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落抬手制止了欲再度发问的艳服女妖。右侧唇角弯起,再弯起,成诡异的弧度。
“按照我们的约定,你该彻底消失了,阴刀。”
一声细微而悠长的叹息。之后,再无声响。
他沉下脸色,默然不语。鬼蜘蛛残留在他身体里的执念依旧如此强烈,原本以为阴刀能助他除去这份执念,不想,虽然阴刀彻底消失了,而他又留下了属于阴刀的执念。两相争执的情绪波动,却都不是属于奈落(NARAKU)的。
NARAKU甚至不是NARAKU。
至少,让他也有一个结局……对吧。他不是鬼蜘蛛不是阴刀,只是奈落而已。只想作为纯粹的奈落而存在罢了。
宿命
置身于黑暗之中,只隐约听到铃铛的声音。叮叮……叮叮……叮、叮……
如招魂令。
恍惚间,阿篱缓缓睁开了眼,坐起身来,环顾四周,只看到四周沉黑,唯有肌肤表面隐约感觉到温暖如春日和风从一处抚过来。
铃铛的声音……
“好熟悉……”一声低语,她不自觉地爬起身来,往那里摸索着走去,脚步踉跄,背影孤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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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她还不醒?”雪衣男妖伫立茅舍之中,散发着强烈的冷气。冻得身形魁梧的丑陋半妖瘫倒在地上,瑟瑟发抖,干瘦老朽的老妪挡在他前面,同样也是身形瑟瑟发抖。
三天前突然带着昏迷女子出现在地念儿的药田的男妖,杀气四溢,由头到尾只说了三句话。
第一句是初见时。“救她。”
第二句是询问病况时。“她的眼睛……似乎瞎了。”
第三句是那句:“为什么她还不醒?”
榻榻米上,女子安然沉睡。三天两夜的昏迷,三天两夜的等待。而半妖与他的人类母亲也提心吊胆了三天两夜。
男妖的煞气惊人。尽管有天神之姿,与昏迷中眉目安然的女子无比相衬。
冷冷扫一眼被吓得语不成声的半妖和老妪,杀生丸稍稍敛眉,收敛了一下四溢的杀气。
等他们恢复平静,地念儿才开口解释道:“病人是因为中了毒,才会视力迅速减退。这种毒虽然稀有,但是也不至于让她沉睡不醒……”
“那么毒呢?”他问。
“这位小姐身体里中了一种名叫没药的毒,恐怕,这世上……已经无药可解。” 他迟疑许久,无法确切说明。
“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如何舒解病人郁结的内心。作为医者,我也是无能为力。“地念儿沉声说道,似乎也是心情沉重。“对不起……”
地念儿退出茅舍,与老妪一起离开,让男妖与他带来的人安静独处。
“……有些病是无法药愈的。心病还须心药医。”老妪突然扭头说道。
心病?杀生丸把目光移向沉睡安然的身影,沉默不语。
倏然想起久远几近被遗忘的记忆。在阴霾的朔日之夜西国的海边礁石上,那个强大的妖怪问犹是少年的自己。
父亲问他:“杀生丸,你为什么追求力量?你有想要守护的东西吗?”
此时此刻,他仍能坚定地回答。“没有!”
他从来不知道,守护的意义是什么。天下霸道之路上从不为谁停留,他像风一样路过,如果眷恋……
他蹲下身,单手揽抱起她温热的身体,锁在怀中。清浅如樱花的气味一直一直沁入她鼻间,沁入胸臆,沁入她的灵魂里。
“阿篱(KAGOME)……”许久许久,直到室内一片沉暗,他依旧抱着她。
昏迷前,最后对他边微笑边落泪的女子容颜永久刻映在心底。后来他才学会,珍惜。即将要失去时,他才学会珍惜。应该还不算太迟。
“KAGOME,回来。”杀生丸收紧手臂,在阿篱耳边低声命令道,话语清冷温醇。
挡在门口的竹帘突然被挑起,一张苍老的脸探进来。
“我想……或许你可以去日暮里试试……我家夫君曾跟我提到过,日暮里是治愈之地。或许……”
凭空一阵风卷着白影掠出茅舍,远逝而去。只余竹帘轻晃,还有那张老脸布满惊愕。
地念儿扶起吓得跌倒在地的人类母亲,一半妖一人同时望着天际那雪衣男妖迅疾的背影。目光宽厚温和,有相似的善良。
“夫君,我在那个妖怪眼中,看到了跟你一样的东西……”
夫君……
老妪微微地笑,布满皱纹的脸隐约还可看出年轻时秀美的痕迹。忽而眼角润湿。不曾想,先行而去的竟是妖怪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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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裙少女抱膝而坐,仰脸凝望滴水的屋檐,任雨水声滴嗒,半天下来,都是不发一语。檐外烟雨灰蒙,弥漫湿润水雾。
“总觉得……眼睛都是湿的。”她低声叹息,把头埋在膝上,须臾的沮丧过后,又恢复平静宁和的脸色。
她扯扯嘴角,撑臂站起身来,一转身,却看到门后沉默的红衣少年。不知在那里默默看了多久,悄无声息。
“犬……夜……叉?”戈薇又轻又慢地唤出少年的名字,声线微颤。某种酸楚涩苦的情绪梗在喉间,梗得心发疼。
犬夜叉看着她良久,一双纯澈的金眸有一半掩在银色刘海的阴影里,表情晦暗不明。
“KAGOME……”难得他如此冷肃,俊朗的少年面容倒是与同父异母的哥哥杀生丸有了几分相似。“你要去哪里?”
他的目光落到她手中紧紧拽着的明黄|色背包上。
不是说……要一直留在他身边吗?尽管没有开口,他目光里的沉痛分明是这样。不是他多心,虽然她有过很多次自己偷偷跑回神社的举动,但是这一次,她的表情太沉重。
犹如诀别。五十年前也曾看过这样的眼神,在那个白衣红裙的巫女眼中。随着破魔之箭,一齐射向半妖少年。
他的金色眼眸朦胧璀璨,水波荡漾,似是怀念。表情,一览无遗。不自觉地,他正穿透她的身影,看到了拉弓勾弦的桔梗。
戈薇的目光颤了一下,嗫嚅着唇瓣,低下头去,悲伤四溢。
不想,成为替代品。那个也叫KAGOME的昏迷女子,与自己有着一模一样的脸一模一样的气味的人,究竟是谁?她为什么而来?自己又是为什么而来?
KAGOME,不是只要一个就够了么?
正如桔梗所说,桔梗,只要一个就够了。
现在,真的受伤了……很想回家。回家,五百年后的真正的家。
上次在学校上课,是什么时候呢?她记不清了。但是,最后那节国文课,却是让她不由自主地记下了一首汉诗。
悲歌可以当泣,远望可以当归。思念故乡,郁郁累累。
“我想,回家一趟。”
她想念日暮神社,想念老顽童似的神官爷爷,想念少年老成的小学生弟弟,想念温柔和暖的妈妈,想念那只名叫小胖的猫,甚至,想念以前一直觉得头疼的神社漫长的阶楼。想念,开花了的御神木。
上次回去,爷爷说,御神木似乎有花苞了呢。隔了将近一个月,那些花苞应该也已经绽放了吧。
想念,才能掩饰不安。
戈薇拽着背包,失魂落魄,慢慢越过红衣银发的少年。他虽然面色阴沉,却没有阻止。
少年时的我们,总是自大地用自己的想法模式来揣测对方的心意,结局便预定好了。交错。
她其实是希望他能开口挽留的,即使……只是一句“你还好吧”,也可以坚定她奔波于战国和现代之间的勇气。可惜……
戈薇坐在雨中,坐在古老的食骨之井的井壁上,许久,纵身一跃,一边任由身体下落,一边肆意地流泪。
“犬夜叉……”心底的不安预感巨大且鲜活。
命运,还是注定无法改变吗?
正如桔梗所说?
如果KAGOME不是无可替代的,不是拥有破魔之箭和灵力的巫女,不是拥有感觉得到四魂之玉的能力,而只是个普通的少女,犬夜叉,你还会继续保护我吗……或者说,我们之间的羁绊,还剩下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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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衣银发的半妖站在食骨之井旁,低头凝视幽暗井底,良久,忽然鼻尖一动,蓦然转身。
御神木后缓缓走出白衣红裙的巫女,光洁瓷玉的面容,琥珀样的黑眸,在雨中漫飞的如柳青丝缠绕不定。几条盈蓝的死魂虫在她身侧浮游,带起点点浮跃的光影。而灰蒙里女子的清冷面庞也被光影映衬得时明时暗。
“……诶。”一声轻得不能再轻的叹息,从她粉色偏向苍白的唇中逸出。
“犬夜叉,你不去追吗?”桔梗清幽的声音响起。说话的时候,她的唇瓣张阖,平苛的唇线多了弧度,细微的弧度,向上翘起,犹如在微笑。
与戈薇一模一样的眼角,不笑也翘的眼尾。
桔梗?……戈薇?犬夜叉看着她,目光朦胧模糊。又像看到了心心念念的桔梗,又像看到了心心念念的戈薇。或许,他从来没有分清过桔梗和戈薇的区别。
同一个灵魂,不同的人,不同的眷恋。若是让他强行去分辨,连分辨也是错。由头到尾,桔梗是戈薇,戈薇也是桔梗。
“桔梗……”犬夜叉怔愣在原地,嗫嚅着唇,不知该说什么好。在她面前,他仿佛永远像是小孩子,做错了事会不知所措。五十年前如此,五十年后依然如此。尽管,从头到尾,他也不知道自己哪里错了,却一直在认错。面对桔梗如此,面对戈薇更是如此。
下一秒,他跃到她面前,将她揽入怀中,紧紧拥着。墓土的气味弥漫,无比明显的生死界限横旦两人之间。
桔梗低眉敛眸,既不抗拒,也不回应,只是异常温顺的样子,任他拥抱。而死魂虫缠着她的身体,一点一点地将她自他怀中拉出,浮入空中。
“桔梗!”犬夜叉迷茫地望着她。“连你也要离开吗?”他轻声问,小心翼翼。他一直以为,自己是被抛弃的那个。对于妖怪父亲,对于母亲十六夜,对于哥哥杀生丸,对于戈薇……现在,连桔梗也……
那个也叫KAGOME的人类女子,跟戈薇一模一样的气味,跟戈薇一模一样的脸,一切都跟戈薇一模一样的KAGOME,被杀生丸小心翼翼怀抱的KAGOME,是他所有不安的源头。
桔梗居高临下地与他对视。“你见过另一个KAGOME了?”
一阵难耐的沉默。但是犬夜叉缓缓点头。
受到强大的杀生丸的庇护的KAGOME,与他答应要保护的戈薇,一模一样。连气味也一样,连表情也相似。
“不要去管那个也叫KAGOME的女人,她跟你无关。”
“你需要的是你身边的那个戈薇,犬夜叉。”需要戈薇的陪伴,需要戈薇的力量,需要戈薇的安抚。直到他成长到坚强到不再需要她。
她,桔梗,或者桔梗的转世,戈薇。
当局者其实从来只有桔梗和犬夜叉两个。戈薇,也是桔梗。桔梗,也是戈薇。戈薇是带着前世对他的爱怨与眷念转世的,与他相遇,一切都是宿命。起源于四魂之玉的宿命。
桔梗抬脸,目光落在灰蒙的远方天空。瓷玉的脸被雨水打湿,蜿蜒流过水迹,犹如泪痕。但是陶人,早已无泪可流。如果有心,或者还会动情,只是死亡横旦其中,对待旧日恋人,也不再心跳。
“犬夜叉,去追戈薇回来。”她微微一笑,如雨晴云散的淡然笑容漾开在脸上,与五十年前半妖少年为之心动的那张脸庞如出一辙。“我,KAGOME,都是受到四魂之玉召唤的……”
“犬夜叉,记得把四魂之玉托付给我的那个人吗……让大家都得到一个结局吧……”包括他的同伴,包括她,包括四魂之玉……
“桔梗?”他的眼神是茫然不解的。
KAGOME,是惟一的契机。
她坚信。否则,那个KAGOME不会出现在这里。
那个人,那个一生未曾谋面却如此信任她,临终托付玉的神官,黑巫女椿的师父。据说,叫陶生。
椿一生的执念所在,并非源于对桔梗继承守护四魂之玉之责的嫉恨,而是因为师父陶生的舍弃。
旧事
戈薇走出祠堂,看到外面阳光温暖灿亮,正是炎夏。御神木盈绿的树影里,传来一波一波起伏的蝉鸣。如盛大的交响乐,太过喧嚣。或许,尘世一直如此喧嚣,而她的心也不够平静。
穿过长廊,她侧头看了一眼那御神木,眼中悲伤一瞬而逝。推门而入,入目的是不算极宽敞的空间,但是摆设温馨雅致。窗几旁,粉色的窗帘随风拂动。刚刚还是灰蒙的天雨,一瞬间,回到现代,却是晴朗如厮的好天气。
墙上的钟正指向下午3:46分。草太已经去上学了,而爷爷这时候通常是在睡午觉。随着老人家的年纪愈长,他休息的时间也越来越长,毕竟抵不过年岁的流逝。
戈薇把背包搁在门后,走进客厅,空无一人,再走进厨房,也是空无一人。
“大概出去了吧……”她抿了抿唇,用力深呼吸,敛尽眼角的泪意,强整笑脸。“不能再上他们担心了……”虽然迷惑不安,却还是选择了不告诉家人遇到另一个KAGOME之事。
她轻手轻脚地上了楼,进了自己的卧室,正要关上门,却听到对面的杂物间里传来细微的磕碰声。
戈薇推开杂物间的门,看到了扶着扫把打扫的熟悉身影。原本晦暗的杂物间内,因着透过开启的窗洒入的金色阳光,而变成昏黄|色。怀旧一般的味道。
妈妈正站在窗前,看着手中的镜框,默然无语。侧脸温柔,眼角眉间染着温和的笑意。是个温然安恬的女子。眼神,是怀念的,温存的。如此温暖而美丽。
她曾看过母亲以前的照片,年轻时的她有一头柔顺的青丝,风韵多姿,配上温柔的微笑,平添一股耐人寻思的韵味。戈薇从小由她抚养长大,在她身边,多多少少受她那股温和气质的熏陶。而草太,更是与她如出一辙的温和,善体人意。
“妈。”
闻言,她回过神来,微微一笑。“KAGOME(戈薇),回来了。”
听到母亲温柔如厮的话,戈薇心口一阵突如其来的梗痛,原本硬埋在心底的委屈一时涌上心头,又被强行忍下。才没有像小时候一样,在外面受了委屈,回家后扑进她怀中哭泣。
“妈,你在看什么?”她走过去,问道。
“一张旧照片。”妈妈把镜框递给她,被拭净灰尘的镜面后,灰色斑驳的相片表面只隐约看出是一高一矮的两道身影。男子从身后环住女子的腰,女子抬首看他,而他也低头回视。
照片的彩色已经因着年岁流逝而失真严重。尽管如此,却还是可看出两人之间的深挚情意。
“这是……”
“是我和你爸的合照。当时,我正怀着草太呢。”妈妈温和笑道。“还是你给我们拍的呢。”对于新玩具相机,孩童总是抱着莫大的兴趣。
那时候,长女KAGOME也不过五岁。
戈薇看着照片,无论如何也想不起那时的事情。
“妈,爸他……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嗯……”她偏着头,思考了一下,然后微笑。“是个很温柔的人呐……也是个很温柔的父亲,那时候,对戈薇你真的是宠上天了。”
是的,宠上天了。连戈薇都不知道的宠爱和疼惜。
“可是,爸爸不是……不见了吗?”十八岁便嫁予男子为妻,拥有了十年幸福的爱情时光,却在二十八岁时丈夫一夜之间失去一切讯息。当所有人都放弃了猜测放弃了等待,惟有她还一直在等。始终坚信,他的承诺。
“呵呵,是啊。”妈妈依旧温和微笑,脸色不变,只是眼神转为深沉的眷恋。“你爸爸,一定会回来的。他说过。”
她没有一刻怀疑过。
“……不后悔吗?”怔愣许久,戈薇突然问出了十年来一直埋在心底的疑惑。关于生父的印象,模糊至极,只隐约记得那双有着冷厉眼神的眼睛。妈妈曾说,她的眼睛和父亲的一模一样。琥珀样的黑眸,不笑也翘的眼角。
不后悔吗?
问她,也在问自己。
不后悔吗?
一场自欺欺人的戏目,上演者为自己,嘲笑也好,同情也罢,由头到尾的独角戏,对白只有一句等待。
“因为一直爱着,所以不觉得辛苦。”妈妈说着,把照片取过来,小心翼翼地藏在衣袋中。“找了好久,终于在杂物间里找到了……”
她低头喃喃自语。
而戈薇站在那里,只觉一阵眼眶发烫。
爱吗?心底又是一阵茫然,不知所措。她和犬夜叉之间,始终在猜测始终在不安始终在怀疑,这是爱吗?
爱太沉重,喜欢太浅,无论是爱还是喜欢,说来总是为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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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暮里在哪里?”灰蒙的天雨中,这一句冰冷无绪的男子话语愈发寒凉。声音却是清冷温醇,如玉击似的,不沾烟尘。
朴仙翁看着那个雪衣男妖,在心底苦笑一声。怪只怪它是一株树,只能在这一处扎根,否则,它定也像冥加和刀刀斋一般,逃得远远的。
杀生丸又来了。
单臂将女子禁锢在怀中,那姿势,似乎能称之为“抱”。但是,高傲如杀生丸,真的会抱一个人类女子吗?
“杀生丸,你是从哪里知道日暮里的?”朴仙翁撤回放在昏迷女子身上的目光,轻喟。
“日暮里在哪里?”他只是漠然地看着老树妖,再次重复这个问题。
“杀生丸,你怀中的那个人类是谁?”
“日暮里在哪里?”
“那人类的状况看起来不太好,似乎是昏迷了呢……”
“日暮里在哪里?”他的脸色如一的冷漠,只是眼神越来越冰。
“杀生丸……”朴仙翁刻意转移话题的能力显然没有冥加好。下一秒,一条纤长的青色光鞭横扫它的枝枝叶叶,截断大片大片的摇曳柳枝,教它脸色青白。
“我再问一遍,日暮里在哪里?!”几近于咬牙切齿的声音。
树妖惊讶地看着他。是在……暴躁吗?一向冷静稳重的杀生丸,恐怖而强大的大妖怪。从来都是喜怒不形于色。
为了一个人类……那双跟少年犬大将一模一样的纯澈金眸里,燃烧着光灿的火焰,灼亮惊人。一瞬间,它恍惚看到了故旧老友。
“日暮里已经随着你父亲犬大将的死亡,消失了……”
消失了?那双与他母亲雪姬如出一辙的纤长柳眉拧起,再拧起,原本灼亮的金眸缓缓寂灭,恢复冷漠。杀生丸收紧手臂,紧紧圈住怀中的温软身体。
“……听说,它是治愈之地。”可以医好她的眼睛。
“是不是治愈之地我倒不清楚,只知道你父亲对于它十分珍视,且隐晦,还派了最重要的两个亲随去守护它。连你母亲都不知道日暮里这个地方。”
“原本是由修木和镜木守护的幻境之所,据说,里面还封印着你父亲最珍视的珍宝。不过随着你父亲的死亡,它也消失不见了。”
“你是怎么知道日暮里的,杀生丸?”
“还有,嗯?那个人类是谁?”
“呃,怎么可能……”
结果被问的妖一言不发地离开,远逝白影。
“哎?怎么这样……”朴仙翁瞪着那道雪色身影,最后只剩下无奈。树下,被截断的枝枝叶叶无风自动,纷纷愈合原位,依旧是柳枝随风垂垂如帘。
“好了,可以出来了。”它突然对着空气说话。
倏然一阵光亮,端着烟杆坐在青牛上的老人出现在树下,以及一点高高跳起来的跳蚤。
刀刀斋,冥加。原来并未逃走,只是用老柳树妖的幻术避了一下。
趁着杀生丸看不到他们的当儿,他们听到了朴仙翁与他全部的对话,甚至,冥加还一直让朴仙翁问些莫明其妙的问题。
但是,他怀中的那个人类是谁,却是冥加,朴仙翁,刀刀斋,三个妖都想知道的。
“长得跟戈薇那小姑娘一模一样呢……上次见到还是银色长发,这一次却是黑发。上次还活蹦乱跳,用破魔之箭到处乱射,这次却昏迷不醒……”刀刀斋悠然吐出一口烟,慢慢分析道。
“她的血里,有没药的味道。”冥加拧眉沉思。
没药,有催|情之效,可是也含剧毒,足以让体质孱弱的人类失明。
“没药?!”朴仙翁低呼一声。“那不是……”
日暮里的守护者之一修木制成的毒药。只有他能解。
坚守
杀生丸带着昏迷的阿篱重又回到了地念儿的药草田茅舍。她一直昏迷,滴米未进,仅能喂进一些水,脸色越来越苍白,越来越虚弱。
呼吸轻如羽毛,清浅细微。安睡的清丽脸庞,如雅净白莲,散着幽幽的光华。
地念儿以及他的人类母亲都是无能无力,只能让出茅舍,让他们独处。只希望,他能唤醒沉溺于郁结内心的黑暗之中的她。
老妪每隔一段时间便会掀起门上的竹帘,探头进来,看一眼,又退了出去。有时,送一些果子和清水。
将近日暮,她再进来时,看到那未动丝毫的食物,终于忍不住长长叹息。
“我说,你这样子是不行的。你要跟病人说话,让她听到,说不定她就会醒过来了。”而不是像他这样,整日守着,紧闭尊口,不发一语。
杀生丸冷冷扫过她一眼,依旧是不发一语。
“你要握着她的手,温柔地,包住心爱女子的柔夷,用你宽厚暖实的手去给她力量。然后轻声温柔地讲述,你对她是多么多么地喜欢,多么多么地爱惜,没有她就无法度日,没有她就……”老妪越讲越激动,甚至双手捧着自己的脸,当场发起花痴来。
直到那道冰冷的目光冻得她再也不敢讲下去,吓得急急退了出去。
“……聒噪。”总结起来,杀生丸对于半妖医生地念儿的人类母亲,只有这一句评价。
他盘腿坐在她睡卧的榻榻米旁,终日守着。固执的眼神如兽,锐利而清亮。纯澈的金眸在昏暗中微微发亮,像是子夜天幕的星子,闪烁光芒。
看着昏暗烛光里,那张苍白消瘦的女子脸庞,他的心思一转。
握手?
拧了拧眉,他还是伸出拢在袖底的手,包住了她搁在被下的手。掌心传来温热滑腻,一点一点漫过的温暖。
他的体温偏低。
“阿篱(KAGOME),回来!”看着她,他俯身凑到她耳边,用只有两个才听得到的音量,沉声说道。门帘轻晃,探头探脑窥视的人类老妪,是个碍眼的观众。
由头至尾,他只说了一句话:“KAGOME,回来!”
最重要的事,她回来。
他想要的,只是她回来。如此固执的心意。
没有一丝疑虑,没有一丝犹豫,决然的,果断的。他一贯的作风。
承自大妖怪的父亲,犬大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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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见城已不再是人见城,只是奈落城,阴暗,无声无息。曾经人来人往,如今成为死城,瘴气弥漫。那夜灯市的繁华,消逝得无影无踪。
走廊阴暗。雪衣女童和艳服女妖一齐走过,在走廊尽头转弯,推门进了主人的书房。
奈落扭头,淡淡扫她们一眼,然后又看向推开的小门。门外,植物在瘴气中依然生存得如此之好,繁茂浓密,叶影森森。在淡紫青色的雾气中,草叶的绿色愈显浓重。
“她……已经……找到了。”神无把镜子面向着他,声音虚无飘渺。
“……很好。”奈落扫一眼镜面,眯起血眸,薄唇微弯,扯出一抹或许能称之为笑的弧度。
神乐也看着那镜中的黑衣老妪,挑挑眉,不置一语。
忽然,奈落又像想起什么似的,让神无把镜面转换,显出另一幕景象。
镜中,有安睡如莲的苍白女子,还有彻夜守侯的雪衣男妖。
良久,神乐嗤了一声,别过脸去,脸色阴沉。而奈落一直凝视,眼神不曾稍移。
他布的局,利用修木的没药,让那个温然的女子失去了最重要的眼睛,却也……心底怪异地揪紧。
心道:阴刀留下的眷念,还是没有完全消失……
“你们可以下去了。”奈落收回目光,继续翻看手边那册《西国地方志》。满怀怨恨的,修木,的遗物。
神无和神乐依言退出。临出门前,神乐下意识地朝他那边扫一眼,只看到沉蓝色和服的男子端跪在榻榻米上,身前的矮书几上一本摊开的书册。书页泛黄,显然有些年月。一盏青灯,灯烛光柔和明亮。映衬着男子的侧脸,愈发温润。血眸被映染成昏黄,眼神似是柔和。
书页被修长如瓷玉的手指掀动,发出哗啦的轻响。
一切都仿若原来的人见城少主,阴刀还在。或许还有着浅语低笑的温存,斯文优雅的气度,温润如玉的光华。就如神无神乐姐妹初见时的那个人类男子一般。只是,毕竟不同。
专注于书册中的男子感觉到她的窥视,蓦地扭头,凌厉的眼神如毒蛇腥红信子。
“神乐,别忘了,你的心脏在我手中。别想着背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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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AGOME(戈薇),只要做自己就够了。”每一次,总是有人如此温柔地告诉自己。
“按照自己的心意去做吧。”妈妈说。
戈薇终于下定决心回到战国,回到那个红衣银发的半妖少年身边。他需要她,他曾经这样说过。她或许也该始终坚信。
爬起食骨之井,她捡起地上鼓鼓的背包,突然小腿处传来一阵钻心的刺痛,让她蜷缩了一下身体。手抱在小腿处,揉了揉,褪下白袜一看,却只有两点浅浅红印。
“奇怪……明明好像有东西咬了我的……”她疑惑地左右扫视,听到脚步声,一抬头,却看到风里奔跑过来的红衣少年。
“戈薇!”他停在她面前,气喘吁吁的同时,脸色微红,有些许的不自在。“你回来了……”
“嗯。”她低应一声,忽然扯出灿烂的笑容。“走吧,我带了很多好吃的过来。”
于是一同走向枫婆婆的小屋。
粉饰天下太平的完美,仿若一切都不曾发生过,连同冷战和不安的心意,一齐掩埋。只是,不会平静太久。有些东西,总会被挖掘出来。
两人脚下,一条墨黑的小蛇溜过,隐身草丛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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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巫女,椿。
妖冶的面容,沉黑的巫女服,五十年前,五十年后,年轻如初。亦,邪恶如初。眼角蜿蜒如蛇鳞的诡异纹路。
离魂
(一)
檐上挂着小巧铃珑的陶瓷铃铛,拖着一粒粒圆润的小珠子,被风一吹,小珠子就敲着铃铛的瓷壁发出叮叮铃铃的响音。
陶瓷光洁如玉,在春日和风里,在春日千樱里,反射润泽光芒。
樱落纷纷,一场花雨,花势浩大。
宁和如厮的氛围,却被一句清脆愤恨的追问打散。
“师父,为什么??!!!”身着黑色巫女服的少女站在木廊上,一双圆润幽黑的大眼瞬也不瞬地盯着和室内端坐的男子。
眼神倔强,表情固执。
零碎樱瓣扫过她的浓黑长发,落下一点粉色樱影。
被她称作师父的中年男子双手合十,端跪在蒲团上,脊背挺直如松。一枚盈蓝圆玉飘浮在神台上,溢彩流光,仿佛能吸人魂魄。
“师父!!!”得不到男子任何回应,少女跺了跺脚,咬紧下唇,用力瞪一眼他的背影,然后蹬蹬地跑开。“师父,我恨你!!!”
少女清秀娟美的脸上蜿蜒过两行泪迹,随着眼神转为决然决绝的恨意,面容变得妖冶无比。风里碎落的樱瓣扑扑地迎上她的裙摆,又被扑扑地打落,跌在木廊的地板上。
原来师徒之情不过如此,既然他如此信不过她,宁愿让外人介入,那么她也能狠心舍弃。
那时,黑衣少女的泪水清透。却发誓此生,再不为他流泪。
四周重又安静下来。铃铛的声音,断断续续。带着隐隐约约的旋律,轻缓低柔。
玲……玲、玲玲……玲……
铃音混入春日和风里,悠远如绵延诗行。风里,樱落随风,纷纷如雨。
“那是……铃铛的声音。”呢喃式的低语如悠长叹息,倏然响起在风里。
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
檐下的陶瓷铃铛一阵急促摇晃,乱乱地响个不停。
室内,男子侧了侧脸,原本阖起的眼睛睁开,冷厉的眼神扫向身后。只看到粉樱千点,缓慢纷扬地下落。
再一次,幻觉重现。“铃铛……在哪里?这里是……”女子的声音随风抚入他耳中,隐约是迷茫的心绪。
他起身,走出和室,站在和室门口的木廊上,左右望了一眼,微微敛眉,转身欲入内。倏然,他亲手挂起的招魂铃再次急促乱响,铃身摇晃急速,铃影模糊不清了。
木廊尽头浮现一抹纤细的女子身影。
“好吵……”她直直地停在那里,无法再向前走了。铃音形成的无形障壁阻住了她的前行。“你是谁?”她似乎听到了他轻巧的脚步声,侧了侧头,后退一步,防备地问。小心翼翼,警惕疏离。
隔着一道微晕蓝光的透明结界,他与她面对面站着。
“为、为什么不说话?”
“是谁……”
“……这里是哪里?”
“你是谁?”他看着她,目光冷然。她才是应该回答的那个。闯入守护四魂之玉神社的陌生女子。“你怎么会来到这里?”
“这里?是哪里?”她的脸色转为不安,紧锁柳眉,咬紧下唇。
“我是这里的神官。”
女子赤脚站在冰凉的木廊上,双臂紧紧抱着自己的肩膀,身体微微发颤。只是脸色苍白如纸,带着茫然与无措。
身上雪色的衣料在春日和风里飞扬,领口处隐约露出散布几朵青紫痕迹的肌肤,胸口心脏的位置躺着一枚纤长的钥匙状挂坠。
双目无神,却是目不能视。看到那样一双琥珀样的黑眸,男子原本微褶的眉头展开,右手抬起,一甩莲色神官服的宽袖下摆,檐下的铃铛又全都恢复原样,继续缓慢而悠然地轻晃。
“你叫什么名字?”他再次问道。
而她的回答是……
“KAGOME……日暮,KAGOME……”
许久,他轻喟一声,冷厉的眼神转为隐隐约约的温和,慢步上前捉住了她的手腕。结果,手掌落空,直直穿过她的身体。他差点忘了,招魂铃响,招来的是迷失方向的魂魄。
他拧眉,再拧眉,一向平和淡然的表情似乎染上了忧虑。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KAGOME。他想这么说,却因为她那付近乎绝望快要晕倒的表情而没有出口。
在和暖春日的樱落里,低矮的和式屋檐下,莲色的男子身影与雪色的女子身影相对而立。
相似的琥珀样黑眸,相似的不笑也翘的眼角。
思量许久,他结了个手势,压入她身上。在结界的作用下,她的魂魄实化。他牵住她的手腕,温和说道:“跟我来吧。”然后拉着双目失明的她走进和室。那个守之结界能暂时护住她的七魂六魄,直到她回到她该在的地方去。
¥¥¥
她抱膝坐在木廊上,下巴搁在膝上,身体蜷缩成团,呆呆地坐了许久。绵密柔细的长发披覆落地,散成花朵一般的形状。
一阵凌乱的脚步声,来人带起的一阵风里卷着零落的花瓣,扑到阿篱脸上。除了神官,谁也看不到她。他说。
阿篱茫然地抬头,视线没有焦点。歪了歪头,仅能凭耳朵去感觉周围。
“师父!外面传来消息说,师姐攻击了您所选中的守护巫女。”来人的声音焦灼急切。
“我知道了。”室内传来淡然平和的声音。“你退下吧。” 他刚做完了早祷,走出和室,挺拔地站在木廊上。莲青色的神官服衬得他面容俊秀斯文,清冷淡定。
“可是师父……是。”来人似乎还想说些什么,最后在神官淡定的安抚目光中心绪平定下来,退了下去。
阿篱安静听着,重又把下巴搁在膝上。清脆淡甜的声音,是个少女。温和明朗的男音,是那个神官。
莫名地,即使看不见对方,只听到了那样的男音,阿篱还是信任了那个人。那样温和明朗的男子嗓音,隐隐有种安抚人心的力量。
她是循着铃音而来的。
视野一片黑暗,她已经找不到方向。这时候,有人跟她说“跟我来吧”,给了她一个去处,即使是万丈深渊,她也会跟上去。更何况,他说他是神官。
这里是哪里,她又为什么在这里,全都不重要了。隐约记得是一场噩梦,醒来她发现自己看不见了,还差点被污了清白,但是在这里,似乎没有任何疑虑。再也不用担心那些事情了……
暂时,就留在这里吧。
不要去想任何事情。说她逃避也好,懦弱也好,她都承认。她从来都不够坚强。
呆怔无神,睁眼闭眼,对于她来说,已经没有任何分别。
黑暗的视野不辨日夜,她毫无睡意,只是整日整夜地听着屋檐下铃铛的声音。
虽然看不见了,但是,终日终夜缭绕在身边的铃声却是如此明晰,就连空气里飘飞的柔软花瓣扫过脸颊的细微触觉,也变得敏感了。
没有了视觉,其他感官却变强了。
然后,听到这几天来最熟悉的那道男音微微叹息。“已经是第三天了,阿篱,你还不打算回去吗?”
回去?
回去……
她的表情茫然不知所措。回去?
脑海一片空白。
回去?去哪里?
她只记得自己的名字,还有,眼睛瞎了,还有,差点被玷辱了清白。其他,一无所知。
“可是……我也不知道自己应该去哪里……甚至……忘了自己从哪里来……”她呢喃低语,话语哀伤透彻。
阿篱用力抱紧自己的身体,瑟瑟发抖。害怕,完全沉黑的世界。突然,头顶被某种温厚暖实的柔软包裹。
“阿篱,你的魂魄应该回到你的身体里。一定有人在等你回去。”温和明朗的男音在她头顶响起,如此温柔亲切。
“有人在等我?” 她只觉得心底某个角落的空洞开始蔓延,成了破落的伤口,在隐隐作疼。谁在等她?
“谁会等一个没用的瞎子……”她的眼角泛红。“我的眼睛……看不见了……看不见了……”
“每个人都是被需要的。”他盘腿坐下,解开了顶帽,一头浓细如檀的长发披落,微润光泽。
“被需要的……”她似懂非懂,脸上的表情如孩童一般天真。
犹如五岁女童。
微微一笑,他伸手拈了一瓣风中落樱,捻碎在指端,然后凑到鼻端轻嗅那清浅的香气。同样一双琥珀样的黑眸里,眼神是温和而明亮的,不复冷厉。
“不要害怕,KAGOME。”
“知道吗,因为彼此需要,所以我们存活于世……一定有人在等待我们。”
“虽然KAGOME看不见了,但是……”
“因为喜欢,所以没关系……不管结局如何,因为一直爱着,所以不觉得辛苦。”
檐下的铃铛轻晃,摇曳铃音,如一首催眠曲。
随着他缓缓说出的话语流过,阿篱的意识越来越朦胧,不知自己身上的结界已经被他撤去,换成了回魂式。只隐约记住了他最后一句“因为喜欢,所以没关系……不管结局如何,因为一直爱着,所以不觉得辛苦”。
朦胧意识中,鼻端沁入清浅的樱花香气,似乎还听到有声音在说“KAGOME,回来……”
回来……阿篱(KAGOME)……似曾相识的声音,让她心底一阵莫名疼痛,柔酸的情绪翻腾,却不觉得辛苦。
她缓缓阖上眼眸,身体一歪,倒进了他怀中,睡脸安然。
“所以,我的KAGOME,你也该回到你的守护者身边去了……”他拥住她的身体,任她的魂魄渐至透明,只是保持着平静脸色,眼神温和地看着檐外樱落。
他拥抱她的姿势,一如拥抱着心爱的小小女儿的父亲。
那天,晴朗和暖的春日,有着晴蓝色的天空,满天成雨的樱落,还有叮叮当当的铃音。一切都如此美好,不似寻常。
“天气真好呐……”他伸出手,再拈了一瓣风中落樱,想要凑近鼻端,却改为握拳挡在鼻下。
随着阿篱的魂魄完全消失,他的身体也开始剧烈颤抖,“咳、咳咳——咳咳——”
手掌再摊开时,艳丽的红色染在男子掌心。连同薄唇也是苍白与艳红交叠。最后,男子的身体也怦然倒落廊下。
“我的时间……到了吗……可惜……”多么希望魂魄归去,看看等待他的那人,然而时间不允许,魂玉不允许。
无限遗憾,再无人能懂。
沉入黑暗之前,他看到了服侍自己多年的男仆,驱魔师后裔。
“大人,四魂之玉对您的反噬怎么会突然加剧……”
“把玉……交给桔梗……”
“……是,陶生大人——”他惊怔地跪在地上,许久之后,深深俯拜,为这个侍奉四魂之玉二十年之久的神官,同时泪流满面。
¥¥¥
已是春末,樱花将要落尽。
一身形纤细的少女,走在山林小径,身后跟着小小的女童。背着箭筒手持长弓的少女,面容清冷秀美,一身白衣红裙的巫女服仿佛是为她量身定制,但是脊背亦挺直如弓弦, 总少了同龄少女应有的温柔和顺,清高孤傲,过于生硬的坚强冷然。
“请问您是桔梗小姐吗?”一行驱魔师模样的人拦住了她。
“……什么事?”她顿了一下,然后淡淡问道。清冷的面容不染一丝烟尘,连声音都仿若与世隔绝般的空灵。
“这是陶生大人之前拜托您保管的四魂之玉,现在正式交给您。”为首的青年驱魔师恭敬地把玉交到她手上。
四魂之玉晶莹剔透,溢彩流光,唯美得仿若能吸人魂魄。
她扫了掌心的魂玉一眼。“他不是一直在净化它吗?为什么要把它交给我?”而不是交给那个前来挑衅的椿。
他的女徒弟,椿。她也是个很厉害的巫女,只可惜,执着于黑巫术。
“陶生大人遭到反噬,已经没有能力再保持四魂之玉的洁净了。”他微微低头,沉声说道。“陶生大人已于上月过世……”
“……”少女沉默了下,最后把玉收在袖底。“我会守护好它的,请放心吧。”
“那么,以后四魂之玉就拜托您了,桔梗小姐。”他躬了躬身,招呼一声,带着随从而来的人走了。
后面,少女继续带着女童往山下的村庄走去。一路,纠缠过来的杂碎妖怪明显比往日多了许多,而她面不改色,连箭都不用,直接便以灵力注满的弓回击。碎落的肉块散落一路,蜿蜒向远处的人类村庄。而她的白衣红裙皓质肌肤也沾染上肮脏的妖怪血迹,斑斑驳驳,散发着阵阵血腥膻味,却仍掩不住清冷脱俗的气质。
黑润眼眸里,眼神明亮而冷静。
¥¥¥
“嗤,那个桔梗巫女可真够拽的!”队伍里,突然冒出一句轻佻的话。
为首的男子猛然转身,冷冷瞪一眼说出这种话的人。直瞪得那十八九岁的少年手足无措。“难道我说错了吗?本来就是!那个桔梗长得那么美,却老是一付冷冰冰的模样,看了真让人不爽。”
“够了!”旁边有人制止了他对前辈的顶撞。
“人家是巫女,再美,也不能觊觎。”
“巫女不也是女人……”
“如果失去了清白的处子之身,她也只是个平凡女人而已。”中年男子悠长叹道,目光深沉地望着远处山林。
“浅薄无知如我们,又怎么会明白她所遭受的苦痛命运……”
桔梗自降生而成为巫女的身份,于她而言,是个宿命。无法抗拒,只能适应。虽然在这个残酷的战国时代,她因为自己的圣洁使命而能保留自我,摆脱了寻常女子作为男子附庸被随意玩弄的可怜命运,却也因此而失去了更重要的东西。
爱与被爱的权利。
失去了清白的处子之身,巫女的灵力将尽失。
奈落和阴刀交易,他不伤害她。只是单纯地想要毁掉她而已。而奈落想要毁掉的,何止是阿篱那双能够看见四魂之玉的眼睛,还有她的坚强、温和、淡定,那些足以吸引阴刀的所有特质。同时,又故意引杀生丸引犬夜叉一行过去。
尽管他狠毒如厮,却总有些欲盖弥彰的意味。
(二)
再醒过来时,阿篱发现自己平躺在榻榻米上,周身温暖。眨了眨眼,睫毛轻颤,她迟疑了一下,然后睁开眼睛。
视野中依然一片黑暗。
心底的不安和恐惧又开始浮泛。垂落身侧的手倏地紧攥成拳,她只觉得眼眶热烫,身体微微发颤。下意识地,便支着身体坐了起来,双手颤抖着摸索四周,想要找个有靠背的角落。结果,一片厚实的冰凉包裹了她其中一只手腕,紧紧握住。
“啊!!!”她尖叫一声,用力地甩臂,想要挣脱钳制。
那冰凉却固执地拉着她的手腕移动,最后,温热的掌心接触到某种偏于低温的柔软。
指尖被牵引着滑过一片弧,滑过修长如柳的地方,滑过那俊挺的凸起,滑过一种蝶翼似柔软的物体,滑过两片冰凉柔软,滑过……
慢慢地,她平静下来,没被握住的那只手抬起,摸索着伸到空气中,双手一起小心翼翼地描蓦着。而手腕上的冰凉也随之一松,离开了。
女子的手指,根根纤长如玉,指尖缓缓滑动,滑过他额心的绛紫月纹他的双眉他的眼角他的鼻梁他紧抿的唇。
是脸的轮廓。最后,阿篱终于确定。
在心底越来越清晰的那张脸。然后,一度舍弃的记忆也全部回笼。
“你是……杀生丸吗?”语声哽咽,气息虚弱。一说出那个名字,她的眼眶也为之一红,心底酸涩难当,接着泪水滑落,纷纷如雨。
“……是你吗?”
沉寂中,一双纯澈冷漠的金眸看着她哀绝的泪颜,目光没有一瞬游移。她终于回来了……
似乎,某种沉实的心情也在他身体里有了着落。
“……怎么办……我的眼睛……看不见了……”一向温和安然的人类女子此刻却失去了所有的方寸,一边落泪,一边断断续续呜咽。双手抓着他胸前的衣服,紧紧攥着,仿如抓住溺水中惟一一根救命稻草。
他想叫她冷静下来,却因为她接下来的一句话而僵在那里。只听到自己的呼吸还有心跳声。只能定定地看着慌乱无措的她哭泣,那张泪颜。
“……杀生丸,怎么办……我连你也看不见了……”
她哭泣着说,透彻入骨的哀伤。
“……怎么办……我再也看不见你了……”
终于,杀生丸的手臂绕到她的腰后,慢慢收紧,将她锁进自己怀中,紧紧拥抱。“我在这里。”自她醒后,他说了惟一一句话。
他在这里,在她身边,所以,看不见也没关系。他们,在一起。
无言
“阿篱小姐虽然已经醒了,可是……”竹帘后传来一道倍含忧虑的宽厚男音。“眼睛也因为中毒的缘故失明,再也无法恢复了……希望……你可以宽慰她。对不起,我身为医者却……”无能为力。
地念儿站在小屋前,愧疚地说道,朝那雪色背影的男妖深深躬身。他生性良善害羞,喜欢侍弄药草,一直行医救伤,却因半妖的身份,始终无法被人类或妖怪接受。
“她喝过药,刚刚睡下。” 他的人类母亲从屋里走出,手搭上他的手臂,以示安慰。“只要再休养几天,应该是没什么大碍了。”后面那句却是对杀生丸说的。
紧接着,地念儿又像想起什么似的,补充说道:
“阿篱小姐身上所中的没药,会让她……除了失明,也会慢慢……耗尽她的生命……不管是多坚强的人,总会因为没药的毒而终日沉浸在悲伤的回忆之中。抑郁而死。”所以叫“没药”。
沉没之药。
杀生丸侧了侧身,目光落在竹帘上,穿透青黄|色的屏障,隐约看到屋里榻榻米上蜷缩身体睡着的女子。蜷缩的睡姿,是连梦中也在不安的预兆。
眉尖几不可见地微蹙。她是巫女,眼睛对她来说,再重要不过了……失去了视力的人类巫女,再也无法使用破魔之箭的巫女……
尽管如此,她醒来之后最在意的竟是……他。
他稍稍垂眉,半敛眼眸,棕金色的眼瞳深沉明亮。
“除了日暮里,真的无药可救吗?”他看着地念儿,沉声问道。难得正视一个血统卑贱的半妖。
回答他的依然只有沉默和叹息。
他拧起眉,表情冷肃。须臾,挑起竹帘入内。雪白衣摆扫过竹帘屋,帘子荡起落下,竹香与药香混入风里。
毕竟入秋了,天气渐凉,几片黄叶漫卷随风,飞入天际。
地念儿呆怔地看着他无声入内的身影,与母亲对视一眼,满脸疑惑。正巧那老妪也是无声凝视,唇角微扬,明明皱纹密布的苍老面脸竟显出几分秀美来。
“妈妈?”
她微微一笑,把头靠在他手臂上,柔声说道:“地念儿,那位小姐真是幸福,一定是个很好很善良的女人罢,你看那大妖怪对她……”如此珍爱。如此骄傲的妖怪男子,总也会找到属于自己的温暖呵。
她只是笑,话语未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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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帘在风里荡起落下的声音,行走间衣料摩擦的声音,细碎的脚步声……最明显的,是空气里漾着的樱花香气,清浅和馨。
虽然轻微,却是真得听见了那个大妖怪的脚步声,听觉敏锐许多。原本清浅匀长的呼吸转为绵长,稍有变化。阿篱紧紧闭着眼睛,不愿睁开眼睛。睁眼闭眼,都已经不能再看见他。
一片黑暗。如此,就永远沉在黑暗中,不要再醒来吧……这么想着,一股柔酸丝丝缠上她心头喉间,酸涩疼痛。鼻子酸酸,某种泪意开始酝酿。
在他进来的一瞬,她便醒了。已经不安警觉到这种地步,不能成眠。
却在他面前装睡。
“杀生丸……求你、求你……留下我一个吧……走、走得远远的……不要再见面了……不、也无法再见面了……杀生丸……”
她心里不断重复的乞求,他听不到。这一点自尊,也没能保住。在他眼里,这样没用的自己……
四周一片沉寂。她只听到屋外传来细细的风声,以及自己呼吸的声音。近在耳边的一阵衣料摩擦声,似乎他就在自己身边。
阿篱的呼吸有一瞬间的停顿,又重新开始。那绵长均匀的气息,仿佛她真得睡得颇为安稳。
“……KA GO ME。”那个大妖怪说话的声音低沉温醇,清冷,不含温度。与他相处的那段时日,她对于他的寡言少语早已习惯,甚至希望此刻他一句话也别问她。
别问她为什么会失明,别问她为什么会差点被陌生男子辱了清白,别问她分开后去了哪里,别问她再相遇为什么是这种情况,别问她为什么……连她自己也无法知道的答案。只知道他出现了,救下了她。
他似乎也是不在意,竟一句也没问过。让她既庆幸,又失望。她在期待些什么,又在害怕些什么?答案无法确定。
他说了一句之后,再无下文。沉默许久,阿篱又听到一句,不自觉地缓缓睁开了眼睛,眼眶发热,慢慢积蓄泪意。
杀生丸说:“又做噩梦了吗。”
她还是无法看见任何,只感觉到额头被他微冰的手掌轻熨,他的手指修长,指甲尖锐,轻轻刮过她的眼角。那微冰的触觉刺激到她的泪腺,眼泪落得更凶。阿篱一直侧躺,蜷缩着身体,此时双手在被底紧攥着被单,用力地绞。
哭得微微颤抖。
再也……看不见他了……尽管明明知道他就在面前……她紧咬下唇,不愿哭出声来。隐忍地悲伤。“哼……呜……嗯……”
“阿篱……”杀生丸看着她隐忍哭泣的脸,表情平板冷漠。只是眉尖蹙紧,纯澈的金眸眸底尽是潋滟水光。眼神泄露了一切。指甲轻轻刮过她的眼角,指尖被她的泪水润湿,隐约是微热的,心却像被烫了一下,奇异地揪紧。
“哼……呜……嗯……”她愈泪落,低声呜咽,身体微微颤抖,蜷成一团。“杀、杀生、丸……呜……”
“我在这里。”他敛了敛眉,看着掌下她被泪浸湿的脸。人类的,眼泪,吗?真是特别……妖怪的自己,从来不会有如此懦弱的东西。他自然也无法了解,眼泪的含义。只是,不喜欢看到她懦弱到想要躲起来独自一个人舔舐伤口。
“我身上……”分明听到他们在说,她身上中的名叫“没药”的毒,无药可救了。
“……什么事都不会发生。”他平淡说道,收回手,不经意间目光扫过她领口敞开露出的一小片肌肤。那里还布满淡红淡紫的淤痕。这句话说来,连他自己也不能说服。差点就……如果他没有及时赶到,如果……
人类巫女若是失了清白,便只是普通人类而已,再无自保的能力。她当如何面对。中了没药之毒后,会抑郁而死……吗?这样坚强的她,有时也很懦弱,迷茫到像随时都要消失的眼神。
“杀生丸……你可以走了……”阿篱自顾自地抽噎说道。“我中了‘没药’,不能再跟着你了……”她喃喃自语,泪落无数。
“你要我,走?”语气一顿,她都这样说了……
他看着她。听到她要他离开,顿时,某种细致绵密的微小痛觉扎在心尖上,隐隐约约,总是在那里。阿篱……KAGOME……这种感觉是,什么?
为什么?她明明无处可去,她明明……哭得快要晕厥……却不愿再寻求他的庇护?人类果然还是如此难解,他们的心意如此复杂,总是……出妖意表。
他疑惑不解。
她对他的依赖和信任,如此明显。他对她的在意和关注也越来越多。他和她之间似乎从未察觉从未挑明的某个事实,渐渐浮出台面了。她却又退宿,抗拒他的靠近,越退越远。
她泪落纷纷。“杀生丸……求你……把最后一点自尊……留给我。”
他看着她无神的大眼。
“我、不想变成……你的、累赘……”她流泪说道,哀伤透彻入骨。用诀别的语气。
“现在的我,再也无法……”一阵哽咽。
“再也无法……坦然地面对你……发生那样的事情之后……”
“跟南香弥子的约定也办不到了……短笛也丢了……日暮里也无法去了……家也回不去了……爷爷,妈妈,草太……再也见不到了……还有你、还有你……”
“现在的我……现在的我……根本没有、值得活下去的意义……嗯!”尾音消失,只剩下她瞠大无神的双眼,无声落泪。
杀生丸看着她,俊秀的眉轻蹙。忽而伸手,在他的大脑意识之前,手已经停留在她脸侧,掌心熨着她肌肤的温热与湿润。她的泪水沾了他一手。
“女人,说什么傻话。”
他一移手掌,掩住她的嘴,强制性地禁止她再说话。俯身,他的唇贴在手背上,隔着那层障碍印下一吻,纯澈的金瞳里毫无杂质,如水纯净,眼神明亮深邃,定定地盯着她那双红肿落泪的琥珀样黑眸。
“听着……”
“你不会永远瞎下去,更不会死!”
“唔唔——”他的掌心不止掩住了她的唇瓣,连同她的呼吸也阻绝了。苍白的脸早已因为呼吸困难而涨红,她拼命摇头,想要摆脱。双手探入空中,摸索性地探向他,搁在他肩上。
“……因为我杀生丸不准!”他终于移开手绕到她脑后,放她呼吸自由了,却愈加俯身贴近。
听着,你不会永远瞎下去,更不会死!因为我杀生丸不准!!!
妖怪男子一句低斥,真真切切的怒意,因她而起。连同话里隐藏深刻的在意和关切,也一并传达到她心底去了。彼此之间的暧昧也仿佛被那么一句打破了所有沉默。
她低头小心翼翼地帮他包扎断臂伤口时,侧脸认真;
他们看着同一片天空,他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她的侧影,看到她的眼神迷茫;
火场的祭台上,他毫不犹豫地切断了捆绑她的绳索,她瘫倒在他怀中晕迷;
她捉弄邪见,一人一妖吵嘴不断,他偶尔侧眸,看着身后对峙的他们;
她有时突然偷瞄他笑得极其诡异,暗地里自言自语他倾城绝色犹胜女子;
她迷茫于两个KAGOME的问题,他看着她,说“只有一个你”;
他坐在树上,听着坐在树下的她吹奏短笛,不成旋律的曲子;
她总是深夜等待,守着一堆通红篝火以及满天星光;
他和她的目光偶然间相接,对视片刻,沉默无语,各自移开视线;
……一个又一个相处时的片断记忆如画面倒带,尽数从彼此之间流过。原来,有些东西是欲盖弥彰的。
阿篱想要推开的手势慢慢转为暧昧,最后变成她的手臂搭上他的肩,环住他的颈项往下拉。
他在吻她吗?感觉像是小狗在舔自己。“杀生丸……”她感叹地低喃一声,莫名地就安心了。鼻间胸臆都充斥着樱花清浅的香气。她一边流泪一边阖上眼睛,任那冰凉柔软的东西舔舐自己的唇瓣。
彼此的心跳都是沉实的,渐渐同步。
杀生丸的吻有些粗燥生涩,连拥抱也是小心翼翼的笨拙。带着兽类毛刺的舌面一下一下舔舐过阿篱的唇瓣,唇舌交缠却不含□,每一下轻咬慢啄吸吮,都带着些讨好的意味。他本来是不喜欢身体触碰,不习惯亲昵,不懂温柔的骄傲的大妖怪。
“KAGOME,你还是你。”最后,他抓着她的手,固执地看着她,表情冷漠的脸上,目光锐利清亮。
清冷如杀生丸,依旧不懂温柔为何物,更不会说什么甜言蜜语,也不会什么所谓的“表白心意”,只是在阿篱脆弱得想要一个人躲起来的时候,伸出了自己的手,紧紧握住她的,固执得不肯放开。
那是比言语承诺更重要的心意。
多少次“我只是路过”,多少次“你回来了”……他们之间欲说未说的暧昧和关切终于昭然若揭。
只是不够,还是不够……
面对杀生丸昭然的心意,阿篱却是忐忑不安。这一段因缘,因时之钥而起,会否最终也由它了结?
作者有话要说:这是第一种有吻的版本,个人最初写的,不太喜欢,又修改过,看下一章,第二种版本吧.大家自己选好了.
无言
“阿篱小姐虽然已经醒了,可是……”竹帘后传来一道倍含忧虑的宽厚男音。“眼睛也因为中毒的缘故失明,再也无法恢复了……希望……你可以宽慰她。对不起,我身为医者却……”无能为力。
地念儿站在小屋前,愧疚地说道,朝那雪色背影的男妖深深躬身。他生性良善害羞,喜欢侍弄药草,一直行医救伤,却因半妖的身份,始终无法被人类或妖怪接受。
“她喝过药,刚刚睡下。” 他的人类母亲从屋里走出,手搭上他的手臂,以示安慰。“只要再休养几天,应该是没什么大碍了。”后面那句却是对杀生丸说的。
紧接着,地念儿又像想起什么似的,补充说道:
“阿篱小姐身上所中的没药,会让她……除了失明,也会慢慢……耗尽她的生命……不管是多坚强的人,总会因为没药的毒而终日沉浸在悲伤的回忆之中。抑郁而死。”所以叫“没药”。
沉没之药。
杀生丸侧了侧身,目光落在竹帘上,穿透青黄|色的屏障,隐约看到屋里榻榻米上蜷缩身体睡着的女子。蜷缩的睡姿,是连梦中也在不安的预兆。
眉尖几不可见地微蹙。她是巫女,眼睛对她来说,再重要不过了……失去了视力的人类巫女,再也无法使用破魔之箭的巫女……
尽管如此,她醒来之后最在意的竟是……他。
他稍稍垂眉,半敛眼眸,棕金色的眼瞳深沉明亮。
“除了日暮里,真的无药可救吗?”他看着地念儿,沉声问道。难得正视一个血统卑贱的半妖。
回答他的依然只有沉默和叹息。
他拧起眉,表情冷肃。须臾,挑起竹帘入内。雪白衣摆扫过竹帘屋,帘子荡起落下,竹香与药香混入风里。
毕竟入秋了,天气渐凉,几片黄叶漫卷随风,飞入天际。
地念儿呆怔地看着他无声入内的身影,与母亲对视一眼,满脸疑惑。正巧那老妪也是无声凝视,唇角微扬,明明皱纹密布的苍老面脸竟显出几分秀美来。
“妈妈?”
她微微一笑,把头靠在他手臂上,柔声说道:“地念儿,那位小姐真是幸福,一定是个很好很善良的女人罢,你看那大妖怪对她……”如此珍爱。如此骄傲的妖怪男子,总也会找到属于自己的温暖呵。
她只是笑,话语未尽。
¥¥¥
他一进去,便看到睡中的女子身体蜷曲成弓状侧躺,梦呓不安。
“不……不、不要……”即使是睡中,阿篱仍眉尖紧蹙,睡颜苍白焦虑。
杀生丸当屋而站,居高临下地俯视她。纯澈的金眸看着睡中的女子,倏然脑海深处浮现的却是她醒来那一句“杀生丸,怎么办,我连你都看不见了……”
“……不要……救我……”她仍在低声梦呓,声音嘶哑哀伤。紧闭的眼角溢出些清透的液体,蜿蜒落下,浸入枕上的棉纱里。
他敏锐地嗅到,空气里漫肆的泪水气味,咸咸涩涩的。似乎是梦见了不好的事情,即使睡中,她的身体也极其细微地颤抖,表情惨白痛苦。
下意识地,他拢了拢眉。上前几步,单膝落地,半蹲在她身边。
他探出手。
“……”杀生丸看着她隐忍哭泣的脸,表情平板冷漠。只是眉尖蹙紧,纯澈的金眸眸底尽是潋滟水光。眼神泄露了一切。指甲轻轻刮过她的眼角,指尖被她的泪水润湿,隐约是微热的,心却像被烫了一下,奇异地揪紧。
“哼……呜……嗯……”她恍然未觉,愈加泪落,低声呜咽,身体微微颤抖,蜷成一团。“……呜……救、救我……”
他敛了敛眉,看着掌下她被泪浸湿的脸。人类的,眼泪,吗?真是特别……妖怪的自己,从来不会有如此懦弱的东西。他自然也无法了解,眼泪的含义。只是,不喜欢看到她懦弱到想要躲起来独自一个人舔舐伤口。
“KAGOME,我在这里。”他平淡说道,收回手,不经意间目光扫过她领口敞开露出的一小片肌肤。那里还布满淡红淡紫的淤痕。这句话说来,连他自己也不能说服。差点就……如果他没有及时赶到,如果……
“……杀、杀生、丸……” 阿篱的呼吸有一瞬间的停顿,又重新开始。那绵长均匀的气息,仿佛她重新睡安稳了。因为听到他的声音。
听到自己的名字,他定定地看着她。顿时,某种细致绵密的微小痛觉扎在心尖上,隐隐约约,总是在那里。阿篱……KAGOME……这种感觉是,什么?人类巫女若是失了清白,便只是普通人类而已,再无自保的能力。她当如何面对。中了没药之毒后,会抑郁而死……吗?这样坚强的她,有时也很懦弱,迷茫到像随时都要消失的眼神。
她犹在梦中,却渐渐停止了不安。“呼……”长长吁出一口气,她的脸色渐渐转为平静。
他疑惑不解。
她对他的依赖和信任,如此明显。他对她的在意和关注也越来越多。他和她之间似乎从未察觉从未挑明的某个事实,渐渐浮出台面了。
她低头小心翼翼地帮他包扎断臂伤口时,侧脸认真;
他们看着同一片天空,他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她的侧影,看到她的眼神迷茫;
火场的祭台上,他毫不犹豫地切断了捆绑她的绳索,她瘫倒在他怀中晕迷;
她捉弄邪见,一人一妖吵嘴不断,他偶尔侧眸,看着身后对峙的他们;
她有时突然偷瞄他笑得极其诡异,暗地里自言自语他倾城绝色犹胜女子;
她迷茫于两个KAGOME的问题,他看着她,说“只有一个你”;
他坐在树上,听着坐在树下的她吹奏短笛,不成旋律的曲子;
她总是深夜等待,守着一堆通红篝火以及满天星光;
他和她的目光偶然间相接,对视片刻,沉默无语,各自移开视线;
……一个又一个相处时的片断记忆如画面倒带,尽数从他脑海深处流过。
原来,有些东西是欲盖弥彰的。
纯澈的金眸里,眸光震颤了一下,极轻极快速地,像是蜻蜓点水般掠过平静水面,漾出几圈微波。
杀生丸缓缓闭上眼,片刻之后又迅速睁开,眼神恢复了一贯的清冰冷漠。
¥¥¥
阿篱也不知道自己到底睡了多久,只隐约觉得是一场不好且漫长的梦境,黑暗中不断有人在拉扯自己的灵魂,幸而胸口一抹狭长的冰凉不断唤醒她的意识。
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依然是……
躺在榻榻米上,她用力地眨了眨眼,确认自己的确是睁着眼的。眼前依然是……一片黑暗。不知是白天黑夜?她咬了咬唇,想着自己现在脸上表情是什么样的。
沮丧的,哀伤的,失望的,还是……什么?
然后开始不安。她在哪里?!!!他呢?!!!
“又做噩梦了?……KA GO ME。”那个大妖怪说话的声音低沉温醇,清冷,不含温度。与他相处的那段时日,她对于他的寡言少语早已习惯。
他还在……阿篱怔了一下,只觉得心口一窒,喉咙梗痛得说不出话来。“杀、杀生丸……吗?”仍然是不敢相信。
他居然……守在睡着的自己身边。而她,却是什么也看不见。连他也看不见了……这么想着,一股柔酸丝丝缠上她心头喉间,酸涩疼痛。鼻子酸酸,某种泪意开始酝酿。
“对不起……”阿篱喃喃自语。她一直侧躺,蜷缩着身体,此时双手在被底紧攥着被单,用力地绞。好一会子,才让自己内里的翻涌情绪平复。然后,她坐起身来,屈起双腿,抱膝,微微一笑。
“杀生丸,你还在?”回应她的只是一片沉默。空气里漾着的樱花香气,清浅和馨。
怔了一下,阿篱轻声说道:“至少应一句,我的眼睛……”顿了一顿。“如果你一言不发的话,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自言自语。”
“嗯。”杀生丸只是淡淡看了一眼她勉强的笑脸,然后转开视线,看着她交叠搁在膝上的双手。十指紧紧绞着,指关节发青发白。
醒来之后,她淡淡微笑的脸依旧婉然秀雅,只除了无神的眼睛视线没有焦点,如木偶娃娃。隐藏在平静婉然后的,是汹涌的哀伤,透彻入骨。
他稍稍拧眉,抬起手臂。
“那个……A-ri gato,谢谢你救了我。”她的语气欣悦而感激,疏离如厮。
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抬起的手掌,而后又拢回袖中。
“……只是路过。”杀生丸淡淡道了一句。
阿篱看不到他,自然也不知道他的眼神一直落在自己身上。
“我没事了,现在很好。谢谢……是的,谢谢。”她边说边自我确定似地连连点头。又低下头去,唇角微弯。已经是眼眶微热。
“……所以呢?”杀生丸看着她,沉声问道。眼神清冷。
她说她很好,也道谢过了,所以呢,然后她想怎样……
“杀生丸,玲和邪见他们呢?不要把他们丢下太久……”
“你要我,走?”
阿篱怔了一下,然后点点头,笑了一笑。
为什么?她明明无处可去,她明明……哭得快要晕厥……却不愿再寻求他的庇护?人类果然还是如此难解,他们的心意如此复杂,总是……出妖意表。
杀生丸拧眉,再拧眉,视线紧紧锁着她强颜欢笑的脸。
这个……口是心非的女人!
“你还有自己的事要做,不是吗?我没事的。不用……”‘担心’二字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那样骄傲的大妖怪,也会担心一个普通的人类女子?阿篱不想自作多情。
顶多……是对待玲那样的关注。
“我有点累了。”她自顾自地躺下,侧着身子,拉高棉被。不自觉地脸颊一片湿润。已经是泪落无声。
她悄悄拉高被沿,想要掩住自己泄露所有心绪的眼泪。
忽而额头一阵冰凉覆盖。
她还是无法看见任何,只感觉到额头被他微冰的手掌轻熨,他的手指修长,指甲尖锐,轻轻刮过她的眼角。那微冰的触觉刺激到她的泪腺,眼泪落得更凶。
哭得微微颤抖。
她泪落纷纷。“杀生丸……不要对我太……温柔……”会上瘾的,会眷恋的,到时候,会再也摆脱不了的。
他看着她红肿落泪的琥珀样黑眸,心口烫了一下。“那你呢?”温柔?原来,他现在的在意是……温柔吗?
杀生丸敛起双眉。
“我、不想变成……你的、累赘……”她流泪说道,哀伤透彻入骨。用诀别的语气。
“现在的我,再也无法……”一阵哽咽。
“再也无法……坦然地面对你……发生那样的事情之后……”
“跟南香弥子的约定也办不到了……短笛也丢了……日暮里也无法去了……家也回不去了……爷爷,妈妈,草太……再也见不到了……还有你、还有你……”
“现在的我……现在的我……根本没有、值得活下去的意义……嗯!”尾音消失,只剩下她瞠大无神的双眼,无声落泪。
杀生丸看着她,俊秀的眉轻蹙。忽而伸手,在他的大脑意识之前,手已经停留在她脸侧,掌心熨着她肌肤的温热与湿润。她的泪水沾了他一手。
“女人,说什么傻话。”
他一移手掌,掩住她的嘴,强制性地禁止她再说话。俯身,他的唇贴在手背上,隔着那层障碍印下一吻,纯澈的金瞳里毫无杂质,如水纯净,眼神明亮深邃,定定地盯着她那双红肿落泪的琥珀样黑眸。
“唔唔——”他的掌心不止掩住了她的唇瓣,连同她的呼吸也阻绝了。苍白的脸早已因为呼吸困难而涨红,她拼命摇头,想要摆脱。双手探入空中,摸索性地探向他,想要推开他的肩膀。
“……女人,你在说什么傻话!”他终于移开手绕到她脑后,放她呼吸自由了,却愈加俯身贴近。
妖怪男子一句低斥,真真切切的怒意,因她而起。连同话里隐藏深刻的在意和关切,也一并传达到她心底去了。彼此之间的暧昧也仿佛被那么一句打破了所有沉默。
阿篱想要推开的手势慢慢转为暧昧,最后变成她的手臂搭上他的肩,环住他的颈项往下拉。
他在吻她吗?感觉像是小狗在舔自己。“……”她感叹地低喃一声,莫名地就安心了。鼻间胸臆都充斥着樱花清浅的香气。她一边流泪一边阖上眼睛,任那冰凉柔软的东西舔舐自己的唇瓣。
彼此的心跳都是沉实的,渐渐同步。
杀生丸的吻有些粗燥生涩,连拥抱也是小心翼翼的笨拙。带着兽类毛刺的舌面一下一下舔舐过阿篱的唇瓣,唇舌交缠却不含□,每一下轻咬慢啄吸吮,都带着些讨好的意味。他本来是不喜欢身体触碰,不习惯亲昵,不懂温柔的骄傲的大妖怪。
“你还是你。”最后,他抓着她的手,固执地看着她,表情冷漠的脸上,目光锐利清亮。
清冷如杀生丸,依旧不懂温柔为何物,更不会说什么甜言蜜语,也不会什么所谓的“表白心意”,只是在阿篱脆弱得想要一个人躲起来的时候,伸出了自己的手,紧紧握住她的,固执得不肯放开。
那是比言语承诺更重要的心意。
多少次“我只是路过”,多少次“你回来了”……他们之间欲说未说的暧昧和关切终于昭然若揭。
只是不够,还是不够……
“那……你想要追求的力量怎么办?”她当时是又轻又缓地问了一句。
杀生丸沉默许久。他不会为了任何人停下自己追求力量的脚步。
他握住她不安紧绞的两手十指。微冰的手掌不断漫过她的暖热温度,同时,也感觉到了她的微颤。
感觉到自己的手被他紧紧握住,阿篱脸上的表情一阵茫然。“我知道……杀生丸是不会为了任何人停留的大妖怪……所以,怎能奢求?”
“……你在,就好。”他固执地慢慢收紧手上的动作,教她惊醒。
好,那就跟他走。阿篱垂眉敛眸,轻轻点头。泪落无声。
面对杀生丸昭然的心意,她却是忐忑不安的。这一段因缘,因时之钥而起,会否最终也由它了结?
作者有话要说:依旧是有吻的版本,嗯.
无言(正式版)
“阿篱小姐虽然已经醒了,可是……”竹帘后传来一道倍含忧虑的宽厚男音。“眼睛也因为中毒的缘故失明,再也无法恢复了……希望……你可以宽慰她。对不起,我身为医者却……”无能为力。
地念儿站在小屋前,愧疚地说道,朝那雪色背影的男妖深深躬身。他生性良善害羞,喜欢侍弄药草,一直行医救伤,却因半妖的身份,始终无法被人类或妖怪接受。
“她喝过药,刚刚睡下。” 他的人类母亲从屋里走出,手搭上他的手臂,以示安慰。“只要再休养几天,应该是没什么大碍了。”后面那句却是对杀生丸说的。
紧接着,地念儿又像想起什么似的,补充说道:
“阿篱小姐身上所中的没药,会让她……除了失明,也会慢慢……耗尽她的生命……不管是多坚强的人,总会因为没药的毒而终日沉浸在悲伤的回忆之中。抑郁而死。”所以叫“没药”。
沉没之药。
杀生丸侧了侧身,目光落在竹帘上,穿透青黄|色的屏障,隐约看到屋里榻榻米上蜷缩身体睡着的女子。蜷缩的睡姿,是连梦中也在不安的预兆。
眉尖几不可见地微蹙。她是巫女,眼睛对她来说,再重要不过了……失去了视力的人类巫女,再也无法使用破魔之箭的巫女……
尽管如此,她醒来之后最在意的竟是……他。
他稍稍垂眉,半敛眼眸,棕金色的眼瞳深沉明亮。
“除了日暮里,真的无药可救吗?”他看着地念儿,沉声问道。难得正视一个血统卑贱的半妖。
回答他的依然只有沉默和叹息。
他拧起眉,表情冷肃。须臾,挑起竹帘入内。雪白衣摆扫过竹帘屋,帘子荡起落下,竹香与药香混入风里。
毕竟入秋了,天气渐凉,几片黄叶漫卷随风,飞入天际。
地念儿呆怔地看着他无声入内的身影,与母亲对视一眼,满脸疑惑。正巧那老妪也是无声凝视,唇角微扬,明明皱纹密布的苍老面脸竟显出几分秀美来。
“妈妈?”
她微微一笑,把头靠在他手臂上,柔声说道:“地念儿,那位小姐真是幸福,一定是个很好很善良的女人罢,你看那大妖怪对她……”如此珍爱。如此骄傲的妖怪男子,总也会找到属于自己的温暖呵。
她只是笑,话语未尽。
¥¥¥
他一进去,便看到睡中的女子身体蜷曲成弓状侧躺,梦呓不安。
“不……不、不要……”即使是睡中,阿篱仍眉尖紧蹙,睡颜苍白焦虑。
杀生丸当屋而站,居高临下地俯视她。纯澈的金眸看着睡中的女子,倏然脑海深处浮现的却是她醒来那一句“杀生丸,怎么办,我连你都看不见了……”
“……不要……救我……”她仍在低声梦呓,声音嘶哑哀伤。紧闭的眼角溢出些清透的液体,蜿蜒落下,浸入枕上的棉纱里。
他敏锐地嗅到,空气里漫肆的泪水气味,咸咸涩涩的。似乎是梦见了不好的事情,即使睡中,她的身体也极其细微地颤抖,表情惨白痛苦。
下意识地,他拢了拢眉。上前几步,单膝落地,半蹲在她身边。
他探出手。
“……”杀生丸看着她隐忍哭泣的脸,表情平板冷漠。只是眉尖蹙紧。眼神泄露了一切。指甲轻轻刮过她的眼角,指尖被她的泪水润湿,隐约是微热的,心却像被烫了一下,奇异地揪紧。
“哼……呜……嗯……”她恍然未觉,愈加泪落,低声呜咽,身体微微颤抖,蜷成一团。“……呜……救、救我……”
他敛了敛眉,看着掌下她被泪浸湿的脸。人类的,眼泪,吗?真是特别……妖怪的自己,从来不会有如此懦弱的东西。他自然也无法了解,眼泪的含义。只是,不喜欢看到她懦弱到想要躲起来独自一个人舔舐伤口。
“我在这里。”他平淡说道,收回手,不经意间目光扫过她领口敞开露出的一小片肌肤。那里还布满淡红淡紫的淤痕。这句话说来,连他自己也不能说服。差点就……如果他没有及时赶到,如果……
“……杀生、丸……” 阿篱的呼吸有一瞬间的停顿,又重新开始。那绵长均匀的气息,仿佛她重新睡安稳了。因为听到他的声音。
听到自己的名字,他定定地看着她。顿时,某种细致绵密的微小痛觉扎在心尖上,隐隐约约,总是在那里。阿篱……KAGOME……这种感觉是,什么?人类巫女若是失了清白,便只是普通人类而已,再无自保的能力。她当如何面对。中了没药之毒后,会抑郁而死……吗?这样坚强的她,有时也很懦弱,迷茫到像随时都要消失的眼神。
她犹在梦中,却渐渐停止了不安。“呼……”长长吁出一口气,她的脸色渐渐转为平静。
他疑惑不解。
她对他的依赖和信任,如此明显。他对她的在意和关注也越来越多。他和她之间似乎从未察觉从未挑明的某个事实,渐渐浮出台面了。
她低头小心翼翼地帮他包扎断臂伤口时,侧脸认真;
他们看着同一片天空,他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她的侧影,看到她的眼神迷茫;
火场的祭台上,他毫不犹豫地切断了捆绑她的绳索,她瘫倒在他怀中晕迷;
她捉弄邪见,一人一妖吵嘴不断,他偶尔侧眸,看着身后对峙的他们;
她有时突然偷瞄他笑得极其诡异,暗地里自言自语他倾城绝色犹胜女子;
她迷茫于两个KAGOME的问题,他看着她,说“只有一个你”;
他坐在树上,听着坐在树下的她吹奏短笛,不成旋律的曲子;
她总是深夜等待,守着一堆通红篝火以及满天星光;
他和她的目光偶然间相接,对视片刻,沉默无语,各自移开视线;
……一个又一个相处时的片断记忆如画面倒带,尽数从他脑海深处流过。
原来,有些东西是欲盖弥彰的。
纯澈的金眸里,眸光震颤了一下,极轻极快速地,像是蜻蜓点水般掠过平静水面,漾出几圈微波。
杀生丸缓缓闭上眼,片刻之后又迅速睁开,眼神恢复了一贯的清冰冷漠。
¥¥¥
阿篱也不知道自己到底睡了多久,只隐约觉得是一场不好且漫长的梦境,黑暗中不断有人在拉扯自己的灵魂,幸而胸口一抹狭长的冰凉不断唤醒她的意识。
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依然是……
躺在榻榻米上,她用力地眨了眨眼,确认自己的确是睁着眼的。眼前依然是……一片黑暗。不知是白天黑夜?她咬了咬唇,想着自己现在脸上表情是什么样的。
沮丧的,哀伤的,失望的,还是……什么?
然后开始不安。她在哪里?!!!他呢?!!!
“又做噩梦了?……女人。”那个大妖怪说话的声音低沉温醇,清冷,不含温度。与他相处的那段时日,她对于他的寡言少语早已习惯。
他还在……阿篱怔了一下,只觉得心口一窒,喉咙梗痛得说不出话来。“杀生丸……吗?”仍然是不敢相信。
他居然……守在睡着的自己身边。而她,却是什么也看不见。连他也看不见了……这么想着,一股柔酸丝丝缠上她心头喉间,酸涩疼痛。鼻子酸酸,某种泪意开始酝酿。
“对不起……”阿篱喃喃自语。她一直侧躺,蜷缩着身体,此时双手在被底紧攥着被单,用力地绞。好一会子,才让自己内里的翻涌情绪平复。然后,她坐起身来,屈起双腿,抱膝,微微一笑。
“杀生丸,你还在?”回应她的只是一片沉默。空气里漾着的樱花香气,清浅和馨。
怔了一下,阿篱轻声说道:“至少应一句,我的眼睛……”顿了一顿。“如果你一言不发的话,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自言自语。”
“嗯。”杀生丸只是淡淡看了一眼她勉强的笑脸,然后转开视线,看着她交叠搁在膝上的双手。十指紧紧绞着,指关节发青发白。
醒来之后,她淡淡微笑的脸依旧婉然秀雅,只除了无神的眼睛视线没有焦点,如木偶娃娃。隐藏在平静婉然后的,是汹涌的哀伤,透彻入骨。
他稍稍拧眉,抬起手臂。
“那个……谢谢你救了我。”她的语气欣悦而感激,疏离如厮。
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抬起的手掌,而后又拢回袖中。
“……只是路过。”杀生丸淡淡道了一句。
阿篱看不到他,自然也不知道他的眼神一直落在自己身上。
“我没事了,现在很好。谢谢……是的,谢谢。”她边说边自我确定似地连连点头。又低下头去,唇角微弯。已经是眼眶微热。
“……所以呢?”杀生丸看着她,沉声问道。眼神清冷。
她说她很好,也道谢过了,所以呢,然后她想怎样……
“杀生丸,玲和邪见他们呢?不要把他们丢下太久……”
“你要我,走?”
阿篱怔了一下,然后点点头,笑了一笑。
为什么?她明明无处可去,她明明……哭得快要晕厥……却不愿再寻求他的庇护?人类果然还是如此难解,他们的心意如此复杂,总是……出妖意表。
杀生丸拧眉,再拧眉,视线紧紧锁着她强颜欢笑的脸。
这个……口是心非的女人!
“你还有自己的事要做,不是吗?我没事的。不用……”‘担心’二字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那样骄傲的大妖怪,也会担心一个普通的人类女子?阿篱不想自作多情。
顶多……是对待玲那样的关注。
她弓着背坐在他面前,双臂拥着棉被。不自觉地脸颊一片湿润。已经是泪落无声。“杀生丸,别管我,我已经……连你都看不见了……”眼泪烫热,浸着眼眶发涩发酸。
她悄悄拉高被沿,想要掩住自己泄露所有心绪的眼泪。
忽而额头一阵冰凉覆盖。
她还是无法看见任何,只感觉到额头被他微冰的手掌轻熨,他的手指修长,指甲尖锐,轻轻刮过她的眼角。那微冰的触觉刺激到她的泪腺,眼泪落得更凶。
哭得微微颤抖。
她泪落纷纷。“邪见在等你,玲在等你。”
他看着她红肿落泪的琥珀样黑眸,心口烫了一下。“那你呢?”
杀生丸敛起双眉。
“我、不想变成……你的、累赘……”她流泪说道,哀伤透彻入骨。用诀别的语气。
“现在的我,再也无法……”一阵哽咽。
“再也无法……坦然地面对你……发生那样的事情之后……”
“跟南香弥子的约定也办不到了……短笛也丢了……日暮里也无法去了……家也回不去了……爷爷,妈妈,草太……再也见不到了……还有你、还有你……”
“现在的我……现在的我……根本没有、值得活下去的意义……嗯!”尾音消失,只剩下她瞠大无神的双眼,无声落泪。
杀生丸看着她,俊秀的眉轻蹙。忽而伸手,在他的大脑意识之前,手已经停留在她脸侧,掌心熨着她肌肤的温热与湿润。她的泪水沾了他一手。
“女人,说什么傻话。”
妖怪男子一句低斥,真真切切的怒意,因她而起。连同话里隐藏深刻的在意和关切,也一并传达到她心底去了。彼此之间的暧昧也仿佛被那么一句打破了所有沉默。
“……女人,你在说什么傻话!”
他看着阿篱,纯澈的金瞳里毫无杂质,如水纯净,眼神明亮深邃,定定地盯着她那双红肿落泪的琥珀样黑眸。手探向她腰后,长臂一个巧劲,已经将她的身体带入自己怀中,抱住。没有任何迟疑,只是顺其自然。
没有吻,没有亲腻,只是一个拥抱而已。却是他所能做出的,最亲密的举止。随着体温渐渐交融,彼此的心跳也渐渐同步。
咚、咚、咚……
许久,阿篱呢喃低语,把脸埋在他颈窝。泪水迅速地浸湿他肩上的衣料,白底红樱的外衫。“杀生丸……不要对我太……温柔……”会上瘾的,会眷恋的,到时候,会再也摆脱不了的。这样的怀抱,虽然没有多少温度,却让她觉得无比安心,沉溺其中。
闻言,杀生丸怔了一下,头轻微侧了一侧,冷漠的脸转过来,恰恰巧的是不小心擦过她的额角鬓发。
“……”温柔?原来,他现在的在意是……温柔吗?他身体一僵。
她继续喃喃低语,哭音沙哑。“你不知道……这样的,温存,会让人上瘾的,会眷恋的,到时候,再也摆脱不了了……那要怎么办……”自始自终,阿篱也没有忘记彼此之间横旦的藩篱。互不相识的男女,她和杀生丸,相隔五百多年的时空,时之钥带来的羁绊。
杀生丸只是慢慢收紧了手臂,把哭得颤抖的她的身体收纳进自己怀中。
眼神落在怀中女子背后散落成瀑的青丝上,清冷明亮。手指由腰至背上滑,滑过她脑后,指间穿过如水的发丝。
“我可能……再也舍不得杀生丸你……回不去了……那要怎么办?”
“……我在这里。”他不擅言辞,也不屑言辞,始终只是一句‘我在这里’,却打消了她所有的不安和害怕。他在这里,在她身边。他们在一起,所以,什么都不需要在意。只要,他们在一起。
“呜——”阿篱紧咬下唇,从紧闭的唇角逸出一声长长的呜咽。一直在身侧迟疑的双臂,终于回应了他的怀抱,环上他的腰,紧紧抱住,如抱住最后的依赖。泪水更多,不断溢出紧紧闭起的眼睛,哭得眼眶红肿。
彼此之间的距离愈发贴近。随着杀生丸收紧手臂的动作,阿篱被箍直了腰,而他稍稍低头,唇由鬓角下滑,贴在她不笑也翘的眼角。冰凉柔软的唇被她微热的泪水润湿,有些泪液甚至渗过他平苛的唇线,在口腔里弥漫开咸涩的悲伤味道。
¥¥¥
“你还是你。”最后,杀生丸抓着阿篱的手,固执地看着她,表情冷漠的脸上,目光锐利清亮。
清冷如杀生丸,依旧不懂温柔为何物,更不会说什么甜言蜜语,也不会什么所谓的“表白心意”,只是在她脆弱得想要一个人躲起来的时候,伸出了自己的手,紧紧握住她的,固执得不肯放开。
那是比言语承诺更重要的心意。
多少次“我只是路过”,多少次“你回来了”……他们之间欲说未说的暧昧和关切终于昭然若揭。
只是不够,还是不够……
“那……你想要追求的力量怎么办?”她当时是又轻又缓地问了一句。
杀生丸沉默许久。他不会为了任何人停下自己追求力量的脚步。
他握住她不安紧绞的两手十指。微冰的手掌不断漫过她的暖热温度,同时,也感觉到了她因为他的沉默突然而来的微颤。
感觉到自己的手被他紧紧握住,阿篱脸上的表情一阵茫然。“我知道……杀生丸是不会为了任何人停留的大妖怪……所以,怎能奢求?”
面对杀生丸昭然的心意,她却是忐忑不安的。这一段因缘,因时之钥而起,会否最终也由它了结?
“自从遇到那样的事情之后,我很害怕,也很讨厌,这样懦弱的自己……可是,即使这样……”她哽咽说道,又笑又哭。
“还是想要留在你身边……”
“但是,怎么办……明明你就在这里,我却连你也看不见了……怎么办……总有一天,时之钥会让我回家的……再也看不见你……却还是……这样任性……”
“……你在,就好。”他固执地慢慢收紧手上的动作,教她惊醒。
好,那就跟他走。阿篱垂眉敛眸,轻轻点头。泪落无声。
重要的是……他们现在,在一起。这样,就好。
作者有话要说:我个人最喜欢这个了,也是最终定稿的.本来,连额角眼角都不想让杀生丸吻的.不过,碍于宿舍两友的压力之下.
蒙尘
她坐在草窗下,撑着头,若有所思的模样。地念儿的人类母亲挑起竹帘进来,便看到她那雪色深衣的侧影。长发黑艳,丝丝缕缕倾落披覆在榻榻米上,雪肌玉肤,黑白之间强烈的对比,鲜明得有点哀伤。娟美白皙的脸上表情有些透明,琥珀样的黑眸蒙了一层灰色,毫无光采。
比如珠玉蒙尘,总是让人惋惜。
“阿篱小姐,该喝药了。”她走过去,把手上的药碗小心翼翼地端到发怔出神的女子面前。
阿篱侧了侧头,凭声音确定说话者的位置,脸转过来。嚅了嚅唇,她吐出来的声音有些沙哑,因为哭过太久的缘故。“婆婆。”
老妪活过许多年,大概跟枫婆婆差不多的年纪,甚至更老。不过跟她的妖怪丈夫比起来,也是微不足道的。曾与妖怪相恋,生下了地念儿。不过年轻时就成了寡妇,那样寿命延长的妖怪夫君却是先她而去。能吸引妖怪男子目光并为之倾情的人类女子,大多有着美好的名字。她说她叫斋和。已经很少有人知道,这样的名字。
斋和,凉风清斋,春日和睦。
如此美好的名字。
她只告诉了阿篱。
眼角眉角的柔美早已被岁月堆积成的皱纹掩盖,只是目光依然清澈柔亮,或者他年再与那妖怪夫君在黄泉重逢时,他依然能够从万千曼珠莎华之中认出,那样一抹坚强柔韧的灵魂。
阿篱眨了眨眼,感觉到手中被塞了个硬而光滑的物体,还带着些烫热。捧着药碗,手指摩挲着碗臂,那光滑如玉的瓷触感极其好。浓烈的药香弥漫一室。早在老妪进来那刻,她便已经闻到了那熟悉的药味。熟悉到,开始对这味道觉得排斥,恶心。每每喝过之后,便吃不下任何。又苦又涩的药汁,却不知道为了什么而每天整三餐往胃里灌。
照旧,还是看不见任何……
“这药……很苦。”她轻声说,声音里空荡荡的,却微微弯起了嘴角,似乎在笑。神情很柔和,仿佛含笑饮毒酒。把碗凑到嘴边,她小口小口地啜着温热液体,感觉到由舌尖一直弥漫开来的麻与涩,一直弥漫到喉间到胸口到心底到身体的每一个角落。鼻尖闻到的,药味,刺鼻。
这几天来阿篱一直听到的女音带着三分苍老三分关切三分温和,还有一分的怜惜。斋和说:“阿篱小姐,良药苦口。”她这么说。
良药苦口。
就像很多时候,有些人明明是在伤害,却还说“我是为了你好”。
阿篱一点一点饮尽,尚有余温的碗还在手中,却突然手上一轻,已经被人取走了。她机械性地回过身,继续保持原本呆坐的姿势,趴在窗台上,撑着头。
“阿篱小姐,这是最后一付药汤。你的身体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是。我知道。”她轻轻点头,应了一声,侧耳听着窗外风吹叶响的声音。沙沙哗哗,细微而宁和的声响。仿佛时间无一刻流逝,停下来了。
风的声音……她垂下眼睑,唇角微弯,神情愈发柔和。柔和到,像是满溢了哀伤。或许只是一瞬间的错觉。
斋和婆婆拧了拧眉,隐约觉得哪里有些不妥。以她阅尽世事沧桑人情冷暖,毕竟目光锐利敏感。“阿篱小姐……”
“是,婆婆。”她分明是在微笑,温婉而淡然的笑,笑意温暖。
斋和看到阿篱闻声转过脸来,那双大眼虽然无神,却依然清澈,清澈到斋和能从里面清透的琥珀色里看到自己的影子。她的心地蓦地一片清明了然。
“阿篱小姐……”斋和轻声说道。
阿篱在黑暗中听着那道女音说话,眼睫低垂,低垂,不发一语。脸上的笑却愈渐转淡。
杀生丸化为一团白影落在那一片药草田里,踩着沉稳的步子走向药草田边上的草屋。白袂翩然,依旧是不染烟尘的清冷。
田里,前几天新播的草籽已经发了芽,昨夜一场细雨,今晨便冒出嫩嫩的一大片草芽,黄昏尚带夏日余热的暮色中,一大片草芽芽尖泛着金光,清绿可爱。
植物的生长,声音细微,于黑暗之中夜夜滋长,待到某个契机,便会尽数浮现。
世间万物莫不是,如此这般。时候未到,不能强求;时候到了,也不能抗拒。
地念儿正蹲在田梗上细细地拔草,看到那道雪色身影飘过,也忍不住抬起头来,一直看着他消失在草屋竹帘后,重又埋头苦干。忽然又抬起头来,看到残鸦归林,听着鸦雀扑腾翅膀的声音极清晰地响彻天空。
地念儿虽长得不俊,但那一双蓝色的大眼睛却是极其温润的。他低低道了一句:“又到了这种时候了……”他说话的声音极温柔敦厚,也有其可爱之处。
“什么时候?”娇娇软软的童音在他身前响起。一转头,他便看到一个娇小细瘦的人类女童站在面前,歪着头好奇地打量他,那双眼睛犹为清澈。她手中牵着缰绳,双头兽在她身后悠闲地甩着头,啃啮他辛苦种出来的药草。
地念儿宽厚一笑,也不生气。正想问她是谁,却听到尖厉难听的叫声。
“杀生丸少爷呢?!杀生丸少爷呢?!杀生丸少爷!!!在那里!!!”一道绿色的矮小身影往草屋冲去。
“哎!!!你这个卑践的半妖居然敢冒犯最尊贵的杀生丸大人最得意的随从,邪见我!!!快放我下来!!!”地念儿提起了绿色小妖怪的衣领。
“邪见爷爷……”玲无奈至极,撇过脸去,正好看到杀生丸挑起竹帘进草屋。
“杀生丸少爷,等等!”她松开缰绳,撒开腿跑了过去。
“玲,留在那里。”
呃?她眨了眨眼,身体僵在原地,地念儿身前的田梗上。“哦——”
¥¥¥
“附近的人类村庄,今晚有夏夜祭……”斋和正跟阿篱说一些人类村庄的事,说一些简单而微小的幸福,对于不能拥有那种简单生活的人来说,未尝不是一种幸福。
对于斋和,对于……曾经也是简单生活中一员的阿篱来说。
“夏夜祭?”阿篱倏然想起那个有着清润笑容的阴刀,姻蓝的眼影,温润如泉的眼神,温文尔雅的贵公子。
那次灯市,那次游船,那次夜的星之河,那次夜无来由的心口□温柔叹息……想来都带着美好温暖的记忆形状。仿佛还能闻到丝丝缕缕的檀木香味。他是奈落,奈落也是他。可她终究还是……无法恨他。
伤她至此,终究还是无法恨他。
恨也是另一种的眷念方式。
是他,帮她发现了自己深藏的心意。
阿篱已经想得出了神,久久不曾说话,只端正跪坐,安然微笑。是的,她其实到最后也无法恨那个人……她这样想着。
“阿篱小姐?阿篱小姐?阿篱小姐……”斋和不断唤她。
“啊?嗯,抱歉,突然想到一些事情……”她回过神来,抿了抿唇,深深呼吸。心跳还在。
杀生丸挑帘进去,看到那苍白女子正坐在草窗下。他一走进去,她已经抬起了头,无神的眼睛弯成纤纤的月。一道坐着的老妪没发现他,反倒是她先对他打招呼。
“是杀生丸来了吗?我听到你的脚步声了。”阿篱笑弯了眉眼,眼睛弯得纤纤,看不到瞳色了。可脸上的神情分明是温和婉然的,不过微然笑意。
斋和也转过身来,却知道那大妖怪的眼中根本没看到自己。
杀生丸只轻哼了一声,也没走过去,目光扫过一眼老妪手中的药碗。“喝过药了?”
“嗯。婆婆说,我的身体已经休养得差不多,以后再也不用喝药了。”她点了点头,柔声道。
杀生丸看着她微笑的脸,表情冷漠如常。他平淡说:“那就走吧。”他带她走,去日暮里,去找能治好她眼睛的药。如果她害怕再也看不见他,惟一的办法就是冶好她的眼睛,让她不再害怕。
但那时的他,仍是不了解女人。喜欢若能只是喜欢,爱若能只是爱,一切都会简单得多。在他纯粹的世界里是如此,可是对于阿篱来说,实非易事。
斋和站起身来。“阿篱小姐,我帮你换过一身衣服吧。”她被带到这里时,几近衣不弊体,浑身都布满了青紫或红的淤痕。暧昧到,令人一眼看穿,她曾经遇到过的可怕事情。
“谢谢。”她脸色刷白,继而微微一笑,声音里藏着不为人知的颤抖。“在那之前,我可不可以先洗个澡?”
头顶忽然被轻轻一压。杀生丸不知何时走到她身前,手掌压在她发心。“阿篱。”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苍白的脸,眉心起了褶痕。
“嗯?”她轻轻应了一声,气息极其虚弱。
“……”他没说话。
她也不再说话。
他转身出去了,斋和在屋里帮她加热水。阿篱慢慢解开雪色深衣,露出白皙如玉无暇的女子躯体,从颈项滑至脊背至双腿,曲线无一处不优美平滑。她在黑暗中踩着凳子进入木桶中,抱着自己的双臂一点一点沉没在温热的水中,黑色长发在热水中湿透散开,漂浮在水面,丝丝缕缕的黑色细线缠缠绕绕。
斋和往水中撒了些药草嫩芽,于是又弥漫开淡绿色的清雅药香来。
她看着阿篱,眼神静默。
“阿篱小姐,你……”
回答她的,只有水中咕嘟咕嘟冒出的气泡破裂声。
这身体,毕竟已经脏了……阿篱在水中睁开双眼,感觉到热水涌入眼睛,刺激到眼眶疼痛酸涩。她拼命眨眼。
无法呼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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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生丸站在草屋前,看着药田里那片药草新芽默然不语。斋和扶着洗沐后的阿篱出来。
他转身,淡淡地扫去一眼,却一下子怔住。那盈盈站在暮色中的纤细女子,带着几分少女的羞涩,怯怯地笑。温婉一如,最初相遇之时。连无神的大眼也被暮色染成迷蒙,仿若半是羞怯半是温柔。只有银发转为青丝。
“好了?”他垂了垂眉,看不清心绪变化。
“嗯。”她微笑点头。
斋和松开了她的手,看着那个失明的人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步朝说话者走去。摸索着向前走去,小心翼翼,身形时不时被不平的路颠得摇晃。
“小心!”斋和在后面叫起来,极其担心。
他却只是站在那里,平静地看着她的脸。默不作声。表情冷漠。
“阿篱小姐,还是让我扶你过去吧。”
“不要!”她顿了一下脚步,断然拒绝。她离杀生丸还有七八步远,她面向着他而立。“我自己可以的!”
如果连这短短的一段路也得让人挽扶的话……我有什么资格留在他身边……
“我知道他在那里。”阿篱低头轻声说道,继续一点一点向前挪步。连远处药草田中的地念儿也站起身来,定定地看着这边。还有玲和邪见,也是怔了一下。
“姐姐?”玲倏然漾开纯净笑容,对阿篱倍感亲切。即使是黑发,那张脸那身形那气息,却确确是那个温暖地收留了她的姐姐没错。
邪见则是咕哝了一句。“妖老了眼睛也不顶事儿了,那个黑头发的人类女人怎么这么像阿篱那家伙……她明明是跟杀生丸少爷一样的银发啊……总感觉怪怪的。”
她说,她知道他在这里。杀生丸的唇线移了一下,面无表情,看向她的眼神却一霎那柔软下来。眼神一霎那柔软下来,不易察觉。
她的倔强,从来都让人心疼。
“杀生丸。”阿篱一点一点走近他,最后终于站在了他面前。
“阿篱。”杀生丸淡淡道了一句,看到她伸过来的手抓住了自己的袖摆,然后转身。“走吧。”他的步子不快也不慢,只是向森林某处走去,渐渐离开药草田。
邪见和玲远远跟上,越走越近。
“杀生丸大人,等等我呀!”女童跟小妖竟是异口同声。
命数
作者有话要说:修改,发现有错别字.类伪更.一行二妖二人,二前二后,在山林中穿行。组合有些怪异。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星子闪烁。一条宽广的星之河横贯山林上方的天空,闪闪烁烁的星子集结成群,星光如水光一般荡漾。天地旦古的安静。
“星星,好多喔——”玲呆住,仰头望着天顶的星空,许久许久,竟不自觉地发出一声感叹。“杀生丸大人,姐姐,邪见爷爷,你们快看!好多好多星星喔~~~”她伸手指着天上,拼命想引起大家的注意。
前面的杀生丸和阿篱都转过身来,而邪见拼命挥舞着人头杖。“玲!!!!你这家伙!!!!”
“邪见爷爷?”玲看向它,疑惑不解。“今天晚上的星星真的是很漂亮嘛~”看到邪见像抽风似的拼命眨巴金鱼眼,顺着它的视线看过去,自觉地掩住唇,一时失言了。“对不起,我忘了……姐姐……”她咬了咬下唇,没有说下去,一时有些小心翼翼。满脸内疚。
“没关系的,玲。”阿篱虽看不见那小小女童的不安模样,也隐约从她的话里听了出来,微微一笑,温和柔美。
杀生丸低头,扫过一眼她骤然收紧手中衣料的手指,再抬起头来,纯澈的金眸看到天空中果然如玲所说,满满的都是水一般的星光荡漾。“玲说的是实话。”目光穿透树林枝桠的暗影,星光璀璨,大片弥漫。
“嗯!姐姐,那些星星真得好多好多,像一条长长的河呢!”玲拼命点头,欢快地说。
阿篱也仰起脸。“我现在,面对着星之河吗?”她微笑。
“星之河?什么是星之河?”玲好奇地追问。
“我听过一个传说,据说,活在这世上的我们,都是在天上的那一颗颗星星,活着的时候像星星一样发光,死去的时候……”她低下头,微微一笑,表情愈发柔和。“死去的时候,我们也会像星星一样殒落,变成流星……”
“那星之河,其实就是人世。每一颗,都是一种命数。”
……(回忆)
“那星之河,其实就是人世。每一颗,都是一种命数。”男音温和清朗,淡定安然。
广袖轻扫,陶生细细拂去神翕上的尘灰与落樱,收拾了一束秀净洁白的御神木花枝,摆在神翕上,用陶罐清泉养着。
他转头看一眼呆站在后面的阿篱,笑意清微,眼神却由明亮温和倏然转为冷厉。即使她看不到,还是明显地感觉到一阵冷颤,打了个寒噤。
“阿篱,星之河跟人世一样,每一颗星都代表一个生命,每一个人,也都各有各的命数。人们总以为命运离尘世很远,其实,它一直就在头顶看着……”
那个陶生神官想说的其实是什么?
……
“命运始终在我们头顶看着,喜怒哀惧,轮回劫数……”轻到如叹息一般的话语。
玲和邪见都被她这一番话震住了。忽然,玲问:“姐姐,玲想知道,命运是什么?”
“……”她微笑,无言以对。
黑暗中一只冰凉的大手突然伸过来,包裹住了她的。阿篱脸上的笑始终不曾变,唇角弯弯,眼角弯弯,静似月牙。
“走吧。”杀生丸只道了一句,便转身向前走去。
没有人知道他要去哪里,只是跟了上去。他的方向,便是他们的方向。便是地狱,跟着去了,也能无悔。
“是,杀生丸大人!”玲蹦跳着跟了上去,很快就忘了自己问过的问题。很多年后,历尽人事沧桑的女子玲也会如此这般仰望星之河,也选择对命运无言以对。现在,她只是五岁的天真孩童,请允许她保有一颗纯稚的童子之心,无忧无虑。
邪见也匆匆忙忙拖着人头杖跌跌撞撞地追上去。它很想问阿篱的头发是怎么了眼睛是怎么了,却一直没能问出口。好几次欲言又止,却被那大妖怪冰冷如刀的锐利目光扫过一眼,僵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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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阿篱突然顿足,惊讶地听着那远远传来的声音。是一阵柔婉的旋律,铃铛轻响,鼓点的提起落下,音律悠长幽远。
“好像是和歌。”她微微一笑。“很好听呐。”
玲和邪见也侧耳听了一下。“我听到了铃铛的声音。”玲兴奋地说,背着手站在她脚边。
邪见冷哼一声,不屑。“有什么了不起的。我不也听出了鼓的声音。”
“有听婆婆说过,这附近的人类村庄刚好有夏夜祭,一定……很热闹吧。”阿篱微笑着说。“一定……很热闹吧……”她这么说,语气悠长,带着说不上来的味道。
杀生丸收紧了握住她的手,低眼看她的脸。她笑得婉约温然。
“走吧。”他平淡说道,拉着她折进另一条路。
走了不知多久,邪见忽然尖声叫道:“杀生丸少爷!!!这可是人类的村庄,你怎么可以……”阿篱只觉得手上那阵冰冷松了一下,然后又握紧了自己的手。
“邪见爷爷活该!”黑暗中玲轻快娇笑的声音响起。
一粒石子扔到它额头上,敲起老大一个肿块,眼睛痛成蚊香圈。
“呜——痛、痛死了,杀生丸少爷……”它呻吟一声,再无声响,已经晕了过去。
许久,阿篱低低一句:“你不是最讨厌人类吗?”
他沉默。黑暗中,拉着她的那只手不曾松开过,紧紧拉着她走进那喧闹人流,还有和歌,还有灯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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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犬夜叉,原来战国时代的夏夜祭是这样的。好热闹——”清朗的女音响起,在人来人往的街市。戈薇左右环视一遍,朝犬夜叉笑道。结果只得到一声冷哼。“切!少见多怪!”
她意外的没有生气,只是微笑看着他。他狠狠地打了个喷嚏,绑在鼻子下的白巾被气吹起,露出通红的鼻子。“可恶!”他的尖爪狠狠地揉了揉发痒的鼻子,闷声咀咒。
半妖也会感冒。感冒的时候,也是什么气味也闻不到。
难道一行人有闲瑕出来游夏夜祭。傍晚的时候路过这里,由于来自五百年后的戈薇对于五百年前的战国时代的夏夜祭非常好奇,于是他们便停下来暂事休息。
七宝和云母凭着身体小,不断在人群里钻空,往那些卖小吃零食的小摊子去了。珊瑚给了它们一些钱。
“老板,这个是什么?”两双眼睛同时眨了眨,好奇至极。
“章鱼烧。”在炉子后忙着的摊贩连头也没抬,便说道。倒没发现顾客是只小狐妖,还是只可爱至极的狐妖男童。
“给我一串!”手中有钱的七宝说起话来也特别大声。它要了一串章鱼烧,跟云母一起分着吃,吃完又往另一处钻去。“老板……”
弥勒自然是不肯放过这种机会,逮着一群相聚出来游夏夜祭的少女青年们,便上前搭讪,温声笑语。“各位美丽的小姐,我是弥勒。”
身后,自然又是珊瑚浑身冒黑气的恐怖背景。
“法师!!!”
“请问您愿意为我生个孩子吗?”弥勒法师恍然不觉,仍是与那些美丽的少女们闲聊,手不忘拉过她们的,揩油。
珊瑚看了一阵气闷,决定不再理他,猛地转身,便是戈薇明丽的笑脸。“珊瑚,别气别气。”
“我才不生气!法师要怎样就怎样,关我什么事!”她嘴一撇,一脸醋意,真真是口是心非。
戈薇笑看着她醋意横生却死鸭子嘴硬的模样,只是无奈地摇头。却看到珊瑚突然震惊地看向她身后,她也跟着回头,额头突突冒出一个十字路口。
原本站在她身旁的红衣半妖不知何时竟挤到七宝云母一块儿,抢着吃东西了。
“可恶的犬夜叉!!!你怎么可以抢我跟云母的烤肉串!!!呜哇——”人潮喧闹中还隐约传来男童的哭音,迅速被淹没。
这家伙……
“坐下。”那道如火血红的身影扑倒在地上,惊起老大一阵灰尘。戈薇扫扫衣袖上的灰尘,转身朝珊瑚嫣然一笑。“走吧,珊瑚,我们不理那些臭男人,自个去玩。”
珊瑚便被强拉走了,她还不断回过头来,震惊地看着人潮之后。目不转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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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斋和很是怜惜地对她说:“阿篱小姐,既是因缘,你又何苦躲呢?”
仪式
街上人流如阻,穿梭不停。难得在这战国时代,在这偏远的小村子里,还有着这么和平安宁的景象,确确是幸福如厮,远离了战国烽火与纷争。人们沉浸于热闹之中。倏然天空一隅绽放灿亮的烟火,随之响起阵阵轰鸣声。原本穿行的人纷纷伫足,扭头仰望那烟火绽放之处。
几道高矮不一的身影陆陆续续走进人群之中,一顿足,刚好听到天际爆响,也仰起头来,凝望着烟火之处。青紫红蓝的烟火如爆开的花球,一瓣一瓣长蕊伸展开来,丝丝燃烧,一缕一缕坠落,硫磺的气味被风抚散,不再刺鼻。风里带来远方树叶的气味,还有禾稻的香气。
雪色和服的男妖仰头,看着天际不发一语。她也仰起头,无神的大眼里目光呆滞,面朝着烟火的方向,虽是唇角微弯,却表情有些空洞和茫然。
烟火燃烧熄灭,亮暗交替之间,火光映着街上众人的脸亮暗不定。
玲第一次见到如此灿亮的烟火,早已怔住,呆呆地看着那片天空,惊讶得无法言语。纯澈的黑眸里印出烟火的丝丝缕缕,眸光也荡漾如星光一般了。
邪见为了追赶他们,早已累得直直喘气,只扶着人头杖,头晕脑涨。
在人群另一处,一行人两两并肩而立。一只小狐妖自绿裙少女怀中抬起头来,惊叹道:“哇——好美……”
闻言,戈薇低头看它一眼,抿唇轻笑,重又抬起头来,看着那灿亮的烟花火。“下次回来的时候,我给你们带仙女棒吧,很好玩的喔!一点着,就会吱吱啦啦地烧起来,像是燃烧的星星呐——”她温声说道。
七宝眼睛一亮,仰起头看她。“真的吗?真的有那么好玩的东西?戈薇,你的家乡真是太神奇了!”
银发狗耳的红衣少年扭过头来,嗤笑一声,不屑地瞥它一眼。“有什么好看的,又不能吃!还不如多带点泡面更实际。”
“犬夜叉!!!”它脸红气急地瞪着他,就差点张牙舞爪扑上去撕咬了。“哼!”终究还是沉下气来,愤然一扭头,再也不理会半妖少年。“真是没情趣的半妖!!!”
犬夜叉颇不以为然,也不再说话。脸上蒙着的那块白巾早不知哪里去了,或许是方才跟七宝云母抢吃的时候不见了。听着一大一小的争执,戈薇只是微笑看着他的侧面,眼神莫名温柔。他似有所觉,一转脸对上她的目光,脸色赧然,低低斥了一声。“戈薇你看什么看!”
她挪了下步子,与他并肩站立。看着那些明灭不定的烟火,彼此的脸庞都被烟火的光映染出各种不同的颜色。她突然轻声说道:“犬夜叉,这是我看过,最美的烟火……”轰鸣声中,他抖了抖狗耳,似乎是没有听见。
戈薇轻声笑起来,继续说道:“我说的是真的。真的……因为这是,跟你一起看的烟火……”话语落下,她再不说话,只认真地看着那片天空。眸光荡漾,表情安静。
是他少有见过的表情,如此平静安然的KAGOME,与平日那个泼辣俏丽的女孩子,似乎有哪里不同。他迷惑不解。定定地看着她的侧脸一会,他突然脸颊赧红,有些别扭地转过头去,看着烟火不语。
不远处,珊瑚不时偷眼瞧他们之间的怪异气氛。弥勒正站在她后侧,看到她如此不专心,手悄悄伸了过去,握住她的。“啊!”她迅速扭过脸,瞪他一眼。“弥勒法师?你……”
那温文俊秀的青年摇了摇头,浅笑如风。“呐,珊瑚,这样不行喔……”他说话时声音低沉温醇,听上去极其温柔。只教她慢慢红了脸,染上羞涩之意,挣了挣手,却被更加紧紧握住。
“珊瑚,如此美丽的花火,就请好好欣赏吧……”他这么说。紧了紧手上的动作,看向她的表情温和,眸光清亮温柔。
“嗯。”她被恍了心神,怔怔地点头。
那夜祭漫天无云,星光如水。星之河还在尘世上方流淌,从无横阻。而尘世喧嚣,那繁华与幸福仿佛融化开来的光芒,一点一点漫过冰冷阴凉的夜幕。灯影摇晃,也是温暖而耀眼的。
“是……烟火吗?”在烟火的轰鸣声中,有人轻声问道。声音被掩去,话语被掩去,只是她的唇瓣微微嚅动,说不出一句话来。“一定很美吧……战国时代的烟火……”她微微一笑。
街边的灯盏烛光昏黄,和暖温馨。灯影里人流如潮,熙熙攘攘,比起人见城来丝毫不差。只是没有了那次夜的温柔贵公子,也没有了那次夜的小船游河,更没有了那次夜阿篱的宁和心情。只是,她看不到放在心底爱慕的男妖。
他低了低目光,扫过一眼,底下却自收紧了身侧橘衣女子的手,十指紧扣,冰凉的掌心里握着她温热滑腻的手。再抬起头时,他的目光一瞬间转为凌厉,扫过人群某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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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火落尽,天空平息下来,只余那烟雾笼罩了一大片星河,朦胧不清了。人流重又恢复喧哗,穿行不停。还是没有发现混杂在人群之中的雪衣男妖,更没有惊恐。早在步入之时,杀生丸便敛去了身上的煞气,只是如一的冰冷无绪。
一声轻脆的女音自他脚边响起。玲背着手,仰脸看着他,目光中含带期盼。“杀生丸少爷,玲可不可以去玩?”
他冷漠地看着她,点了下头。“不要走远。”她一个欢呼,蹦跳着钻入人群之中去,小小的身影远去。他只是看着她的身影,一低头,目光落到邪见身上。“邪见,保护好她。”本来它还不情愿,却被他倏然转为凌厉的眼神吓到,连跳起来,没头没脑地追上那女童,成了她的小尾巴。“玲!!!站住——别走那么快啊——我、我邪见——”奈何它的两条小短腿,终究是跑不过活泼的她。
阿篱虽然看不见它那滑稽模样,但是只听见那尖厉难听的话,也能想见它那付表情,不由抿唇微笑,琥珀样的黑眸微眯,原本就有些翘的眼角因着这一笑愈发弯起。眸底一时有些朦胧,倒也不显得没有神采。她笑得双肩微颤,手一滑,抓住了他的袖摆。
“不行了,杀生丸……”她笑得腹痛,躬着腰,时不时抽动着肩膀,不知不觉中轻倚着他的手臂。“哎哟……”
杀生丸转眸,越过肩膀,脸色冷漠。“什么?”他淡淡问道。若是以往,他只是会用冰凉的眼神冷冷扫过她一眼,来表示自己的不解。真真的惜字如金。
一人一妖站在人流之中,四周人流来去无定,惟独他们久立。
等到阿篱终于笑够,倚着他轻轻喘气,平匀了呼唤。忽又仰脸朝他灿然一笑,揶揄说道:“你们的相处模式,真是太有趣了。”她的声音轻悦,带着几多笑意。
杀生丸垂了垂眸,抬手,升起的袖摆带动她的手移动。他的手掌落在她温热的脸颊上,那冰冰凉凉的温度让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
阿篱垂下眼睑,微微地笑。“你的手好冷啊,杀生丸。”
“……”他只是静静看着她,掌心轻轻摩挲着她的脸部肌肤,一点一点移到她耳廓,指尖描画过她的耳线。他的动作从来都不带亲腻,只是隐隐约约地温柔,一不小心,便无法察觉到。她微微地笑,任由那冰冰凉凉的手指滑过自己的耳后。
有多久没见过她这样的笑容了,如暖阳初绽的温暖和安然。“以后,就这样笑。”杀生丸看着她半晌,眸光一转,收回了手,改为拉起她向前走去。“走吧。”正是往玲和邪见离开的方向走去。
阿篱亦步亦趋地跟上。橘色和服的裙摆被风掀动,扬起落下之间,灯影摇晃昏黄。灯火阑珊处,一盏鱼形花灯随风轻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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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风起了。吊在细线下的鱼形花灯随风轻晃,灯烛昏明不定。忽然就掉落在地,一盏灯迅速被风带起的火焰燃烧怠尽。一双黑色的鞋蹭蹭后退,似乎受到了惊吓。
戈薇呆呆地抬起头,收回怔然的目光,转过身看着众人的目光焦点所在。
搭起的小舞台上,琴瑟和鸣,面容清秀娟美的艺伎在轻声吟唱一曲和歌。那一身的十二单和服鲜艳如盛开的牡丹,她的表情安然恬静,露出来的肌肤如雪皓质玉,吸引了围观男子的爱慕目光。
是,那个阿篱(KAGOME)……戈薇再次转过身来,看了一眼脚边那焦黑的灯架,微微叹息。
突然在这种场合,看到他和她在一起,真是吓了一大跳。看到他的手放在那个人耳边,目光却怎么也无法移开了。明明是很畏惧的,却莫名觉得,当时他的眼神是……
他似乎发现了自己,转过脸时的眼神清冷无绪。
吓了她一跳,吓得她一阵心慌意乱,随手扯了路旁一盏花灯遮住不经意间相接的视线……
戈薇抱紧自己双臂,只觉得一身薄汗被风吹干,一时间肌肤生冷。而她原本的好心情也冷却下来,一颗心沉到谷底。是错觉吗?那样的大妖怪,也会露出那种眼神吗?
“戈薇?”她一低头,看到脚边两对眼睛晶亮晶亮地瞅着自己,脑后一阵冷汗。微微一笑。“七宝,云母,怎么了?”
七宝眨巴着纯蓝的大眼,装出极其可爱的表情,期盼地说道:“你听到了吗,那个女人说如果有谁愿意上台唱一首歌的话,就免费送小零食,是和果子甜点,和果子甜点呐!!!戈薇~”与此同时,云母也是眨着大眼,拼命晃双尾,一付可爱的表情。
“所、所以呢……”戈薇似有预感,视线游移,不敢与他们对视。唉——无奈。
“戈薇,你不上去试一下吗?玩玩也好,就当是放松一下心情。”珊瑚俯身抱起云母,朝她笑道。她身后的弥勒也是温文微笑。“戈薇小姐,大家都非常期待你的歌声呢——早就听说过你会唱歌了……”
惟独半妖少年站在一旁默默无言,别开脸去,看向别处。
“犬夜叉!!!”戈薇瞪他一眼,一早猜到他就是那到处散播的大嘴巴。她也不过是受朋友所托,不得已在学校的学园祭上登台。
“戈薇~~他们送的是和果子甜点,和果子甜点耶!!!”七宝跳进她怀里,拼命眨巴大眼睛,乞求道。
这……还能拒绝吗?她的目光一一扫过那一张张期盼的脸,朝天翻了个白眼。这一群,分明是期盼和果子甜点多过于她的歌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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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清唱的女音带着丝甜,缓缓唱出的旋律与人们听过的都不同。不是和歌,不是徘句,犹如带着旋律的独白。
人群渐渐被这独唱的歌声吸引,慢慢靠扰过去。
不停游泳的金鱼,恋爱的想法在心中越来越厉害.
明白了染成通红的不能实现的想法,
就算如此,我还是祈求想在你的身边.
……
阿篱的脚步猛然收住,松开了手,一扭头,脸朝向声音来处。纤长的眉拧起,又倏然展开如柳。怔怔地,低语一句。“金鱼花火……”这首歌,总让她想起自己小时候玩过的仙女棒。
仙女棒,还有一个很美的名字,叫金鱼花火。燃烧起来的时候,噼哩啪啦地响,跳跃的橘色火花像金鱼的尾巴一样鲜活。一瞬间,便燃烧殆尽的金鱼花火,短暂的光芒。
金鱼花火啊……如此短暂的美好……不就是……
她微微弯起嘴角,笑得莫名。
在下着夏天的气息的雨中
纷纷落下的金鱼烟火
在强烈的光线中,我的眼睛有点晕眩.
一瞬间映出的是你温柔的脸庞
……
一只冰凉的大手在黑暗中包住了她的。她稍稍抬头,无神的眼睛对上他清冰的金眸。“杀生丸,你就站在我面前吗……是吗……”她的声音有些颤抖,连带着眼睛也朦胧起来,似乎泛起了泪光。
杀生丸低眼,看着她的脸。那双眼睛后,隐藏的是什么?思量间,她已经挣开了他的手,双臂抬起,手抚上他的脸。那指尖温凉,带着细微的颤抖,缓缓滑过他的眉眼,细细描蓦他的脸部轮廓。
包围着夏天的气息的夜晚,
纷纷落下的金鱼烟火,
不管什么话语也不能表达我的爱意.
一瞬间映出的你的温柔的脸庞.
阿篱凭着指尖感觉着他的轮廓,脑海深处,似乎还能感受他的每一个表情的细节。这多么好,这多么好……她微弯嘴角,闭上了眼睛。眼前虽然是一片黑暗,再也看不到他了,但是,闭上眼睛,至少可以假装,是因为她闭上了眼睛。他就站在她面前,就站在那里,看着她……
“杀生丸……”她踮起脚尖,脸面对着他,表情固执。“我们……是彼此爱慕的吗?是吗?”她的声音极轻极轻,被那歌声旋律掩埋了。她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他只看到她的唇瓣嚅动,张张合合,说了些话,却听不清。他抬手扶在她腰间,低下脸来,靠近了些。“什么?”他问。
阿篱踮起脚尖,在黑暗中找到了那两片冰凉柔软的唇瓣,便把自己的贴了上去。眼睛紧闭,眼角微翘,睫毛如黑翼蝶一般轻颤翅翼。
“……是吗?”他只听到了这句。忽又身体僵住,手臂环过她的身体,紧紧拥住,他低下头来,更靠近了些。不由自主的,他竟阖上了眼眸,静静感受着她慢慢舔舐自己唇瓣的感觉。
柔软,温热,濡湿,小心翼翼,亲密,相依……这种唇齿相贴的感觉,仿佛带起了他莫名的心悸。
那感觉……是什么?如此陌生。
歌声仍在继续。即将画下句点。
不停游泳的金鱼,在心中暴露着丑陋.
只有由这个夏天决定命运了.
只要再有些时间,
我祈求你能给予我幸福.
她环住他的脖子,在他耳边轻叹,说出来的话语又轻又缓。
“杀生丸……知道吗……”
“这个叫吻……是仪式。因为,我喜欢你,Iie,或许,是爱……那也说不定。DEMO……”
“这样子的我……忘记吧……”
“杀生丸,杀生丸,杀生丸……”
……在夏日的气息里
……在夏日的气息里
……
他睁开眼睛,直起身来。手指抚上自己的唇瓣,呆了一下,然后迅速扫视四周,已然消失了那人的踪影,连气味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居然……居然……
“阿篱(KAGOME)!!!!”
冲天的青色妖气升腾起来,原本喧闹的人流被轰散,连同那些和平安宁也一同轰散。
妖怪!!!
妖怪来了!!!大家快逃啊!!!
……
作者有话要说:经过查证,日本的战国时代已经有了铳枪一类的火器,所以……有烟火不成疑问。
心跳
冲天的青色妖气升腾起来,原本喧闹的人流被轰散,连同那些和平安宁也一同轰散。男妖的金瞳骤然收缩,目光由清明转为晕红渐至血红,倏时片刻,那纯澈的浅金已经化为两核青紫瞳孔。煞气弥漫,爆涨。雪色不染烟尘的身周卷起风场,银发飞扬,褚红色的妖气随风卷动翻腾,掩去风里迅速妖化可怖的妖颜。娟秀面容背后,是大妖怪可怖的真面目。
一声尖啸,凌厉的吼声如雷贯入四周人群,妖气轰开一片空场来,只有他雪袂翻扬,笔直站在那里.落下的手紧紧攥拳,锐利尖甲已经刺入掌心,滴下血来.
疼痛。
KAGOME!!!!!!!!!!
KAGOME!
KAGOME……
站在舞台之上的少女正阖目深情吟唱一曲《金鱼花火》,忽而一声尖啸贯入耳中。心狠狠一颤,自灵魂里发出颤栗,一瞬间流遍全身。连血液在青脉中快速流淌的声音,也仿佛哗哗啦啦滑过心尖。
戈薇猛地抬头,正看到那空地之中凛然独立的雪色男妖。那龇牙,咧唇,青尖牙露,煞气四溢.平淡清冷的脸色转为沉黯阴冷,那血眸中已经瞧不出半分清明,只余煞气.霎是吓人.莫名地,心颤了一下。被呼唤的,应该不是她……
但那道凌厉声音却贯穿震颤了她的灵魂。
她很快回过神来,朝同伴跑去,一个跃身纵跳落地,很快就捡起自己的弓和箭筒。犬夜叉已经拔出铁碎牙,持刀与那妖对峙,高度警惕之中。其他人更是异常紧张,戒备地盯着他。
“杀生丸,你怎么会在这里!!!”半妖少年一个横刀回护,挡在众人面前。眉头紧皱,朝身后几人喊道。“喂,你们快疏散人群。这家伙,不是那么好对付。”他承认自己的弱小,但绝对不能输给杀生丸,所谓的哥哥。
“戈薇,你带着他们先离开!”
戈薇看一眼那依旧煞气十足的默然男妖,眉尖一敛。“犬夜叉,现在不是逞强的时候!况且……”只是一个转念,她已经发现原本待在他身边的橘衣女子不见了。那个KAGOME……
“我叫你快点走!!!!”他猛然回头,狠声道。眉眼间是掩饰过的焦急和不安。他在不安。他确实是在不安。
自从知道还有一个KAGOME存在之后,他一直在不安,他一直都小心翼翼。原来KAGOME并不是独一无二的,这个事实让他很迷茫。原来KAGOME并不是只属于他的,最憎恨的杀生丸身边也有一个KAGOME。
她怔了一下,纤眉紧拧,已成倒竖。“我不走!!!”戈薇却是以为半妖少年在担心自己,心里一阵感动,然后倔强的性子浮起。俐落地取出长箭,熟练地搭弓上弦,箭头精准地对上了那妖气围绕的身影。“我可不是你的累赘,犬夜叉!”她的目光坚定。
“笨女人!!!”犬夜叉火气十足,却不可否认,这样子的人类少女,跟他并肩战斗毫不怯弱的少女,却是坚强到令他折眉的。这个人……他重又摆好架势,与妖华中的男子对峙。“那就小心了!我可不能时时顾着你!”
对于杀生丸来说,父亲犬大将是他惟一想要超越的如神一般的存在;而杀生丸之于犬夜叉,对于甫出生就失去父亲的半妖少年来说,在他的私愿中,强大的同父异母的哥哥,又何尝不是如神一般伟大的存在!
“嗯。”戈薇低应一声,在少年看不到的角度,唇瓣微弯,扯出安然笑意。黑眸被摇晃灯光映染得无比深邃明亮,恍若摇曳着星光一般。恬然的笑颜就这般生生映入一双血眸青瞳之中。与此同时,她的视线也在不经意间与他的对上。
“杀生丸……”她怔在那里,一怔一愣之间,勾弦的手指一松,箭离弦而去,直射向雪衣男妖。蹭蹭退后一步,连自己也说不清是希望那箭射中还是不中,只呆呆看着那白翎破空而去。
杀生丸紧紧盯着那后面的绿裙身影,须臾便抬起头,以手去挡住那破魔之箭。哧啦一声,箭头偏了准向,但箭上挟带的晕蓝色灵力之光已然将他的妖气净化不少。双眸恢复清明,煞气四散。
一只小小的手扯上雪袂的衣摆。甜甜清铃的童音响起。“杀生丸大人!您怎么了?”接着是聒噪的小妖接话。“咦!阿篱那家伙哪去了?杀生丸少爷,难道您……”
一声嘶哑的哀嚎响起。冷冷扫过如临大敌的对方一行人等,他甩袖转身。走路从来不看脚下的男子踏过小妖身体,留下一个青黑脚印,往它处行去。“我要去日暮里。”
是吗?那女人的不安,那女人的退怯,都是为了眼睛吗?哼——如此脆弱的人类!如果视力还在,应该是能像那人类小姑娘一样,站在卑贱的半妖弟弟身边,并肩战斗。她是这样想的吗?哼——后果,难道不清楚吗?居然用守之结界逃走!想要死吗?离开了他,失明的她会怎样……
他微微拧眉,心底的怒意渐渐凝聚,成形的都是那张婉然温暖的笑颜。
怦!怦!怦!脉动如心跳的声音,缓慢而有致。
垂了垂眸,他抬手扶上腰际的天生牙,一怔。不是……天生牙吗?那么——手移开,放在自己的胸口。那种来自实体的起落清晰无比。是他自己的心跳,在一点一点减缓——就像是被那人舔舐时一般,也是这样一点一点减缓下来的起落震动,来自于身体深处那团名叫“心”的肉块……
那是什么?什么都好,他不想知道。现在,他只想找到日暮里,找到治愈之地。
“等等我呀,杀生丸大人!!!”女童蹦跳着追上去,眉间却有迷惑。姐姐去哪里了?这个问题一直困惑了她好几天,却突然在跟邪见一起捕鱼时想通。
(好啊)YOSHI!姐姐的眼睛看不见了。杀生丸少爷一定是送她去医馆看病了,然后要找一种很珍奇的药草,杀生丸少爷才带着她和邪见爷爷离开。名字叫……日暮里。
那雪衣男妖在看似毫无目的的旅行中突然给出了一句“我要去日暮里”,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执着于某个目标。
“等等我啊,杀生丸大人,玲!!!”有着媲美万年小强命的绿色小妖快速复活,扛着人头杖一颠一颠地追了上去。
“……阿篱那家伙!居然抛弃杀生丸少爷了?!哼,真是不识好歹!!!”
后来它这么一句气愤的唠叨只引来了男妖一粒又一粒的石子。
“呐,出了什么事?”犬夜叉扛着大刀,傻愣当场。夜风吹过,抚动银发千丝千缕。“切——什么嘛!!!耍威风?!”
戈薇却无声凝望那渐远的雪色身影,紧紧拧眉。低下眼来,无声呢喃。“日暮……里?”
¥¥¥
昏暗长廊里,那道纯白和服的女童慢慢前行,脚步轻巧无声。赤足踏行,足上肌肤轻薄雪白几近透明。
空气寂静而阴霾,瘴气弥漫在昏暗中。
艳服女妖摇着小绢扇,从转角处拐出来。一眼便看到那虚无样的女童,一闪身沉入黑暗里,一双血眸若有所思地凝在她身上。“去哪里?”神乐随后悄悄跟上,脚步也是轻巧无声。神无。她的姐姐。可谓是奈落的心腹了。
她瞪着地板上那道裂缝。若不细看,也真看不出是地下室的入口。掩合得如此之好。那苍白女童便是突然消失在此。
“是吗,居然凭空消失了?哼哼——”死寂里突然响起一道低沉魅惑的男音,字句间的转折被揉合得极其温柔诡异。却是从地下凭空浮响,回荡在偌大的人见城中,在走廊墙壁之玉碰撞几个来回,最后沉沉落入女妖耳中。
“是结界……守之结界……”
“她的力量……”
倏然瞠大血眸,而后紧锁眉尖。奈落的声音。久违了……
之后再无声息。神乐一闪身,轻飘飘的身影已经闪入黑暗之中。须臾,地板哧啦敞开一道缝,开合成口,一张苍白无色的脸慢慢浮起。神无抱着镜子,慢步踩着小梯上来。
神乐惊了一下。那苍白的女童似乎抬起头来,微微侧脸,虚无的目光扫过角落阴暗一眼,然后才慢步离开,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艳服女妖走了出来,血眸中若有所思。“被发现了吗?”怎么可能……
她走上前,垂眸看着那还未阖上的黑黝入口。
“神乐(KAGURA)……”虚无飘渺的细弱童音自她身后响起,在空荡荡的走廊中。
神乐猛然转身,血眸冷冷瞅着那站在昏暗中的女童。一身雪色和服衬着她纤细小巧的身形,在黑暗之中,恍若微微发光一般。本当是不染尘埃的样子。
“神乐(KAGURA)。”神无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双瞳深黑如夜,又圆又大,却毫无神趣。
神乐低头扫一眼那黑黝入口,再抬起头时,那白衣女童已经转身走远。血眸定定看着她离开。“为什么去而复返?”回应的永远只有她的沉默。
那名叫神无的,比她早点弥合形成妖魂的,所谓“姐姐”,从来没有人知道她在想些什么。据说,奈落的□之一的她,三无。无口,无心,无表情。
迟疑了下,还是好奇心战胜了怯弱,神乐慢慢步下阶梯,沉入黑黝深暗之中。
“……”无声无息地,走到走廊拐角处时,那雪衣女童微微侧脸,看着艳服女妖步入地下室。她无声无息地垂下眼睑,半敛了深幽如夜的黑眸。恍然若是叹息,却面无表情,虚无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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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液流淌的声音。扑鼻而来便是一种奇异的血腥气息。私闯禁地的神乐慢慢走下来,好不容易才适应了地下室中的黑暗,眼睛渐渐看清昏暗中的事物。
那景象让她几欲作呕。
前后左右,包括头顶,都悬粘着巨大腥红的肉块,一滴一滴的血滴落在地板上,积了一滩一滩血红。肉块表面隐约还有纵横交叉的甬管,一脉一脉地搏动。
眼角余光倏然扫到头顶那颗头颅,她腿一软,瘫坐在地板上,只觉得从头到脚被冷水浇过,那冰冷刺得神乐全身微微发颤。幸好,对方似乎没有发觉外人侵入,仍是阖目闭眼,那额角的虚汗还说明着他的虚弱。
半妖……原来,他也是有弱点的。呵!
聪明如她,立马就发现了奈落的秘密。神乐的嘴角牵扯了下,只觉得握着绢扇的手微微发抖,忙捂住自己几欲抖颤的唇瓣,无声无息地从地板上爬起身来,打算悄悄离开。
神乐的脚才踏上木梯,还未踩实,身体便被柔软腥气的触手包卷,大力一拉,她不由自主地被拽入黑暗中,正好跌在那颗头颅下头,摔得全身疼痛的当儿,她下意识仰脸。
那闭目阖眼的半妖已经半睁开了血眸,冷冷睨着她,面无表情的苍白俊颜诡异魅惑。尽管他额角冷汗,犹自说明着他的虚弱。
“……你、你……”神乐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抖着唇,猛地握紧手中绢扇,紧锁着眉瞪他。“可恶!!!”
奈落掀起眼皮,微微露出一丝轻蔑眸光。在他心意的指引下,那些肉块无根自动,渐渐缠上女妖的腰际,紧紧勒住,勒得她喘不过气儿来,只低低呻吟,满脸痛苦。
“神乐……”他懒懒道,垂下眼眸,面无表情。“即使是现在的我,也还是可以杀死你的……”
她只惊恐地瞪着他。这个半妖!这个奈落!!!可恶——
“别忘了,你的心脏在我奈落手里。哼哼——”冷笑。
她终于逃脱了束缚,头也不回地爬向阶梯,脚步虚软地离开这恐怖的修罗之狱。
看着艳服女妖仓皇身影,他微微一笑,极是嘲讽。“想要自由吗……”简直是痴心妄想。从奈落底下爬上来的邪灵,注定要陪着他奈落一起沉沦。谁也,别想逃开。哼哼——
你自由之日,便是死亡之时,神乐呵——
他慢慢阖上血眸,面色讥嘲。一颗承载了俊雅颜面的头颅之下,却是连接着几管血脉,蜿蜿蜒蜒垂落与肉块相接。肉块脉动,隐约还有心跳的声音。怦,怦,怦……他还有心,还有心跳。
作者有话要说:来改错字儿的……稍后再更新。
呜咽
山径深深。昏暗阴霾里,那雪色背影愈发明晰起来,像是一道清澈的光影。一行二妖一人却沉默如厮,连一向最是活泼的人类女童也不敢发声。更惶论一旁跌跌撞撞的绿色小妖,邪见有时确实是非常善于察颜观色的。
那雪衣男妖大步跨开,沉默前行。玲张着大眼,目光时不时落在他身上,然后又扭头看看似乎没有什么生气颓废的邪见。“邪见爷爷……”
两双眼睛对视。她咬了咬下唇,眸中泛着担忧。“杀生丸少爷是怎么了……”五岁的年纪,正是小心翼翼极其敏感的时候。
它一边负重行走,一边细细喘气。听得她问,竖起一根手趾在嘴边,低声说道:“嘘——”眼角余光瞅了瞅前面那渐渐远去的男妖背影。“玲,别吵!没见杀生丸少爷正在生闷气呢……阿篱那家伙不辞而别,铁定是……”伤透了杀生丸少爷的心了!
后半句话未出口,它已经被彻彻底底地吓到,猛然挣开眼皮,两泡金鱼眼开始泛泪。撩着衣袖擦拭眼角,一声低低呜咽是真真切切。
女童顿足,拧眉,迷惑不解地看着它。“嗯?邪见爷爷,你怎么哭了?”
“呜呜——呜呜——呜——”邪见只顾着自己哭,也不答,心里却在暗想,什么时候那人类女人居然勾搭上了它最尊敬最崇拜最高贵最伟大的杀生丸大人了!!!它真是太失职了……
玲有些手足无措起来。“邪、邪见爷爷……是玲说错什么了吗?对、对不起……”她连连躬身,急急道歉。一向视她为眼中钉一般恶言相向的邪见突然示弱,教她心里一慌,不安丛生。
“玲,邪见。”前面传来冷冷一句。杀生丸不知何时顿下脚步,侧身转过来。虽是对他们说话,金眸却没有看着她以及小妖怪邪见,只冷冷瞥着树木暗处。
夜风摇晃着山间树桠,响起了嘶嘶啦啦的声音,细微无比,却因林间寂静而传入耳中时声音无比清晰。
“杀生丸SAMA?”玲轻快地跑向他,在他脚边乖乖站好,俨然好孩子模样。
某处林木的沙响有些怪异。簌簌地响起叶声,片刻之后,叶丛拨开,走出来白衣红裙的陶人巫女。邪见见到来者,怔了一下,一跌一颠滚到他脚边,抓着人头杖定定瞪着她,目光恍若遇见天敌。
走出来的却是桔梗。齐整的浓黑刘海下,琥珀样的黑眸被夜色染得清黑无比,如两丸深水。夜里倏然浮起几点晶亮柔和的光影,微微晕开白色光圈的死魂虫缠绕在她身上,不断地往下投放一团团烟雾状物体。被那身体一一吸收干净。
“是犬夜叉的哥哥。”她低下眼,轻掀唇瓣,说道。垂眉低眼之时,丝丝缕缕的冷清从那一双不笑也翘的眼角逸出。
“我从不跟死人废话。”他没有承认她所说,却也没有否认。只说了一句,却是恶毒如厮一针见血。
“……哼哼。”她沉默了下,低笑,唇角弯起一线弧度,清冷颜面染上淡婉。
杀生丸的眉尖一拧,眸光沉下。没有一瞬的迟疑或迷惑,尽管那张娟美白皙的脸与那人的一模一样。对方来意不明,他也不动声色。
“你这是打算去找日暮里?”她脸上毫无血色,而红裙似血。
他淡漠依旧。“……”
呵——桔梗弯起眼角,嘲讽地笑。“为了一个你最鄙视轻贱的人类女人?”
金眸一敛,无形的杀气一刹那弥散开来。
“而且……还是,跟我,跟犬夜叉身边那个小姑娘,有一模一样长相的女人。对了,跟戈薇的名字也是一样……”她侧过身,眼瞳一转,自发丝里探出目光,细细搜量着那雪衣男妖脸上的表情。结果,只是徒然。“寻找或者是徒然。强留一个人类在你身边,不是你的作风。”
“无论是哪个KAGOME,最终都不可能永远留在这个时代。”夜的暧昧,更凌厉了她身上一直笼罩的如刀锋一般的气息。
“她自己也知道这个事实。所以……”顿了一顿,淡笑:“她逃了……”
凌厉的目光冷冷扫向她。“你,”顿了一顿,他的手扶上斗鬼神的刀柄,杀气在纯澈的金眸里晶亮如火焰燃烧。“干了什么?”气息仍是平稳的,只是目光如冰刃。
“与其关心我去过药草田这件事,你还不如找上策划出这一出戏的正主——”她背过身,负手而立,那张枳木长弓便护住了她整个后背,不落一丝漏洞。
“奈落(NARAKU)——”桔梗看着阴霾的夜空,目光淡淡。
沉默许久。杀生丸冷哼一声。“……与你无关。”他转身往树木深处走去。身后,玲与邪见跟了上去。
“要下雨了么?”她抬眼看了一下天象,然后一脸平静地往相反的方向走去,行走之间红裙钩划过低矮的灌木丛。
天空中云层堆积,灰霾深黯,实难想像,方才却是那么一片大好的空色,纤月如眉,星辉如水。这妖怪,已经强到上干天象了吗?却也说明他内里心绪翻腾不定。
奈落,意欲何为……真的只是为了四魂之玉碎片,才集起来的欲念吗?那个阿篱(KAGOME),明明就不是局中的人,为什么要强拉进来?意图毁她清白,如厮恶毒,却又……
因为是杀生丸身边的人吗?
她一道走,一道拧眉沉思。
“桔、桔梗……”略带惊怔和怅惘的低呼响起。
一行却是追着杀生丸过来的犬夜叉戈薇珊瑚弥勒等。队首的正是银发红衣的半妖少年,身侧左的位置站着绿裙少女,肩上还扒着只小狐妖。
她的目光越过少年那倏然转为炽热的金眸,看向那张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戈薇(KAGOME)。
“桔梗!”踌躇了下,犬夜叉顾忌着身侧的戈薇,上前一小步,又退了回来。只站在那里,隔着一段山径与她对视。“桔梗!”
焦灼之情顿显。戈薇的目光黯了黯,退开一步,跟他隔出一段距离,退到珊瑚弥勒身后,把七宝放进她怀中。“我离开一下。”说完,便头也不回地慢慢走进密林之中。
“戈薇(KAGOME)!”七宝叫起来。身后,几道目光一直追着她的背影。
几人几妖很明智地退场,最后只有一半妖一陶人对视在幽暗山径上。
“犬夜叉(Inuyasha)。”桔梗平静地开口,目光淡淡地看着半妖少年。他一脸不掩晦暗情绪,低首踌躇不语。别扭一如,初见之时。
初次相逢,可以追溯到六十或七十年前,那时候的她还只是一个十岁的女童。他应该记不得了罢。银发红衣,依旧如此耀眼。而她现在,只是一个陶人而已,没有呼吸没有心跳,没有一切,除了怨念。
乍听到她那低低一声,难得温和的女音教少年的心一霎那柔软下来,膨胀起酸酸涩涩的苦楚情绪。上前几步,他把那清冷女子拥入怀中,闭上眼睛,满足地长长吁息。“……桔梗。”
她的身体挣了挣,抬起手臂要推开他,最后却顿在空气中。无声叹息。
少年说,“我好想你,桔梗……”
这温柔,只有一小会也好……清冷无绪的眼神已经软下来。
“犬夜叉,不要去管那个阿篱(KAGOME)和杀生丸之间的纠葛,你们做好自己的事就可以了……”她嘱咐道,平和的话语里透着恍惚的温和。
¥¥¥
戈薇慢慢走进昏暗山林,心绪繁乱,竟悠悠地迷了路。
密集树木的枝桠千奇万怪,伸展交叠,密密层层,遮掩了天空,只漏下一块一块细碎的空隙。将近凌晨的山林犹是昏黑,雾气弥漫,林风吹过,冷意侵体。
她不由地紧抱自己双臂,摩挲起来,心底终于泛起恐惧。
“这、这是哪里……”她喃喃自语,眼底浮上惧意,左右望了望,那些暗森森的树影如一幢一幢巨兽,蛰伏在黑暗里伺机而动,杀气弥漫。风吹动草木的声音响起,沙沙沙沙。她迅速扭头,脚步踉跄了下。
“谁!!!”声音抖颤。已是被吓到。
不过是十五岁的少女,再坚强,也有脆弱的时候。
怦!她整个人扑进泥壤地里,却是脚跟被突起的粗老树根绊了一下,身体失去平衡了。
戈薇结结实实地摔了一跤,只觉得那反弹过来的力量震得五脏六腑一阵疼痛,痛得她喘不上气来。双眉紧锁,挣扎着要爬起身来,手肘撑在地上,上身才离地几寸,肘弯一歪,重又跌回地上。
又是狠狠摔回去,再一次痛得发不出声音来。
“(笨蛋)BAGA!”低低斥道,她再度撑起臂弯,努力撑着自己上身起来,再度摔回地上。
“BAGA!!!”这一次,她的音量大了些,只骂自己的软弱无力。
“BAGA!!!我是日暮戈薇(KAGOME)!我是KAGOME!怎么可以这样子……”
在细细碎碎的骂声里,她屡次摔回地上。这一次,连眼泪也摔出来了。
“BAGA……”她低声呜咽,阖上眼睛,感觉到有热热的咸涩液体流过眼睫,滑过的肌肤一片生凉。却是哭了。
鼻腔胸臆钻进来泥壤落叶腐配的气味,不很刺鼻,却带着与血腥相似的感觉。
啪!嗒!啪!嗒!啪——
一大滴一大滴打在脸上的冰凉物体却是什么?
戈薇睁开眼睛,深吸口气,一鼓作气用力爬起身来,软软瘫坐在树下。摊开掌心,那啪啪嗒嗒打在手心渐渐洗出一小块雪白来的却是雨水。大滴大滴的雨水。仰脸望着头顶,那叶层响起连绵的啪嗒声,果真是下起雨来了。
雨越下越大,雨打叶声极是吵杂。她很快被淋湿一身,淋湿之后,身体从骨子里透出冷意和颤抖来,她一点一点蜷缩起身子,冷得瑟瑟发抖。
“犬、夜叉……我好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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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双雪色近乎透明的双足慢慢踩过山林泥壤。蜿蜒雨水流进一双木屐踩出的小坑里,很快积起一滩浊水。那是个苍白表情近乎透明的女童,淡色的发,淡色的眼,淡色的和服,淡色的头花。自白皙小腿而上,那一身纯白的和服被雨水湿透,滴滴嗒嗒地滴着水。她却丝毫不觉,只慢慢走过。双臂下垂,怀中没有那从不离身的镜子。
神无。
雨声叶声里,突然听得一声女子低低的呜咽。她顿足,侧身,淡淡目光穿过灰蒙雨幕,在渐明的天光里,看到那蜷缩成一团的身影。
“犬夜叉(Inuyasha)……我好冷……”
她低眼。垂下的眼睫也是淡色的,而半掩的眼瞳深黑如子夜。
她默然。眼睫沿边上流过雨水。一张苍白的脸被洗湿。
她无声无息离开,消失在雨幕中。
白灵
神乐和琥珀左晃右晃,偌大的人见城找了个遍,就是没有要找的身影。
她正把玩着手间绢扇,拧眉深思,忽然觉得背上多了道清冷目光。猛一转身,正好看到找了大半夜的神无慢慢走过来。一身雪白和服滴滴嗒嗒掉水,正是那水声让她听见了。
啪!嗒!啪!
神乐合起绢扇,点着下巴,若有所思地打量她。“你去哪里了?”心下多了几分好奇。这个虚无之使的姐姐,向来不离身的镜子,却是去了哪里?念头一转,她随口问道:“你的镜子呢?”
她抬眼,目光静默。那张十岁女童的容颜苍白珉弱,被雨水打湿,眼睫也是湿的。黑黝黝的眼瞳如两口深井,一眼望去看不到底。她慢慢越过神乐与琥珀。
神乐抿了抿唇,一怔,下意识地后退一步。
“奈落呢?”那才是她在意的事情。地下室凭空消失,而奈落不见了踪影。连人见城的结界也松散不少,那家伙平日养的小鬼们纷纷逃散。也不过是她从地下室脱出后发生的事情。
神无进了和室,再出来时,怀中已抱了圆镜。低头看一眼镜中男妖,她再抬起头来,镜面对着神乐与傀儡男童。镜中正是那沉蓝和服的男子,温润如玉的颜面,只一双血眸微敛,唇角微弯如嘲。
“神乐,琥珀,这段时间,你们给我好生安份着。神无会交给你们我的命令。”
话语落下,那身影消失,神无怀中圆镜恢复光洁,只是一面普通古镜罢了。
神乐愈发皱紧了眉,不悦。“什么?”一侧傀儡男童垂首不语,面色平板呆滞。
“跟我走。”细弱空渺的童音响起。苍白虚无的女童抱着圆镜,慢步走近他们,而后各自身上浮起一圈晕蓝结界,竟是凭空消失了。
前往白灵山,去见那相帮于恶魔的可怜上人,满怀恶意的圣者。他一时迷路尘世,千般万般放不下,留传一曲童谣唱了几十年。
善亦是恶,恶亦是善。
净即是污,污也是净。
¥¥¥
“戈薇(KAGOME)……”瞳眸骤缩,怔怔地叫唤一句,上前便要去扶那看上去快要颤抖的人。雨下得很大,淋淋漓漓的,全身都浸湿了,衣服泡在雨水里。
幸而是夏天,他只觉得浑身通透的清凉。犬夜叉扶过她的手臂,感觉到她身上阵阵传过来的颤抖,金眸一敛。“笨女人!!!”他责难起来,又是怜惜又是霸道。“雨下这么大,也不知道找地方躲躲!”
戈薇抬起头,展颜一笑,极是灿烂,还带着夏阳的热力。雨水如注,一时却连笑容也被雨水打湿。“犬夜叉——”
他打横抱起她,几个跳跃,一面四处搜巡着看有没有什么可以避雨的地方。雨声啪啪嗒嗒,雨水打在树叶层上也是喧闹至极。这一场夏季的雨,来势汹汹。
戈薇环住少年脖颈,低脸,缓缓把头靠在他肩上。张了张唇,毫无血色的脸更形惨白。“我想……我大概要……晕车了……”雨声太大,犬夜叉也没听清。
她缓缓阖上眼睛,只觉得黑暗沉沉,晕眩的感觉铺天席地卷过来。待到犬夜叉寻到珊瑚弥勒一行避雨的山间小屋时,这才发现她居然昏厥过去。
是夜,戈薇发起了高烧。犬夜叉不得不暂停追踪四魂之玉碎片的行程,把她送回属于自己的时代。这一病,病得不清。她爷爷惯用的以病为孙女向学校请假的手法,得了个实在。这一回是真真切切病了,在医院里好生躺了几天打起点滴来。
待她一醒来,却又是犬夜叉的责难。知晓半妖少年实是在她床前守了几天,她只能一阵苦笑。
桔梗不在时,戈薇才入了他的眼;若是桔梗在,戈薇又算得什么……
她清楚明白自己的身份,连替代品都不算,却是侯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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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爷!少爷!少爷!”一迭声的呼唤极是焦急,就见偌大的宅子里,到处都是找着一被称为‘少爷’的仆人。
“少爷!!!”一锦服老妪脚一绊,扑着身子,一阵脚软,险些从木廊上摔下来。已是呜咽起来。“哎哟喂~~~我的祖宗,我的少爷——你到底跑哪去了!!!”好容易那少年的身体才好了些,现下却又找不着人了。
那可是她疼在心尖上的孙儿,只可惜自出生开始便是久病缠身,连功德名高的云崖法师都说他活不过十四之龄,眼看着他十四之龄将近,而他的病愈深,眼看就吊着一口气儿等着一命呜呼了。不想,前段时间病情却突然有了起色,身体渐渐转好。已能安安然然唤她一声婆婆了,可喜煞了她老人家。
可这一不留神,他竟然不知跑到哪去了,家人四处都找不着,只急得她四魂不安三魄流离。
“婆婆,东厢没有找着。”一个接一个家仆撑着伞至廊下回禀。
“婆婆,西厢也没人。”
“婆婆……”
她挣着老脸,大斥道:“一帮废物!!!不管有没有,都得给本婆婆找出来!!!”
“是!!!”廊下家仆又四散去,呼声再起。油伞散了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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粗大的雨点噼噼啪啪打在伞面,溅起细细水花,跳跳跃跃,如瀑布下扬起的水花。雨势须急,雨意须憾。青石板铺成的路面被雨打湿,浅浅积了清澈的雨水,水中沾染着几瓣落花青叶,却是从道旁那些青翠花树上落下来的。一大片的葱葱郁郁,显然有些还不到花时。
嗒嗒嗒嗒的敲击声。是木质物件磕在石面上时特有的清脆声音,细微有致,与步伐同步。
远远便飘来两朵土黄|色的油纸伞,一前一后两人慢慢行在雨中。
“前面便是本宅了,再拐个弯就是正门。”前面那人指着远远在望的大片和屋院落,听来还有些稚嫩的童音。“我只能送您到这。”踌躇了下,那童音继续说道。
十岁或左右的男童,清秀斯文,形容温和,淡淡的书卷味,颇能讨人喜欢,很是亲和。
后面之人停下步子。声音温和明朗:“抱歉,迷路的我给你添麻烦了,真介。”
伞下,那人一袭淡青闲衣,极是清瘦,垂至腰间的发束轻荡。木屐踩着水湿的石面,二趾袜已经被行走时溅起的雨花打湿。
“不必客气。”男童一笑,摇了摇头,有礼一躬,便转身离开。
直到男童的身影消失,他才转过身来慢慢朝前走去,拐了个弯,正好看到那再熟悉不过的正门。
一道橘色身影倒在雨幕中。
他慢慢走过去,走近那无动无感的身体。居高临下,静静看着那道貌似昏迷中的身影,对方湿缕黏粘的黑发搭在脸上,看不清颜面。只看到一身孱弱如虚无一般的气质。
他慢慢蹲身,姿态极是缓慢优雅,带着大家氏族极好的礼数。探出手,细细拨开那女子脸上覆着的发丝。那手苍白骨感,雪色的肌肤下隐约有淡青色的血筋蜿蜒。
一点一点拨开那丝丝缕缕的湿发,那不笑也翘的眼角,那光洁的额头,那纤长卷翘染着雨珠的眼睫,那秀挺的鼻,那粉粉的唇,一点一点露出,被雨水打湿,溅起小小水花。
他的手顿了一下,慢慢收回,指尖带起不能抑制的颤抖。油纸伞无声无息跌落雨中,伞下,一双琉璃似剔透温润的棕色眸子露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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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篱昏昏沉沉地醒来,发觉自己一身疼痛,但是周身温暖,像是躺在温暖的被窝里。睫毛颤抖,正犹疑是自己身处何方,该不该睁开眼睛,突然想到自己已经瞎了,也无所谓看不看得到现在的处境了。
她挣扎着要坐起身来。侧左的位置如在耳侧,响起一道温和明朗的男音,带着如磁石一般的微哑,极是悦耳中听。“你醒了。”
她的肩膀被人挡住,慢慢推回榻榻米上“……我怎么会在这里?”迟疑着开口,她探出手去摸索了下,很快一种温温凉凉的柔软包覆住她的手,压到被下。
“我是在路上捡到你的,当时你发着高烧昏迷了。这里是我的住所。”顿了一下。“你身上的湿衣服是我让女仆帮你换的。”
“谢、谢谢……”阿篱低声道了谢,无神的大眼中虽是什么都看不见,却隐约多了点光采。“真的非常感激。”原来还活着……这真好。她的手指习惯性抚上胸前的挂坠,时之钥那长匙冰凉质感,透过温热指尖无比明晰。
男音温和说道:“你高烧刚退,还是再躺一会儿好。”
门外,似乎响起杂音。一把陌生粗哑的男音忧心忡忡。
“少爷,您自个身体才刚好,怎么可以连续几天这般操劳?还是把这位小姐教给我们下人照顾吧……”好不容易这迷路的少爷回来了,却还带回了一位陌生的昏迷女子,日夜衣不解带地亲自照顾,眼看着这身体更形消瘦。却不知这女子到底跟他有何干系,竟是如此费心。
众人只道是少年良善温和,多行善举。
“嘘——”一根白玉长指竖在唇边,温和淡道:“她大病未愈,需多多静养,莫要吵了她……”淡笑。“我的身体很健康,叫婆婆勿要担心。”
“少爷……”
挥了挥手。“下去吧……”
门外很快没了声息。
屋外似乎还有滴滴嗒嗒的水声,还在下雨吧。阿篱猜测起来。嗅出了空气中淡淡浮泛的药草味道,有些甘苦涩意的气味,隐隐约约还有一种特别的香味。是……檀香。贵族之家常用来熏衣物的檀香。
“我叫阿篱,日暮,KAGOME,请问您是……”
“家姓北条,名……相彦。”顿了一下,照旧是温和说道,语声里似带微笑。“你叫我相彦即可,阿篱小姐。”
“北条……”她的脸色僵在那儿,想起北条家那份族谱,想起那族谱上名叫阿篱(KAGOME)的女子。是吗……是这样吗……事实其实是这样的吗……
“阿篱小姐,你不必对我用敬称。相彦年方十五,恐是比你还要小上几岁,只怕折煞了。”莫名一声低叹,话语中仍是温和。
一种温温凉凉的东西搁在她额头上,熨得她微微晕涨的头脑清醒了些。
“还是有些烧,得再加一付药才行。”
作者有话要说:好温柔的相彦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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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彦
寻找(1)
天雨还未停,绵绵细细。女童头顶着一大片蒲荷叶,自叶下滴溜溜着一双眼睛,好奇地打量这棵古树——有着一张人脸,看上去年纪很大满是皱纹的圆脸。不由一阵亲切。“杀生丸大人,他是树爷爷吗?”
“……”邪见一个趔趄,差点晕倒。
幸而杀生丸并未说什么,只是看着它。
朴仙翁瞪着树前那男子,目光下落,看到了绿色小妖和一陌生的人类女童。
年纪看上去极小,不过五六岁的模样,自眼睛看入倒是极活泼天真的性子,只是站在杀生丸后面时,却非常乖巧。只静静地站在他脚边,眨巴眨巴着大眼瞧它模样。
出人意料的,一向聒噪的邪见却一句话也没有嘟喃过。还真是奇了怪也哉!!!
轻咳一声,掩饰自己的惊异,它缓缓说道。“杀生丸,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并没有问那句通常的‘你找我有事’,而是问有‘什么事’。废话,像杀生丸这种妖怪这种性格,没事能来找它朴仙翁吗!它自然是知道的。
杀生丸看着它的眼,眼神一瞬不瞬。“朴仙翁。你应该知道我是为什么而来。”
看着这一张脸,这样一道雪色身影,朴仙翁无声叹息。雨水润湿一张颜面,几缕湿发还搭在额际,露出了一抹绛紫月纹。两颊的妖纹更是如胭脂一般,细细涂抹匀开,衬得一张脸艳绝无双。
与犬大将的夫人何其相似,其实杀生丸还是像雪姬多些的,只这性子里的固执却全承了少年时的斗牙。“如果你还是为了日暮里之事而来,抱歉,我无可奉告。”
柳枝被风拂动,不经意间扫落在二妖一人身后。它不着痕迹地收势,拧眉。卷带雨意的风翻腾起雪色衣摆,起起落落,对方的沉默和隐忍让它无端端感觉到一种彻骨的寒气。
在两厢对峙之下,它终于还是有了妥协。铁碎牙与犬夜叉的干系,犬大将坟墓与铁碎牙之间的干系,还有许多……杀生丸都是从此处得知,没理由这一次这一次的“日暮里”却不与他说。即使它说不明白,究竟只能给些提示。“日暮里,传说中的幻境禁地,若不是神明无牵之者,是不可能逃脱那些幻术结界的纠缠的。杀生丸,告诉我,你的心可是通澈无思的?”
杀生丸低下眼,双眉纤纤舒展开来,眉目间的煞意敛了一半。“什么叫神明无牵?”不温不火地问了一句,意味不明。
朴仙翁看着他固执的姿态。虽然对方面无表情冷漠清冰,但是这垂下的眼低下的眉不怯的步子,却在在说明他心志之坚。只是……还不够。
杀生丸并非全然的“神明无牵”,执念于‘日暮里’一处,便是缺。
神明无牵,诣在一“无”。
无口,无心,无表情。
不伪,不惑,不纠念。
善恶非干,自有澄明心性。
私欲公折,他自他处它由它去。
“日暮里在哪?”他平静地问。
“在你父亲心里。”在犬大将心里,在少年斗牙的心里,只在他心里。别的无法介入任何。无论是守护者的笛竹二妖,又抑或是只知其一二的朴仙翁刀刀斋冥加等。
雪衣男妖猛然转身,大步离开,其间衣摆翻腾,面上冷漠无绪。又是一阵嘀嗒雨下。身后啪嗒啪嗒的脚步声,女童和小妖赶忙踩着水坑追上去。
“杀生丸,容我问一句:你所以为的‘心’,是什么?”雨幕里远远传来沧桑的声音,虚无飘渺。
天地一瞬间寂静下来。风吹着柳枝款摆,分分明明的木质纤维拉扯声入了他耳中,也恍若未闻。
杀生丸的身形顿了一下,继续向前走去,消失在灰蒙中。“不知道。”他不温不火一句,说来理直气壮。
朴仙翁一笑,老脸浮入树干之中,恢复成古树模样,不落妖异之处。
杀生丸,即便如此,你还是要去吗?此等幻境业地,虚无之所,于你而言,却是凶恶险地……
这番以身试险,却是为了什么……
¥¥¥
“姐姐!姐姐!姐姐!姐姐……”一迭声的稚嫩呼唤打破廊下安宁。
檐下,坐在小几旁的橘衣女子搁下手中温热茶瓷,脸转向声音来处,唇角弯起,淡淡笑意染进一双无神的眼中。黑眸底的琥珀色由原先的清润转为灰蒙,如笼罩了雨雾一般。
“阿篱姐姐!”
“优姬。”她温柔一笑。“什么事这样一惊一乍的?”才这么说着,一具温软身体已经扑进她怀中,抱个满怀,一双短短手臂缠上她的脖子。淡淡的檀香带着体温暖热吹抚过她颈边。
“姐姐姐姐,我表哥好坏好坏,他不让优姬跟真介玩,把真介拐跑了!!!”小女孩在她怀中乱动,手舞足蹈,愤愤不平地叫嚷起来。软软的童音里带着稚气和天真,只听她说话已能想像到她那张唬唬在生气的小脸。
阿篱摸索着调整好怀中小小身体的姿势,将她搂在怀里,低脸微笑。手有一下没一下拍着小人儿。“优姬莫气。真介是你表哥的伴读,自然要跟着他去学课。”柔声安慰平了她的忿忿。
“呃——”她拖长了声音叹道,似乎还是在不满。“为什么优姬不能跟着真介,优姬是真介的未婚妻?优姬要跟真介永远在一起的!优姬最喜欢真介了!”
战国时代的女子,轻易不能视于人前,特别是大家氏族的千金,教化修养一切,皆在内院由母辈亲授。若不是她年龄尚小,还可四处乱跑在这深宅广院之中,否则只怕这般天真活泼便被扼杀在礼教里了。
阿篱思及这一层,又是一笑,搂紧怀中女童。“会的,优姬会跟真介永远在一起的。所以你要快快长大啊,以后要嫁为他,为人ℚi,为人母,那时候的优姬可不要喊累喔……”
怀中那小人儿突然没了声音,显然是听出了她的意思,害羞了。
北条优姬,北条分家的孩子,她其实是见过的。
在人见城的灯市上,那七八岁模样的莽撞女童,瓷娃娃般精致的颜面,与她弟弟草太的未婚妻小瞳一对比,简直是缩小版。而那名叫真介的男童,西园寺真介,于她更是熟悉。那人那性子,根本就是草太的前世。倒是不曾变丝毫。
品性温良的男子,搁在任何时代,任何地方,任何情况,总是让人无法讨厌的。而北条优姬与表哥仲间俊次郎之间的抢人大赛是日日上演。
“姐姐姐姐,今天你给我讲新故事,好不?”娇稚的童音打断了她的思绪。那热热的气息吹在她颈边,非常亲腻。
阿篱淡笑,慢慢道来。“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位美丽的公主出生了。国王和王后非常喜欢她,于是在她满月那天,请了很多很多法力高强的仙女来为她祝福,可是,宴会那天……”
优姬来找阿篱,惯爱缠着她讲故事。而于她来说,自小照抚弟弟草太时的记忆回笼,是丝丝缕缕的温暖和想念。她常挑了些小女孩会喜欢的童话故事来讲,信口说来,发现自己幼时听母亲讲过或自己讲过给幼弟听的故事,一一镌刻在脑中,于不觉不察之中,已成了灵魂的一部分。
有些事情不是忘记了,只是一时想不起来。
檐外雨落纷绵,如早春柳絮飞扬。
檐下,粉色和服的女童趴在橘衣女子膝上,仰脸听她娓娓说来从未听过的新奇故事。
淡青薄衣的少年自廊角拐出,见此怔住,不曾上去打扰一番,只静静站在那里,温笑淡然。
檐角滴滴嗒嗒落水,掉在廊下,一排小坑积满了清澈的雨水。坑底的砂石细软,是清浅的褐色。
¥¥¥
一行人在一片广阔的荒地上寻了一番,却只有满目荒凉。
“犬夜叉,怎么样?”戈薇走上前去,拧眉问道,面色有些担忧。肩上趴着的七宝眨着大眼,不敢吭气。
“的确是人见城的废墟。还残留着奈落的味道……”犬夜叉扫视四周一眼。
弥勒扶着锡杖走过来。“没想到,这么大一片城堡,就这样一夜之间化为沙尘……看来奈落确是消失了无疑。”话中感慨良多。心里却想:要是换卖成钱银,得是多大一笔哈……
啊哈哈——在心里狂笑三声,他眯起眼,一时觉得手指蠢蠢欲动,摸向身侧。却感觉到身侧那道不同寻常带有杀气的目光。一转脸,吓了一跳。他方才摸到的却是……
一低头,手掌却是搁在绿裙之上。下意识地捏了捏,嗯,真有弹性……还来不及感慨,对方已经浑身冒火,如黑气女煞罗一般高大的形象立显。
原来却是珊瑚不知何时借机跟戈薇换了个位置。
戈薇:“人渣!!!”
犬夜叉:“色鬼!!!”
珊瑚:“不良法师!!!”
七宝:“比犬夜叉还不如!!!”半妖一个厉眼瞪来,小狐狸忙改口:“比狗还不如!!!”义愤填膺。半妖再来一个杀气弥漫,它再改口:“比狼还不如!!!”
嗯~~~半妖点了点头,满意地走了。后面,小狐狸拼命抹汗,可怜兮兮地看向戈薇。
喵~~
最后,弥勒得到的是脸颊两侧各一的五指山红印、一踹、一蹬、一鄙视冷哼。
五指山红印无须说,是戈薇的杰作了。
珊瑚只给一耳光,戈薇可是双重报复:煞气女罗刹的视觉震憾精神摧残加左右开弓。
而犬夜叉的一踹,七宝的一蹬,还有珊瑚的鄙视冷哼,随之而来,同仇敌忾。
最后,只有银色双尾小猫走到瘫在地上呻吟的弥勒面前。
“云母,还是你最善良了。”话没说完,几朵梅花印上他的印,小猫睬也不睬便跟着大部队走了。
是啦,他怎么会忘了刚刚众人谴责之后随之而来的猫叫声呢——
作者有话要说:觉得宇文觉真是把杀杀写绝了,小SO也想不出更好的套词儿了,唉……叹,那点点就当是小SO对杀杀的诠释吧,呵呵。
寻找(2)
白烟雾气弥漫,朦胧里走来雪衣男妖,步子沉稳坚定。脚下亦步亦趋着一小小女童还有一绿色小妖怪。看着那染带人间雾意的雪色身影渐行渐近,青衫红裙的少女微弯唇角,瞬也不瞬地看着他。一双黑润大眼里染上喜悦。
终也等到了他。杀生丸大人……
喜悦不减,随之,对方却目不斜视自她身边擦过,视若不见。她恼了一下,迅速转身,恭谨俯拜。
“杀生丸大人——”婉约柔软的女音,任谁也无法拒绝的绵甜。这一声低唤里含带了她多少爱慕思量。
杀生丸的脚步顿了一下,连带着他身后一人一妖也低下步子来,惊奇不已。玲好奇地打量这陌生又美丽的少女,大眼直眨。而邪见已经跳脚,喳呼着便道:“杀生丸大人的名讳岂是你一小小人类能够直呼的!!!”一道冷厉目光扫来,它没了声音,乖乖退到一旁。
他侧了侧眸,目光越过自己肩膀扫视一眼那张脸。连身体也没有转过来正视她。“你是谁?”他淡淡问。对方纤眉大眼,如厮美丽温柔,看他时眼底情意浓浓,好生诡异。他从未见过她。明明。
“小女娑罗,爱慕您已久。”她双手端正奉上一杆短笛,目光楚楚地看着他。“请求您接受我的心意……”
以沉默拒绝来自这陌生少女的所谓“心意”。他收回目光,正视着雨雾中的前路,向前行去。玲和邪见还回不过神来,呆呆杵在原地。
娑罗猛然站起身来,紧紧捏在手中笛身。“杀生丸大人!!!如果、如果……我可以帮你得到您最想要的东西——”这场交易是由她起头的,她一时忘了,原由即是由她而起,便也该由她结束。
他的身形顿住,头也不回。冰冷的气息散开来。“什么?”
“铁碎牙……娑罗一定会帮你得到铁碎牙的!!那时,请求您……”少女的纤眉拧起,一张美丽的脸被固执覆满,眼神偏狂。
“我杀生丸的事,与你无关。”他冷淡说道,渐渐走进雾气中。“玲,邪见。”
啪啪嗒嗒的脚步声跟着雪衣男妖远去。
玲快步追上来,边走边仰望着他。他低下的目光与她对接,一张小脸笑得天真可爱,眼底纯净无邪。
他收回目光,淡默无语。看到她跟小妖怪跟了上来,心已经放下。
女童乐呵呵地说:“杀生丸SAMA,刚刚那个姐姐好像很喜欢你……”顿了一顿:“杀生丸SAMA真是受欢迎呐,上次那个红眼睛的姐姐好像也是喜欢您的……”手背在身后,走起来的步子也蹦蹦跳跳的。
“玲,吵死了!!!杀生丸SAMA才不会重蹈父亲的覆辙——”小妖反驳道。闻言,他的金眸一敛,眼底意味不明。
“杀生丸SAMA,为什么不杀了那个狂妄的女人?”邪见叫嚷起来,非常不解。从来没想过得到高贵主人回答的它,猛然听到自己的声音被他注意到了,兴高采烈。
“邪见,你眼睛瞎了吗?那不是人类。”杀生丸淡道,双眼直视前路。
行走间,他无声低下眼,他杀生丸最想要的东西吗,哼哼——那一瞬间,他心底脑里转过的……绝不是铁碎牙!那么,他最想要的东西,是什么?力量!他一直是这么以为的。那个以身伺妖魔已成妖物的少女,却如此笃定地认为,他想要铁碎牙?哼,真是可笑——
岂能用人类的想法来理解他杀生丸之道!
即使当那少女果真兑现诺言,把铁碎牙带到他面前时,杀生丸仍是不屑一顾的。那少女黯黯离去,他漫步前行,不意间走到一株古木之下。仰脸望着那森森绿冠,突然才想起来,自己曾踞在这树上小憩。
“我想起来了。笛音……”有几日的光景,那时时随风散过来的人类气味,卷带花香草息的干净味道,那婉转低吟的笛音,几多爱慕,几多念情。
他淡听,叫邪见叫那人:“听那笛声。”连冷情冷性的他都开始注意到了,更惶论她了。她甚至循着笛音找了过去,只道要见一见那能吹出如厮柔软笛音的人。她说那人定是个少女,定是心里藏着私恋的男子……
杀生丸猛然转身,寻着风里的血腥味而去。成为妖物失却本心的少女,已经变成丑陋的庞然大物,不复那纤眉大眼的温柔美丽。
“不要再让我看到你丑陋的样子。”他淡淡说道,走向被它自半妖手中格飞的铁碎牙。结界立显,灼伤他的手心。都说十指连心,那疼痛直达心底,一瞬间的心脏抽搐让他微微皱眉,看向那妖物身体深处的纤细身影。
“杀生丸大人,您终于来了……”仍是饱含深情的低语,幽幽不尽的目光。
杀生丸拔起铁碎牙,挥刀砍向那幻影那妖躯。她含笑低首,不躲不避,反而满脸幸福。他毫不顾忌,毫无犹豫。滋滋啦啦的声音响起,铁碎牙的结界一如既往地拒绝他的触碰,但是,他有不得不了结这一切的理由。原来却是因他而起的执念因他而起的邪欲。那么,就必须由他来亲自解决。
烟尘散去,灰烬落下。风吹过时,沙土随风卷入天际。娑罗身形虚化为粉末,渐渐被风吹散。她低眉垂眸,唇角噙着微弯。
“我想起来了,杀生丸大人……”
“其实,当时我只是不甘心就此死去……总想着要再见您一面,让您知道小女的这番心意……却因此而迷失了本性,被妖怪控制。给您添麻烦了,对不起……”她深深俯身,眼角润湿。
他静静看着她。一旁,半妖和戈薇等人也是看得惊怔。
“是因为喜欢杀生丸吗?”戈薇低语。“怎么会喜欢上那样的大妖怪呢……”不经意间,他冷侧的目光与她对视,她一瑟肩膀,连躲到半妖少年身后。好像是在瞪她——戈薇莫明其妙地想。
娑罗双手端起短笛。“杀生丸大人,请允许娑罗最后为您吹奏一曲……”
杀生丸静立一旁,看着少女身形随风化尘,自脚尖而上,渐渐化散。听得那记忆中久远悠长的笛音,他的心神恍惚一瞬。
那时侯的水声叶声还鲜活在耳畔。风撩起银发长丝,他低眼,抬手把扫到眼前的长发压制耳后,手臂垂下衣摆散开,看到底下一张脸仰起来看自己。琥珀样的黑眸里满满是清悦恬然的笑意:
杀生丸,我刚向别人学了奏笛……
据说曲名叫《竹音》,真好听,对不……
被她喜欢上的人一定会很幸福吧……
一曲毕了,仅剩半截身体的少女双手端着短笛奉到他面前。“杀生丸大人……”
他抬手接过,看着她渐渐化尘,连肩膀也没在沙壤中。
还剩半张脸时,她忽然轻笑起来,满脸幸福。“谢谢……娑罗的灵魂,已经得到救赎了。”风化到最后,只剩一堆沙土。矮坟一座,便成了一城公主娑罗最终的去处。
杀生丸看了一下手中捏着的竹制短笛,蹲身把它Сhā在坟上。想及那张美丽温柔的脸庞,想及那人类女子的娟娟情意,一时有些动容。
如此难解的人类……
敛敛眼眸,他难得温和:“去了那个世界,也可以继续吹笛子……”
他转身离开,头也不回。
雪袂飞扬翻腾在风里,卷带起一瓣柔软小花扫过他脸颊,抬手一摸,将花瓣抚去。袖中却落下一杆青玉的短笛。拾起那笛子,风里恍然响起轻缓低柔的女音。
“杀生丸大人,请您把这杆短笛交还给阿篱小姐,请她宽恕娑罗所犯下的罪过……”
他的目光扫过一眼那短笛,隐约觉得有些眼熟。
“阿篱……”
轻声说出一个名字,他觉得自己的心跳再度缓下来。这段时间,完全感觉不到那个人的任何气味——
¥¥¥
“刚刚……”戈薇看着那道渐行渐远的身影。“杀生丸难得那么温柔……”
半妖嗤笑。“切!他只是像风一样路过!”
“风?像风一样路过……这样吗?”她怔在那里。是个口是心非的大妖怪,其实……其实……也有自己温柔的方式。比如对半妖弟弟犬夜叉,比如对收养的人类女童玲,比如对喳喳呼呼的仆从邪见。
大部队撤离战场,途中有人发现少女还怔怔呆在矮坟前看那笛子,招呼了一声。“我们走吧,戈薇(KAGOME)。”
“啊,是!”她应了一声,追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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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你做的?”黑暗里蛰伏着一双血红的眼眸,若有所思地打量着那静静站在那里的女童。
她低垂着眼,抱镜静立,不言不语。
平板无绪的脸不曾出现过一丝一毫变化,眼瞳深幽如夜,毫无神采。镜中,是淡青薄衣的温和少年坐而操琴,橘衣女子含笑静听,神色安宁。
那血眸打量了她许久,然后弯起,似乎是在笑自己的多虑。神无神无,名在一“无”,无口无心无表情的她,怎么可能会是救了那女子的人。
“哼哼——”冷笑几声,血眸沉入黑暗中。“你可以退下了。对北条家,我自有安排。”
底下那一群蠢蠢欲动的小鬼们,趁着他奈落行动不便的时候,正好让它们出去透透气儿。
神无转身,圆色光晕结界包笼全身,带着她的身体腾空。低眼看下面,堆积如山的肉块,一大片白花花圆滚滚的,令人几欲作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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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篱午睡之中,是被一阵突然而起喧哗吵醒的。
“阿篱小姐!!!”呼啦一声,和室纸门被人强力推开。少年冲入室内,正看到自锦被中坐起身来的女子:雪色的和服深衣,微微敞开的领口,纤巧的锁骨,白皙柔美的肌肤……
“抱、抱歉……”脸一红,随之又顾不得男女之别或什么赧然,冲上前抓了件外衫罩上她的身体,强拉起来往外走。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她被迫拉着手腕跑,一手紧紧抓住肩上罩下来的和服外衫。
少年只拉着她在长廊中左拐右拐,一边解释道:“大批妖怪突然攻击这座城。你不能留在这里,我送你去秘道,你从那里逃走,越远越好!!!”
“那你呢,相彦?”阿篱抓住他话里的漏洞,问道。
“我是北条一族本家的少主,本应与北条家共存亡。”整座大宅里的家仆都出来与妖对战,他怎么能临阵脱逃!
阿篱一怔,然后用力挣脱了紧紧拽着自己的那只手掌。“我不能独自逃跑,相彦。”她平静说道。那些妖怪恐怕是为了她而来,奈落,奈落……她紧紧拧眉,无神的大眼被怒意烧得灼亮。太过分了!!!
“阿篱小姐!!!快点逃吧……”少年温和明朗的嗓音里满是急躁。“我怎么能让你置身险境!!!”伸手要去拽她手腕,前方拐角处撞来一丑陋的鬼脸长身妖怪,张大狰狞血口,朝两人冲过来。
“小心!!!”他眼明手快揽了女子身躯往侧一闪,眼看着两人重心不平,倒落廊下,身体已经自动包揽了她,将她护在怀中,而自己肩背肘重重撞在青石板的庭院上。
呃哼!!!他的眉紧紧锁在一起,闷哼一声。
“相彦,你没事吧!”阿篱听到少年那声痛苦闷哼,再感觉到身下垫着的软热身体,声音一哑,双手摸索着少年的肩膀,担忧地问。
“没事,不用担心。”他强忍喉间翻腾而出的腥甜,扶着她起身。眼看那妖怪扑了个空,转身又往两人飘过来,他脸上忧色更深,拽起她的手便往前跑。“随我来!!我带你去安全的地方。”
北条大宅上空聚了越来越多的妖怪。不少妖怪看到下面青石板庭院里跑过的两道身影,看到那清隽秀雅的少年和温婉恬然的女子,俯身便冲了过去,成群结队,声势浩大。
少年顿足,手收紧掌中皓腕,瞪着前方虎视耽耽的妖群,一转身,却看到后面同样绕上来的丑陋妖怪。
“混帐(BAGA)!!!”
瞪着这群眼熟的小鬼们,他第一次愤而骂出粗话,无比憎恨自己这付人类身体的懦弱。连喜欢的女人也无法保护……
这算什么!这算什么!他什么都没能为她做!!!只是害了她而已!早两天前便该送她走的,不该留她的……若是若是……
奈落,你究竟要造多少孽才肯罢休!!!居然把他养的全部小鬼都派遣过来攻击北条宅。
“BAGA!!!”
他再低低咒了一声,把女子护在身后。一想身后同样是环伺的妖怪,又将她揽到身侧,想着可能她就这样而死,他的心一颤。
“对不起,阿篱小姐……终究还是让你面对这般险境……”已经绝望了吗?毫无退路了吗?少年看着她,目光哀伤。不想两人同死一处,即便要死,也是他葬身妖腹就好,不该是她……
妖群骚动起来,各有低吼声响起,血腥之气自一张张狰狞大口之中散出,腥臭难闻。显然它们是在低议着这猎物该是谁的,最后商议无果,竟是一齐扑了上来,打算把猎物撕得粉碎。
少年下意识地把女子拉到怀中,以自己的身体护住她。一大片淡青衣摆落下来,扫过阿篱面前,带起一阵带有檀香与淡淡药味的风。
“相彦……”她咬咬下唇,心下动容。连这时都还这般温柔护着她的少年,北条相彦。“谢谢……”
阿篱双手不断结出手势,在妖群扑上来一瞬间,蓝色光晕的结界迅速膨胀而起,挟带灵力之箭往四方妖怪卷去。
破魔结界。
……(回忆)
南香弥子把一页画纸递到她面前。
“这是……”她疑惑地问,瞪着纸上那各个手势图。
“破魔结界。惟独这个,我是不能亲自试范给你看的。”
“为什么?”
南香弥子笑道:“因为我自己也没用过。”
阿篱也淡淡一笑。“是因为没有必要用吧。香弥子的灵力这么强……”
“不。不是这样的。”南香弥子打断了她的话。“破魔结界一起,四方妖灵退散。不过它会反噬施术巫女的四魂。如果是心智不定之人,注定一死。”
“……”阿篱静静看着她。
“阿篱,我自认,心不够坚强……”她的手抚上胸前心口位置,笑得温和,眼底却是一片怅然。那是南香弥子最后教给她的东西,那天晚上,便再次遇到了名叫修木的男妖。
……
阿篱觉得自己的心清静下来,心跳也一点一点缓下来。“南香弥子……”是了,她还有很多事要做,对南香弥子的承诺也不能食言,爷爷妈妈草太还有竹也还有由佳他们一定都在等着她回去,神社也不能没有守护者……她是日暮篱,是KAGOME,她绝对不能就这样死去!!!
妖怪身体被割裂的声音,妖怪撕吼的声音,血色肉块掉落在石板上的声音,还有四散的箭破风时凌啸之声,满天血影。听着那恐怖的声音,她忽然怔了一下。守之结界……
少年护着身下的女子,小心翼翼。待到两人身侧只剩下血糜妖尸时,他才发现她已经晕了过去,软软瘫在蔓延开来的污液里。那是妖怪尸块里渗出的腥臭液体……
阿篱挣了挣眼皮,朦胧中看到淡青衣摆,然后晕了过去。“阿篱小姐!阿篱小姐!阿篱小姐!”少年清朗的声音越来越远。
“放开她。”
他一怔,仰起脸。逆光而下的暗影里,只看到一双纯澈金眸,目光冷漠冰凉。
作者有话要说:呼啦啦,呼啦啦——最近心情好好……
寻找(3)
“阿篱……”
“阿篱……”
“阿篱……”
一声一声重复的低唤荡开来,偌大的空寂里回音四起。
“阿篱(KAGOME)……”是谁在叫她?
倏然睁开眼睛,只看到一片空寂的黑暗。她转了转瞳眸,隐约觉得有些异样。爬起身来,左右四顾:“相彦?”
“优姬?你们在哪里?”
“相彦?”相彦……
“优姬?”优姬……
每唤一声,便听到四周传来的回音荡响不停。她伫足,低下头。说不清道不明的哀伤浮泛起来。
“大家……”被妖怪杀了吗?那她……死了吗???
思及此,她突然瞠大眼睛,手指轻轻颤抖,缓缓抬起手腕。许久,突然紧紧咬着自己下唇,不敢置信地瞪着自己双手:纤长白净的十指,右手中指的第一节指关节上还带着长年用笔磨下来的薄茧。
她……看得见自己了。
她看得见自己了……
她紧紧拧眉,突然意识到自己在梦里,还看得见自己。
这是什么意思?
睡梦中的人似乎陷入什么不好的情绪里,慢慢拧起双眉,紧咬下唇。粉嫣的唇瓣被咬得发白,半露的一排牙齿细密洁白。嘴唇咬破,溢出血来,蜿蜒流过嘴角。
他席地坐在榻榻米旁,片刻不离地守着昏迷的人类女子,好容易才逮到她的空找到了她。看到此景,他下意识地抬手探过去,一怔,又想自己的身体怎么会自动做出这些与意识毫无牵连的行为。
手又顿在空中,顿了一下,终于还是落在那张苍白睡脸上,拇指摩挲过那被血染得半是艳红的唇瓣,迫得睡中人在不知不觉中松开了力道。
收回手,他的指腹已经沾染了人类的血迹,青白肌肤上湮染开靡丽的血色花朵,还带着淡淡的血腥气味。看了它一下,然后凑到鼻前嗅嗅。慢慢地,把手指探入口中,舔舐掉那血液。
人类的血液带着奇异的甜,在他口中弥漫开淡淡血味。半是靡丽血红半是苍白粉淡的一双唇瓣印入纯澈的金眸中,然后他的瞳色越沉越深,渐渐深沉出棕金色来。
他慢慢俯身向前,手撑在她枕侧,整付身体已是半压在她身上。尖锐的指甲尖慢慢划过那道伤口破碎的齿痕,艳红的血肉在伤口里隐隐若现。
咣啷!!!!咯咯咯咯——咯咯咯——
和室外响起极其明晰的噪音。
他一侧眸,冷厉的目光扫向和室门外:淡青衣的少年呆怔立在那里,绝望的瞳眸。线袜足边是只翻滚的木碗,滚烫药汁泼了一地。药香四起弥漫,掩去空气里的那场妖怪厮杀过后的血腥味。
“你、你、你……”少年抖着唇,语不成声。
男妖看向他的目光依旧是冰冷。尖锐的指尖继续划过睡中女子的脸颊,划到她破碎的唇瓣。
“请不要伤害阿篱小姐!”
“……为什么认为我是在伤害这女人?”沉默片刻,突然反问。
“我……”那雪衣男妖方才近身凝视睡中女子的目光,让人莫名心惊。带着些杀意。但是姿势极其暧昧……于礼不合。
少年深深吸了口气,捏捏拳,终于还是狼狈地逃开。
淡青衣摆急速擦过风里,庭院里幸存的家仆们在拖动尸块堆积起来,准备焚烧。
¥¥¥
少年的离开他不以为然,淡淡收回目光,那苍白的睡颜和染血的红唇近在眼前,带着奇异的魅惑。瞳色越转越深,最后如夕阳的颜色一般深沉。
他的身体愈发前倾,五指抓入那如水青丝,紧紧扣住她后脑。
慢慢低头,印上了柔软的唇瓣,温热的触觉掩饰下,血腥味立即溢入他口中,带着丝丝缕缕的甜。
探出舌尖,扫过那破碎不平的伤口,来来回回,舔净了血迹又感觉意犹未尽,舌尖一直往伤口里挤去,半舔半带吮吸那鲜美血液,血里含带着甜与清淡香气。
“嗯……呜……”睡中女子似乎觉得痛,低低呻吟一声,极轻极轻,入了他耳中却染上不明的意味。
“痛……”
她开始下意识地推拒,轻微挣扎起来,继而是剧烈挣扎。他不动声色地看着那张皱成团的脸。
阿篱睡意朦朦胧胧,只觉得唇上一阵一阵尖锐的痛,似乎有东西不断在咬啮啃噬,想要挣开却全身动弹不得,意识清明了几分。
挣开眼皮只见一片模糊的脸形,想也不想便抬手朝那张脸奋力一推,坐起身来,顺带地手臂抡个半圆,狠狠扇了那张脸一巴掌。
啪!!!
被推开的男妖慢条斯理地整了整坐姿,理了理被抓乱的长发压到耳后。
阿篱头也不抬便低下头来拼命检视自己身上的衣物,紧紧护着领口,紧接着吼起来:
“混蛋(BAGA)!!!”
“登徒子!!!”
“我对人类没兴趣。”他慢条斯理地说,不动声色地看着她气鼓胀红的脸。挺有生气的嘛。
她恍若未闻。 “禽兽不如!!!”“趁人之危!!!”“色狼!!!”
一根纤白手指已经指到他面前,指他这天怒人怨的偷香贼。直接把她话里的‘色’左耳进右耳出。
杀生丸抓下那根手指,握在手里,正色看着呆掉的女人。满脸严肃:“我不是妖狼一族。”私逃在外那么久,连他杀生丸是妖犬族都忘了?!哼。
阿篱呆呆地瞪着那张久而未见的俊脸,关于自己的视力已经恢复这一点足足用了半刻钟来消化才完全吸收,眼眶红了,眼泪盈盈转在眼眶里,终于还是没有掉下来。
“杀、杀生丸……是你吗……”
和室外通红的火焰燃烧起来,冲天昏红,黑烟里夹杂着肉块焦味。噼剥的木柴燃烧声,还有肉被火烤时的滋滋声,掩住了她那一声低唤。
“女人,该不会连我杀生丸也忘了吧——”他看着她那双通红的眼,一望而去是毫不掩饰的眷念深情。
曾经在笛子少女眼中见过,他不以为然;如今到了她那里,却莫名觉得心情极好。连被扇一巴掌的耻辱也一并勾销。
他的眼神柔和下来,看着她鼓着一张脸通红,刚想说些什么,牵扯到受伤的下唇一阵疼痛,展开的眉又拧起来。
“你咬我?!”
“哼——”冷哼一声,他不以为意。心想你自己上次不也是不经过本妖同意就咬上来……
“色狗!”阿篱低斥一声,脸色愈发红了,清丽的眉目隐约艳若桃花。
“原来你还记得我是妖犬一族。”他施施然然应了一句。
她瞪了他一眼,带出些似嗔似怨的风情来。“难怪爱咬人……”
他的目光投过来,落在她红艳下唇上,静静地不说一句话。空气中的静默带起暧昧的丝缕来,欲言未言欲明未明,只教阿篱心跳一点一点加快。
恍惚间,杀生丸伸出手一揽臂,已经把她的身体一拖一拽拥进了怀里。额抵额,眼对眼。
纯澈的金瞳里印出她清亮有神的大眼。
“阿篱——”手臂锢在她腰间,不容半丝拒绝。
“嗯?”低应一声。她的手臂主动揽上他的颈。
“眼睛好了?”他淡淡问。“完全好了?”
“好像是……不知道怎么,就能看见了……”
“你怎么会躲在这里?”
阿篱醒过来之后,初见杀生丸,乍然而至的惊喜让她无暇顾及其他,如今心情一平稳下来,才想起:以他那样一个性格出现在人类的住所会引起多大震惊,对于冒犯自己的人类又会怎样毫无迟疑地杀掉,又……
她急起来:“杀生丸,你、你……北条家是我的救命恩人。”
“是相彦救了我。就是那个十五岁的少年,很谦和的性子,跟我弟弟一样,是个温柔体贴的人呢……”她似乎对那少年很是喜欢。他定定看着她的眼。心尖上一块地方觉得不舒服起来。
“是你的救命恩人,不是我的——”他杀生丸也不需要任何人类来救。
“……”阿篱无语,脑后冒出几条黑线来,有种无力感。“对!是我的救命恩人,不是你杀生丸的!!!”她这一阵气恼来得毫无原由。看他不冷不淡的表情,更加郁了口气在心里发不出来。情绪波动加上唇上咬伤,真真是痛。
“你在气什么?”杀生丸凉凉看她眼底两团怒焰,见她生气勃勃,唇角弯起极细微的弧度。“杀那些卑贱人类只会脏了我的手。”
“杀生丸少爷,杀生丸殿下,杀生丸大人,我一个区区人类阿篱怎么可以脏了你的手你的身呢,放开我吧!”她双手推拒着他的肩膀,岂料腰间越来越紧,简直要把她融进他身体里一般。“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们什么关系呢!”
“放开我!”
“不放。”不温不火一句。想及她倒在破碎妖尸与血汩中的情景,手上的力量反倒紧了紧。当时以为她……差点就……
“放开我!”大怒。
“……”
“我咬死你!”怒至极,昏了头。狠狠咬上那妖怪的嘴唇,不经意竟用过了力,咬破了他下唇,血腥味涌入她口中,苦涩味与腥味浓重。
“对、对不起……”她急急要退,后脑已经被他单手控住,压在那里不能动。唇贴唇,血腥味分散在彼此口中,连气息也相互交换。
阿篱挣了挣,连身体也一起努力要挣脱他的控制。“我叫你别动——”他紧紧抱住她,声音里带着奇异的低哑。“唔?!”她大窘,乖乖地坐在杀生丸怀里,任他静静抱着。
那滚烫灼裂的眼神,她要是还不明白什么意味,就是真的笨死了。
……
“如果是你,那没关系。”
许久,他突然低首在她耳边说道,声音低沉温醇,已经恢复了平时的气息。她正靠在他怀中,鼻腔胸臆都是那种樱花一样清清浅浅的气味,安心得让她昏昏欲睡,实际上也是睡了一趟回笼觉然后惺忪醒来。
她模糊听得一句,还没有意会过来:“什么……没关系?”
杀生丸把下巴搁在她肩上,嗅着她身上清淡气味,静静阖上眼眸。不再说话。那些不速之客已经被他瞪退,相信不会再来打扰他们了。
眼角余光看到他静静垂下的眼睫姻红静美的眼影,阿篱一动不敢动。睡、睡着了?
不敢打扰到男妖的小憩,许久许久,直到和室外那通红火焰熄了,天上星子如水,阿篱终于在心底呻吟起来:好、好饿——
寻找(4)
北条相彦以弱年之姿承续家主之位,只因为那疼宠少年到骨子里头的婆婆,在那一场浩灾中尸骨无存。日式大宅内很快布了麻孝,到处都是素白之色。
“少主,医生带来了。”
屋檐下,布服家仆毕恭毕敬地揖了一揖。身后是白发白须的老者,挎着药箱。
“进来吧。”屋内传出温和男声。
家仆引了医者入内,扶起榻榻米上的少年,让医者上身把脉,然后便侍立一旁。那粉色和服的女童也伴在少年身侧,忧心忡忡地看着。
老者捻须半刻,又问了些病况,只说是染上“风寒”且又急惊乱了心绪。
“相彦叔叔会很快病好吗?”北条优姬追问道,小脸上满是担忧,两手紧紧揪着少年衣摆,不肯松开。
经此一劫,北条家已是人丁零落。
老者含笑点头,开了张药方,领了药金,便离开了。
北条优姬放下心来。她此刻,便只剩下少年这一的的亲血缘亲人。家庭之内本家分家之间的争斗,已经嘎然而止。争了一生抢了一生,到头来一场妖袭,却落了一生的空。也是可笑至极。
少年脸色苍白,不忘安慰身侧女童,将手覆在她肩上轻拍,笑意温润。“别担心,小优。”
她点了点头,往他身上靠了靠,仍是有些后怕,只念着要快快见到西园寺真介。那一场妖群肆虐的惨痛经历会是她一生的噩梦。“相彦哥哥。”想及自己忽失双亲兄姐,又是一阵哽咽,低垂下来的睫毛轻颤,已染了大颗泪珠子。
少年看她难过模样,长叹一声,伸臂揽她入怀,柔声安抚。“还有我呢,小优莫怕。”
他与北条家人相处时日甚短,并无多大感情,加之天性凉薄,早已看惯人世无常,面对北条家剧变自是淡然处之。若有意外,则是那橘衣女子,笑颜温婉安然,一颦一笑皆成了他心上不能淡去的烟墨绘染图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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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童来到和居时,少年命下人上了壶热茶。
“此次前来,我……是想带优姬回西园寺家住段日子。”男童的来意明确,不愿自个儿的未婚妻再留在噩梦之地。
“这段日子,是多久呢?”少年问道,自斟了杯茶,扶着茶瓷抿一口,清清喉间的腥甜。他的内腑伤了,却是因为那日妖群袭来之时,受了剧烈的碰撞。恐怕是不能全然好了的,为了让北条优姬安心,故又请了医生来演那么一出。
“真介与优姬早已订婚,这次……虽然是早了些,但北条家出此变故,我担心优姬,所以……请您应允。”北条优姬便是永远嫁入西园寺家,再不回来。
男童躬腰行礼,神色诚恳。“请您应允。这对优姬来说,是最好的。”听着她近日夜夜噩梦,不能成眠,已然消瘦十分,他连忙请了父命,马不停蹄地赶来。若说喜欢,他是真喜欢这青梅竹马的未婚妻。
少年抬起眼来,自茶烟后看着檐上挂着的祈福铃铛。小小的铁塔铃,拖着块铁牌,叮叮当当随风敲响细细的声音。
“真介,若连优姬也走了,这北条家偌大的宅子……”他低眼,失了淡笑。“便只剩我一人守着了。”那跟人见城有何差别。他作阴刀时,已经守着偌大的人见城,守了很多年……
那男童领着北条优姬去了,少年终于还是抵不过自己的心软允了他,惟愿情可弥合,百年携手。
许久,他仍是坐在和居矮檐下,细细品着香茶。人走,茶凉。掩饰不住排谴不了的,都是刻骨的寂寞。偌大的家业何用,偌大的宅子何用。
又是一声叹息。少年的手指抚上自己的额头,一点一点揉着,阖上眼眸,微微叹息:这魂魄,这命里,该是带了孤煞命数。
如何又让我,再遇着你……
阿篱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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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介,优姬,你们这是……”看到那携手的一对男童女童包袱款款走过来,阿篱一怔。
杀生丸也停下脚步,低下目光,看着那手牵手的小情人。
“阿篱小姐,”男童笑了一笑,目光转过她身侧的雪衣男妖,怔了一下。把女童拉到身后护着:“他是……阿篱小姐认识妖怪?!”惊疑不定。
阿篱微笑道:“他是杀生丸,我的……”迟疑片刻。“嗯,我们认识。他从来不会乱杀人的。”因为不屑。
“抱歉。”他腼腆一笑,知道是自己杯弓蛇影了。
“你们这是打算离开北条家吗?”看着男童那张温朗颜面,总是让她想起自己的弟弟。想到草太,便会思念神社里的一草一木。
“嗯。”点了点头。“这边对于优姬来说,已经变成一场噩梦了。我想带她回家,换个环境,心情也比较容易放开来。”
阿篱越过他看着他身后那小心翼翼的怯弱女童。一夕剧变,原先那个天真活泼的小女孩也变成时刻担惊受怕的小兔子。轻微叹息:“北条家只剩下相彦和优姬了。若是连优姬也走了……”那留下来守着这北条宅的少年,所有的噩梦和罪孽,便由他一人担着了。
“姐姐这是去找相彦叔叔吗?”男童心思细致,看着她问道。“你也要离开这里了?”
“……嗯。”
“他现在人在和居,往那边一路走下去即可。我们……先告辞了。”他指了路,便牵着未婚妻离开。
“再见。”阿篱转身看着他们,挥了挥手。
女童顿了一下脚步,转过头来,瓷娃娃般精致的面容本来一直是苍白无血色,此刻突然浮起一抹飞红:“再见……”顿了一下,又问:“姐姐,谢谢你。”
阿篱一怔,笑着点头。“不客气。”然后朝身侧男妖说道:“我们走吧,杀生丸。”
身后,一高一矮的男童女童相对站着。
她咬了咬唇,再看看自己出生长大的大宅,泫然欲泣。男童拍了拍她的额头,手指点过她额头:“优姬,跟我回家吧。”
“以后,两个人的家。”十岁稚嫩的诺言,听来极是诚挚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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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上,阿篱小姐来了。”
少年挥了挥手,命通报的家仆退到一旁。他没有转身,只静静喝着清茶。
“你是……相彦?”阿篱站在后面,细细打量着他。自从恢复视力以来,这是她第一次见到他。起先优姬会来看看她,而他只是吩咐下人好生照顾着,随时待命,自己却不曾来探过一次,一敛从前的关切体贴。
“阿篱小姐是打算来向我告别吗?”少年淡淡的问。温和明朗的嗓音极是熟悉。
淡青衣,乌黑发,少年仅留了个背影给她,便有敛不住的清隽秀雅气息。
“嗯,这段时间非常感激你的收留,相彦。”
“……不用客气。”少年低头,看着自己的指腹细细摩挲着光洁的瓷杯。是他欠了她的。
“那……”阿篱正想说告辞,突然有一个极其强烈的念头趋使她想要看一看少年的真面目。她走上前一步,却被家仆伸臂挡住。
杀生丸伸手飞快地把她拉了回来,凌厉目光扫过一眼那已经瑟抖的男仆。
“相彦!我想看看你的样子……可以吗?”那种欲望来得极其强烈,阿篱定定地盯着少年清削背影。由始至终,他始终未曾回头。
“阿篱小姐……”少年偏头,侧脸上半张颜面温清俊雅。如琉璃般剔透的棕色眼眸,眸色温润。
阿篱怔怔瞪着那半张脸,那眉那眼那眉眼间的温润风雅。颤抖着唇。“你、你是……竹也?”北条竹也……吗?是竹也的前世吗?
“阿篱小姐……”他的唇线弯了一下,笑得极是温和。眼眸却垂下,掩去满眼哀伤。最后还是被认错了吗……
“我不是竹也。”他很认真地纠正。抬头看看檐外流云,阖上眼眸,敛去一切哀伤。“阿篱小姐,你还是总认错人呢……”
“你、你是……”阿篱瞠大眼睛,随即垂下眼眸,一时脚软,若不是身侧男妖揽住了她的腰,只怕已经瘫坐在地上。
阴刀……
只凭一句便能认出一个人,那是再虚妄不过的;但对于阴刀,阿篱毕竟还是放在心上的。她的失明,她差点失身,她的绝望,全由他而起……
然后,多欠下一付情债,是她所不愿而他引来的。
阿篱怔怔看着少年背影。“你怎么会在这里?又怎么会……救了我?”
少年苦涩微笑。“我是被放逐的,而遇见昏迷的你,只是巧合。”他这么解释,再说多,便会害了别个。
“既然你已经恢复了视力,我也没有什么牵挂了……惟愿你我,永不相见。”
“请离开吧,阿篱小姐。”
¥¥¥
自北条宅离开,已经午后。
“我们现在去哪,杀生丸?”
“日暮里。”
“你知道它在哪里?!!”阿篱惊喜。
“……不知道。”沉默半晌,他不温不火说道,慢步向前走去,配合着她的步伐。
“……”她闷伤。手探入怀中,摸摸那根失而复得的短笛,微微叹息。
再过了半晌,突然有妖看似不经意地问:“那个北条相彦你以前认识?”
阿篱怔了一下,然后点头。“嗯。不知道怎么,他居然……”语气极是怀念眷恋。
杀生丸眼眸一敛,气息比平时更冷了几分。牵着她的手大步向前走,离森林后那北条大宅越来越远。
“女人,以后不要擅自离开我身边。”通常这种时侯,都代表他在生着闷气。
“杀生丸,我有一个弟弟……”阿篱突然说道。难得跟男妖走在山径上,并肩而行,沿径草木繁盛,阳光透过树权缝隙照下来,暖和光灿。
杀生丸目无旁视。“……嗯。”这是他第一次听到她说自己的家人。
她俯身折了枝草,在指间把玩着。“他叫草太,长得很帅的。比杀生丸还要帅呢。你也看到真介了,真介是……草太的前世……”
“……嗯。”
“草太还在我妈肚子里的时候,爸爸就离开了我们……”她仰头看天,脚下漫步走去,速度渐渐比他快了,走到他前面去。“那时候,我已经五岁了。因为弟弟生下来就失去了父亲,因为是早产儿,小时候身体也不好……经常,满身伤痕跑回家……”
“呜哇哇——呜哇哇——”
“草太,怎么了?怎么头磕破了?”
“呜哇——”
“怎么又跟人打架了?!!!”
“草太!!!不准哭!”
“我当时以为是他跟人打架,后来才知道,他只有被人欺压的份。我们家世代都守护着神圣的神社,所以,常常招人嫉恨。”
“没爸爸的野孩子!日暮草太是没爸爸的野孩子!”
“胡说!!!我才不是野孩子!我有爸爸!”
“哧!那你爸爸在哪儿呢!说啊——”
“……我、我……”
“我妈妈说,你妈妈偷男人生下了你,所以把你爸爸气跑了——”
“你、你胡说!!!”
“你的存在玷污了神圣的神社!你不过是个杂种,连爸爸不知道是谁的杂种!”
“草太是个好孩子,总是怕别人为他担心,受了委屈也从来不说……我很想要保护他,保护惟一的弟弟。”
杀生丸低眼看她。
“我想要保护草太,保护我妈,保护我爷爷,保护日暮神社……”阿篱仰脸,与他静静对视。“杀生丸,知道吗?我有很多想要守护的人,有很多想要守护的东西,亲情,友情,爱情……”
“……”看着那双琥珀样黑眸,他一时说不出话来。她的眼神清澈而坚定,一扫之前的迷茫。
“时之钥总有一天会带我回去。总有一天,我会离开你,回到属于我自己的时代,回到属于我自己的生活。”她平静地叙述。“时之钥带我去的地方,是没有你的时代。然后,杀生丸的世界也再没有我了。”
“……再也看不见杀生丸。再也听不到你,再也摸不到你……”阿篱闭上眼睛,双手摸上他的头顶,一路下滑,滑过他的银发滑过他的肩膀。
他一把抓住了她的左手。“阿篱。”眉心拧起。
她睁开眼睛。“杀生丸,我的家人需要我。如果将来有机会回去,我会毫不犹豫地选择离开你。”
杀生丸一把甩开了她的手,转身大步朝前走去。她从后面跟上:“哎!杀生丸!你怎么这样!我话还没说完呢!”
他又停下来,头也不回。阿篱总算追上来,一手拽着他的袖子,一手扶着腰喘气。“我喜欢你!”
“……”他对于‘喜欢’完全没有概念,无动于衷。
她定定看着他,手摸上胸前挂着的时之钥,紧紧握着,语气有些颤抖。“我甚至想要守护你!”
“守护?”隐约记起犬大将所说‘守护’一词,似乎是很重要很重要的东西才构得上守护之义。对她来说,自己很重要吗?跟她的家人一样重要?
他低眼,眉一挑,似乎是在笑。然后探臂把她揽入怀中,静静拥着。下颔就抵在她发心,细细密密的发香便溢入他鼻腔,安宁的感觉。
守护是什么意义,杀生丸从来没有弄明白过,但是从她嘴里说出来那一刻,他便觉得安心了,他觉得这个人类女人是真正站在自己面前了。而她的下一句话,把他冻僵在那里,彻头彻尾。
“可是,杀生丸,喜欢又有什么用,即使我用一辈子的时间去喜欢你,也不过短短几十年,我死了之后……在家人跟你之间抉择的话,我还是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回到他们身边。”
“是吗?这是你的选择!”杀生丸冷冷推开了她,往前大步走去,头也不回。
阿篱站在后面,没有追上去。看了一会,自己转身往相反的方向走。
¥¥¥
夕阳晚照,暮色昏沉。
阿篱刚刚拐出树林,便看到小小的女童赤脚踮在河水里朝她挥手。“玲?邪见?”她怔住。
“是姐姐来了!是姐姐来了!姐姐真的来了!呵呵!”
玲挽起和服下摆,光溜溜着两条小腿站在河里玩水,一旁的邪见被扑了满身的水一身的湿。
“姐姐姐姐,你看,玲跟邪见爷爷抓了好多大鱼喔!”
“阿篱,你这家伙!还不过来帮忙捡柴火!”
“邪见爷爷快点点火啦!!!玲饿了……”
“催什么催!人头杖!”
争执声又起,快乐又温馨。
阿篱看着他们,忽然一阵哽咽,低下头来,拼命忍住那阵突如其来的哭泣情绪。一只大手伸过来包住她垂在身侧的左手,那手臂自后面环住了她的腰,揽进一付带着樱花清浅气息的怀中。
“女人……”
“……什、什么?”阿篱吸了一下鼻子,紧咬着下唇。
“……”他低头在她耳边低声说了一句,教她的脸一下子红得冒烟,连耳根都泛红。想也不想就抬脚用力踩下,然后脚根旋了旋,接着冲向那一老一小。
“玲!邪见!我来帮你们烤鱼!”
“好耶——”
“今天终于可以重新尝到正常的烤鱼了!”邪见感叹得涕泪淋漓。
“玲啊,烤鱼不能抹泥巴上去的……”又不是中国名菜叫化鸡……
“玲啊,你的鱼都焦黑了……”里面含有大量致癌因子……
“邪见!!!你的眼泪快把火堆浇熄了!”
“邪见爷爷好厉害好厉害喔……”一大一小人类同时感叹。
雪衣男妖屈膝坐在树下,静静看着她们胡闹,不发一语。忽然手指抚上自己的唇瓣,在那里摁了摁,目光竟是有一瞬间极其柔和明亮。
家人?嗯——
作者有话要说:那个那个……是不是杀杀开始走型咯??????
嗯——
这篇文大概会是比《雪里纱》先完结吧……
呵呵
初吻(一)
山间的夜深沉晦暗,特别是在没有月光的时候。
夏夜风凉湿带着露意,叶声风声混着草下虫鸣喧杂无比。昏暗的夜里,时不时飘浮着小盏的绿色光点。
阿篱以一个‘海的女儿’的童话哄睡了玲,看那小小的身体在睡梦中蜷缩起来,想了想,又取了件从北条家带出的绵披肩盖在她身上。小脸在梦中睡颜甜甜,阿篱脸上也多了淡笑。看向一旁,那绿色小妖邪见也枕着人头杖睡得极沉,呼着水泡,打着鼻酣。
雪衣男妖盘腿坐在河边,背倚树干,静默无言。阿篱起身,缓和了一下腿部由于久跪造成的酥麻感觉,慢慢走过去。抱膝坐在他身边,看着和他眼中同一片的天空。
阴霾的天空看不见任何星光月色。
阿篱突然听到旁边的声音说道:“今天是朔月。”她点了点头,“嗯。按照人类的历法,今天刚好是初一,是朔月夜。”
“看不到月亮。”纯澈的金瞳里映染出沉黯多乌云的天空,意味不明。
“朔月夜本来就看不到月亮啊。”
“朔月夜是那个半妖失去妖力的日子。”听到这句,阿篱怔愕了下,扭头仰视他凌厉的侧面,“半妖?”
“我也有一个弟弟,叫犬夜叉。”杀生丸一直没有低眼看她,平静地叙述着仿佛与自己无关的一件事情。“是我父亲跟人类女人生下的半妖。在这种朔月之夜,半妖会完全失去妖力变成|人类,脆弱的生命。不过,即使还拥有妖力,他还是很弱。”他斜了斜嘴角,似乎是嘲讽地笑。“但是,如此软弱的半妖,却得到了我父亲的铁碎牙……留给我的,只有一把根本不能杀人的天生牙!”
“虽然知道父亲大人这么做是为了镇压住他体内的大妖怪之血,以免半妖成为完全的杀戮妖怪,但是,我还是会……”忍不住地嫉恨!
阿篱自彼此并肩那里感觉到他身体绷紧。连同他的心,似乎也在绷紧了。抬眼看去,他冷漠如初。那张冷漠面具之下,不,应该说,他的脸本来就是冷漠面无表情,掩饰了一颗敏锐的心。
“明明,我才是最出色的儿子,父亲的声名力量应该由我来继承……”话语落下,杀生丸狠狠闭上眼,忽然身体一震,一双柔软的手覆上他仅剩的右手,那温热的体温沿着冰凉手背手心漫过来。
无比温暖——
温暖得让他的心一瞬间平静下来,慢慢睁开眼睛,眼底又恢复了一片清明。“我以为,只有我才能继承并超越那个背影。”始终在前方的强大男妖的背影,深受崇儆的父亲。
“杀生丸一定也在试图守护着父亲守护的东西,这也算是一种继承吧。而超越,不可否认的是你父亲已经上齐神祢,是战国时代力量最强大的妖怪,或许你应该在他做的不好的地方完美。”阿篱低首微笑。
“守护?”杀生丸垂下眼睑,这个名词听得似曾相识。
“是的,守护。”阿篱看着他迷惘的眼神,弯起嘴角。“重要的东西是值得守护的。”
“重要又是什么定义?”
“家人之间的血缘相系,朋友之间的同伴之谊,还有……原本陌生的男女之间经由相处之后日渐深厚进而起誓结合为一体的……情感。对于活在世上的我们来说,都是有着很重要的意义,必须珍惜守护。我想,这也是我们为之活着的意义吧。”阿篱轻声说道,双手握着胸前垂下的时之钥。
“妖怪并没有人类的感情。”头顶传来冷然的回答。
最后,还是得到了这样的回答吗?阿篱苦笑,“呐,所以我很奇怪,为什么犬夜叉会出生,为什么这个时代会存在半妖,为什么……”阿篱抬起头,认真地看着他。
杀生丸也低脸。
一人一妖安静地对视。
她接着说:“为什么……你会在意我?”
他默然,冷漠的神色掩饰不了金瞳里的迷惘。
阿篱垂下眼睫,掩去瞳内的黯淡,轻声问:“杀生丸,我说我喜欢你。可是……你喜欢我吗?”他真的知道什么是喜欢吗?
喜欢?
他怔在那里。耳边的银色发缕被风吹下,乱乱飞起。心思一转,他不自觉地移开目光,避开了她的视线。喜欢,吗?
只是一个目光,已经让她明了他的迷惘和逃避。人类跟妖怪,终究是不能在一起的,在杀生丸的思维里。而他们若结合生下半妖,更是让他排斥。
“其实你……并不喜欢我。所以,你说的,我无法回答。”无声叹息,阿篱抱着双臂,觉得山林之夜里的风越吹越凉。
“如果对象是你,我不在乎!”杀生丸快速回答道。他看向阿篱,平静如水的眼神起了波动,“如果对象是你,我杀生丸不会在意那种无聊的事!”
阿篱抬起眼,理智微笑,“不,你很在意。”回应以肯定的眼神:“杀生丸,在这件事上我无法信任你。”
阿篱低下头,“杀生丸,你对我或许只是一时迷惑……”你对我的占有欲,并不是喜欢。阿篱仰脸看着暗沉无尽的夜幕,全部表情都隐在阴暗里。杀生丸抬起眼皮,默不作声地审视着她看不清表情的侧脸。
她继而又微微叹息,似笑非笑地说,“真是令人觉得难过呐。不过,这样的自己能让杀生丸觉得迷惑,也值了。”顿了一下,阿篱转过身来,脸上揶揄淡笑,眼神却哀伤无比:“我是第一个说喜欢你的人,对吧?当我苏醒过来哭着说再也看不见你了,你第一次觉得原来自己也是可以被爱的,对吧?你对待我的态度就像是对待父亲的遗物铁碎牙,总觉得是理所当然应由你拥有,所以才会……”
杀生丸冷静地听着她说,然后冷静地打断她的话。“别拿自己跟父亲的牙刀铁碎牙相提并论!”人跟东西怎么比。
她的笑容有一瞬间失散,然后迅速恢复。
阿篱低声笑起来,笑得身体微颤,笑得心口发疼,“我确实不能跟铁碎牙相提并论……”待他听出她声音里的怪异回头细察时,她已经换了轻快的语气问道:“呀,对了,杀生丸,你是怎么找到我的笛子的?”
“还以为自己丢了这么重要的遗物呢!”阿篱解下腰间束着的短笛,捧在手心细看,笑颜晏晏。
她的表情转换太快,能教心思最敏锐的妖怪难以捉摸。话题被她一转,杀生丸也不再注意她刚才一瞬间的落寞,“别人托我还给你的。”顿了下,用漫不经心的语气掩饰自己的好奇:“谁的遗物?”
“……南香弥子。刚刚来到这个时代时,我什么都不会,幸亏遇见了她。箭术和结界这些,也是她教的。”沉默了下,阿篱轻声回答,目光转为怀念。“她临死前拜托我去日暮里找一个名叫镜木的妖怪,把短笛交给他,并且……说对不起。”
“日暮里……非去不可吗?”
“嗯。”阿篱淡笑,目光坚定。“那是我对香弥子的承诺,一定要兑现。”
他意味不明地陈述着一个事实,“据说那个地方是幻境之所,如果不是神明无牵者,将永远陷在幻境里,必死无疑。”
阿篱在脑中思索着何谓‘神明无牵’,感觉这个名词极其熟悉,似乎曾经在哪里听人说过。
听觉记忆里有温和明朗的男音,仿佛在极其久远的地方回响着。
KAGOME,今天的修习话题是‘神明无牵’……
……境由情生,情因心起,故而心藏诡秘者身陷业孽,不得自拔,此谓魔障;心坦荡荡人触目云烟,来去自如,与神明齐。懂吗?
稚嫩的童音回答:不懂!
呵呵。那男音低低地笑,然后继续温和解释道:意思就是世上并不存在什么无牵无挂的人,而成为神明的,也只是因为他们面对逆境时比凡人更坦然。
还是不懂啊!又是一声轻朗欢快的回答。
呵呵。男音又笑了,心情极其愉悦的样子。这么说的,只要KAGOME做自己就行了,想哭就哭想笑就笑,遵从自己的心意,就是跟神明一样快乐了……
阿篱失神时嘴上喃喃念道:“境由情生,情因心起,故而心藏诡秘者身陷业孽,不得自拔,此谓魔障;心坦荡荡人触目云烟,来去自如,与神明齐……”回过神来,对上凝视了自己不知多久的金眸。歉然一笑,“无论如何,我都要去日暮里!”
“……”杀生丸沉默了。突然又冷道:“你会死,不要去。”
“那怎么行。这笛子有着很重要的意义,无论如何,即使是交托出我的性命,也一定要完成诺言。”因为她也很想知道南香弥子跟镜木之间的完全故事,然后明白,究竟要怎么做才是两全。她也很想得到证明,其实人与妖怪相恋是应该坚持下去的,只要坚持下去,应该就能得到幸福吧。
“我说,不准去。”他再重复了一次,阿篱恍若未闻,只淡淡地笑,“怎能如此任性……”
杀生丸看着人类女子脸上分明的淡然笑意,波纹不起的心却荡开一圈一圈的涟漪,继而跌宕成波涛汹涌。突然探臂揽过她的腰压向地上,目光灼灼地看着她惊慌失措,“女人,一定要违拗我吗!”他的语气有些咬牙切齿。不待她回答就凑上她的脖子,撕扯开她的和服衣襟,沿着颈线一直咬到锁骨,唇贴过的肌肤留下一块一块的紫红印痕,隐约有血线溢出。甜腻的血腥味飘进他鼻间,若有似无地刺激着脑海深处某一条神经,牵扯得越来越紧。纯澈的金眸深沉发亮,眼神里渐渐起了嗜血光芒。
“杀生丸,放开我!”阿篱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用力推拒着身上突然发了什么狂的男妖。
“……”恍若未闻。
刷啦一声,他完全把她压在身下,肩上的银裘披肩垂落,罩住了彼此密密贴合的身体,不为旁人窥见任何。大掌紧紧扣住了她的两只手腕,禁锢在身下那人头顶,而唇循着血迹方向吮过,伸出舌头舔净腥红血液,舌尖又往破碎的伤口里钻,又咬又亲,直到再尝到那腥甜血液。
阿篱阖上眼睛,感觉到眼角不断有热热液体溢出泪腺,洗过黑暗视野,接着涌向眼眶外。
白天那个从身后抱着自己,温柔地在耳边低语‘诞下我的子嗣,这样你就不会离开了’的心爱男子,或许只是她当时的错觉。哪是这陷入半嗜血状态的妖怪。曾经在黑暗中被无名男子侵犯的屈辱和恐惧尽数涌上心头。
“杀、生丸,你想,证明些、什么?”阿篱哽咽低问,他对她占有并不是喜欢。
熟悉的泪水味道强行将他的意识拉回。杀生丸抬起头来,定了定神,看清她苍白落泪的脸庞以及胸前敞露大半的肌肤上肆虐的咬痕和伤口,下意识地皱了皱眉,有些恍神。他松开了掌中扣住的双腕,随之身体也迅速退开。
阿篱坐起身,拉好胸前的衣襟。哭过之后满脸发热,双颊渐渐多了血色,眼底一闪而过的脆弱也消失不见,她转过脸看了他一眼,避开他投过来的静默眼光,一言不发,起身。抬腿欲走,手腕被抓住。
她回眸时空洞哀伤的眼神让他怔了一下,不待她挣扎,已经快速松开了手,眼中若有所思:……让她哭了吗?
初吻(二)
阿篱落下的目光恰好看着他伸手抓住自己的手腕又迅速放开,空落落的袖摆里夜风哧哧溜溜穿过,手指温度渐渐降下,一片冰凉。
杀生丸……
心底低喃着那名字,眼睛又是一阵发热。
杀生丸静静地看着她走出去小半步,手突然如电闪雷光一般探出,拽住了她的手腕就往怀里带。一阵天旋地转,她的身体已经完全倒在了他怀里。
阿篱借由拽着他身上的毛披肩,稳住了突然失衡的重心。她紧紧拽着男妖的银色裘毛,有些惊谎失措地低叫又不敢太大声以免吵到睡着了的玲和邪见:“你!!!”
银色头颅埋在她颈窝和绵密黑发里,在她耳边低声叹息,妥协的语气,“女人!告诉我,你在气什么?”长臂紧紧锢在她腰间,樱花清浅的香气毫无保留地包围了她全身。
任他抱着自己的身体,她紧紧咬着下唇,脸色有些苍白。“我没有生气。如果你真想要我,我不会拒绝。但不是……这种方式。”
“那么明白告诉我,你们人类想要的是哪种方式?”尖锐指甲挑开她刚刚掩好的衣领,冰凉指腹一一抚过她胸前肌肤,破碎的伤口处不甚平滑,甚至有些粗糙。
阿篱满眼惊怔,忽而红了脸,“你、你……”又听到耳边低沉的声音说道:“对不起。是我太心急了。”
“……没、没关系。”阿篱有些惊讶,居然也能听见这高傲大妖怪的道歉。
胸口那只手渐渐被她身上的温度煨暖,仍在慢慢游移,掌心揉着指腹捻着,手劲放得极轻极温柔。“我是妖怪,不可能会懂人类的感情,什么守护什么喜欢的,根本与我无关。你是人类……”声音顿了一下,似是叹息。“……也不可能会懂我的心思。”
他只是在活了数百年之后,突然有了一种想要留住某样东西的坚持,而那样东西却是人,一个人类女人。跟他以往养的兽骑或是收的随从都不同的意义。
阿篱怔在那,一动不动。心跳似乎停摆了,又似乎天地安静得她只能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以及他急促不安的呼吸。
“你这女人,不要再惹火我……”他的愤怒可不是轻易就能平息的。新房里那个非礼她的狐妖男子,对她太过温柔的人类少年,偷偷逃离他身边的她本人,都是他怒气的来源。“否则,我宁可毁了你,也要永远把你留在身边。”
“所以呢?”哽咽着问,泪已经汹涌而出,眼睛早就红肿。
“……”耳边清冷的男音消失,只剩下徐缓的呼吸声。
阿篱扭过身,泪眼朦胧中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是阴影里一双金眸慢慢靠近,最后唇上压了冰凉的柔软。眼睛猛然瞠大,眼中惊怔不定,跟对方清冷的目光对视良久。
唇瓣相贴,温热跟冰凉交互着温度,气息相融,渐渐弥漫出暖意来。最后,杀生丸终于抬起头,拉开了他们之间的距离。
阿篱颤声问,语音哽咽,“为、为什么?”她很傻,傻得当他压在自己身上粗暴地又咬又亲时,她真正在意的却是他并没有吻自己。亲吻的方式应该是唇贴齿合的,象征着相爱的人之间最最亲密的行为。
“你不是说人类将这个称为仪式……”他抬手将散落的银发抿到耳后,同时不自然地移开了目光。阿篱用力地眨掉泪液,定了定神,这才看清那张向来冷然淡漠的脸上居然浮起微红。
“谢谢……”她一边落泪一边微笑,心已经被安心的幸福填得满满。谢谢,杀生丸。
他把她揽近,额抵额,鼻尖相触,目光相接。他依旧眼瞳清澈,目光冷然。而她已经泪眼模糊。
看到她的眼泪,冰凉的手指划过她眼角,指尖沾染上湿热的液体。
“人类真是难解。”唇角弯起细微弧度,平稳的语气里带着几不可察的愉悦。“难过哭,高兴也哭。”拧起眉,冷着脸,认真嘱咐这时而很呆的人类女子:“总之,我在哪里,你就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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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篱突然睁开眼睛,睡意全消,在杀生丸怀中直起上身。她方才一直趴在他的银裘披肩上小睡。
他看着树荫外悬挂在天空正中的圆月,拧眉不语。静静月光流滞天地,光华月轮盘盘如玉,皎洁鲜明。月光洒下来,如有实质触感的水一般。
“出了什么事?”话说出口,她猛然停声,有些惊怔。天地空旷静寂,如一潭死水。
“时间,被停止了。”杀生丸看着那轮明月,若有所思说道。总觉得它散发着诡异妖气,若非他妖力非常,恐怕也会陷入这幻境之中。
“时间,被……停止了?”阿篱也拧起了眉,扫视四周仿若在一瞬间被凝固了的风景,眼底忧虑。“是……”思量间,没注意到他已经收回目光,静静看着她。
“阿篱。”杀生丸看着她。
阿篱抬起头来,“什么?”
顺着他意有所指的目光下移,看到领口在睡梦中小小敞开,露出一片青紫红痕的肌肤,正是被他咬噬过的地方,脸一红,蹭蹭后挪半米,双手抓紧自己胸前的衣襟,戒备十足,“你又想干什么?!!!”
“我……”对人类女人没兴趣。后半句话噎在喉间,他的目光在触及她半含羞的颜面染着妩媚风情的眉眼时,迅速地深沉起来。
“杀生丸!!!”看到他不对劲的眼神,阿篱低斥一声,脸愈发红了,推出右掌挡在他的方向,顺便再狠狠剜他一眼。“你在想什么下流的念头!不准过来!”
切!冷哼一声,杀生丸站起身。“你身上那东西在发光。”
经由他的提醒,阿篱这才注意到胸前的时之钥钥身一直流过浅金光芒,一波一波,像是有电流通过金属表面激起光芒。
脸色一瞬间惨白,“时之钥……”是要带她回去了吗?阿篱抬起头看向雪衣男妖,他已经转过身去走远。
杀生丸拧起眉,手扶上腰间的斗鬼神,杀气四溢。“这时间不流动的世界,还真是如一潭腐朽污秽的死水,让人觉得无比厌恶。”头也不回地踩着妖气卷起的风涡飘远。“不要擅自离开。”能控制时间的妖怪,力量何其之强。
“杀生丸!”高速前行中的男妖侧了侧眸,恍惚听到耳后传来谁呼唤自己的声音,转瞬又静寂无声。哧笑一声,暗道自己居然也有失神的一天还是为了一个人类女子果然世事不可预料。
他收回心继续全神贯注地搜寻着空气里水的气息以及淡淡的妖气,突然心突突一跳,想起离开前在女子胸前静静流淌光芒的挂坠以及隐约溢出的圣洁气息。
“阿篱!!!”
怒吼一声,瞬间幻化出原身的妖犬形状往回时路赶去,越来越近,便看到了映染大半空寂天地的圣洁光团。而它挟卷着冲天妖气撞过去。
“阿篱——”
庞大的妖犬朝天长啸,想也不想便冲进了不断膨胀的白光里,迅速地搜寻到白光最耀眼的地方那道橘色身影,她呆呆地拽着拳头,指缝间不断溢出带着圣洁灵力的耀眼光芒。
“阿篱!!!”
她转过身来,已经是泪流满面,泪眼模糊中没有看清妖犬的庞大与狰狞,只知道那双纯澈的金眸是自己此刻最想见的那双,“杀生丸,我好像要回去了……”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他了。
她已经慌乱无措,拔腿便朝它走过来,半路被突起的树根绊了脚,扑倒在地。她的拳头松开,白色光芒更盛。“杀生丸、杀生丸……”她挣扎着要爬起身来,手肘撑在地上,上身才离地几寸,肘弯一歪,重又跌回地上。
妖犬愤怒长啸。冲天妖气在圣洁的灵力光芒中被迅速净化,它妖力被压制,行动受阻,甚至连呼唤也几近停止。比起在白灵山时强行在圣洁结界里行走更艰难,它的身体几乎是无法动弹。
妖气被净化,光影中渐渐抽长出男子修长的身形,姻红的眼影,魅惑的妖纹。“站在那里别动!我会过去!”
“杀生丸……”焦急和挫败感让她泪落更凶。
原来面对真正的离别时,即使只是想到再也见不到他,她根本就无法坦然。“杀生丸、杀生丸……”
阿篱瘫坐在地上,拼命用手背抹泪,哭得像个孩童般惊慌失措。
“杀生丸……”哭着喊着想着念着那个名字,终在经过仿若一世纪之久又恍惚是语声落停之时,她的身体突然被长臂揽进怀中,被紧紧抱着,她的脸被压在柔软布料,被樱花香气包裹着的不安的她。
“杀生丸,时之钥、时之钥……”她自他怀中抬起脸来,泪眼朦胧,紧拽着挂坠,语无伦次,“时之钥……”
时、之钥吗……
他垂下眼眸,冷静如昔。用仅剩的手掌包裹着她拽成拳头的双手。在白色的光之漩涡里,妖气尽被净化的雪衣男妖蹲身抱住一身狼狈的哭泣女子,低声安慰:“我在这里。别哭……”眼泪鼻涕弄了他一身,真脏。他拧了拧眉,有些恼地瞪着自己纠成一坨坨的衣服。
他贯来就有着精神上与身体上的双重洁癖。话虽如此,还是一直把低泣的那人按进自己怀中,紧紧搂住,生怕一放手,她便会凭空消失。
灵力形成的风包卷过来,银袂橘衣翻飞,银色与黑色发束在风里纠飞得缠绵悱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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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更深,高速公路上一辆大卡车悠悠缓缓行进中,吱卡吱卡的东西证明着它的满载而归。广播里男主持人的声音源源不绝,甚至让听众觉得有些聒噪。
“听众朋友们好,现在是凌晨三点二十六分,为您Сhā播一条奇闻。自三点零一分开始,东京都市上方的天空便开始浮泛着七彩如虹霓一般的光芒,一直持续到现在……根据专家研究,此是类似于地球南北两极的极光现象。嗯,那个,确实啊,极光现象真的是非常非常之美,不过让人奇怪的是,东京正处于北温带上,居然……”
司机一边听着广播里的奇闻,一边漫不经心地打着方向盘左转,进入了东京郊区的高速公路。前方的挡风镜上突然落下霓影般流动的光芒,反印入他眼中。忙自车窗探出头去看,入目的满天绚烂光芒教他一时恍神。“天啊……”心道如此美景,人生得遇,便死也值了。
前方又是转角,而他已经来不及打方向盘,连人带车冲过护栏翻进河里。静寂的夜里响起好大一阵水的哗啦声。不久,警笛长啸,今夜东京不太平。
作者有话要说:一、幼年疯玩,狗崽子与老柳树的恩连
二、幼年向少年过渡,他体内流淌着最纯正的妖族之血
三、他或许是大妖怪的息子,成长是场阵痛
四、这个时代愿他能平安活下去,来自人类的善祈
五、烈火一般耀眼肆意的少年,豪情壮志,纵情战国
六、区区犬妖如他,打得高贵对手屁滚尿流
七、阁下的名讳……?他孑然傲气:斗牙,自名为斗牙
八、他开始觉得爪子不够用,杀戮之血沸腾
九、斗牙心中的杀意——丛云牙现
十、那是个有着琥珀样黑眸的人类女童,凭空出现
十一、奶娃娃?!开什么玩笑!他的眼神却软下来了
十二、寻上门的人类男子,他们的眼睛一模一样
十三、人类天伦的温情,划伤他的心口,汩汩流血
十四、暴乱的丛云牙,源自主人不定的心意
十五、这是一把杀戮之刀,你好自为之。男子冷道。
十六、……未完待续)
回溯(1)
白光里,黑色的旋涡重现,时空的夹缝里流动着亘古不息的风,旋转的强力气流,将拥抱的一人一妖卷了进去。一瞬间,白光消失,一切都归于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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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
“铃……音?”呢喃着迷惑,阿篱慢慢睁开眼睛,只看到眼前和式的低矮屋檐,檐下垂落的一排排陶瓷铃铛随风轻晃,敲出细细音响。木廊上莲衣男子渐渐走近,神官服的衣摆微掀。他的步履极轻极稳,身形悠然,眉眼间的气度更是风雅非凡。那张脸上琥珀样的黑眸让她觉得有些眼熟,一时想不起是哪里见过。他越走越近,迎面而来,突然顿了一下脚步,扭头看檐下轻晃的铃铛,拧了拧眉,有些迷惑。
“好端端的……”他四处扫了一眼,仿然没看到正站在石阶上的她。阿篱怔在那,呆呆瞪着似乎完全没看到自己的男子。
“怎么了?”他背后响起轻快脚步声,接着探出一张盈然笑脸,温柔地询问道。“怎么突然不走了?”来人是位年轻女性,二十五六岁的模样,长相清丽温柔,眼角几缕笑纹使她显得更加亲和,令人忍不住心生亲切之感。她今天似乎是刻意做了些打扮,唇瓣刷过胭脂,红艳如樱桃,微卷的长发绾髻,垂落了一缕发丝在脸侧。
“妈……妈?!”怎么会?!阿篱震惊在原地。
男子敛起了疑惑,侧身把她让到身前。原本冷厉的眼神柔和起来,淡笑着说:“没事。”她回以一笑,“真的没事吗?如果你还有事要忙的话……”他的长臂自然地环上女子的腰,揽近身前。“走吧。今天是我们的结婚周年纪念,不能再失约了。”往年这个时候,总是害妻子等待,他一直心存愧疚。
女子在他怀中抿唇低笑,“你确定要这付装扮出门吗?”拉了拉他的宽袖下摆,又意有所指地看向庭院中的某处。“而且,确定不带上我们的女儿?”广阔庭院里落下大半古树的清凉绿荫,御神木下趴着一具小小的身体,玩具散落一地,估计那人又睡着了。
男子已经放开她,走了出去。莲色衣摆扫过斑驳细碎的光影,绸面反映出灿亮的阳光。女子站在走廊上,看着他俯身抱起那小小的孩子,又走了回来。他怀中一张满足的小小睡脸,四五岁的模样,脸蛋红扑扑的,气息仍稚嫩如早樱,十分讨喜。
“她已经睡着了。”男子低声说,温柔地看着怀中睡着的小小孩童。她点了点头,又听到他说:“我抱她回房,顺便换身衣服,你在这里等我一下。”
“真的要把阿篱(KAGOME)一个人留在家?”这个爱女若命的男人真舍得?她故作惊讶。他已经抱着女童走出去不远,闻言回头瞥了她一眼,“没事。这次不会失约了。”
呵呵……女子仍在淡笑,眼神温柔眷念地看着他的背影。
KAGOME?!难道自己……阿篱双手紧紧捂住自己的口嘴,哽咽到无法说出话来。突然身体微微颤抖,这才发觉自己的身体居然是透明的,只有隐约的轮廓。檐外卷过来的风带着打旋的叶子,穿过了她的身体。
那个人是……那个人是……那个人是……自己又怎么会在这里?!!!这是过去!时之钥怎么会带她来这种地方?那么……杀生丸呢?他去哪里了?也是回到了自己的过去吗?阿篱瞪着走廊上的年轻女子,再一次泪眼朦胧。
妈妈……心随意动,阿篱已经飘近那年轻女子,手颤抖着抚上对方的脸,指尖落了空。矮檐下那些陶瓷铃铛叮叮当当响个不停,走廊尽头奔过来西装革履的男子。
她微微一笑,“好久没见过你这付打扮了。”他揽住了她的腰,自然地在她额上落下一吻,“抱歉,让你久等了。”愧疚地低叹:“抱歉,伽叶子……”伽叶子挽上他的手臂,淡笑安抚了他的愧疚:“也没有等太久啊,小陶。”‘小陶’是少年交往时只属于她对他的昵称,他已经许久不曾再听过了。
他低头细细打量着女子无一丝不悦或不耐的表情。她仍旧是温柔淡笑的脸,是始终宽容了他所有不好的妻子。他冷情冷性,向来不擅长表露自己的感情,只低叹一声,唇瓣移到她耳边摩挲,“还是觉得很抱歉。”
伽叶子踮起脚尖,主动吻了他一下,对怔呆的男子轻声说道:“快点走吧,今天可是我们难得的结婚纪念日噢。不是答应了要在离开之前好好陪我的吗?”她牵起他的手,温柔一笑:“走吧。我们要去创造美好的回忆。”这样的话,将来没有他陪伴的日子,只靠这些回忆,也足够她花一生的时间去回味和等待了。
陶生只能任她拉着走,“其实,伽叶子你……”她“嗯”了一声,问:“怎么了?”他低下眼,“你可以再任性一点。”只要她表现出任何疑虑,他就不走。只要……
她的身形顿了一下,轻轻摇了摇头,说:“我已经很任性了,不能再任性了。任性,是要付出很大代价的。”两人都明白她说的‘任性’是什么。当年伽叶子不顾家族反对甚至不惜与他们决裂,也执意要嫁给他为妻。这是段不受家人祝福的婚姻,这一直是伽叶子深埋心底的遗憾。
“对不起。”而他再一次说了抱歉。回应的是她温柔的笑颜:“小陶还是那么可爱,老喜欢跟人家说对不起。”伽叶子用少女的语气揶揄天性严肃的他。“其实,不用说对不起的。”
两人站在神社的门楼下,彼此相望。
“如果任性地留下你,那么我们的女儿,阿篱(KAGOME),岂不是……”伽叶子含泪看着心爱男子,坚定地说:“所以,我不能任性。阿篱(KAGOME),也是我的孩子,这世上我最爱的人。所以,我不能任性。我们都不能任性。如果将来KAGOME不能幸福的话,我绝对不会原谅自己的。更重要的是,如果历史被改变的话,小陶,我们也不能相遇了……能嫁给你,我从无后悔。以后,即使你去了那边,不在我身边,我还是在这里。你会回来吗?我在这里等你,你会回来吗?”她被陶生揽入怀中。
“如果历史被改变的话,日暮神社将不复存在,我将不复存在,阿篱(KAGOME)也将不复存在。”他比任何人都要清楚这个事实,但是在这个时候,还是希望她能任性一点,因为对她的心疼已经到了这等地步,最不愿伤害的却伤害最深的人就是她了。吾爱,伽叶子。
“对不起。都已经决定离开了,却还想要临时反悔。伽叶子,是我任性了。”陶生知道,其实舍不得的人是他。他舍不得她,也舍不得两人共同的女儿。
伽叶子边笑边哭,从他怀中抬起头来,拧了把他的脸,“好了好了,我们还是来讨论一下今天的行程吧。接下来我们要去哪里玩呢?嗯……”她拖着他的手臂往山下走去,“去那个游乐场看看吧,小陶。”
“我们第一次约会时去过的那个……不知道还在不在。听说前几年那一区已经拆掉重建了呢,不知道还在不在?记得我们……”
“要是拆掉了就可惜了。”
呵呵——女子轻悦温柔的笑声:“DEMO,即使拆掉,游乐场也只是看不见了,并不代表它不在那里。它一直都在那里的,小陶……我想,我们一定都知道,它就在那里……不会忘记的。”
两人越走越远。
阿篱飘到门楼下,看着两人的背影,“爸,妈……”他们是相爱的,很爱很爱。她脸上的泪潸然落下,“原来妈早就知道爸要走……”是为了自己吗?为什么说是为了当时年仅五岁的自己呢?阿篱有些茫然,多年的心结被解开,然而有更多的迷团摆在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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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篱在偌大的神社里游荡了一圈,渐渐想起小时候神社里的时光:喜欢穿着小T恤小短裙顶着大草帽到处乱跑爬上爬下没个安静时候,常常躲在大殿门后偷听父亲讲经半途却搂着圆蒲团打起了嗑睡,夏天时御神木下常铺了竹凉席因为她喜欢在树下趴着看小人书,爷爷常把心爱的四魂之玉挂坠左藏右藏免得被她当弹珠玩,庭院里的春日灯笼它的石基座里还塞着她最喜欢的丝绣小手帕,……
“记得爸亲手削了个竹蜻蜓送给我当生日礼物,不知道搁到哪去了?”站在春日灯笼前,看着那露出来的一角白巾,阿篱突然想起来,说道。
“不过,都是那么久之前的事了,都忘得差不多了。呵呵——”她弯起嘴角,仰脸看着那株御神木。灿亮的阳光里,那御神木的枝枝桠桠随风摇晃,是木质纤维撕扯不断的声音,沙沙沙沙。
“姐姐,你不是人吗?”稚嫩清脆的童音响起,引得阿篱往下看。小T恤小短裤头戴草帽的小小女童怀抱着只幼猫,仰脸看她,目光天真纯澈。
阿篱怔怔看着她,看到了幼时的自己,孩童时代的阿篱(KAGOME),那时的她,就是这样的吗?她居然连自己是怎样的都忘了。一时觉得有些哀伤。
女童见她一言不发,耸了耸肩,“我知道你不是人。爸爸说,没有影子的是鬼怪。”闻言,阿篱低头看自己的脚,阳光穿透她的身体,落在青石地板上。她脚下连阴影都没有,光明俐落。
“你……看得到鬼吗?”阿篱蹲下身,与她平视。她点了点头,笑着说:“嗯。”
女童继续认真说道:“我爸爸说鬼怪也分好坏的。姐姐,”她歪着头,认真而又固执地看着阿篱,让人忍不住反驳她半句。“你是好鬼,对不对?”
阿篱不自觉地点了点头,看着她绽露灿烂的笑容。那笑容干净而明朗,跟初夏的阳光一样。“我就知道!”女童笑道,搂紧了怀中的幼猫,它不断地拱来拱去,极不安分地想跳下地去乱跑。是只纯黑的猫崽,一对猫瞳浑圆,碧绿剔透。
“……为什么?”
“因为……”女童低头想了下,估计是实在想不出什么理由了,就直接说道:“我就是知道!” 这么漂亮的鬼,应该不是坏蛋吧。她其实是这么想的。
阿篱看着她肯定的眼神,一时有些恍惚。记起来了,自己小时候确实能看到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而这些东西在神社里更是多得离谱,许多次曾在夜里被恶灵吓醒,后来父亲就封了自己的灵觉。
“对了,姐姐你叫什么名字?我叫阿篱(KAGOME),是妈妈给我取的名字噢!”
“我叫……”喵~~~一声极微弱的猫叫,那幼猫已经跳出女童怀中,迅速地跑出去,像是脱了缰的野马。“小蚋!等等我!小蚋!你要去哪里嘛~~~你要跟我玩捉迷藏吗?还是玩你追我赶?等等我啊——”女童顾不上其它,直接冲了上去,在风里撒落一阵银铃般的笑声。
阳光下追逐的身影有些耀眼,如夏日一般,带着灼灼的热力,镌刻在阿篱眼底。她突然又想起来,自家养过的每只小猫都叫小蚋。记忆中,十五岁那年有一只黄|色的大猫,极胖也极慵懒,最喜欢趴在她肚子上睡觉。早上醒来的时候,她会想像昨晚做的噩梦:鬼压床。
呵呵——小蚋啊……阿篱抬起手臂,想要挡住自上而下流滞的刺眼阳光。后来,家里再也没有养过宠物了。那只小蚋失踪后,她就再也没有养过猫了。
庭院尽头,猫迅速地窜进了某处小屋,而女童也跟了进去,蹑手蹑脚,“小蚋……小蚋……小、蚋……YOSHI!找到你喽!呀!!!!”一声短促惊叫。
阿篱跑了过去,“没事吧!!!”昏暗的小屋里,只有一架矮梯通向古井。她走了过去,井口溢出的蓝色光芒映染了她苍白的脸,满眼震惊。惊叫随着蓝光消失。
“阿篱(KAGOME)!!!”伸出去的手只抓到井底阴凉的空气。
阿篱趴在食骨之井边上,看着只剩大草帽的井底,再扫一眼井沿上悠闲地舔爪子的幼猫小蚋,她自己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曾经经历过这种事情了。
“记忆出现过巨大落差,这里便是源头吧。”她必须坚强起来,必须坚强!阿篱紧紧闭上眼睛,过了片刻重又睁开,眼神坚定而固执。
“阿篱(KAGOME),你要坚强!!!”
回溯(2)
阿篱坐在御神木上,看着树下的日暮神社乱成一团。外出访友回来的日暮安斋时偌大的神社居然空无一人,他本以为是这对年轻的夫妻带着幼女一齐出去玩了,结果看到夫妻俩一同回来却左右没有女童的身影时,这才发觉情况有些不对。
三人四下寻找,偌大的神社找了个遍也不见那小小的身影,伽叶子脸上幸福的笑容消失,慌乱无措。她抓着丈夫的手,满眼忧虑:“KAGOME会不会是跑到邻居家去玩了?”然后又自己否认了这个设想:“不可能的,KAGOME不可能乱跑的。她最听话了。我明明告诉过她只能在神社里玩,不可以出去……”
日暮安斋一如阿篱记忆中的老者模样,白色狩衣,他安慰道:“我还是去邻居家看看吧。阿篱(KAGOME)这孩子调皮得很,乱跑也是可能的。她并不如表面上那么乖巧。”
陶生拍着妻子的手背安抚,朝老人说:“我去吧,爸。”日暮安斋毕竟上了年纪,不宜劳累。光是神社那长而陡的阶楼,已能教善男信女们望而生畏。
日暮安斋只是摆了摆手,便挪着步子走下阶楼。
陶生视线一移,看到大敞的小屋木门。浓暗的屋内走出女儿捡拾回来的黑猫,一双猫瞳在暮色中闪着绿光。它坐在木门前,优雅地舔舐爪子,对于人类的注视视而不见,始终抱持着某种高傲的姿态。
“小蚋?”伽叶子也看到了猫,走到它面前蹲下,摸了摸它的头。“怎么只有你在这里?你知道阿篱(KAGOME)去哪里了吗?”猫回以细弱的喵声,然后扭过头看向屋内的古井。
陶生已经走进小木屋,站在井旁俯视。扫过一眼,立即跨过井沿顺着木梯走下去。伽叶子趴在井旁,看向暗影中模糊的人影,怀中还抱着那只黑猫。
“小陶!”井底的阴影里传来砂石被踩实在的声音。“小陶!”伽叶子再叫了一声,有些心慌。“要不要我去找把电筒?”阴影里响起木梯被重压时的咯吱咯吱声,仿佛随时都要断掉。“不用麻烦了。”男子已经慢慢走了上来,手里拿着女童最喜欢戴的大草帽。
她接过那草帽,“这不是……”他静默无语,只紧紧拧眉看着井底。
阿篱飘进了小木屋,站在门内的木廊上看着忧虑的夫妻俩。伽叶子似乎看出了些端倪,强整笑颜,“我去煮饭。”她抱起猫出来,正好从阿篱身前走过。阿篱的视线一起追随着她的身形,然后看到她怀中那双猫瞳的目光也落在自己身上。喵~~那只猫朝着无形的她嘶哑地喵了一声,拱了拱背,有些戒备地瞪着空气某处。伽叶子安抚似地摸了摸猫躯,“对不起小蚋,饿了吗?待会给你煎鱼好不好?”
她已经走出了小木屋。在门口转过身来朝井旁的男子温婉一笑,“别太担心,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我们都得先填饱肚子才有力气处理。”
陶生转脸看她一眼,冷肃的眼神柔和了些,点点头:“我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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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很快降临。
陶生从走廊上匆匆忙忙走过,阿篱飘在他身后。她看着他在大殿跪了许久,向着神台上供着的时之钥默念祈福,突然又像作出了什么重要的决定,起身离开大殿,往主屋走去。
一人一魂魄穿行过曲折木廊,屋檐下一盏盏木灯笼亮起昏黄灯影,夏夜里的风一吹过,带起灯影轻轻摇晃。檐外系着的一串串陶瓷铃铛叮叮叮叮乱响,颤动得很不寻常。
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
这慌乱的铃音总让阿篱有种似曾听过的熟悉感。她顿了一下身形,呆呆地看着夜风里震颤的陶铃铛,光洁的陶瓷面上染了灯影,极其温馨的颜色。
“我知道你在那里。”
阿篱转身,他不知何时停下脚步,看着檐上的铃铛,朝周围空气里可能存在的鬼魂说话。那个鬼魂应该是指她。
“招魂铃响,铃音招来的是迷失方向的魂魄。”陶生对着空寂说话,眼神冷厉严肃。他知道有鬼在听。
年轻父亲的声音冷然静寂,“我的力量还不足以看到你,但是……”表情坚定地说:“绝不允许你伤害我女儿!”一甩袖平息了招魂铃的异动,他转身往主屋走去。木廊上的地板印染出的晕黄光影一路在游移。
“爸……”阿篱抿了抿唇,看着年轻的父亲。如果不是这次意外,她或许永远也想不起来日暮陶生的样子,曾经如此疼爱自己的父亲……
爸!!!她努力大声呼唤那个年轻男子,可他没能听见。那些灯影渐渐失去了清晰的轮廊,湮染成一团一团朦胧美好的形状。灯影里,父亲的身影已经拐过转角。阿篱慢慢蹲下身,抱着双膝低声啜泣。“爸……”她怎么会忘了这样爱自己的父亲呢?怎么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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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抚了伽叶子睡下,陶生独自来到大殿。已经是夜半更深,这一夜的天月出奇地圆满。他正准备跨过门槛,却看到白色狩衣的老人在神台前转过身来。
“爸。”陶生跨步进来,行了一礼。日暮安斋原本凝肃的表情柔和下来,“你要去把KAGOME带回来。”不是询问不是疑惑,而是肯定的语气。
“是的。”陶生的目光移向神台上的时之钥,“只是……我的力量不够,只能尽力试一试。”上次驱魔时受的伤还未好全,他实在不确定自己这次能否有足够的力量来唤醒时之钥。
日暮安斋也看向那神社供奉多年的长钥,“你是她的父亲。力量是为了守护自己最重要的人而存在的。为了重要的人,懦弱卑微的我们才为之变得坚强,变得……无所不能。”
“是。爸。”他颔首,态度恭谨。
“你去了那边……”一向稳重的日暮安斋语气有些沉重,用力拍了拍他的肩,“万事保重!这一次不同往常。”大殿烛光如明海,站在烛光里的年轻男子一身莲色神官服,面容俊雅,已经褪尽了少年时的锐气和浮躁,成长得内敛冷静温和沉稳。
日暮安斋的话似乎提醒了他什么,他的脸色一时凝重起来,而后又颔首,“爸,同样的错,我不会犯第二次了。”
“去吧,一切就交给你了,陶生。”
老人离开后,他跪在大殿内,手捧时之钥虔诚地念祷词。
日当夜没,夜亦日显。明斯烛炽,祁者吾如。愿者望者,福至缘至。
阿篱站在他身后,随着他的声音轻声念起来:“福缘~不依,祸冤~之伏……”
熟悉的白色光芒弥漫开来,陶生睁开眼睛,看着掌中化为光核的时之钥,面对即将出现的时空旋涡平静无比。阿篱看到他张合唇瓣,似乎说了什么,满眼叹息,然后黑色旋涡吞没了莲衣神官,她年轻的父亲。
“不要害怕,阿篱(KAGOME)……别怕。我很快就到你身边去。”温和明朗的男音。
……在离魂的时候,最害怕的自己遇到了拥有这把声音的神官大人。
“不要害怕,阿篱(KAGOME)。”
“知道吗,因为彼此需要,所以我们存活于世……一定有人在等待我们。”
“虽然阿篱(KAGOME)看不见了,但是……”
“因为喜欢,所以没关系……不管结局如何,因为一直爱着,所以不觉得辛苦。”
檐下的铃铛轻晃,摇曳铃音,如一首催眠曲。
那付温暖宽厚的怀抱,那在耳边响起的温和安定的安慰,那个神官……就是……
他拥抱自己的姿势,就是拥抱着心爱的小小女儿。
阿篱终于想起来了,父亲叫日暮陶生,是位神官。虽然经常忙到没有空陪伴家人,但是对于年幼任性的她却始终是包容的。那时永远看不完的小人书,永远不会坏的玩具,永远止不住的纯真笑容,……都是来自于他的守护。
父亲大人……对不起(Gomeinasa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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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生离开后,伽叶子照常打理家务,照常上街买菜,遇见邻居照常打招呼寒暄,提及自家的神官丈夫时照常笑得极其幸福。
“伽叶子,最近都没看到你丈夫带着阿篱(KAGOME)出来散步了。”邻居家的铃木太太在院子里朝挎着菜篮走过去的伽叶子打招呼。伽叶子停下来,笑道:“他这段时间有事,需要离开东京一段时间。阿篱(KAGOME)参加了夏令营,过段日子才回来。”铃木太太恍然大悟,伽叶子微笑着跟她再寒暄了会,这才离开。
阿篱跟在她后面,亦步亦趋。只要看到那张熟悉的温柔笑脸,她的心就不可抑制地温暖起来。母亲伽叶子是她成长过程中最重要的人,始终温柔宽容的母亲教会了她非常多非常多道理。她甚至是极度崇拜着伽叶子的,无论是面对何种情况,伽叶子始终能平静面对,有条不紊地梳理事情始末,然后解决。身为一名单身母亲,始终给了她和弟弟草太足够的爱和关怀,与寻常人家的孩子一样健康成长。
伽叶子的手机响了。“(你好)MOXI MOXI,我是日暮伽叶子。”她脸上的淡笑随着电话那头的话转为惊喜,“是,我这就回去。不!”她突然又说:“爸,我再去买多点菜吧。回去庆祝一下!”
“……是。”伽叶子挂了电话,满脸笑容,比往常要耀眼几分。抚着心口,她叹息似地低喃:“老天爷,谢谢你让他们平安回来……”
阿篱一怔,然后自己的嘴角也慢慢扯出浅浅的笑,“爸爸从那边平安回来了……”再顾不上跟着伽叶子乱晃,她飘向山上的阶楼。
暮色中,阶楼尽头的门楼高大伟岸,几多沧桑沉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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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刚进入大殿,阿篱便看到了那熟悉的背影,他跪在小小的女童面前,双臂微动,不知在干什么,女童原本清澈的大眼浑沌一片,表情呆滞。日暮安斋就站在门外静静看着。
“阿篱(KAGOME),从这一秒开始,你完全忘了在战国经历过的事情遇见过的妖怪或人。从这一秒开始,你从来没有去过战国,从来没有遇见过妖怪或那边的人。”陶生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幼女,神情坚定。“阿篱(KAGOME),从这一秒开始,你什么都不记得了。”
女童机械性地点头,机械性地回答:“是……”
阿篱走到一旁,“发生了什么事……”陶生一身狼狈,莲色神官服几乎看不出原本的颜色,粘了块块干泥和污糟血迹,皱巴巴的不成样子了。而原本小T恤小短裤的女童已经换过了衣物,粉绸底绣樱瓣的儿童和服,做工精细非常。
陶生迅速地结了一个手势结界推入小小的身体里,然后女童瘫软倒进他怀中。他长长吁出一口气,抚着怀中女童的背:“睡吧,睡醒了,一切都会好转。”他抱着女儿站起来,一转身就看到日暮安斋站在门口,身影背光,脸上看不清表情,只有一双眼睛发亮。
“你催眠了她?”过了一会,日暮安斋才开口。陶生点了点头,“阿篱(KAGOME)……看到我杀戮的样子,受了很大的惊吓。”除了惊吓,应该还有沉重的打击吧。他的女儿,毕竟还这么小这么小,柔软如花瓣一样的心,承负不了残酷的现实。再过几天,也不过是满五岁。
日暮安斋没有再说什么,转身离开。陶生抱她回房。坐在床边,看着棉被中那张小小的安安静静的睡脸,他的冷然终于一点一点消失,眼神转为愧疚。摸着那温软的小小脸蛋,他垂下眼眸,低声说:“对不起,KAGOME……我是个不称职的父亲。居然让你遇见这种事情……对不起。以后,连爸爸一起忘了吧……”四周静寂,只有窗外透过来御神木的叶声。
阿篱站在门后,一时泪盈满眶,拼命捂住嘴忍声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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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觉醒来,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失去了恐怖记忆的女童,又变得生龙活虎起来。小T恤小短裤头戴大草帽的身影在阳光下跑过庭院,前方是黑猫俐落的身形。卷起的风将她的草帽吹落,小脑袋露出来,软绵绵细细的披肩发丝,用红底白点的发带斜绑了束发辫。手里举着台傻瓜相机,是五岁生日时父亲给的礼物。
“呀!我的帽子!”她折返,捡起帽子往头上一罩。又转过身去追逐那黑猫:“小蚋,等等人家嘛,就让人家帮你照张相嘛~~~”依旧在风里撒落银铃似的笑声,天真不知忧不知愁的笑脸灿烂明朗。
阿篱站在木廊下,看着阳光里的自己,年幼的自己。为什么只有天真的孩童时,才能如此快乐,心无挂碍?她仰脸看向木廊上并肩携手的年轻夫妇,日暮陶生和日暮伽叶子,正含笑看着庭院里玩耍的幼女。年轻的父亲决定,帮女儿过完生日之后再离开,在此之前封印了她的灵觉。那孩子再也看不到她了,阿篱有点怅然若失。但是……仰起脸,“爸,妈……”看着他们,阿篱的嘴角弯起来。
女童又跑了回来,站在木廊下举着相机喳喳呼呼:“爸爸,妈妈,阿篱(KAGOME)帮你们照相!好不好?好不好?好不好?……”她一连问了几个‘好不好’,由不得他们拒绝。伽叶子抬头看自己的丈夫,然后朝她点头微笑,“嗯,还是算了吧,你爸爸不喜欢……”
“照吧。那就麻烦阿篱(KAGOME)了。”猝不及防地,陶生从后面抱住了她,伽叶子有些惊讶,仰脸看他,而他低下的目光与她对上,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眷念深情。
“那我照喽!”女童举起相机,看着镜头后的父母,咔嚓一声完成了自己的使命。“爸爸,妈妈!我……”照好喽。她瞠大眼睛,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
木廊上,年轻的父亲低头吻上妻子的脸,唇瓣贴着她的肌肤慢慢游移,最后落在她唇上,轻柔的吻转深,辗转吮吸。伽叶子阖上眼睛,双臂环上他的脖子,承接着他难得外露而如此热烈深挚的感情。“小陶……这应该是最后一次了吧……”伽叶子叹息。陶生打横抱起妻子,一边往内室走,一边低头狂热地吻她。
女童呆呆站在那里,迷惑不解。日暮安斋走到她身后,大掌压了压她的头顶,“阿篱(KAGOME),不要去打扰他们喔……”她点头,乖巧地应允。
而阿篱无暇顾及其它,陶生和伽叶子走开后,原本站在那边廊下的身影完全露出,出现在她琥珀样的黑眸里。他方才似乎也在仰脸看廊上那对夫妻的亲密,然后慢慢垂下视线,看到了站在这边廊下的她。
“阿篱。”雪衣男妖摊开手掌,那枚系着银莲的时之钥静静躺在他手心。
“杀生丸。”阿篱看到他手掌里垂落半截的银链,自他手中溢出的白色光芒如此熟悉。
“我们该回去了。”金眸看着她,平静的目光中掠过一丝激动的亮光,闪瞬即逝。
“去哪里?”阿篱茫然地问。一眨眼的功夫,他已经站在她面前,把时之钥挂回她脖子上。“如果再不离开时间的夹缝,我们的魂魄将永远消失。”他平静地解释道。
“可是……”她看到男妖猛然转过身来,眼睛明亮深邃,熠熠发光。 “女人,跟我走……”杀生丸知道自己的语气甚至有些哀求的意味。她的迟疑来不及说出口,却被他拽了手腕一把揽入怀中,带着樱花气息的唇瓣迅速靠近,吻掉了她所有的话。
“呜……”阿篱被吻得有些晕头转向,只觉得自己心跳加快无法呼吸快要喘不过气来了。那是个前所未有的吻,温柔轻缓,带着兽类毛刺的舌面不断刷过她口中每一个角落,纠缠着她的舌尖,不断吸吮。
“跟我走。”杀生丸呢喃着在她唇边说道,看到她眼眸迷醉不知所向的表情,眸光更加深沉。事后,阿篱倒是有万分腹诽:这大妖怪还真是活学活用,现学现卖!至于在时间的夹缝里,他看过些什么,却从来不提,有一次她偶然问及,他也只是摸着她的脸吻得她晕头转向,然后不着痕迹地避开了问题核心。
时之钥绽开白色光团,包裹了他们交缠的身躯。
在回去之前,杀生丸的目光移向庭院中正趴在御神木下的女童,看到她灿烂明朗的笑颜,他的嘴角斜了一下,是个极稚气又桀骜不驯的浅笑。
阿篱(KAGOME)……我想起来了。
冬雪(1)
“SOGA……现代这边已经是冬天了……”阿篱坐在自己床上,扭脸看着窗外。窗外雪落纷然。玻璃窗结了冰霜,透过窗看出去,只隐约看到模糊的雪影一朵一朵下落。
在时间的夹缝里,她看到自己遗忘已久的一段回忆,然后,最后消失的时刻,那个妖怪男子带着时之钥找到了她。在时之钥绽开的光芒里,她回到了现代的日暮神社,她的家。但是……阿篱低下头,忧心忡忡:杀生丸也跟过来了,要怎么让他回去,那个属于他的时代?
唉——阿篱长长叹出一口气,决定暂时停止回忆,起身换了套寻常衣物,然后下楼。下得楼来,伽叶子和小瞳已经在厨房里准备午餐了。日暮安斋正坐在客厅沙发上阅读一份早报。熟悉的摆设,熟悉的人,连浮在空气里食物的香气也让阿篱觉得无比亲切起来。
她朝老人打招呼:“爷爷,午安。”老人放下报纸,转过脸来,老花镜架在鼻梁上,目光自镜片后透出来看她:“阿篱,醒了。不多休息一下吗?刚从战国时代回来,一定很累吧。多休息点好。”
阿篱微笑着摆手,“嗯,我已经休息够了。”整整睡了一天,也睡饱了。只有在家里才能够如此安心地睡去。四周看了看,又问:“草太……”
日暮安斋重又埋首在报纸里,头也不抬地说:“草太一大早就带那妖怪去参观神社了。我已经把神社封了,所以不用担心跟你一起回来的妖怪会被外人发现。”
“草太带杀生丸去参观神社?!”阿篱有些惊讶,然后笑问:“爷爷,你没有用符纸神水退邪灭妖吗?”
老人的背影僵了一下,嘟哝道:“此妖功力甚强,神社的符纸和神水对他一点用也没有。倒是那妖怪只顶着一张冷冰冰的脸,就把我老人家吓了个够呛。眼神凶巴巴的——阿篱你怎么会带这么个妖怪回来……”
伽叶子自厨房里走出,唤了一声,“阿篱。”阿篱转过身来看着自己的母亲,看着对方依然温柔亲切的笑颜,眼眶一红。低低叫了一句:“妈。”回应她的是轻悦温柔的目光。
伽叶子拍了拍她的肩膀,温和地说:“昨晚睡得还好吗?”围着洁白围裙的少女也走了过来,朝阿篱腼腆一笑:“姐姐,你睡醒了?感觉还好吗?”
阿篱挽起嘴角,淡笑:“我很好。谢谢关心。”低下头,有些愧疚地说:“对不起,让你们担心了。”伽叶子和小瞳相视一笑,同时说道:“平安回来就好。”婆媳俩的微笑方式如出一辙,温柔亲切。
阿篱怔了一下,然后笑起来。躬了躬身,仍是感激地道谢。
“可以开饭了,阿篱,你去叫草太和你朋友回屋吧。”伽叶子笑道。小瞳接着说:“我和妈今天煮了很多菜,为姐姐和那位先生接风洗尘。”
“谢谢。”阿篱再次道谢,又道歉:“不好意思,给你们添麻烦了,妈,小瞳。”
伽叶子无奈地笑:“阿篱,对自己的家人永远不必客气的喔。”
“是啊,姐姐。我们是家人,不必这么生疏地道谢。”小瞳笑道。
阿篱看着那两张相似温柔的笑颜,眼角湿了,一边抬手拭眼角泪滴一边笑着点头:“是!我知道了。”
小瞳解下围裙,朝她说:“姐姐,我陪你去找他们吧。”
“嗯。那就一起走吧。”阿篱点了点头。
两人提着伞走到主屋门口,才刚推开了门,那寒冷刺骨的冬风便扑头盖脸而来。阿篱打了个冷颤,摸摸身上单薄的棉织和服,忽然怔了一下,肩上披了一件棉织披肩。
伽叶子帮她掖了掖衣角,关切道:“天冷,小心着凉了。你这孩子,出外一趟回来就不会照顾自己身体了。”后面那句话里有些责备,让阿篱心头一暖,“嗯,谢谢,妈。”她转脸看向少女,小瞳也已经穿好了外套。
“走吧。”
两人便一道往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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绵绵碎碎的雪纷纷洒洒,红伞上很快积了纯白的雪。因着重量增加以及撑伞人行走间的摇晃,不时有一块雪滑落,坠到地上。神社偌大的庭院里已经积了一层薄雪,人一踩上去便留下不深不浅的脚印。还有沙沙的踩雪声。
阿篱和小瞳一先一后走过御神木下。那株古老巨大的树此刻只余虬枝,枝桠被雪覆了一层又一层,隐约还看得到树枝原来沉厚的墨色。
阿篱仰起脸,看着雪落中的御神木,眼神有些恍惚。小瞳停下步子,问:“姐姐,怎么不走了?前庭没有人的话,我们去后院找找吧……”许久没有得到回答,她便静静地站在阿篱身后,笑意微微地看着落雪的天空。春日灯笼,木栅栏,石阶,矮松,日式屋顶……也一一俱被雪覆盖,纯白至净。
“小瞳,为什么……”阿篱突然开口,迟疑了一下,又问:“为什么你对妖怪一点也不害怕?你是第一次面对这种事情吧。” 对于跟她一起出现在神社大殿里的妖怪男子,家人似乎没有表现太大的惊异,即使是小瞳也似乎很平静地接受了妖怪的出现。可是她实在是很不放心,这样一个大妖怪出现在现代,万一被人发现,会是很严重的事。于是神社很快就被封了,对外称休息,外人勿扰。
“嗯,我是第一次见到真正的妖怪。以前草太跟我说的时候,我还不信呢。不过……他是跟姐姐一起回来的,应该是你的朋友吧。所以我不怕。更何况……草太的家人也就是我的家人。”小瞳淡笑回答,前面那道身影似乎沉默了好一会,忽然又转过身来,温柔地看着她:“小瞳,我想我现在大概可以理解,草太这样喜欢你的原因了。”
“姐姐?”少女的眼神黯了一下,低下脸。她确实是一开始便觉得,其实阿篱是不太赞同草太和她太早订婚的。
阿篱微微一笑:“对不起,一开始对你抱持着敌意。”顿了一顿:“如果草太连神社的事都告诉了你的话,那么……我父亲的事你应该也知道的,小瞳。我作为姐姐,因为很关心我弟弟,所以好像有些太过度保护他了,却没意识到这孩子不知不觉中已经成长为一名真正的男人……已经二十岁了,草太。呵呵——小瞳,谢谢你爱他。欢迎你成为我们的家人。现在才说这句话好像有点迟了……”
少女一怔,继而笑得眉眼弯弯:“我很高兴成为日暮家的一员!”
阿篱也弯起了嘴角,无声微笑。
姐姐!小瞳!远处传来爽朗快活的男音,两人一齐转过身去,果然看到俊秀少年一边朝她们挥手一边跑过来。“姐,你醒了!睡得还好吗?”
阿篱微笑着点头,“还好。”草太放下心来,转过脸一看,又窜到小瞳那柄伞下,很快脱了外面那件风衣外套,覆在她身上。低眼看着她责备:“天这么冷,怎么跑出来了?”少女回以一笑,“要开饭了,我陪姐姐出来找你们。”他接过了她手中的伞。“下次出外面记得多加件衣服,老学不会照顾好自己……”“是是是,我知道了,管家公!”她信挚旦旦地保证。
呵呵——阿篱看着小俩口打情骂俏,嘴角越来越弯,终于抑制不住地笑出声来。草太抬起头,看到姐姐似笑非笑的表情,脸一红:“那、那个……”突然想起来,转身看向身后:“对了,姐,你的朋友……”
雪地里,雪衣男妖慢慢走过来,身形几乎与无瑕白雪融为一体,而无瑕的纯白里,衣料上绣的樱纹愈发红艳靡丽,与他姻红静美的妖纹和眼神相衬,清冷中妖魅无双。美得足以使人迷失心神的大妖怪,却又烟尘不染,高傲如神祗。
世界只余雪落的声音。簌簌下落的细雪里,他慢慢朝三人走近。
“杀生丸。”阿篱站在红伞下,表情有些怔忡。他已经走到三人面前,表情淡漠。她抬起眼看向他,他却静静移开了视线。莫名地,阿篱吁出一口气,转过头朝他们说:“回屋吧。妈和爷爷还在等我们吃饭。”
一行三人一妖往主屋走去,雪地里留出错错落落的脚印。一对少年少女同撑一伞,并肩走在前面,时不时低声笑语,耳鬓厮磨,极是亲密和谐。阿篱和杀生丸慢慢走在后面,静默无语。她撑着伞,低头前行,似乎是很认真地看路;而他静静走在伞外,目光静默,看不清任何情绪。
慢慢的,距离越来越远。前面那些欢声笑语变得隐隐约约,听不清了。阿篱悄悄抬眼,目光看向伞外男妖。绵碎的雪落在他发上肩上,时而擦过他脸侧的姻红妖纹。随着前行的动作,冬风迎面而来,挟带着雪花下落。当她的目光下落,却触及那空荡荡随风的袖摆。
左手手臂……握住伞柄的手指不知不觉间已经收紧。
杀生丸怔了一下,抬起眼,看到头顶突然移过来一片大红色阴影。低下目光,人类女子伸高了手臂,将伞遮到他头顶挡雪。不用……话没出口,右手便被她拉住,冰凉的手背覆上她温热的掌心。
阿篱一手撑伞,一手拉着他的手到眼前,往他冰凉的掌心里呵热气。皱了皱眉,“手很冰啊,草太带你在雪地里走了多久了?这么大的神社,也不是一上午就能逛完的……”她淡淡笑了,没话找着话说,“MA~~你是第一次来人类的神社,想必很好奇吧。呵呵。没想到明明战国那边还是早秋,这边就已经入冬了……对了,草太都跟你说了些什么?如果有冒犯到你的地方,千万不能生气喔。他可是我的家人……”阿篱絮絮叨叨一些头不着尾的话,尽管对方一言不发,但是她可以感觉到他静默的目光此刻正落在自己身上。
她突然沉默下来,紧抿着唇,最后抬起眼来,与他对视:“对不起,杀生丸……请暂时忍耐一下。我会尽快找到让你回去的方法,让你回到属于自己的时代去。”看到他头上也顶着些白雪,顺便伸手抚去雪花。
“这就是你的时代吗?”杀生丸静静看着她,忽然开口问道。阿篱收回了手,平静回答:“是的。这是个没有妖怪没有战火没有纷争的和平世界。”
杀生丸跨出一步,退到伞外,站在雪落里看着阿篱,“在这样的时代,你们人类可以轻而易举地拥有一切。”他只是很平静地陈述着这个事实,语调也是一贯的淡漠。
阿篱看着他,回答:“是的,杀生丸。这就像是在你的时代,强大如你的大妖怪也可以轻而易举地拥有一切。你想要追求的力量,你想要走的天下霸道之路,只能在战国实现。在那里,你可以得到你想要的一切……”话被打断。
“可是那里没有你。” 银色刘海下,一双纯澈浅金的眼眸如明曜石一般耀眼明亮。眼底只映出了一个人的身影。
雪花簌簌落下,一阵风吹过来,把雪花卷带到眼前。银色刘海与黑色刘海都被风吹动,他们隔着雪影对望。
“是、是啊……”随着阿篱低头,红伞压下,掩去了她脸上一切表情。
远处主屋门口走出一道身影,站在那里朝他们呼喊:姐姐!!!快点带你朋友过来吃饭啊!!!妈妈煮了你最喜欢的菜呢!
“来了!!!”阿篱很快回答,然后转身往主屋走去。“一起吧,杀生丸。我还没向我的家人介绍你。”他无声无息地跟了上去,一路无话。
作者有话要说:恢复进度撒~~~~~~
冬雪(2)
餐桌上添了一付碗筷,菜色也较往常丰盛。日暮安斋坐在主位,伽叶子和年轻的未婚夫妻坐在一边,而阿篱带着杀生丸坐在他们对面。刚坐下,阿篱便笑着说:“好久没这样一家人坐下来吃饭了。好怀念喔。还有我最喜欢的菜呢,谢谢你,妈。”
伽叶子温柔一笑,“那就多吃点。”目光一移,看到男妖入座,又朝他一笑,温和说道:“希望这些菜能合你的口味。”清冷淡漠地目光与她对上,让伽叶子愣了一下。
标准的不冷不淡的回答。“我吃不惯人类的食物。”伽叶子温柔的笑脸僵住,嘴角抽搐了下。
与众人一样,阿篱额头也落下几条黑线。“杀生丸!!!”桌底下,她拼命扯他的袖子,一边讪笑着解释:“啊,那个……妈,其实他……开玩笑的,开玩笑的!啊哈哈——”执起竹筷随便挟了几样菜到他碗中,然后朝众人笑道:“你们看,其实他是……”
掌心里那袖子滑出,男妖站起身来,浑身散发着冰气。淡淡扫过在座人类一眼,“我吃不惯人类的食物。”转身便离开,上了楼。似乎是往楼上阿篱的卧室去了。
“杀生丸!”阿篱搁下竹筷,便要追上去。伽叶子叫住了她。她转过身来,却看到伽叶子淡笑说道:“阿篱,既然你的朋友吃不惯人类的食物,就不要勉强人家。坐下来。”
“是……”阿篱坐回座位,揉了揉额角,觉得有些头痛。睁开眼,对面坐着的少年盛了一碗热汤给她,“姐,喝点热汤暖暖身子。刚刚在雪地里站在那么久,很冷吧。”
“谢谢。”阿篱捧着汤碗,微凉的掌心渐渐被温热。一口一口啜饮着香浓的味噌汤,她满足地微笑:“已经好久没喝到妈妈煮的汤了。”
“阿篱,在战国那边过得怎么样?”日暮安斋问。
她搁下汤碗,回答:“一切都好。除了开头不太适应,也发生了一些事情,不过,都已经过去了。现在我又回家了,真好。”阿篱微笑起来。
草太问:“那姐姐有恢复以前的记忆吗?有没有想起狗哥哥……”连忙掩住自己的嘴巴。想到了跟她一起出现的雪衣男妖。讪笑:“那个,姐,跟你一起回来的妖怪不会真的是……”
阿篱笑了一笑:“嗯,他叫杀生丸。就跟TV里的那个妖怪是同一个。至于犬夜叉,我知道他是杀生丸的弟弟,但是到目前为止,还没有遇上。不过……”
草太瞠大了眼,不敢置信,“那犬夜叉呢?姐姐没有想起他吗?!”皱眉,“姐……”衣袖被人拉扯住,低眼一看,小瞳正朝他摇首。“草太,先听姐姐说完。”
“对不起,姐姐。”他立即道歉。
阿篱回以一笑,“草太,我知道你很关心我。但是,很抱歉,到目前为止,我都没有想起那段关于犬夜叉的记忆。我、我现在……”家人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阿篱脸红了一下,然后解释:“之前一直承蒙杀生丸的照顾。虽然他既霸道又冷漠,而且经常使别扭性子,但却对我非常温柔。”
四周静默。
“所以说你还是没恢复记忆。”草太拧了拧眉,忽又展颜微笑:“不过,姐姐还是姐姐。这一点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改变的。”
“而且……”伽叶子淡笑,笑得阿篱莫名其妙地红了脸。“妈,你想说什么?”
“阿篱,对方已经扎根在你心里了。”
她的脸爆红,然后点头承认:“嗯。我明白。所以这才难办了……”感情太深,割舍的时候会痛彻难当。阿篱的目光一瞬间转为忧伤,看向窗外玲珑的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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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篱帮着伽叶子收拾碗筷。
“妈,洗碗我来吧。你休息一下。”阿篱拿过她手上的围裙,绑在身上,然后拧开了洗碗槽的水龙头,再倒进清洁剂。水里很快被冲出一圈一圈蓬蓬的白色泡沫。伽叶子拿了块干布站在一旁,把她洗干净的餐盘擦干,收进碗柜里。
“阿篱,这样真的没关系吗?”伽叶子问。水声哗哗啦啦,阿篱没太听清,抬起头来看她:“妈,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即使那孩子说了,他吃不惯人类的食物,但是我们这里应该找不出妖怪的食物吧。放任他一直这样饿着肚子的话,真的没关系吗?”伽叶子微笑,说。
阿篱起初还汗了一下,心想那大妖怪的年龄可比妈老得多了,忽然又脸色一变,有些忧虑。伽叶子打量了一下她深思的表情,微微一笑,把最后一张碟子搁在碗柜里,然后转身慢步出去。
阿篱低下头,瞪着浸在水中的双手,微微拧眉。嘟喃了一句:“真是任性,这家伙……”擦干了手上的水,在厨房里转上一遍找食材,她忽然眼睛一亮,“有了!”
“我出去一趟,买点东西!”一道轻快身影冲出主屋。门咣啷关上,突然又被打开,一颗头颅探进来说:“绝对不能让杀生丸出去!”交待完最重要的事情,阿篱终于放心地离开。
正在客厅里吃水果的三人怔怔瞪着那扇门。
日暮安斋年纪大了,眼神有点不好。他转脸看向伽叶子他们,“刚刚出去那人是阿篱吗?”
伽叶子含笑点头:“是啊,难得看到这孩子这么有生气。”
草太反驳了一句,“其实是难得看到姐姐又变得这么粗鲁了吧,妈。”
“呵呵——”伽叶子和日暮安斋都低低笑起来。“是啊是啊——”
“姐姐以前是个什么样的人?”少女轻声问。闻言,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往电视柜上摆放的相框看,里面那绿色校服裙的少女笑得肆意明朗,让人想起夏日的阳光。才十五岁的日暮篱,当年是那样的。
楼梯上走下雪衣男妖,面无表情地拐弯,看到客厅里的他们也只是淡淡扫过一眼,便往门走去。草太站起身来,“等、等一下。”杀生丸的手已经放在门把上,闻言侧了侧眸,冷冷扫过一眼。无形的煞气又弥漫开来,草太抖了一个肩膀,心里一悚,暗叹这可不好不惹的妖怪,眼神怎么这么冰冷的,亏得姐姐竟然说他很温柔。
咬了咬牙,草太鼓足勇气开口,小心翼翼地询问:“请问你这是要出去吗?我陪你继续参观神社吧……”对方回应他的眼神分明是‘无聊’和‘多事’。草太冻僵在那儿,连连讪笑,“那、那个……最好还是不要出去吧。外面正在下雪,而且天气也冷,还是屋里比较暖和吧……”
杀生丸收回手,看向窗外。窗玻璃蒙了霜花,隐约看到雪越下越大。拧了拧眉,目光愈加清冰冷漠,看向那四人,沉声问道:“她呢?”
“阿篱说她出去买点东西,还特意交待不能让你出去。杀生丸,过来喝杯茶吧。”伽叶子取出一个茶杯,泡了杯热茶,淡笑着与他对视,毫不畏惧。
“……”男妖静静看着那张笑脸,过了一会,居然真得抬腿走过去,坐在沙发上,脊背挺得笔直。
对方居然居然坐在了草太旁边的空位上。少年脚一软,瘫坐在沙发上,背部一层冷汗。往小瞳那边挪了挪,尽量拉开与男妖的距离。
杀生丸低眼看桌上那细瓷的茶杯,淡绿色的茶液在里面升腾烟气,清淡的花香沁人心脾。对面那张与阿篱相似的笑脸温柔解释道:“这是阿篱自己晒制的薰衣草茶,尝尝吧。”
闻言,他扶起茶杯,浅啜一口。浅啜一口茶液,再浅啜一口,杀生丸抬起眼,说:“跟她身上的味道一样。”
啊咧???少年惊异的目光偷偷瞄向旁侧的男妖。
伽叶子淡笑,往自己杯中添了些茶水,端起来啜饮。又说:“后院的温室花房里,还留有阿篱打理的花圃,草太有领你去看吗?虽然是深冬,不过那些薰衣草已经开花了,看上去非常有春天的感觉。”
杀生丸静静喝着热茶,一言不发。腾腾茶烟后,冰冷被柔化,垂眉敛眸的神态有些朦胧的静美。
“对了,”伽叶子突然想起来,“杀生丸,阿篱有向你提起过我们吗?这位是阿篱的爷爷,日暮安斋;坐在你旁边的是草太,阿篱的弟弟;还有他的未婚妻,夏原瞳。我叫伽叶子,是阿篱的母亲。很高兴见到你!”
杀生丸的目光顺着伽叶子手所指方向,一个一个看过去:老翁举着报纸,自报纸后探出一双浑浊老眼,意味深长地瞪他;俊秀少年一接触到他的目光,便愈发挪开位置,往卷发少女身上靠;而那少女朝他点头轻笑,道了一声‘你好’。他收回目光,低眉又啜了一口茶液。清淡的甜与花香混在口腔里,鼻间胸臆都是那种朗朗的气息。
对于他的冷淡静默,伽叶子只是微微一笑,不以为意。接着说:“刚刚你没有跟我们一起用餐,不过,从那孩子口中听说了你。”纯澈金眸看向她,隔着袅袅茶烟,目光静默。
伽叶子脸上笑意愈深,“阿篱说你其实有一颗非常温柔的心。”男妖低下眼,白皙如玉的脸很快浮起一抹极淡极淡的胭脂红。
杀生丸搁下茶杯,目光移向那壶茶,伽叶子意会过来,往他杯中添满茶水,笑道:“看来你也很喜欢阿篱,”顿了一顿,继续说:“的茶。”烟雾之后,一直紧抿平苛的唇线倏然飞扬,笑意清淡如飞花入池一刹,只泛起一丝涟漪,几不可寻,却令冷漠冰凉的脸生动起来。
草太不经意间瞥到一眼,脸色一赧。转脸看向伽叶子,却被她指使着上楼去拿相册。他站起身来,往楼上走,小瞳抬头看了一下墙上的钟,“不好意思,我练琴的时间到了。”也出了客厅。
不多时,草太抱了相册下楼,而静雅的琴声也回荡在屋里。伽叶子把那本相册摊在桌上,一页一页翻起,边解释说:“这里有些阿篱以前的相片。你应该感兴趣吧——”
杀生丸低下目光,看着一张张纸片里栩栩如生的身影:扎着小辫的天真女童,戴着草帽的开朗女孩,明朗笑容的坚强少女,安然恬静的女子……她的成长历程便这样呈现在他眼前。
“还有一些事要告诉你,杀生丸。十年之前,也就是阿篱十五岁时,她的记忆突然就缺失了很重要的一部分……”伽叶子正色道。
“跟我的时代有关?”他的目光一直落在相片中绿裙的身影,那明朗如夏日阳光般温暖的笑容……用力拧眉,垂下的眼睫形成阴影,让旁人看不清他眼底翻涌的波涛。
“虽然现在阿篱这孩子能很肯定地说喜欢你,但是,对以前喜欢过的男孩子的感情也不是轻易便能抹去的。”日暮安斋不知何时搁下报纸,沉声道。“万一以后恢复了失去的记忆,说不定连对犬夜叉的感情也回来了。”
伽叶子看着脸色阴晴不定的男妖,“重要的记忆是不会消失的,只是一时想不起来罢了。”
“所以呢?”杀生丸抬起金眸,平静扫视过三人表情凝重的脸。“你们想说的是什么?人类这么喜欢拐弯抹角地说话吗?”
草太收起相册,抱在怀中,认真地问:“呐,即使你以后必须要经历这种痛苦,也能够坚持守护她吗?”
又是守护……面对来自三个人类的灼灼目光,杀生丸垂下眼,嘴一撇,“这种事情,与你们无关。”他起身离座,一甩衣摆,往楼上走。背影中藏着清洌,跟他品性中的高傲一样卓然。在他看来,不管以后自己要面对的是痛苦还是其它,都只是他杀生丸的事,跟局外人毫不相干!
自然也无须费任何口舌去说服别人认同自己!
三人在客厅里呆了许久,期间柔美清悦的琴声仍在跳跃飞溅,欢快无比。草太突然腿一软,瘫坐在沙发上,“刚、刚才那个大妖怪好、好可怕的眼神……”
伽叶子低头看着自己杯中的茶液,淡笑不语。
日暮安斋看着玄关处,眼神转为深邃明亮,转脸看向少年,居然是弯起了嘴角在笑:“草太,我们应该为之骄傲。”
作者有话要说:总觉得这样写很悚~~~~~~~还是把它改了,呵呵.
冬雪(3)
阿篱端着餐盘上楼,走到自己的卧室门前,空出一手伸向门把。门无声开了,雪衣男妖居高临下地睥睨着她。
“杀生丸?!”心怦咚跳了一下,阿篱一边端着餐盘走进去,一边抱怨:“你好端端地堵在门口干嘛?吓了我一跳……”他跟在不停碎碎念的她身后,顺手带上了门。阿篱搁好餐盘,朝他一笑,笑容灿烂得有些诡异了,背着手站在旁边轻快地说:“呐呐,杀生丸,快点过来吃饭吧。我特地弄了适合你吃的食物。”嘴角一点一点弯起,弧度越来越大。
闻言,杀生丸顺着她手中方向看过去,扫过一眼那盘中的不知名物体,拧了拧眉,问:“你冒雪出去就为了这些东西?”阿篱点了点头,把他拉过去坐好,再把餐盘移过去,顺便殷勤地奉上一双竹筷,“呐呐,看在我这么辛苦的份上,你多少吃点吧,杀生丸~”看着男妖抿唇轻笑:“你饿肚子我心里会不好受的。”
在阿篱殷切的目光注视下,男妖虽然冷着一张脸,手却动了,执起竹筷,慢慢地吃起她给的所谓的“食物”。杀生丸一边细细咀嚼着口中咯嘣碎的饼干味食物,一边心想:至少跟玲是有些差别的。当初受伤的他对女童说他吃不惯人类的食物,玲那孩子居然抓了死老鼠死蜥蜴一类的东西来恶心他……
看到那盘中的份量越来越少,阿篱小心翼翼地问:“那个……味道怎么样,杀生丸?”他绝对奉行‘食不言’,依旧默默进食,只稍稍点头。她终于松了口气,拍了下手掌,笑道:“太好了!那可是顶级狗粮呢,人家特地跑去贵族宠物店买的,花了好多钱呢——”
顶级、狗粮?
男妖的身影陡然僵硬,竹筷自掌间滑脱,摔在瓷盘中,响起清脆的声音。
“啊咧?”阿篱怔了一下,笑容消散,看到雪衣男妖一言不发地起身,走到窗前背着身不理自己。忙摆了摆手,讪笑道:“杀、杀生丸,是这狗饼干不合你的口味吗?”低头认真打量那盘中还剩大半的褐色饼干,迷惑不解:“不可能啊……明明你都吃掉了这么多?”难道是不够?阿篱摸着下巴揣度,目光一移却看到愈形冰冷的雪色背影,肩膀一瑟。
“嗯……那、那个,你渴了吗?我去倒杯水给你……”她一溜烟便席卷餐盘和剩余的顶级狗粮夺门而逃。
随着关门声响起,向来冷漠无绪的男妖居然肩膀一垮,抬手揉搓着自己额心,极是苦恼的样子。
“顶级、狗粮?!”杀生丸叹息一声,刚使过竹筷的手紧紧攥拳,恨得咬牙切齿。切!!!这女人真得让他非常有想宰人的冲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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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篱端着餐盘下楼来,看到盘中还剩余大半的狗饼干,颇是苦恼:“早知道就不告诉他了……这么贵的东西,就这么浪费了……花了好多日元呐……不喜欢也就算了,居然还那么凶地对人家!明明是狗妖怪嘛,所以才会以为……”她一边碎碎念,一边走进厨房。
伽叶子走过来,扫过一眼盘中的褐色饼干,饶有兴趣地问:“阿篱,你出去一番就弄了这些东西回来?”她捡起一枚,凑近鼻端轻嗅,香香甜甜的饼干味道。随口又问:“阿篱,这是你特意买给杀生丸吃的?”
一旁的阿篱点了点头,苦恼地说:“妈,怎么办?他好像不太喜欢这东西……”好心当成驴肝肺!!!
“饼干吗?”伽叶子往嘴里扔了一枚,嚼得咯嘣脆的响。味道不错?!伽叶子转脸朝她一笑:“阿篱……”接下来的话噎在嘴边。
阿篱叉腰瞪着头顶的天花板,想像着楼上站着的男妖,愤愤地骂:“可恶的杀生丸!你知不知道这顶级狗粮有多贵啊!明明是狗妖怪嘛,怎么会不喜欢狗饼干嘛!!!不过就是狗妖怪嘛,拽什么拽!!!小样儿!回头我一个生气准得把你炖了!哼——”
“顶级、狗粮……”伽叶子白了一张脸,很快就冲到洗手池边大吐特吐起来。好不容易清除了口中的饼干味,难得生气的她也变了脸色,板着一张脸训起缺根筋的女儿:“阿篱!!!你买狗粮给人家当饭吃?!”
阿篱认真地纠正,“妈,是顶级狗粮……花了好多钱呢……”
“我管它顶级不顶级!重点是……你怎么能拿狗粮给杀生丸吃。”伽叶子后半句好不容易才敛了杀气,心平气和地说下去。
阿篱抿了抿唇,无比郁闷:“他明明就是狗妖怪,谁知道他不吃狗粮的。害我浪费了那么多钱……还莫明其妙地瞪人家,凶巴巴的……谁怕谁啊!我才不怕呢!”额头被人一拍,她下意识地往后躲,“妈,干嘛!我又没错……”
伽叶子深深吸口气,无奈地看着她,说:“做没做错你自己好好想想。难怪惹他生气了……知道他生气了,那就想办法补救吧。”她一把扯过围裙塞进阿篱手中,然后转身走出厨房。一路碎碎念:“这孩子,真是缺根筋……”怎么能拿狗粮给妖怪吃呢!还是顶级狗粮——让人该气还是该笑?不过估计那狗妖怪是极度郁闷了,偏偏气又没办法往她身上撒。这么想着,伽叶子的嘴角愈来愈弯,笑得极其愉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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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草太跨过大殿门槛进来,看着神台前端正跪着的人。阿篱闻声回头,看到是他微微一笑,问:“草太,有什么事吗?”随着她转身的动作,莲色神官服在地板上卷成清洁的花瓣,一层一层靡丽地绽放。
草太摇了摇头,笑道:“没,我只是想来看看你。”他上前跪下,双手合十行了一礼,便看着神台上供奉着的短钥。“时之钥又把你带回家了,姐姐。”阿篱就跪在他身旁,闻言扭头看着他。少年脸上有着欣悦与安心的神情,她一瞬间了然。“对不起,草太。让你担心了。”她仰脸看着上方,说。
他迟疑了一下,才问:“姐姐,你是不是很爱那个妖怪?”她怔了一下,颔首,回答:“嗯。是的。”
“那……姐姐这一次回来,是不是不走了?”
“那个妖怪……愿意陪你留下来么?”阿篱叹息,“草太,这个时代容得下妖怪吗?”她反问他,答案两人自知。
草太也叹息,少年的脸庞浮起成熟世故的神色,看向阿篱,“那么姐姐心里的决断是什么?跟他走,还是……留下来?”
阿篱拍了拍他的肩,笑问:“怎么,草太这是舍不得我么?”
少年认真的眼神看向她,点头,平静地说:“即使很舍不得,但是,那里才是能让姐姐幸福的地方吧。在那个妖怪身边,姐姐才会觉得幸福吧……”阿篱怔忡半晌,又听到他继续说:“如果那个跟我们无关的时代才是你幸福的去处,即使我们再舍不得,也会让你走。作为家人,我们只是希望姐姐能幸福。”
“草太……”
“从小就是姐姐在守护我,这一次就由我来守护你的幸福吧!”
看着眼神坚定的弟弟,她的眼眶渐渐红了,淡笑着说:“谢谢。”仰起脸来,看到一尊金身大佛淡笑俯瞰日暮家一双姐弟,圣洁无染,而佛前供奉的短钥静谧如死。
阿篱嘴角渐渐弯起浅淡笑意,“草太,关于这件事我心中自有决断,所以,不必再说。”
姐弟身后正对着殿门。门外雪落纷纷,妖怪男子站在那里,衣袂款然。听到人类女子最后一句淡笑话语,他垂下眼帘,姻红的眼影静美,掩去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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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生丸!”闻声,杀生丸低下眼来,俯瞰着雪地里仰头张望的人。与他静默的目光对上,阿篱微微一笑,艳红伞乌黑发洁白雪拼合出靡丽的美感。“你在那里干什么,杀生丸?”
蹲踞在高耸的门楼底端的男妖一言不发,只静静看着她。没有得到任何回应,阿篱无奈,只说:“下雪了,你要在那边淋雪吗?”
“……”他仍是沉默,淡漠的目光投向灰霾的天空。即便是昏暗天色里,那一袭雪色衣服也洁白如雪。垂落在风里的红樱袖摆,以及银色的长发,翻腾飞扬,
久站在雪地里的阿篱冻得直打冷噤,往冰凉的手心里呵热气,说:“杀生丸,你要是再不下来,我走喽。”末了,又补充了一句:“不可以出去乱逛。我的时代跟你那边不一样,吓坏了大家……”说到最后,阿篱突然自己发怔,忘了言语。无声叹息,转身走向主屋。
踩雪声越来越远,最后消失。杀生丸侧了侧金眸,扫向后侧下方,雪地里只余一行单薄的脚印。他回过头来,眺望着山脚下偌大的人类城市。即便已经是夜幕降下,那份红尘喧嚣依然不减。一团一团的光影浮起在黝暗的楼群之间,红红绿绿靡丽无比,看不见炊烟看不见劳作返家的村人,只有繁华。这是她的时代,他无论如何也无法想像到的人类城市景象。
也永远无法融入这样的繁华。怪异的感觉浮起,他眼中的冷漠渐渐退去,转为朦胧模糊的茫然,一瞬而逝。
雪越下越大,早已在杀生丸头顶身上积了薄薄的雪,随着他跃下,衣服上抖落一大片雪块。雪块纷纷落落地坠下,被风吹散在空中,像是春时一场樱花雨。抬手理了理发间沾染的白雪,他抬腿往主屋走。细碎轻捷的步子,优雅高傲,如莲花朵朵开放过雪地,一直通往人类居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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浴室里水雾弥漫。阿篱随意包裹了毛巾,一边擦拭着微湿的长发,一边推门走出来。刚泡完了热水澡,浑身还冒着热气,肌肤被热水熏得粉红。
听到开门的声音,杀生丸转过身来。
卧室里一片昏暗。刚从明亮的浴室里走出,她的眼睛一时瞳孔收缩,看不清任何东西,直到等它慢慢适应了黑暗,才发现并不是只有她一人。窗前站着的男妖静默,窗外纷落的雪影静默。
“杀生丸?”阿篱怔怔问了一句,手上擦拭长发的毛巾滑落在地上。眼看着他敛起金眸,莫名的危险感浮上她心头。阿篱忽然有些惊谎失措,转身就往明亮处逃。
啊!一声低呼,她的腰已经被环住,身后的男子低头印下一吻。颈窝处,光洁的肌肤上很快冒出一朵红艳靡丽的花朵。
“杀生丸,你正在跨越你自己心底的禁忌。”她转身看着他,平静地说。上方那张背光的男子脸庞晦暗不明,看不清表情,只看见昏暗里一双金眸明亮深邃,闪着耀眼的光芒。天旋地转的晕眩中,她已经被压倒,与他身躯交缠。
黑发散落在被褥上,与上方垂落的银发交叠在一起,如寂寂黑暗里盛开白色的曼陀罗……
作者有话要说:美好和甜蜜只是一时的,千万不要被小SO骗了哦,咭咭咭咭~~~~~~~~~~~~
神旨
阿篱突然睁开眼睛,睡意全消,在杀生丸怀中直起上身。她方才一直趴在他的银裘披肩上小睡。
“我们……”话说出口,她猛然停声,有些惊怔。天地空旷静寂,如一潭死水。身边的还是那妖怪,身处的还是这时代。回来了……吗?还是……思量间,没注意到他已经收回目光,静静看着她。
“阿篱。”杀生丸手上正拿着她的挂坠,那枚时之钥,若有所思。“刚才你睡着的时候,这东西一直在发光。”
“不必在意!”阿篱一把把时之钥拽在手中,攥在心口上,表情有些慌张。她不愿说,他也就不问,抬起眼看着那轮过于圆满的明月,脸色淡漠。
阿篱定了定神,把时之钥挂回脖子上。
“时间被停止了。”他看着树荫外悬挂在天空正中的圆月,拧眉不语。静静月光流滞天地,光华月轮盘盘如玉,皎洁鲜明。月光洒下来,如有实质触感的水一般。
“时间,被……停止了?”阿篱也拧起了眉,扫视四周仿若在一瞬间被凝固了的风景,问:“你不去看看吗?”
杀生丸淡淡瞥她一眼,“与我无关。没兴趣。”见她仍是忧心忡忡,不着痕迹地拧眉,抬手把她的头压在自己腿上,“睡吧。”谁知对方急急挪开,脸色绯红,目光躲躲闪闪,“不、不用了。我已经睡够了。”
阿篱背转过身,抚住心跳过甚的胸口,不敢去回想梦见过的事,只是脸红耳热。在心底低低呜咽:怎么会这样……我、我居然作春梦……她紧咬着下唇,只觉得羞愧难当。
一瞬间,突然起了夜风,被停止的时间又恢复了流动。猛一阵湿凉夜风吹过,渐渐冷却了她脸上的潮红。阿篱怔了怔,抬起头来仰望上方的天空,看到圆月皎然,清晰的薄云被风吹得游散四乱。杀生丸也抬起眼来,表情淡漠。
“时间好像恢复流动了,杀生丸。”他回眸,没有说话。风有点凉,她团膝抱住自己的肩膀,忽然肩上一暖,一大蓬银绒罩下来,随之樱花清浅的香气弥散。阿篱怔了一怔,看向对方,他已经飞速别开视线,依然是神色淡漠。从她的角度看过去,只见他抿紧极紧极平苛的唇线,下颔上紧绷平滑的线条。
阿篱心里一暖,低声道谢后,拉拢那暖热的银裘。她悄悄地,悄悄地,把头轻轻靠在他肩膀上。“呐,杀生丸……”银裘下,她把手拢过去,暖热的指尖触到他冰凉的指尖和掌面。那冰凉掌面一翻,把她的手牢牢握在掌心里,然后他们十指交缠。
阿篱抬起头来,看到他连目光也不曾一移,依旧只静静地凝望着圆月。她的唇角渐渐弯起,笑意安然。“真是圆满的月。”轻轻叹息一声,她看着天上那轮满月,与他眼中那一轮相同的满月。
“……嗯。”
她本来没期待得到任何的回应,现如今听到长久的沉默后那一声漫不经心的回答,她仍是怔了一怔,继而笑得更加开心。或者确切地说,是满心的幸福。她一直都知道他是不会说爱的男子,已经习惯了他的沉默习惯了他的冷漠,但是安静的眼神曾经总是让她误觉那是温柔的凝望。而现在她终于可以确定,那里面的确实是温柔。
月光落在脸上,在夜风里有种如水的清凉和惬意。阿篱垂下眼睫,抱紧了怀中男妖的手臂,心底浮起一层悲伤:至少……他们现在,在一起……
杀生丸低下目光,看到女子伏低的纤黑眼睫娟秀的颜面。几百年来他独自行走于孤独的强者之路,已经习惯了对月静坐,现在身边突然多了陪伴的人,还是个人类女人,实在是以前从未曾想过的事。既然发生了,他也就顺其自然,幸而她也是不多话的。这样安静的相处,在他心里自有一种慰贴的温暖。他看着她,眼神有一霎那明亮柔和,紧了紧手中握着的暖热。那种暖热的温度,已经一点点溢入他冰凉的掌心。
如水清透的月光倾洒下来,一袭蓬松的银裘拥着两道背影。男妖的银发和人类女子的黑发被风吹得丝缕飞扬,慢慢地居然在风里纠缠起来。夏夜的虫鸣不知疲倦,将近凌晨的半明天色中,仍是声声聒噪。圆月渐渐偏移,最后成了淡薄的米白色,月盘上有隐约的灰蒙山纹,大概是传说中月读命辉夜姬的处所。
啊嚏!昏昏欲睡的阿篱突然一阵鼻间发痒,打了个喷嚏,然后揉着眼直起身来,“这是?!”满脸震惊,询问的目光看向杀生丸。他收回了银裘,站起身来,面无表情地扫视四周,周身散发出无形的煞气。阿篱也站起来,呆呆地仰望头顶,琥珀色的瞳底粉影对落。白影一闪,杀生丸突然身形一闪挡在了阿篱身前。身后,阿篱怔怔地看着男妖前方,不解地问:“怎么了,杀生丸?是……”她猜测道,“有妖怪吗?”
杀生丸侧了侧眸,平静地嘱咐:“待在那里别动。”语气霸道到让人不得拒绝。阿篱只好点头,乖乖站在他身后,“……是。”转念一想又不对,看向仍在熟睡的玲和邪见,“可是玲和邪见……”迟疑了一下,她抬腿跑向他们。“玲,邪见!醒醒!”
仍是睡得迷迷糊糊的女童和小妖被阿篱摇醒,看到那漫漫的樱落时,也是满眼惊诧。只有小玲抬起双臂收那些如雨倾洒的花瓣,惊叹无比:“姐姐,好漂亮对不对!”邪见抱着人头杖在一旁边揉眼睛边咕哝道:“现在明明不是樱花的季节。肯定是有妖孽作祟……”阿篱将他们护到身后,“玲,邪见,可能真的有妖怪,小心。”
直起身来,她关切地看向前侧伫立的雪衣男妖。就是那样烟尘不染的身影,却背负了她们所有的信任和依赖。其实,他一直在守护着她们。阿篱认真地看着杀生丸的背影,眼神里是全然的信赖。
夜风仍是习习,凭空里却飘零起了粉影,堆花积雪般的樱瓣零落。风骤然转剧,吹得飞花走叶,吹得人不得不抬起手臂来挡住将要砂迷的眼睛。而后那纷纷的花雨中一道身影若隐若现,清晰起来之后,竟是身穿十二单精致和服的女子,有妖娆的容貌无染的眼神,纤纤盈盈地立在樱落中,八重樱的和服裙摆层层叠叠地蜷在身下,如被蓬蓬勃勃盛开的樱花簇拥着,端得是不与人间凡俗相容的雍容华贵。
“好……美。”玲最先惊叹出声,邪见早已经是呆立望着,忽然高声叫起来:“不对!她的身体是透明的。她……”没有身体?就在它迷惑的当,阿篱轻轻问:“你认识我么?”自那奇怪女子出现之后,目光便是一直落在她身上的。
对方打量完她之后,轻掀红唇,空幽的女音响起:“是汝……在呼唤吾么?”
“……什么?”阿篱怔住,在她无染的眼神中摇了摇头,解释道:“我不认识你。”
“不是汝呼唤吾么?”她反问,语气静然幽雅。
“你是……”阿篱咬了咬下唇,觉得这寻上自己的魂魄奇怪得紧。
“吾乃月读命天女辉夜姬。”
“那你怎么会……”啊咧?阿篱的大脑有片刻处于当机状态,最后惊叫:“你说你是……辉夜姬?天女?!”
“天女怎么会落魄到仅剩魂魄。”杀生丸冷哼一声,右手扶上天生牙,却并没有看到任何冥界的小鬼来收魂。眉尖拧了拧,有些惊讶。
“吾曾与凡俗之人有约,数百年来一直隐居于镜花水月幻像之所。修行之时不慎入魔,被孽灵神九夜占了身体,如今身体已损,吾自当归位月读命。”辉夜姬抬眼看向天际将逝尽余光的满月,眼神中浮起淡薄的眷念。“十六之夜,是吾归时。”回眸淡淡扫过一行凡俗男女,目光无染,“汝未曾呼唤吾么?”
阿篱僵着身体,无法回答,突然又问:“请问……您守的那个约定是什么?”对方这一重天女的身份压下来,她已经不自觉地改为敬称了。
“日暮之所。”她微掀红唇,唇角在说话时有一丝笑的弧度。
日暮之所……日暮之所……即是……阿篱猛然瞠大眼睛,叫起来:“您是说日暮里?!”急忙从袖中掏出短笛,紧张地问:“请求您告知……我、我……究竟要怎么才能到日暮里!我答应过香弥子要把短笛交给镜木的!拜托——”
“看来,汝确实是呼唤吾之人。”看到那柄短笛,她淡淡一笑。天女容貌妖娆,神态里却透露着一股子清净无欲的冷。“汝女子名何?”
“日暮篱。”
“……原来如此。”她唇角扬起,又是一丝淡笑。转身走入樱雨中,八重樱的层叠裙摆无风自动,卷起重重波浪。原就透明的魂魄现在是渐至稀薄,仅依稀辨得出轮廓来。
“等一下!您还没告诉我日暮里在哪里!”阿篱殷切地望着她的背影,只见她侧了侧眸,红唇妖娆地弯起一抹弧度来,“吾早已言明,而汝亦已知晓。”话语未落,那红唇弧度竟消失在碎落的白樱里。天际山峦后朝阳的第一缕光芒直直射入阿篱眼中,一阵刺眼,她不由地眯起眼睛。再睁开眼时,已经是晨曦冉冉,山林间昨夜的雾气被风吹散,露出一派清明景象来。
阿篱怔望着天女方才消失的地方,表情迷茫。好不容易有了些线索,结果对方却藏头藏尾地不肯言明。阿篱最后有些沮丧地低下头,呆呆看着左手握的那柄短笛。垂落身侧的右手被冰凉包裹住,不紧不松地慰贴着。她抬起头来,看到男妖静默的眼神,“杀生丸……”
“镜花水月幻像之所。她刚刚是这样说的。”
“可是……我并不知道,什么镜花水月幻像。”叹息一声,仍是看着山后明朗晨光,表情怔忡。
作者有话要说:神久夜跟辉夜姬并不是同一人
超越时空的思念/08.mp3
正反
“杀生丸,我要去见犬夜叉,还有戈薇(KAGOME)。”阿篱突然说出这一句。山林里的风起了,凉凉爽爽地穿梭过树梢,带起了阵阵沙响叶声。小玲和邪见面面相觑,显然是在叶声吵杂里没有听清她说的话,但是杀生丸是一定会听清的。
男妖低下淡漠的目光来,看着执拗的人类女子,然后敛眉:“犬夜叉?”阿篱点头,没有回避他的冷然煞气,说:“我总要找回我自己。”梦里早有预兆,那些失去的过往,那些失落的执着,那些消失的情意,都跟那名叫犬夜叉的有关吧。
所以阿篱说,她总要找回她自己,那个十五岁时KAGOME,在这个不属于自己的时代提着长弓守护爱慕半妖的,自己。那些故事是真的,草太,妈妈,爷爷……甚至,连眼前这个男妖,似乎也在等她从浮生大梦里醒过来。然后做一个了断。否则,她跟杀生丸之间,始终是隔了一层的。一层,也可能是千千万万的叠纸,然后……她再也走不到他身边去。
阿篱闭上眼睛,敛去一瞬间的脆弱,睁开时满眼坚定。“杀生丸,我想做回完整的自己。”他看着山风卷动女子黑发到她眼前,微抬了抬手指,想要去抚开,究竟还是没有动作。不远处的树下站着呆愣不敢出声的人类女童和绿色小妖。
那张脸倔强而温柔,眼神也是倔强而温柔地看着自己。杀生丸紧抿的唇线松了一松,薄唇里裂了条缝,竟是有些吁息的意味。伸臂揽过她的腰,一蹬脚尖,身如光影飘了出去。山林的风从远处席卷而来,有草叶,有枯枝,有烟尘,有飞虫,还有一切气味。
迎面而来的疾风吹得眼睛发疼,阿篱伸开双臂环上他的腰,紧紧环住,把脸埋在他颈窝里。浅浅淡淡的樱花香气混着山林的青草味,竟有种安心的感觉。她的唇角弯起,把脸埋得更深,脸紧紧贴在他的下颔,额头贴在他冰凉柔软的唇上。
低低道了一声:“谢谢。”阿篱突然眼眶发红。为什么,总是对我这么温柔,杀生丸……
天际浮云随风,淡薄而自在地飘荡。一道白影便卷着怀中的橘衣女子掠过云雾,雪袂飞扬。最后落下时,是在一处山崖上。
阿篱走开一步,看到崖下农田四布,人类村庄的烟火开始袅然升起,已经是吃饭出耕的时候了。杀生丸不可能无缘无故带她来这莫明其妙的地方,她来来回回扫视,远远寻着那道火红裘服的半妖身影,以及……自己。邪见说过,奈落说过,桔梗说过,所有人都对她说过,这世上有两个KAGOME,独独这男妖一言不发,始终保持沉默。
她探着身子看崖下,杀生丸一直站在她身后,冷漠淡然。“女人。”阿篱回过头来,手腕被一把拽住,牵扯着连她身体收到了他怀中。那冰凉柔软的唇贴在她耳后,一声低而模糊的话钻进来:“你要回来。”
阿篱怔了怔,他在担心。他居然在担心!原来,他竟也会担心么……阿篱抬起手臂缠上男妖的脖子,明显感觉到他身体一僵,很快便要退后,她坚决不肯,极是费力地拽低他的头。
彼此额抵额,眼看眼,鼻尖相对。“好,我会回来。”阿篱低声说,“我答应你。”杀生丸原本是抿紧了唇的,现下斜了斜唇角,竟是个极稚气又桀骜不驯的浅笑。双唇相贴,舌尖纠缠磨吮了好一会儿,他才松开了她。
阿篱脸涨得通红,转过身去直拍剧烈心跳的胸口,在想怎么一觉醒来,他的吻技突然精进这么多。杀生丸直起腰,仍在一旁端着张冷漠俊脸,倒是什么都看不出了,只是看着她的眼神深沉再深沉明亮再明亮,纯澈的金瞳里灼灼地燃烧出火焰来。
山林的风再度席卷而来,他眼里的火焰一瞬间熄灭,“阿篱。”她呆呆地看向他,脸上仍是留着潮红,像是被太阳晒得通红通红一般,生机勃勃的风情。他的手指抬起,刮过她的脸颊,然后淡漠地说:“他们来了。”
站在风口上的杀生丸衣摆翻腾,银发,金瞳,新月纹,姻红眼影和妖纹,绝美到不似凡间之物。阿篱呆怔一下,脸更红了。这美色害人,男色更是有害……
一恍神,杀生丸已经转身入了山径深处,没有回过头,一直往深幽的林间走去。他送她来,陪着她等,该来的来了,他掐好时间避开。阿篱望着那雪色背影,心底却是欢悦又苦涩起来。他没有回过头……
蹬蹬的脚步声响起,阿篱转过身来,看着另一侧山径上钻出一群说是熟悉其实也陌生至极的少年少女,以火红裘服的狗耳少年为首,身后陆陆续续跟着几人。
不待火爆少年吼出来,阿篱已经淡笑婉然地点头,告诉他:“杀生丸已经离开了。是我想要见见你们。”不知为何那半妖竟赧颜,别开脸去。
“是上次见过的那个女人耶!”小狐狸蹬蹬蹬窜到她脚边,手指指着她惊奇地叫起来。
那看上去最是稳重的和服少女叫道:“七宝,危险!”话刚落下,却看到妖宠银色的双尾小猫前望后望,后望前望,在两张同样的脸两种同样的气味中晕头转向,栽到地上。“云母!!!”刚蹲下身爱怜地抱起小猫,结果竟又瞥见俊秀法师单膝跪在那人面前了。“弥勒法师!!!”这下是真的黑气弥漫,非常生气了。
阿篱看到面前的俊秀男子把法杖搁下膝上,然后双手伸过来摸自己的手,磨蹭着她的手背,温笑道:“这位美丽的小姐,你叫什么名字?请你为我生个孩子吧……”
额……果然如此……还真是这么一回事……
阿篱额头上下滑N条黑线,然后讪笑着后退一步,摆手婉拒:“弥勒法师,请自重。”温温柔柔的语调,修养和气度,风华自成。
“小姐是怎么知道我叫弥勒的?”原本一脸温文笑意的青年直起身来,冷肃地看着她。
如云浅柔的微笑淡去,阿篱的目光穿过几人,看向那双琥珀样的黑眸。“KAGOME,我来找你的……”原本躲了几人后面的少女再也无避可避,只得走出来。清丽的眉眼里时不时闪着坚毅的光芒,绿色的裙摆上还铺落着夏日阳光般明朗的气息,便是十五岁的戈薇了。身旁还立着绝对不会属于这个时代之物——脚踏车。
阿篱与戈薇面对面站着,都是一般的个头,眼对眼平视,同样有着不笑也弯的眼角,黑泽的眼眸里有温然浅淡的褐色水光荡漾,如琥珀一般温润。除却那衣服和表情上的不同,两人站在那里便好像照镜子一样,自灵魂溢出来的温暖气息任谁也无法不眷恋。
二十五岁的她。与,十五岁的自己。
阿篱看了她半晌,仍是笑,伸出手去,说:“日暮,KAGOME,二十五岁。初次见面,你好。”
戈薇怔了一下,咬咬下唇,忽然绽出明丽笑容,也伸出手去。“日暮,KAGOME……十五岁。你好。”
自己向自己介绍自己,却是多么荒唐的一件事,又是多么难得的一种机缘。人一生又有几次可以直面,过往的自己,或是自己的过往。没有感觉到恶意,反而有道不清的熟稔缠上来,那散不尽的温暖气息,给她血脉相同心跳相边的感觉。
一旁有人在面面相觑,问:“一个二十五岁,一个十五岁?不会是……”
阿篱转脸看向他们,盈盈浅笑,那婉然的温柔教人无法拒绝。她非常诚恳地请求道:“我想借用一下KAGOME,可以么?”目光一一扫过犬夜叉,珊瑚,弥勒,云母,和七宝。
“戈薇……”犬夜叉看向她欲言又止。两张一样的脸朝他笑着点头,异口同声地说:“犬夜叉,你们去山上的村庄等我。我等会儿就过去。不用担心。”
半妖僵了一下脸色,有些苦恼地看着那两人,最后转身,“你……自己小心。”在说‘你’还是‘你们’小心的时候,他迟疑了一下,终究只简单关切了一句,便走了开去。既是要求他们回避,恐怕便是不欲让他们知道的秘密。
两个都是KAGOME,隔了十岁,同样的脸,同样的气味……莫不成,也是同一个人?
难得犬夜叉思考问题的思路这么清晰又明确,最后得出来的那个猜测他却不愿去相信。说起来,戈薇前几夜在火光里许愿说,希望跟半妖的自己永远在一起,他也是不敢相信的。相信了,便是更伤了她,更欠了她……
狠狠敲了自己一个爆栗,他抬腿大跨步跃出去。火红的裘衣,银色的发,很快便远去。后面的寻常人类如珊瑚跟弥勒,自是跟不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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犬夜叉屈腿蹲在高大的御神木上,看到远远行过来的几人,连忙跳下树,迎了上去。“戈薇……”擦身而珊瑚,弥勒,云母,和七宝。惟独没有了那绿裙少女。
犬夜叉盘腿坐下来,拧眉,不满地咕哝道:“怎么戈薇那家伙还不回来!!!”衣摆被扯动,却是七宝走过来,满脸同情,说:“犬夜叉,这下你更惨了,一个戈薇你都搞不定,这下来了两个……”
听七宝这么一说,他首先想像到的是两个戈薇同时喊‘坐下’的景象,而他被言灵念珠拽下地。他想到,那得是……多深的坑。犬夜叉用力抖了抖身子,狗耳警戒地竖直,小心肝儿扑通扑通跳起来,有不安的预感。
弥勒坐下来,严肃地看着犬夜叉,问:“犬夜叉,你打算怎么办?”半妖一傻眼,反问他:“什么怎么办?”
轻咳了声,他说:“现在两个戈薇出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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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犬夜叉,现在有两个戈薇,你打算怎么办?”珊瑚也是这么问他的。云母蜷着双尾趴在她怀中,她一下一下地顺着它的毛,捏捏软软的耳朵尖,又摸摸那绵密的白绒。
“我能怎么办!如果是敌人的话,一定会打败她。”讪讪说了一句,犬夜叉沉默下来,面色晦暗不定。他自己却也知道,那气味那外貌,分明便是另一个戈薇,否认不来的。连温暖的笑容,也一模一样。
“阿篱(KAGOME)才不会是敌人……”七宝偏偏在这时来一句辩驳跟他唱对台戏,愈发激出了心底的郁气和不安。犬夜叉狠狠瞪他一眼,教小狐妖那句尾音消失在风里。
“那家伙……到底跟戈薇什么关系?”犬夜叉收回目光,抱着手臂板着脸,俊脸鼓成包子,却是在兀自生着闷气。
弥勒若有所思地打量一眼,然后煞有介事地帮他分析起来:“犬夜叉,依我看,你不用担心戈薇小姐的安危。”
犬夜叉瞄他一眼,眼里全是郁闷。虽然私心里直觉那个跟杀生丸在一起的女人,是不会伤害戈薇的,但他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坚信。
向来跟戈薇最亲密的珊瑚这一次却是最镇定,微微一笑,说:“一个是二十五岁的戈薇,一个是十五岁的戈薇,你说她们能是什么关系……”她的唇角始终淡淡挽起,噙着浅浅的笑。弥勒回过眸来,见她垂眸淡笑的侧脸,眼神暖下来。
弥勒转过脸来,看着半妖,说:“珊瑚说的对。犬夜叉,你真的没发现么?戈薇小姐之所以能从自己的时代来到这里,根本不是巧合。”因为明白对方那粗神经构造的大脑是绝对理解不了的,所以他干脆直接挑明。
可是犬夜叉猛然抬起眼来直直瞪着他们,驱魔师与法师,纯澈的金眸里却依然尽是迷惑。珊瑚与弥勒相视一眼,苦笑又无奈。果然,以半妖的智商,如此浅明的解释也是听不懂的。单纯到这种地步……
最后,珊瑚轻声告诉他这个事实:“犬夜叉,那个二十五的阿篱,不就是十年之后的戈薇么……你这样还不能了解吗?这意味着……”她看到半妖眼里的迷茫渐渐变成怅然的痛。
犬夜叉再迟钝,如此明显的提醒也总算是领悟到了。“十年之后的……戈薇?”
横亘的十年时光,辗转交集到了同一点。那两个人,本来是一个灵魂。十年之前,十年之后,在交错穿越的时光里,居然让一条人生线回返,有了交集。然而可笑的是,在那个湿润阴暗的雨夜里,被男妖珍宝一样护在怀中的昏迷女子,他竟没有一眼认出她来。
“原来是这样(SOGA)……十年之后的戈薇。我明白了。”他垂下眼,浓密的银色刘海落下一横阴影,灿金色的眼眸黯淡下来,失去了生气。他终于,也有了觉悟了……
犬夜叉仰起脸看那御神木。
那些碧绿的枝枝桠桠仍绵延在风中,随风来来回回地摇晃,叶影翻腾,摇落了一地夏日的光。五百年前五百年后仍在此地不改的御神木。
曾经还以为,他和她也会一直这样下去呢……
当神久神妖姬的箭射向被缚的他,那毫不犹豫挡在他身前的她,说:犬夜叉,这不是你常为我做的么……
半妖少年叹息一声,阖上眼睛,里面的伤痛沉黯到任谁也无法看清。除了桔梗之外,一直温暖着他的戈薇终于也让他尝到了苦涩和不能言明的痛。原来自己竟是努力忘记这一点,即便旁观看得最清的桔梗提醒:这是命数。
他甚至没有纠缠质问的资格。
他只能接受。
如果十五岁的戈薇能够穿过食骨之井,来到这里与犬夜叉相遇;那么二十五岁的戈薇又怎么不能呢?可是,命运哪里出了差错,而二十五岁的戈薇穿越五百年的时空却不是遇上了十年之后的犬夜叉,而是出现在杀生丸身边了?
这是珊瑚和弥勒所无法理解的,所以只能解释成命数:犬夜叉曾经因为桔梗而一再地推开戈薇,然后,他也终将再找不回身后守望着的温暖了。而这事实连七宝也隐约觉察出了,所以七宝跟犬夜叉说“你可惨了”的时候,惟独当事者却一再忽略。
珊瑚,弥勒,和七宝,都已经看得太多太多,在桔梗和戈薇之间摇摆不定的半妖,不断在伤害,不断在背叛,不断在彷徨。看得多了,看得也累了,而后他们希望的只是戈薇能够得到幸福。穿越了五百年时空来到这里,却因为一句半妖少年‘我会保护你的’,而背负着不属于自己的仇恨担当寻找四魂之玉的重责,这样子的戈薇,总应该……比任何人都应该,得到幸福。
而这幸福,犬夜叉给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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戈薇看着旁边坐的女子,她始终是面带淡笑的,那种唇角微勾的弧度以及不笑也翘的眼角柔软的眼神,始终让人觉得非常非常得温暖。一瞬间便想起了那次月夜,那夜忽明忽暗的靡丽烟火,那时风里的禾稻香气,还有当时站在身旁的银发红衣的半妖少年。犬夜叉……
明明她说过,想要永远跟半妖的他在一起的,那次夜的烟火也是她以为的一生看到过的最美的烟火。只因为,他在她身边。可是……
戈薇转过脸来看她,脸色一白,想起了在雨夜里紧紧把她护在怀中的那个肆意清冷的男妖,想起了灯影中静静凝视她的淡淡眼神,想起了因为她的消失而剧烈妖化的……名叫杀生丸的妖怪……
叠在膝上的手被阿篱握住,两双一模一样的琥珀样黑眸对视良久,她突然温婉一笑,让戈薇有种照镜子时看到不是自己的自己的感觉。“KAGOME。”清淡温柔的女音,但声音确实跟她的一样,只不过语气变了。戈薇心一惊,猛地抽回手,对她非常排斥:“别碰我!”
阿篱仍是淡淡地笑,她眼角余光瞥到那淡而包容的笑意,讪讪地说不出话来,只躬了躬腰,有些歉疚地说:“对不起,我……”
“戈薇(KAGOME),听我说……”阿篱也不勉强她,那时的她毕竟也只是十五岁的孩子。“请相信,我就是你,你就是我。”
戈薇僵住了呼唤,脸色苍白。明明夏日的阳光透射过叶层落下来,斑驳细碎的光影随风摇得颇有生气,而树下坐着的她却是脸上一点血色也没有。许久,她才颤拌着唇,气若游丝地说:“我凭什么要,相信你?”语气里咬牙切齿,恨意完全不输初见自己转世时的桔梗。
阿篱浅浅一笑,手指抚着胸前垂挂的时之钥,反问:“你为什么不信我?”见她满脸惨白,缓了口气,一桩一桩说来:“爷爷把神社交给我掌管了,草太和小瞳也订婚了,还有美代,十九岁未婚先孕,早早被人娶回家金屋藏娇,绘理发生了那件事之后便只喜欢女人,由佳身负家族的使命,不得不同意商业联姻。还有竹也……”阿篱轻声叹息,然后淡笑,继续说道:“北条同学,一直都没有结婚……” 顿了一顿,说起那个守护了自己许多年的北条竹也时,她的心情也会怅然。
“戈薇(KAGOME),这就是这十年来我的生活。”阿篱看着她,眼神淡然。十五岁的少女眼底浮起迷惑和茫然。“那你……难道!!!”戈薇永远都是聪慧灵秀,已经隐约猜到了她接下来要说的事。
只是觉得不可置信,戈薇苦笑:“怎么可能,怎么可能……”眼底泛着泪光,想哭又勉力不愿哭出来,紧咬着下唇不再说话。阿篱把手伸过去,覆住了她冰凉的双手,微笑:“对不起,但事实正是,我完全忘记了十五岁时的你。”
戈薇慢慢摇头,紧紧闭着的眼中溢出一串一串的泪水,怎么也止不住了。原本坚信会得到的幸福,现在被人狠狠敲碎,摊开来看,居然是一丝一毫幸福过的痕迹也不存在:因为眼前这人居然说十五岁的自己会失去一切爱过半妖的记忆。
一切都忘记,连幸福也忘记了!!!
戈薇低低地呜咽,泪水透澈,洗净了大半张脸,哭得鼻头通红眼睛红肿心跳缓慢,难受至极。
即便是在半妖少年身在此心在彼之时,他在她和桔梗之间徘徊不定也好,他总是偶尔会走神去相信桔梗也好,她次次穿巫女服便次次被他一瞬间误认成桔梗也好,她也没有这么难受过,总以为至少他是在自己身边的,他一直在保护自己。她这么相信着他,因为他说过了‘一定要保护好你,戈薇’,他这么说了,她就信了,就以为什么都能扛得过,眷恋于他偶尔的温情和守护眼神。
她以为,真的就是这样的。还以为,会一直这样下去的……
阿篱看着戈薇一边摇头,一边否认:“不会的,不会的……我说过要永远跟他在一起的。不会的……不要离开,犬夜叉……”
阿篱叹息一声,“这么喜欢犬夜叉吗?”仰起脸来看天空浮云,面色淡然。“可是,戈薇(KAGOME),我已经忘了一切。连自己都忘了,更何况是爱过的半妖……”
面对十五岁为半妖哭泣的自己,她没有心疼没有怜惜,甚至连一丝一毫的同病相怜的感觉也没有。这就是时间的力量……吧。记忆被洗刷掉了,爱和眷恋以及一切纠缠恨意,都终及不复存在。如果什么都不记得了,他们终究也只是陌路而已。
阿篱低下眼,倾身向前抱住了低泣的少女,轻拍她的背。“想必你很久没有哭过了吧。”
在这个弱肉强食的时代,谁都必须坚强,否则便死。更何况,为了寻找四魂之玉碎片,戈薇还背负着不属于自己的仇恨。犬夜叉和桔梗与奈落之间的爱恨纠缠,说到底全都不干她的事,却被强行拽入局中,让她迷失了方向。
在那个相同心跳相同气味的自己怀里痛快地哭了一场,戈薇胡乱裹着袖子擦干了脸上的泪液,然后定定地看向阿篱:“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绝对,绝对……”眼神坚定又固执,“我绝对不认命!我想要跟犬夜叉在一起,这种心意是不会变的!”
阿篱怔住,继而轮到她来苦笑:十五岁的自己曾经是这样固执的人么……
如果当初的自己真的那么坚定,又怎么会让她遇到杀生丸,后来又在平淡安静的相处中一点一点把他放在心上,以前爱过执着过的人却是完全忘了?是哪里出了差错,她也很想知道。
这便是她被时之钥卷入时空来到这里的原因了。只有找到了她来到这个时代的理由,她才能找回原本的自己,然后回归完整的自己。记忆缺失的那一段落差,也到了弥补的时候了。
望着眼前那个倔强而年轻的自己,阿篱轻声说:“戈薇(KAGOME),我来便是为了知道,我在这里的原因。这个,只有你能告诉我。所以,请你帮助我……”她深深俯拜,姿态恳切。
戈薇怔住,闭上眼,过了许久才挣扎着低声问:“你想让我……怎么做?”
作者有话要说:周六考英语四级,然后准备大一下学期的期末考试
纠缠(一)
日渐正午,弥勒珊瑚七宝云母陆陆续续离开。最后只剩下犬夜叉。半妖少年抱臂站在御神木下,仰起脸来,眼神极是专注地望着树干上那个箭孔。五十年前留下的箭孔,那伤痕已经镌刻进树木的灵魂里,再也长不好了。
犬夜叉还记得御神木开花时花落如雪,有很绚烂的阳光和晴朗好天气,她跟他各自背靠着树干坐下,他玩着胖猫小蚋,而她仰起脸来,慢慢地说:“御神木开花了……像雪啊……”有些感叹,低低的眷恋和温柔。即使他不能看到她的脸,也能想像到她的表情,她的眼神,她的坚强和执着。
戈薇(KAGOME)……
犬夜叉微微吁了口气,垂下眼睫,忽然怔了一下,耸耸鼻尖,一转身,满脸惊喜,“戈薇!”绿裙少女扶树站在几步开外,脸色苍白地看着他。他再怔了怔,甩甩头,迎上前去说:“戈薇,枫老太婆煮好了午饭……”
怀中扑过来柔软纤细的少女身体,挟卷着淡淡的温软香气沁入鼻端。他眼中的惊喜一瞬间转为寂灭,忽然又觉得突然莫名得安心了,抬手回抱她,低头把脸埋在她的长发里,关切地问:“戈薇?”闻言怀中的人愈发抱紧了他,把脸用力往他怀中埋,湿漉漉的一大片水渍透湿了他的衣襟。犬夜叉拥着她,心底一片柔软。幸好,她还是在自己身边的。他拍着她的背,关切地问:“怎么了,戈薇?出什么事了?”居然能让一向坚强的她变成这样脆弱无依,这样毫无保留地依赖着自己?
一句哽咽却让他唇角的笑僵住,冷冻。
“犬夜叉,那你要怎么办……”戈薇哽咽着问。
犬夜叉沉默半晌,推开了她。戈薇抱着自己的肩膀,软软瘫坐在地上,怔怔地望着高大的御神木,一张脸被泪水洗得发白。那个人在这里,预示着一切终将尘埃落定……犬夜叉,那你该怎么收场?
戈薇仰起脸来,脸上眼角的泪很快便被风吹干。风吹着御神木的枝桠摇晃不停,叶缝里透过的阳光直直射入她的瞳孔里,一阵刺激性的收缩,她眯起眼睛,觉得很难受。灌木丛后传来不轻不重的女音,淡淡的安适与温然:“七宝,我们快要到了么?”
少女和半妖少年不约而同地扭头看过去,橘色和服的女子抱着小狐妖拨开叶丛走出来,看到他们怔了一怔,浅浅一笑,仰起脸来看那御神木:“原来御神木是在这里。看来,这里就是神社的原址了。”
七宝大眼骨碌碌转了好几圈,目光在三人之间转来转去,最后觉得这气氛诡异得很,还是保持沉默比较好。小爪子紧紧攀住那女子脖子,蹭了蹭,脸凑上去灿烂一笑,很是亲昵。他才不管是哪个戈薇呢,反正他都喜欢得紧!
“七宝,可不可以下来一会儿?”阿篱低眼温柔询问,它蓦得脸一红,赧然地点头,自己跳下地,尾巴摇啊摇地仰望着她,“阿篱,我……”七宝尴尬了下,因为同时有两双一模一样的眼睛看着自己,阿篱和戈薇看到狐妖冷汗,忽然反应过来,对视一眼,然后心有灵犀地别开视线,举动如出一辙。
“七宝,你是在叫我吗?”“七宝,你是在叫我吗?”两人又是不约而同地问。七宝爆汗,两人再次相视一眼,然后平静地移开视线,又是不约而同地跳过了这个话题。
阿篱目光一转又看到了后面不远处半隐在草丛之后的那口食骨之井,眼神柔软下来,更是欣悦,道:“原来这么久之前食骨之井就存在了!”她抬步往食骨之井走,站在井旁望下去,只见到一些砂石铺落在井底。但是五百多年后,这里会有偌大的日暮神社,她的家,她的家人……
阿篱直起腰,扭过头来问那绿裙少女,“呐,动漫里说你就是穿过食骨之井来到这里的,是吗,戈薇(KAGOME)?”
戈薇怔了一下,而后才慢慢点头,本来心里还存着一丝侥幸,现在也全然云消烟散。一切都是……真的!她脸色苍白,眼神里脆弱和倔强和不甘交织,最后低下目光。
“那是什么东西?”犬夜叉拧了拧眉,满眼迷惑,看到戈薇身形孱弱,有些担心,一跃上前扶住她,抓住她的手臂就问:“呐!戈薇,你怎么了?脸色很不好……”少女摇了摇头,推开他的爪,虚弱地说:“犬夜叉,好痛……”
半妖少年目光一闪,倏地收回手,讪讪地说不出话来。过了一会儿,他才又关切地问:“戈薇……”她挪了几步到阿篱跟前,两人对视,她轻声问:“你也知道……动漫?”
然后她看到那张跟自己一样的脸淡淡一笑,眼瞳如温润玉石,如莲安静的气息弥散开来,平白让人觉得亲切温暖,有安抚的力量。
女声清和:“一切要从《犬夜叉》那部漫画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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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耶?所以说戈薇回到家乡后,就开始有人在写她和犬夜叉的故事了?”小屋里突然传出男童的惊讶话语。七宝环胸抱臂,听完阿篱的描述之后,故作老成地分析起来,还一付头头是道的模样。看得旁人直觉好笑。
“啊,是的!呵呵,七宝真聪明。”阿篱含笑刮刮怀中小狐妖挺俏的鼻尖。
“呃?!……”它顿时扭扭捏捏起来,站也不是,坐也不是,一溜从她怀中滚出来,讪讪地说不出话。
犬夜叉像是全然忘了话题,直接敲了它一个爆栗,而后咧唇大笑,“MA~七宝,你该不会是喜欢上人家了吧,啊哈哈!!!”
“你胡说什么,犬夜叉!!!幼稚!”头顶着一个痛包,七宝的包子脸暴红,水蓝色的大眼瞪圆了看着淡笑的女子,喃喃地说不出话,恍如是情蔻初开半含羞怯。见它糗况,一直有些心神恍惚的戈薇也回过神来,抿着唇淡笑,浅挽的唇角微翘的眼角与她如出一辙。
珊瑚低头,抿唇轻笑,笑得花枝乱颤,旁侧的弥勒法师见了,一时又手痒痒了,而后是惊天动地的一响,五指山红印浮在青年右颊,他讪讪地笑,她满脸黑线。桌脚下,睡中的云母恍然未闻,依然睡得香甜。
“弥勒法师!!!”
“呵呵,我一时高兴就……”
“法师大人你!”她倍感无力,脸颊浮起淡淡的红晕。
味噌汤在陶锅里翻滚,酱汤的香气诱人。枫姥姥的手艺端得是好,不过是几碟平常小菜,搭配上那雪白的米饭,也极是可口。
老人舀了一勺浓汤到阿篱碗中,她忙微微躬腰,“谢谢您。”枫姥姥又各自舀了浓汤到其他人碗中,阿篱扶起碗浅啜一口,惊叹一声:“枫姥姥的手艺真是不错呐。”七宝已经恢复了寻常脸色,端着碗坐到她身边,炫耀起来:“阿篱你今天有口福了!我们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回来这边加菜的……”
苍老的声音Сhā入:“原来你们每次来我这都是为了吃……”
众人不约而同地黑线,讪笑,摆手齐道:“不是不是!”长期相处培养出来的默契可见一斑。枫姥姥用独目看着他们,挑眉,似笑非笑,似乎是在掂量他们话里的真实性。
阿篱见此,笑意微微里多了苦涩:抱歉,打扰到你们了……
“对了,那个……”犬夜叉突然转过脸来看她,好奇无比,看到她温和清淡的笑意忽然脸色尴尬,赧了下神色,而后才开口问道:“那个……你知道故事的结局吗?奈落那家伙……”他方才一瞬间忽然觉得她是陌生而疏离的,甚至连要叫她什么也不知道。一边是十五岁的戈薇,一边是二十五岁的她。是同一个人……
半妖少年那双纯澈的金瞳根本藏不住任何东西,一眼便能看穿所有。阿篱挽起唇角,目光温和地凝视着急切知道答案的少年,说:“抱歉,我不知道。结局还没有画出来,而且……故事已经变得不一样了。”
犬夜叉满脸失望,撇了撇嘴,而后甩袖,“反正,你能平安站在这里,就说明奈落那家伙一定没戏了!”他很乐观,无论何时也坚定不放弃,除了受戈薇影响之外,更多的是幼年独自在山林中成长的那段生活锻炼。“呐,我们……”他说着说着仿若感受到了她的目光,最后没了声音,脸色赧然。
他身后的戈薇转过脸来,看着他的侧脸淡淡微笑,眼神明亮温柔,透过眼瞳看去是灵魂里的固执和坚强。“我们,一定会打败奈落的,还有四魂之玉也会拿回来!”他想说的正是她说出口的,彼此之间在这件事上是心意相通的。
两只手在阿篱看不见的桌底交握,十指交缠。
阿篱垂下目光,不置可否:“那么之后呢?之后的我,不喜欢你了,犬夜叉……”声音轻到没人连听懂是什么话,只有戈薇脸色变了一变,很快又绽开明朗笑容,灿烂如夏日正午的阳光,她当时是想:
至少现在,他们还在一起,并肩战斗,并肩看流云飞烟,并肩看逝去的年岁。未来什么的,还从来没想过,即便到最后集齐了四魂之玉杀了奈落,之后的他们该何去何从,似乎也是遥远不可及的事情。
那时他们以为时间过得极慢,一眨眼,结局到来也不过是一眨眼的事情。
那么真实的故事又会是什么样的呢?
阿篱抬眼看向窗外的远空,无声叹息。十五岁那年末,戈薇(KAGOME)出现在阴暗潮湿的食骨之井井底,昏迷好几日,醒来之后,便忘记了与战国有关的一切前尘往事,爱或眷念,恨或痴缠,她都陌然了。
老人的目光扫过一眼她胸口躺着的纤长钥匙状挂坠,若有所思。
纠缠(二)
“天气很好呢。”巫女服的老妪慢步踱近,站在河水对岸,目光若有所思。阿篱回以一笑:“枫姥姥。”
季侯已经到了早秋。人类村庄外的深之森,有几株枫树已经染上枳黄,树下一条河蜿蜒而过,河水清澈明亮。
“我听说你拜托犬夜叉他们去寻找一个,名叫日暮里的地方?”
“是的。”
阿篱坐在树下,含笑看几叶枫红旋落在河水上,浅浅的波纹漂出来。
“阿篱,这几天我一直在想,如果你的故事是真的,那么你,真的变了很多。”
阿篱低眼看着枫落流水,微微地笑,“那么您觉得这种转变是好,还是不好呢,枫姥姥?”
枫姥姥自独目里打量着笑意浅柔的女子,恍惚的刹那,似乎见到了五十年前在枫林里陪村童戏耍的巫女姐姐,桔梗偶然也会神色非常温柔。叹息一声:“这个答案,应当已经在你心里了。”
阿篱淡笑不语,俯身拨弄河水。清凉的水液漫过指间,右手拈起了一叶红枫。然后轻声地问:“枫姥姥,在你看来,十五岁时的戈薇(KAGOME),是个怎样的女孩子?”
枫姥姥略略沉吟,说:“戈薇是个既坚强又温柔的孩子,有温暖的笑容,给身边的人带来快乐。” 语气里带有赞赏。
“那么我呢?枫姥姥……”阿篱转过脸来,一双琥珀样的黑眸,眸底浅光清净而安然,唇角还勾着笑,弧度优美。
“……你是我姐姐桔梗和戈薇的综合体。”
诶?阿篱迷惑,“那我究竟是桔梗还是戈薇?”
“在遇见你之前,我一直以为戈薇绝不仅只是桔梗姐姐的转世那样简单,不过……”枫姥姥背着箭筒和弓,踱水过来,红裙掠过水面,很快浸湿。站在河水里,她俯视着那双仰视的琥珀样黑眸:“你们其实都是同一个灵魂。”
“您的意思是?”
“阿篱,听说你之前一直受到犬夜叉哥哥的庇护。”枫姥姥突然尖锐地追问。阿篱怔了一下,而后点头,“是的。”
她若有所思地问:“听说他对你跟其他人不同。”
阿篱脸一红,“呃……嗯、额,我……”在点头和摇头之间徘徊不定,想及满月圆樱之下那个吻,最后一边赧红了脸一边掩饰道:“抱歉,这种事情,我……”实在无法坦然地在不熟悉的人面前说。
老妪平苛的唇角却忽然掀出慈蔼的笑意,“你要幸福,阿篱。”女子抬首,满眼惊诧,又听到她继续说:“五十年前的桔梗姐姐,还有十五岁的戈薇,那时候的你没有得到的幸福,应当会在你这里圆满,请你守护好它。”她紧了紧背上的箭筒,跟怔呆的阿篱错身而过。
“枫姥姥。”阿篱愣了许久,回过神来,老人佝偻的背影艳丽的裙角已经消失在树林间。枫的话一直在她耳边打转,打转,旋转成黑色迷眩的巨大旋涡。
五十年前的桔梗,十五岁时的戈薇,那时候的你……
指间一松,红枫从掌间飘落在河水里,在明亮的粼光里旋转着远去。
“五十年前的桔梗,十五岁时的戈薇,那时候的我……”没有得到的幸福,应当会在二十五岁的她这里圆满?呵呵——
阿篱莫名地想笑,然后眼眶一热,却是纷纷落泪了,一滴一滴打湿了膝头。林间的风很快吹干眼角的湿意,她抬手捋过额前刘海,咬了咬下唇,眼底一片清明。
果真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
枫姥姥走到御神木上,仰头望了许久。树干上那处箭孔仍然鲜活,仿如伤痕就在昨日种下。其实一晃眼,便是五十年的时光过去。她自己也……
手摸上自己的脸,那起伏的皱纹都是岁月折腾留下,而今只剩一付旧皮囊。
五十年前巫女桔梗下葬时,枫以十岁稚龄之身承续了姐姐的身份,代替她继续守护着村子,还有沉睡的半妖少年。
在战国时代能活到枫这个年龄的,可谓少之又少。村子里已经少有人记得,在更早的时候,她没有苍老之前,也曾有一张妙俏玲珑的颜面,即使有一只幼时便不慎被妖怪抓瞎的眼睛一直蒙了眼罩,也分毫不损清丽可人。她跟姐姐不同,没有自骨子里透出来的凌利和圣洁气息,更多时候要温和得多,以淡笑示人。
当她从稚生女童成长为俏丽少女,被封印在御神木上的半妖仍是青春年少的模样,不曾更改分毫。她感叹妖怪的力量。身为巫女的职责,让她习惯了每日来看上一回,一日日看着半妖那沉静的睡脸,虽然银发红衣仍耀眼如夏日阳光,却已经没了记忆中的生气勃勃。
少女的枫习惯了每日去御神木看一看,几年之后,她成长为女子,出落得愈发温和内敛冷静坚强。某次盛夏的早饭后,她仍如往赏一般慢步走向御神木,却撞见妖怪探爪袭向封印之箭,一次又一次的妖力与灵力冲击,雷光骤闪。
你想干什么?!她迅速地抽箭上弓。
妖怪闻言侧身,雪衣银裘族拥着娟美魅丽的脸庞,有姻红色的眼影绛紫色的新月额纹,美得男女莫辩,银发金瞳却是跟童年记忆中的半妖一般无二。
尽管有一瞬间枫确实是被那妖怪的美慑了心神,但她更清楚地了解:在妖怪美丽的皮相之下,是野兽的獠牙。
人类的巫女,把他的封印解开。他说。
不可能!!!
这美如神祢的雪衣男妖,只是用淡漠沉静的目光穿透她的灵魂,引起阵阵颤栗。她持弓钩弦的手一直微微颤抖,害怕莫名。
枫面对他沉静的目光,竟有了解释的欲望:桔梗姐姐是世上最强大的巫女,她的封印谁也解不开。她以为,那个守护在清冷巫女身后的犬夜叉,即便有朝一日解开了封印,也不会再是犬夜叉了。
面对她的破魔之箭,男妖漫不在意,抬眼再看一次树上沉睡的半妖少年,轻声自问:为什么怨恨?可悲。然后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雪袂翻扬,如踩着三千红尘,而他自己却不染尘埃。
枫怔在当场,银发金瞳到了他身上,却成了安静冰冷了。追上几步,又顿时停下:你、你跟犬夜叉是什么关系?
雪衣男妖脚尖一点,化为一团光影远去。白衣红裙的巫女怔然,凉夏的风呼啦啦吹过御神木的枝梢,带起沙沙的叶声。她分明从风声叶声里听到了淡薄的话语:弟弟……这世上只有我能杀他……
当时的枫,经历过前十五年,后还有三十五年。
想及这个漫长的数字,老妪缓缓闭上眼,一滴泪两滴泪三滴泪溢出眼眶,洗过皱纹密布的脸,原本就形容丑陋,如今更是有说不清的悲伤,愈发苍老得不堪入目。
“小枫。”清冷淡然的女音在她身后响起,凉薄的墓土气味随之在风里浅淡飘浮。
枫姥姥睁开眼睛,蓦然转身,脸上的泪痕还在。那双冰冷的琥珀样黑眸近在眼前,陶揉的纤长手指伸出,刮掉她脸上的泪。
“别哭,小枫。”声音里没有一丝关切,眼神里没有一线温度。
“桔梗……姐姐?”
小木屋前,犬夜叉原本是陪着戈薇削箭头的,突然耸了耸鼻尖,立时直起身来,朝着远方深之森的方向望 。戈薇专注于手上的小刀和木箭,突然手一滑,左手食指划过一道血痕。这下子血一滴一滴落在树枝上,十指连心,伤口极疼,低低地呼了一声痛,转瞬手被人夺过去。
“笨蛋,这么不小心!”半妖半是责备半是怜惜地说,随意扯了衣角帮她包扎伤口。“没事吧?”
戈薇心里一阵温暖,轻轻摇头,“没事。不疼……”她一怔,他已经撒开她受伤的手指,扭过头去望着深之森的方向。远方的风带来隐密气息,半妖少年眼底又是风又是雨,焦虑难平。她看过去一眼,深之森的树林上方悬浮着几点晕蓝色的光芒,正是死魂虫特有的。
戈薇眼神一黯,低下头,轻声催促:“去吧,犬夜叉。桔梗在那里。”
犬夜叉踌躇了一下,“戈薇,我……”神经再大条,毕竟还是看出了少女脸色阴沉,挣扎半晌还是落坐:“没什么!你不高兴我见桔梗,我就……不去。”
戈薇头垂得更低,埋首削箭,小刀一下一下刮过树枝。眼睛隐藏在垂落的浓密刘海里,唇角微弯,似乎在微微地笑。“……去吧。”
“戈薇(KAGOME)?”
“万一桔梗有很重要的事情找你呢。白灵山的事,你忘了么,犬夜叉?”来迟的他,被奈落推下充满瘴气的河流的桔梗,日复以夜的焦虑和寻找,对身边的她的漠视,赤子的试探,还有她心底一时滋生的黑暗。
“戈薇……如果我去桔梗那里,你会不高兴吧……”犬夜叉说。从镜中的梦幻城出来之后,那个傻瓜一样扑在他身上为他挡箭的戈薇,已经不舍得再让她难过了。
戈薇起身入内,“嘛(MA)~犬夜叉,是因为本小姐今天心情好,所以才让你去见桔梗的!”挑起竹帘的手顿在空中,回眸朝他灿烂一笑,“你要记得回来的。”手垂下,竹帘隔开了半妖探寻而惊喜的目光。
犬夜叉静默片刻,然后低声答谢。帘后,戈薇转身,隔着竹帘的细缝看到毫不留恋地朝深之森飞跃的红衣背影,泪水潸潸落下。
“反正,已经习惯了……不是么……”她咬牙,抬起手背用力抹去脸上的泪。
作者有话要说:放假了放假了咯~~~~~~~~~~~~~
纠缠(三)
终于看到了御神木下白衣红裙的背影,犬夜叉的心快跳到嗓子眼里。墓土的气味浅淡,还揉合了妖物死魂虫的膻腥味,不得不说那是一种令人觉得极不舒服的气味。是死亡的气息。
桔梗正踮起脚尖慢慢地抚摸过那个箭孔,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垂下手臂,头也不回:“犬夜叉。”
“桔梗。”他踌躇着上前,没有如以前一般,一见了昔日恋慕的女子便紧紧抱住不肯放手。Kikyo……对不起,他们之间后来多了个戈薇,他便再也无法坦然地拥她入怀了。目光一移,看到她脚边昏迷不醒的枫姥姥,大为惊诧:“嗬?!枫老太婆!”一跃上前扶住老人,“哎,枫老太婆!”老妪依然无知无觉。犬夜叉猛然抬起眼来,“桔梗……”
死魂虫缠上陶人巫女的身体,桔梗在她的簇拥中转过身来,面无表情,只有眼底复杂的光芒泄露了些许心绪。“犬夜叉,你想说什么?”
犬夜叉避开了她冷冽的逼视,言不由衷:“那个……”猜忌在滋生,怀疑和不安只因为她曾经伤害过戈薇。在没有任何人察觉的时候,他心里的天平开始渐渐失衡。
他的欲言又止无形之中使桔梗心里怒气翻腾。她抬了抬下巴,高傲如初,“小枫是我亲妹妹。”
她不想作任何解释!
路过御神木想要过来看看,却见到了对着御神木缅怀的妹妹,那眼中的情感还有流下的泪水,让她对于这五十年来枫经历过的事情非常好奇。或许,发生过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她死时小枫不过也才十岁,长成亭亭玉立少女的小枫,会是怎样的呢?
不过,都与她无关了。
桔梗早已不是尘世间的生者。
看到女子微抬下巴,犬夜叉的第一反应便是:她在生气。那是久远岁月漫长相处中,一点一滴收藏在心底的,关于心爱女子的细节。不由心一软,把枫姥姥放回地上,“对不起,桔梗。我不该……怀疑你……”
桔梗无声冷笑,“是因为我之前伤害过戈薇?”犬夜叉踌躇不安,“对不起……”
桔梗抿着唇不说话。复活之初,她便一把夺过转世身上的四魂之玉,从毫不犹豫地将她推下悬崖。当时的自己,还满怀怨气。现在呢?其实她还是迷惘,这样怨恨下去,已经疲累了……静默里思绪百般流转,看着半妖少年惴惴不安满怀愧疚的神色,她的眼神又柔和下来,“犬夜叉。”
“桔梗……”难得看到清冷到不食人间烟火的女子居然朝自己绽露浅笑,犬夜叉不禁一怔,眼底满是疼惜眷念。“桔梗……”身体已经自动上前,想要拥她入怀。
死魂虫簇拥着她飘向一侧。
“桔……梗?”他才恍然想起来,自己已经失去了拥抱她的资格。终究身边已经有了戈薇了。金眸黯淡下来,静了一会儿,才又抬起头来,“那个,你最近过得还好吧?一个人,一个人……要保重……”
桔梗微微一笑,“我总有一天要回到我应该待的地方,犬夜叉。”顿了一顿,“……你要,成长为有担当的男人。”
“呃?”半妖眨了眨灿亮的金瞳,表情迷惑,银发红衣耀眼无比,一如那年两人初见之时。
撑臂坐在草地上的巫女桔梗还不过十岁,蹲坐在树干上的半妖一直都是这般青春年少的模样,他大刺刺地问她:“你就是人类的巫女?”银发红衣,生气勃勃。
命运的红线,自此纠缠罗结。
十年之后他们因四魂之玉再重逢,想来那段时光,枫红枫落里的互相扶持,旖旎如一场幻梦。她究竟是有些贪心,眷恋了他好几年的守护温柔,而后给了他一个永远不会实现的诺言。不能实现的诺言,就成了谎言。巫女是宿命赋予的神职,怎可能说放就放呢。
抱歉,犬夜叉,是我从一开始便骗了你。
抱歉,只到这为止。
“对了,奈落对那个KAGOME很在意。她跟着你们,很危险。”桔梗在死魂虫的簇拥中转身,意欲离开。犬夜叉叫住了她,皱眉问道:“奈落对KAGOME很在意,那是什么意思?”
“不只是你哥哥杀生丸很在意她,还有奈落的前身……”桔梗一笑,想起自己前几天路过人类城镇,辘辘行过街市的马车突然停在身侧,驾车的仆人拦下了她。
“巫女小姐,请留步。”那一身上白下红的巫女裙俨然圣洁身份的正字标记。
她淡淡回视,“有事?”
“我家主公吩咐小人请教您的名讳。”
不可否认,她着实怔了一下。因为周身总漂浮着数条死魂虫,故以寻常居民见了她,总是能避则避。“……桔梗。”
“桔梗?”车窗内飘出淡淡的叹息,似乎有些失望。“只是长得相像而已……”
她沉下脸色,颜面娟美清冷,不染烟尘。车帘被一只纤秀的手腕挑起,只见一双温润清和的棕色眼眸,探寻的目光细细打量了她一遍,而后眼线微弯,浅笑温和地说:“在下北条相彦。”腕下淡青的衣摆随风轻荡,像是沾染了三月的烟雨。
……
黑瞳里随枫落流水眸光荡漾。坐了许久,坐得腿都麻了,阿篱才扶着树干起身,撑着身体站了一会儿,待麻痹感觉褪去,才慢步往御神木的方向走。
“那里有……”阿篱仰脸看向森林上方,拧眉。“死魂虫?”意会过来之后,她拨腿就跑。
桔梗,桔梗,桔梗……桔梗!她或许知道日暮里在哪里!不,是一定!
结果桔梗一句轻巧的‘我没听说过’,打碎了阿篱抱持的希望。桔梗在死魂虫的簇拥下慢慢消失在密林里,白衣红裙在树影里渐渐黯淡。阿篱看着她的背影,咬了咬唇,有些沮丧。犬夜叉收回落在桔梗身上的目光,转过身来,“那个……”
阿篱敛去沮丧,朝他微微一笑。“犬夜叉。”声音淡然清和,教半妖的脸红了一红,有那么一刹那还误看成是火爆戈薇难得的温柔。“呃,那、那个……我们回村子里吧,KAGOME。”俯身扛起昏迷的枫姥姥,喃喃碎念:“枫老太婆这付样子,还不知道是怎么了。”
她点点头,“嗯。”
走过河上小桥时,阿篱低眼望桥下流水。清澈的河水里有几群小鱼嬉戏追逐。不由停了步子,蹲身看那些游鱼。黑色的长发荡落下来,绵云一般垂入流水中。水面散开一大片黑色的蔓殊莎华。
原本及膝的长发又长了不少,是不是该修修了?明镜似的水面映出女子清丽的面容,一双琥珀样的黑眸和不笑也翘的眼角,眉间拢着轻愁。
连桔梗也不知道日暮里在哪……
唉。
水面上出现另一张脸,银发金瞳,恍惚间被她看成了别人。杀……“呐,你在看什么?鱼么?”少年爽朗有活力的声音。
看错了……阿篱微微一笑,拢起湿发拧干,“看来回去得把头发盘起来了。”长指拢过发束,拨散湿漉的发尾,黑发又如重云。
“你这头发,确实很长。”犬夜叉看着那长发,有些言不由衷。“走吧。”
“嗯。枫姥姥这是怎么了?”
“不知道。去到那里的时候,老太婆就倒在地上了。”顿了一下,漫不经心地猜测:“大概是年纪大了吧。”
阿篱淡笑,眼角处微翘。
早秋的林间已经开始有枫叶落下来。
犬夜叉一转眸,便看到偶然间一片火红的枫叶被风卷旋,擦过橘衣女子的黑发,落在她纤薄的肩上。下意识便空出一只手扫掉她肩上的落枫,阿篱目光侧移,他一阵脸红,“啊,那个……是枫叶。”
“谢谢。”她笑弯了眉眼。风很大,吹着长缕青丝抚过眼睛,她抬手将长发撩到耳后,笑道:“对了,犬夜叉……”呃?!她目光一移,仰望着远方高处,唇角浅浅勾着,眼角眉间尽是温柔欣悦。
杀生丸。玲。邪见。
路过么……
犬夜叉在一旁耸鼻尖,皱眉:“耶,这气味……”阿篱转过脸来朝他笑,“走吧,犬夜叉。枫姥姥得尽快找医生给她看看。”他愣愣地点头,“哦。”
作者有话要说:持续更…………继续码文去鸟~~~~~~~~~
纠缠(四)
山崖上的风极大。
“杀生丸大人,邪见爷爷,你们快看,好漂亮的河流!”在高处远眺见人类村庄流水小桥,玲惊奇地叫起来,手上还拎着妖兽座骑阿哞的缰绳。
邪见朝女童所指的方向望过去,咕哝了一句:“大惊小怪!想我邪见跟着杀生丸大人东奔西走这么多年,什么美景没看过……”
“杀生丸大人,您见过很多河流吗?”玲踮起脚尖仰望前方立着的高大背影,笑颜纯朴。男妖静默不语,冷冽的风翻腾着雪衣银裘,银发飞扬出优美的弧,一如他身上散发的优雅肆意清冷。
邪见盘腿坐下来,“玲啊,杀生丸正在思考很重要的问题,不要吵!”杀生丸大人这付专注认真万年冰山不曾解封的模样,肯定是在认真地思考关于建立自己的帝国这种重要问题。嗯!看来我邪见离当上第一大臣的日子不远了……嘻嘻——邪见想得头头是道,最后眯着眼咭咭直笑。笑声嘶哑难听。
“咭咭咭咭……咭咭咭……咭!呃?!啊啊啊啊~~~~~~~”笑声忽然转变为尖叫,绿色小妖猛然抖了抖身子,僵硬地转头看向崖边,然后蹭蹭后退,满脸惊恐。
“杀杀杀杀杀~气!!!杀生丸大人突突突然……”杀气连冰锥一般,刺入它身体里。惟有五岁的纯真孩童不解,笑眯眯地转过脸来问,“邪见爷爷,您怎么了?”
杀生丸宽袖一甩,转身离开。“走了。”
邪见抖着小身板尖声指控:“杀杀杀杀生丸大人一定是在生气!一定是在生气!”连连连平时会加上的‘玲’‘邪见’都没有了。
“诶?”玲歪着头,对于地上那颤抖成糠团的绿色妖怪觉得好笑。邪见自有一套说法:“杀生丸大人平时都会说‘走了,玲,邪见’的!!!”忽然又纠结于某个细节,无比抓狂:“呀~~每次杀生丸大人都是先叫玲的名字,再叫邪见的!!!呜~在杀生丸大人心里玲比忠诚追随的我还要重要么!!!杀生丸大人~~~”哀怨的目光投向山径上远去的雪色背影,啪啪嗒嗒地追了上去,“杀生丸大人,难道在您心里……”
玲抿唇偷笑,一紧手上缰绳,她小踏步跟上。
啊!!!再次是尖利难听的呻吟。一枚石子以精确到不差分毫的准度击中它的脑袋。
“吵死了,邪见!!!”今日的责骂听起来怎么都有咬牙切齿的意味。
泥坑里抬起一张狼狈的脸,涕泪纵横,“杀生丸SAMA~在您心里果然是……”
那个人最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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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戈薇!快点出来!”老远能瞅见枫姥姥的小木屋时,犬夜叉便高声呼喊起来。不多会,戈薇挑起竹帘出来,一边还揉揉眼睛,显然是刚刚睡醒,见到他们一同回来,背上还是昏迷的枫姥姥,怔了一下,连忙让少年把老人家挪进屋里安置。
阿篱没有跟进屋。不经意间看到屋外圆石上搁着一堆专用来削箭的树枝和小刀,想了想,上前坐下,专心致志地削起箭来。
屋里。“犬夜叉,枫姥姥怎么会变成这样……”戈薇打了盆凉水,拧了湿毛巾慰贴在老人额头上。犬夜叉撑着铁碎牙坐在旁边,皱眉,似乎自己也迷惑不解:“天知道!碰到枫老太婆的时候,她已经是这付样子了。”她垂下眼,静静地帮枫姥姥换了条毛巾。他不是去见桔梗了么?回来却带着她跟枫姥姥。
犬夜叉一旁探着脑袋看她帮老人换毛巾,问:“呐,戈薇,老太婆没什么事吧?”
戈薇转过脸来,少年脸上虽不动声色,眼底却是关心。眉毛皱得紧紧的,像是撒脾气的别扭大男孩。她不禁好笑,“枫姥姥大概是着凉了吧。”拿开湿毛巾,以手背试了试老人额头的温度,有些些的烫。拢了拢被角,她支使着半妖去把自己的药箱拿过来。“把我的药箱给我。”
犬夜叉乖乖地搬了药箱盒子过来,看着她从里面挑拣了几盘硬纸片,然后掰下几粒小圆丸子。一粒粒彩色的丸,不过指甲大小,五颜六色的,像是甜甜的糖果。狗耳抖了抖,他瞅着那些‘糖果粒’,禁不住吞了吞口水。“戈薇,那个……”
“退烧药片。”戈薇直接拿了小钵把药片的捣成末,然后加温水搅匀,让犬夜叉扶起枫姥姥的身体,自己拿起小匙,一点一点地把药汁喂进去。
犬夜叉看着那碗褐色液体,漫不经心起来:“吃这东西真有用吗?”还是严重怀疑那些‘药片’其实是糖果来着。粉末冲入水中后,那淡淡的药香里带着股甘甜的味道。说不是糖果岂不是玩弄他智商!
“犬夜叉,别吵。”听到犬夜叉的怀疑,她低斥一声。戈薇小半会已经喂进去半碗药汁,枫姥姥渐渐有了清醒的迹象,面色潮红。明显便是发着高烧的症状。
无声地嗤鼻,犬夜叉挑眉,半嘲半讽地说:“没想到枫老太婆平时壮得跟头牛似的,居然也会生病?”得了戈薇的斥责,还是压低了声音。
“犬夜叉……”闻言戈薇手上动作一顿,差点调匙里的药汁全泼在干洁的被面。额头上的黑线以前仆后续之势滑下,狠狠剜了他一眼,“闭嘴!回头这话要是被枫姥姥知道了,你就惨了!”低低声地斥责。哪个女人不爱俏,即便是到了枫姥姥这般年纪,也不喜欢被人跟畜生作类比。
“切……”犬夜叉从鼻子里冷哼一声,颇不以为然。戈薇已经喂完了药,把调匙搁进碗里,便空了一只手出来揪狗耳朵,“要尊老爱幼,犬夜叉——”她手上的动作并不重,只是揉了揉那软软热热的耳朵,柔软的触感让她在心里暗笑,只面上还装出沉肃的脸色。粗神经的半妖被唬得一愣一愣的,头向侧闪,只咕哝着埋怨了一声:“别老揪我耳朵……”
“哎,对了,阿篱呢?”戈薇忽然怔了一下,左右看看,才发现室内只有她跟犬夜叉还有昏迷的枫姥姥在。“诶?”犬夜叉四望一下,然后挠了挠头,“大概在外面吧。从刚才开始就没看到了……”
这会儿两人才想起还缺了一个。
戈薇无奈地看他一眼,然后起身,“我出去看看。”把空碗搁下,出了小屋。竹帘挑起又落下,而后飘进来清然淡和的女音:“枫姥姥还好吧?今天早上看到她的时候还是好好的,突然就昏迷了……”
“她发着烧。幸好我带了退烧药来,不用担心……”是戈薇的声音。
“那我就放心了。”
犬夜叉受不了控制似的,目光一直瞟向空碗。里面还残留着一层薄薄的褐色药汁,散发着阵阵甘甜的气味。瞅瞅竹帘外若隐若现的身影,再回过头来,咕噜一声吞了口口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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戈薇拿起一枝削好的箭,赞叹:“你好厉害噢……”箭身平滑笔直,口径近乎于完美的圆,跟她削的那些相比,还真是天壤之别。
阿篱微微一笑,“谢谢。”手握着小刀,细细削平树枝上的突起,来回几十遍,活做得细致动作也熟练。
戈薇目光一移,手捧着箭枝便呆呆地打量起她的侧面来,第一眼看见她时便觉得她那头黑发是长得离谱,像一匹上好的云绸披落身后,今日不知为何却挽成了髻,仅斜Сhā了根简朴的木簪。垂落的几缕青丝荡在颊侧,若隐若现着不笑也翘的眼角,琥珀样的黑眸,像是照镜子一般的,这张脸……
低垂的睫毛眨了一下,像黑翼蝶扇了下翅翼,而后那双琥珀样的黑瞳看入她眼睛里,目光温暖,“你在看我么?”她唇边的笑意淡然温柔。
戈薇一时有些无措,视线乱飞,不敢与她对视,言不及意地问:“啊,那那个……呵呵!呵呵!”唇角一弯,讪讪地笑了,心想如果眼前这人真是十年后的自己,那她看自己都能看痴,简直自恋嘛!!!定了定神,稳住口气,故作好奇地问:“那个(ANO)……你头发上的那根木簪是哪里来的?”
“这个么?”阿篱抬手扶了一下那根‘木簪’,呵呵一笑。“只是随便折了根树枝把头发绾起来而已。”只是根御神木花枝,斜斜Сhā入如绸黑发,木钗布裙也掩不去清丽。唇角永远开了朵莲花,安安静静。
戈薇摸了摸自己的头发,“以后,我会变成你么?”阿篱手一抖,小刀斜入树枝,刚具雏形的箭身断成两截。看着那两截短箭,她摸了摸额头,似乎冒了冷汗,朝小惊的少女笑了笑,说道:“好可惜呐。差点就要大功告成了。”
话题便被她转过了。戈薇顺着她的话题说下去,“那个,为什么一定要我削箭用呢?”她迷惑不解。“是教我箭术的巫女说的。”阿篱合起小刀,开始给箭枝装上箭头。“寻找日暮里,也是因为她。”南香弥子。
“诶?”戈薇瞠大了眼,“那个,日暮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你想知道吗?”
话语落下,小木屋里突然窜出火红的身影,上蹦下跳地掐着脖子痛苦叫喊。“苦苦苦苦苦苦——”两张一模一样的脸转过来看发癫的半妖,一个目露询问,一个眼露凶光。苦苦苦苦苦——半妖满口苦味,脸色痛苦,早已经眦牙咧嘴。
“犬夜叉,你是不是偷吃了药片?”戈薇黑线满额,没好气地问。他还貌似忿忿地回答:“我以为那是糖果,开始还是甜的,后面就……”阿篱忍笑不禁,别过脸去不看他。
叹……见此情形,少女无奈拧眉。“坐下(Osuwari)!”
作者有话要说:飘走鸟~~~~睡觉觉去 累吖累吖 心累身也累吖
杀篱情人节番外
早樱纷落,如雨。
和室内,敞然雅致。矮柜上的电视机里,喧哗吵杂。欢快的旋律到了他耳中,也成了噪音。小几前,雪衣男子盘腿坐着,微微拧眉,瞪着那方形屏幕里的身影。
“犬夜叉……”绿裙少女朝妖化的半妖少年走去,背景是如室外一般的旖旎樱落。
他敛起眼眸,眸底清冰一片。手上一直把玩着一只细青瓷杯,手指收紧,尖锐的指甲搭在瓷杯上,重重滑过,响起奇怪的声音。滋啦啦~~~滋啦啦~~~~~~~~
“犬夜叉,醒醒……”绿裙少女走到血红双眸的半妖面前,主动扑进他怀中,抬头,仰脸……
滋啦!!!!嘶——
他手中浮起青色雾气,那只细青瓷杯的寿命自此终结。
一双纯澈的金眸灿亮如厮,熠熠发光,如燃烧着两把火一般。分明是起了怒气,但他薄唇微掀,却是扯出一抹极淡极淡的冷笑。
半妖!!!竟敢……哼哼……
就在他不断蕴酿怒气的时候,一道橘色纱裙的纤细身影翩然从和室门外飞进来,扑到他背上。软软的女音响起:“父亲大人!!!又在这里看《犬夜叉》了?!”
他煞气一敛,已恢复平静,转眸看着肩膀后那张盈然笑颜,眼神温和下来。“小里。”他和那人的女儿,日暮樱里。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已初具少女轮廊,长得极其秀美温柔,一双琥珀样黑眸跟那人一模一样。
少女身体一挪,轻快地在他身侧落坐。手抓过几上的遥控器,换台。笑道:“呐呐,今天是情人节耶,你跟妈咪没有什么节目安排吗?”她眼睛一转,直勾勾地看着雪衣男子。啧啧,真是绝色风华冰美人,跟她母亲倒是绝配。但是,一个是万年冰山加闷骚,一个是表里不一天然呆,这样一对夫妇,着实让人好奇,值此情人佳节盛日,他们会如何度过?
什么是……情人节?他的眼神滞了一下,脑中浮起大大疑问,不过贯来面无表情的脸色似乎不易察觉他心绪的变化。
不待他说任何,少女已经盈盈起坐,抚平裙上折痕,再轻然转了个圈,笑得眉弯眼弯唇弯。“父亲大人,女儿我现在要去约会喽——”一本小册子自她袖中掉出来,摊开的书页上赫赫然写着:9:30,东京桥,上野元津;12:30,银星咖啡厅,藤代佐川;14:50,江首公园,XXXX
他怔了一下。这是……
少女一只纤白小手快速地收起册子,然后食指中指并在唇边啄了一下,挥过来。眨眨右眼,笑得愈发温柔。“对了,小丸说他有事不能回神社。嗯嗯,神社就留给您二老慢慢使用吧——”小丸是煞月丸,她的双胞胎哥哥。
身影轻若蝶,已飘到门边,她又盈盈回首,暧昧一笑。“一年一度的情人节,浪漫与爱交织的气氛,父亲大人,不要浪费了喔……”再眨眨右眼,她已翩然飞了出去。
“……”无语,默。转过脸来,他继续看着电视屏幕,频道已经被少女转到了其它:樱落纷纷,一对俊男美女相偕走在樱树下,目光深情款款对望,分食一盒黑色块状物。
不断传来悠扬如风的旋律以及深情缓慢的声音。
“我爱你……”
“我也爱你……”一对男女深情款款对望,相拥,然后……唇唇相贴。樱落,纷然。
屏幕倏然浮现一行日文:甜蜜的吻,献给最爱的你。东京频道谨以此片赠天下有情男女,愿白头偕老,一生相伴。情人节,特辑。
他的眉挑高,再挑高,突然迅速低下目光。“在大庭广众之下就……简直伤风败俗!”他心里想。忽而像记起什么,脸颊微熏,白皙如玉的脸像染上了两抹淡淡红晕,而颊侧那划出来的妖纹更显血红。
他想自己终于明白那人有时会突然而来的脱线行为了——奇怪的时代造就奇怪的人。
电视机里屏幕一转,又传来喧哗吵杂的声音。
“情人节,你告白了吗?”
“情人节,巧克力的盛会。凡在XX商场购进者,一律八点五折,不二价……”
“说起这个情人节的由来呢,其实有好几种说法,今天我们东京频道要为电视机前的各位观众朋友介绍的,是最通俗也是最有说服力的一种……有一位叫Valentine的传教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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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子端着饭碗的手抖了一下,眼皮抬起,刚好看到那张冷漠的脸望过来若有所思的目光。迷惑了下。待到她看他时,他却平静地移开目光,挟了块百合花片放进嘴中,细细咀嚼,动作极其斯文。恍若什么事都没有一般。
她继续低下头去认真吃饭。不久,又感觉到对面那男子落在自己身上的清淡目光。她抬起脸来,微微一笑。
“是今天的饭菜不合口味吗?”她还记得那妖怪说过的话——我不吃人类的食物。但却吃了她煮的饭菜。他的口味极淡,不喜肉腻油腥。她探筷挟了一片竹笋到他碗中。
“……没有。”他摇了摇头,微微掀唇,平淡说道。金眸垂下,视线又移了开去。挟起那片竹笋放入口中,似乎是吃得很认真。
见她重又低下头去认真吃饭,他的目光又落回她身上。莲青色纱裙的人类女子,青丝绾髻斜簪一杆修剪过的御神木花枝,神色安然。那眉那眼那鼻那唇……樱嫩粉嫣的……
他的眉一敛,迅速移开视线。
咻——
嗯?!眼睛瞠大,瞪着碗中凭空出现的一块肉片。抬脸一看那妖怪,只见他一脸平静无事的样子。阿篱唇角的笑僵了一下。NA NA NI?他今天是怎么了???诡异至极。心底浮起的可不是感动,而是惊吓。
她放下碗筷,抬起右手摸上他的额头,再抬起左手摸上自己额头,两相对比温度。自己的体温温热,而他的一如既往的冰冰凉凉。眨了眨眼。“难道……杀生丸这是冰坏了???”
他的眼眸一沉,上身后侧,避开了她的手:“今日……特别。”
“今日……特别???”她眨着眼睛,怔怔地看着他。不笑也翘的眼角仿佛为那张脸添上温然笑意。他觉得她似乎在偷笑,心里一虚,放下碗筷站起身来。“我吃饱了。”抛下一句便走开去。
厨房里饭桌旁,那女子还在低喃自问:“今日特别?今天是什么特别的日子吗?结婚纪念日?不对,我们根本没有举行过正式的婚礼?我的生日?还没到……杀生丸的生日?对了,杀生丸的生日是什么时候?好像一直没有问过……难道……”
阿篱的眉拧得死紧。“难道……今天真是他的生日……”
他的身影顿了一下,听着她的喃喃自语,只觉得眼角嘴角有抽搐的冲动。这迟顿的女人——不是说情人节这天,女方都会送巧克力给心爱的男子吗?怎么到了她那一点动静也没有!!!
无力感与挫败感浮上心头,他突然觉得,自己闷伤了。他都说得那么明白了……
阿篱看着雪衣男妖搁了碗走开,那背影仍如往常一样高大,却似乎……她的眼神柔软下来,微笑。
呵呵。红得浅淡的唇角开出莲花,肆意芬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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矮柜上那台旧式的古董电话铃铃地吵起来,在男妖慢步路过的时候。脚步顿了一下,侧眸扫视一眼那奇怪的铁盒子,这个时代的许多东西还是他所不能理解的。幸而他也只是偶尔陪着那个心爱的女子回来小住,看看一双双胞胎的儿女,更多时候都是她陪着他在战国时代里旅行。
身后有蹬蹬的脚步声趋近,很快一只纤白的手提起了话筒,他转身低头,看着女子把脸贴在冰凉的圆柱盒子上。听到电话那头熟悉的声音,阿篱很快绽开笑容,“嗨!MOXI MOXI,我是阿篱。美代,我已经吃过午饭了……”
不知是哪里窜进了满屋子的风,屋外有樱花飘进来,最后落在她肩上。杀生丸低眼看着她跟未知的声音巧笑倩兮,偶然瞥到她耳边略有些凌乱的长发,抬手帮她捋顺。尖锐的妖指自她发间穿过,便沾染上了她的气味,浅浅淡淡的雅香。黑发绵绵顺顺落下时带起了微风,她肩上停的樱花被吹落。
“……嗯。好,我在神社阶楼下等你。”朝电话那头的美代告别完,挂了电话,她抬眼看他,“杀生丸,我跟美代他们约好了要一起出去逛街,你好好待在家里,不要到处乱跑。”
杀生丸默。同样的嘱咐她已经说了十多年,每回他来这边,每回都会听她念叨上好几回。
阿篱笑得眉眼弯弯,对于男妖额头滑落的隐形黑线视而不见,踮起脚尖拉下他的头,在他唇角浅浅一吻,便飘然上楼。不多会儿她再次飘然下楼。
“好好待在家里,我很快就回来了。”说‘很快’时阿篱明显很有些心虚。事实上每年回来时都会跟他说‘很快就回来’,可是三人组——由佳美代和绘理的逛街功力和闲挂谈能力越来越超出她的预计之外。面对男妖安静的目光,她讪笑两声,摆了摆手,“啊,这回是真的会很快回来,嗯!那我出去喽……”
杀生丸站在后面,静静看着她忙碌的身影,最后看到她挎了皮包出去。门怦得关上,女子身上的淡香却来越远,屋内空空荡荡,寂静无比。站在玄关处许久,他突然后知后觉地回忆到方才那一幕中的怪异之处:女子下楼时装裹了一身雪纺纱的白裙,连长发也特意绾了髻,脸上略施脂粉,似乎精心妆扮过。
纤秀修长的眉微拧,莫名地心里有些不是味儿了。
以前跟她口中那些朋友出去时,都没有特意装妆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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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篱蹬蹬地步下阶楼,便看到了由佳的红色小车,大波浪卷黑长的女子摇下车窗,朝她笑:“上车吧,等你好久了呢!”车里已经坐了美代和绘理,不约而同地扭过脸来,也是笑:“啊,KAGOME!你这家伙每回都迟到呢!”
阿篱拉开车门坐进去,讪笑,双手合十连连躬腰,一叠身道:“抱歉抱歉抱歉,我不是故意的。我们可以出发了吧?呵呵……”难得回来,她一定会跟三位好友约着去逛街,就像学生时代时那样,四人窝在肯德基店里谈天说地,快乐自在。
车绝尘而去。由佳的驾车技术一直都是四人之中最好的,而阿篱是……最差的。
“对了,阿篱,你们家小里呢?好久没见小丫头了。”
“小里说她今天有约会,一大早就出去了。”
“诶?啊,SOGA!想起来了,今天是情人节,难怪少年少女们这么兴奋。呵呵。”
“情人节已经不是我们过的节日了。”
“说的是呐,孩子都这么大了,家里那位顶多算是老头子,看了这么多年也看得腻了,实在提不起过情人节的兴趣……呵呵。”
老头子?阿篱猛然想起家里那张万年青春绝色的脸,黑线,“额……这、这个嘛……”
绘理最先反驳,“别把我跟你们算作一块儿,我家有娇妻,怎么会是老头子呢……”
阿篱不禁弯唇,转过脸看车窗外流过的云空绿树,觉得满心幸福。现在,大家都幸福了吧……尽管有过悲伤,最终都得到幸福了吧……
旁边坐的美代推了推她,问:“呐呐,阿篱,这一次还是不方便让我们见一见你丈夫么?大家一直都很好奇,能给你幸福的究竟是怎样一个人?”看她那双小儿女的黑白美型配(小里黑发如云,小丸银发如雪),她们心底的迷惑也越来越深。
“额,其实小丸跟他父亲几乎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如果你们想知道他的长相的话,呵呵……呵呵。”几次讪笑,三人没看到阿篱后脑勺那一大滴汗。
有人点着下巴,迷惑不已:“那个……你老公岂不是跟小丸子一样喜欢在脸上画油彩?”对于儿子脸上的妖纹,她向来是解释成儿子的特殊爱好,而额头上的那弯新月是出生时带出来的胎印。
“不过小丸还真是超级漫画迷呢,居然把自己的脸画得跟《犬夜叉》里的杀生丸似的……”由佳在前边儿Сhā话。
呵呵……呵呵……呵呵……
阿篱此时除了讪笑,也只能讪笑了。要不是他不肯脱了那身华贵的雪衣银裘,换上符合这边审美观点的衣服,就像小丸一样伪装掉自己属于妖怪的印记,她也不必……总得说来,她不肯让他爆光,都是因为他的死板顽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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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包粉色樱花躺在冰凉的墓台上,墓碑前站着西装革履的男子,俯身在墓碑上落下一吻。风里旋落的粉色樱花,看上去非常旖旎,又带着数不清的悲伤。
裹着橘色裙摆的脚忘了移动,少女怔了一怔,低头看看怀中那束白菊,怎么也想不通居然会有人跟自己一样,大好的情人节跑到公共墓园来拜祭的。
“ANO……您是……”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这一片的墓碑都是属于日暮神社的。
男子起身,转过头来,冷然沉郁的脸上嵌着双冷冽明亮的眼。冰冷的墓园里,少女一袭橘色和服,亭亭玉立如早春枝头的初樱,是眼前惟一的暖色。
她微微一笑,盈盈躬身,声音甜软温柔,“抱歉,打扰到您了。”走到一处墓碑前把白菊放下,双手合十虔诚默祷一会,这才睁开眼睛看向陌生男子,解释道:“快到我外祖母的忌日了,我特地过来拜祭。”
墓碑上的相片里,女子微笑的脸婉丽温柔,眉眼间全是慈蔼。日暮伽叶子。双子便是由她照顾着长大,直到去年她……
她眸光一转,有些好奇地问:“先生认识我的家人么?”
“你是日暮篱的女儿?”他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她,脸色沉静。她怔了一下,点头:“啊,是的!我叫日暮樱里。您是……”
“夏原见次。”
“请问您认识我的母亲?”
他微微牵扯唇角,似乎有了笑意,“你跟她长得很像。”
少女再度怔了一怔,唇边笑意更甚。男子唇边淡淡的笑意如飞花掠过春水,有说不尽的春意温暖泛滥,不笑时冷肃,一笑却这般春风和熙,让人忍不住心生亲切。
“那个……恕小女冒昧,很少看到有人用樱花来拜祭逝者,您这是……”若不是与逝者之间有深重纠缠,怎会用这七日樱来拜祭。
男子回眸看了一眼墓台上那包粉樱,目光沉郁,“……喜欢樱花。”脸上的笑意失散,春风也远去了。只有墓园冰凉,众碑寂寞。他转身便走,一句招呼也不打。
少女蹲下身来,只见到墓碑上相片里淡笑温和的年轻男子,不过二十出头。她伸出纤白手指点上石碑,一个字一个字地念过去:
“爱儿……日暮,草太……卒于二十三岁……日暮伽叶子立。”她小小地惊讶了一下,“诶,我还有舅舅?”拧眉思索了会儿,还是迷惑不解,不经意间目光偏移,却看到一旁的另一块墓碑。
爱妻……夏原,瞳……卒于十八岁……日暮草太立……
诶?少女这回是瞠大了眼睛,咬唇,细细回想方才见到那一幕,男子那一吻却是落在……
夏原见次么?呵呵。
“看来又是一个悲伤的故事了。”唇角挑起浅笑,她笑看着墓碑上的俊秀青年。轻声地问他:呐,是吧,舅舅……
早春的风卷动墓台上的樱瓣,樱枝樱梢已经疏落几枝。风声细细,穿梭过午后的墓园,如在幽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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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半夜的,橘色和服的少女才盈盈走过神社门楼之下。天上一轮明月,圆满如玉盘。月夜里那些樱落如粉色的光影,愈发如一场幻梦般美好了。少女粉樱的唇边弯起浅笑,身姿款款地往主屋走。在门口处顿足身形迅捷一闪,双手迅速地结了守之结界,唇边的笑意愈深。
杀、杀生丸……女子低低的呻吟,还有男子的喘气,听来都是暖昧无比。
呵呵!纤白的手捂唇低笑,然后自袖底取出一台银色DV,摁下开关键,调好光圈。
“杀生丸……回、回房……”即便被吻得七晕八素,阿篱仍是残留了一丝意念的。原本穿在身上的雪纺纱薄裙如今仅剩几块薄纱挂着了。
在前往完全吃干抹净之道的过程中,阿篱还是觉得有些莫明其妙,只不过是偶然兴起用冰箱里小里用剩下的巧克力原料做了巧克力,然后偷偷包装好写上纸条一张‘赠给杀生丸’给他,怎么好端端一个冰山就爆发成火山了呢?
“你居然在走神。”低哑的男音在耳边响起,那双金眸目光灼灼,里面的火炽烈得要把她烧融。大手摩挲着游移过每一处肌肤,带起一阵阵火来。这会儿她完全瘫软在他怀中,手腿酥软。
最后阿篱被彻底吃干抹净时,还在迷惑:果然是自作孽,不可活?她作了什么孽?
和屋外月色正好,夜色也正好。粉樱落了一树又一树,香气缱绻,他们有多少幸福有多少未来,便也如这樱落一般数不清了。
少女盘腿坐在地板上,一边端着DV,一边从袖底掏出巧克力,手口并用撕了锡箔,小口小口地啃,笑得眉也弯弯眼也弯弯唇也弯弯。
月夜。樱落。这幸福,再完满不过了。
作者有话要说:甜蜜 幸福吖……………………哦呵呵
夜会
作者有话要说:改过了……
杀生、丸
庆大姐头看得真仔细的撒玲迷迷糊糊地睡来,一睁眼却看到绿邪见还在吹着水泡,睡梦正酣。山林昏暗,偶然风吹过时,草丛中会飘出几朵绿光。
“啊,冷……”已经初秋,山中的夜更形阴凉,她身上的和服单薄,抵不过夜风阵阵寒凉。再听见林间低低回转的妖吼声,她小小地打了个悚,抱住自己的双臂,有些害怕。
转头看到同伴还睡得正香,不忍心吵醒他,悄悄坐起身,搬了干树枝添在半黯的火堆上,看着火焰重新跳跃起来,她浅浅一笑。
笑颜纯净。
四外张望了下,有些惊异:“杀生丸大人(SAMA)不见了……”
一觉醒来,又不见了男妖的身影。之前她迷迷糊糊阖上眼睛时,还隔着火光恍惚看到站在不远处仰望夜空的他。一定是去姐姐那里了吧,呵呵。今天不也是特地跑到山崖上,远远望着她么?虽然隔着很远,但那道橘色和服的身影,她却是一眼认了出来。
真好,她一直都知道姐姐喜欢杀生丸大人(SAMA),而杀生丸大人(SAMA)也很在乎姐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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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月之夜。
竹帘被挑起,女子手腕白皙纤秀,手腕下一截橘色袖摆轻晃,淡淡的香气便荡出来了。一双千层底的木屐踱出,脚步声轻巧。
盘腿坐在高枝上睡觉兼守夜的半妖警醒得很,抖了抖耳尖,猛然睁开眼睛,却怔了一下。树枝下慢步走过橘衣的女子,身姿盈盈款款,若不是背上的箭筒和长弓,恐怕此时已被误认成是贵族世家教养良好的仕女。
他跳下树,皱眉看着女子,“大半夜的上哪去?外面到处是妖怪。”夜色中女子脸上的神色柔和,眼角眉间全是温然安恬。微微一笑,轻声说:“请不要阻止我,犬夜叉。”身形趋前半步,半妖伸臂拦下她,眉头皱得更紧,“阿篱。”
阿篱摇了摇头,以安静的眼神示意他不必担心自己。“我只是突然想去村口的小桥走走。”
诶?!少年始料未及,瞠圆的金眸使一张清清秀秀的脸可爱立显。和她对峙半晌,终于还是抵不过她的恳切眼神和盈盈笑意,勉强地说:“那我陪你去吧。”大半夜的一个女孩子在村子外面,万一遇上了妖怪怎么办。他这样想,提了剑抱在怀中,然后双臂环胸,好整以瑕地要陪她走这一段夜路。
却被婉转拒绝。
阿篱拿着长弓到他眼前晃了晃,笑道:“不用担心我,犬夜叉。你忘了我是巫女,没事的。我可以保护好自己。”
犬夜叉眼神一震。SOGA……眼前这女子也是戈薇呢,那满身丰沛的灵力还在。即便如她所说的,过去的记忆消失了,却也还是戈薇没错。连对方微微一笑道了句‘那我先走了’,他也没回过神来。
待到他回过神来,转身看到繁密的樱枝樱桠下一闪而过的橘色衣角。
“戈薇(KAGOME)。”二十五岁的阿篱(KAGOME)。
犬夜叉牵了牵嘴角,笑得苦涩。
像是十年消失在一瞬间,然后戈薇的未来摊开在他眼前:她不再需要他的保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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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篱走到小桥时,只看到细细流水如蓝紫色的绸带,蜿蜒缠绕着静谧的人类村庄。
她细细地喘气。方才是一路小跑过来的。
是白天走过的窄木桥,日里便是在这边不经意间感觉到了那妖怪静静的凝望。那种一瞬间便覆满了心头的安心感觉,只有他能给。
阿篱走上小桥。一低头,桥下是愈发清澈的河水,天上的星子映在水中,月色中蒙了层雾气,如是蒙纱的少女,露出一双明亮的眼眸,秀气又朦胧。
四周空寂,只有浅浅的流水声。
“……呵!”她喘了口气,把手放在胸口心脏的位置。那里的心跳很快。咬了咬唇,说不出话来。半夜醒来,不知为何突然有种“轻履步香阶,幽夜会情郎”的急切焦灼,随意收拾了防身的巫女弓箭,便跑了出来。
真是奇怪。阿篱笑起来,“BAGA。”额头沁着薄汗,挟卷着河水气息的山风吹过,她不由地打了个冷战,“天气开始变冷了。”抱住自己的双臂,上下摩挲臂上的肌肤取暖。
月夜下,深之森深处,御神木树冠蒙上淡淡的月华,有着秀丽挺拔的轮廓。一道流星滑过天际,最后坠落在她望着的方向。一团灿亮的光影隐没在山林灰黑色的暗影里。
她站在小树上,失神,“御神木……”
突然拔腿就跑。
一路奔跑过小桥,一路奔跑过灌木丛,一路奔跑过树下,被绊倒数回丢了弓落了箭,终于还是到了……
“杀生丸!”原来真的是他。
御神木下,雪衣不染的男妖慢慢转过身来,看到她一身狼狈,眉尖微拧,洁癖又犯了。“女人……”脏兮兮的……话尾消失,好大一阵冲撞挟卷着女子特有的味道入了他怀中。柔软,温热的,人类女子的身体,深埋在他怀中,微微颤抖。
身体僵硬了下,然后适应了她的感觉。有些迟疑,但手臂还是慢慢抬起,放在她脑后,轻轻揉着那绵软的黑发。“女人,你怎么一身都是泥,脏兮兮的。”话语落下,便感觉到环住腰间的手臂收紧,怀中的脸愈加深埋,泪意泛湿了他的前襟。
“杀生丸……杀生、丸……呜……”她低低呜咽,声音轻细得教他听不清楚说些什么。
杀生丸凑近去听,突然间眼神无法自抑地柔和下来,唇角牵出细微的弧度,轻浅到像是落樱掠过风里不落一丝的痕迹。
“想……见你……杀生丸……”
“女人……”大掌控住她的后脑,抬起她的下巴,冰凉柔软的唇贴上她泪湿的唇瓣,舌尖尝到了泪水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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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风吹过林间,叶子呼啦呼啦地响。御神木的枝枝桠桠在风里缓慢摇晃起来,木质纤维在内里撕扯的声音鲜明又熟悉。更是亲切。
阿篱抱着自己的双臂,仰望夜幕下的御神木树冠。唇角噙着淡淡的笑,脸上的泪痕被风吹干了,被泪水洗过的眼睛愈发熠熠发亮。
“记得不久之前,我还跟由佳绘理她们坐在树下喝下午茶。”
杀生丸就站在她身后,眼瞳是纯澈的浅金,眼神静默。山风吹过时,她摩挲着手臂,然后他身上的银裘如有生命似地爬上她的肩,将她卷入怀中。
“冷吗?”沉稳的声音依然波伏不起,关切也是淡到无迹可寻。
阿篱轻轻点头。不过现在已经不冷了,在他怀中,周身如浸泡在温泉水里,岸边还有樱花零落。樱花的香气清清浅浅沁着。
“为什么哭?”
沉默了下,她伸出手指拽住他银裘上的绒毛。“很害怕。”他没有追问原因,只用沉默来等待她的解释。
“呐,杀生丸,这几天我在那边,看到……以前的我,原来那样喜欢过他……”几天下来,她已经看尽了少女戈薇的委曲求全,只为了半妖少年的温柔守护,而爱得忘了自己。她心里一直很不安,自从见到了十五岁的自己之后。不只是他们在揣测怀疑,她看似表面平静,心里又何尝不是翻江倒海。
最让她不安的是,戈薇和犬夜叉之间的默契和亲密。那张镜像一般的少女的脸上,跟他相处时,常常是表情生动活泼,笑容灿烂。眼角眉间全是幸福,像阳光一样灼烈地宣告它的存在。
“杀生丸,万一……”叹息,“万一,我的记忆恢复了,怎么办?”
这是她最害怕的事情。那种感情,随着记忆消失而感觉不到分毫了,但是记忆一旦回来,是不是会排山倒海般淹没她。
杀生丸搂紧了怀中的女子,却面色冷漠仿如这事与他无关一般,平静地说:“我尊重你的选择。”因为尊重,所以甘愿冒着她可能恢复记忆的风险,把她送到半妖身边去。
“尊重我的,选择?”她有些惊讶,忽然眼眶一红,“就算我不在你身边,也没关系吗?”轻声一笑,“嘛(MA)~这不像你的风格喔,杀生丸大人。你父亲把一把牙刀给了犬夜叉,你都追杀他到天涯海角,现在……”
他身上的气息冰冷刺骨。
她的声音没了。
原来是这样(SOGA),她不过是个人类,他最厌恶的人类……那句‘别拿自己跟父亲的铁碎牙作比较’,还刻在心底。
阿篱的眼神黯下来。
杀生丸冷着张脸,表情淡漠,不温不火地说道:“你们人类就是喜欢拐弯抹角地说话。女人,你就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诶,杀生丸?”她在他怀中转身。
男妖的神色静默冷然,手扶上她的脸颊,说:“选择相信你的选择,是我杀生丸的决定,不会更改。至于我的结果会怎样,跟你无关。”
“杀生丸……”阿篱动容,现在她或者可以明白些许犬夜叉的心情了,在戈薇跟桔梗之间他努力左右为难进退不得的这种煎熬。如今她也将置杀生丸于自己曾经所处的尴尬境地。“对不起(Gomei)。我很害怕,也很讨厌,这样懦弱的自己……”
“说什么傻话。”冷冷扫过一眼她泫然欲泣的脸,皱眉,“脏!”不符合他杀生丸的华丽哲学。又不能像踢飞邪见一样踹过去一脚,他只好蹬蹬后退一步。
阿篱扑哧一声笑起来,眼角半含泪,连连点头,“是,是!这回绝对不敢拿杀生丸大人的名裘当抹布了!”
走在回村庄的路上,她抬手捂住发烫的胸口,微笑:莫名地,被他安慰了,现在觉得心安了……雪衣男妖站在风大的山崖上,一直看着她走过小桥,走进人类的居所。白袂翻飞,前襟曾被她泪水湿透的地方已经干洁,那独属于她的气味却无论如何也散不去,执着地缭绕在他鼻间胸臆。
敛了敛眸,他垂下纤秀的双眉,“阿篱(KAGOME),我杀生丸会等到那一天的。”
她恢复记忆的那一天,绝对完整的记忆!
预言
这气味很突兀。
杀生丸侧了侧视线,眼角余光捕捉到了银发红衣。侧身,看到半妖少年沉郁的脸色晦涩的眼神,问他:“阿篱是为了来见你,杀生丸?”
“……”他冷淡漠然的表情分明在说与半妖无关。
对于这种沉默,犬夜叉咬牙切齿,“哎!你不是一向最讨厌人类吗!为什么要来招惹阿篱!”男妖一句‘三心二意的半妖没有过问的资格’,堵得他无话可说。踌躇半晌,叹息:“SOGA,我确实……”
相较于‘阿篱为什么来见他’这个问题,犬夜叉更想确定的是‘杀生丸为什么来见她’。二十五岁的女子,日暮篱。
“如果你来只是为了问我这种愚蠢的问题,我没有兴趣跟半妖废话。”男妖身上溢出白光,已经充斥了妖力,打算化为光影离开。
“等一下!”
白光一瞬间消散。杀生丸等着他开口。
“我、我……”犬夜叉犹疑再三,有很多的话堵在胸口,像棉絮一样,闷得心发慌。十五岁的戈薇(KAGOME),二十五岁的阿篱(KAGOME),对于他来说,对于他来说……意义无法分辨。所以,那杀生丸呢?两个阿篱,他又是如何分辨的?
半妖的迷惑终于问出了口。巨大的沉默降临。杀生丸的脸色一瞬间沉冷,冷然的目光落在他身上,静静地观望。一直看着,静静看着,脸色冷漠,目光透澈,仿佛一直看到了半妖心底里去。
犬夜叉涨得脸通红,“哎!我、我……杀生丸,二十五岁的阿篱是喜欢你的吧。那你呢?KAGOME最后是选择了你的话,那么我、那么我……也没关系。只要她是觉得幸福的……”在桔梗和她之间摇摆不定的他,她不要他,也是好的。他只是希望,她幸福而已。
“少自以为是了,犬夜叉!”杀生丸冷冷瞪他一眼,拳头已经狠狠地招呼上他的脸。实实在在地揍在了半妖身上。
他躲闪不及。
抓起火鼠裘的前襟,把犬夜叉钉在树上,杀生丸难得居然动了怒气,被心里的愤怒烧得理智冒火,“半妖!你有什么资格决定别人的幸福!连区区半妖都做不好,还想决定别人的幸福?!混帐!”
双手抓住卡在自己脖子上的大掌,只扯到了对方的衣摆。指间冒出的青色毒烟熏得半妖七昏八素,毫无还手之力。“阿篱……别……伤害她……”
哼!杀生丸鄙视一眼,爪子一松,半妖的身体便滑到树根呼呼地喘气。
半妖抬起眼皮,“别、别过份了,杀生丸。我刚刚不还手是因为……”因为中了毒而虚弱万分却还是死鸭子嘴硬,绝对不肯示弱。
杀生丸直起腰,理了理银色刘海,冷冷瞥一眼,“犬夜叉,对我来说你不过是|乳臭未干的小子,还整天需要父亲的牙刀铁碎牙保护。”妖力化成白光包裹银裘雪衣,瞬间便腾空远去。夜风里留下淡薄的话语:
“犬夜叉,能决定这种事情的,不是你或我。而是,阿篱的心……”
是的,阿篱的心,戈薇的心,二十五岁时,十五岁时,或者,在更早之前……
这颗心,变了么?かごめ(KAGOME),你是因我而来的吧?
敛起眼角,他竟也有了吁息的欲望。
半妖少年的银发红衣还在山崖上悬风飞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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珊瑚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听见衣裙摩擦的声音,朦胧中挣了挣眼皮,看到橘色的衣摆擦过竹帘消失,迷惑了下,没来得及多想已经抵不过倦怠沉沉睡去。不知过了多久,她醒来起夜,起身一摸身侧都是空的,手心触摸到原本睡了人的榻榻米微凉,不知去了哪里。
挑起竹帘出去,门口大石上是绿裙少女单薄的背影。长发披覆到背上,仅到腰间。
“戈薇?”
她回头一看,见了她微微一笑,轻声回了句好,“珊瑚。”抱着手臂的手无意识地摩挲着,夜风颇凉。吹得珊瑚头脑逐渐清醒,睡意褪去,走上前去关切地问:“戈薇,怎么起来了?离天亮还有些时候呢。”
“睡不着。”顿了一下,看着远方在夜色愈发深黯幽邃的森林,“刚刚看到那个人偷偷背了弓箭出去……”不知道是去了哪里?还有,今晚,犬夜叉说会守夜的……
戈薇低下目光,心情有些复杂。
珊瑚坐在她身侧,微笑,“不用担心。是戈薇的话,一定也灵力很厉害吧。更何况,今晚不是犬夜叉守夜么,他会保护好她的。”
“嗯,希望如此。”这么一提醒,她想也是,便笑了笑。“不过,自己看到以后的自己,真的感觉很奇怪。”珊瑚微笑看着她,“……我反而很羡慕戈薇。”她怔了一下,“为什么这么想?”
“戈薇真幸福,穿越五百年的时空,不仅见到了十年之后的自己,还成为了可以交谈的朋友。这世上能有几个人可以知道,未来的自己会变成什么人。如果是我,如果是十年后的驱魔师珊瑚,会怎样呢?也许还活着,也许已经……死在了跟妖怪的战斗中。嘛~说不定,也许是找个人嫁了,也说不定,最后依然是孤身一人浪迹天涯……琥珀可能最后还是失去了碎片死去,而我……法师也许等不到我们打败奈落,就被风|茓吞没了……”
“珊瑚,不管是怎样的未来,我相信……”戈薇伸手握住她的,眼神坚定又温柔,“像你这样的好人,一定会得到幸福吧。”在这个烽烟满江山的时代,幸福对于女人来说往往是遥不可及的天空。高而干洁的蓝空,无瑕安宁的梦想。
所以戈薇所说的,或许也只是为了安慰她。
珊瑚却朝她微微一笑,笑意清浅又温柔,眼睛里充满了希望和坚定。“戈薇,见到了未来的你,我觉得很安慰。”
戈薇再度怔愕,“为、为什么?”因为阿篱,她一直在不安。跟犬夜叉的哥哥关系暧昧的未来,真得会出现么?那么犬夜叉呢?曾经那样喜欢半妖的她,不见了自己么?
珊瑚微微地笑,眼中浮起深刻的向往和眷恋,“戈薇,我曾经想过无数种结局,关于犬夜叉,关于你,关于七宝,关于云母,关于法师,关于琥珀,关于我自己,关于奈落,还关于桔梗……但惟一不变的希望总是,至少会有人得到好的结局。完满的幸福在这样的时代是不可能存在的,我只希望,至少……”
珊瑚眼角泛起泪光,“戈薇,至少我知道你后来活得好好的,这样的结局已经很好了!”
原来珊瑚是这样想的。戈薇心中发梗,眼眶红了,朝她微笑点头,“谢谢,珊瑚。我想,我接收到你的心情了……”
即使她自己没有得到幸福,他们中的某个人还是有了好的结局。
犬夜叉,戈薇,弥勒,七宝,琥珀,云母……她至亲密的伙伴们,她至亲爱的惟一血亲……
夜幕中,年龄相仿的少女并肩坐在大石上,仰脸看天上的月。树阴落下的暗影里,有沉黑的身影慢慢趋近,踩了一路落叶的声响。女子玲珑纤细的轮廓渐渐出现在树下,微弯的唇角,笑里有丝缕缠绕的甜和幸福。
然后,微微惊讶,“戈薇,珊瑚,怎么起来了?”她头顶的树枝上停驻着玲珑新月。
戈薇与珊瑚看着出神,一时没有说话。
阿篱仰起脸来,微笑:“今晚是新月呐,真好看,对不对?”
那夜星辉如水。天上一抹新月纤纤,如女子勾画出的新眉,娟秀淡雅。
屋内,绑着根小辫的俊秀青年人还盘腿坐在角落,锡杖横置膝上,正襟危坐,头却垂到前,睡脸倦怠;还有双尾的小猫,扎马尾的小狐妖,都睡得极香甜。
新月,新的希望,大概便要降临了。这漫长无休止的战斗,与半妖奈落,最终也请给出结局吧。
Сhā花一:老版的前十二章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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