来,玉妍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儿便继续捧着书在灯下细读。
品书瞧着姑娘冷淡的模样,有心劝一两句,却又想了想,终究还是作罢了。一扭身儿,品书就出了寝阁,故意拔高了音儿告诉四喜,“我们姑娘说知道了。姑娘今日里身子不适。咱们花溪苑抽不出人手儿来,就不跟着你亲去给侯爷致谢了。还请四喜姐姐带句谢了给侯爷吧。”
这一席话弄得四喜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过,四喜也是个机灵的,略一转念,就笑嘻嘻地高声回了一句,“瞧品书妹妹说的。长公主近日忙着为咱们国公府上下辛勤操劳,二爷送上些干果,也是要谢谢长公主的意思。咱们哪里敢领长公主的这份谢意呢。还望长公主擅自珍重凤体,咱们可都记挂着长公主呢。”
玉妍在灯下半个字儿也没瞧进去。听见这俩丫头在外间儿唱双簧,心里越加憋着一口气,索性也不说话,合上了书就坐在灯跟前发呆,眼前全是那一树开得极鲜艳的红梅,红梅树下立着那个含羞带怯的文氏九姑娘还有那个俊逸英伟的温柔男子。
听琴瞧着这俩人儿双簧唱得恨不能花溪苑外头都能听见音儿,偏就寝阁里的那个人儿一丝一毫的动静也无。万般无奈,只得走上前来,她轻轻推了品书一下儿。“姑娘正头疼呢,你倒是罕见儿地贫嘴起来。吵得姑娘心里头不受用看有你好瞧的”
四喜晓得这位听琴姐姐是长公主身边儿一等一的红人儿,见她终于肯上前来说句话,忙堆起一脸讨好的笑意,和软着音调就凑到了听琴跟前,“好姐姐,长公主这是着了风寒?怎么好端端地竟头疼了。可真是让……”她拿眼睛向着褚候院子的方向盯了一眼,又接口说道,“真是让咱们担着心呢。”
若是往常,听琴见四喜这猴儿一般灵巧的模样也就笑出来了,今日却不同往日,听琴的眼睛淡淡地扫过了四喜那一脸的谄媚笑意,轻轻地、几不可闻地哼了一声儿,“不敢当”
四喜目瞪口呆地见最是和善的听琴姐姐竟甩下了那么一句生分的话扭身儿进了长公主的寝阁,“坏了”四喜心里头说,“这是啥事儿做坏了呢?”她抬起头儿想自品书口中再探探口风儿,品书也是个机灵的,连连摆手,“我什么都不晓得,回去问你们侯爷吧。”
四喜丫头一路上都梗着脖子前思后想,左右思量,想得脑瓜仁儿直疼,最后甚至连三爷跟长公主她们二人复又琴瑟和鸣起来都想到了,可是往褚候面前那么一立,平日里伶牙俐齿的丫头四喜立时就成了个锯嘴的葫芦,张口结舌半日也没说出来个子午卯酉。
褚候一心想等着玉妍让四喜带话儿回来说这些果子都是她爱吃的云云呢。却见四喜丫头梗着个脖子满面的疑惑不解之意,问她句话儿,好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四喜,你可曾将那干果子都亲自交给了敬敏柔长公主?”
“回禀二爷,给了。”四喜仍是木呆呆的,吐出来这句话,紧接着又用力摇头儿,“没给。”褚慎昀彻底让四喜这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样给惹得微微恼了些。“你这丫头神思不属地做什么呢?长公主她,她责罚你了?”
“没有。”四喜让褚候这么一问,连连打了几个激灵,人也像是猛然间活过来了。“没有,二爷。奴婢没见着长公主。听琴姐姐她们说长公主身子不适,头疼。许是姐姐们心焦,连带着对奴婢讲话都冷冰冰地,话里话外,像是怨气挺重的。”
“怎么?妍儿她病了?怎么头疼?可是这些日子太过操劳了?不是跟你们说了么,暗地里知会了那些管家的婆子们,莫要事事都去烦扰她么?她原本身子骨儿就弱些。”四喜听着二爷的呵斥,心里头也萌生了一股子委屈出来。
“二爷您说的是,奴婢在您离府后的那个下午就求了奴婢的亲娘、干娘跟五位姨母们把管家娘子们都收买了个遍儿呢,这不是么,您给奴婢留的那五百两雪花儿银这些日子都打点了那些妈妈们了,二爷您回来得晚,奴婢还求了奴婢的娘垫了二十两在里头呢。”
这话说得褚候颇有些不自在。他拿起狐皮大袄就要往外头走。“二爷,您,您这是要…….”四喜追出门去,也顾不得尊卑了,一把就拽住了褚候的衣袖。“二爷,奴婢瞧着……瞧着她,不像是病了,听着姐姐们的意思,像是心里头不痛快。品书还说让奴婢回来问您呢。”
“问我?”褚慎昀瞪大了眼睛盯着四喜瞧了半晌。四喜咬着唇仔细回想了回想,“对她说这话的时候儿还像是满腹的怨气儿一般呢。”
褚候那狐皮的袄也顾不得往身上穿,两人就立在大黑天地儿里头愣愣地发呆。花溪苑中听琴一边儿给姑娘铺床,一边儿小心翼翼地瞧着姑娘的面色。“姑娘,那干果子都是极好的。颗粒饱满,有的那香气都能溢满屋子呢。您要不然尝尝鲜儿?晚膳您只用了半碗汤,实在是太过少了些。”
重又捧起出读了盏茶功夫儿的玉妍并未接茬儿。她自己此刻也不晓得这是在跟二哥置气,还是在跟自己过不去。她自然心中知晓二哥待自己的那一番心意,她也明白若是他有意于那位文氏九姑娘,前头也不必那么坚决拒婚了。可是她就是心里头恼怒,一想到那红梅树下立着的两个人她心里头就十分不自在。
“听琴,莫要说了。这事儿守口如瓶。你告知她们几个。我心里头都是明白的。不过就是自己劝不了自己。这个事儿一辈子都不能从咱们口中让他知晓了。若是反过来,他是女的,我是个男的,这事儿说与他知晓也还是个情趣儿。”玉妍烦恼地放下了一页都没翻的那本书。起身踱步到窗前,觉着气闷,一把就推开了窗子。
“可偏偏他是个男子,是男子嘛,就难免会有粗枝大叶的时候儿。他一回到府中就做下这等授人以柄的事儿。让他自己跟婆母说去吧。我猜着呀,这话早就到了婆母耳朵里了。保不齐这两日婆母就要把先头儿给二哥定的那个妾先接进来呢。紧接着就是给他跟文九姑娘拜堂。唉他怎么就忘了瓜田李下这四个字儿了呢。”
听琴头一回见向来贞静温婉的姑娘恼恨得直跺脚。一时间也不晓得该怎么解劝开来。又想着若是夫人果然将先头儿给二爷定下的那个妾抬进来,那姑娘跟二爷能顺利离开国公府又不晓得要拖到何年何月去了。
“姑娘啊,”听琴将姑娘的棉衣拿起来给玉妍披上。“夫人有这个打算也非一日两日了。便是二爷今日未曾与文氏九姑娘在红梅树下头让人瞧见了,那抬妾跟拜堂也是早晚儿的事儿呀当务之急不是计较二爷粗心的这事儿,姑娘您总该跟二爷仔细计议一番,那个妾是霍妈**亲侄女儿,若果真抬了进来,这府里头的人都是雄伯个霍妈妈几十年的老交情了。还有哪个向着咱们,怕是终究要被她们捉了蛛丝马迹去,闹到夫人跟国公爷面前可就糟了糕了。比文九姑娘还要难缠棘手呢。”
玉妍心里头烦恼的也是有这一层的缘故。今日之事传到了国公夫人耳中,她必然是欢喜的。任是哪个人见了那么一幅场景,都要以为是二人在梅树下互诉衷肠卿卿我我呢。先头儿的韦贵姨娘打发出去了,前头有一个妾也早就郁郁而终了。如今新奶奶入府,国公夫人为着两个孙女儿,也会在文氏进门之前先放一个自己人在二爷院子里头做妾,既是预备了服侍新奶奶的,又是预备了节制新奶奶的。
玉妍正望着窗户外头漆黑的一片萧索树景儿正一筹莫展呢,侍画丫头进来回禀说是文九姑娘跟前的司墨求见姑娘。
听琴本能地先瞅了一眼桌子上的沙漏,已近亥时了,不由得听琴就皱起眉头来。“都是这个文九姑娘生事,若不是她这一场大闹,如今姑娘已在那夕落城中稳稳当当当她的褚二奶奶了。哪里还有今日的这些烦恼。”
正要开口劝姑娘莫要见那什么劳什子的司墨呢,就听见姑娘已吩咐了侍画,“你叫她在前厅先候着,我穿件子衣裳。”。
“姑娘”听琴满腹的不乐意,唤了玉妍一声儿,却见姑娘冲着自己摇了摇头儿。
待玉妍穿戴完毕到了前厅,丫头司墨正规规矩矩立在前厅恭候着呢。玉妍瞧了这丫头一眼,那司墨半点儿不含糊,跪倒在地就行叩拜大礼,行罢了礼,还不起身,膝行至玉妍跟前,“长公主,这儿有我们九姑娘的亲笔书信一封。还求长公主您费神一阅。我们姑娘的生死荣辱全都在长公主您的一念之间了。从前是我们姑娘不对,求您大人有大量,救救我们姑娘吧,求您了,求您了长公主”
185不伦之心求成全
玉妍接过那封信,却并不急着展阅。她看了那司墨一眼,“你家姑娘这是时辰了遣了你过来,可是还有什么话要同本宫讲?”
那司墨嗫喏着唇,又瞅了瞅立在玉妍身边儿的几个丫头。“她们都是本宫的心腹之人,你有话也无需瞒过了她们几人。讲来便是。无妨。”
“长公主,奴婢的主子叫奴婢回禀长公主,若是长公主愿意助我们姑娘一臂之力,他日,但凡长公主有用得着我们姑娘的地方儿,姑娘她是万死不辞的。”
听了司墨这话,玉妍静静地点了点头。“文九姑娘单单挑了这么个时候儿遣你来送信,你这一见了本宫就是下跪叩拜的。想来是你们姑娘遇着为难之事了。”玉妍此时的心里头也说不清楚是一番什么滋味。与其说她心里头因怨恨文氏九湘而不愿意去看她的信,倒不如说她是心中有些惧怕。
她怕文氏九湘是瞧出来她与褚候之间的这些个暧昧来了。她也怕文氏九湘在信中采用哀兵之策求她放手,求她成全。她更怕文九姑娘这封信就是一封战帖,经历了今日红梅树下的那一场,这位文九姑娘那若隐若无的退却之意若是又荡然无存了,取而代之的若是昂扬的斗志,那么,玉妍不晓得她该怎么办。
“行了,你先回去吧。就跟你们姑娘说,有的事儿,便是难如摘天上的星,本宫若是心中愿意,也能襄助她一二。有的事儿,纵然是同俯身扫尘那般容易,本宫若是心中不愿,也只能是袖手旁观了。关窍还是在于要看她所求的是何事了。帮与不帮,本宫明日便回复你们姑娘,且叫她耐心等一日吧。”
司墨丫头见长公主这话说得清楚明白半点儿商榷的余地也无。心里头也忍不住咚咚咚打起鼓来。姑娘带进国公府中的丫头婆子们都算在内,司筝跟司兰是夫人当年一手调教起来的。虽尽心竭力伺候着姑娘,可若是认真说起来,心却还是偏着夫人跟大爷的。
其余的那些个,有的是老爷那儿派过来的,有的是老太爷跟老太太赏的,还有那两位端庄、严谨的妈妈,更是宫里头的人荐过来的。这么一个一个数过来,姑娘身边儿可信任的还真就是自己跟司拂、司荷了。偏司拂年前让二爷瞧中了,根本就连江北的地界儿都没出,就成了二爷的姨娘。司荷虽跟着到了京中,却一直病怏怏都没能被夫人点进陪嫁之列来。
“长公主奴婢求求您了求长公主帮帮九姑娘吧长公主啊奴婢求您了您的大恩大德,奴婢跟着主子一起回报给您呀长公主求您就帮帮姑娘吧。姑娘她若非走投无路,又怎么会厚着颜面求到您的面前呢?”
玉妍瞧着跪在地上的那个丫头泪水肆意地流了满面,一个接一个地往地上叩头,那额头渐渐地青了、紫了、流血了。“文氏九姑娘能有这么一个忠仆,足见此人也不是从前我私下里揣摩得那般自私、狠厉。”玉妍的心里头一时间涌起了许多种念头,繁复纷乱终至缠绕成一个结。她的手不由自主就碰触到了那封淡紫的素花笺。
饶是玉妍从前就领教过这位文氏九姑娘与大宁别的闺中女子的那些不同之处了。不过,这么一封信还是让她把每一个字儿都反反复复读了好几遍之后,却怎么也无法在脑海中清晰地拼凑出这信里头的意思来。
司墨面上的泪痕犹在,她满怀期盼地盯着长公主,见她默不作声儿将姑娘的信瞧了一遍又一遍,眉头紧紧地蹙起来,嘴也抿成了一条线,司墨的心里头没来由就慌张起来。
“你们姑娘这封信,你可晓得写的是什么?”听见敬敏柔长公主没头没脑地问了这么一句话,司墨丫头觉着嗓子眼儿都被噎了一下儿。她抹了抹眼睛上的泪,规规矩矩地跪好了,“回禀长公主,奴婢不知。”
“不知?”玉妍将那信索性扔在了桌案之上。她双手交叠在膝上,饶有兴致地盯着跪在地上的这个小丫头,“不知,你都能又哭又跪,声嘶力竭地求着本宫帮你们姑娘,帮着你们姑娘达成心愿,还要跟着你们姑娘一并报答本宫,若是你们姑娘让本宫去杀人放火呢?”
这一句话可是吓坏了司墨丫头,她的脸都涨得通红起来,她拼命地摇着头,“长公主啊求您明鉴哪,我们姑娘断然没有那样儿的坏心眼儿。姑娘她,她硬闯国公府也实在是逼不得已的呀姑娘她虽说也随着老太爷打理些文府日常的生意之事,可是,姑娘她自小便是个极心善的人儿。奴婢虽然知道的不多,不过,姑娘是让人逼着才非要嫁给褚候的,这个奴婢是略略知晓的啊。”
“喔?被逼的?”玉妍又将那封素笺拿起来展开,眼睛却未瞧着那笺。“被哪个逼的?”司墨丫头张口就要说出来,可抬眼一瞧长公主那双丹凤眼,她的浑身都激灵了一下儿,“是,是,是宫里头的,宫里头的惠妃娘娘。”
满意地点了点头,玉妍的眼睛又盯着那张素笺上的文字沉默了。“还真是瞧不出来,那么会造势,会演戏,能吃苦,懂人心的九曲玲珑的文氏九姑娘,这兜兜转转地,竟也逃不过情之一字。”玉妍在心里头暗暗地摇了摇头。重又放下那素笺,“司墨,你回去吧。告诉你们家姑娘,她所求之事,难,难于上青天。本宫要好生考虑一番。这雪中送炭易,锦上添花难。本宫也不过就是这国公府中的儿媳罢了。”
司墨还欲再求,玉妍微微摇了摇头。示意品书带她出去。回到了湘竹阁中,丫头司墨将敬明柔长公主的话一五一十都说与了自家的姑娘听,“姑娘啊,您做什么要低三下四去求那么一个声名狼藉、目下无尘的女人呢?您瞧瞧她说的这些个话,活像是姑娘您要害了她似地。”
文氏九湘听了司墨传回来的这些话儿,并未作声。她紧紧攥着衣服的一角儿,心里头就像是有一块大石头扑通一下子就落了地。“无论这个长公主肯不肯帮这个忙,”文氏九湘心里想,“我该做的已做了,大不了就一剪刀下去,剪了头发做姑子去。这些年手里攒下的银子钱也足矣寻一座好些的庙里给香油钱了。”
湘竹阁中熄了灯各自歇息不提,单说花溪苑中,玉妍此时在烛下对着文氏九湘送来的那封素笺兀自发愣。她以为是文氏九姑娘察觉到了她跟二哥的私情来求自己放手的,也或者她干脆就是来宣战的,两者都是极有可能的,偏偏素笺一展,里头的故事竟是这般匪夷所思,透着股子离奇的味道。
文九姑娘的这封信写得却也坦荡。她在信中毫不掩饰地承认最初与褚候定亲只是为了自家的生意。因为宫中袁惠妃的兄长恰好握住了自家生意的几条命脉,袁惠妃有令,自家也不敢不从。况且候夫人的尊荣日后定然会是自家生意的一大助力。
不过,文九姑娘在那信中也说了,若非有一回在街上偶遇了褚候,被他温文尔雅的模样搅乱了一池春水,或许那一日她也不能那么大张旗鼓地闹到了国公府的门口,气病了国公夫人,又被接进了国公府中一直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悬着,不是二奶奶,又是二奶奶。
“唉都是你个烂桃花到处闲逛、四处放电。”玉妍在烛火前以手支颐拿另一只手戳了戳褚候送来的那包北疆驼枣儿。“不过,也是怪事儿,怎么被你的皮相迷惑了,到最后,这文九姑娘却喜爱上了三爷呢?”
“失败呀失败实在是身为男人的奇耻大辱”她自娱自乐地在寝阁内碎碎念,冷不防头顶有一个男人的声音冷冷地带着别扭的弧度兜头罩下来。“那若是依着妍儿,文九姑娘直巴着本候不放,才算是遂了您的意了么?”
玉妍又惊又恼又欢喜地瞧着飘然落在自己面前的这个男子,不由得回头儿瞧了瞧寝阁的珠帘。“莫要瞧了,都睡得熟着呢。”褚候微微用力将玉妍搂在了怀里,“你这个古怪灵精的小东西,方才说得什么话?什么失败又奇耻大辱的?三弟他原本就俊俏,又是个古道热肠的性子,他知晓些你我的打算,自然而然要对文九姑娘流露出些个同情之意,许是也就多担待了她些个,不想却误了这位九姑娘,唉。”
“呦呦呦,瞧瞧这惆怅的模样?还就误了九姑娘?怎么着?跟你这么不明不白地悬着,既是二奶奶,又非二奶奶地,就不是误了她了?”
柔弱无骨的白嫩小手儿戳在了褚候精壮的胸膛上,力道不大,酥**痒的。褚候故意憋着的笑意一时没忍住,他愈加搂紧了玉妍,“你个吃飞醋的小丫头再这么阴阳怪气儿地闹腾本候,看我怎么收拾你个小没良心儿的。”
玉妍本想说你收拾呀,看你舍不舍得下手。却一眼瞥见了那淡紫的素笺,心里头不由得就沉了几分。“二哥,这文九姑娘也是个可怜的女子,她说若是婆母执意要你们成婚,她就唯有削发为尼一途了。从前她还想着回到文府,后来她跟前那两个宫里头出来的妈妈话里话外那意思,若是她不能顺利嫁入咱们国公府,袁惠妃就要断了她们家中的那几条生意主脉。”
见褚候也蹙起了眉头,玉妍出神地盯着那烛火看了良久,“哼这袁惠妃的手果然伸得长本宫怎么惹到她了,她如此处心积虑算计本宫。既然她不仁,也就休怪本宫不义了”
186暗香阁中心换心
文氏九湘叫丫头司墨送信到花溪苑的第三日,湘竹阁中接到了敬敏柔长公主的帖子,说是长公主近日得了些上好的猴魁,想请文氏九姑娘赏光前去品茶赏腊梅花儿。
玉妍早已命人在在花溪苑后院的暗香阁中架起了一座小泥炉,这暗香阁恰是建在了一处腊梅林的边儿上,只同梅林隔着一处溪流,如今溪水成了像是雕琢了暗花儿的冰,腊梅花正开得热闹。
小丫头鸣翠儿回禀说文九姑娘递帖子进来了,说是应长公主的约前来品茶赏花儿。坐在暗香阁暖炕上的玉妍微微翘起嘴角就笑了,她淡淡地吩咐了一句,“请。”不多时,文九湘就跟着鸣翠儿入了暗香阁的门。
今日却是不同往日,文氏不曾行礼,玉妍也未出口与之寒暄。二人各自将丫头都提前留在了前头。偌大的后院儿只余两个云英未嫁的姑娘跟满园子的腊梅花儿。
文氏九湘站在暗香阁开着的窗子跟前,“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她优雅地噙着一朵极友善的微笑转身儿看向玉妍,“从前竟是九湘误信了他人谗言,才与长公主间浪费了这许多时日。如今渐渐想得通透明白了,却不知还能否得长公主青眼?”
玉妍眯着眼依旧坐在暖炕上,她膝上覆着鹿皮的毯子,伸手将在那小泥炉上滚沸的水慢慢倾注进了一个紫砂的壶中。“九姑娘此言就是见外了。人都说不知者不为罪。九姑娘能在这么短的时日就跳出从前那些流言的窠臼来再重新认识我,已是常人所不能及的了。又有多少人是朝夕相处了一生却只因心里已固有的那些东西而蒙住了双眼呢。”
两个人齐齐叹息了一声儿,又相互瞧着终于都笑出了声儿。“今儿瞧了您的帖子,我这心才算是落了地。若非走投无路,我也不能觍颜求到您跟前,我是辗转反侧,夜不能寐,一心也想着要劝服自己个儿安心嫁与褚候罢了,可又一思量,人这一生也就这么几十年,便是有来生,孟婆汤一灌,再若是想要寻他,却万一他已非他了可怎生是好呢?”
这一席话全是出自文氏九湘的真心了。玉妍又何尝未曾有过这样儿的挣扎呢。不过,她或许终究是因为遭遇离奇些,文九姑娘说的这一番人生道理,在玉妍毅然决然放弃表哥时,是半个字儿都没想到的。若是当时就想得到……
玉妍不禁愣愣地发起呆来。前几日父亲写了书信来,表哥已娶了正室。从前瞧着是个极温婉贤淑的女子,不过玉芬容不得人家,前头几个月寻了许多由头挑剔那新妇。原以为那样温婉的女子定是个百般忍让的,却不想手段更是果决毒辣,借着整饬内院儿的由头,一口气打死了玉芬两个贴身儿的陪嫁丫头,还发卖了其余的四个。
父亲信中虽未曾明说,玉妍也能从那字里行间猜测得出来,姑母同表哥自然是半点儿都不曾袒护着玉芬的。若非如此,那丫头们也不至于落得这么个凄惨的下场。“唉!”玉妍就长长地叹出一口气来。
“长公主这是有心事?还是不喜九湘在您面前放肆了?”这一声叹息将文氏九湘的心又微微提起来些。玉妍回过神儿来,借着外头的日光瞧了瞧这位文氏九姑娘。“哪里的话来?我在帖子里不是明明白白说了么,你我二人抛开了家世背景、身份地位,在脾性上怕是最相近的了。有时候儿瞧着你在婆母面前那些谨慎小心又一意逢迎的模样,我就像是瞧见了从前的我在江北周宅时的那几年时光。”
文氏松了一口气,索性也就走过来坐在这暖炕上。“您说不必我行礼,也不必一口一个长公主的,我这一路上也是忐忑。从前自令姐和宫里头来的那两位嬷嬷口中听说过的您,全不是这么一回子事儿。不过,您肯自揭往事,愿意跟九湘交好,九湘也非那等愚钝的人。从前听来的就全都不作数儿了。人啊,还是要先信眼睛看见的东西为好。”
二人相视而笑。玉妍将那紫砂壶提起给文氏斟满茶,“先尝尝这茶吧。”文氏也不客气,端起来先仔细放到鼻端品了品,“果然好茶。是六百里莽山的猴魁?”见玉妍抿着嘴儿含着笑意点了点头儿。文氏的眼中闪过了一丝欢喜之色。“今儿我可是有了福了。六十年一甲子才产一回的茶呢。”说着便抿了一口,咂摸了咂摸,“嗯旧年的雨水。”
听见文氏九湘将这猴魁说得头头是道,玉妍心里就明白了,这个朋友她是交了。她这几日揣摩得不错。文氏九湘处处小心,事事周到的面具下面藏着的就是跟自己一样的一种热烈的情怀。
这种情怀,若是遇不到对的人,一辈子也只能在深夜独自一人时在空旷冷清的大屋子里头绽放开来,枝枝蔓蔓都结出最渴望温暖,渴望爱人的花朵。但是一旦见到了日光,这种情怀就要凋零了去,取而代之的又是一个安静恭谨的妇人,伺候着无爱的夫君,侍奉着年迈的婆母,过着死水一般无波无澜的日子。
“二哥他玉树临风、清俊文雅,你指日可待就要成了褚国公府的二奶奶,就因为一个三爷,心里头不惋惜么?”说这话的时候儿,玉妍的眼睛不敢盯着文氏的。她一阵一阵没来由地心虚。果然,文氏转着已经空了的茶盏,促狭地笑了笑,“瞧瞧您说得倒是通透明白,还是信不过九湘吧?”
玉妍的脸面有些微微地红了。她想说不是,却又一念之间止住了话头儿。既然要交这个,心里头有这样儿的芥蒂可不是好事情,不如说开来的痛快。显然,文氏九湘也没指望玉妍答她的话,她径自拿起壶又斟了一杯茶来吃,在茶水氤氲的雾气里,文氏的眼睛在玉妍精致的面容上逡巡了一遭又一遭。
她索性又放下了那茶盏。“褚候再好,九湘心、眼都是透亮的。他的心里没有我,没有别的女人,他的心已经像他说的,只有一个女人了。”那声音中若有若无地带了一丝惆怅。震得玉妍的心都微微有些不舒适起来。
“周姑娘。”文氏又将那茶盏拿起来,她盯着里头微微泛着黄的茶汤,“我不是二八怀春的少女了,我随同祖父在生意场上也行走过几载。我祖父姬妾成群,我的父亲亦然。宅门儿里的这点儿事儿,我都是清楚明白的。名分什么的,都是空的。夫君的疼爱才是正经。褚候固然好,不过,他已有了主儿,三爷虽说也有了主儿,不过三爷的心软,将来你不在三爷的眼前了,他便能一点一点喜爱上九湘。这个九湘心里头还是有成算的。至于那几位姨娘么……”文九湘又将那茶饮尽了。玉妍瞧着她面上那明快的笑容,不由自主也笑了。
“三爷他就是个孩子的性情。我虽说与他成了亲,却是连成亲的当晚我们二人都是剑拔弩张了一番呢。”心结打开了,玉妍也就渐渐话多起来,“九姑娘你说得不错,三爷的心太软。若非如此,我也不能一直就这么堂而皇之占着国公府三奶奶的名头逍遥自在到如今。”
“不过,三爷的心有多一半儿都栓在了你的身上了。”文氏低着头把玩那杯子,凉凉地接口说了这么一句话。玉妍的脑子里头短路了一般,一瞬间空白了下,又闪过褚慎铭那张年轻的微微带着些难过表情的面孔。
“这也多是他心软的缘故吧。”玉妍也斟了一盏茶,却没有吃。“这猴魁,就是昨日他让人送回来的。我这儿有二两,江贵姨娘那儿一两,其余两位妾室那儿各半两。你只消瞧瞧这猴魁的量,便晓得三爷是个心软的人。每一个他都想顾到了。”
玉妍又幽幽地叹了一口气,“今日约你来品茶,我就是想要跟你说,你的性子同我的有八分像,不晓得我那两分的狭隘刚硬你有没有?若是你不能容那几个妾室,趁早儿还是算了。我之所以容她们了,相信你也明白,我的心,在褚候身上。三爷,不过是我的小叔子罢了。”
这话说出来,算是开诚布公了。文氏虽低着头,那一双眼睛却是明亮得闪闪发光呢。“既然周姑娘如此看得起九湘,九湘也就直言不讳了。”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抬起头来,面上的神情已褪去了羞涩之意,变得十分稳重端庄。
“从来咱们大宁的女子都是要主动为夫君收罗妾室开枝散叶的。这个九湘自幼便受了教导,既然三爷已有了这几位妾室,九湘自然能给她们一席栖身之地。”见玉妍的面上微微露出些讶然之色,文氏九湘掌不住扑哧就笑出了声儿。
“九湘同周姑娘有一点儿不同之处或许就是在这儿了。周姑娘您是眼睛里不揉沙子,要么就求个一心一意,要么就干脆连夫君也推了出去。九湘却并非如此。这妻妾有别,自然身份就是不同。妾不过就是用来开枝散叶的,她们尽好了她们的本分就是了。九湘每个月身上不便的那几日由她们轮流儿着伺候夫君倒也不是不可。不过,若是她们哪个敢僭越了去,或是有什么非分之想,九湘的手段也不是吃素的。”
187三人之计互相左
暗香阁中的茶香袅袅地飘至了屋子的每一个角落,和着幽幽的梅香,别有一番令人陶醉的滋味在两个女子之间流淌。
玉妍把玩着茶盏,并未接文氏九姑娘的话。文九湘亦未曾多言。眼瞧着那红梅开得欢畅,在一弯新月的映衬下,愈加显出几分如梦似幻的意趣来。文氏倚窗立着,这暗香阁布置得极巧妙,便是窗子底下的这面墙都是暖烘烘的。
“回禀姑娘,二爷到了。”外头远远的就传来花籽儿的声音。文氏九湘赏梅的那份闲情逸致顷刻间就裂了一道痕迹出来。她的身子微微抖了抖,想要转回头问玉妍一句,却又生生地忍耐住了。这些细微之处玉妍均瞧在了眼中,她却不以为意。既然已是人所共知的隐秘了,这秘密就大张旗鼓摆在人的眼前也没什么。名声二字在她瞧来,不过就是一场虚幻的梦罢了。
二爷褚慎昀迈着大步就入了内,推开暗香阁大门的一霎那他的声音也跟着传了来,“妍儿,你可是哪里不适?”话音未落人已进了暗香阁。迎头就撞见一个女子,身形比妍儿略高些,衣裳也素淡了些。仔细辨认,竟是文氏九姑娘。
褚候忙作揖见礼。文氏颇有些局促之意,也福了个身儿还了一礼。玉妍坐在暖炕上左瞧瞧右瞧瞧,见这二人虽说都有些羞怯尴尬,却是不曾有男女间的那层暧昧之意。梗在心头好些时日的那根刺儿终于半点儿疼痛也无地拔出来了。
这一回暖炕上的人儿才咯咯地笑起来。“二哥哥,妍儿怕二哥哥忌惮着文九姑娘在此,不好意思前来,这才叫花籽儿扯了个谎。好二哥哥,你莫要责怪妍儿吧。”
文氏九湘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口,她彻底呆愣住了这个当着自己的面儿旁若无人撒娇的娇俏女子竟是方才跟自己倾心相谈的那个人么?这前后相差得何止天涯海角啊。
褚候也颇不自在。他无奈地低声喊了一声妍儿,立时就窘得红了脸面。见文九姑娘已失了常态,褚候干巴巴咳嗽了两声儿,文氏让这咳嗽声儿惊得身上抖了抖,这才回过神儿来。“既然,既然长公主您有客,九湘就先告辞了。改日,改日九湘再登门拜访。”
玉妍坐在暖炕上瞧着文氏手足无措的模样,见她一着急差点绣鞋绊住了裙角的那些坠饰。玉妍心知是自己方才那番撒娇的模样吓着了她。“文九姑娘,”玉妍笑呵呵地抬腿儿下了暖炕。
“方才让文九姑娘见笑了。九姑娘瞧着我在外面儿上是个千尊万重的。实则呀,内里头,我就是个还没长大的丫头呢。九姑娘您今儿瞧着稀奇,日后惯了便好了。”这一番话说得褚候的脸面愈加红起来,他低低地喊了一声,“妍儿。”
玉妍拿帕子掩口就笑起来。“好了好了,九姑娘还请坐,今儿个将您请来,又将二哥哥诓骗至此,我是有事儿要跟二位从长计议呢。”
这话一出口,那两个人也都顾不得方才的尴尬了。竟都盯着玉妍瞧,“既然文姑娘说了,这事儿是宫里头袁惠妃的主意,那么,若是想咱们各自得偿所愿,怕是袁惠妃这颗绊脚石是怎么也要除去的。”
文氏九湘的脸蓦然就苍白起来,“还请周姑娘慎言”她急急忙忙抬起手像是要捂住玉妍的口,却又终究将手停在了半空中。她讪讪地收回手去,低头不语。玉妍也收敛了笑容,她又何尝不晓得这话是何等僭越呢。不过事已至此若是不走这一步,又怎么能速速将这些事儿都了结了呢。
“唉”玉妍就摇了摇头,抬手洗了一个干净的茶盏,给三人都斟满了茶。她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褚候拿起茶盏把玩,文氏干脆就一直低头不语。
“文姑娘,惠妃袁氏对我的忌惮已非一日两日,当年若非她从中作梗,我与二哥哥此时恐怕早就是一对只羡鸳鸯不羡仙的璧人儿了。从前我也不晓得她为何如此恼恨于我,还一心当她是个最和善不过的嫂嫂一样儿地敬着爱着呢。后来我慢慢儿想了许久,这里头的水恐怕还不浅呢。”
“妍儿,袁氏的事儿自然有二哥去操心料理。你同文姑娘就莫要参与其中了。”褚候依旧把玩着那茶盏,说出来的话是斩钉截铁又温柔笃定。文氏的心莫名其妙地跳漏了一拍,她偷眼瞧了瞧褚候,见他脉脉含情地只盯着长公主周氏玉妍,文氏在心里苦笑了一下,旋即想起了褚三爷那温厚的气息,心中也就释然了。
“二哥,若是你一人去做这个事儿,自然也是能成的。不过,如今婆母急着要给你跟文九姑娘成亲,咱们若是再拖延,恐怕过不了几日,霍妈妈那个侄女就要先抬进府里来给你做妾了。若是真的到了那一日,那我与二哥还不晓得何年何月才能……”
褚候猛地打断了玉妍的话,“妍儿你可是不信任二哥?”这一句话说得略显急切。一直静静细听的文氏都让唬了一跳,她飞快地扫过了褚候的面庞,心里想,“果然是武将,这脾气当真火爆。若是三爷,先前儿我那么百般麻烦于他,他都是笑呵呵地不曾有半句话似褚候这般冷硬得像是刀子。”
文氏这里暗暗庆幸自己迷途知返趁着未铸成大错之时转向了褚三爷,思及此处,文氏不禁抬头满怀同情地看了玉妍一眼。玉妍自然让褚候这一嗓子吼得也心中十分委屈。她的脸面红起来。低垂着眼帘默不作声儿。她自然晓得方才一时情急,差一点儿就说走了嘴,可是二哥当着他名誉上的未婚妻子就这么吼自己,实在是让人心里头堵得慌。
褚候见玉妍低垂了头,那么鲜艳活泼的一个小丫头就像是霜打了的茄子一般蔫儿了,他心里头没来由就疼了一下,又一下儿,又一下儿。
“妍儿,文姑娘,此事说来轻巧,实际上盘根错节。再者说,三弟他,他,妍儿,我们都要从长计议才好。”褚候说罢了这话,将那茶盏中的茶饮尽了,像是渴极,又像是在掩饰心中的那一份莫名的焦躁。
这一回玉妍未曾反驳,她依旧耷拉着脑袋。文氏坐在一旁听见褚候这话就有些坐不住了。她想说她是真心真意敬佩爱重褚三爷的。她想说为了能顺利嫁与褚三爷,她连廉耻名声都抛到了一边儿。不过,多年的闺中教养让她硬生生忍住了到了嘴边儿的话,她焦急地瞧了长公主一眼,见她无精打采的样子文氏恨得牙根儿都痒痒起来。
“二哥,袁惠妃这事儿我不Сhā手可以。毕竟她身在宫闱,我便是顶着个长公主的名头,终究也只是皇家的义女罢了。可是三爷这事儿,文九姑娘她是真心真意的。”
玉妍终于抬起头缓缓地说道,她的声音流泻在暗香阁中,混着茶香和梅花的幽香落在了文氏九湘的耳朵里,就像是有一个小玉锤儿,一下儿一下儿敲击在她的心上,文氏九湘觉得眼睛都让那锤敲得酸涩鼓胀起来。她轻轻地吸了一口气。
“褚候,长公主,九湘今日背离了咱们大宁闺阁之礼,罔顾了父母爹娘二十载的养育之恩,竟不由自主做出了这等没有廉耻的事儿,若是传扬出去,不必旁人,九湘自己就是投缳百余次也不足以洗刷给家人亲族带来的这等奇耻大辱。可是,九湘也是实在无力抗衡自己的这一颗心。不论三爷他心中有否九湘,我,我,我对褚三爷的这颗心,虽属不伦,却乞求苍天明月肯鉴。”
一个土生土长的大宁闺阁女子能说出这么一番惊世骇俗的话来,也实在堪当奇女子三个字了。玉妍给了文氏一个真诚的笑容。她伸出手拉住了文氏九湘的手,“文九姑娘,你为自己求一个心爱之人,这并无差错。”
文氏九湘的脸红得都能滴出血来。她慌忙将手自玉妍的手中抽出来,起身就要告辞。“二位,对不住,九湘先走一步了。”
“文九姑娘,”玉妍忙出声唤她,文氏已到了暗香阁的门口儿,闻言顿住了脚步。“文九姑娘,若是,若是当真无意于二哥哥,还请,还请您自今夜就装病吧唯此一途,能阻拦婆母忙着给二哥哥抬妾,筹备婚事。也唯此一途能让我从容地替你想些法子出来。我,我是定然要帮着你的。”
文氏九湘未曾回头。她轻轻地嗯了一声儿便闪身儿出了暗香阁的门。褚候气得脸面都红起来,他盯着玉妍,玉妍也盯着他。两个人剑拔弩张了半晌,褚候终于败下阵来。“妍儿”他疲惫地拖长了音儿。“你明明知晓的,三弟他,他一心都系在……”
“二哥哥我不管他的心系在哪儿,哪怕是一棵大树上我也顾不得了。不打发了文九姑娘,咱们就要日复一日地拖拉着,即使你扳倒了那袁惠妃又如何?你忍心见文九姑娘嫁与你,又为你独守空房么?你忍心将她年纪轻轻就抛闪在一边儿,让她每一日每一日地抱着个空的贞洁牌坊瞧着三爷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么?你忍心让她在每一个无人的寂静深夜都要泪湿阑干,抱枕难眠么?”
“妍儿我……”褚候张口欲辩。玉妍却捂住了耳朵。“二哥哥,你心疼你的弟弟,却又能怎样?你能将他心之所系的一直留在他身边儿么?如果能,那么这雪山寒玉雕的赤托妍妍又该如何?那有玉兰树丁香花月牙湖的小楼又该如何?”
188巧借江氏促姻缘
褚候跟玉妍因三爷跟文九姑娘的事儿闹得不欢而散。玉妍心里气这木头一样儿的男子实在可恨。既想抱得美人归,又想着周全了兄弟间的情谊,着实让人恼怒。褚候的心思倒是没有玉妍揣测地这么不堪。
他只是心里晓得自己的亲弟弟心里头也十分喜爱妍儿,但是,褚候做不到在这件事儿上礼让于他,心里多多少少都有些愧疚之意,一心只盼着弟弟有朝一日能寻得一位情投意合的女子共结连理,也算是弥补了这份遗憾。故而,褚候不愿意玉妍乱点鸳鸯谱。
对着别的人,玉妍都是十分理智的女子,但是眼前的人换成了是褚候,玉妍的小性子就像是一眼趵突泉般汩汩地就直往外头冒,那话字字都犀利得像是一把小刀子嗖嗖地飞到褚候的心窝上,直把个褚候也是逼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待二人终于各自分开,玉妍懊恼地将那剩下的猴魁茶叶扔在了一边儿。鼓着嘴儿望着窗外的月亮发呆。听琴、观棋、品书、侍画都悄没声地入了内,帮着姑娘合上那窗子又收拾了小几。
“姑娘,二爷方才将这个放下了,说是让给您煎了服下。”玉妍移过眼光来瞧了侍画托着的托盘中躺着一棵拳头大小的紫芝。没来由的,玉妍满腔的怒火一点点消散开来。“唉罢了,放着吧,都这个时辰了,喝了它怕是也睡不着了。改日再说吧。”
四个丫头互相瞧了一眼,无奈地静悄悄又退了出去。玉妍瞧了那托盘上的紫芝,心里头十分惆怅。褚三爷这一年多来对她存了什么样儿的心思她不是不明白的。可是,她并非外头说的那种水性杨花的女子,她的心里曾经有过一个白衣少年,那个少年在她最苦难的岁月中曾点点滴滴给过她最贴心的温暖。
她没有忘记那个少年,但是她小心翼翼地将他放在了心底里最隐秘的一个角落里。看到父亲的来信时,她的心里说不清楚是什么滋味。她知晓他过得不甚好,可是她已不能回头再去跟他的人生邂逅了,因为她的心剩下的那些地方全都住满了另一个男子,这个男子他耿直、他温柔、他粗放、他细腻、他重情。这个男子虽然刚刚跟她吵过了架,却转头还是惦记着她,还是将那最好的紫灵芝留给她。
玉妍烦闷地起身复又推开了那扇窗,月亮已斜了去。再过一两个时辰就要听到金鸡报晓的声音了。“怎么办呢?究竟能有什么法子让二哥应了这桩事儿呢?”
“姑娘”听琴站在门口处轻轻唤了玉妍一声,唬得玉妍身子都抖了一下儿。她回过头瞧了瞧,看见是听琴。“唉你们自去睡吧。莫要忧心我。我这一夜不睡也没什么要紧的。”
听琴走过来顺手合上了那窗子。“方才姑娘同二爷吵得实在声音高。婢子们在外头都听见了,虽不分明,却也大致晓得了些来龙去脉。姑娘若是当真要撮合三爷跟文九姑娘,那怎么也得三爷他人在府中才行呀。”
“他到郊外的庄子上躲清静去了。听琴你晓得的。”玉妍沮丧地离了窗边的位置,懒洋洋地踱了几步扑倒在暖炕的锦被之上。听琴自后头瞧着自家的姑娘形同一滩烂泥一样的无精打采,心里暗暗计较了一番,“姑娘,不若姑娘给三爷写封书信,寻个由头叫三爷回府不就结了么?”
玉妍趴在锦被上,闻着那一阵阵传来的香,几乎都要昏昏入睡了,听琴的这一番话让她猛地就坐起身,“对呀让褚慎铭回府”她喜笑颜开地转头盯着听琴,“呵呵,听琴你当真是个七窍玲珑心呀”
不待听琴回话儿,玉妍满面的欣喜又蔫儿下来。她重又扑倒在锦被之上,扭着身子在红绿之间滚过来滚过去。“不行呀,好听琴,你细想想呀,若是我修书一封将褚三爷唤回来了,他万一误解了我,以为我是想念了他,离不得他可怎么好?你是不晓得,有时候儿男人孔雀起来,比女人还要严重。”
听琴自然听不懂姑娘说的什么孔雀是怎么一回子事儿,怎么把人跟孔雀连在一起说呢,不过,这丫头已经习惯了姑娘时不时就蹦出来些她听不懂的词儿。在她瞧来,姑娘读过的书那么多,保不齐就有哪一本书就是将男人跟孔雀连在一块儿说的呢。
“姑娘若是不想自己个儿写信给三爷,那就让江贵姨娘写好了。今儿白天,江贵姨娘还遣了身边儿的丫头来问呢,说是不晓得三爷哪一日才能回府,荷姐儿都想念三爷了,夜夜都哭闹着不肯踏踏实实地入睡呢。”
玉妍的身子随着听琴的话猛地就定在了暖炕上。她的头依旧埋在锦被中间,但是她的心思却已飘到了江贵姨娘的青藤斋中。第二日,长公主传了江贵姨娘跟荷姐儿到花溪苑中闲坐。席间拐着弯抹着角儿就提到了还在郊外庄子上滞留不归的褚三爷。
江贵姨娘满面的忧色,觑着长公主的面色,见长公主饮了些酒,面若桃花,眉眼风流,心里头掂量了又掂量。这才装模作样地叹了一口气。果然长公主的眼睛都迷离了,转回头问贵姨娘你这是怎么了?好端端地怎么就叹气起来呢?
江氏这才红了眼睛,又将荷姐儿抱到了长公主的面前,说是长公主您瞧瞧您的女儿荷姐儿她是人小心不小,这么大一点儿的人儿已知道想念她的爹爹了,一到了夜里就哭闹,指着三爷送她的那些小玩意儿啊啊地不肯消停一刻。
长公主许是也喝得有些多了,跟着江贵姨娘就叹了一口气,说咱们后院儿的妇人可不就是如此,相夫教子,望穿秋水。江贵姨娘的眼泪就跟着掉下来,说哪里是妾身想要三爷回来呢?实在是荷姐儿她小心眼儿里头思念她的父亲了,这整夜整夜的哭闹,妾身瞧着都替公主您心疼这孩子。
玉妍听见江贵姨娘这话,心里说果然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这位江贵姨娘自从被三爷斥责了那么一回,竟像是换了个人儿一般,瞧瞧这张灵巧的小嘴儿,若当真是个单蠢的女子做了她的主母,怕是用不了多少时日就能让她玩弄于股掌之中呢。
心里是这么想着,表面儿上长公主可是已经醉得双颊都显出来酡红了。她眯着眼睛瞧了瞧荷姐儿,打了个酒嗝,晃晃悠悠起身就要上前来抱荷姐儿,吓得江贵姨娘急忙往后头躲。侍画品书急忙掺住了自家的主子。
“妹妹呀,孩子当真可怜见的。小小的人儿,忒般柔弱,可惜空是想念她的父亲,竟连一封家书也不能捎给他。本宫这心里头也心疼这孩子什么似的。奈何本宫也不能写这样儿的书信,让人晓得了还说本宫不叫驸马爷给国公府尽心尽力呢,本宫哪里是这样的人儿呢。”
二婢搀扶着自家的主子一边儿给江贵姨娘告罪,一边儿扶着长公主回到了思无境中。江贵姨娘抱着荷姐儿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见听琴领着众丫头们忙着端水拿面巾吩咐做醒酒汤来,忙得是不亦乐乎。江贵姨娘瞧了荷姐儿一眼,又瞧了瞧霍姨娘的住处那边儿,终于咬了咬牙将荷姐儿交由奶娘抱回青藤斋中。
听琴等人忙忙碌碌,终于长公主不再醉得胡言乱语满口里都念叨着荷姐儿、三爷了。众人悄悄松了一口气,回过头才瞧见江贵姨娘不晓得何时已坐在了思无境的外厅。“不知贵姨娘在此已坐了多时,实在是婢子们伺候不周,不知贵姨娘可是忧心长公主的身子?长公主她已睡下了。想来睡过一觉也就好些了。”
江明薇听见观棋丫头的这一番话连眼皮都未抬一下儿。她起身掸了掸身上的衣裙。“长公主方才说的话你们都听分明了是吧?”
众人都面面相觑不晓得贵姨娘说得这是什么意思。听琴笑眯眯地自里头出来,给贵姨娘见了个礼,“不知贵姨娘说得是哪一句?长公主她酒量浅,已醉得迷了,咱们底下的人又不能替代主子应许贵姨娘什么,不若等长公主她醒了,贵姨娘您亲自问问长公主如何?”
江氏心里头啐了这听琴一口,心说“你这蠢丫头,我要的就是你们主子醉迷了好借着她的名头让你们往外头给我送信。若是我自己能送得出去一封信,还用得着杵在这儿听那个小丫头一口一个乖女儿的叫我的荷姐儿,她也不瞧瞧她是个什么货色,连个孩子都生不出来,还想抢我的?怕是三爷早就厌恶了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