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玉宫。静妃一个人独坐偏殿,眉目间隐隐有忧愁。不管她对宁家有多少不满,对五皇子有多少抱怨,此时在同一条船上,她也只能想方设法保下五皇子,保下宁家,其实就是保下自己,和肚子里的孩子。
“虎为百兽尊,谁敢触其怒?惟有父子情,一步一回顾。”一副猛虎图,一首绝妙好诗,不知高大全呈了上去没有?若呈了上去,皇帝能否有所感动,能否放了他一向宠爱的五皇子?他的亲生孩子啊。
“孩子?”静妃抚住凸起的肚子,心中有一丝柔情。这世上,除了孀母弱弟,也只有这个孩子,是自己真正的亲人。身为宫妃,丈夫根本不能算做亲人,你不知道哪一天,他会翻转面皮,再也不认昔日情份。
怀这个孩子的时候,皇帝和自己还是两情缱绻,皇帝对自己还是情意绵绵,曾经连着半个月留宿自己宫中,对着自己的容颜啧啧称赞。如今,人未老,色未衰,皇帝已是连面都难见着了。
这难道就是命?难道我就该这般命苦?静妃秀美的眉宇间闪过一丝狠厉。凭什么,同样是罕见的美人,同样生得国色天香,孟悠然能够嫁给张并这样的英雄豪杰,在平北侯府一人独大,日子过得悠闲惬意;自己容貌又不输给他,却只能进到皇宫,跟一堆女人争男人,跟一个冷酷无情的男人同床共枕,提心吊胆的过每一天?
宁伯爷这蠢货,宁妃这笨蛋,提亲提了不只一回,居然都让孟悠然给挡了回来,真是笨死了。如果自己也嫁到平北侯府,能做正式的夫人当然好,哪怕只是做了二房,以自己的礀色才智,能过得差了?张并是个有情有义的男人,不会让自己的女人吃了亏去。
如果嫁到平北侯府,以张并的度量,以张并的尊重岳家,自己孀母弱弟定能一同带去,便不会像如今这般,因为宁家挟有他们二人,自己处处受牵制。
可恨派往平北侯府的诸人,竟是全军覆没。这孟悠然,文官家的庶女,竟有胆子杀宫中内侍,大大出乎人的意料。唉,若是能挟持到她,一则能迫使张并顾忌到胎儿,考虑投诚五皇子,二则,把她捉了来,看她在自己脚下俯伏求饶,是不是很解气?这等嫉妒不容人的女子,活该她有这一天。
静妃想了半日孟悠然哭泣求饶的场景,心中很是快意:这回你躲过了,往后可没这般走运,下回定要你脱去侯夫人华美的外衣,形容狼狈,再也没有能迷惑男人的风礀。
一个小宫女战战兢兢的走了进来,跪在静妃面前颤声回道“宁妃娘娘,薨了。”她是被大宫女逼着进来的,很是不情愿。傻子也知道,静妃不会喜欢那个带来恶劣消息的人。
静妃不耐烦的挑挑眉,“知道了。下去吧。”小宫女如蒙大赦般,磕头退了出去。侥幸躲过一劫,小宫女当即决定多去佛祖跟前拜拜,叩谢神恩。
总算死了。静妃冷酷的想道,这么蠢的女人,被她拖累死!跟她说了,同样的招数不能使第二回,她偏不听,又搞生产之日“异香满室”的把戏,结果呢,不知被谁做了手脚,生下名怪胎,一世的辛苦全都付诸流水,被贬入寒玉宫。
不知这蠢女人怎么想的,已经有了一名梦到“红日入怀”,生产之时“异香满室”的五皇子,那就够了,还折腾什么?你还能再折腾一回“红日入怀”?有一个儿子是帝王之相难道还不够?天无二日,国无二主,静妃越想越觉诧异,真不知宁妃是怎么想的。
宁妃作死,连累得五皇子、英敏公主,以至于静妃,这三个从前很是受宠爱的人,一夜之间跟皇帝疏远了,皇帝再看到五皇子,再看到静妃,眼神都不一定样了,很是冷淡。
有个笨蛋亲娘,这五皇子也不怎么样!静妃轻蔑的想道,皇帝不过流露出让他就藩的意思,他就想造反,造反这事,哪有这般容易的?就算他纠结鲁王世孙,纠结外镇的总兵,可他们做的事只是令皇帝对五军都督府几位重臣生疑而已,真正能被他们笼络到的,只是些小鱼小虾,不得志的低级武官,甚至强盗土匪,能成什么大事?以至于一向文弱的太子,都能率领御林军活捉了五皇子,京中也没乱太久,便被上直卫、五城兵马司平息掉了。
幸亏,自己一直是躲在幕后的!幸亏,自己聪明伶俐,暗中所做的事从不曾被揭破!所以自己不会有事,静妃不免有些庆幸。只是,到底姓宁,如果五皇子真是一蹶不振,自己在宫中的处境会越发的难堪,越发的凄凉,还是要想办法保住五皇子,保住宁家。在这皇宫中,若没有任何势力,只凭自己一个人,日子可是太难了。
只是,皇帝貌似是个明君,其实残酷无情,他对五皇子,对这次叛乱,会怎么处治?会网开一面否?若还是偏爱五皇子,一句“子弄父兵”就可以开脱干净;若失了情份,问谋逆罪也不为过。皇帝他,究竟会怎样?静妃心中颇为惴惴不安。
“惟有父子情,一步一回顾。”两仪殿中的皇帝喃喃自语,图上的白虎栩栩如生,亲呢看着身后的幼虎,情景很是动人。
高大全恭谨侍立在一旁,只听皇帝笑问“这幅图,这首诗,很见功力,颇有深意。你从哪里弄来的?”高大全“扑通”一声跪倒,连连叩头,“皇上恕罪,这是静妃娘娘命奴婢呈上的。”
以前静妃得宠之时,常托高大全将一些香艳诗词、香囊锦帕之类的物事转交皇帝,皇帝便会大笑“朕忙于国事,冷落了妃子,妃子不甘寂寞了。”便会上静妃宫中去看她。
高大全从小服侍皇帝至今,岂是没眼色的人,哪会不知道静妃的宠爱已是大不如从前?但静妃既托了他,他还是照旧呈了上来,“静妃娘娘常送诗词给皇上的。想是这回她做的诗不好?”见皇帝似有怒意,高大全堆着一脸媚笑,小心的问道。
“你说她做的诗好不好?”皇帝声音冷冷。高大全忙道,“奴婢们不认字,哪里知道好不好。”
皇帝面色稍霁,高大全接着说“奴婢想着静妃娘娘怀着身孕,肚子里的小主子紧要着呢,不敢惹静妃娘娘生气,便听她吩咐,呈了上来。”宫中才夭折一两位不足一岁的小皇子,皇帝对子嗣更是看重了。
这高大全,倒真是一片忠心。皇帝皱眉道“往后不可自作主张。”高大全忙趴在地上磕头,着急忙慌的样子有些滑稽,倒招的皇帝笑了一笑。
这日是初一,皇帝照例去了皇后宫中,交待皇后,“有身孕的宫妃,你务必好生照看。”又淡定说道,“让静妃好生养胎;她身子不好,可怜,不知生了孩子,自己还能不能撑得住。”
皇后心中狂喜,面上却不动声色,惋惜的附合皇帝,“是啊,真不知她能不能撑得住。”
皇帝走后,皇后望着他的背影发怔。先帝是优柔寡断,在两个儿子中间犹豫了很多年;这个男人则是心狠手辣,直接让两个儿子对搏,强的生存,弱的……说来,他会怎生处置小五,舍得杀么?皇后只能心中想想,永远不会当着皇帝的面问出来,皇帝一向不许后宫干政,包括太后,包括皇后。
平北侯府。
黄氏姐妹看见刚刚进来的张并,都有些怔神:他一向是属于身材高大容貌粗犷的男人,此时精心装扮过,头戴束发紫金冠,身穿青色蜀锦福字暗纹长衫,腰束镶白色美玉蜀绣腰带,踩着玄色朝靴,竟比平日显得俊美,更多了分斯文。
“我和儿子头回见面”,黄蕊又想起这句,又想大笑,生生忍住了,正色夸奖,“仪容极佳,大哥儿定是喜欢的。”婴儿刚生下来,还没起名字,如今都叫大哥儿。张并笑着一揖到底谢过。
黄蕊拉拉黄馨,也不管她有多么不情愿,拉着她出去了。人一家三口团聚,咱们凑什么热闹啊。黄馨嘟囔着舍不得孩子,黄蕊只不理她。
悠然已是小睡了一会儿醒来,这会儿精神倒还好。张并还没走到悠然床前,就停了下来,痴痴望着悠然,问了几句傻话“你累不累”“还疼不疼”“想吃什么”,悠然躺在床上,欣赏了张并的新形象,“你这个样子,很好看。”
张并紧张的上下打量自己,“真的好看?你说儿子会不会喜欢我这样?”他就是顾虑孩子会不会喜欢,才中途停下的。悠然闭了闭眼睛,该怎么跟他说呢,说刚出生的孩子还什么也看不到?
“真的好看,儿子肯定喜欢。”最后悠然是这么说的。张并闻言大喜,大步走到床边,捧起妻子的脸蛋亲了亲,二人头挨头一起看婴儿,“儿子长得真像我!”张并乐坏了。
这红通通的,能看出什么了?悠然不同意,“还看不出来呢,没准儿长得像我。”张并笑道“儿子自是像我,闺女才要像你。”
“你不是一心想要闺女?”悠然斜了他一眼。还是重男轻女吧,看见儿子,把他高兴的,飘飘然的快上天了。
“我媳妇儿这么辛苦生孩子,难道我还再挑挑男女?”张并眉开眼笑,“哥哥让着你,先生个儿子,让你看看哥哥小时候的样子。”他是一心想看小悠然,推己及人,就觉着悠然肯定也想看小张并。
孩子只要是自己的,男女都好。
两人看过来看过去,也觉得看不够,儿子生得真好看!悠然温柔似水的说着,“生孩子那会儿,疼得想死,说以后再也不生孩子了;等看到他,又觉得一切都值了,为他受再多的苦也情愿。唉,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不养儿不知父母恩”这老话是有道理的,悠然生过孩子,想起黄馨生自己时肯定也是受大罪了,在心底忏悔起来:有时对她太蛮横了,有时对她不够有耐心。这往后,可真要好好的孝顺她才是。
还有孟赉,自己没少惹他生气,往后也要改改了。老爹年纪大了,折腾不起了。悠然想起孟赉,按住张并的手问“京中太平了?无事了?”得到肯定答复后又问“泰安呢?”孟家一大家子人都在泰安。
听张并笃定说泰安也无事,悠然放了心,打了个呵欠,“困了,想睡。”在丈夫怀中安心睡着了。
作者有话要说:
“桑之落矣,其黄而陨”出自《诗经?卫风?氓》,这是一首弃妇诗,“桑树叶子落下了,枯黄憔悴任飘摇。”
明天争取结束所有的争斗。
137借曰未知
悠然美美的睡了一觉醒来,已是深夜,睁眼一看,不知何时已回了自己的寝室,睡在了自己习惯的大床上。床上还睡着一大一小:小的是个襁褓,在自己身边皱着个小脸睡得香甜;张并则是远远的睡在最里侧,脸朝着自己这边,此刻也是睡得正酣。
比比睡相,还真是有一点点像啊,悠然看看大的,再看看小的,觉着挺有趣。守夜的两个小丫头见悠然醒了,忙出去通报了。片刻,莫陶走了进来,轻声笑问“夫人醒了?这一觉您足足睡了三个时辰。可饿坏了吧?”把早已备好的鱼汤端了过来,盛在长嘴小壶中喂给悠然。
这种小壶,是不是也可以改造下给孩子喂奶?悠然边喝边想。喝完了鱼汤,悠然意犹未尽,“能吃肉不?”总不能只让人喝汤,不让人吃肉吧。听莫陶笑言“嬷嬷们说了,饮食清淡些好”,有些下气。回头看看父子俩都还睡着,穷极无聊,洗漱一番后,也睡了。
莫陶吩咐守夜的小丫头“警醒些”,自去了外间。如今黄氏姐妹也好,嬷嬷们也好,都是舀这夫妇二人实在没办法。张并不肯去侧房睡,宁肯在床边坐着,总不能真让他坐一夜吧;悠然是不肯请奶娘,坚持要自己喂奶,还振振有辞,说了一堆道理出来,家里这帮女人都被她说蒙了。
第二天悠然开始给孩子喂奶。悠然忍着疼痛,黄馨帮她按摩挤压,婴儿也很配合的含着乳晕嘬来嘬去,三人锲而不舍一起奋斗了小半个时辰,婴儿才算吃到了人生中的第一口奶。之后,食髓知味,含着□不放,大口大口吞咽。
这费劲的,黄蕊在旁观看了半天,不以为然的摇摇头,有现成的奶妈子,有现成的奶,非要费这个劲。大人费事,孩子也费事!
黄馨则又是流下了激动的泪水。悠然含笑看着儿子吃奶,不怀好意的宣称,“我就是吃母乳长大的,吃母乳的孩子,身子康健,不易生病。”黄馨连连点头,“是啊是啊,喂了你足足一年,从小身子骨好着呢。”
“所以我聪明啊。”吃母乳的小孩聪明健康,懂不懂?悠然示威般的看了黄蕊一眼。黄蕊将信将疑,“真这么好?”她想想,自己和姐姐比,明明是自己聪明,可钟灵和悠然一比,却是远远不如。真是因为自己当初没有亲自喂钟灵?
晚上张并回来,聚精会神看孩子吃奶,看入了迷。悠然得意告诉他“这叫初乳,很珍贵的,宝宝吃了不容易生病!”初乳不只有营养,还有抗体。得意过后,悠然又好兴致的建议,“孩子总要有个名字,咱们先起个小名儿吧。你是出生在并州,叫张并;宝宝是出生在京城的,叫张京吧。”
张并面有犹豫,觉得“张京”这名字不响亮,可他自己又想不出什么好的,只含糊道“四姐家有一个阿菁,咱们宝宝若叫张京,不是同音了?”悠然想想也是,到时孟老爹开口一叫“阿京”,谁知是叫外孙,还是叫外孙女?
“那,力拨山兮气盖世,叫张力?”悠然又出新主意。看着宝宝这状况,长大后怕是会和张并很像,也是个身强力大的伟男子,可是总不能叫张伟。不然,宝宝岂不成了伟哥儿。“张力?”太通俗了吧,张并心里嘀咕,推脱道“以后再说。不是说了岳父给起名字?”
才不!谁的作品谁有命名权!我辛辛苦苦生的,还不能给起个名儿了?悠然不容置疑的说道“那便叫做张勍(qing)!京和力合起来,强的意思。写出来好看,念起来好听,寓意也好。”
张并勉为其难的点头,“做个小名儿,先叫着罢。”他还等着孟赉给起一个绝世好名,才能配得上自己命根子般的长子。趁悠然下床去净房的时机,他悄悄跟婴儿讲,“宝宝,咱们暂且这么叫着。等外祖父回来,给宝宝改个好名字。”
黄氏姐妹却和他不同,都夸“好名字!”一个叫“阿勍”,一个叫“勍哥儿”,好似已定了一般,让张并气闷至极。更加盼望孟老爹早日回京。
泰安。藩王府长史已借“鲁王殿下庆生”为名,遍邀城中官吏齐聚鲁王府。鲁王世孙满意看着济济一堂的官员,“都到齐了?”可不能拉下哪个。这满城的官员,要么从龙;要么,杀了。
“在职官员,全齐了。”长史答得圆滑。他奉命是集齐所有官员,包括孟赟、孟赉兄弟。他派人去了孟家,孟家只有几位老家人留守,“家主守孝,在亡母坟前结庐而居。”依古礼,确有父母亡故后在坟前结草庐居住三年的,只是如今哪里还有守这等古礼?都是在家中守孝。
难道到荒凉的坟地捉人去?长史可不愿意,他情愿糊弄过去。反正孟家兄弟正丁忧,来了也不堪大用。一个在母亲丧期出仕的人,只会令人心生鄙夷,可不能招致网罗人才。
当日鲁王府发生巨变。鲁王摔杯为号,庆生宴上现出一队队盔甲鲜明的武士,“皇帝荒淫无道,人神共愤,本王顺应天命,讨伐逆贼,解民倒悬!与诸君共勉!”鲁王举起手中的酒杯,见到共同举杯的,好言抚慰;不肯顺从的,当场格杀。
当日鲁王府祭出“顺天讨逆”的大旗,年迈的鲁王重新披上盔甲,带领兵马,正式造反。他手下有十位数卫所低级军官,及不少江湖人士,强盗土匪,号称十万精兵。鲁王老当益壮,率先冲入敌阵,他年轻时是一名猛将,老了还是很凶残。一日之间,攻陷董县、乐安,附近几个小县城望风而降,一时士气大振。众兵士高呼“打到济南去!打到京城去!”“攻城池!抢财宝!抢女人!”金灿灿的前景令人疯狂。
原泰安县令韦佳看着这一帮乌合之众,无奈的闭上眼睛,这哪是能成大事的人?自己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怕痛怕死,当时一吓就从了,只是这往后可怎么办?老家还有一大家人呢,将来全跟着自己死?
当时一具具血淋淋的尸体横在眼前,明晃晃的利刃横在颈间,哪里由得人说“不”。韦佳不由的长叹:姜是老的辣,你看孟赟、孟赉兄弟,到底做官做了这么多年,好好的不在家中守孝,到荒凉的坟地里结草庐而居,不就躲过了这一劫?
孟家祖坟。
钟氏忍无可忍,抱怨道“这哪是人住的地方?我不管了,我要回家。”孟赉温和劝解“短日子好熬。没多少时日,咱们便能回了。太太且耐一耐。”钟氏从没吃过这种苦,心中大为不满,他任由妾室在京城逍遥,自己这正房太太反倒陪着他在荒郊野外受苦!没天理啊。
孟正宣、孟正宪也过来劝,“娘亲且忍耐数日。逆王许是很快便兵败。”钟氏气咻咻骂道“亲王府已是富贵至极,居然还挟众造反,呸,真是人心不足!”都怪这见鬼的鲁王,把人坑苦了!
季筠、钟炜本是见钟氏生气便要来陪笑奉承的,这时俱俱怀抱幼儿,沉默不语。已是到了生死关头,还闹意气呢。孟正宣、孟正宪是亲生子,对着自己亲娘再不厌烦的,直把好话说尽,钟氏方带着气躺下歇息了。
孟赉把自己的被子也盖在钟氏身上,“郊外冷。”钟氏心中一暖,若他总是这般体贴,住郊外便住郊外罢。
孟家大房那边,鸦雀无声。孟正宽刚刚露出不满神色,顾青鸾便拉住他,低低警告“相公切莫出声!”你娘做了什么事呢,把大家伙害成这样,你还敢说话呢。孟正宽楞了楞,脸上有羞愧之色,讪讪抱起欲睡的女儿琳姐儿,轻轻拍孩子,哄她入睡。
顾青鸾悄无声息的叹了口气。乐安顾氏族长、泰安孟氏族长,两族族长共同决定的事,那定是证据确焀了。顾氏显是犯了大错,不然,有儿有女几十岁的人了,也不至于要了她的性命。这当儿大房还敢说什么话,夹着尾巴做人罢。
孟赟病着,孟蔚然也病着,里里外外这一摊子的事,顾青鸾想起来便头疼。这功夫抬眼看见枯瘦的胡晓礼,心里更烦。当初也是好好的姑娘家,生生弄成这副模样,做孽啊。
孟正宽拍睡了女儿,出来见妻子定定望着胡晓礼,咳了一声,“我早说过,放她嫁人去罢,留着她有什么意思。”他虽然从来也对胡晓礼无意,但也不忍心见一个妙龄女子憔悴成这样。
“好,便是这样。”顾青鸾郑重点头,“我送她一副妆奁,觅一个厚道人家,让她安生过下半辈子。”如今顾氏已不在,自己也不怕被人说“嫉妒不容人”,可以正大光明放走胡晓礼了。
“这苦日子还要过多久,”孟正宽跟妻子发牢骚,“大人还好,我怕琳姐儿小孩家吃不消。”这坟地,对人可是极不好。
“不用多久。”顾青鸾淡淡道“藩王府撤了护卫,没有兵权,能不了大事。”真像开国时的藩王“带甲八万,革车六千”,那或者可以跟朝廷争一争。“咱们琳姐儿一向身子骨皮实,没事。”话虽如此说,顾青鸾到底盼着快点回家,这结庐而居,真不是一件美妙的事情。
鲁王起兵后次日,孟赉接到一封信,看后便命孟正宣兄弟三人护送妇孺全部悄悄回府,只留自己和孟赟还守在草庐。孟正宽心急,“我爹还病着。”他想开口说道,被顾青鸾拉住了,“全凭二叔做主。”不许他说什么。
孟赉望着妻儿远走,心中沉重:京中到底是何形势?难道皇帝非要让鲁王再攻几个城池,才能下手处置,才不怕背上“薄待宗亲”的名声?难道济南卫所指挥使等诸将,非要让鲁王先大显神威,才发力去对付他,以搏取军功,以扬名天下?
如此,倒霉的,全是百姓。
两仪殿。皇帝接到战报,笑笑,扔到一边。一个藩王,不足为惧,他年轻时能打,如今可不成了,老矣。
皇帝扔下恼人的政务,去了太后宫中。太后的宫中,可常是笑声阵阵,最是令人心生欢喜。果然,他没有失望,还没进正殿,已听见太后、皇后的笑声,“小磊,可怜的小磊。”
任磊的声音也传了出来,“外祖母,您给评评理。我还能叫不懂事啊,岳父信中偏来了这么一句:借曰未知,亦既抱子。您说我冤不冤呢。”
皇帝大笑着走了进去,“你不冤!你那襟兄,比你如何?他也得了这么一句!”
作者有话要说:“借曰未知,亦既抱子”,说你不懂事儿吧,你也做了孩子爹,怀中也抱着孩子了。
138视尔梦梦
见到皇帝大笑着进来,皇后心中一振,亲生子的叛乱,亲叔叔的叛乱,从这两场叛乱中揪出来的文臣武将,凡此种种都令人烦燥难堪,他今日竟笑得这般花枝乱颤,真是难得难得。
行礼厮见毕,任磊继续嬉皮笑脸,“舅舅您说句公道话,我算不算懂事的。”尽心公务,孝顺母亲,友爱兄长,关怀妻儿,这样的绝世好男人还不算懂事,有没有天理啊。
皇帝笑得极是开怀,“什么时候你岳父说你懂事了,那你便真是懂事了。”你跟张并那小子一样,先过老泰山这关吧。
皇帝乐呵呵想起,张并谈及军事,是镇静自若的大将之风,“鲁王便是果真有十万精兵,也不足为惧。”提及家事,却一下子没了气焰,“若能得岳父一句称许,足慰平生。”这小子老被岳父嫌弃,都成这样了,真逗乐。
太后微笑道,“做岳父做到孟大人这份儿上,可真是威风凛凛。”也不知孟赉一介文官,看上去极为俊雅温和的一个人,是怎么把平北侯这样的伟男子,管束得服服帖帖的。
任磊收起嬉闹,正色说道“岳父可不只是威风,他老人家,真是为儿女操碎了心,称得上呕心沥血。”世上哪有无缘无故的畏惧和敬服,都是有原因的。像张并和任磊这样从小缺父亲教导的男人,对孟赉这种一片苦心为子女着想的岳父,心中都是感激。
太后大乐,一迭声道,“好好好,野马笼上了缰绳,小磊这往后可有人管束了。”皇帝皇后都凑趣,“极好!往后小磊有人管,必会学得懂事孝顺,也少气母亲几回。”任磊这小子,从小没少让太后费神。
任磊惊了,“我,我一直以为自己是个懂事的好孙子……”敢情不是啊,任磊做出委屈状,“外祖母,我最疼您了!哪舍得气您啊。”可怜兮兮的模样把太后心疼坏了,“莫听他们胡说!我小磊最孝顺了!”拉着任磊好一通哄,跟哄小孩似的。
也就是孙子能这般放肆大胆,搁到儿子身上,敢跟太后说“我最疼您了!”,那不是找抽么?皇帝从小接受严格的储君教育,鲜有在太后跟前撒娇嬉闹,这时满心艳羡,看着祖孙二人黏黏呼呼。还是太后宫中好,太后、妹妹、外甥,这都是不涉政只叙天伦的,永远只有温情,没有背叛。
皇帝刚这么想,太后已是支开了皇后、任磊,秘密拉着皇帝询问“鲁王如何了?”军国大事她也从来不懂,皇帝说了她也不甚明白,只说“是先帝的亲弟弟,你的亲叔叔,还是宽宏大度些为好。”皇帝满口答应,“是,那是自然。”心中却想:就是因为血缘太近,就是因为是亲叔叔,我才让他多威风阵子,多攻陷几座城池,让他为害江山社稷,将来才有理由收拾掉他。将来收拾他的时候才不会有腐儒来唧唧歪歪。
皇帝走后,任磊在宫中其乐融融的陪了太后半天,才告辞,太后依依不舍的放了他,交待“常来。还有你娘亲,你媳妇,都要常来。”任磊笑道“她们去平北侯府洗三,要不也得来。”又说了几句话,退了出来,回到福宁公主府。
府中婆媳二人已是回来了,福宁长公主满脸是笑,“张家这小子,真喜人!那小胳膊,小腿儿,可真有劲儿!这小模样像极了他爹,有趣,有趣。”
欣然抱着玥姐儿在旁陪笑凑趣。任磊看出欣然有些强颜欢笑,回房后悄悄安慰妻子,“有什么?咱们下回也生儿子。襟兄他还下气不是闺女呢,看见咱们玥姐儿,看见阿菁,把他眼谗的。他家那臭小子,哪比得上咱们宝贝闺女。”
欣然被丈夫逗笑了,夫妻二人逗逗女儿,闲话家常,温馨和乐。欣然忽叹道“也不知爹爹如今怎样了。”再怎么说,泰安也是战乱之地。
任磊神色也凝重起来,“岳父说,他有万全之策。他老人家既这么说,那定是十舀九稳。”欣然依旧是担心,却也没有法子,只好罢了。
泰安,孟家祖坟旁的草庐中,孟大伯脸颊已深深陷了下去,整个人毫无生气。孟赉急得跺脚,“大哥!你这是想逼死弟弟?”
孟大伯面向里壁,愧疚道“老二,我没脸活着。”自己心软,舍不得逼蔚然;疏于防范,令顾氏有机会对老太太下毒手,把一大家人害得回家奔丧,正好遇到这场叛乱。幸好老二有决断,不然,若是被鲁王府请去,不管从逆,还是反抗,都是死路一条。自己约束不了妻儿,这样罪孽深重,哪有脸再活着。
“顾氏外表温柔敦厚,谁知她会是蛇蝎心肠?知人知面不知心,这不怪大哥。”孟赉此时只想救回自己亲哥哥,不能任他这样自暴自弃,“顾氏便是有千般错,却也无意中救了大哥一命。”
如果孟老太太还健在,孟赟做为董县县令,此时已是鲁王士兵刀下亡魂。
“可是娘,娘这么去了,我……”孟赟哭了出来,想到是自己留顾氏在家照看老太太,老太太因此送命,他真是自责。孟赉沉声道“死者已矣。大哥只想自己,怎不想想我?咱们三兄弟,老三已是早早的去了,大哥再扔下我,这世间,只剩我孤零零一人,大哥忍心?!”
孟赟楞了楞,大哭起来。孟赉松了口气,他能哭出来,总比死气沉沉的要强多了。孟赟大哭一场后,开始正常进食,开始时不时跟孟赉说话谈心,开始一天天好转,孟赉放心了。
兄弟二人又在草庐住了一个月。每日有信鸽飞来,孟赉看过信后即烧掉。眼看得孟赉的神色越来越轻松,这日,终于露出欣慰之色,告诉孟赟,“大哥,鲁王战败,伏诛。”皇帝一点后路没给他留。
“那,他那个孙子呢?”孟赟咬牙切齿的问道。孟赉沉默片刻,说道“鲁王世孙,兵败自尽了。”孟赟大笑,“该!活该!”
孟赉叹道“大哥莫再想这些。好在蔚姐儿只是心思单纯,和那人发乎情,止乎礼,并未做下事体。对家人从未生过歹念。她就是年纪小不懂事,又有些好高骛远。好生静静心,蔚姐儿还有大好前程。”只要她不再犯糊涂。
孟赟思及爱女,心如刀搅,“这傻孩子!这傻孩子!可让人如何是好。”他只此一女,哪怕蔚然再怎么不争气,也是下不了狠心处置。
“大不了,我养她到老也罢。”孟赟再无良策,只能这么决定。孟赉安慰他,“也不见得。人生际遇实难遇料,也许蔚姐儿只是缘份未到。”
又过了半个月,新任泰安县令亲至草庐探望,表达过一番景仰之情后,见孟家兄弟二人皆是赢弱不堪,怫然道,“请二位老世翁回府休养!虽说亲亲为大,但身体发肤,受之父母,须要爱惜。”这是个考上二甲后第一回当地方官的二楞子,不容分说,命人强行把孟家兄弟二人送回府中。
又马上一道表章,把泰安孟氏兄弟二人的贤孝事迹,上报朝廷。这县令科班出身,文采极佳,皇帝看着这表章,微笑:怪不得,满泰安城的官员,要么当场被杀,要么从逆,最后还是被杀,只有这孟赉,逃过一劫,还落了个孝子名声。怪不得小磊和张并对此人心折。当即朱笔批示“准!”
孟家兄弟回府后每日静养,身体渐渐恢复。数月后,孟赉正喜滋滋看京中来信,悠然这丫头真会玩,把小张勍的各项英雄事迹画成图,写成话本,图是请高手画的,栩栩如生;话本是悠然自己写的,风趣诙谐。
孟赉看到一副小张勍尿尿到他爹脸上的图,心中大笑,你小子也有今天!图边有悠然的解释:他爹总是盯着儿子看,看来看去看个不够;人家想要尿尿他还盯着看,结果人家恼了,直接一泡急尿尿到他爹脸上了。
下幅图是一脸傻笑的张并:我儿子真厉害!被尿到脸上了还得意呢,孟赉又是心中一阵狂笑。这时,急匆匆的脚步声响起,门帘一挑,一位素衣素服的青年女子走了进来,“爹爹!我不依!”
孟赉冷冷盯着她,不说话。青年女子慢慢胆怯了,恭恭敬敬行礼问安,“义父。”孟赉见她做足礼数,方缓缓道“依儿免礼。”
孟依然心中气苦,好好的亲生女,变成了族中的外室女,亲爹的义女!这是从哪里说起!“我不就是偷跑出去跟着蔚姐儿,想看看她能看上什么人,竟到了这个地步。”她还是觉着委屈。
孟赉狠狠瞪了她一眼。干脆笨死算了,什么也没听到,弄成这样,到了此时此刻还不知错在哪里!
“爹爹,您想法子,我要做回您的亲生女儿,我要做回相公的妻子!”孟依然不甘心改变身份,拉着孟赉的衣襟央求。
孟赉把悠然的来信一张一张叠起,装好。抬头对眼前这女儿说道“说了多少遍了,你还是不懂,你要回复身份,是想害死全家不成?”说出这话后孟赉心中悲伤,流下眼泪,“有爹在,大不了爹陪着你一辈子住在乡下,永不回京;若爹不在时,你怎么办?”
孟赉痛苦的闭上眼睛。若是自己临死,她还是这副不生死活的样子,只能……做爹的能由着她连累,可不能让她连累旁的儿女!一大家子人,不能全给她陪葬!
“依儿,义父若能教好你,万事皆休。若不能教好你,咱们父女二人,便一同去了!”听到孟赉这句话,孟依然傻在当场。
作者有话要说:“视尔梦梦,我心惨惨”,梦(ménɡ)梦,同"瞢瞢",昏而不明。“看你那种糊涂样,我心烦闷又悲哀。”
嫣然快把我累死了,我昨晚才到了妥善解决她问题的法子,愁死我了。我下午应该会再写一章,悠然一家回泰安探望老爹。
不出意外的话,明天大结局。下周有几个番处。
139彼有遗秉
一年多之后,金秋时节。孟赉带着孟依然,在田间地头看农夫秋收。孟依然沉静了不少,站在父亲身边饶有兴致的看农夫挥汗如雨收割,看妇人孩子送来饭食,一家一家的农户干得热火朝天,全都是喜笑颜开:今年丰收,能吃饱饭了。
“这儿有麦穗,那儿也有,这么多,”孟依然微微皱眉,“太浪费了。”孟赉温和指指远方,“依儿,你看那儿。”远处是一个衣衫褴褛的农妇,带着个五六岁的女孩,在低头专注的捡麦穗。“留下麦穗,是给她们捡的。”
有意留的啊?孟依然红了脸,“我没想到。我还以为……”看那名农妇带着个小女孩,觉得这母女二人着实可怜,“父亲,我想帮帮她们。”
“好啊,”孟赉答应,“你想怎生帮她们?”孟依然凝神想了想,命侍女去告诉那农妇,“农闲时,到孟宅来浆洗衣物,每天五十文钱。”那农妇楞了半天神才明白过来,感激涕零的道谢,她丈夫亡故了,一个人带着个女儿,孤儿寡母的,生活实在艰难。
看见父亲欣慰的对自己点头,孟依然不自在的掉转头,装作欣赏风景。孟赉心中好笑,这真是姐弟,小宇跟她可不是一样,都是这般。可这若换了悠然,怕不自吹自擂的把自己夸成一朵花。
“爹爹你看!”孟依然拉拉父亲的衣襟,指指官道。远远的只见几辆大马车行驶过来,旁边还有几十匹高头大马护卫,显是某高官贵人的家眷车队。
孟赉待车队渐渐走近,看见马车的车徽,“哼”了一声,这没良心的丫头,终于知道来看老爹了。马车上,一名容貌明媚鲜艳的少妇,身穿素净衣服,怀抱一岁多的幼儿,极有情调的感概,“真是一副农家乐啊。”
那幼儿却半点没有诗情画意的感觉,伸出胖乎乎的小手,硬把她的脸掰过来,不许她看车外,把她的脸朝着自己,“我!我!”要是他语言表达能力强,可能要说的是:老看着车外干什么?只许看我!
马车旁边紧紧跟着一匹高头大马,马上一名身材高大的英武男子,玄色长衫玄色腰带,顾盼之间,颇有威势。此时他对马车内的呣子二人笑道“他又闹了,要不把他交给我吧?儿子,要不要跟爹爹一起骑马?”幼儿听力极好,闻言小脸乐成了一朵花,扑楞着手要往车外去。
少妇早被幼儿折腾够了,大喜,“好啊,跟你爹骑马去吧。”车外的男子扬声大笑,伸出长臂,已将车内的幼儿抱了过来,幼儿坐在父亲怀里,来劲了,手脚并用,配合着“啊,啊”的声音,示意父亲自己要玩耍。
男子把幼儿轻轻抛起,又轻轻接住,如此反复几回,幼儿在空中乐得咯咯发笑。孟赉远远的看着,脸色青了,少不更事!把孩子摔着了怎么办?不过是会点子皮毛功夫,这般张狂。唉,年轻啊。
等到马车到了跟前,悠然一家三口上前行礼厮见,孟赉对女儿女婿都没什么好脸色,只是把小张勍抱在怀中不放,“我是外祖父,叫外祖父。”
悠然由着老爹慈爱耐心的教外孙叫人,转身拉着孟依然说道“初次见妹妹,一点心意,莫嫌弃。”从手上脱下一个金手镯递了过去。孟依然由姐姐变为妹妹,心中恼怒,瞪着悠然不说话。悠然淡定望着她,执着的将手镯送在她眼前。
二人对恃半晌,孟依然低头接过手镯,施礼拜谢,“谢姐姐厚爱,妹妹惭愧。”认了罢,不认没活路。悠然眼中闪过丝满意,这人总算学乖了一点。
此时只有姐妹二人,孟依然低声耳语般抱怨,“怎不仔细辨认,就认了是我,就上报了朝廷。”她如今已不敢对孟赉说什么,怕再招出“父女二人一同去了”这种话,她也不忍心让老父伤心。今日再见悠然,想想同是姐妹,地位天差地别,又不平了。
悠然贴近她,面色和平,声音阴冷,“一名女子在我天朝活着,最好是永远不被人所知;若被人所知,只能是好声名,知道不?”有福气的女人,一辈子默默无闻的,得个善终;若不幸有了名声,那,只能是贤,孝,节,义,旁的,略有些风言风语的,都不能挨上。
什么?孟家的女儿,卢家的儿媳,莫名其妙落水而亡?或者,莫名其妙失了踪,她的衣服首饰在一不知名的女尸身上?什么原因不知道,待查?孟家也好,卢家也好,哪经得起这个,全家都会被连累。
孟家的女儿,卢家的儿媳,自幼由祖母养大,这时祖母亡故,她发誓要跟了去;在家被人拦着了,终是自投入水,全了心意。这是可以的,两家声名不受损。
你是家族中的一员,享受家族声誉带给你的种种利益,就必须要承担责任,任何时候不为家族抹黑,有关名誉,有关贞节,这事上不能出一点点差子,懂不懂?
二人头贴着头,外人看来是姐妹亲呢,实际上根本不是。低低说了半天话,孟依然落败。论口才,论智谋,她哪里是孟悠然的对手。悠然打败孟依然后,施施然转向老爹。
“已在城外拜祭过祖母了。”听得悠然这么说,孟赉点点头,这丫头做事,向来是有分寸的,倒不必担心她缺了礼数。孟赉抱着张勍,众人一起乘马车回到孟家老宅。
钟氏已是在泰安休养了一年多,这会子见着悠然一家,前所未有的亲热,“哎哟,这孩子真招人疼,这小模样,啧啧,真是父子。”像亲外祖母一般。话说她这阵子在泰安,闷都快闷死了。
张勍鬼灵精,孟赉抱着他就安安生生的,钟氏抱他就乱抓乱挠,最后还是落在孟赉怀中,才不乱动了,偎在外祖父怀里,漆黑的眼珠转来转去,看着一屋子的陌生人。悠然教他叫“外祖母”“舅舅”“舅母”“表哥”“表姐”,他只笑不说话,然后把头深埋在孟赉怀中,一动不动。
行了,今晚上有人给看孩子了。悠然看着老爹抱着张勍不放,心里庆幸。这时孟正宇悄悄凑上来,同情的说“姐姐,你吃亏了。”你怀胎十月生出来的儿子,怎么只像他爹,不像你。
这不着调的。悠然斜了他一眼,哼,祝愿钟灵将来生下孩儿,只像她,不像你!
孟正宇犹自摇头叹息。悠然想起黄蕊的壮举:把黄家人赶尽杀绝;把鸀苹突然生急病、鸀漪跑去看她这件事一查到底,揪出几个心大的丫头,包括钟氏陪嫁的几个,如今这几个已是全部被发配到庄子上;把钟灵的嫁妆单子一扩再扩,如今钟灵已是个小富婆了!这么厉害的丈母娘,唉,悠然慢吞吞提醒孟正宇,也是一脸同情,“小宇啊,你将来可要对钟灵好,要不然,她那个娘……”后面不说了,你自己琢磨去。
孟正宇缩了缩身子。黄氏姐妹真是大不相同,黄馨整个人是像春风一般和煦,黄蕊呢,也面带笑容,却不温暖,眼神更像刀子一样锐利,直让人感觉在她跟前无所遁形。
心里打突突,却还嘴硬,“怕什么,我和钟灵两个跟姨娘,一家三口过日子,怕她做甚。”悠然轻蔑看他一眼,黄馨跟你们是一家三口?到底谁才是亲生的啊。
接下来孟正宇又说了一句话,让悠然想痛揍他一顿,“姨娘她还好吧,姐姐你有没有对她凶?对她不耐烦?”
晚上有了让悠然更头疼的事:张勍白天肯让孟赉抱,晚上不肯,哭闹着“娘!娘!”这是要找亲娘的意思,张勍嘴很笨,一岁多了,还只能说一个字,极少听他说两个字的。
“你就懒吧,多说一个字能不能累着?”悠然极是不满,对着张勍横眉立目。孟赉看不过眼,“你小时候不懒?我怎么没骂你呢。”
“我小时候多可爱啊,人见人爱!”悠然又要做王婆,开始自卖自夸,孟赉毫不客气打断她,“你小时候不是可爱,是可恶。”见张勍挨了骂委屈的扁着小嘴想哭,心疼道“像我外孙子这样,才叫可爱。”
父母全都不靠谱啊,太容易移情别恋了。悠然很有失落感,黄馨是见了张勍眉开眼笑把自己抛到脑后,孟赉也是!“我被爹娘抛弃了。”她对张并倾诉。张并一手抱儿子,一手抱妻子,“没事,有我呢。”我永远陪着你,不离不弃。
一边是委屈的儿子,一边是委屈的妻子,张并哄了这个哄那个,真是辛苦。
次日张并出门到当地卫所办了几件公事,回来后孟赉、张并翁婿二人在书房密谈许久方散。
“她好不好?”无人时,孟赉轻轻问。悠然实话实说,“精神头好着呢,看见张勍眼睛咪成一条缝,从早到晚围着孩子转;只是一直坚持吃素,说,要陪您一起。”
无论怎么劝黄馨,她都不吃鱼肉,“你爹正吃苦呢,我陪他。”总是只吃青菜,弄的面有菜色。
孟赉默然良久,写了封信让悠然带回去。
悠然一行人来的时候是一家三口,走的时候是浩浩荡荡一大堆人:孟正宣、孟正宪回京复职;孟正宇回京完婚;除了孟赉夫妇跟孟依然,其余人全走;再带上大房的孟正宽一家。
路上,只要孟正宇说话略有不中听,悠然便恶狠狠的,“孟正宇,你的婚事还要我来操办呢。”孟正宇便灰溜溜了。
孟正宇的婚礼极简单,没有太多贺客,没有太多吹吹打打,悠然美其名曰“婚姻不在乎形式,不在乎婚礼是否豪华,只在乎夫妻感情如何,夫妻人品如何”;王夫人对此极为满意:婚礼办成这样,长辈全不在场,钟灵往后在夫家地位堪忧。
三朝回门时,钟灵脸上的娇羞,倒让太夫人和钟元都放了心,看这样夫妻情份是好的。已做了韩国公夫人的钟家大姑奶奶钟颎则是看着钟灵头上的金冠皱眉,这金冠是用细如发丝的金丝缠绕而成,又镶有明珠重宝,璀璨耀眼,显是价值不菲。
“您怎么给她这么珍贵的嫁妆?”钟颎背地里跟王夫人抱怨。王夫人摇头道“我哪里会给她这样好东西,那是她婆家姑姐给的。”钟颎只好罢了,没法子,钟灵家有个做侯夫人的姑姐,孟悠然没有公婆管束,想怎么贴娘家都成。
再看看钟灵送的回门礼,给太夫人和钟元的居然是罕见的玉雕香笼,晶莹剔透,玲珑别致,这可是稀世珍宝,太夫人和钟元各自心中满意。他们见多识广,哪里会在意财物,不过是知道孟正宇重视钟灵,心中安慰罢了。
卢家。卢老尚书拈着白胡须,慢条斯理,“你都寻了这一年多了,有合适的没有?还是死了心罢。”次子,又是鳏夫,想要多好的姑娘。
卢夫人心中不快,“我好好的儿子,去奔丧回来,变成了鳏夫!到哪里说理去!”她心痛卢二,要给卢二续娶淑女,可惜淑女难求。
“儿子不是说了,愿娶孟家义女。”卢老尚书最爱息事宁人,“儿子的终身大事,既然他愿意,随他罢。”
卢夫人真想拍案而起,“还提孟家!儿子都是被孟家害惨了。不知他家搞什么鬼。我家一个儿媳妇,莫名其妙就没了。”虽然贤孝名声天下皆知,可一个老太太亡故,紧接着一个孙女、一个儿媳妇也跟着去了,总显得不吉利。又紧挨着鲁王之乱,更显怪异。
“儿子回来说了前事后情,”卢老尚书不急不徐,“依夫人看,当时可有更好的法子?”卢夫人语塞,若换了是她,也只有这样,别无他法。
“依我说,儿子都是第二回娶妻了,你也听听他怎么想。”卢老尚书早活得通透了,他要过一辈的人,他自己有主意了,你非要跟他拗着,将来你蘀他过日子去?
卢夫人苦思了一夜,次日交待卢二,“你的终身大事,自己作主罢。只一点,那孟家义女须是你自己看对眼了才行。切莫娶了家来,调皮生闲气。”卢二应道“是!”孟赉既然提了嫣然的族妹,于情于理,卢二觉着自己不能另聘他人。当即收拾行装,辞了父母,奔泰安而来。
孟赉温言问了卢家上下人等安好,命人带卢二至侧厢歇息。当夜,卢二孤枕难眠,起身至院中,月下徘徊。次日孟赉着人支会他,“下午晌花园风景好,可至花园赏景。”卢二赶忙应了。
“依然姑娘,您慢点儿。”小丫头的声音传过来,卢二精神一振。只见一名妙龄女子迎面走来,卢二不敢正面看,只俯身行礼,女子也行礼如仪。
卢二偷偷瞥了一眼,身礀眉目,确是和嫣然有些相似,只是苗条白皙很多,也沉静很多。卢二即定了主意,“我回去即谴媒求婚。”
女子沉默良久,福了福身,“感君盛情。”却似有迟疑之色。卢二奇道“有何事?”女子沉吟道“有三件事,请君细思。一则,我是外室女出身,寒微了些;再则,我,我是嫁过人的……”
至此卢二也有些诧异,这可是从未听说过。女子低声道“我爹爹那时在京城,久不回来,我娘亲便将我,将我许了人……谁知遇人不淑,日子过不下去,只好又回到娘亲处。这事,我爹爹也好,义父也好,统统不知。”
卢二听得她娓娓道来,从容镇定,声音虽略有些沙哑,却极是动听,心神一荡,道“你嫁过,我娶过,倒也公平。”
女子怔了怔,郑重福身谢过,卢二低声问“那第三件事,是什么?”女子狐疑半晌,方开口,“鬼神之事,公子可信?”
“敬鬼神而远之。”卢二正色答。
“我曾做过一个梦,便是在我走投无路想寻死之时,做过那个梦。梦中我到了鬼门关,遇到一位和我极相似的女子,便是嫣然姐姐。她说要随祖母去,却放心不下义父,也放心不下……放心不下夫君,要我蘀她孝顺义父,要我蘀她……”女子羞涩得说不下去了。
卢二听得亡妻如此情深,落下泪来,“嫣然她,真傻。”祖母,比父亲和夫婿更重要?女子劝道“莫如此。也许不是她傻,而是祖母舍不得她,要带了她去。”
卢二连连点头,“极是!我也觉得嫣然是被老太太硬带了去!她临去前,天天都高兴得狠!”一点不像要殉祖母的样子。
卢二此时什么都想通了:嫣然小孩子气,发现了好玩的事,日日很高兴;老太太在天有灵,见自己才去嫣然便这样,生气拘了她同赴阴曹;嫣然舍不得岳父,舍不得自己,托族妹在岳父跟前尽孝,托族妹照看自己。
“我定会珍惜你,珍惜嫣然这份心意!”卢二很快做了决定,“你嫁过人的事,可还有人知道?”
女子摇头,“我娘亲已是病故了。那人本是外地的,单身在此,前些时日也没了。再没人知道的。”
“如此甚好。”卢二大喜,“此事便是你知我知,天知地知。”再不会告诉第三个人。
女子泪光莹莹看了眼卢二,深深万福,默默离去。卢二见她举止有度,沉稳雍容,心下大慰:嫣然好归好,终是略嫌轻浮,不够稳重,这位孟依然姑娘,出身虽不高贵,一举手一投足尽是大家风范,将来定是位贤内助。
当晚卢二就寻到孟赉书房,郑重求婚。孟赉温和道“你先回京禀明令尊令堂,若有意,请官媒过来罢。”卢二长揖到地“是!”次日即辞行回京了,过了一个月,京中有官媒到来,两家正式订下亲事。
孟依然已是把自己当日所说所做,一字不拉报给孟赉。孟赉颔首,“依儿大有长进。如此,我死也瞑目了。”
作者有话要说:“彼有遗秉,此有滞穗” 出自《诗经?小雅?大田》。秉,把,捆扎成束的禾把。在农田丰收时,故意留下些农作物不收,“那儿散下几束禾,这儿掉下几颗穗”,为什么呢?接下来的一句很感人,“伊寡妇之利”,让那些生活无着的人去捡。
这种宅心仁厚,读来令人感动,中华民族一向就是这么温和的民族,一向有恻隐之心。
140温温恭人(终章上)
两年后,暮春时节。泰安到京城的官道上,一辆外表朴实内里舒适的大马车悠悠闲闲晃着,车里已换上吉服、盛装打扮的钟氏抱怨,“这么慢。”她是恨不得长了翅膀,快点飞回京城,快点见到儿女和孙子孙女。
她对面的孟赉依旧是素衣素服,此时正斜倚在榻上假寐。听到钟氏的话他睁开眼睛,自嘲的说道“慢点好。我这老胳膊老腿儿的,可是经不起颠簸了,太太便陪我消消停停回罢。”钟氏见丈夫神色和悦,也不烦了,“那老爷陪我说说话罢。”要不这一路上,闷也闷死。
“好啊。”孟赉一口答应。钟氏便兴冲冲讲起京中的儿女,“欣儿又生了个大胖小子,总算有儿子了,放心了!”“宣儿说,英哥儿华哥儿都开蒙了,读书读的可好了。”总之都是好事,兴奋过后钟氏又下气的说道“那时我说把好姐儿留下罢,老爷偏让他们带回京城。这不,剩咱们两个孤孤单单的,身边连个孩子也没有,多冷清啊。”
孟赉微笑,“若是当年咱们回京城,把悦儿留下陪祖父祖母,太太可能舍得?”小孩子,始终还是跟着父母最好。祖父母到底还是隔了一层。
虽然提的是当年如何如何,钟氏也吓了一跳,连连摇手,“把我悦儿留下,那可不成!”这乡下地方,偏僻荒凉的,悦儿离开爹娘在这儿住着,心疼死人了。
那不结了,“己所不欲,勿施与人。”孟赉以为谈话到此结束了,又闭目养神。谁知钟氏又兴致极好的开口,“也不知悦儿在广州如何了?老爷,您想个法子,让悦儿回京城,让她公公婆婆回广州罢。”
孟赉半天没说话,钟氏以为他睡着了,推推他,“老爷?”孟赉无奈,“让悦儿回京,这个好办;悦儿如今正怀着身孕,等孩子生下来,大一点,就能回;让她公婆回广州,这个可就难了。太太容我细想想。”
钟氏抱住孟赉的胳膊不依,“连老八家一个外室女,您都为她操碎了心!怎么到了悦儿,根本没想过?”她早为孟依然的事心里不舒服了,合着就因为长得跟嫣然相像,这低贱的外室女就能一飞冲天?被孟赉逼着认了义女,好茶好饭养了两年多,还要备份妆奁送她出嫁,钟氏心中窝火。
孟赉开始头疼了,让悦然的公婆回广州,那是说办就办的事么?有多难知不知道?他轻拍钟氏的后背,好言安抚,“真是很难办。且容我些功夫。”钟氏又再三交待,“老爷一定要当正经事想着。”孟赉再三答应了,方得了会儿清静,在车上睡了半个时辰。
过后钟氏又想起了件不高兴的事,拉着孟赉讲,“合着大伯反倒能连升三级做了济南知府?老爷却还是原官职,真是气死人了。”孟家兄弟有了贤孝之名,又是皇帝下旨褒奖过的,孝期满后孟赟轻松谋了个济南知府的肥缺,孟赉还是回礼部任侍郎。
孟赉已懒得说什么,只用好话哄她。孟赟是举人出身,仕途一直不得志,一直只能当个小县的县令,这当儿趁着声名雀起,谋个知府的缺,也只为面子好看,原打算只做一任,三年后荣休回泰安养老。只是这话若跟钟氏说明白,又要花上半天功夫,孟赉已经不想费这个劲了。
孟赉原职是侍郎,再往上升就是尚书了,一部尚书是好做的?费心又费神。孟赉经过一场变乱,经过连着两年多跟孟依然较劲,根本累得连起复都不想起复,只想回家含饴弄孙,让他再为国为民鞠躬尽瘁,是不能够了。
孟赉半闭着眼睛,揽妻子在怀里柔声哄她,不管她抱怨什么都是那几句“不想这些了”“心放宽”“乖,听话。”钟氏听丈夫哄孩子似的哄自己,高兴了,偎在丈夫怀中美美的睡了一觉。
不知不觉已到了京郊。孟正宣、孟正宪两兄弟已是在官道上等着接二人回府,见面后少不了伏地大哭,叙别后寒温等等。一行人回到孟宅,季筠和钟炜带着孩子们迎出来,行礼厮见,孟赉钟氏见到孙子孙女,都是眉开眼笑的,一家人和和乐乐。
孟正宇和钟灵次日方来,见了面规规矩矩行礼,称呼“二伯,二伯母。”钟氏对他俩不冷不淡的,钟灵是庶女,从小不招人待见,这回算是孟家的新媳妇了,钟乐脱下一只手镯赏了钟灵做见面礼。一只手镯?太简慢了吧,孟赉面带不满。钟氏寻思了下,又从头上拨下一只金钗,孟赉脸色才好点。
快中午时孟宅前热闹起来,安然、悠然、欣然,各自带着儿女回娘家来了。“一个一个都不知道早来会儿,不知道老爹等得着急?”,孟赉心中狠狠骂了几句,待真见到女儿和外孙子外孙女,他就成了慈眉善目的和气长辈,尤其对着孙子孙女,他是只会笑只会哄,任凭小孩子如何淘气,连句重话都舍不得说。
钟氏对出庶女的孩子向来也不放在眼里,却见张勍生得虎头虎脑的,比同龄小男孩高出一头,也忍不住摸摸他的头表示亲热,“这孩子,长得可真壮实。”张勍被女人摸惯了,不以为意,礼貌的冲钟氏笑笑,一个人跑出去玩了。
他拿着小弓小箭要去射麻雀。“才三岁多给他玩弓箭?”孟赉质问悠然。悠然只好跟张勍商量,“不玩弓箭了,玩弹弓好不好?”张勍响亮答“好!”孟赉又不许,最后悠然命人拿了把小木剑过来,张勍拿着木剑在地上摆招式玩耍,孟赉和悠然在边上看。
“您放心吧,伏凤她们几个身手都不错,眼睛一眨都不眨的看着他呢。”悠然笑道。安全性是有保证的,好不好?孟赉瞪了她一眼,“为人父母,不可大意。”他总觉得悠然养孩子养得不用心。
张勍玩耍够了,跑到悠然身边要抱抱,悠然不肯,“你已经很大了好不好,是个大男孩了。”孟赉气得吹胡子,“你抱抱孩子怎么了?你小时候都多大了还吵着要爹爹抱?”
悠然对这护短的外祖父很无奈,“爹啊,我真不能抱他。他是故意的您知道不,他其实早就不让我抱了。”这孩子怎么这样,平常不让抱,黄馨一跟他说“往后莫让你娘亲抱你了。你娘怀了小弟弟,不能抱小孩。”,他却动不动就跑到悠然身边要抱抱。能不能理解成,他纯粹是嫉妒?
“等到小的生出来,也不知道两人会不会打架。”悠然随口说道。孟赉笑道“不会!一定是兄友弟恭。”原来悠然不抱张勍是因为又怀了身孕,孟赉知道原因后也不气了,只盼着悠然再生个儿子。嫡子,就是女儿后半生的依靠。
像钟氏,她的后半生一定安安乐乐。无他,两个嫡子孝顺着,日子怎能不顺心。女人的后半生,是过儿子的。
悠然对老爹这言论不予任何评论。顾左右而言他,扯些闲篇儿。张勍又跑去拿了竹马满院子骑马,“慢点儿慢点儿,莫摔着了。”孟赉跟在他后头跑了一阵子,出了一身汗,也跟不上他。
悠然在旁笑ⅿⅿ看着。要说老年人还是要看看孙子,多锻炼身体啊。她没笑多久,张并下朝后赶来了,把张勍拦下来骂了一顿,“看把外祖父累成什么样了?”
然后孟赉把张勍哄走,回来把张并披头盖脸骂了一顿,替他宝贝外孙子出气。悠然想悄悄溜走,孟赉眼尖看见了,“悠儿回来!”夫妻二人一同挨骂。
“爹爹真可怜,”过后悠然跟张并说,“一定是很久没人让他骂了。”今儿可过足瘾了,训人训痛快了。
张并觉得妻子的话有道理,“岳父一个人在乡下,没人陪他老人家;这往后可好了,孙子孙女这么多。”悠然心里很鄙夷丈夫的理解力,抓不住重点!老爹训人是不会训孙子孙女的好不好,他哪里舍得了?只会逮着儿子闺女训,再加上张并这样的女婿。
张并有些怅然,“我爹他,在圆融寺也不知怎样了。”张铭原是在戒台寺出家,张勍出生后,张并接他回过几回侯府,“跟阿并小时候一模一样!”张铭看见孙子,激动得眼泪都下来了。后来张并干脆在侯府盖了“慈恩寺”,张铭开始长住平北侯府。
张铭时常看看孙子,张并常陪张铭喝喝茶下下棋棋,倒是很温馨。这种平静日子没过多久,张铭由儿子、孙子,想到了父母,想到了家族,又想让张并回归魏国公府,“你毕竟姓张。”魏国公府如今已是日渐没落,正需要张并这样有能力有权势的成年男丁支撑门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