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机密的事要谈?”
“是一些私事,”安妮妲依然闷着声说,“和你绝对扯不上关系!”
“可是我很感兴趣,”约瑟依然不放过,“你大概还不知道,我的脚起了一块青紫,还在痛呢!”
“我听了很高兴!”
“你对于摆脱麻烦倒是很有一套!你大概经过不少练习吧?”
安妮妲深吸了一口气把头往上昂。
“现在我不想讨论这件事情,”她故意做出骄傲的样子,“假如你想和我一起留在房里等公爵的话,我建议我俩最好保持沉默!”
可是她发现,她怎样也无法把语气说得凶恶,因为她不时注意到约瑟眼中那一股似嘲笑又似恶作剧的神色,他微微扭曲的嘴角,也象昨晚一样,总意味着什么。
“好了,我们现在不用再斗了,”侈了一会之后,他又开口了,“你现在该说明白,你为什么到这里来,找我有什么事?”
“找你?”安妮妲立刻辩驳,“我和你有什么……?”
她突然僵住了。
一个可怕的想法击倒了她。
她灰色的眼睛在小脸上睁得大大的;约瑟爵士又开口说话了,就好象在回答她尚未出口的问题似的:“我就是布鲁伦公爵!”
“你?但是,怎么会是你?”安妮妲直觉地反问,她心理一团紊乱,根本无法停下来思考。“公爵已经……非常、非常老!”
“我想你指的是我的父亲吧!他三年前就死了,就在他八十岁生日的前一个月!”
安妮妲倒吸了一口气。
“可是你明明说你姓文土里……。”她近乎稚气地问。
“不错,那只是我旅行时常用的一种化名。”
公爵指了指椅子,用手势请她入座。
“请坐,梅登小姐!我想这下你该告诉我,为什么要见我或者我的父亲了?”
“他怎么会死了?”安妮妲几乎是自言自语地说:“我竟没料到这点……。”
“这是每个人都逃不了的。”公爵回了她一句,那语气就好象在嘲笑她似的。
“你可能觉得好笑,”她有点激动了,“可是我一直以为他会坐在这里,听我不得不对他讲的话!”
“我正在听!”
“可是,那不同!”安妮妲显得焦躁了。
“为什么不同?”公爵又问。
“至少你不是我的教父!”安妮姐有点恨恨地说。
公爵笑了。 “原来你就是我父亲那些教子、教女之一啦!我一直弄不懂,他为什么老爱接受那样的责任,既然他从不在意那些小孩的生长过程,又不准备在遗嘱里为他们留些什么!”
“我并不求什么!”安妮姐立刻解释说,“我只想请他帮个忙,我想我能够说动他善良的心肠。”
公爵大笑了起来,笑得直向后仰,好象真有那么好笑似的。
“我这一辈子,第一次听到有人说我父亲有善良的心肠!”他终于抑止了笑声,说,“你想要他帮忙,赫,天下大概除了我以外就要算他最自私了!”
安妮姐捏紧了拳头,然后降低了声音说:“阁下,你不觉得你父亲的责任如今已落到你的肩头?”
“那倒不见得!”公爵回视着她:“不过我倒想听听那是什么样的责任,梅登小姐?”
这实在困难——比安妮姐以前所能想象到的困难还要因难!
她尽力不去想,却禁不住还是去想:坐在对面的男人正是昨晚强吻了她的男人!
这简直是奇耻大辱!简直是欺人太甚!这个人真该打入十八层地狱!
她昨晚还在说,永远不要再见他,谁知却因命运的逆转,这个人竟成了唯一能够帮助凯柔和雪伦的人!
公爵又出其不意地打断了她的缄默:“我知道,你又奔波了一天——又累又饿。要不要先来点酒?或者先吃些点心?”
“不用了,谢谢你,”安妮妲很快地回过神来,“我愿意告诉你我来的原因。这件事太重要了,已弄得我食不知味了。”
“你不讲,我怎会知道呢?”公爵说着抬了抬眉毛。
他往高背椅上一靠,摆了一个极舒服的姿势。安妮妲忍不住对自己说,她恨他。
他把气氛弄得愈轻松,反而令她心中愈恨,这样一来,她所以要提出的建议更要显得荒谬了!
“我父亲……凯·梅登上校……是你父亲的……老朋友,”她勉强地开始,“或许我该说……我父亲还在的时候……常常说起……过去那些日子!”
她踌躇了一会,奇怪那些话为什么这样难讲,她有点唇干舌燥的感觉。
“说下去!”公爵做了个手势。
“后来我父亲……赌钱输了,”安妮妲只得继续,“我父母只能离开伦敦搬到卡夏城去,因为以前赢来的房子就在那里……就这样的,他和所有的老朋友失去了联络。”
“我父母一直没和他联络?”
“没有!”安妮妲摇了头。
“这一点我早就料到了!我父亲从不念书,他对人一直抱着眼不见为净的态度。”
“可是我父亲谈起你父亲的时候,总是怀着感情。”安妮姐不安地说,“因此我想。虽然他已……过世了,公爵阁下或许还会亿起往日的情分,同时念在我是他的教女……而愿意……。”
安妮姐的声音消失了。
在公爵的注视下,要她把那几个备好的字眼说出来,实在不可能,她不由自主地神经紧张起来。 “你要他做什么?”公爵等了一会,看她似乎不想再说下去,便又催促她说。
“我要他……把我的两个妹妹介绍给……伦敦的社交圈。”她结结巴巴地说出这句话,两颊也跟着烧红了,直红到耳根子,但这份姹红依然掩不住她那双大眼所流露的焦虑之色。
“把你的妹妹引进社交圈?”公爵难以置信地重复了一遍,“我父亲绝不会喜欢你的建议——他最痛恨所谓的社交圈了!他也从不需要它!至于你年轻的妹妹——我怀疑他会和她们说上一句话!”
“可是我们再也找不到能帮忙的人了!”安妮姐低低地说,“而凯柔是那样漂亮,比你所见过的任何女人都要漂亮上千百倍;并且雪伦也是非常、非常漂亮,只是漂亮得不同。她们截然不同于寻常的女孩——她们真正美得脱俗!要比伊莉莎白和玛利亚·甘宁漂亮多了……若让她们就这样埋没在乡间,这太不公平了!”
“假如我父亲真答应了你这样别出心裁的建议——当然我知道他是绝不会答应的,那么,你是否顺便也建议他替你应付这些开销呢?” 他揶揄得太过分丁,安妮妲禁不住怒从中来。但是她及肘警惕到:一发脾气,一切便就完了,她应该用礼貌而诚恳的声调来回答。
“当然不!”她回答,但是挑畔的成分远比礼貌多,“我们已准备自己负担‘自己!”
她一面说,一面把小荷包里的皮盒子掏出来遇了过去。
“嗅,那是什么东西?”公爵霎了霎眼。
他并没有接过来的意思,于是安妮妲站起来,越过保持在他俩之间的距离,把它塞进了他的手里。
他打开盒盖,望见了那一串她母亲为她们留下来的项链,一时愣住了。
“这是我父亲从印度带回来的,”安妮姐立刻补充说明,“妈妈一直留着它,不论我们有多穷都不肯卖,我相信她有意把它留给凯柔和雪伦做嫁妆。”
“可是在我们现在住的地方,她们绝对找不到适当的对象,必须让她们来伦敦!”
“你认为这就够做她们的用度了?”公爵又问。
“至少值五百镑!只要她们赶上这一季,在今年六月前,她们一定找得到结婚的对象!”
“哦,我发现你已经仔细研究过了嘛!梅登小姐。”公爵又用眼光把她打量了一次。
“我只是想让你明白,这对我们有多么重要!”安妮姐回答。
“我们?”他反击似的问,“我第一次听到你把自己纳入这个大计划里。我还以为你只关心你的妹妹呢!”
“我是说……我也得到伦敦来……这样才方便照顾她:们……或指导她们,”安妮妲被问得呐呐得说不出话来,“假如她们自己就能应付……我就没有理由留在伦敦了。”
“嗯,你很有忘我的精神,梅登小姐。”他淡淡地说,听起来却绝无恭维之意。
“现在你明白我为什么要见你父亲了!”安妮姐带着恳求的语气说,“我觉得他可能会因为没能在老朋友困难的时候帮上忙而……抱歉,而……会……借着帮助他的女儿……
来补偿。“
“我父亲才不受道德或道义等大帽子的限制!”公爵斩钉截铁地说,“他甚至会认为是你父亲自己与他脱节的,根本不关他的事!”
两人又陷入了沉默,最后,安妮妲说话了,声音既小又低:“你也不会……答应我,这样的……请求罗?”
“我当然不会!”公爵淡然地说,“我还是个单身汉,梅登小姐!说得明白一点,要引荐三个少女,我绝非适当的人选……不管她有多么漂亮动人!”
“还有一件事情我……忘了说。”安妮姐又做了一次挣扎。
“什么事?”公爵问。
“我父亲和你父亲还有点亲戚关系。他们同是一位高祖母的后裔,无论如何,我父亲有时候还称你的父亲为表哥。”
“那个高祖母的名字叫什么?”公爵接着又问,而安妮妲却正吸着她鼻子。
“黛博拉。”
“不错,家谱里确有这个名字!”
“那样,就不算是帮助全然无关的陌生人!”
她知道自己一直在以争取同情的方式纠缠他,同时也明白,她所做的种种理由,就好象用纸牌叠起的高塔,经不起风吹草动,垮定了!
她更明白,这一次伦敦之行只是自取其辱罢了,她知道她应该调头就走!
她注视着公爵的脸,发现他竟然毫不为她的恳求所动,甚至连一丝兴趣都没有。
她已失败了!她暗叫了一声,心里好象压上了一块大石似的,沉甸甸的。
她把皮盒子自他手上拿过来,转过身,一言不发地向门口走去。
“你要去哪里?”公爵问。
“回家!”
“你今晚有地方住吗?”
“我自己会找!”
“在这个时候?”公爵近乎严厉地问,“我亲爱的小姐,你绝不能独自在伦敦街头流浪!”
“您阁下大可不必关心!”安妮妲漠漠地答了一句,“我自己会照顾自己!”
“就象昨晚哪样?”他问。
一股无法遏制的怒气,象巨浪一般地涌了上来,她大声抗辩:“错不在我!”
“不在你?你连一个仆人都不带就出门旅行了!而且你又告诉我,你要去伦敦找一个男人!”
“我没想到阁下会误解了我的意思!”
她气得眼都绿了。
“太岂有此理了!”
“那你要我怎么想?”
“但你应该……看清楚!我看起来象是……那种女人吗?”
“哼,你太天真了!”依然是那种冷嘲热讽的声音,“不想惹麻烦的女孩,绝不会单独旅行的,绝对不会——你听清了没?——并且她们也从不会接受陌生男子的邀请!”
那种严厉的声调,再度把安妮妲激得满脸通红,她无法再忍受他的屈辱。只见她迅速转过身,加快步伐,再度往门口走去。
“除非你告诉我要到哪里投宿,否则3不许走!”公爵严厉地命令道。“看情形,你在伦敦一定有相识的了。”
“我从来没到过伦敦!”安妮妲头也不回地说。
她想就此奔了出去,找个地方藏起来!但是那种不安的感觉却遏止了她的意念,同时还隐约地告诉她:没有经过他同意,她是绝对闯不出去的!
“再破、再笨、再白痴的主意,都要比你的好!”公爵又吼了起来:“你怎会这样异想天开?!真是愚蠢、荒谬之至!”
“我以为……你的父亲会……帮助我,”安妮姐嗫嗫地说,“我并不准备……太麻烦他,也没打算……住进他的屋子,我们自己会找房间子住下……而你父亲……应该会……
为我们找一位伴妇!“
“整件事情,从头到尾,都是个疯狂的举动!”公爵依然是怒气冲天,“说得好,找个伴妇!你要我或我父亲到哪儿去找一位专门陪你们上社交场合的伴妇?尤其在今晚这样的时候!” “我现在只是……去找间旅馆……罢了!”
“真正有好名声的旅馆,有哪一间会接受象你这样装扮,却没有随从的旅客?”
“总会有……地方的!”安妮姐依然反驳了过去,可是语声却低得几不可闻,她觉得沮丧甚至绝望。
此刻她才开始害怕了!
伦敦这样大,犯罪案件百出,连远住乡下的她,都还不时听闻;她从没想,自己竟也会有跌入这种阴影的一天!
她站在那里,显得那样娇小无助,直象个受惊的孩子,眼里一股惊惶,苍白的双颊上,却依然残留着适才因激怒而起的红霞。
他凝视着她,而她从他的表情里得知,他之厌恶她,绝不下于她之厌恶他。
突然,他举起手,拉了一下绳铃。
“过去,坐下!”他命令道,“让我看看还有什么办法好想!”
安妮姐还来不及说话,门已开了。 “把罗伯森给我找来!”公爵发出了一道命令。
“是的,主人。”
安妮妲只得在原光的树上坐了下来,她象个害怕受罚的小女孩,只敢在椅缘上坐着。
公爵没去看她,只是一言不发地背着炉火站着,她偷偷地瞧了他一眼:他方方的下额,肌肉僵硬,两片嘴唇抿得一条线似的紧。他在发怒!
尴尬的两分钟过去了,书房门又开了,一位头发灰白的男子走了进来,脸上有一股安妮妲很能体会出的操劳的神色。
“是您唤我,主人?”
“是的,罗伯森,”公爵嗯了一声,“我要你替这位小姐找个伴妇!”
“一个伴妇,主人?”
“我已经说了!”
“啊,我有点儿不明白,主人!”
“那么,我要说得清楚一点,”公爵又说,“这位是安妮妲·梅登小姐,一位远亲——非常远,但是不管怎么说也算是亲戚了——她父亲和我父亲以前是朋友,哼,假如我父亲有朋友的话!”
罗伯森先生立刻转身向安妮姐很有礼貌地行了一礼,她也立刻回了一礼。
“梅登小姐来通知我说,”公爵又以那副不可一世的声调说,“既然她同时还是我父亲的教女,那么我就该挑起我父亲在世时所忽略掉的责任,得把她的两个妹妹和她自己介绍给伦敦社会!”
安妮妲吃惊地喊了起来。
她抬头望著公爵,张口结舌地说不出话来,有好一阵子,好象连心跳都停止了!
他终于同意了!她赢了!
她几乎不敢相信,这些话真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
“这样,你的好差事就来了,罗伯森,”公爵继续说,“你必须为梅登小姐找位常识很丰富,并且深受那些大户欢迎的人物来做她的伴妇。”
“哦,我明白,只是并不容易。”罗伯森先生说着,他脸上那股操劳的神色更深了。
“我知道,”公爵说,“虽然难求,总还是找得到的。”
“您觉得您的姑母——希母来伯爵夫人……?”
“不可以!”公爵没等罗伯森说完,便打断了。“那个讨厌的女人,别再跟她打交道了。真弄不懂,你怎会提到她!”
“请您原谅。”
两人又不再说什么了,而罗伯森显然又陷入了沉思。然后他又开腔了:“爱芙琳·林笛,就是您那位寡居的堂姐!她丈夫曾经是驻布鲁塞尔的大使。她现在全仗着国家的津贴为生,一点活动的机会都没有,我敢说她现在一定很想找个机会重回社交圈,她以前也是位很活跃的人物呢!”
“我知道你绝对不会令我失望的,罗伯森!”公爵说,“爱芙琳很适合!你现在派辆车去立刻把她接到这里来!”
“接到这里?您是说现在?”
“梅登小姐要留下来,立刻就得有人陪伴她!”
“是的,是的,那当然!我这就去,林笛夫人就住在长德社广场的北边。”
“那么你就去吧,罗伯森!”公爵催促了一声。
于是他行了一礼,立刻告退了。
安妮妲站了起来。
“我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她欣喜而激动地说,“我没想到你竟会……答应。我非常感激……大大的感激……全心全意地感激!”
“让我先把话说清楚!”公爵依然粗着嗓子说,“你这个疯狂、毫无理智的计划,完全违背了我聪明的判断,敏锐的知觉,和我优良的天性!”
“可是你已经……同意了!”安妮妲不由得摒住了呼吸,她紧张地盯着他说。
“是的,我同意了,但愿上帝助我!”公爵诅咒了一声,“愿我和这件毫无意义的事越少关系越好!”
“我会尽量不去……烦你!”安妮妲谦卑地许下了允诺,她的心却已高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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