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云走后,大兴城终于迎来的春季,而杨笑澜到隋朝也已经整一个年头了。要说这一年过得怎样,锦衣玉食还有人伺候,有时候真是比家里头的生活要好,笑澜算是彻底习惯没有网络的生活了,只是偶尔,她会觉得孤独,人群中,深夜里,孤寂之感会席卷而来,不过只是偶尔,每当这个时候,笑澜总是会自嘲的笑笑,继而跟师姐撒个娇或者去打坐、练枪。笑澜觉得自己挑剔得无可救药,除了杨谅和柳原,各个待她友善,杨素对她更是视如己出,有时候她都忍不住想问问自己,到底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四季新衣,随着她口味的菜式,师姐的温柔,师父的和蔼,杨素的重视,杨玄感的叔侄之名,友朋之情,皇后偶尔的调笑,大公主和晋王妃的关心,宇文娥英的孺慕之意,甚至才许了人就死了丈夫的五公主依旧对她喜怒不明。难道这一切的一切都抵不过她没有办法告诉别人她读的是大学,大学里的专业是国际贸易,其实她一点都不喜欢,她最喜欢的卡通人物是三眼神童,最喜欢的动画片是太空堡垒,最爱的一部电影是对她说,最喜欢的武打小说是《神雕侠侣》么?杨笑澜自己也觉得这样近乎于无理取闹的孤独感,委实不应该啊。
这个春天原本晋王妃萧美娘是要回杨广的封地并州。他们的大儿子杨昭去年初刚出生,正月里回都城过年之后,杨广就把杨昭带了回去,萧美娘甚是想念。可没过多久萧美娘便发现自己又有了身孕,归程旅途遥远,若贸然出发难免动了胎气。独孤皇后便让她在皇宫内修养,干脆等生了孩子再回并州。
起初杨笑澜对于萧美娘为何成亲之后总在都城里留许多时日陪伴大公主与独孤皇后十分不解,后来听说萧美娘的读书识字都是由独孤皇后亲传的才有些恍然。这萧美娘的父亲是西梁孝明帝萧岿,生于西梁国都江陵,这西梁虽为一国,方圆不过八百里疆土,弹丸之地。因萧美娘出生在二月,而江南的风俗又认为二月出生的女子实在不吉,便由萧岿的弟弟萧岌收养,萧岌过世之后又辗转地由舅父张轲收养,不可不谓颠沛流离。而那张轲家境贫寒,本来贵为公主的萧美娘还要随着张轲操持农务,若不是隋文帝杨坚为了稳定西梁,让儿子娶个好媳妇,而萧岿的其他女儿又和杨广的八字不合还不会找到她。杨坚选定了萧美娘之后,她就跟着独孤皇后读书学习,现在的学识还都是亲传于独孤皇后,所以视皇后为母。在笑澜看来,可能因为机遇的关系,早年飘零的萧美娘和大公主相比,同样的娴静优雅之余还多了一份骨子里的娇弱,而大公主则多了一分端庄的正气。听说曾经有一个非常厉害的袁姓相士给萧美娘看过相,说她命带桃花母仪天下。笑澜不知道那是不是杨广娶她的原因之一,可是她却觉得,杨广安排萧美娘在都城显然是别有所图的。
就像杨坚起念等杨阿五为王奉孝守孝过后就让她嫁到江陵去一样,杨广也想着她妹妹能够嫁给萧美娘的弟弟义安王萧玚,这样就能够得到西梁的助力。得知此事的杨笑澜不免对五公主产生些许同情,尊贵娇宠如她,在形势大好的开皇年间,终还是逃不了利益结合的命运,还是被父亲和兄长同时惦记着。
然而在开皇五年的春天,这一点随着萧美娘的父亲西梁孝明帝萧岿去世而变得有所阻滞。萧岿的去世,他儿子萧琮的即位显然给予杨坚更新的启发,他开始觉得西梁这个地方也差不多是时候可以臣服于他,但国君新丧,他必不能因此要挟,否则梁人恼羞成怒,则又是一场耗费的兵事。而西梁新丧后,大将军戚昕以舟师偷袭陈朝的公安,让杨坚大为不满,重置江陵总管用以监视西梁,并征梁主萧琮之叔父萧岑入朝,留作人质。
此时隋朝对突厥的分化政策开始逐渐起了作用,阿波可汗与沙钵略可汗闹翻,在西部发展势力,渐见强大的同时,龟兹、铁勒、伊吾等小部落都依附在他之下,突厥由此分裂成为东、西两部,实力大不如前。杨坚更是遣上大将军元契出使西突厥,招抚阿波可汗。随着东西突厥的交战,隋朝成了双方拉拢的对象,在沙钵略借隋兵之势西破阿波,夺回被阿拔国乘虚掠夺的妻子后,上表称大隋皇帝为真皇帝,愿永为藩附。并且派儿子库合真到大兴,得到了杨坚的盛情接待,在内殿设宴,给予丰厚赏劳后为之引见独孤皇后。库合真得见皇后真容,立时垂涎三尺惊为天人,若非一边的使臣及时阻止,定生生要做出失礼之事。暂时安抚了沙钵略之后,杨坚又遣司农少卿崔仲方发丁三万,在朔方、灵武修筑长城,连绵七百余里,用来遏制北方游牧民族的进犯。
眼下,对于隋文帝杨坚来说,更为紧要的是粮食和军资的囤积,突厥的分裂使得他能够在边境稍事喘息,将目光放在偏安一隅的陈朝上,统一大业指日可待。杨坚采纳了度至尚书长孙平的建议,每年秋天向民户征集米粮,每家一石以下,按照贫富标准不同各有增减。一方面用以防备凶年,一方面为储备兵粮。所存之处,就叫做义仓。让杨坚更为庆幸的是,这时的陈朝又传出一桩天怒人怨的事情。一向才思敏捷、忠心事主的中书舍人傅縡被陈叔宝赐死狱中,一时朝臣上下一片哗然。
开皇五年十月,杨坚终于重新启用了赋闲良久的杨素,任杨素为信州总管,经略长江上游,并赐钱百万、锦千段、马二百匹。这信州不是现代所说之江西上饶,而是有着十三州之大的辖区,相当于现代鄂西、重庆加上四川一半以上的面积。这平陈一事,终于在这次调派中缓缓地拉开了序幕。
行前,杨素交付了打造完成的甩棍,把以家将的方式秘密召集训练的三十侍卫正式转交给了杨笑澜。杨笑澜将这个三十人侍卫团命名为骷髅大队,每五人组成为一小队,由小队长领导,每三个小队为一个中队,小队长向中队长汇报,同时命最为忠厚最得人心的杨福为大队长,负责监管所有中小队长。
杨素带着杨玄感一同离开之后,杨笑澜就被独孤皇后要求住进宫中,笑澜以寺院清净为由拒绝了。每日早起与骷髅大队一起训练后沐浴进宫,由独孤皇后亲自教授、读书习字,与皇后,有时还有大公主、宇文娥英、五公主,晋王妃一同吃过午饭,待独孤皇后午睡后方能出宫,在等待皇后睡着的过程中,皇后时常会要求笑澜读书给她听。说是读书,往往最后变成一个读,一个提问,一个回答,对于答案不甚满意的皇后常常会另辟蹊径、指点迷津,几次三番过后杨笑澜不得不叹服,这个女人简直就是人间极品,智商高绝,聪慧无双。杨坚能够娶她为妻,实在不知是修了几世才有的福气。
进宫次数多了,也时常会被宇文娥英缠住,杨笑澜总是好脾气地陪她玩耍或者教她写字,换来的自是大公主温柔的笑颜,而萧美娘见她对宇文娥英如此耐心,倒没有按照杨广嘱咐的那般与她结交,反而以诚待她。加上杨笑澜多多少少知道些萧美娘今后飘摇的境遇,对她越发客气和同情,两人倒也相处的十分融洽。尽管在感情上,因为晋王妃萧美娘待人和善的关系,杨笑澜会偏向于杨广,但是她并无意于这隋朝显而易见的二世天下,她心之所念的还是回到未来的那几样东西。
杨坚去了一次洛阳之后,将天竺高僧阇那崛多师傅带回大兴善寺参与翻译佛典一事。因精通梵文与汉语的阇那崛多师傅加入,译经得以更顺利的开展。同时有更多的古籍得以顺利的阅读,毗卢遮那师傅则告诉杨笑澜,这古文献里记载,当天下统一的契机出现,在长江的对岸——陈朝会出现一个乾坤异色的非凡之物,另一个扭转时空的器物则会出现在沧海桑田之时。
听到此话的杨笑澜也不知翻了多少个白眼,这暗示、线索非得像佛经一般深奥难明么?不过总算,在来到隋朝一年半之后的日子里,终于有一个明确的线索告诉她,陈朝会有能够帮助她回去的东西。虽然这明确的线索也未必见得明确到什么地方去,但是至少在陈朝,不是么!
第二十七回 温香软玉
开皇五年底,晋王妃在都城大兴临盆,生子名暕,意为阴雨天晴。杨坚大喜,特诏晋王杨广回朝陪伴妻儿。杨坚待子女严厉,却和普通的祖父一样,对孙子十分喜爱,太子杨勇钟爱的云昭训就是因为生了孙儿长宁王杨俨才得到了他的容忍。可是杨勇每次在他们享受天伦之乐,逗弄孙儿时来催着杨俨回去,这一点令得杨坚十分不满。杨笑澜在宫中待了一段日子,也曾亲眼目睹此事几次,这一边杨坚逗孙正欢,那一边不长脑子的杨勇就遣人敲门催得急:“父亲大人呀,俨儿该回家吃饭啦。”三天两头这么一来,杨坚就十分不乐意了。虽说杨笑澜也同意祖父母带不好孩子,可是这位祖父不是别人,是皇帝,是天子,他喜欢孙子是杨勇得以传位的有利因素,而杨勇却缺乏政治嗅觉至此,她也完全可以理解,为何杨广终有机可趁。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哪。
新年,杨素遣了杨玄感回都城陪伴母亲郑氏,顺便奉命验收杨笑澜的功夫和带出来的骷髅大队,他惊喜地发现,骷髅大队比起他们走时战斗力有了非常明显的提高,而更令他惊讶的是,整个大队对杨笑澜都很是敬服。为这位神奇的叔父感到高兴的同时,也放下提了许久的心。在都城遇见秦王杨俊,三人又再一次的结伴去双星伴月楼喝酒,出乎杨俊和杨玄感意料之外的是,这一年,朝云并没有如期而至。双星伴月楼生意尽管红火,却留给都城里自命风流的郎君们无限的遐想和怅惘,是远走嫁人还是遭遇意外?他们都还没有见到过朝云楼主的庐山真面目呢。
这段时间里一直忙于训练和读书,杨笑澜连尉迟炽繁的面都很少见到,只是听毗卢遮那师傅说师姐体弱,新春之际又染了风寒。她特意推却了杨广的邀约,想留在大兴善寺里多陪伴师姐。轻轻推门进房,就见尉迟炽繁倚在床边,惊鸿端着药碗正打算伺候她喝药。
杨笑澜接过药碗,皱着眉头看了看乌漆麻黑散发着阵阵苦味的汤药,道:“我来。”
“大夫说华首师傅要多多休息。”尉迟炽繁虽不说什么,但是惊鸿却对杨笑澜颇有些不满。当初招惹别人的是他,现如今又一直在宫里的那些个女人里周旋,这算是怎么回事!她不自觉地为尉迟炽繁打起抱不平来。
杨笑澜听出惊鸿语气里的愤懑,只笑笑说道:“是了,等师姐喝完药,我就伺候她睡觉可好?”
惊鸿知笑澜谦和,没有什么主子和下人的姿态,连今次自己的逾越都毫不怪责,也不便再说什么,自顾自走了开去。
“哎,师姐,那么苦的药,你确定要喝吗?”
从杨笑澜进门,尉迟炽繁一直安安静静地看着她,想着不过大半年的功夫,这少年又长大了一些,又沉稳了一些,眼里的自信又多了几分,会撒娇但是不会再像刚遇上的时候那般粘人了。可是这一开口,却还是她一贯的调调。“不想喝呢。”
“那怎么行,生病就得喝药哦师姐,温度差不多了,我来喂你吧。”杨笑澜坐到床边,看着这柔弱的女子,心上一片柔软。
尉迟炽繁浅笑道:“你怎么知道差不多能喝了?你又没有喝过。”
难得见师姐这副带着小狡猾的小女人模样,杨笑澜心中微微一动,连忙喝了一大口药道:“师姐说的是,呃……很苦诶。不过能喝了。”
“你……”尉迟炽繁没想到她竟然真的喝了药“哎呀,傻瓜!”
看着尉迟炽繁一口气将药喝干,杨笑澜又倒了杯水让她漱口,替她捋了捋头发,叹道:“好久没和师姐这样安宁地聊天了。”
“笑澜贵人事忙,怎么可能整日里待在寺里呢。眼下又深受皇后器重,将来仕途定然一片大好。”
“皇后真是没说的,有才啊有才,厉害啊厉害。我现在终于明白为啥兄长他们都怕她,非同一般的可怕,生在这年代真是浪费了。”
“你也会怕?”
“我不怕,皇后又好看声音又好听,我怕她做什么。”
尉迟炽繁又是一笑,道:“你是君子坦荡荡,无所图无所求,所以才不怕她。宫里的其他人,对你好么?”
“嗯,大公主晋王妃对我都挺好,就是那什么五公主,出言不逊,若不是看在她妈的份上,定要好好教训她。”杨笑澜见尉迟炽繁懒洋洋地靠着木框,便说道:“师姐,靠着木头会不会不舒服啊?”不等尉迟炽繁答她,就自说自话地将尉迟炽繁扶起,自己靠着木框,让尉迟炽繁靠在她的身前“人肉垫子,还行么?”
“太瘦了。”尉迟炽繁的上半身几乎是被杨笑澜整个儿抱着,鼻息灼得她的脸微微有些发烫。
软玉温香抱满怀,杨笑澜才恍然她一直觉得尉迟炽繁有些奇怪,但是又说不出哪里奇怪的地方原来就在于此。得玉楼被打的当晚,尉迟炽繁是在和她一起睡的,这在之前对于一向腼腆害羞的师姐来说,是万不可能的事情,前一次两人一块儿歇息的时候,师姐还特地要她去拿一床被子来。从那一天之后,尉迟炽繁好像在身体的距离上和她越发的靠近了,比如眼下,放在往常,不说把她推开,肯定不会那么自然,而现在除了有些不好意思,竟也任她施为了。这算是个什么情况?她还是个男子身份呀。
这胡思乱想之间,竟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人在御前参了一本。要说这治书侍御史,做的是监察百官,纠正百官罪恶之事,可这杨笑澜无官无职,又怎么会弹劾到她头上来呢?也不知道是谁给治书侍御史透露的消息,说这杨笑澜久居寺庙,□佛门,在佛门圣地里和女尼们勾搭不清。因她是皇帝皇后的义子,也在监察的范围之内,故而被弹劾了。
所幸杨坚听闻此事,只郑重地对治书侍御史说了句绝无此事。况且,身为杨坚的义子身边又怎么会少了杨坚的耳目。这杨笑澜的为人他是清楚的,在宫里进退有度,举止温文,独孤皇后几次三番说起大公主和宇文娥英都对他印象良好。平日里连平康坊都不会多去,眼里见不到半分被酒色侵蚀的痕迹,又怎么会做出那种事情。杨坚自己是在庙里度过的童年,由尼姑抚养由尼姑带大,他喜欢杨笑澜也有这个原因在,同样的能够守得住这份寂寞和清贫。
和尉迟炽繁相处难得的宁静没多久,两人都昏昏欲睡之际,皇后的传召又来了。杨笑澜歉意地看了尉迟炽繁一眼。尉迟炽繁推一推她,道:“去吧。让我睡一会儿。”伺候着尉迟炽繁躺下,又帮她掖好被子,不由自主地贴了贴她的面颊,杨笑澜这才走了。
第二十八回 言语之争
杨笑澜骑着十三急冲冲地赶到永安宫,还以为有什么大事,原来是传她午膳。如果换做别人,她一定出口成脏,侧那,吃什么吃,不叫她一起吃饭会死啊!可是对方是皇后,是独孤皇后,又幽幽地对她说了一句,“笑澜怎地面色不愉?不愿意和我一起吃饭么还是我耽误你的事情了?”杨笑澜的头立刻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她没有不愿意和皇后共进午餐,她只是……她也不能和皇后说,方才,她都要搂着师姐睡着了是吧?
今次一同午膳的,除了大公主、五公主、宇文娥英还有汉王杨谅。仇人见面倒也没有分外眼红,杨笑澜在大公主的注视下对杨谅淡淡施了个礼。杨谅却笑道:“杨家四郎倒是云淡风轻的紧,早前还有侍御史弹劾你呢。不过,我瞧这些侍御史们纯粹是吃饱了没事干。以杨四郎之风流,又何须在寺庙里勾搭尼姑呢。”
杨笑澜微微变色,抓着筷子的手紧了一紧。
独孤皇后淡然道:“阿客休要再说这些混话,你父亲自是信任笑澜,断不会做出这种事来。”
“是,母亲大人。”杨谅一副孺子可教的样子,又对着杨笑澜歉然道:“本王年少无知,多有得罪,还请四郎勿要见怪。”
杨笑澜道:“不敢。”
过了一会儿杨谅又道:“听说昨日里四郎和三哥一起去了那双星伴月楼,不曾见到楼主。四郎与那楼主交往从密,可知道楼主芳踪何处?”
杨笑澜明显的感觉到杨谅一说交往丛密,齐刷刷的三双女人眼就向她飘来,而独孤皇后则展现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有意无意瞥了她一眼。心中暗骂,几时看到那个楼主与我有什么来往了!真不知是何居心。“昨天我去喝酒,今天你就知道了,不知是汉王惦记在下呢还是汉王整日里混迹在双星伴月楼里。至于那楼主的芳踪,恕笑澜直言,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谁他妈知道!”
杨谅也不生气,又是一笑道:“四郎勿怪,本王只是……”
“这双星伴月楼的楼主如此颠倒众生,让本宫的孩子们这般惦记着,倒是让本宫很是好奇呢。”独孤皇后打断了杨谅的话说道。
五公主一声冷哼,道:“不过是个倚门卖笑的娼妇罢了。”
杨笑澜一听这话,气就不打一处来,饭碗、筷子一放,一脸严肃地说道:“五公主此言差矣。以公主之尊贵,自是不用抛头露脸,赚钱谋生。如果那楼主有公主的身份,说不定也会像公主一样对这职业嗤之以鼻。可惜,出身这个东西,不是自己可以选择的事情。”
五公主道:“哼,出身低贱,可以以劳动换取生存,何至于要做此营生。”
“劳动换取?呵呵,公主是有封地。公主知道从北魏开始的均田制么,男子15岁以上,授种粟谷的露田40亩,妇人20亩。男子授桑田二十亩。桑田世业,不必还给国家,可传给子孙,可卖其多余的,也可买其不足20亩的部分。产麻地男子授麻田10亩,妇人50亩,年老及身死后还田。但实际上田宅的分配只是一种理想状态,田宅家产传男不传女,女儿要嫁出去的是泼出去的水,真正能拿到田进行耕种的又有多少呢?还要我说更多关于女子的生活不易么?这世道,女子能从事的职业本就不多,既然有容貌之资,为何不加以利用?有需求便会有市场,如果没有男人们眷恋声色,她们想要以此谋生倒是也不容易呢。”
杨谅最先摆脱乍听此言的惊骇,轻轻鼓掌道:“倒是不曾想杨四郎身为男子还这么为女子着想,难怪备受女子们喜爱。听说四郎的母亲系出风尘,言传身教,果然不同。”
“住口!阿客,放肆!”独孤皇后是知道杨四郎的生母乃是风尘女子的事情的,杨笑澜却不知道,乍一听闻有点发愣。可是在座的几位女子都以为,她是猝不及防的被伤害,母亲出身青楼这种事情,基本上没有人愿意被提及吧。
独孤皇后语气转重,厉声道:“阿客,还不向四郎道歉!”
杨谅被母亲一吼,吓了一跳,一向和颜悦色的母亲竟然为了一个臣子一个外人教训他,他狠狠地暗藏无限阴毒的瞪了杨笑澜一眼。
“还不道歉!”
“哼!”杨谅一跺脚,袖子一甩,居然就无视独孤皇后的话走了。杨笑澜心道,幸而今日是我,若换成了未死了的正主儿,还不给气到吐血么。第一次,第一次她对杨宁不再是愧疚,不再是因她的到来而导致他死去的愧疚,不再因占用了他的亲人、他的人生而愧疚。
独孤皇后看向杨笑澜,倒是带着点歉意,张口要说点什么。笑澜先一步笑笑道:“没什么。”
因汉王的这一出,在场的人都有些意兴索然,等吃了午饭就草草收场,独孤皇后本想留杨笑澜下来,想想又做了罢。倒是大公主杨丽华牵着宇文娥英一路陪她走到宫门,几度欲言又止。
待杨笑澜要走了,杨丽华终说了出来:“四郎,阿五无意冒犯令堂,阿客……年少莽撞,还请……不要放在心上。丽华就代他们向你赔个不是。”
杨笑澜一愣,道:“大公主别这样,你们是主,笑澜是臣,身为臣子的自然不会放在心上,只盼你们别放在心上就好。”
“四郎……”杨笑澜客气而疏远的话令得杨丽华心中一涩。
瞧着杨丽华黯然转身的样子,杨笑澜自觉方才的话有些过分了。她是对五公主和汉王不满,可大公主对她向来关切,迁怒在她身上算是个什么事情。也忘了应该注意点什么女女授受不亲、尊卑有别,就拉住杨丽华的手,歉然道:“公主……”
冰凉的手掌被杨笑澜热乎乎又细嫩的手给抓住,杨丽华面上飞过一朵红云又淡了开去,只别过脸问:“何事?”
“抱歉,方才那样说,很是抱歉。”
“为何要道歉?”杨丽华的声音沉了下来,也不知在失落些什么。
“笑澜确实对汉王、五公主心中不快,但那与大公主无关。我不该用那种语气同你说话,故而道歉。”
“因为我是公主,是主的缘故?”
杨笑澜一呆之后又笑了,不曾想一直温柔可人的大公主也会有别扭的时候呢。“只把你当作是娥英的阿娘,可没想过你是主。公主可是要提醒我,公主是主,笑澜是臣下么?”
“自然不是。”
“笑澜有个疑惑。公主可知,那五公主为何一直针对笑澜?我和她不熟,也不记得有过言语上的冒犯。”
杨丽华嫣然一笑,道:“四郎可记得去年新春救下了母亲大人后,父亲大人有意要将阿五许配给你,你是怎么回答的?”
还能怎么回答,自然是嫌她小……原来……。“就为了我嫌她小?不是吧!那她是真的小啊!而且,我确实不喜欢那么小的女孩子啊,感觉很奇怪诶,你不觉得嘛?我靠,都没办法交流……”
“晋王妃嫁给晋王时,不过十三岁,也不算小吧。丽华当初嫁人的时候,也是这个年纪呢。”
“好吧……可是我真的没办法接受啊。我也不想娶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杨笑澜放开杨丽华的手,有些无奈地挠挠头。“如果五公主还要记恨我,那就随便她了。她又不喜欢我,要嫁给我做什么。真是不明白。”
“四郎真不明白么?身为女子,尤其是像我们这样出身的女子,并没有太多选择呢。可能阿五觉得,若是四郎的话,会是一个很好的归宿,也未可知。”
“呵呵,呵呵。”杨笑澜不知该怎么答,只能干笑几声。
“若不是娥英年纪小,也想嫁给杨四郎呢。杨四郎杨四郎,你几时会做娥英的阿耶?”宇文娥英想着等下杨笑澜就要离开,突然觉得不舍,扯着杨笑澜的手问道。
大概是常常进宫之后,宇文娥英时常会问起这个问题,杨丽华和杨笑澜倒也没有一开始那么窘迫了。早已习惯了这样的突如其来的逼婚,杨笑澜俯下身,捏捏宇文娥英的脸蛋笑道:“还是娥英最想着我,那不如,我就娶了娥英吧。”
“不行不行,娥英年纪小,你说好要娶我阿娘的,不能赖皮哦。”
“娥英,我们该回宫了,莫要阻了四郎的归路。”杨丽华语调温柔,眼波脉脉,和杨笑澜探来的眼神对视,彼此都是不自觉地一笑。“四郎,路上小心。”
“啊……是。公主请回吧。”杨笑澜站在宫门处愣了半晌,想着就算是有朝一日回到了现代,杨丽华携着宇文娥英,散发着母性光辉的这一幕,在她的记忆深处该是永远挥之不去的。
第二十九回 春暖花开
燕草矮了碧丝,秦桑低了绿枝。又是一年芳菲时,春风拂过,桃花红,杏花香。
开皇六年的三月,有洛阳男子高德上书请杨坚为太上皇,传位皇太子杨勇,太子惶恐,群臣皆惊。这做皇帝的最怕什么?谋朝篡位啊!就连自己的儿子想要自己的位子也是万万不行的。不知这高德是杨勇的党羽还是觊觎皇位的某位王爷的手笔,完全挑战了杨坚的神经。杨坚是否雷霆震怒犹未可知,只下诏称:朕承天命,抚育苍生,孜孜不倦为国操劳,不效近代帝王(如周天元、齐武帝)传位于子,自求逸乐。彻底绝了某些人异想天开念头的同时,也稍稍带上了对杨勇的忌惮。
不过,桃花开时,发生了一件让隋文帝杨坚大为高兴的事情,岭南被陈朝封为石龙郡太夫人的冼夫人的曾孙女冼朝以非官方的名义造访隋朝。名为回归师门,实则是政治上一次试探,陈叔宝沉溺酒色已久,而中书舍人傅縡的被杀,让冼夫人也不由得不重新审时度势起来。作为一江之隔的隋主杨坚政绩有目共睹,谁又会觉得他没有统一江山的野心和壮志呢。
冼朝的到来受到了杨坚盛大的宴请和由衷的欢迎,对于杨坚来说,冼朝代表的是冼夫人,冼夫人代表的是岭南诸郡的态度,只要在南下平陈之后得到冼夫人的支持,何愁岭南不定呢?
要说这冼夫人是何许人也,为何有如此大的面子和威信呢?说起她还得追溯到梁朝时期,冼夫人乳名冼百合,生于高凉郡南越俚人冼氏首领家庭中,辖地千里,统领部落十几万家。冼夫人少年聪慧,自幼追随父兄逞强斗勇,经历过多次部族间的战斗,巾帼不让须眉,颇有男儿气概。后又得到异人传授武艺韬略,不但能挽弓射箭,更深谙行军布阵之法。之后嫁给高凉太守冯宝为妻,多次识破谋反者的奸计,组织平叛,最难得的是她凡事能以百越的稳定和平为大前提,事国以忠,亲民以德,行政以仁,治兵以义,广受百越人民的尊敬和爱戴。
而冼朝是冼夫人最钟爱的曾孙女,自小受冼夫人亲传,又得到佛门高人的指点收为弟子,端的是冰雪聪慧、精灵剔透。听说冼朝主意极大,年方十八还不愿许配人家,又得到冼夫人的首肯让她自行选婿,尽管求婚之人挤破了门槛,仍旧是待字闺中。冼夫人的孙子孙女此次同意她西来大兴,为的也是让她多开眼界,看看能否遇上心仪之人。
杨坚和独孤皇后自然顺应其父母的愿望,最好是哪位大兴的王孙公子娶了冼朝,那不就等于得到了大半个岭南么。杨坚连着两天在宫中设宴,招满朝适龄男子前来陪伴,可那冼朝甚解其意又丝毫不领情,谈笑间对那些男子们又半是玩笑半是嘲讽,竟没有一个是看中的。
宫中的宴席,并没有杨笑澜的份儿,所以她能翘着二郎腿,躺在后院那棵桃花树下,或者是和她骷髅大队的大中小队长们切磋比试,每天打得大汗淋漓,好不快意。大队长得知这招亲的好事没有找杨笑澜时,还为她不平,他们的四郎,少年英侠、谈笑风生,也是个并未娶妻的大好男儿,为何皇帝厚此薄彼没有让杨笑澜陪同呢。杨笑澜知道他们的心思后,安慰他们说自己并不想娶妻,对那冼朝也没有什么大想法,还是不去凑那个无聊的热闹为妙,陪使者神马的还不如和兄弟们练武、陪师姐念经来的有趣。
可是很明显,很多事情不是你想躲就能躲得过的。那一日,杨笑澜正太太平平地在后院里享受她春日微寒的阳光和浅浅淡淡的桃花香。就听若松来报,使者来了。杨笑澜没好气的问道:“使者?什么使者?善恶赏罚使者?缥缈峰的使者?来就来呗,关我什么事情!”
若松不解地答道:“郎君,不是善恶赏罚使者,也不是缥缈峰使者,若松从未听过他们的名讳,他们是何方人士?今次来的是那岭南的使者,冼夫人的曾孙女。听说是来认师门的,毗卢遮那师傅请郎君过去一续。”
“冼夫人?不早说!”杨笑澜一个翻身就爬了起来,她小时候就看过一个电视剧就叫做冼夫人,剧情什么的记不真切,但是那演冼夫人长得好看倒是一直记在心间,如今能见到真人……的曾孙女,也算是一桩奇闻了。
急急忙忙跑到正殿,师父、师姐、独孤皇后都在,赶紧止住了脚步,轻声埋怨道:“死人,怎么没说皇后也在!”若松委屈道:“郎君也不曾问啊。”杨笑澜没好气地刚想踢他一脚,就给一把年纪还老眼贼尖的毗卢遮那师傅瞧见了,呵呵一笑,道:“笑澜来的正好,来见过你世云师姐的徒弟吧。”
世云师姐?尉迟炽繁的姐姐?的徒弟?杨笑澜凝神细看那跪在毗卢遮那师傅面前的蒲团上,眨着眼睛一脸笑意看着她的年轻女子,淡粉色的深衣恰如好处的凸显出玲珑的身段,黛如远山,明眸生辉,玉面芙蓉,薄唇微翘,弯着的嘴角边还有一点美人痣……美人痣!“啊!”杨笑澜的脑海中骇然出现了那个桃子精的样子。
“怎么?笑澜和冼朝是旧相识么?”独孤皇后显然是听见了笑澜的那声惊呼,面露好奇之色问道。
“不是,并不相识。”杨笑澜连忙否认道,“笑澜只是惊讶于这位娘子的姿容,一时失态,还请多多见谅。”
冼朝低头轻笑道:“这位想必就是太师傅口中那位深谙佛理的师叔杨四郎吧。冼朝无盐之容,也入得了师叔的眼么?”
杨笑澜偷偷翻了个白眼,道:“一直听说世云师姐有个明艳动人的徒弟,却不曾料想今日有缘得见,实是笑澜三生有幸。”
冼朝扑哧一笑,道:“师叔过谦了。”
独孤皇后心中微微有些不喜,平时不见杨笑澜那么会说话,怎么见了冼朝倒口若悬河起来。这两人是当着她的面打情骂俏么。尉迟炽繁却不免心生疑惑,她都不知道亲姐世云有徒弟,杨笑澜又怎么会知道,以两人之熟识看笑澜的表情便知是非常明显的睁眼说瞎话。
独孤皇后说道:“冼朝要在大兴待一段时日,既然笑澜与冼朝一见如故,那不若代本宫好生招待,若有怠慢之处,本宫决不轻饶哦。”
“笑澜欣然从命。”杨笑澜恭敬答道。
独孤皇后冷冷斜了她一眼,欣然是么!“那你便好生作陪吧。”又转头对毗卢遮那师傅笑道:
“上师真是师门大喜,近有华首师父与杨四郎这般通达佛理之人,远又有冼朝这般如花似玉的人儿继承衣钵,真是佛门大幸呢。”
毗卢遮那师傅合什道:“亦是我大隋之幸,皇后殿下的荣光。”
“今日冼朝重返师门,你们好生叙旧,本宫先行回宫了。”言罢,独孤皇后又瞥了杨笑澜一眼,看到她心里又是莫名又是一阵寒意。
这独孤皇后走了,正殿里气氛才稍适缓解,原来尉迟世云收冼朝为徒,连毗卢遮那师傅也是不晓得的。
“师父师父,那你怎么知道她就是世云师姐的徒弟,不是冒牌的?”杨笑澜不解地问道。
此话一出,腰后一痛,竟是被冼朝掐的。“喂喂,痛啊!我是你师叔,你怎么能没大没小?”杨笑澜背后吃痛,往尉迟炽繁身边一缩,尉迟炽繁见她皱起来的脸,好笑之余替她揉了起来。
“哼。”冼朝冷笑道:“你都说我是冒牌的了,怎么又变成我师叔了?”说完面上又带了几分委屈看向毗卢遮那师傅“太师傅,弟子与师姐确实为师父亲传弟子,却无作假的可能。还请太师傅明鉴。”
“呵呵呵。”毗卢遮那师傅撵着胡子呵呵直笑,道:“假不了假不了,我们宗派的功夫皆是口耳相传,若无师徒之义,世云绝不会传给她人。你年纪轻轻,没想到修为倒好。”
“多谢太师傅赞赏。”冼朝得到承认立刻笑眯了眼,还挑衅地瞪了杨笑澜一眼。
杨笑澜冲她做了个鬼脸,吐了吐舌头。见到冼朝,以这样一个身份,她是意外的。
“笑澜,你师姐体弱,你就代为师好生招呼你师侄吧。”
“噢。”
毗卢遮那师傅待杨笑澜答应了,就走了出去,而原本还替杨笑澜揉着后腰的尉迟炽繁一声不吭的也跟了出去。
“师姐……”杨笑澜又迷惑了,先是皇后莫名其妙,怎么师姐也……莫名其妙是会传染的么?
冼朝见两人走远了,才冷然道:“别想了,她是见我们这般亲热,心里嫉妒了。”
“啥?我们有亲热过么?师姐性子那么好,怎么会嫉妒。”
冼朝暗骂了她一声白痴,又白了她一眼,道:“我有话问你。”
“什么?”
“杨四郎,一年之别可有想念?见到冼朝,是否心中欢喜?”春日和煦的阳光下,冼朝一展她那如花的笑颜,眼神一挑,说不出的风流妩媚。杨笑澜小心肝砰然跳动几下,心中不免大叫,不得了不得了,这桃子精的媚功果然非同小可,佛祖在上,赶紧派个法海拿着钵来收了她吧。
第三十一回 一场春梦
汉王杨谅垂手而立,不时小心翼翼地看他母亲一眼,他知近日杨笑澜没有进宫又听说了流传在大兴最热的八卦,特意来给母亲请安,顺便和母亲聊天。聊着聊着也就聊起了那些个流传的故事,自然不会少了杨家四郎和岭南来的冼朝,如何的在芙蓉园里嬉笑打闹,如何的情投意合,如何的就等着杨四郎请人前去岭南提亲,这坊间自是有赞叹郎才女貌赏心悦目的,也有艳羡杨四郎总有佳人垂青的,更有呵斥他年少风流处处用情的。
独孤皇后从头至尾维持着一贯雍容的表情浅浅地看着她别有用心的儿子,不时点头附和以示鼓励,在杨谅为上次的鲁莽深深向母亲道歉时,她才显得有些语重心长地说道:“坊间传闻,岂可尽信。四郎是代替你母亲招待远方来客呢。阿客,你三哥忠厚,四哥豪爽,你若是能像杨家四郎那般懂事做娘的就更是欣慰。陛下对笑澜很是称赞,连娥英都喜欢她,想让她娶你大姐,做她的父亲呢。”
杨谅一惊,道:“哪里轮得到杨家四郎,柳家郎君都向父亲大人提过好几次亲了,都给大姐回
绝,大姐不会是要嫁给杨四郎吧!”
“你大姐不愿再婚,可是女人总要有个归宿才好。不过杨四郎尚不曾提亲,故而眼下你父亲尚不至此烦心。”
“母亲大人,你不会同意大姐嫁给杨家四郎吧!”杨谅想拉住母亲的衣襟,又立刻缩回了手,他不会忘记每次想和母亲亲近,母亲总是借故放开手或是干脆离得远一些,他只知母亲不喜亲昵,却不知是何缘故,记忆中还是一向不苟言笑的父亲对他稍事可亲一些。
“虽说杨家四郎与你大姐年岁相差甚大,可若是你大姐愿意,做娘的也是乐见其成的。”独孤皇后拂一拂衣袖说道。
“可是……”杨谅皱着眉,不过十岁出头的孩子,却显得那样的老成和阴郁,这几个孩子之中,要算是他和杨坚最为相像了。
这莫名地总被波及的杨笑澜,美美地吃了一顿素斋之后,正躺在她房间里榻子上摊开一个大字,昏昏欲睡。这几天她刻意回避尉迟炽繁,可尉迟炽繁对她还像往常一样好,她思量着肯定是冼朝搞错了,如果师姐真像是冼朝说的那样喜欢她,性子再好,怎么都会发点小脾气,耍点小性子吧。可是尉迟炽繁最多看向她的眼神深邃一些,其他都与往常别无二致。明明应该觉得如释重负,可为何却有些心有不甘呢?
杨笑澜啊杨笑澜,你内心的失落又是为了什么呢?她自问。
迷糊间,杨笑澜好像见到自己回到了21世纪,她跌跌撞撞地从软趴趴的榻榻米上爬起来,走到厨房叫了爸妈,妈妈没有变老爸爸也没有,爸爸白了她一眼,“睡到那么晚,大呼小叫什么!”妈妈骂爸爸,“多睡一会儿又没什么!澜澜,洗脸刷牙去,快吃午饭了。”她有些激动地抱住妈妈,妈妈一直在做饭可是却没有油烟味,反而香香软软的,这味道让她想起了尉迟炽繁。
尉迟炽繁?师姐?她回家了?师姐呢?师姐怎么办!她猛然放开妈妈,却看见妈妈的脸赫然变成了尉迟炽繁,“师姐!”她惊喜交加,“师姐,你怎么在这里?”
尉迟炽繁笑得温柔,“我一直都在这里。”
“师姐……师姐!”杨笑澜情难自已下禁不住抱住她。
“笑澜为何不告而别?可是厌烦我了?”尉迟炽繁也不挣脱,轻轻将下巴搁在杨笑澜的肩膀上,略带委屈地问道。
“没有,师姐,我没有不告而别,我也不会厌烦你,喜欢你,爱惜你都来不及啊。”
“可是近来,笑澜总是避开我呢。”
“师姐……不是想要避开你,只是……”只是该从何说起?
“只是什么?”
“师姐,我是女子。”
“我知道。”尉迟炽繁回答得利落、干脆,毫不迟疑。
“可能突然有一天我会突然离开,消失不见,可能是一时,可能……是一世。”
尉迟炽繁稍稍拉开一些两人的距离,温柔地看着杨笑澜,道:“我等你。”
“师姐……”杨笑澜哽咽。
温润的嘴唇贴上她的,心上似划过一阵电流,杨笑澜浑身一颤,师姐,这是在亲她吗?这……是她第一次和人家亲吻诶……闭上眼睛,入鼻的皆是好闻的女儿香。听说与女子亲吻的感觉与男子不同,男子的嘴唇略为粗糙,而女子更是细腻,男子喜欢掠夺,而女子则是温存。
尽管只是亲亲浅浅的嘴唇相触,对于杨笑澜来说,却仿佛像是做了一个久远的梦,梦里头的主角一个是受尽苦楚在佛门修行的女子,一个是天真懵懂浑然不知前路如何的无知少女。
佛门修行……杨笑澜像是受惊似的一下子睁开眼从榻上坐起,周围除了她自己并无旁人。
“呼……”她擦擦额头的汗,摸摸犹自发烫的脸,大口呼吸着新鲜的空气。之前是梦到师姐亲她了么?禽兽啊,怎么会做这样的梦,师姐是修行中人诶……师姐还是个女子,她摸摸自己的扎着裹胸布的很有些气闷的胸,她也是个女子。难道每个人心中都有一座背背山?
站起身来,倒一大杯水,饮尽。那么方才真的只是个梦么?还真是春梦了无痕呢。
可是空气中,怎么分明还有熟悉的淡淡清幽的女儿香。
“杨四郎……”冼朝的呼唤声推门而入。
杨笑澜皱眉道:“不会敲门么?”
“咦?”冼朝上下打量她,道,“适才,你在做什么?我打扰你的好事了么?莫不是你在……”
“什么?”杨笑澜不理。
“自渎。”冼朝语出惊人。
一口水直直地喷了出来,“咳咳咳,冼朝师侄,你真是……什么都敢说。寺庙里做这种事情,对佛祖不敬吧?”终于碰到一个比她还能说得出口的人,她是该欣慰么?
“庙里无事可做,又要压抑□,也不难理解啊。”冼朝说得理所当然,这接受过青楼训练的果真非同一般。
“咳咳,停,这个话题可以停了。我们虽没有剃度,也算是半个佛门中人,休要再说这些……对了,一直想问你,你怎么不住宫里,偏要住我们简陋的寺里呀?”
“住宫里?你来找我的时候,还不给宫里那群女人们给撕了?啧啧,独孤皇后看你的眼神啊,恨不得把你吞了。大公主听到提起你,眼神必也是亮的,你说吧,你到底造了多少孽,留了多少情?”冼朝晒道。
杨笑澜哈哈大笑,她终可以确定冼朝之前说师姐喜欢她和现在一样,都是胡说。“照你这么说,敢情皇后、大公主都欢喜我?你当我有宋玉潘安之貌,司马相如之才么?”
“就是因你没有,所以我才觉得颇为奇怪。”
杨笑澜摇着头,又倒了杯水喝,蜷腿坐到榻上懒得理她,可梦里头亲吻的触感犹在,想着那亲吻,想着师姐,她却不免发起愣来。
又听冼朝感叹道:“杨四郎啊杨四郎,你真是奇怪,明明有个好出身,又讨人喜欢,却偏偏一副孤独的要死的鬼样子。倒让我想起师姐来了,她是真可怜,一次出宫念念不忘至今,从小被人嫌弃,没有同伴,亲人也疏远,宫里面唯一对她好的,怕就是柳皇后了,还有就是我们偶尔才出现一次的师父,长大之后一直被关在宫里面。人人都觉得她是个祸害,是妖女,没有人敢娶她,让她生得一副冰冰冷冷的样子。”
杨晓澜奇道:“这是为何?”
“为何?哼!就因为她小时候用她的异能救了一个人,之后被人当做怪物看。”
“哇?超能力?”连特异功能这种事情都有?那么刺激。
“有些人乍听闻就是像你这么兴奋,真见到了,却觉得怕了,因为无法掌握,因为未知。”
“有啥可怕的,怕死么?不用异能不是也死了那么多人?这世上,异能不可怕,可怕的是人心。”
“杨四郎,你真是与别人不同。如果师姐遇到你,说不定就不会那么孤单了,可惜师姐她,生在陈朝的宫廷里,暗无天日。唉,讲到师姐,总是心下难受。”之前还语带忧郁,一会儿冼朝突然咯咯笑了起来,又道:“我终于知道为何你讨宫里那群女人欢喜了。”
“啊?”杨笑澜还在好奇那个建康皇宫里的有着特异功能的被称为妖女的女人,怎知冼朝又说到她了。
“杨四郎你么,长得圆圆润润,柔柔和和,英气有余阳刚不足,女子气倒是有着几分,目光里头是难以靠近的对谁都一样关切的柔情,时常在不经意间露出迷离的神色,难免叫人好奇,你的心里到底装了多少心事,让人忍不住想要多疼惜你一些,爱护你一些。宫里头那些女人,少不得都是些年纪大的,你嘛,刚好能激发她们的母性。”冼朝一个胸有成竹的笑容,问道:“我说的,可有道理?”
杨笑澜郑重地拍了拍冼朝的肩膀,一本正经地说道:“冼朝师侄,师叔我以为,师侄最适合的职业乃是说书,或者能把你说的想到的那些都变成文字,找人抄录,估计会流传到各地,这种职业,在我们那儿有个名词,叫小说家。不过,师叔还是觉得,师侄你,该吃药了。”
第三十二回 一声承诺
不晓得为了什么原因,尉迟炽繁突然说要潜修。所谓潜修就是一个人关在房间里面参悟,一日两餐有专人递送,过午不食。这潜修说的不就是闭关嘛?不过,在隋朝这会儿,并没有闭关修炼这么个说法,估摸着此时密宗在中原流传并不广,所以大家都不知道还能够找个山洞面壁打坐修炼这种方式来得道成佛。可是这师姐到底要关起门来修炼个什么东西呀?杨笑澜百思不得其解。
既然求不出解,杨笑澜也不再想,只和冼朝上街闲逛。冼朝对大兴城的东西二市兴趣十分浓厚,逛了那么多天总还逛不够。难道岭南就是个穷山沟沟么?古往今来,女人对于购物的需求倒是没有随着科技的发达而减弱。那么陪着冼朝,杨笑澜自己也顺便饱览这威武四通八达的大兴城,算起来除了和尉迟炽繁出来的这两次,还有平时和杨玄感出去喝酒,倒是真没有好好看过这第一大古城,大兴。在她所在的21世纪,大兴城可是被压在西安城的下面的哦。
这大兴城出自城市规划、建筑设计大师宇文恺之手,三面临水,一面傍山,水陆交通便利、风景秀丽宜人,风水上佳,水源丰富。这等气势恢宏、规模巨大的城池才花了九个月的光景就完成工序,其中还包括规划、设计、风水等的考量,而且当时没有什么豆腐渣工程,不会仅作糊弄人的表面功夫,可见宇文恺是多么天才。不光是大兴城,广通渠和之后隋文帝的仁寿宫、隋炀帝的东都洛阳,都是出自他的手笔。说到宇文恺,不得不让杨笑澜赞叹。从杨素那边听说,宇文恺出身于武将功臣世家,二岁时就被赠爵双泉县伯,六岁时袭祖爵安平郡公,但身在将门的宇文恺却不好弓马,偏偏喜好读书,博览书记多伎艺,还有个称号叫名父公子。杨笑澜见过他一次,还是在去年的春宴上,没有杨素那般年轻俊朗,但在飘飘的衣袂下,清瘦得颇有仙姿。
连日的城内游览让冼朝不得不感叹,这杨坚确实有削平四海的志向,有统一河山的能力和气势,待她回到岭南之后需作出对杨坚最正确的判断,才能给予冼夫人最合理的建议,决定岭南的百姓最好的出路,也不知家中那位受陈朝封赐的老太夫人是否能接受隋朝日益强大、励精图治的现实。
“怎么?一脸无奈,是否觉得回去难以交差?”看着冼朝面对大兴的阴晴不明,杨笑澜问道。
“给笑澜你看穿了,笑澜当知道冼朝此来大兴的目的吧?”冼朝说正经事情的样子与平时截然不同,玲珑的面庞上有一层淡淡的光辉。
“大致是知道的,不外乎听听风声,看看风水。”杨笑澜望着她的侧脸,不知怎地就想问她既然是冼夫人的孙女,为何又随了冼夫人的姓。既想了,也就问了,冼朝拢一拢好看的眉,说道:“真亏得你会想问这个。我出生便有个袁姓的相士算过说是命中多异数,家里人觉得随曾祖母姓比较能压得住,后又蒙师父垂青,收了做徒弟,师父也觉得我姓冼更佳。”
杨笑澜想了想连连点头,不姓冼姓高的话,作为一个女儿家,确实有点……嗯,还是姓冼更好些。
“笑澜师叔。”
第一次听冼朝正儿八经的叫她师叔,杨笑澜颇有些不习惯,警惕地看着她。
冼朝见她那小心的样子,道:“别紧张,只是想问一下笑澜你的看法罢了。”继而扑哧一笑,又道:“你怕我?”
“不是怕,只是比较警觉,你和皇后都让我觉得危险。还是师姐好,师姐让人安心,嗯,大公主也是。她们俩倒是一个类型的,但是大公主比师姐还强悍很多,可能是遗传的关系。嗯,嗯嗯。遗传真可怕。”
“遗传……是何物?”
“遗传就是父母有的那些特征通过DNA传给孩子啊,比如皇后那么聪明吧,大公主多半传到了一些。哎呀,看你一脸迷茫的样子,说多了你也不懂,真的,解释不清楚,对你来说,太过深奥,太过深奥。”杨笑澜躲过了冼朝掐她的手,又道:“你要是掐我,我就不说了哦?”
“哼,听听你的高见。”
“是嘛,这样才乖。”杨笑澜微微一笑,道:“其实答案就在你的心里,来大兴这段时日,你的见闻没有给你充分的依据回去告诉冼夫人陈朝必亡么?”
“必亡?何以如此笃定?陈皇帝虽有些沉迷酒色,可终还有精锐部队可仗,长江天堑可依。”冼朝不服道。
“你的师姐既然身在陈宫,你又能去看望她,以朝云的手段,想必在建康有不少耳目,和陈的王室也有一定交往吧。”
“哼,好说。”
“那么还请告诉笑澜,那陈皇帝叔宝到底是个什么人物?”
说起陈叔宝,冼朝的脸上不自觉地浮现出嫌弃的表情,说道:“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三十许人,即位之后就沉迷诗酒,专喜声色。最受宠爱的美人叫张丽华,还是他在东宫时的侍婢。当时他有龚姓、孔姓二名妃子,花容月貌,皆称绝色,并承宠爱,而孔妃更盛一筹。他曾对孔妃说:‘古称王昭君、西施长得美丽,以我来看,爱妃你比她们美。’但是张丽华一来,他就迷上了张丽华,龚、孔二妃一时失宠。”
“哦?张丽华再美应该不会比你更美吧?就算比你好看,也绝不可能比皇后还好看!“杨笑澜深表怀疑。
冼朝白了她一眼,调侃道:“哟,你对皇后还有想法?”
呃……“爱美之心,人皆与之。”
“亏你说得出口!”
“还是说那个张丽华吧。”
“哼,那张丽华倒是艺貌双佳,发长七尺,黑亮如漆,光可鉴人,更难得的是她颇为聪明,能言善辩,鉴貌辨色,记忆上佳。陈朝百官的奏折先由宦官处理再送进来,有时宦官都忘了内容,张丽华却能逐条裁答,无一遗漏。所以起初只执掌内事,后来开始干预外政。那些后宫家属犯法,只要向张丽华乞求,没有不代为开脱的。王公大臣如不听从内旨,也只由张丽华一句话,便即疏斥。因此江东小朝廷,不知有陈叔宝,但知有张丽华。可见此女的厉害了……
那陈叔宝做皇帝倒不见得有什么本事,却有些诗才,可曾听过玉树后/庭花?‘丽宇芳林对高阁,新装艳质本倾城;映户凝娇乍不进,出帷含态笑相迎。妖姬脸似花含露,玉树流光照后/庭;花开花落不长久,落红满地归寂中!‘哼,绮丽无比的靡靡之音呀。”
杨笑澜隐约可听出冼朝对陈叔宝的不满,纯女性式的私人的不满,问道:“他冒犯你?”
冼朝摇头道:“他没有这个机会,曾经想要我进宫,给曾祖母以我身在佛门为由拒绝了。”
杨笑澜如释重负,道:“幸好。”
冼朝端详她片刻,方问道:“你担心我?你知道我不过是在烟花柳巷里卖笑收集情报的女子。”
杨笑澜失笑道:“卖笑……以冼夫人曾孙女之尊,何用卖笑。之前看你说起陈叔宝时满脸的不喜以为你被他欺负过,可是又想你身手那么好,多半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啧啧。还是不要进宫的好,活生生糟蹋了你,你看你,多活色活香呀,进了宫,还不搅得后宫里鸡飞狗跳的……”
起先听着还有些感动,越到后面越听越不像话,冼朝直恨得牙痒痒,“你问我关于陈朝皇帝的事情做什么!套情报好去立功么?”
“既然你情报如此清晰,又岂会得不出陈朝必亡的结论?想你也是读过些史书的,这样的国不亡,谁亡?”
冼朝凝视她半响,方一声长叹,道:“只可怜了我那师姐。”
“你师姐是陈叔宝什么人?”
“她是陈叔宝的妹妹,同为柳皇后所出。”冼朝抓紧了杨笑澜胸前的衣襟,无比郑重地对她说道:“能不能答应我,若是攻进江东,放了我师姐。”
杨笑澜同样认真的回答道:“如果我见到她,我一定放了她。”
冼朝重重拍了她一掌,道:“骗子!你与她素未谋面,又凭什么说见到她必然放过她?”
“痛,痛。“杨笑澜努力揉着自己的胸口,一边呼痛一边说道:“见到的每一个女子都放了不就行了?桃子精,你真是个白痴!”
冼朝狡黠一笑道:“一言既出,金玉不移?”
“是啦,我答应你,这是一个承诺,可好?”
“笑澜师叔,你真是好人,不若你来岭南入赘我家吧?我家厨子的手艺,可比双星伴月楼的要更胜一筹。”
杨笑澜一耸肩,没好气地说道:“娶你?算了,我还想多活几年。谢天谢地,阿米豆腐。”
第三十三回 杀机与契机【本章为倒V】
冼朝与杨笑澜骑着马一路打趣说笑着回城,骷髅大队天斗士小队的两名侍卫杨丰、杨嵩随行。自从发生了得玉楼事件,在骷髅大队训练小有成果之后,每次出行必有负护卫之责的奥特曼中队的侍卫陪同。天斗士小队与神斗士小队同属奥特曼中队,而大兴善寺则由负责暗卫同属克塞中队的圣斗士小队、海斗士小队轮值,还有一个中队叫做绝地武士,由冥斗士与暗斗士两个小队组成,负责情报与更危险的工作,是骷髅大队里最精英的中队。
远远的明德门依稀可见,杨笑澜突生警兆,勒马停了下来。冼朝不解地向她望去,杨丰与杨嵩与她训练配合已有些时日素有默契,警惕地策马护到了杨笑澜和冼朝的身边,同时等待她的指示。
杨笑澜思忖着这距离城门不过几百米,何人如此大胆敢在此地设伏,目标是冼朝还是她?一摸囊中的特制甩棍,心下略定,与一年前相比,她已非吴下阿蒙,若来人不多,今次到可以算作是试炼。言简意赅道:“前方有埋伏,我们慢慢前行,安全第一,下手不必客气。杨嵩保护好冼朝。”
明白杨笑澜不想让她显露武功,冼朝对着杨嵩微微一笑,道:“冼朝有劳这位郎君了。”
杨嵩近日里都跟着杨笑澜出行,杨笑澜不进宫每每与冼朝一起出游,在他看起来两人就是相谈甚欢。骷髅大队的人私下里虽普遍觉得柔弱的尉迟炽繁做他们的主母最佳,但对于冼朝却也是有着相当的好感,只觉得他们的主子艳福委实不浅,说不定能把这几个女人都娶了回去。当下脱口而出道:“小娘子不必客气,以后过门了就是我们的三夫人,保护你是小的荣幸。”
这话说得杨笑澜和冼朝险些双双跌下马去,唯一不同的是,杨笑澜是给惊得而冼朝则是笑得。冼朝笑问道:“你们郎君尚未娶妻,为何我会是三夫人?”
杨嵩老老实实地答道:“小郎君与华首师傅相识甚早感情已深,又蒙大公主垂青,料想她们早晚会嫁于小郎君,故而小娘子你只能屈居第三了。”
“哦?”冼朝斜睨了一眼杨笑澜道:“你们主子倒是风流的紧,连大公主都对她有意。”
杨嵩全然没看到杨笑澜越来越难看的脸色,又道:“小郎君一表人才,若不是眼界甚高,大兴城少不得……”
“杨嵩!你们平时私下里就讨论这些?看来你们的训练少了,该加了!这都在胡说些什么!”杨笑澜低声喝道,“抄家伙!”
杨嵩这才察觉杨笑澜的薄怒,立时住了嘴和杨丰齐齐地按在甩棍上,眼观鼻,鼻观心,注视着前方平静的路。刚才就是这太过平静勾起了杨笑澜的疑心,让她觉得不妥。
一旁的树丛中蹿出七个布衣蒙面的人来,目光集中在杨笑澜身上。只见她嘴角勾了勾,心知自己是这伙人的目标,所幸人不算多,足以对付,好整以暇看着来人,傲慢地说道:“光天化日之下,你们蒙脸持械阻小爷的去路,意欲何为呀?”这活脱脱纨绔子弟的样子笑煞了冼朝。
“你就是杨家四郎?”为首的蒙面人眼中露出凶光。
“正是区区。”
“难怪有人要买你性命,兔儿爷的模样真叫人厌恶!”
冼朝笑道:“四郎,原来你也不是人见人爱呀。”
杨笑澜白了她一眼道:“切,本来就没人爱,听那些家伙杜撰。”对着蒙面人又是一挑眉,道:“能否容我做个明白鬼,到了下面好知道是谁那么恨我?”
“这一点恕难从命,一行有一行的规矩。”
“那,能问问我这条小命值多少钱么?”
“好说,十金。”
十金?算是一笔很大数目的么?杨笑澜只知道一两黄金差不多等于一百贯钱,而一贯钱差不多是一千枚铜钱,买一斗米大概要三十文铜钱,那十两黄金……她算不清楚了……蒙面人见她眉头皱得紧以为她是在想谁人与她有那么大的仇恨,却不知她是在算金子和铜钱的汇率,看她良久不发一语不耐烦地一招手,蒙面人持着刀剑蜂拥。
原先准备的绊马栓没有起到任何作用,因为杨笑澜他们根本没有要走的打算。更有甚之,杨笑澜怕刀剑无情伤了十三,还主动下得马来。这主仆三人,拔出甩棍,蹭得一声,甩棍就齐齐往那伙蒙面人身上招呼过去,这力量可比木棍凶猛多了。而且杨笑澜在培训骷髅大队时就已经教授过,使用甩棍打击对方,最要紧挑骨骼的关节处下手,一来能够有效产生痛感,二来可以影响对方的行动力和攻击力。
一时之间蒙面人似乎冼朝没有兴趣,她还饶有兴致地跳下马一边安抚十三一边凝神观战。这杨笑澜的武艺比起得玉楼被打的那次,实在大好,看得出来,这段日子他还真是下了苦功。同是住在大兴善寺,偶尔冼朝也会撞上几回杨笑澜练枪,让她觉得更有意思是,每次杨笑澜夜里练武,尉迟炽繁必隐在角落痴痴看着,一直要等到收功,尉迟炽繁才会回房。冼朝本以为杨笑澜是装傻回避这师姐,可几番试探下,谁知他真是全然不晓得的。甚至于每个人都觉察到了杨笑澜与尉迟炽繁那牵扯不清暧昧暗涌的情愫,连尉迟炽繁本人都惊觉,可杨笑澜仍旧是浑然未知。他甚至不知道,尉迟炽繁的此次潜修分明与他有着一定的联系。对于如此迟钝又麻木的杨笑澜,冼朝不免为尉迟炽繁感到深深的惋惜。
杨笑澜看着为首的蒙面人步步逼近,刀刀凶狠刀刀催命,仍分了心神看了一眼关注战况安然无恙的冼朝,一时对着向她劈来的刀躲闪不及,滋啦一声,左臂受创。她笑笑,这是来大兴之后受的第二次刀伤呢。再没有可犹豫的,一记重手敲在对方执刀的手上,兵器落地后一手拉住对方的手,一手抡起甩棍对准了对方手肘就是一棍。冲天般的杀猪叫声中藏着一声骨头断裂的声音,杨笑澜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道:“还以为你不怕痛。”
这举动看得冼朝一寒,她没有想到这杨笑澜会有如此冷酷的一面。等守城的士兵听到呼救声赶来时,地上的蒙面人早已呻吟一片,主仆三人则齐齐收好了棍子,坐回了马上候着。将袭击者交给兵士之后,一行四人才回了大兴善寺。
进了寺庙,冼朝刚想要看看杨笑澜的伤势,杨笑澜下意识地避了一避道:“没什么大碍,别告诉师姐。”
冼朝不喜她如此客气,不悦道:“流了血,总该上药。华首师叔闭关,没有人替你上药。”
“不用上药,胡乱包扎一下就行……”
“不行!”
拉扯之间,若松的喊声传了过来:“小郎君,找了你大半日了,皇后殿下宣郎君进宫呢。”
杨笑澜道:“可知是何事?”自从独孤皇后吩咐她照顾冼朝,便就再也没有召她进宫,那么眼下,是为了什么事情呢?
“听宫里来的人说,是要事。好像还是与小郎君的婚事有关。”
“婚事?”杨笑澜一怔,她的事情,皇后是知道的……罢了,还是等进了宫,见了皇后本尊再说吧。“叫上杨丰,我们进宫。”
“站着!包扎好了伤口再走不迟。”冼朝道,“如你就这样走了,我就去潜修的华首师叔门口叫唤!”
“你……我赶时间。”
冼朝从怀中取出一块帕子,一边替杨笑澜系着,一边埋怨道:“怎么皇后一声令下,你就像着了魔似的紧张。万一血流不止,你这条胳膊废了怎么办?”
伤又不重,血估计过会儿就会止住,胳膊废了什么的,是欺她不懂医术么?杨笑澜刚想嘲笑几句,却见冼朝替她包裹伤口的样子格外贤惠与安静,当下笑一笑道:“你这样子,还真像我夫人呢。”
作者有话要说:睡去……
困死。
周六开始放假,终于有时间可以正常更新了……
第三十六回 求婚【本章为倒V】
独孤皇后与大公主并肩出来时,独孤皇后给了杨笑澜一个显而易见的眼色,这个眼色包含的意思,杨笑澜不懂。大公主看向杨笑澜的眼神却更是复杂,掺杂了一些杨笑澜不甚明了的同情与恍然,甚至还有一丝决然。
杨笑澜浑身一颤,难道说皇后真的说动大公主让她嫁给柳原那厮?身为人母,怎么能够为了政治这样牺牲女儿的幸福。大公主已经为他们杨家牺牲过一次了,为什么现在还不能让她求一清净?什么有了权势就没有人能轻易决定你的命运,大公主也算是公主算是有权势了吧,独孤皇后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后呢。皇后说一句不许嫁有那么难么!那柳机,还真不知是何许人也,既然没听过,可见历史上并不会太出名,为什么非要把大公主许给柳机的弟弟,毫无人品可言的柳原。杨笑澜头一回对独孤皇后产生了一丝愤懑。
杨坚见杨丽华脸上血迹仍在,重新跪在地上不卑不亢,不是不心疼,毕竟在前一次的婚事上,他自觉有愧于她,可是杨丽华的执拗却让他君王的尊严受到挑战,重重吐出一口气,问道:“丽华对柳原的婚事,可是转了心意?”
杨丽华缓缓摇头,依旧坚定地说道:“回陛下的话,此事丽华绝不答应。”
杨笑澜眼见着杨坚脸上显出盛怒,便朝独孤皇后看了看,可独孤皇后却没有丝毫的表情,一脸无动于衷,心里不禁暗骂了一声“册那,这还是亲妈么,简直就是后妈!”而杨丽华那恬淡无波事不关己的样子,让她更是着急。这刚才就撞柱子了,这会儿还不得上吊什么的,她几乎可以想象杨丽华吊死在木槿苑里,宇文娥英抱着母亲大腿痛哭的样子。
一个寒颤,杨笑澜重重地跪了下来:“陛下!”
这硬生生跪下来的声音不轻,可见跪得十分之沉重,杨坚有些诧异不知他有何话说。杨丽华则担心他说出些不知天高地厚的话来触怒杨坚。唯有独孤皇后,带着三分得计后的了然,七分难解的涩意看着她。一时间,整个木槿苑里的视线都集中在了杨笑澜的身上。
杨坚道:“四郎请说?”
“笑澜自知身份低微,本不该做此请求,可是笑澜对大公主……咳咳咳,一片真心,天日可鉴,请陛下成全!”说完,为掩尴尬,干脆像拜菩萨似的拜倒了下去。
杨坚与独孤皇后互望了一眼,道:“笑澜的意思是?”
“笑澜……想娶……大公主。”
“什么?”
“笑澜想请陛下做主,将大公主许配给笑澜!”
“这……”杨坚故作为难的皱起了眉头,看了显然十分意外又有些迷惑的杨丽华一眼,问道:
“笑澜可知,大公主长你十岁?“
“笑澜知道,记得去年春宴,就与陛下说起过,笑澜不喜欢比笑澜小的女子。“
“笑澜可知,大公主有一女娥英?“
“笑澜知道,素日与娥英也算亲厚,婚后娥英不会和大公主分开,会同我们住在一起,笑澜会将娥英视如己出。“
杨坚声音略沉,又问道:“笑澜可知以你现今的地位,想娶大公主,似乎……“
“笑澜知道,陛下明鉴,笑澜平日里勤读兵书,勤练武艺,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和父兄一般驰骋沙场,为陛下在突厥扬威,为陛下的统一大业、攻取江东以效全马。望请陛下成全。“
杨坚捻须大笑道:“好一个杨家四郎呀,今日朝后还有人要我替他做媒来跟你杨家结亲呢。却不想,你却对大公主情有独钟。丽华,这四郎的情谊你是看见了,对于娥英的承诺你也是听见了,此番可还有推脱之意?“
杨丽华看向杨笑澜的眼神更是疑惑,这个人倾心的明明是他的师姐尉迟炽繁,或者是那个岭南来的近日里与他一起把臂同游的冼朝,他从不曾说过心仪于她,又为何要提出这样的要求?是同情可怜她么?当是没有人会为了解她人之急而当着皇帝的面请求赐婚的吧?娶了她之后,难道他还指望皇帝会同意两人和离么?况且那人的眼里并没有他口中所说的那么一片真心急切想要娶她的热忱,他到底是否清楚自己在说什么?或者他只是想借着娶她的名头掩饰自己的……身体问题?可是这人分明曾说过,不会娶不喜欢的人,那么,他……也喜欢她么?
宇文娥英可不会像她母亲那般顺其万变之间有如此之多的想法,她只听见杨笑澜终于肯向杨坚求亲要娶她的母亲,做她的阿耶,心中自是大喜。连忙拉着母亲的衣袖,一脸企盼。却见母亲只愣愣地望向杨笑澜,而杨笑澜似乎也察觉到自己的太过唐突,摸头苦笑道:“对不住,这事情原该和你商量的。“
商量?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谁的婚姻是商量的结果?杨丽华看着杨笑澜真诚的黑白分明的眸子,淡淡苦笑。
“杨四郎,那你和阿娘成亲之后,娥英就可以喊你阿耶了么?“宇文娥英怀着期待轻轻问道。
“如果……“杨笑澜偷偷看了杨丽华一眼,“如果……你阿娘同意的话。”
“阿娘……”宇文娥英眨着眼睛看向她的母亲。
杨笑澜却低声道:“娥英,不要逼你阿娘,这是她的选择,她有选择的权利。”
选择的权利?她何曾真有过选择的权利?罢了……杨丽华叹了口气问道:“四郎,你……当真要娶我?”
“自然是真。”
“娥英……”
“你知道的,娥英与我亲厚。如果她叫我阿耶,尽管有些奇怪,但是我想,听习惯了估计感觉会不错。”
“四郎……”
杨笑澜柔声道:“公主若嫁与我,笑澜必以诚相待。公主只需要问问自己的心,嫁给笑澜,好还是不好?愿意还是不愿意即可。”
杨丽华凝视她半响,终颌首道:“一切还由父亲大人,母亲大人做主。”
“好好好。”杨坚抚掌大笑,道:“真是佳偶天成!皇后,封丽华为乐平公主,食邑三千户,封杨笑澜为驸马都尉、骠骑将军,赐田宅、宫外住处一座,田千亩,驸马府竣工后完婚,特许杨素、杨玄感在婚期内回大兴,你看如何?”
这一切尽在独孤皇后的意料之中,从柳原央求柳机和杨谅向杨坚再度求亲,到杨坚与杨丽华的冲突,再到杨笑澜义愤填膺地慷慨求婚,可是当真实发生之际,杨笑澜的言之灼灼却令她有些不快。但她依旧笑道:“如此甚好,丽华得一佳婿,为娘的也很是高兴呢。”
杨坚又道:“笑澜父母早逝,长兄有身负重任,婚事的操办,就有劳皇后呢。”
“自然。身为义母的,自然会多尽心力,陛下还请宽心。”
杨坚笑着离开了,宇文娥英则钻到了杨丽华的怀抱里,这一场喜事里要算是这一老一少最为高兴。剩下的那三人,杨丽华抱着女儿看看难得发呆的母亲、看看愣着的杨笑澜,神色颇复杂。
独孤皇后很快回过神来,走前还不忘凑到杨笑澜的耳边轻声道:“天日可鉴?四郎还真是情真意切呀。”
“我……”杨笑澜仍旧有些身在梦中的感觉,刚才她是向隋文帝要求赐婚了么?隋文帝是真的赐婚了么?她就要结婚了?和大公主?一个女子?隋朝女子,她居然要和隋朝的公主结婚!
起初只是情急下的权益之计可到最后,杨丽华踌躇,她倒吸一口气提着心,杨丽华点头应允,她如释重负,心中居然一喜?难道这戏是假,情却是真的么?不不不,冼朝分明说她喜欢师姐。
可是师姐……师姐是方外之人,师姐不知道她的身份,如果她离开这个时代,师姐一定会伤心透顶吧。
如此,这样也好。
杨笑澜看着劫后余生的杨丽华,面上的鲜血似乎在提醒着方才曾有过一场惊心动魄的抗争“大公主,你额头上的伤,还需要处理一下,还有脸上的血……”
杨丽华深深看她一眼,四郎啊四郎,你的关切是真情还是假意,你究竟是何种想法呢?
作者有话要说:和皇后一样,看着杨笑澜这般大义凛然,尼玛,有种复杂的涩意!
第三十七回 剖白【本章为倒V】
“娘子……”回永安宫的路上,独孤皇后一语不发眉头深锁不知在想些什么,以雨娘对皇后的了解颇觉诧异,这一切的计议尽在皇后的掌握,为何她并不开心?难道是因为杨家四郎么?“娘子,雨娘看那杨家四郎虽然比大公主小了许多,但也是卓尔不凡,一脸正气。虽说有时有些木愣愣的,但前些日子娘子亲自授业,见解亦有独到之处。为人没有大门阀大世家里的那些不良习气,常居寺庙安于清贫可见不是热衷权势富贵之人。其大兄杨总管正受陛下启用,业指江东;三兄杨少卿也得陛下赏识,无论是家世人品,雨娘以为比上柳家郎君,杨家四郎更是良配。”
“哦?你也觉得她好……”独孤皇后倒真是不解,她杨笑澜一个女子在众人的眼里竟成了良配。
“你不觉得她太过……纤弱?”
纤弱?却也是弱的像个女子,恐怕宫中好些娘子都比那杨家四郎高大、健硕。雨娘想了想道:“大公主受那宇文家的苦极深,嫁一个身板子弱点的男子也好,免受欺凌。雨娘见那杨家四郎天庭饱满地阁方圆,当是个福泽延绵之人。弱一些,应是也没有多大的干系。依雨娘平日所见,杨家四郎对大公主和宇文娥英的亲善系出真心,并非假意有所图谋。”
“那如此看来,她还真是个良配咯。”独孤皇后心中冷笑。
“皇后殿下,皇后殿下……”
何人敢在后宫大呼小叫?
除了那众人眼中的良配杨家四郎还会是何许人也。“哎哟,皇后啊,你怎么走那么快,也不等等我……”
待杨笑澜跑至跟前直喘着气,还拿那未受伤的手扇着风。独孤皇后的眼里闪过一丝笑意,口中却依旧冷淡道:“一场求婚,好不感人,本宫想着你们这未婚夫妻必是有些话要说,故而留你在丽华处。你倒好,不领本宫的情,还怪本宫不曾等你。”
“说了,说了,该说的都说了……”
“哦?”
“让她赶紧把血擦了,还有脑袋上的伤口,要找御医来看啊,万一撞成个脑震荡内出血什么的,要命的事情诶。”
“就这个?”
“是啊,还有啥好说的?”杨笑澜不懂。难道是要她告诉大公主她是个女子身份,只是一时冲动求人心切,才开口求婚?耽误了大公主以后的大好姻缘也只能对她不住,最多若是大公主有了心仪之人自己写休书便是?她也真是想说,欺瞒是一种沉重而无形的压力,可只怕这一开口就丢了脑袋。她还要回家,天知道这里被砍了头,还能不能再装回去,而且她应该是带着身体来隋朝的,尸首分离这种死法,再怎么佛光普照、佛祖庇佑,应该不能让她立刻穿回去吧。
雨娘此时大概才有些明白独孤皇后心存疑问的原因,这杨家四郎,木讷的非比寻常。
可独孤皇后却笑了,问道:“那你找本宫何意?”
“有话要说啊,我有话要跟你说。”
“说什么?”不知怎地独孤皇后突然对杨笑澜所要说的有些紧张。
“这……”
“回宫再说。”
“哦……”还真是要到一个私密、安全的地方说才行,否则……隔墙有耳,真要落个满门抄斩的结局了。
稍停,独孤皇后又问:“脑震荡是何意?”
“呃……脑络……损伤?”
回了永安宫,独孤皇后吩咐宫人回避,雨娘也很识相地下去了,喝了两口水,方觉有些倦意,斜靠在榻子上,懒洋洋地道:“说吧。”
有道是,鬓云欲度香腮雪,懒起画娥眉,又道是,桃花帘外东风软,桃花帘内昏妆懒。这独孤皇后本就是杨笑澜所见过的天下第一好看的人,就算后世明星璀璨也无法出其左右,若是到了现代,随便一个举手投足就是星光熠熠,什么伊丽莎白泰勒,什么索菲亚罗兰,什么凯瑟琳泽塔琼斯,什么法兰西玫瑰,都不可与之将较。这独孤皇后年幼时估计是个萌娃,年轻时是个美女,现在是个美妇人,年纪大了满头白发了也一定是个美老太太。可惜她嫁给那个五大三粗不通诗文的杨坚啊,鲜花Сhā牛粪,养料是足了,可着实不配呀!
而眼下这幅慵懒的样子又生生添了几分媚态,看得杨笑澜心驰神往,心驰神往。
“又发什么呆!真是个傻子。”杨笑澜的花痴毛病时不时地会对着独孤皇后发作一番,她知自己美貌,但也知青春难驻、年华易逝,宫中虽没有佳丽三千,可自己的两个女儿、媳妇萧美娘、云昭训个个也是出落的俏丽甚至有她几乎殆尽的东西——青春,故而她自认没有好看到每每让杨笑澜心神荡漾到流口水的程度。所以她虽向来讨厌别人直视窥觊,但对杨笑澜的痴傻也总算在几度容忍之后习以为常。“笑澜。”
“啥?”
“本宫就那么好看么?”
“啊!什么!”杨笑澜一惊。
“休要装傻充愣,你每次先是偷看,复又逼视,本宫焉能不知?本宫只觉得奇怪,你是想在我脸上看出朵什么花来不成?”
“没……我只是看看……就看看……”
独孤皇后咯咯笑道:“除了看,难道你还想做些什么不成?”
呃……
“好你个杨四郎啊,先是对本宫的女儿一片真心,又对本宫心怀不轨,可知什么叫非礼勿视?你若是个真男子,还真是个登徒浪子。”
一片真心、心怀不轨,这两顶帽子未免也扣得太大了吧。如果不是皇后见死不救,非要逼大公主嫁给柳原,她又怎么会脑子发昏当场求婚,求婚诶……应该是人家跟她求才对,现在可好,鲜花、戒指统统没有,莫名其妙要被结婚。还说什么心怀不轨,她就看看怎么了,一没摸二没亲,看看难道还犯法不成?杨笑澜嘟起了嘴表示不满,非常不满。
“哟,还敢腹议本宫?”本来还想逗逗她,可是想起她御前恳切的言辞,独孤皇后顿感无语,只敛了笑,淡淡说道:“适才不是有话要讲,讲吧。”
杨笑澜这才正了神色,肃然道:“皇后殿下,笑澜知道,你对我刚才在陛下面前请求赐婚十分不满,甚至会很生气。”
“哦?”
“但是感谢你没有出言反对,否则我想,陛下一定不会同意的。”杨笑澜顿了顿,续道:“当时情急,你又不……嗯,所以我……也是一时的权宜之计。我知道你不高兴。”
“嗯?”独孤皇后一凝眉。自己真有不悦得如此明显?本宫尚不知为何,你又知道什么了?
“我想大概没有一个做母亲的,一开始就愿意将女儿嫁给一个女子,可是看到大公主用这样决绝的方式来表示誓死不从的决心,而陛下因公主触犯了他的威严必然不肯妥协,而且我女扮男装的事情,皇后也是担了风险的,结婚什么的,很容易就会暴露。我实在于心不忍,情急之下也只能想出这么个办法来,请皇后恕罪,不过笑澜保证,我一定会好好照顾她们,不会让她们受委屈的。”
“难道每个誓死不从的,为了你的不忍,你都要娶回家不成?杨四郎,你以为你是谁!”
“呃……不会每个人都有大公主这般刚烈吧?而且,而且,她是你的女儿啊,看着她跟你那么像的脸上都是血,那种视死如归的神情,你就不会有所触动么?”
呵,她的女儿么?良久,独孤皇后方道:“也好。”
“什么?”
“你们成亲也好,这样,也算是掩人耳目了。你的身份不会暴露。我会同丽华说,你身有隐疾,无法同房。”
“哦,呵呵。”杨笑澜傻笑两声,道:“我也是这么想的,隐疾什么的最好了。皇后英明。”
皇后英明?皇后自然英明!傻子,一切尽是她的筹谋还全然不知。你到底是心善,还是真傻?那么,她也大概真是因为女儿要嫁给一个女子,才会觉得酸涩吧。可是为什么,听了那番剖白内心的话之后,心中的涩意更甚呢。
作者有话要说:哎~~~皇后大人,请来鞭挞寿头吧~~~~~
师姐下一章会出来~~~万请稍安勿躁,故事还很长~~~~~~~
第三十八回 心意【本章为倒V】
牵着十三,慢慢踱步回到大兴善寺已是华灯初上。独孤皇后留了杨笑澜晚膳,知她体恤下人又念她年纪日长需要自己的亲信伴当,故又以笑澜的名义赐了衣食给杨丰。得主子请皇室赐食,杨丰自是越发感激。
这赐婚一事,杨丰也从来往的宫里人口中听闻了,合该是件天大的喜事,可这郎君脸上怎地迷茫,莫不是因为小郎君原属意华首师父为正房之妻,眼下却给大公主占了先故而无法交待?郎君真是恁地糊涂,再怎么说大公主虽是再婚,可也是金枝玉叶公主之尊,怎会屈居于华首师父之下。正待开口劝慰,杨笑澜却已叮嘱道“回去少说两句,否则……不晓得大家知道是因为你多嘴的缘故要加大训练的强度会如何。”
“是……杨丰不敢。”从与小郎君多番交手中便知,他也委实是个狡诈多计的主,却不知为何在那皇后跟前,从来讨不得好去。
将马鞭甩给杨丰,任他给十三喝水食料,自己默不作声地回到房中,原也该同冼朝说一声自己回来了,毕竟她是知道自己去了宫里的。可是眼下,杨笑澜只想着找杨素商量这突如其来的婚事,或者是找尉迟炽繁抱上一抱,在她温暖的怀里寻些安慰。只是这一个在永安招兵买马训练兵士,一个在自己的房里虔心向佛,让一来隋朝便有人可依的她完全没了方向。
既然没人了,那师父……这位有道高僧可借来用用吧。可巧,毗卢遮那师傅正在他自己的房里抄着新译好的经书,晚课时分宫里已有人来寺里通传了赐婚一事,说是正式的圣旨明儿便会颁下。见这孩子一脸的迷思,想来是为了此事。听杨笑澜将今日木槿苑内的事情一一道来,毗卢遮那师傅不禁微微一笑道:“恭喜笑澜,大公主仁善识礼,确是不可多得的贤妻。笑澜临危舍身救人堪比我佛割肉喂鹰,亦是至善之举。”
这比喻,简直就是五行山压顶!“师父,大公主是好,可是你徒弟我不是好的成亲对象啊。”
毗卢遮那师傅道:“不然,笑澜俊才,岂非良配?”
难道师父真的年事已高,记性差到这种程度?杨笑澜轻声提醒道:“师父,我是女子,和大公主一样的女子哦。”
毗卢遮那师傅丝毫不以为然,只是反问道:“那又如何?
佛祖曾问须菩提‘佛可以具足色身见不?’
须菩提答曰‘如来不应以具足色身见。如来说:具足色身,即非具足色身,是名具足色身。’
佛祖又说:‘诸相具足,即非具足,是名诸相具足。’男相女相即非男相女相,是名男相女相。
笑澜,你可明白?”
师父你真有才。杨笑澜摸摸脑袋,想着那些“是、即、非、名”,好似明白了,又好似不明白。
只听毗卢遮那师傅又道:“和大公主成亲,借隋朝皇室之力,也有利于你的寻宝大业,你若无权无职,又怎能去那陈朝找那回返救世的宝物。况且……有一样物事的线索是落在皇后的身上。”
“这又是哪里听来的?阇那崛多师傅从古书里译来了?古书里还会写到独孤皇后?”
毗卢遮那师傅终没好气的白她一眼,道:“那自然是经过为师和阇那崛多师傅几番反复推敲得来的。”
试想一个白胡子光脑袋的本该德高望重端着装着的世外高人,突然翻一个白眼,该是多么的喜感。杨笑澜吃吃笑了几声,道:“师父师父,你也有那么人性化的表情啊。”
“笑澜切记,凡事随缘随遇即可。你突然从原本的时空到了此地,不也适应得很好?又何必惧那成亲之事。”
杨笑澜苦笑:“我怕自己在害人,也怕自己改了历史变了乾坤。师父,你说我还能回去么?”
“大历史无可逆转,笑澜做好本分顺势而为便是。况且每一个人做的选择,都是当时最好的选择,你还要怕些什么呢?人生如逆旅,没有人会一直伴你由始走到终。你既然能来,待到时机成熟,终是可以回去的,命运之轮既已开启,那自然不会停转。世云还在等你。”
“师父在暗示什么?可以直接示下么?”
“若是在烦恼那成亲之事一窍不通,尽可去拜托你那大嫂,公主成婚,礼部也是会操办一切的。皇后知晓你大兄、三兄皆在外派,自然会为你打点,何用操心?皇后那七窍玲珑心,不可等闲视之。”
“啊,师父原也懂那些俗事。”
“不入世焉能出世。若还觉得心结难解,眼下袁家相士正在大兴,料想皇后会请他为你和大公主占卜吉凶,可请他一算便知。”说罢,毗卢遮那师傅重新执了笔沾墨抄经,不欲再语。
杨笑澜识趣地退了出来,想不通请人占卜,倒也是良策。就跟在现代上网查星座运势一样嘛,果然少了这些就是不便。想着明儿进宫问独孤皇后袁家相士的事情,冷不丁撞上了前来寻她的冼朝,夹着的香风颇为凌冽,脑中顿时一醒。除了独孤皇后,冼朝是她第二头痛的对象,把她的各种潜意识无意识抽丝剥茧地血肉斑驳,无处遁形。此番前来,莫不是来兴师问罪的?尽管不觉得自己有何罪可问,见着冼朝,还是抬脚就想躲开。可那冼朝不言不语只望定了她,叫她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只好堆起笑脸,上前作揖道:“冼朝师侄,晚来安好。”
哪知冼朝的眼神只落在她重新包扎好的左臂:“准驸马都尉如此大礼,冼朝可受不起。我的手帕呢?怎么换了?”
杨笑澜从怀中掏出叠好的带着血渍的秀有朝字的帕子,道:“皇后给重新上了药才换了。帕子在此,等洗干净了再还给你吧。”
“不用了,手帕我多得很,准驸马都尉丢了便是。”冼朝冷笑几声,又道:“就知道那皇后,连一块手帕都容不得!非要去了才安心。真不知她安的是什么心,用她的女儿来圈住你,想把你当她的禁脔不成。也不想自己是一大把年纪了!”
天晓得这寺里面会否有皇后的耳目,杨笑澜上前轻掩住冼朝的嘴道:“喂喂,人家是皇后,你别胡说,小心脑袋!再说皇后也没说你的那么老,看上去还是很年轻的好不好,成熟也有成熟的风韵。”
冼朝却不领她的情,一记重击拍掉她的手道:“哼,怎么,我说皇后你心里不乐意了?”
“喂,我这是要娶公主,不是娶皇后。你要吃醋也得搞清楚对象。”此话一出,杨笑澜自觉失言,立马禁了声。
“杨四郎!别以为你长得人模狗样天怜见的,是人都要喜欢你!我冼朝见的比你好看、比你有才、比你有钱有势的王孙公子多了去了,就你那小身板,给我垫背都嫌太薄了。我是在给师父的妹妹鸣不平,你去死!”一顿责骂尚不解气,冼朝又重重捶了她两拳踢了她两脚才气呼呼地走了。
是是是,我什么都没有,还不是男人呢!不喜欢就不喜欢嘛,我又没说要你们喜欢我!我还不愿意在这里待呢!杨笑澜揉着被踢疼了地方,一脸不忿。
待得晚些,心中仍是郁闷难解,翻出藏在柜子里的酒猛灌两口,喝了大半斗的光景,略有些酒意,执了银枪便去院中耍,将那金猫扑鼠,鹞子扑鹌鹑,燕子夺窝,凤凰单展翅,柳叶分眉,鲤鱼穿腮……一一施展。一套枪招使尽,干脆抱着银枪坐在台阶上饮起酒来。
“三月咸阳城,千花昼如锦。谁能春独愁,对此径须饮。穷通与修短,造化夙所禀。一樽齐死生,万事固难审。醉後失天地,兀然就孤枕。不知有吾身,此乐最为甚。李太白与曹操真是洞悉世间真谛!何以解忧,还真是唯有杜康!”夜半寺中凄清更添几分愁绪,孤独感顿生,杨笑澜实引太白、孟德为此生知己,她此刻满腹欲述难述的辛酸,谁又能解其中滋味。
一声清幽的叹息声钻入耳中,杨笑澜执着酒壶的手微颤。只听更温柔的声音响起,语调中分明是带着几分怪责的,可这声音却听来舒服至极。“这寺里,几时容许饮酒了?”
闭关潜修不过几日,此刻再见,竟恍如隔世。见着那月光下似笼着一层轻烟薄雾,似真似幻的尉迟炽繁,杨笑澜哽咽,语带哭音,叫了一声:“师姐……”
学着杨笑澜在石阶上坐下,微凉,尉迟炽繁柔声道:“可是和冼朝师侄吵架,心中烦闷?”
师姐潜修怎么连这个都知道……“不是。她跟你告状?坏你修行?”
“不曾,院子方寸大小,我都听见了。笑澜可有想过,或许是冼师侄对你有情,故而……”
“不可能,师姐,她就是个到处放电的。”谁见过喜欢别人是用拳脚相加的?
“放电是何意?”
“放电就是……嗯,四处留情。”
“你呀,休要胡说,坏了人家女子的清誉。”
“好吧,可是师姐,可能别人喜欢的都不是我,因为我根本就不是我。”
尉迟炽繁轻轻揽过杨笑澜,任她软弱地靠在胸前,浅笑道:“笑澜真是越发的禅意。你师姐禅修不深,可参悟不透。”
“师姐,你以后要潜修,就到我房里潜修,念经什么的,我还能听听,平了心绪。”
“见了你,还能潜修么!傻瓜!”若不是那日进了她的房中,听她梦里头仍一声声叫着师姐,她何用潜修。也是听闻婚讯,知她所烦所扰的心结,故而才出来相慰。
“师姐,你如果是我亲姐就好了,大概我就不用那么烦了。”
“若真是亲姐,呵呵,你可是……连亲姐都不放过的呢。”尉迟炽繁忆起罚她抄经一事,打趣
道,话才出口,自己的脸倒是先红了。
“呃……”杨笑澜想起当日戏言,不好意思地埋首在尉迟炽繁胸前蹭了蹭。
“傻瓜,你可都要成亲了,怎么还像个孩子似的。”
“师姐……”说到成亲一事,杨笑澜只觉愧疚,对这尉迟炽繁无从交代,无法交代。
“怎么了?成亲是喜事,大公主……原也是个难得的好人,在宇文家幸而有她多方照应。况且大公主是个明白人,你与她成亲,我很是放心。”
“可是……”
纤细的手指抵在杨笑澜的嘴唇上,淡淡的香气令她想起那个带着春意的午后,梦里头是眼前人浅浅的亲吻。这香气令她迷惑,那一日究竟是梦还是真。可是尉迟炽繁越发超脱尘凡的气息令她无从问起,若问得真是一吻定情,难道拉了她便要流浪天涯私奔去么?
然而天下之大,当真有两人的容身之处么?以何为生?以何安生立命?何况她有她的使命,而这份使命中还关乎着眼前人的同胞姐姐。正如杨素曾跟她说的,这是她的命。这一刻,在尉迟炽繁的怀抱里,她终可以确认冼朝真的说对了。每个人心里确实都有一座背背山,她心里的这座山脉里,有一面山坡叫做尉迟炽繁。
“师姐,你可别真羽化成仙,不要我了啊。”
“傻瓜,我总是在的……”
作者有话要说:写到最后那句话,寿头心里有点不舒服了……夜凉如水的台阶上,温柔的师姐还那么的善解人意,呜呜呜……
第三十九回 神课【本章为倒V】
成亲,由古至今从来不是两个人的事情,事关两个家庭,但凡与家庭有关,还涉及到两个,那自是少不了一场纷繁。不幸中的万幸是,这是一场涉及皇家的婚礼,没有人会同皇后、皇帝或是礼部的人去争执这迎亲线路、彩礼聘礼;新嫁娘穿什么,新姑爷穿什么;这个花色好,那个花色不好;宴席上该用什么菜色、上什么酒;驸马府里的装修也没什么地中海式、田园风、欧陆风情宫廷风、美式简约、日韩风,一切皆是有先例可循可按的,清一色的中式——北周隋朝风。着实省了杨笑澜这个什么都不懂的甩手新官人不少事情,她只消试试衣服,听听决定点头即可,然而就是这试衣点头也让她这个崇尚旅行结婚的现代人不胜其烦。
《礼记昏义》里就有对婚姻流程的一个规范: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称“六礼”。这一点,杨笑澜是知道的,她不知道的是每一步还有那么多的名堂。以纳采为例,最重要的环节,就是要找个人模人样的使者执雁为礼送与女家。为什么要用大雁呢?因为雁行为规律——南来北往的迁徙定时,且配偶固定,一只雁亡,另一只不再择偶,这是希望新娘能够像雁一样的忠贞专一。冼朝在对杨笑澜解说大雁的深意时,忍不住冷笑道:“这雁对于大公主来说,还真是有点讽刺呢。”
这话听得杨笑澜甚为不悦,连着几日的冷嘲热讽,冼朝还真是怎么都不嫌够。当下说道:“冼朝师侄,大公主也是别无他法,这么说她委实不厚道。她何尝不想和娥英安安静静地就此一世,只是陛下逼着,下面的狼群觊觎着。你让她怎生是好?真的丢下女儿自缢了不成?你是没见当时那场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那血顺着她的额头流了下来,她也毫不理会,木槿苑的柱子诶,不是豆腐渣渣哦,若没有陛下拉着……不堪设想。现在回想起来,我的心也在别别跳呢。”
“独孤皇后那么厉害,会眼睁睁看着她亲生女儿就那么死了?”冼朝没好气地瞪着杨笑澜演示心别别跳的死人样子,恨不得一巴掌抽将过去,见过笨的,真么见过那么笨的。
“再厉害也没有皇帝厉害吧,不许女儿死,可要女儿嫁呢,柳原那人,你见过的啊,打我的时候一点儿都不手软,一点怜香惜玉的心都没有。”
冼朝呸了一声道:“还怜香惜玉呢!他现在可该恨死自己了,当初没把你打死、打残,破了你小白脸的相,现在坏他好事来了。”
“那定是顺便连你一起恨进,谁让你救了我呢。”
“哼,我这会儿也正悔着呢!就该任他们把你打个半死,省得为祸人间。”
“喂喂,我怎么觉得,你有点得不到就毁了的意思呢。”杨笑澜嘿嘿笑道,“桃子精,你那张脸才是为祸人间的脸。”
“那……我这张为祸人间的脸,可有祸害到你?”
“我一心向佛,心如磐石,牛鬼蛇神,花妖木怪一律无法近身。”
“哈,杨四郎,你终于明白自己比那石头还木还笨么!你就根木头,还是不可雕琢的朽木。”
杨笑澜待要反驳,若松来报,独孤皇后请去,说是袁姓相士到了宫里。她依稀记得冼朝也说起过,有个相士给她算过命,姓袁,看向冼朝问道:“这袁姓相士,不知是否是给你批命的相士呢?”
“谁知道,天底下姓袁的多了去。”冼朝依旧没有好声气,过一会儿见杨丰来说马匹已准备妥当,才道:“我总觉得你这样是羊入虎口!”
杨笑澜笑一笑,拍拍冼朝的肩膀道:“万般皆有命,半点不由人,一切随缘。”便径自随着杨丰去了。
冼朝看着她消弱的背影半响,才道:“不知道男女授受不亲么,又动手动脚,死人!”
才进得永安宫,就见雨娘在外守着,杨笑澜扬了扬眉,心想,有什么秘密不可入第二人之耳,光天化日之下居然还掩着门!难道说……皇后和那相士有奸/情!不是吧,皇后口味那么重,找相士当奸/夫,不过想想也可以理解,毕竟杨坚着实无趣的紧,唯一关心的就是国家大事、他的江山。可是皇后那么赞的女人也不能随便找个相士当面首啊!在杨笑澜心中,这天底下基本上是没有人可与皇后相配的了。如今面对这突如其来的由她自己臆想出来的噩耗,禁不住大为胸闷,连方才想着终可以问卜吉凶的好心情,一下子遗失殆尽。连雨娘也看着她觉得好生奇怪,为何快要成亲的新官人,脸上半分喜悦全无。
“笑澜来的正好,快进来。”独孤皇后的声音听来带着几分兴奋,杨笑澜的心又沉了沉。见她一脸闷闷地慢腾腾地走进来,独孤皇后微愕,但立时又觉得好笑,一看这孩子的表情,便知她心里又不知想到什么地方去了。尽管杨笑澜的喜怒哀乐都显在脸上清楚明了,可是那些情绪背后的原因还真是千奇百怪无奇不有,也亏得那孩子能想到那许多有的没的。这会儿又是为的什么呢?独孤皇后美眸一转,便已有了想法,又觉得可能事实并非如此,以至于看着杨笑澜的眼神多了一份难言的复杂。
这袁姓相士初见杨笑澜时的惊异一闪而过,联系到方才所批之命,微微额首,觉得合该如此。依他方才所算,眼前这位小郎君,也许该称之为小娘子,与大公主的八字相辅,意为相生相合,虽说少年夫妻未能白头,但也能相依相伴好一段岁月。而这八字,落在男身,若不是少年早逝便是富贵显赫,落在女子身上,倒着实几分有趣,命犯桃花,贵人多为女子又有佛缘,只是这命里……也算是多歧路多坎坷、吉中带凶、凶中带吉,若是一个不好,也不乏丢命的可能。
杨笑澜同样打量了着玉色常服的袁姓相士一番,相貌俊雅,仪容秀丽,心里暗哼一声,念及自己现在好歹也代表了杨家,代表了大兴善寺,失礼之事,是万万做不得的,于是老老实实地行了个礼,问了一声好。
独孤皇后拉过杨笑澜的手,向袁姓相士介绍到:“这便是神课先生适才所看之人,乐平公主将来的夫君,杨家四郎。笑澜,这位是未来事,过去事,观如月镜;几家兴,几家败,鉴若神明的神课先生袁守诚。”
“袁守诚!!!”杨笑澜咋舌,袁守诚不是袁天罡的叔叔,《西游记》里妙算无私曲,老龙王拙计犯天条的袁守诚嘛!也是一两金子问福缘;用桂花酒袋换无字天书得避水咒的西游类mud游戏标准NPC袁守诚啊!居然是个真人,居然如此的……道骨仙风,难怪能活到贞观年间。在独孤皇后与袁守诚不解的目光里,杨笑澜按捺着小小的激动问道:“神课先生,你……可喜欢桂花酒?”
袁守诚摸摸下巴,讶然道:“某袁的这点小嗜好,竟连杨家四郎也知道了。”
“哦?四郎与神课先生,可是识得的?”独孤皇后凤眼一眯,射出一道凌然的光。
“不曾识得。”杨笑澜一凛,道:“是家师毗卢遮那师傅曾经提到过神课先生的……嗯,小小嗜好。”
“小郎君师承毗卢遮那师傅么?那还当真是有佛缘呢。”袁守诚说道:“毗卢遮那师傅是难得的有道高僧,小郎君是有福之人。”
“是了,笑澜,方才神课先生说,你与丽华相生相合、相依相伴,是为佳偶。”独孤皇后道,“不若神课先生再看看笑澜的面相如何?”
面相?皇后乍见杨家四郎的笑意让袁守诚觉得两人的关系大不一般,这看面相算是一种试探么?“以某袁所见,小郎君鼻准浑圆、鼻梁高挺、额头开阔、下巴滚圆,嘴角上扬棱角分明是大福之相……可惜……”
“可惜?”
“可惜此命是一个男子,为男子者年少时会有一场大灾,灾后会遇上贵人,之后自然飞黄腾达自不待言。”
“若是女子,则为何?”独孤皇后自然听出看出这袁守诚早已知晓杨笑澜的身份,不是没有杀机,只是这个人,半道半佛,颇有仙缘,平日里神出鬼没,行踪难定,一击不中之后只怕遗祸千年。
袁守诚道:“若为女子,命中多桃花,多女性贵人,一生会有三次大劫难,应变不好怕活不过三十八岁。”
独孤皇后看了低首不语不知在想些什么的杨笑澜一眼,追问道:“可有化解之法?”
“某袁记得,曾在一本古书里有过记载,说是大致要寻得四件利器,某袁只知其中一件是古蜀国的器物。”
四件利器?杨笑澜一抬首,对上袁守诚的眼睛似要看个清楚明白,是玩笑?是调侃?还是这四件利器和毗卢遮那师傅说的回家的物事是一样的东西。可那双眼里却有着一丝担忧。难道说这个人,也是应劫之人?
独孤皇后下意识地摸摸手上的戒指,喃喃道:“古蜀国?”
“是,传说中的古蜀国。听说四物齐全之后,有惊天动地、扭转乾坤之力,是吉是凶不可定论,但是对她。”袁守诚指着杨笑澜斩钉截铁地说道:“有益。”
独孤皇后又问:“先生可有更详细的明示?”
感觉到抓着自己一直都没有放下的独孤皇后的手微微有些发凉,杨笑澜安慰道:“生死由命富贵在天,皇后殿下不必担心。三十八岁前,也足够完成笑澜的使命了。”
袁守诚颌首道:“小郎君豁达,某袁佩服。小郎君只需记得,顺势而为,自有指引。”
杨笑澜一笑:“多谢神课先生。”
袁守诚起身告辞,走了几步,又对杨笑澜说道:“一字记之曰:云。望君多珍重。”
云?是朝云还是世云,这占卜之后,非但没有水落石出,反而更觉迷茫,不过,倒是知道了有一件东西在古蜀国……还是传说中的古蜀国。那么除了不知何意的沧海桑田处,有两样东西是确实了的,一件在陈,一件在蜀。
回过神见皇后仍是拧着眉,杨笑澜笑道:“皇后回神啦。不出五年,我大隋必能跨过长江,挥师江东,一统河山!皇后殿下请放心。”
“那么你呢?英年早逝么?”
“我?我们那里有句话叫作,生命在于好不在于长。”
沉默了好一会儿,坐回榻子的独孤皇后冷不防又问道:“笑澜,方才进宫,为何不喜?”
“啊?”杨笑澜挠挠头,一脸无辜状:“忘了诶。”
作者有话要说:不晓得,还有打过mud的人么有~~~~
第四十回 恳谈【本章为倒V】
见过隋朝的婚书,方知现代的结婚证书有多简陋,什么符合《中华人民共和国婚姻法》关于结婚的规定准予登记,发给此证,名字一写,照片一贴,红章一敲,完事!哦,拍个照还要另付五十大洋。
可这隋朝的婚书,纸质厚实、装帧精美,封皮封套十分考究,杨笑澜这个无心成亲的随手打开婚书一看,愣了半响。
……阔叙既久,倾瞩良深……第四男年已成立,未有婚媾。承贤公主乐平,令淑有闻,四德兼备,愿法交援。……最后是杨笑澜抖抖霍霍的签名:杨宁。
而大公主的答婚书是这样的:……久仰德风,意阙批展……则承贤第四男未有伉俪,顾存姻好,愿抚高援。……最后是大公主工整的签名:杨丽华。
这字如其人果不一般,仅看杨丽华三字,四平八稳刚强严谨,足见本人的沉稳和端庄。杨笑澜曾见过尉迟炽繁所抄之经书,娟秀清雅,却稍欠笔力。想起尉迟炽繁,杨笑澜心头依旧一紧,说不上来的各种滋味,发觉自己对她的欢喜之后,不敢再像往常那样动手动脚、搂搂抱抱,反倒是尉迟炽繁待她依旧,捏捏小脸,摸摸脑袋,偶尔轻拥,一下子自然非常,丝毫不像是对着一个即将成亲的人。两人的亲近总是让她想起午后的春梦里的那一个亲吻,以至于杨笑澜常常自惭形秽的脸红起来,对着像尉迟炽繁这般的修行中人有如此不堪的想法,实在是一种罪过。
随着驸马府的完工,婚期的临近,杨笑澜没有那传说中的婚前恐惧症,只是想着日后搬到了驸马府再不能像寺里面那般随意,也不能时常见到尉迟炽繁,顿生惆怅。她也想过让尉迟炽繁跟她回驸马府住,但是想到师姐与大公主的旧事,这个想法就未免有些太过荒唐了。何况还有师姐方外之人的身份,若是给别人知道了,不知道又会生出什么事端来,杨谅、柳原一定会率先发难的吧。最关键的是,原想着成亲是绝了自己对师姐的念想,怎么眼下反而更想接近了呢?
你到底在搞什么啊,杨笑澜!!!杨笑澜越想越是头大,干脆抱着一旁的柱子撞了起来,砰砰作响。
“你在搞什么?”阔别已久的好听男声传来,带着愠怒。
杨笑澜立刻抬起了头,是兄长杨素!在她婚礼的前夕奉陛下之命参加婚礼,杨玄感当仁不让的就成了她的傧相。见着杨素,就像见到了久别重逢的亲人,这段时日积压的各式难言的委屈涌上心头,一个乳燕投林扑进杨素的怀里。杨素身子一僵,拍了拍做小鸟依人状的杨笑澜,如此女子情态的四弟,是他措手不及的。
“马上快成亲做一家之主了,别像个娘儿似的好不好。”想起自己年少时成亲前的情怯,杨素放软了声音好生安慰。
“我本来就是小姑娘,被你们骗来这里,东一个美女天仙下凡,西一个美妇颠倒众生,左一个人/妻清丽端庄,右一个妖精艳光四射,这下好了,硬生生被你们逼成了背背山,山上还开满了百合花。人家不要啊!!!“
杨素一脸的迷茫,这哪里来的东西左右那么多?圣旨下不是赐婚乐平公主杨丽华嘛。什么是背背山?他只知百合可食用可药用,却不知原来还是有花的。这未来的人,还真是深奥难懂。“四弟,能否替为兄解释一二?这背背山是在何州何县?为何又有美女美妇人/妻妖精一说?”
“啊!”杨笑澜一抹眼泪,放开杨素,惊道:“擦掉擦掉,我什么都没说,我肯定是压力太大,胡言乱语,简直是昏了头!“
“四弟,陛下怎么会突然赐婚?”杨素接到圣旨一直百思不得其解,明明独孤皇后是知道杨笑澜身份的,又怎么会容许自己的女儿嫁给一个女子。而他走前,杨笑澜和世云的妹妹炽繁是有着难解的情愫,这才走了多久,又横生了多少枝节?
杨笑澜一边将自杨素请进屋内以酒相待,一边将走后发生的各种事情一一交待,其中包括她对尉迟炽繁宣之欲出的情感。说完乖乖闭嘴,静静等着杨素对她的训斥。可杨素神态安然,一副早已了然于胸的样子,丝毫没有她预期中的过激反应。见杨笑澜良久无声,杨素将杯中酒饮尽,道:“你对炽繁的感情,为兄早已知晓,怕是只有你一人才如梦初醒。”
“那你还放任自流!”杨笑澜诧异,经历了魏晋南北朝的热烈奔放,难道风气真开放至此?她一个现代人初初发觉还小小震惊了一会儿,身为男子的杨素居然连阻止的念头也没有?
“我确然不该放任,如果早知明日的婚礼,我就应该即早制止,这样炽繁也不会太过伤心。我没有想到,你会与皇后走得如此之近,近到她会这样让你娶她的女儿。若是你喜欢旁人,我还会劝你纳了做妾便是,不过炽繁和大公主……要她们同时嫁你,未免太过残忍。陛下封大公主,又对你大肆赏赐,让你这般年纪便做了骠骑将军,真是杨家殊荣。对于大公主,你是怎么想的?”
“大公主么……”想起杨丽华,眼前便会浮现她牵着宇文娥英偶尔回头望她娴静一笑的样子,无波无澜、宠辱不惊,还有那对着君父毅然决然,坚定不移的表情,让人震撼之余也觉得疼惜。若是用一纸婚书换她现世安稳,杨笑澜心甘情愿。怕的只是身份揭穿后的后果。“她是一个好女人。说起她,我到是想起一首诗来,说什么,蒲苇纫如丝,磐石无转移。我有亲父兄,性行暴如雷,恐不任我意,逆以煎我怀。大公主即是那蒲草,也是那磐石。你说皇后那么厉害,她怎么就没学会一点圆滑?还是说,她的性情都是像皇后?独孤皇后也会这般刚烈么?”
杨素晒道:“嘿,皇后的手段,非你可臆测,且宽心吧。很多事情,非是不会,乃是不愿。对于炽繁,你又有何打算?”
“我不知道。”杨笑澜苦笑道:“兄长,你也知道我来得突然,天晓得会不会走的突然,万一我睡一觉回了家,师姐会怎么样?让她遥遥无期漫长的等待么?用余下的生命去等一个几乎不会出现的人?前段时间,那袁守诚还说我活不过三十八岁。况且,你和皇后都是知道我身份的,但是师姐不知,如果师姐知道,她的师弟是个女子,她又何以面对。”
“你又怎知她……”
敲门声响起,礼部派了人来做婚前最后的确认。杨素笑一笑不再言语。他原想说的是,尉迟炽繁怕是早已知道她女子的身份。最后他只道:“四弟,别再撞墙撞柱子了,本来就笨的紧,再撞就更蠢了。”
作者有话要说:本来是要写大婚的,可是写着写着,杨素回来了,婚前肯定会要谈一谈,就这样了。
anyway,不急不躁,师姐说了,她总是在的。
剧情的发展,总是几家欢喜几家愁,几家怒骂几家捶胸~~~
寿头只能安慰自己,好生写文,两耳不闻,定定心心,不tj,不弃坑,尽管有时也想,且停一停,写一些轻松的现代文,终是不舍。
晚上看看时间能不能再更一更……
快要上班了,心如刀绞,还是钝刀搅。
第四十一回 成婚【本章为倒V】
真到了大婚那日,黄昏时分,杨笑澜一席绯红色礼服在傧相杨玄感的陪同下驾着马车前往皇宫迎娶乐平公主杨丽华,如果没有来隋朝这一遭,她还一直以为新郎总是骑马的新娘总是坐轿的,谁知道用的是装饰得群花簇拥的马车。一路敲锣打鼓着去,敲锣打鼓着来,路上还有随从不时施些钱串、糖果给看热闹的人群。
一身青绿色礼服的杨丽华梳着时下最为流行的盘桓髻,用数枚镂空金花装点,右侧Сhā着一支金鸾钗,由宫人扶出,纤腰楚楚丝毫看不出生育过的痕迹,一把轻扇掩着红妆。杨笑澜偷望了一眼,她十分好奇此时的大公主会是一脸娇羞还是满面珠泪亦或者是一贯的淡然,结果偷看不成还给五公主嘲笑了几句,最后还是她一脸赖皮的讨饶才做了罢。
这新婚迎娶,“下婿”是难逃的一道关口,就像现代结婚一样,娘家人各种刁难,不过大多都由傧相杨玄感挡了。在杨坚的威严下,没有棍杖相加,需知这新郎官迎亲被打死或是关在柜子里闷死的也还是有的。杨笑澜待遇颇佳,最多就是口头调笑,什么劝君小心莫喝醉,喝醉了红烛空流泪,什么看似样貌堂堂,不知此等小身材可入得了洞房,别是银样镴枪头。杨笑澜脸嫩,在现代是黄色笑话都听不得的,只被这尚不算十分露骨的话羞得满脸通红,惹得送亲的男男女女皆是哄笑,新郎官如此害羞莫不是还是个雏儿。杨玄感当然为他的四叔正名,直说这杨笑澜得杨素真传,一枪出天下扫,断不会辱没了他们杨家枪的威名。杨笑澜大感吃不消,只想挖个地洞钻下去,有多深是钻多深。好不容易新娘子上了车,一行人可以往驸马府驶去,她这才大大呼出一口气,拍了拍胸口,直呼:哎哟妈呀,哈色特宁(吓死人)咧,这古往今来的娘家人怎么都如豺狼虎豹、猛兽下山,简直要了卿命。
到了位于延康坊西南隅的驸马府,停了马车与迎亲的队伍,杨笑澜名义上的家人早已候着,而汉王杨谅也身在其中。按规矩新娘上了马车之后便不能履地,故而本来可以由下人传递锦绣毡褥,让大公主一路踩着到位于驸马府西南角的“吉地”,那里已经露天设好一个青布幔搭好的帐幕,名为青庐,新官人与新娘子就要隔着青庐对拜,这在当时就相当于拜堂了。可是围观的群众里,显然有和杨笑澜相当过不去嫉恨她娶了大公主的,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个声音说“背进去!”引出了一大片背进去的呼声“背进去!背进去!杨四郎,背进去!噢噢!”
杨笑澜暗骂:“跟你们有仇啊!噢诸位老母的大头哇!”
可是这呼声渐大,只见汉王杨谅适时跃出人群,手臂一举止住了呼声,笑道:“四郎莫怪,这群人里,少不得昔日家姐的爱慕者。四郎如今夺了美人归,大家可都是忿忿不平的。眼下也不过是想四郎表一个心迹,展现一下男儿风范。故而还请四郎将家姐背入青庐,谅也好即早称四郎一声姐夫。”
“背进去,背进去!背进去,背进去!”
阵阵高呼将杨笑澜停在杠头上,不背,怕是真下不了台。她只能极力回想大公主的身高体重,希望是在自己可承受的范围之内,若是背不起来或是半路跌了一跤,丢脸可真是丢掉21世纪的黄浦江去了。走到大公主的跟前,背过身去,人稍稍蹲下,一咬牙,说了声“来吧!”待大公主环住了她的颈脖,她才暗自感激,这每天挥枪五百下,每日练功打坐真不是白练的,背一个公主居然绰绰有余,面子里子统统保住。
又听颈上有个声音轻轻问:“你……我是不是很重?”杨笑澜觉得问出这话来的大公主十分可爱,傻笑两声,道:“不重不重,你再多吃点我也背的动。嗯,你应该多吃点,太瘦了。”直笑得宫人和喜娘直喘,一直听闻这驸马都尉有些傻气,却不想是这般傻的。
将大公主背入了青庐,新婚夫妻不用拜天不用跪地,也不用拜高堂父母,先前在皇宫,已经跪了皇帝皇后,现下只需夫妻对拜即可。夫妻交拜,并不是同一时刻一起面对面的,而是女方先拜,男方后拜。杨笑澜这才看清了大公主的真容,脸上红晕未退,比起平日略施脂粉,眉眼细、好如描,东风摇草百花飘,别样妆,百般娇,琼枝玉树不相饶。若不是眉梢眼角带着羞意,就这环佩铿锵、云堆翠髻、珠翠辉辉的样子,和独孤皇后真有七分相似。吓了杨笑澜一跳,心上没来由的一抖。
交拜之后引入内室,就见一张大床三面围屏,床上围斗帐,床前设有曲足案,五色同心花果,五彩绳穿好的铜钱,撒了一账。一见那大床杨笑澜两眼发亮,直想上去扑腾翻滚一番,方才可真是把她给累坏了。
“驸马都尉,这一边。”宫人与喜娘分别引大公主和杨笑澜男左女右分坐帐中,先奉上同盘不知名的食物吃三口。
杨笑澜好不容易吃着了东西,想再多吃一口,只听喜娘提醒着。“新官人,三口!”
可是人家很饿诶……杨笑澜苦了苦脸,又觉丢人,只好收拢了委屈的脸孔,她一早吩咐了若松和惊鸿备好蒸饼候着,这会儿却不见人了。
杨丽华有些好笑地看了看她,尽管束了发加了冠,可分明还是个没有长大的孩子。这笑容着实有些明媚,看得杨笑澜心神一晃。
合卺酒是由一个童子奉上的。酒盏在一分为二的小瓢里,小童口中念着“一盏奉上新婿,一盏奉上新妇”,杨笑澜与杨丽华各自饮了三杯,竟还不是传说中的交杯。喝完酒后一个剪云鬟一个分丝发,放入先前就备好的锦囊内,交给杨丽华收好,意为结发同心。
结发,同心。结发为夫妇,恩爱两不疑。一寸同心缕,相邀以终老。
这亲成得奥妙,婚接得莫名,新娘子迎得辛苦,可不知怎地,听到结发同心四个字,杨笑澜心窝里一阵暖流涌动,有一点点想要流泪的冲动。杨丽华见她眼里有了几分水汽,忙执了她的手以示安慰。
喜娘暗想,新官人脸儿嫩,连性子也忸怩,成个亲,新娘子如常,新官人倒要落泪。又想着这两人还真不定是一对情深意浓、苦尽甘来终获赐婚的同命鸳鸯。
“郎君,陛下皇后已在外头坐着了。大郎、二郎、三郎,还有诸位来贺的郎君们请郎君勿要心急,酒还未敬,天尚未黑别忙洞房,他们吵嚷着要看新妇。”直到这时,惊鸿才进了屋来。“他们都说,若你们不出去,他们就进来闹了新房再去喝酒。”
杨笑澜怪道:“蒸饼呢?我都饿死了。今天你跑哪儿去了。”
“回郎君的话,之前郎君不是吩咐惊鸿在大兴善寺伺候华首师父么,惊鸿不敢擅自离开,直到华首师父赶了,这才过来。”
听到大兴善寺、华首师父,杨丽华与杨笑澜同时面上一僵神情一黯,执着的手也放了下来。
她们尚且僵着,外头要看新妇、要闹新房的却不闲着,自顾自闹将了过来,将房里房外围个水泄不通。延续着皇宫里头的戏弄,打趣的,调笑的,一时间语出不绝,热闹非常。连素日里总板着面孔的杨坚也暖了面容,不时点头微笑,而独孤皇后见她俩一个丰神冶逸、一个如姣花照水,心中复杂依旧难明,脸上却是母仪天下的标准笑容。
直到有人念起小调:今夜盛排席宴,准拟寻芳一片。春去已多时,问甚红深红浅?不见,不见,还你一方白绢。
房内立时安静了下来,带着窃窃的私语,众人齐刷刷地向杨丽华看去。这小调,分明是在取笑杨丽华的二嫁,洞房花烛,不用白绢,没有落红。
眼看着杨丽华尴尬强笑,杨笑澜却对她做了个揖道:“白绢倒是该备着,公主天姿国色,笑澜不才,若真睹了月貌花容,多是要喷了鼻血的……届时还请公主勿怪。”
又是一阵哄笑。
杨素抚掌,杨坚激赏。
独孤皇后动容,杨笑澜,你还能更与众不同一些么!
作者有话要说:哎呀,说好再更,却不想晚了。
不知诸位意下如何,这一章,寿头自己看觉着有些趣味,请诸位笑纳。
下一章自然就是洞房了~~~
第四十二回 洞房【本章为倒V】
未等宴席结束,独孤皇后与杨坚便先行回宫,临走前不忘嘱咐杨笑澜少饮些酒。杨坚说这话时带着几分酒后男人特有的兴味,做了两年男子的杨笑澜只好故作心领神会般的干笑几声,还不忘瞥两眼明显多喝了几杯的独孤皇后。杨笑澜以为像独孤皇后这般冷静睿智的女人,基本是滴酒不沾的,谁料想喝起酒来竟如此海量,她不免又联想到此时新房内端坐着的大公主,若多饮了酒会否像她母亲那般带上一点点放荡的味道,那般璀璨夺目。可带着醉意的独孤皇后眼里并没有丝毫欢愉之情,杨笑澜觉得此刻的独孤皇后不复平日那般强势霸气,相反的,有一丝认命的自嘲。她想唤住独孤皇后,可最后还只是存着狐疑折返了宴席。
对于独孤皇后来说,饮酒,可以让她放松。席间,杨坚看向她带着□的眼神,她便知道今晚是躲不过去了。说来可笑,她十四岁那年嫁给杨坚至今二十多个年头,同这个男人生了五子二女,在房事上却始终不和,更为讽刺的是,为着杨坚不沉迷女色,为着子女不手足相残,她坚决地用一切手段抵制杨坚拥有别的女人,那便意味着,在房事上,她必须要满足他。
比如此刻,她再不情愿也势必得半灌醉了自己忍受着杨坚粗鲁的肆虐。杨坚半生戎马,又是长于寺庙,不喜诗文,生活上毫无情趣可言,连上也是带着生硬的粗糙。而她,明明不喜甚至心存厌恶,还得要曲意迎合,强装享受。杨坚满是胡须的脸、硬邦邦的手掌,让她想念起杨笑澜细腻的皮肤来。
她还记得那一日,杨笑澜救驾有功给她带回寝宫,灵光一现就看出了她的女子之身,她故意用她的手指划过笑澜细滑的脸颊,柔软的嘴唇,停在她丰润的胸上,不是没有调戏之意。她想看看这个胆大包天既敢女扮男装,又敢肆无忌惮看她的女子会否因此而失措。还有那一次笑澜受伤她前去探视,看着那略有破损的唇皮,当时便是想要咬上一口。倘若说,此时与她赤/祼交缠的是杨笑澜的温软,那还会如此木然么?
独孤皇后闭上了双眼,磨镜这等事情委实不该由她这般身份的人去遐想更多。
身上的人终于在一阵痉挛之后离开了她的身体,和每一个侍寝之日一样,完了事,杨坚倒头就睡,连让她假意称赞一声陛下雄风的时间都没有。而她则将自己浸在事先就命人准备好的铺满花瓣的热水里,直至完全淹没。
这样一个夜里,不知女儿的洞房花烛,又会是怎样的一番光景。
杨笑澜由杨玄感扶着步入新房时,步履略有些蹒跚,走到房门口,杨玄感冲她使了个眼神,便径自跑了,徒留下有些发抖的她。她的腿软,非是因为酒醉,而是为得洞房。她明知杨丽华怎么也是名门淑女断不会像她母亲那般对她动手动脚,作为一个大家闺秀也不会把她扑倒或是将她一口吃了,可心里仍旧是禁不住的害怕。
承蒙杨笑澜关照,在房内有吃有喝洗漱停当,带着难言的心情等着她进屋的杨丽华,亲耳听着杨玄感送杨笑澜回来,而这新郎官却在门口犹豫着迟迟不入。她不免猜想,这迟疑是因为独孤皇后提到过的隐疾,还是因为终将要面对她。闹新房时杨笑澜的维护,杨丽华又是感激又是感动,可是她又觉得纵然自己是公主之尊,让杨笑澜这么个年方十五的小男孩子娶一个比他大了十岁又有个女儿的二婚女人,即便是那个总像春风化雨一般温润可亲的杨家四郎,也难免会有些委屈之意。
一旁伺候着杨丽华的惊鸿跟杨笑澜时久,可没有他们两人那般的好耐心,她为尉迟炽繁不平,但又觉得乐平公主可怜可敬,只好将一肚子的不满发泄在平易近人的主子身上。请示了大公主之后,自顾自打开了房门,就见满面通红一身酒气的杨笑澜“啊”的惊叫一声,吓得跌倒在地,让特意躲在暗处听房的人一阵窃笑。
杨丽华莫可奈何地起身迎了出去,看着杨笑澜一脸受惊的样子,也觉好笑,道:“四郎……夫君可是喝多了酒,找不着房门了?”
“是,是。”杨丽华这一声夫君,直把杨笑澜的骨头叫得都酥了。
“夫君,可是要进房么?还是……要丽华出来共赏这夜色?”
“进,进。”
“郎君,赶紧进屋吧。”惊鸿见他们家主子缩头缩脑的窝囊样子,旧气方消又添新恨。那么多人等着听笑话,偏他还胆小如鼠,真是个不争气的主子。上前去扶起了杨笑澜还替他拍了拍身上的灰,顺便白了四下一眼。
进了屋,关了房门,惊鸿又道:“红烛过半,夜已深沉,两位请早点安歇吧。”
“歇,歇。”杨笑澜木愣愣地答着,突地又道:“我还没洗澡呢。”
“惊鸿告知丽华夫君每日有沐浴的习惯,在隔间的屏风后头,已备好了热水,夫君且去就是了,换洗的衣服也已准备妥当。”方才侍奉她沐浴时,惊鸿便已向她讲述了杨笑澜热爱洗澡的嗜好,还特意说明,那次从皇宫回来不是因为杀人而发烧,而是因为洗澡着了凉。
“噢。”杨笑澜点点头道:“那惊鸿也早点休息吧,今天辛苦了。我先去洗个澡,很快就来,公主且等我一下。”
等?等什么?
“啊!不是,公主先……先先先先睡吧……先睡吧。”
见惊鸿出了房门之后,杨笑澜又利索地将门窗都关个严实,对杨丽华说了句,“别过来”,这才起身沐浴。迅速地脱光衣服,跳入水中,东擦西擦后以极快的速度将裹胸布缠上,还拍了拍觉得胸口足够平整到透不过气了才穿上中衣,裹得严严实实地进了内室。这罪遭的,她就想干脆说漏了嘴一次全盘托出给大公主听了也就算了,否则日日如此,不勒出乳腺癌来,也勒出个凹胸来。
那副如临大敌的样子,让本来紧张不安的杨丽华笑了出声,他这是在怕她欺负他么。才脱去了外衣,就听得他迟迟疑疑的声音传来,“公公公主,你……该不会有……有祼睡的习惯吧?虽然说祼睡有利于健康,但……但是……”
“夫君是要妾身……祼睡?”杨丽华咬着下唇,最后那两个字轻不可辨。
“不是,当然不是。”
学着杨笑澜的样子穿着中衣入了锦被中,“夫君,是打算坐上一宿么?”
“不是,当然不是。”杨笑澜笨手笨脚的爬上床,不知勾到了哪里,放下了幔帐,自己一个俯身差点压在了杨丽华的身上,幸而有双手将身子硬生生地撑了起来。“抱歉,抱歉。”,她才想爬起来,却见杨丽华散着如云的长发,睁着一双水润的眼睛带着几分羞意正看着她,配上那水波荡漾的眼神,在烛影摇红的帐内,颇有些惑人心神的意味。
“你再看,再看我就把你吃掉!”
“夫君……”杨丽华害羞地闭上了眼睛,也没能逃过杨笑澜覆下的嘴唇。
亲吻,也许有时候纯粹是一种本能。从来没有人传授给她,她只是顺应着自己身体,轻轻伸出舌头探入杨丽华微张的口中,两舌灵动缠绕之际,听得杨丽华鼻中发出“嗯”的声音。
这声音,像是从前每回看到亲热场面,母亲总是会用手掌遮住她的眼睛,于是,她就只能听到电视里“嗯、啊”之声。
亲热?亲热!
杨笑澜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自己居然在和大公主亲热!怎么连大公主都亲上了!一惊之下,连忙抽回了身子,坐直了身体。
“四郎,可是……嫌弃丽华?”方才的亲吻着实有些唯妙,杨丽华脸上红潮未退,拥被坐起,终问出了一直想要问的话。
“不,不是。公主说到哪里去了,我怎么会嫌弃你!”
“那……为何……”
“我……我……我是……”叫杨笑澜如何说得出口,她是被百合花附体。这哪里是百合,简直是细胞分裂,繁殖速度堪比异形!
瞧杨笑澜欲言难言,平时一张圆圆的小脸涨得通红,杨丽华对皇后那隐疾之说又信了几分,只柔声道:“丽华明白,夫君不用灰心,宫中御医不行的话,多找些民间的良医来看就是了。”
“啊!不用了,不用了。”
杨丽华又问:“笑澜,可知丽华从前的事?”
杨笑澜一愣,道:“略有耳闻。”
“笑澜不在意?”
“啊?在意什么。”
“丽华十二岁便嫁给了当时还是太子的宇文赟做太子妃,十四岁便有了娥英。”
“十四岁便生小孩,很痛吧。”想到电视里那些生小孩喊得撕心裂肺的场景,杨笑澜打了个冷颤。痛,痛死人了!“不过听说生养得早,恢复得也快,怪不得一点也看不出是做妈的人呢。”
“笑澜在意的总是和别人都不同。”
“问个问题哦,你喜欢过宇文赟么?”
“喜欢?”杨丽华摇了摇头,道:“本以为做了太子妃,父母可稍稍放心些,可是宇文家一个一个都是如此。宇文赟终于等到他父亲死了,暴露出本性来,行为乖张,性格残暴,还喜欢用药。你师姐……我好言相劝惹怒了他,如果不是母亲一次次的磕头求饶……有时候想想,若不是为了娥英,那一次,死了倒也干净。唯一对他不起的,是父母起事后,保不了宇文家的子嗣。”
“宇文赟真是害苦了你们!人渣!断子绝孙也是活该!活该!”杨笑澜想想师姐的遭遇,又看看杨丽华,怒道。
“可是……”
“你尽力了,这也是无法之举,若不是清理干净,麻烦的就是陛下了。”
“是啊。”杨丽华将头轻轻搁在坐到她边上的杨笑澜肩上,软弱地说道:“父亲大人在犹豫的时候,母亲也是这般说的。”
“对嘛,如果他们长大了,就算自己不恨,也会给别人利用的吧。”唏嘘了一会儿,倦意袭身,拽着杨丽华躺了下来。“公主公主,睡了睡了,困死了。结婚真是要命啊。”
杨丽华侧头看了看抱着她的胳膊一会儿就进入梦乡的杨笑澜,新婚之夜,也不忌讳死呀活呀的,这个嫌她妹妹年幼,总是好脾气又温温柔柔的人就是她今后的夫君了么。
作者有话要说:写到最后已经困死了……明显笔力不急,各位看官且先收着吧~~~~~
明儿上班了,痛哭~~~~
第四十四回 回门【本章为倒V】
许是前一日的婚礼太过繁琐耗尽了能量,婚礼第二天,日上三竿,杨笑澜才在杨丽华的呼唤声中磨磨蹭蹭爬起了床。直到杨丽华梳洗停当、用了早膳,她还一脸的迷蒙,不时打着哈欠,半个身体趴在床上,将脑袋钻进被子里,身子东摇西晃地扭动着。杨丽华有些啼笑皆非地看着万般不愿挪开床榻的杨笑澜,问一脸鄙夷的惊鸿,他这又是为何。
惊鸿没好气地跟她解释,这是杨笑澜没有大醒的时候才会有的举动,谁靠近便会抱紧了谁,浑然忘我。
杨丽华失笑,各种担心、尴尬尽消,这夫君,竟还是比娥英更孩子气。“夫君……夫君……”她走到床边,掀起了被子轻声唤道。
“啊……大公主怎么会在这里?”
“夫君……”杨丽华好脾气地叫她,“夫君……且醒一醒。”
说起来,这新婚的第一天,杨笑澜实则是给杨丽华那一声声的“夫君”给吓醒的。这一声声含着羞意的夫君,分明是两人成了亲之后杨丽华对她的称呼。是了,她和杨丽华成了亲,杨笑澜惊觉,这从今往后都要在一张床榻上生活……那她的胸,岂不是再无重见天日的那一刻?假如才新婚就分房,那会不会让公主难过呢?想到这里,她更觉痛苦,将头埋得越发深了。
“夫君,醒一醒,我们要进宫给父亲大人、母亲大人请安,还要……接娥英呢。”
昨天是宇文赟死后,宇文娥英第一次没有在她的身边,杨丽华不知道那个孩子在宫中是否一切安好,甚是牵挂。这次成婚,算是她很久以来难得的一次上妆,宫人一边替她画眉、梳头,一边夸赞新官人有福气。宇文娥英还趴在她的跟前,说她穿嫁衣的样子很是好看,杨笑澜一定会十分喜欢。她瞥了脸色不佳的杨笑澜一眼,似乎这个人,丝毫没有这样觉得呢,不过和尉迟炽繁比起来,她也自觉不如。尉迟炽繁是天生的尤物,柔柔弱弱里带着三分媚态,哪里像她这般不善于讨喜。
杨笑澜吩咐惊鸿找人备车在大门口等着,这才注意到杨丽华的愣神。不知是不是曾经同做过宇文赟皇后的关系,无论是尉迟炽繁还是杨丽华,脸上总时不时的会有无可奈何的苦涩。“公主,公主,怎么了?可是想娥英了?才一晚没见就如此惦记,真是母亲呢。等车子好了,我们这就过去,很快就能见到她了。”
“啊,夫君还没有用早膳呢。”
“没关系,我喝过水就可以了。”见到杨嵩打了个一切完备的手势,杨笑澜略迟疑了一下,才牵起杨丽华的手,道:“走吧。”杨丽华身子微微一颤。杨笑澜微笑道:“怎么?”杨丽华只垂首摇头。
在宫门处,见到了久候的宇文娥英,孩子一看见娘亲就巴巴地迎了上去。琴娘一边同杨丽华说起宇文娥英早早起来就候着,等着阿娘和阿耶带她回家神色间很是兴奋,一边不时打量杨笑澜的表情。只见她难掩倦意,仍俯□展示一个好看的笑容对宇文娥英说道:“是我不好,起晚了,累娥英久等,真是对不住。等见过陛下与皇后,就带娥英回家好不好?”杨笑澜如此不似作伪,琴娘颇觉安慰地看向杨丽华,只觉这受了诸多苦楚的金枝玉叶,终可安定。
“好!”宇文娥英欢天喜地地应了,随着两人往永安宫去,走一会儿又问杨笑澜道:“现在娥英是不是可以叫你阿耶了?”
杨笑澜哈哈笑道:“娥英喜欢?你阿娘若是同意,你就叫吧,叫到……唔,叫到你阿娘嫁给别人为止。”
最后那一句,几乎细不可闻,但杨丽华还是听了进去,心一沉。成亲不过一日,他这是什么意思?她嫁给别人,如果她要嫁给别人,还会到以死相抗的地步?他把她当做了什么,会为了他所谓的难言之隐随意改嫁?还是这场亲事,本就是他的权宜之计?他一早就盘算好了,以她为障眼法取得皇帝的信任,委以重用,还料定了在当时的情况下她无从拒绝,之后就要将她另嫁他人?或者只等着她另嫁他人?
那么,对着娥英的亲善,让娥英对他敞开心房,也只是计划里的一部分么?
那么,母亲的那番交代,也都是在算计她么?
那么,这是母亲的意思,还是他自己的绸缪?
不着痕迹地挣开杨笑澜的手,失望,还是会觉得失望,原以为说出那番理解女子苦楚话的人会有所不同,谁知,终究还是一样自私的男子。
“怎么了,公主,可是身体不适?”觉察杨丽华的异样,杨笑澜关切的问道。是为了宇文娥英叫她阿耶想起了那短命的前夫而心生不快吗?
杨丽华还是摇了摇头,他的真情亦或是假意,她着实看不明白。
才至永安宫门口,杨笑澜便觉气氛与往日不同,蓦地就想起昨夜独孤皇后离开时的醉态,一阵惶恐。平日里这个时候,独孤皇后必是执卷而读伏案而写,今日,只见她毫无精神地坐在榻上,一手撑在案上,虽是呈状,可凭着杨笑澜对她了解,知晓她定然在出神。经宫人通报他们来了,独孤皇后才强打起精神展一个笑容来。行了礼,随意说了几句,杨丽华见母亲一脸倦容,便说要带着娥英去看阿五告了辞,也没有问杨笑澜的意思。
自进门后,杨笑澜并没有言语,直到独孤皇后依旧屏退了宫人,才开口问道:“皇后殿下……你怎么了?”
“无事。”先前不过几句话的功夫,杨笑澜就掩着嘴打了好几个哈欠,疲倦的样子让独孤皇后甚为不喜,不免想到昨夜的喜事,昨夜的洞房,而她一开口问得确是她最为厌烦的事情。怎么了?她能说她怎么了!
“可是……皇后,你……”
“怎么?本宫很好。倒是四郎你,昨夜看来甚为缱绻呀。”
想起一时情难自禁与杨丽华的口舌相缠,杨笑澜红了脸,嗫嚅道:“没……没有发生什么颠鸾倒凤的事情。”
独孤皇后一时不解,待体味到颠鸾倒凤四字的含义后,丢了手中卷册,怒喝道:“杨四郎!你可知你的身份,竟敢与公主做出那假凤虚凰的事情来!”
“没有没有,我没有。”杨笑澜急忙摊手说道,“公主知道我有……有……残疾,怎么会什么假凤虚凰……你不要吓我好不好?那什么……再说我也不会啊……”
不会?还真亏得她说得出口。独孤皇后失笑,烦闷的心情稍有缓解,又听她说道。
“我想过了,如果公主以后喜欢上什么人,就让她把我休了,然后她就能嫁个好人家。皇后意下如何?”
“这话你与丽华说起过?”
“还没,等下回去跟她说。希望她能接受。”
呵,真是天真呢。独孤皇后勾勾手指,将杨笑澜引至跟前,问道:“舍得?”
“唉,不舍也无法,大公主是个好女子,应该被怜惜爱护。”
“有笑澜这般爱惜女子的人爱护,还需要别人么?”
“我?我算得什么?”杨笑澜自嘲笑道,“只希望公主知道我的身份之后,别怪我恨我便好。”因挨得独孤皇后近了,不经意地看到藏匿在大袖衫子里的斑驳,手臂上竟全是块状的淤痕,待细看脖颈处尽是深红色痕迹。吻痕在现代算不得什么,就算自己没有,也总是可以在别人身上看到,可是哪怕杨笑澜所见过的吻痕再深再多,也没有此刻这般触目惊心,她甚至觉得,这简直就是野兽的啮合。气血上涌,抓住了独孤皇后的手臂,只吞吞吐吐道:“你……你!他……居然如此待你!”
顺着杨笑澜的目光,独孤皇后知道她看到了什么,只是她涨红了脸那激烈的反应,让她感到意外,故作漫不经心又不耐烦地甩开杨笑澜的手,因她用了力气抓了紧些,挣开还极为不易。“放肆!别以为本宫宠信你,就可以如此妄为!放手!”
“昨晚,我该拉住你的。”
昨晚,她居然看出端倪了么?独孤皇后震惊她的敏感但依旧冷笑道:“你以为你是谁,杨四郎你以为你在同谁讲话?本宫是大隋的皇后!本宫的丈夫是大隋的皇帝,即便你拉住我,又能如何?”说到最后,声音却不自觉地软了下来。
“可是……”看着一向盛气凌人风情万种的独孤皇后眉目间多了些软弱,杨笑澜觉得有些难受。那姣好的容颜,流转的风韵,带上了那些伤痕就像是风吹花零落,她突然有些讨厌这个时代。为什么她碰上的女子,每一个都有自己不足为外人道来的故事,尉迟炽繁、独孤皇后、杨丽华,甚至是杨阿五、萧美娘,每个人都是如此,都让她觉得心中酸楚,大概在这里碰到唯一带着点阳光的就是冼朝了。
这样的眼神,这样的表情,独孤皇后大感吃不消,心一软,身子也软了下来,闭上了美目,露出了疲态,道:“走吧。笑澜新婚,本宫允你三天假,过几日再来本宫处学习吧。”
“可是,我没有要放假……”
“走!”
“皇后……”
“出去!”独孤皇后袖风过处,砰砰乓乓,碎了一地。
雨娘闻声进来,直叫皇后息怒。这些年来,独孤皇后笑颜不多,可这怒气中带着颓然的样子也是少之又少。
睁开眼看看杨笑澜,独孤皇后叹了口气道:“那些话,别对丽华说,她……也不容易。”最后无力的摆摆手,让雨娘送杨笑澜出去。俯看这空寂的殿堂、满地的碎屑,她突然觉得,自己一路走来就似那些残渣一般,支离破碎。
作者有话要说:这几日寿头要开始屯文了……在编编大人的再三鼓励、要求下,即将三更开V,其实,寿头心里很是矛盾。我喜欢看评论,也喜欢和看官们交流,但是有些事情势在必行。
我想,大概我是唯一一个,因为编辑大人说要开V而卡文的了……所以还真是寿头一枚。(没想到是为了这个卡文吧……可不是因为开心哦,是纠结,纠结死了~~各种翻滚。)
嘿嘿,既然真的要开,我还是会一如既往的认真写的。
愿意跟下去的朋友,寿头感激,不愿意跟下去的朋友,寿头理解,大可等……(完结之后……咳咳,你们懂的,如果那时候还记挂着本文的话。)
最后,依旧是感谢大家的一路相随相伴,寿头不甚感激。
对了,寿头的微博:/shouto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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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回 青铜面具
“还记得你说过什么吗?当日在永安宫,你杀了刺客,伤了手臂,又被本宫看出了端倪,你还记得你说过什么吗?笑澜?”独孤皇后语调平缓,却又充满了力量,让本是全身乏力的杨笑澜,一下子坐直了呆呆看向她。
那又是另一个独孤皇后,自信、从容、带着威压、君临天下的气势,无需大声,只用她好听的声音伴着好看的容颜缓缓道来,便让你觉得无所遁形、自惭形秽。
只听独孤皇后道:“笑澜可曾记得自己说过‘自古女子限于闺阁,不管才学如何,能力如何,总被埋没。’笑澜曾说‘女子的宿命似乎只是嫁人生子。然而笑澜不愿如此,母亲也不希望笑澜如此,故而一出生时便改了宗碟,给了笑澜男子的身份。笑澜的母亲临终时曾对笑澜说,希望笑澜到大兴,随着大兄一起一统河山。’这番话本宫至今不曾忘却,那么说出那番话的你,可还记得?”
当初只是为了解围才找的托词,杨笑澜又怎会全都记得?犹豫间,独孤皇后又道:“常居京城,与贵胄子弟们结交嬉闹,难免迷了本性,只是本宫没想到,连笑澜亦是如此。当初笑澜想为女子争光的那份气魄,如今又去了哪里?”
“皇后……”听出独孤皇后的语音里的痛心,杨笑澜又被触动了那一桩心事,尉迟炽繁的姐姐、杨素的师妹,她的师姐的行踪还系在她的身上,四件宝物一无所获,返回现实尤未可期,一时惭愧地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温柔乡是英雄冢,本宫知道,但是本宫却不知,这温柔乡竟可连笑澜一并埋了去。笑澜幼年虽不随父亲一同生活,母亲出生复杂但对你的期望甚深,但总也是安定的吧。”
“是,甚是安定。”
“想本宫十四岁嫁于陛下,之后一路风雨飘摇,笑澜可曾想到过?”
杨笑澜有些奇怪,心想,独孤信不是官拜大司马,那身为千金小姐的独孤皇后又怎么会有动荡的生活?道:“笑澜不曾知道,皇后请讲。”
“当年幸好父亲大人快了一步将本宫嫁给陛下,在本公成亲后的第二年春,父亲大人就被赐了毒酒,若不是已成了亲,本宫就会随着家中其他的家眷一同被押送入蜀,流于边地。笑澜可知树倒猢狲散的满目疮痍?”
杨笑澜点头道:“这个,笑澜是知道的。有权有势时,自有人来往庭前巴结送礼,待你失了势,不踩你两脚已是宽厚。人们趋之若鹜的只是那些唾手可得的权力,为了权势,人可以将良心、知见、人格,全都抛却。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
独孤皇后冷笑几声道:“笑澜倒是看得明白透彻,那你该知道当时我的处境有多艰难,宇文护篡权夺势,废孝闵帝,毒死明帝,我与陛下日夜防备小心翼翼,直到武帝清除了宇文护才能略微喘息,一度以为武帝将丽华纳为太子妃,我们的处境会好上一些。怎奈何,这宇文家对我们总是心存怀疑,连带着宇文赟那个混账,举止轻浮,行为荒淫,手段残暴,性格乖张,更甚其父……”
“皇后殿下的前半生,还真是风里来雨里去,一路艰难困苦,有今日的地位荣耀,委实不易。”杨笑澜由衷敬佩。
政治这碗饭,不是随便谁都可以吃的,背景、智商、手段、运气,缺一不可,稍有不慎,满盘皆输,代价是一家一族的上穷碧落。她只觉得皇后一路走来,也不知道担了多少惊,受了多少怕,失势时要想着恢复昔日的辉煌,得势了还要防着杨坚另结新欢危及自己的地位,危及子女的地位,可谓是机关算尽。
而独孤皇后更令她惊讶的地方在于,她是真心实意想要开创太平盛世的,她在乎的是权力,是不用受制于人的权力,更在乎的是成就不世的功名。但可悲的是,历史上有权有势的女人通常都不会有一个好的名声,吕雉、武瞾、孝庄、慈禧,男权社会下的史书非但尽力书写她们的心狠手辣,诋毁、掩盖她们的功绩,还将她们尽可能的描摹成放荡、淫/乱的女人。对于独孤皇后,后世亦有骂名,几乎每一篇论文,每一本传记,都会提到她是如何有先见之明的在新婚之夜让丈夫许下诺言不再和别的女子生孩子,然而事实确是,早在新婚之夜杨坚就已经耍了个心眼,将不再娶别的女子的诺言变成了不与旁人生子,更有甚之,他连这个诺言也并没有遵守。那突如其来的广平公主与襄国公主,难道真是杨坚从树丛中捡回来的嘛。
可叹的是,世人根本看不到独孤皇后是如何地手不释卷,如何地英明决断,如何与杨坚纵论形势、分析利弊,如果没有她倾注的毕生精力和心血,便没有隋朝的开创,隋朝的稳定,隋朝为唐朝盛世打下的坚实基础。世人也不知道,正有鉴于南北朝的纵欲导致了每一朝每一国的轻易覆灭,独孤皇后才会如此严厉地对待杨坚,她深谙男女之争的根本并不在于杜绝小三,而在于控制自己的男人。这一点,比现世里那些动不动就觉得自己的丈夫纯属无辜,被小三勾引的无知女子不知要通透多少倍。
从那天独孤皇后的疲态来看,她与杨坚的关系并不见得有多么深的浓情,而履行夫妻的义务,也几乎是她较为痛苦的一件事情,若非如此,那一日,当杨笑澜发现这一切时,她就不会如此愤怒,之后也不会对杨笑澜如此冷漠。
正是因为有这样坚毅的母亲,才会生出像杨丽华那般坚韧的女儿。
想明白了这前因后果,杨笑澜不禁对独孤皇后充满了爱怜,她只觉得这个女人虽占据高位,可每一步都是付出了极大代价得来的,世人敬她也怕她。她不知道这宫内朝上是否有人是诚心对待,真心爱护这个女人。在充满肮脏政治斗争的宫廷里,这样的真诚,几乎是不可得的。
不要用那种眼神看我!独孤皇后想要这样对杨笑澜咆哮。可那双清澈的眼神里,除了悲悯,分明还有着一丝哀伤。她只得在心里冷笑,这么多年以来,她见够了无数谄媚、鄙夷、畏惧、讨好、垂涎,确是第一次有一个人会为了她觉得哀伤。她暗叹一声,道:“知道我同你说这许多的用意么?”
杨笑澜摇了摇头,摇去了些许悲凉,但眼里的感情仍在。
独孤皇后只问:“你的志向在哪里?”
“为你完成统一大业,跨过长江,灭了陈国。”像催眠似的,杨笑澜答道。
“很好!所以,忘记你是谁,过去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此刻,你是杨笑澜,有一天会攻入陈国,打入建康,完成几百年来都没有人完成的统一大业。从苻坚伐晋失败之后,北人一直对南征又是惦记又是恐惧,既蠢蠢欲动,又丝毫不敢妄动,生怕一个不小心就重蹈了苻坚的覆辙,但是我有预感,这件壮举终会在我们手中完成。”
独孤皇后从一侧的漆盒里取出一个古朴的青铜面具,细细摩挲后珍而重之地交给笑澜,道:“你身材不高,人又瘦弱,年纪愈大越容易在身形上露出马脚,本朝虽以美髯为美,我可不想看你贴个假胡须装成个大胡子的男子。这个面具能将你的下巴至脖子处完全遮盖,从今儿起,你就戴着,别人看习惯了也就好了。若是有人问起,就说是你命薄,袁相士让你戴着为了挡煞趋吉而用。况且,你面容娇嫩,日后上了战场,也可以添些威风。”
接过面具,仔细端详,十分眼熟的器物,许是在现代见过。镂空的菱形眼睛部位和鼻息的位置,两侧的耳朵招风,青铜掂在手里,本该有些分量,可这面具却显得异常轻盈。
拂过这金属质感的眼耳鼻口,隐隐有青铜特有的味道传来,杨笑澜总觉得,这面具有着说不出的神秘感,似是充满了某种来自远古的召唤力量。覆上自己的面颊,面具贴合的非常完美,简直就如同量身定做一般,也不会觉得沉重或是气闷。
刚戴上的那一刹那,耳边似有声响,杨笑澜凝神细听,顿时心神颤栗,厮杀、奔马、犬吠、哀嚎、哭泣,不仅仅是声音,还有气味,浓重的血腥味,火烧过枝叶的焦味,尸体的腐臭。最后她隐约看到一个女子,被吊在一根粗壮的柱子上,围着她的是一群衣着原始、袒胸露乳的男子,脸上带着仇恨,手上执着青铜制的长矛,树枝削成的尖锐长棍。那个女子的身上有箭矢穿过留下的血洞,有石头砸过留下的血痕,有被树枝抽打的痕迹,还有别人吐向她的唾沫。那女子的轮廓相貌看来亲切,妖冶中带着三分清丽三分端庄三分威严,表情则是一脸的不屑。待要再看得分明些,影像、声音、气味统统散尽,就像方才那些所见所闻皆是她的幻象。
作者有话要说:一日三更完成~~~
今晚要早点睡~~~
实在累人。
仓促间如有错字、错处还请指正,多谢。
因为三章更来匆忙,有些成语未经查考其典故发生的年代是否晚于隋朝,故而,若有年代方面的问题,还请多多见谅……
第四十八回 是耶非耶
“看来面具也认了你为主。”自杨笑澜戴上面具,独孤皇后一直紧紧盯着,生怕会有何异常。可这面具配上杨笑澜适合地就像是物归原主一般,除了一开始的异样之外,一切都十分妥帖。而杨笑澜藏匿在这面具之下,丝毫看不出任何稚气来,甚至隐隐之中还增添了几分迫人的杀气。
她这才定了心道:“此面具是本宫七岁那年无意之间在家中的收藏里寻到的,一见之下爱不释手,父亲无法,只得将面具和这枚戒指一并给了我。”独孤皇后伸出手,让杨笑澜看清手上的那枚太阳纹的戒指,续道,“曾听父亲说起,这两件物事来得神秘,可能最早来自于一个已经消失的古老国家。因不知它们的用处,先前得到此物事的人又凶吉难料、祸福难测,故而族人一直将他们收藏着,许久不曾出现,直到了我的手上,才让它们又重见了天日。方才,可是出现了幻象?”
杨笑澜摘下面具点头称是,好生察看了一会儿才道:“声音、气味、画面出现的十分诡异,拼凑在一起理应十分骇人,可是不知为何,我只觉得伤心,有一种想要流泪的感觉。”
“看来笑澜还真是有缘人,你是第二个看到幻象的,我在七岁那年戴上面具之后,就已经将这一切都经历过了。有趣的是,当时我虽年幼,却丝毫不觉得害怕,反而觉得有一种轻松的解脱感,还有……”
“还有?”杨笑澜手上传来的是面具的青铜质感,入目是独孤皇后迷蒙回忆的神思,不由自主地被她的故事深深抓入其中,听得十分入神。
“还有一种壮志未酬、心愿未了的悲凉。”独孤皇后说完就见杨笑澜投入又深思的样子更显几分傻气,不由得微微一笑,道,“笑澜此时,颇有些令人可爱。”
被独孤皇后猝不及防的夸赞,杨笑澜脸红,道:“皇后殿下说笑了。笑澜还有个冒昧的问题想要请教。”
“笑澜怎么总是一副可欺的模样呢?”独孤皇后捏了捏杨笑澜的脸蛋,问道:“笑澜可是想问,本宫为何想要将此物赠于你?”见杨笑澜负气不答,她又轻笑几声道:“笑澜不知,本宫曾想以此物作为信物赠予本宫将来的夫婿……”
“啊……”
“与陛下成亲之后,本宫也确实让陛下试过此物。结果……”
“结果?”
“陛下完全无法戴上这个面具。”
还有这等奇怪的事情?不过是一个面具,也不存在头大头小的问题,怎么又会戴不上呢?杨笑澜将面具翻转来看才发觉玄机,这面具完全没有系带,也就是说它完全没有可以固定在脑袋上的部件。方才,她戴上面具没有脱落,完全是因为面具贴附在脸上的结果,或者更准确地说,是这面具让她戴了,允许她戴了。
“啊……不会戴久了就无法摘下,从此它侵占我的脸,吸我的血,吃我的皮肉,变成我的脸吧!”杨笑澜惊道。“我不要,我不要。”
独孤皇后一阵大笑,甚是欢畅,半喘着道:“本宫也不想笑澜这细皮嫩肉的小脸从此就埋在了面具后面,因此,本宫特许你在我的面前摘了面具。你这傻子,也不想想,如若这面具真如你描绘得这般妖孽,那它也该是来者不拒才是。如此,才能以更多的精血来壮养着它,是么?”
“这倒是哦。”就像常以歌声迷惑海中船员的女妖也是任谁都可以听到她的歌声,想了一会儿,杨笑澜心中略定,连杨坚这种真命天子的气血它都不要,应该是看不上她的。可是杨坚戴不上,她戴上了……
“不对呀,陛下看到过这个面具,如果我戴了,他不就知道是你给我的嘛……你又说什么送给未来夫婿,那陛下见了,说不定觉得我和你……怎么怎么样了……不得要了我命嘛!”
独孤皇后忍不住戳了戳杨笑澜的脑袋,嗔道:“你说你这脑袋里都装着些什么,我可是丽华的亲娘,她都大了你十岁,何况是我!你就是做我的义子都嫌太小,还想着和我怎么样!”
“不是啊,你没听过么,年龄不是问题,身高不是距离。”杨笑澜一脸无辜,振振有词。
独孤皇后咯咯笑了几声,道:“这番说辞,不由得让本宫揣测起笑澜的不良居心来。”
“呃……笑澜不敢。”
“嗯,是不敢,倒不是没有。”独孤皇后自顾自笑了一会儿又白了杨笑澜一眼,道:“陛下没能戴上的东西,我又怎会告诉他这是送给未来夫婿的!真是个傻子!你将来的命,说不定……还悬在这物事之上。出门时便戴起来吧。”
“哦,那几时可取下?”
“没有本宫的允许,不准。”
“吃饭怎么办?”
“面具有口,无人时准你取下。”
“回家总可以拿下来吧?”
独孤皇后假装沉吟一会儿,方道:“回家在无人处准你取下。”
“难道我还要戴着它睡觉不成!”杨笑澜怒道。
“嗯?”独孤皇后看了她一眼,不动声色道,“若是你想丽华知悉你的身份,取下也不妨。”
想到杨丽华若是知道了,还不知会是怎么个场面,杨笑澜颓然“那还是算了。”
和独孤皇后道了别,杨笑澜便戴上了这看来悚然的青铜面具,一路上遇到的宫人侍卫,不一不向她垂注,有一时认不出她来的,她就取出腰牌示人。杨丰见到她,愣了半天。杨笑澜没好气地命他改日取自己的画像一幅,日夜观摩,以了解她的身形,不会如此震惊。
下午,按照惯例,杨笑澜依旧先去了大兴善寺,走到寺门口就有小沙弥一脸惊吓地望着她。她好笑之余又觉得好气,一把拉住他训道:“永信,佛说,无我相,无人相,无众生相,无寿者相。如此你便惊恐,可见参悟不透,回去罚抄经二十遍。”
叫永信的小沙弥抖抖索索地问:“是,笑澜师伯,二……二二十遍?是何经?”
“什么经?当然是……”金刚经呼之欲出,但这个朝代,除非自己能将金刚经默写了出来,否则,哪里会有金刚经。“当然是金刚顶经!”
“金刚顶经,二十遍?”永信一脸苦相。
杨笑澜刚想说敢讨价还价就抄三十遍,就听得尉迟炽繁的声音传来。“咦,笑澜怎么戴上了这个劳什子,还欺负起永信来。”
见到了尉迟炽繁,永信如获大赦般地向她投去求救的信号。
杨笑澜不悦道:“看我师姐做什么,我师姐那么好看的人是给你看的么!再看,抄金刚顶经五十遍!”
永信立时吓得低下了头,只听得杨笑澜又哼哼道:“叫什么不好叫永信,还敢看我师姐,哼哼。”
尉迟炽繁见着那面具,秀眉微微一蹙,道:“别捉弄永信了,永信,你就抄三遍金刚顶经,去吧。”
“是……”永信唯唯诺诺应了,便行礼离开。
尉迟炽繁又问:“笑澜,这面具是何处来的,好生怕人。”
“是皇后殿下赐予的,说是……说是笑澜长相太过稚嫩,若是日后上了战场会吃亏,就给了我面具,以震慑四方用。师姐不喜欢?”
“不喜。笑澜喜欢?”
“也不大喜欢,虽然它不算重,也不闷,但是感觉好奇怪,师姐师姐,你看我戴着,像什么?”杨笑澜凑到尉迟炽繁的面前,方便她看清自己的样子。
这肃穆的面具加上杨笑澜眨着的眼睛委实有趣,只是联想到她一惯有的表情,尉迟炽繁扑哧一笑道:“金刚怒目。”
“那效果不错。”杨笑澜嘿嘿笑道。
“即是战场上用,何至于现在也要戴着?”尉迟炽繁不解道。
杨笑澜解释道:“皇后殿下说了,除了她面前或者没人的时候,都要戴着,让别人看着习惯一下吧。”
尉迟炽繁思忖着独孤皇后的用心,又问道:“那回了家中,吃饭、休憩也都要戴着?大公主面前也要戴着?”
“皇后殿下说是的,都要戴着。”
“笑澜现在还真是听命于皇后,唯皇后的命适从呀。”尉迟炽繁叹道。
“哪有!皇后说的不敢不听,师姐说的,我欣然从之。”
“哦?”
“嗯嗯,你看,你才让永信抄经三遍,我也没说什么,是吧?好师姐。”杨笑澜卖乖道。
“可是我却觉得,笑澜你更听从皇后的吩咐呢。”
“怎会,我当然是听师姐话。”
“那么皇后和我同时说一件事情,笑澜听谁的?”
“师姐的!”杨笑澜答的极快。
“既如此,还请笑澜在我和师父的面前脱去了这面具吧。”尉迟炽繁终露出微笑道,“是了笑澜,这面具会是师父曾经提到过的那个么?”
杨笑澜一拍大腿又觉得痛,复又揉了一揉,兴奋道。“呀!面具!四件之一的面具,我怎么就没有想到这个!亏得你提醒,我们去找师父!”说着就拉起尉迟炽繁就往毗卢遮那师傅的屋子跑去。她边跑边想着毗卢遮那师傅曾经说过,要回去就要有四件宝物,而面具就是其中之一,彼面具会是此面具么?若是,那么独孤家与这救世又有何渊源,独孤皇后和这四件器物还会有怎样的瓜葛呢?这漆黑一团的迷雾里,终于出现了一丝光亮。
作者有话要说:更更更更更,更更更……
天真心阴冷~~~~
赶紧写好了这一章,出门……
第四十九回 柳暗花明
杨笑澜眼睁睁看着毗卢遮那师傅将面具翻过来覆过去,仔仔细细,看了又看,一看再看,边看边时不时皱眉思索,这眉间是越皱越深越皱越深,深到可以生生挤死几只蚊子来。那张佛口又几度欲言又止,简直要急死了杨笑澜去。她多么想从毗卢遮那师傅的口中听到说,这面具就是事关救世的那四件器物之一,那她就可以仰天长笑一番,终于完成了四分之一的使命,离找到尉迟世云又近了一步,然后她就每日泡在独孤皇后的身边,看看她那边会否还有其他的好货色可以用来完成任务。
可那毗卢遮那师傅欲说还休欲说还休的,让杨笑澜的心里直吼“师父啊师父,是也不是,你好歹给个准信啊!”
知杨笑澜紧张又心急,尉迟炽繁好几次都拉住了她的手,以各种眼色和肢体语言制止了她的询问。直到毗卢遮那师傅放下面具,揉了揉额角,慢慢说道:“这面具……笑澜戴上了去战场,倒是有以煞止杀的效用。”
“哎哟,师父,那这东西是我们要找的那几件器物之一么?”杨笑澜急问。
“这……是,但又不是。”毗卢遮那师傅似是而非。
“师父!!!!!!”
轻拍杨笑澜的手,尉迟炽繁和声道:“笑澜稍安勿躁,师父的意思或许是,此物非是要寻找之物,但是此物又与目标之物有关。”
“华首所言甚是。这经年的佛法尚不能化去笑澜的烦躁之心么?如若在战场之上,生死之间,笑澜依旧如此容易暴躁,那还不如不上战场的好。”说到最后,语气竟有些严厉。
杨笑澜难得见毗卢遮那师傅如此严肃,想了想确觉自己急躁,忙道:“师父教训的是,笑澜知错,笑澜谨记。”
毗卢遮那师傅拈着胡须,微笑道:“希望笑澜明白为师爱之愈深责之愈切的心情。你来看这青铜面具,一见便是上古的非凡之品,说它与我们寻找的物事有关,是因它确实与我有感应,说它不是,则是因其杀气太重。”
杨笑澜细说了当日戴上面具所见所闻,又问:“师父,从这面具上,你感应到什么?”
“鲜血……以及浓郁的哀伤。”毗卢遮那师傅道:“老衲有预感,此物与我们所要寻找的一脉同源,而它既认你为主,他日必会带你回到它原来的地方。”
“原来的地方?”
毗卢遮那师傅闭眼合掌道:“正是。一切随缘而来,应劫而生,终会有水落石出的那一日。”
离开大兴善寺,杨笑澜依旧戴上了面具,无视路人的侧目与避让,面具里是一脸的肃然。回到驸马府后,先行将骷髅大队的几个队长招到书房,郑重交待了她不在府内的布防情况。
克塞中队依旧在暗处负责大兴善寺和驸马府的安全问题,有情况迅速回报给明面上负责护卫的奥特曼中队,绝地武士中队中的冥斗士小队在战争时期负责前线的战报回送,暗斗士小队则在距离大兴不远处的地方找寻一个易守难攻的山头营造一个秘密的训练基地,明里是普通的村庄,暗里则供将来出现意外时隐居用。杨笑澜不在时,由杨福和几个队长共同决策。
“如若出现了难以抉择的事情,情急之下,无法将消息迅速递往郎君处,又该向谁请示,向谁汇报,向谁求助?”当杨福提出这个问题的时候,杨笑澜的脑海里便出现了杨丽华的身影。她记得这个女人曾坚定地同她说过,就算她是细作,那么她所求的也不过只是同生共死罢了。因那句话,但并不只因那句话,杨笑澜信任她,就像信任尉迟炽繁、杨素、毗卢遮那师傅、独孤皇后和冼朝一样,也许在杨笑澜的潜意识里面,在这个年代,要找出个完完全全不会出卖她的人,怕是也只有尉迟炽繁和杨丽华了,而杨丽华又比师姐多了一份决断。
“乐平公主,如果有事情自觉无法处理又十分紧急刻不容缓,便向乐平公主求助。”杨笑澜说道,“我相信乐平公主一定会妥善处理。”
“任何事情?”碍于杨丽华的身份,杨福再次确认道。
“是,任何事情。”杨笑澜答得斩钉截铁。
在永安宫答应独孤皇后在驸马府时也要戴着面具,可真到了驸马府中,杨笑澜却觉得格格不入。也许她自己并没有觉察到,但是在与杨丽华成亲的这几个月里,出门时她会同她说“早些回来”,回府时她会迎上来同她说“夫君回来了”,让她觉得在这个驸马府里有人在等她,有人在念她,那种感觉,不可否认委实窝心,就像是……家的感觉。故而,当想到自己要戴着面具去面对那个行过礼拜过堂明媒正娶的枕边人时,杨笑澜顿时觉得为难起来。又兴许是杨丽华太过正气,以至于每每想起自己对她的隐瞒,总觉羞愧。
然而,当杨丽华见着又开始躲躲闪闪遮遮掩掩的杨笑澜时,并没有对她突如其来的诡异青铜面具太过惊讶,只接过她的外袍柔声道:“你回来了,今日晚了些许,可曾用了晚膳?”
杨笑澜扭扭捏捏地解释道:“不曾,原是平日里一样的时间到家,只是方才在和侍卫们交待些事情才晚了。”等了一会儿只等到杨丽华端茶递水——还是她喜欢的那种清茶,吩咐人准备膳食,也没见她问起半点关于面具的事情。只得犹犹豫豫地说道:“那个……皇后嫌我太孩子气,命我一直要戴着面具,添些威严,所以……要一直戴着。”
杨丽华哦了一声,端详了一番道:“嗯,确实遮去了些许稚气,很是适合。”
杨笑澜又道:“是一直戴着,连睡觉都不能摘下。”
“哦?不会难受么?”杨丽华问。
“不知,这面具看起来沉重,但戴上了没有什么感觉,不觉得闷,也不觉得沉。”杨笑澜解释道:“如果公主觉得害怕,我可以……可以去隔间睡的……毕竟,若是夜半瞧见了,会受到惊吓吧。那个公主你别误会,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不想你受惊。”
她慌张解释一副生怕对方误会的样子让杨丽华颇觉安慰,当下只淡淡说道:“夫君不必紧张,妾身不觉得面具可怕,只恐夫君这样无法安眠,夫君不在意,妾身自然不在意。况且,这大冷天的,何须让人再准备暖盆火炉呢。”
杨笑澜摸摸头呵呵一笑道:“公主说的也是,天冷,火盆虽暖到了被窝里还是要相互依偎才好取暖。不知公主是否知道人类最原始的取暖方式呢?”
杨丽华先是一愣,两颊复又飞上两朵红云,明明是轻薄调笑的话语,从杨笑澜口中听来,却怎也生不出责怪之意,只得故作镇静地说道:“夫君似乎并不需要取暖,夜夜贴着床沿睡也不怕滚落下去,是为了练武么?”
咳咳,杨笑澜干咳两声,虽不好意思仍很快地回道:“怪不得平时睡得那么冷,那今晚贴着公主睡,兴许会暖和一些。”
“哎呀,你这个人。”杨丽华招架不住,娇嗔地白了她一眼,逃了开去。望着杨丽华离开的背影,杨笑澜不觉吃吃的笑,她想要抱住那个会和她相互取暖的人。
触及到脸上冰冷的面具,刚要摘去,想到皇后说的“如果你不在意丽华知道你的身份……”,手立时垂了下来。贪恋与杨丽华一起温暖的生活,如果说,杨丽华知情的代价是失去,那么此刻她还不想让她知道真相。
再冷的冬天,沐浴依旧是杨笑澜睡前必不可少的工序,一大桶热水,周围摆满了火炉,也只有她此刻的身份能负担得起她现在的生活。泡在有些烫的热水里舒服的不能自已,不知杨丽华在沐浴的时候,会否也如她一般享受。自嫁了给她,大公主在生活上几乎完全配合她的方式,她喜沐浴,她也沐浴;她喜清茶,她也饮茶;她喜清淡,她也随之清淡;她打坐,她不语;她练功,她旁观。杨笑澜心道,这古代的女子,该不会真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出嫁从夫,三从四德。
“夫君……”杨丽华的声音传来。
“啊?”杨笑澜应道:“我在洗澡。”就见杨丽华绕过山水屏风来到沐浴的隔间里,她吓得将整个人埋进木桶里,溅起了无数水花,只留个脑袋在外面,大叫道:“你别过来!”
“夫君……”杨丽华透过水光,隐约可见笑澜白皙的肩头,羞得别过脸去,将衣服放在一旁的几案上,道,“妾身是给你送衣服来的……”
“放下……那个,你出去吧。别过来!”等杨丽华走了出去,杨笑澜才探出头,重重呼出一口气,这种惊吓如果多来几次,绝对会要了她的命。
夜半,听到杨笑澜梦噩声醒转的杨丽华睁开眼,为免她害怕,杨笑澜故意背对着她,依旧贴着床沿,紧靠幔帐,嘴里不时嘟囔着含糊不清的言辞,能依稀辨认的只是声声“别走,别走……”,也不知在她的梦里,是谁的离开让她如此牵记,她的亲兄杨素?尉迟炽繁?亦或是冼朝?
好闻的香气让她联想到睡前笑澜对自己看见她沐浴时惊恐万分的样子,杨丽华暗叹,这个人身上,真不知还藏着多少秘密。感到笑澜纤弱的背不时有些颤抖,强压下羞涩之意,身子往笑澜处移了一移贴上了她的背脊,一手揽上了她的腰间,滚烫的脸贴在了她的脖颈处,抱着这样香软温暖的身体,舒服之余有些说不出的异样感受。
只觉对方的身子忽然一僵,杨丽华一惊想要放开手,又觉得有些不舍,手不曾松,还无意识的紧了一紧。这样温软的身子和杨笑澜本就圆润的脸才契合,杨丽华曾经想过杨笑澜年纪日增穿上铠甲会是何等威风的样子,但思来想去,她怎都无法想象笑澜再大一些的确切模样。同样的,她也无法想象杨笑澜蓄起了长须,或是生得有些扎手的络腮胡子的脸,她总觉得,杨笑澜那张干净明朗的脸上若是长了胡子定然十分滑稽和怪异。
感觉到杨笑澜的身子渐渐放松下来,杨丽华不禁微微一笑,对于有些一直疑惑着的事情有点明悟又有点释然,阵阵热量传来,鼻子在她的后背蹭了一蹭,抱得更紧一些,杨丽华默默道一句:妾身不会走。晚安,夫君。
卷二一波三折完,
下一卷平陈之战。
作者有话要说:真心不好意思,最近事情比较多,比较杂,白天基本都在外勤……
写到这一段,寿头忍不住有想要和大公主温存的禽兽念头……
忍!
btw,终于要打仗了,所以改了改卷名
第五十回 在即
开皇七年,隋内外皆安,国势强盛。在一次宫廷宴会上,朝中将领再一次提出了南征的计划,但似乎在诸多的谋划计策与众将士众志成城的热血面前,杨坚仍旧无法下定挥师江南的决心。
一来,陈国历来比隋财力雄厚,精兵强将并不弱于隋,若强行攻陈,隋亦会元气大伤,到时如果突厥乘机侵略,恐一时难以招架;二来,陈国以长江为屏障,易守难攻,自古南征不乏在长江上吃尽了亏的;三来,师出无名,是历来争雄的大忌。
起初,杨笑澜不解为何非要有个名目方可出兵,她只觉得,攻城略地凭的是军力、财力、人力与运气,与名声何干?所谓胜者王,败者寇,道理实在简单,何至于要搞那些虚头!
独孤皇后只问她,若真是那么简单,为何曹操要挟天子以令诸侯,刘备要自称汉室后裔,明明是争夺天下,却偏偏要打着兴复汉室的名号。
“因为刘备卑鄙无耻呗。”杨笑澜脱口而出,她讨厌刘备,觉得他为人虚伪、假仁假义又无真才实学,筹谋韬略全然不如孙、曹,可偏偏手下有智囊猛将,实在是走了狗屎运,和他那姓刘名邦的祖上——那汉代开国元勋不相伯仲,一样无耻。
“嗯。”独孤皇后晒道:“笑澜自不像刘备那般獐头鼠目,从不藏头遮脸,从不欺瞒谎骗,为人磊落又光明。”
杨笑澜语塞。
见她脱了面具的脸青一阵白一阵,独孤皇后想起什么好笑道:“笑澜有否听本宫的话在家亦戴着面具?”
“有啊,睡觉也戴着,都快和我合二为一了。”杨笑澜没好气地说道。
“哦?那丽华不曾让你除去?”独孤皇后奇道。
“不曾。”杨笑澜细想一想,还真是不曾。除了初见时问她是否会不适之外,再没有提过任何关于面具的事情,就好像视那面具为无物。她怕杨丽华夜里害怕,每夜必是背对着的,而有时醒来,会发现杨丽华紧贴着自己背,一手环抱着她,被杨丽华抱着的感觉很奇妙,有好多次,她几乎都要翻转了身,可是她又不敢,她不知翻身之后自己会不会干脆回抱住对方,也不知抱住对方之后还会发生什么难以控制的事情。她只觉得自己越发奇怪,皇后的话不敢违逆,师姐的话一定要听,如果杨丽华说什么她自是无从拒绝,难道所谓的日久生情真不是没有根据的。
她的神思落入独孤皇后的眼中别有意味,压下心中泛起的不喜,独孤皇后轻敲几案说道:“孟子曾言‘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寡助之至,亲戚畔之;多助之至,天下顺之。’,笑澜如何理解?”
啊!杨笑澜顿悟,这才是那些虚头的真正用意,师出有名,才能多助,才能不费一兵一卒占去陈国,孙子不也说了么:百战百胜,非善之善者也;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
“嗯,你既已明白。那么,为本宫想上一想,如何才能正这名呢?”
杨笑澜埋头细想了一会儿,道:“陈叔宝一贯骄奢糜烂,宠信后宫,先前又赐死了傅縡,根基已然不稳,陈国只要再有些天灾**的,就是个替天行道讨伐昏君的好缘由。”
独孤皇后微一沉吟,道:“如此,则还需再多忍耐一刻,等待时机。”
“如今陈国昏君当道,妖孽横生,上天自会降下灾难,至于**,自是由人所为。不知皇后殿下以为如何?”
独孤皇后再次捏上了杨笑澜的脸,笑道:“笑澜所言甚是,本宫深以为然。真是爱煞你那张洋洋得意的脸。”她咯咯笑的样子像是一片开得正艳的花,明媚动人灿烂夺目,与她挨得极近的杨笑澜望进她带着笑意的眸子里,那双历经世事的眼眸深邃、莫测,还有一丝难明的情绪在,看得又是一愣。
沉默间,只听雨娘来报,晋王妃萧美娘、乐平公主带着宇文娥英来了。独孤皇后松了手,眼神示意杨笑澜戴上面具站得远些才命人领两人入内见礼。
萧美娘已由乐平公主告知现今杨笑澜的新容,不敢妄自猜测皇后的用意,诧异之下不免觉得有些奇怪。先前与杨丽华打趣,说起两人成亲也有近一年的光景,怎么不见为娥英添个弟弟妹妹,杨丽华的表情甚为怪异,又羞又是尴尬,直觉杨笑澜对她或许并不好,杨丽华偏说两人挺好。心存疑问看向杨笑澜时,多了些狐疑,可惜对方被面具遮住了头脸,看不出什么神色表情。还来不及多想,独孤皇后便问起杨昭、杨暕,将平时孩子的趣事一一说来。
提到孩子,杨笑澜多看了杨丽华两眼,那张柔和的面上没有露出丝毫遗憾或是其他异样的表情。像是感觉到她的目光一般,杨丽华也转头向她看去,温柔一笑,似是抚慰。
不知不觉地提到宇文娥英现年十三,也是该到了要出嫁的年龄。独孤皇后只道,会在贵族子弟里留心中意的人选。杨丽华又特别说了,在杨笑澜这个阿耶的悉心教导下,宇文娥英总念着要嫁个相貌俊雅的男子,无论她如何说教男子以才德为上,宇文娥英都全然不闻。引得众人一阵笑声。
萧美娘的到来,提醒了独孤皇后尚有西梁的存在,不动声色间心中已有了定计。
杨笑澜记得那是八月间,大兴闷热难当,独孤皇后同她说起杨坚不日便会召梁主萧琮入朝,同时派遣崔弘度为江陵总管,率军进驻江陵,届时要让杨笑澜这个骠骑将军随军前往。她一听之下颇为怔忡,原以为首战该会是在大兄杨素的麾下剑指江东,岂知会是这不怎么光明正大的差事。况且,晋王妃萧美娘与杨丽华来往甚多,这样一来她自觉难以面对萧美娘。
与独孤皇后说了心中顾虑,皇后只说她是个蠢材,“此次前往江陵只为接收江陵,西梁本就是隋国的附庸,现如今隋大战在即,既可免去监视西梁的军力又免得后院起火。所谓嫁稀随稀,嫁叟随叟,萧儿嫁了杨广,成了晋王妃,又怎会留恋西梁。笑澜这你婆妈、扭捏的性子,到底是随了谁?你与秦王有些交情,而崔弘度的妹妹又是秦王妃,本宫让你跟在他的边上,一是让你历练,二是让你适时提点进退,三来也让他们多认得你一些,你可明白?”
“笑澜明白,只是……我哪里能提点什么进退……”
“到时,本宫自会说与你知晓。崔弘度身为武乡郡公,对待下属严苛,动辄捶罚,下面的人都十分怕他,你在他身边多学着点。”
“噢!严酷……”严酷这种事情,怎是一朝一夕可以学会的。
杨笑澜一脸难色逗笑了独孤皇后,道:“放心,他虽是上柱国,又是郡公,但你贵为帝婿,他不会拿你怎样。只是……”
“啊?”
“崔公身姿魁梧,须面甚伟,若见得笑澜小白脸的样子,要么不喜要么欣喜,幸而本宫有先见之明,让笑澜戴上了面具,行军之中,不可卸下让他人见得你的真容。”
“笑澜谨记。”
“嗯,笑澜乖巧的样子甚是可爱。”
“呃……”
独孤皇后又是一笑,道:“当年宇文护那厮引崔公为亲信,令他跟着自己的儿子宇文训。有一次两人一起登高楼,到了顶层,离地约莫四五丈,宇文训觉得害怕,崔公道,有什么可怕的,就在宇文训的面前跳了下去。虽是安然无恙,宇文训在夸其勇武迅捷之余却为之惊吓到了。”
“跳了下去?”杨笑澜惊道,“这也可以?真是很惊悚,崔公真心可怕。”
“崔公为人严酷,对己尚且如此,可见其对敌了。你性子软弱,只盼能受点崔公的影响。”
“像他了,那还是我嘛!”
“嗯,也是。”独孤皇后看着一脸不服的少女,微微笑着。心下却感叹,如果眼前人真冷了性子,那还会是那个善良又纯真的人么,初时想让她实现抱负,现下里却踌躇起来,想她长大又有些怕她长大。
听独孤皇后说了半日关于西梁的事,直到入夜了才回到驸马府。
惊鸿说起杨丽华身子不适,还阴阴地说道,定是日日见杨笑澜这副鬼脸,给吓出病来了。杨笑澜匆匆忙忙地跑回房里,屋子里点着灯,杨丽华正半躺在床上出神,见是她回来了,忙坐起了身子,想要下床。
杨笑澜一把扶着她,急道:“公主,听惊鸿说你不舒服,怎么了?有找大夫来看过么?”
“不碍事,只是有些咳嗽。妾身已经让人收拾了隔间,夫君今晚便睡那里吧。”
“吖,你嫌弃我。”
“夫君又胡说些什么,妾身是怕夜里吵了你睡觉。”
“那还不是嫌弃我嘛!”
“哎,你……”
“我先去洗个澡,出了很多汗,身上脏兮兮的。公主等我一会儿。”
“等你做什么?”杨丽华调侃道。
“等我一起睡觉啊。”杨笑澜答得理所应当,边走还便叫道,“等我等我哦。”
“唉……”杨丽华笑着摇了摇头,不理她,又躺了回去。
直到杨笑澜睡了进来,杨丽华才有些惊喜地发现她今日摘去了面具。
这张脸,有多久没见过天日;这张脸,有多久没出现她的面前,忍不住伸出手去抚上这张脸。
温暖,柔软。
“笑澜……”竟有种想要流泪的冲动。
“咦,原来见到面具不怕,见到真人才怕,还吓得要哭了。嘿,公主殿下……”这一刻,杨笑澜突然觉得懊悔,为什么非要在公主面前戴上面具,她无法想象,一个人怎么可以对着另外一个始终带着面具的人毫无怨念,每日还要同吃同睡,共同生活。她为了掩饰自己的身份,到底伤害了多少以诚待她的人。
轻拍杨丽华的背脊,将她揽入怀中,也不去想这样会否泄密,泄密后会有什么后果,就算杨丽华恨她也好,怨她也罢,这些都是她应得的。
明日,杨坚便会下旨命萧琮入朝。她不日也即将启程,随着崔弘度的军队往江陵进发,之后战争便会紧锣密鼓的展开。她知这结果,却不知过程如何,祸福为何。她只知道,对于尉迟炽繁她虽有柔情却不敢靠近,对于杨丽华,她更是内疚。一直以来,她都在辜负。“公主,是我对你不起。对不起。”杨笑澜喃喃道。
作者有话要说:对于大公主,桔树同学推荐《垃圾》这首歌,不是说大公主垃圾,桔树还说,是笑澜垃圾。
嗯,看文时不妨一听,卢巧音版的似乎更合适。
第五十一回 随军
隋主杨坚命萧琮入大兴的诏令一下,西梁举国震动。有识之士曾经预想过会有这样一日,只是没想到这一日竟来的这样之快。江陵父老有送萧琮入京的,无不相对悲泣,他们心底里都很明白,西梁从此就要在地图上抹去了,而他们的国君萧琮自踏上通往隋国的大路起就永远都不会再返回故里。
萧琮启程的信息传到隋都后,杨坚当即派遣崔弘度为江陵总管,率军进驻江陵,随行的还有驸马都尉、骠骑将军杨笑澜。她一身戎装,骑在黑马十三上,枪袋里装着的是被她叫作小三的银枪,甩棍摺叠妥当也带在身边,脸上的青铜面具遮去了未知的惶恐和怯意,远远望去,真是好一个威风的少年将军。
杨笑澜的同行,并没有给崔弘度带来太多意外,他一直都听说,陛下与皇后都对这个少年恩宠有加,从一开始收为义子,皇后日日亲自授业,到最后娶了乐平公主摇身一变从义子变成了帝婿。
除了这一些,他也时常听到坊间关于这个少年的传闻,曾得双星伴月楼神秘楼主的垂青;与岭南来客美娇娘把臂同游大兴;乐平公主在多次拒绝婚事之后,嫁给小她十岁的杨笑澜;非但从右仆射高颎口中听到对笑澜气度的赞许,还听说他也同秦王杨俊、晋王杨广交好,得知此人会与他一同上路,杨俊还特意写来书信一封,请他这个姐夫好生照看。
也听闻有人暗地里要向杨笑澜使些手段的,只是说起来都觉得此人没什么野心爱好,成天只是皇宫寺庙家里三头跑,连个转弯也没见,平时不声不响,待人接物又是客客气气,羡慕嫉妒有之,但真说要恨,怕是也只有柳家郎君了,故而时至如今,还没有什么人对他做些什么。
崔弘度唯独没有想到的是,集诸多好评骂名于一身的杨笑澜竟会是这么一个看起来风一吹就倒又带着个诡异面具的礼貌又深沉少年。听派去观察他的士兵说,这位驸马都尉与旁人的话不多,问什么答什么,基本不会主动搭话,每日也只是调马为乐,平时聊天最多的对象是他的坐骑十三,倒也奇怪。
行军途中崔弘度无意中说起,若是要废除后梁简直易如反掌,完全不必要像眼下那般兴师动众打草惊蛇。杨笑澜只道,皇后有密令请他兵至鄀州时裹足不前,耐心等候时机即可。问及缘由,却总是笑而不答。
崔弘度思量这杨家上下皆是猛将,眼前这一个看似没有丝毫勇猛的潜质,应该也不会意外,年纪轻轻就能在他面前侃侃而谈,丝毫无所畏惧。需知,崔弘度的麾下不乏听闻其声便瑟瑟发抖的。
其实,杨笑澜此番的故作深沉,完全得益于初中便爱不释手的红宝书《鹿鼎记》。想当初在上学的路上她可是边骑着自行车边看从租书铺子里借来的《鹿鼎记》的,还发生过一不留神就撞上路边水管后被撞懵半天回不了神的悲惨事件。现如今,当初的刻苦终有了回报,韦小宝的为官之道刚好给她借鉴。至要紧的一点是管好自己的嘴巴,少说多观察,保持低调和神秘,是让人摸不透你的良方。因为摸之不透,无从揣测,故而会有所顾忌。
军队一路至鄀州,距离江陵还有一百五十多里的地方停了下来,沿途未遇任何抵抗,但奉着杨坚的密旨,一干人等按兵不动,只是等待,等待着前方的消息。
远离大兴的杨笑澜独自一人占了个营帐,也不与旁人多话,每日只和十三耳鬓厮磨。来隋朝这么些年,第一次远离亲人孤身在外,没有兄长、子侄,没有师姐、公主,没有皇后,完全打乱了原先的生活,原先的步调,以至于她一下子软弱起来。在穿越时空的荒郊野外,她牵着马打探了无人的四下,甚至偷偷抹了眼泪。她不得不承认,在习惯了师姐与公主的温暖拥抱之后,这是第一次如此彻彻底底的孤寂。她一再的审视之前像老天开眼般的,众人对她突如其来的喜爱和温情,她只觉得,这一切都是她不配拥有和得到的。她甚至恼恨起自己竟然像瞎了眼似的,全然没有留意到别人的真心。可最终,这一切终不过化成了一声叹气,杨笑澜依旧觉得,她没有这个资格在这个时空爱上谁或者拥有谁。早晚,她注定是要离开或者如袁守诚所述那般英年早逝的。
这时留在西梁的萧琮的叔父萧岩和弟弟萧献害怕崔弘度借机偷袭灭了萧氏一族,担忧自己的富贵荣华朝不保夕,几番商量之下决定抢先行动,一封密信就想将陈朝荆州刺史陈慧纪招引至江陵城来。
这密信并没有逃过崔弘度的眼去,得人密报此信内容,崔弘度特意将杨笑澜商议请来以示尊重,杨笑澜丝毫没有表示出任何意外,仿佛一切尽在意料之中,直叫崔弘度感叹皇后的料事如神。
杨笑澜请教崔洪都陈慧纪的为人。崔弘度只道“自负有才,任性妄为。”
“亏得他性格如此,否则还倒是真担心陈国不愿理这档子破事。”
崔弘度感叹道:“南方偏安许久,国力又一直胜于北方,对北方自是掉以轻心。几代君王皆是莺歌燕舞、贪图安逸。高宗陈顼时期兴修水利,开垦荒地,鼓励生产,政治也算得清明,国家也算是安定,可光他就有后妃二十二人,还生有四十二个儿子,到他儿子陈叔宝手里,则更是专喜声色。”
“风气如此,加上陈叔宝的皇位得来不易,听说还差点命丧他亲弟陈叔陵之手,劫后余生觉得生命短暂不如及时行乐,自然更愿意醉心诗歌享乐。”
“四郎所言极是。如此看来,皇后殿下管束陛下惠及群臣,看来还有着几分道理。”崔弘度想起朝中上下为着纳妾一事被皇后杯葛的大臣,不禁感叹道。
呃……杨笑澜想笑,但是碍着独孤皇后的面子忍了一忍。
崔弘度又道:“秦王前些日子还同我诉苦,说是舍妹太过专横,不许他与其他女子亲近,某也不知该如何劝慰。不知四郎家中……那位公主……”
呃,这话题怎得又转到了她的身上。大公主虽说近日里温柔如常,看来可亲,但初初成亲时日日给她脸色看的日子还记忆犹新。杨笑澜不自觉打了个冷颤,道:“咳咳,这个,崔公,关于公主……咳咳,你应该懂的。”
崔弘度果然面露同情之色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乐平公主虽有贤名,前夫又荒淫,可眼下里是杨家天下,这有其母必有其女说的是半点没错。想到在鄀州几日,住宿伙食条件算不得好,也没听原该娇生惯养的杨笑澜有任何抱怨,记起秦王的关照和对方驸马都尉的身份,尽管崔弘度比杨笑澜高阶,但仍旧随口问上了一问:“四郎初次随军,可还习惯?”
“有劳总管记挂,其他都好,只是第一次骑那么长时间的马,ρi股差点开花。”隔着面具,杨笑澜苦笑,“幸而有公主殿下给笑澜备下了药,否则……。”
崔弘度哈哈一笑道:“大公主果然细心,四郎有福。需要给你找个大夫来看么?”
“不用不用,总管不用管我,笑澜自知缺乏锻炼,过些时日,便会好了。”
“如此甚好。四郎若有何需求,尽管找某便是。”崔弘度边笑边客气道。
“笑澜先行谢过。”杨笑澜依旧恭敬行礼。
没过几日,陈慧纪丝毫不负众望,率兵进至江陵城,屈掳了百姓约十万人南奔陈朝。崔弘度不紧不慢不拦不截,只做出欲待追击的姿态,让陈慧纪隐隐感觉到后有追兵的压迫又觉得隋军不敢追击,任他们从容带着各式民众缓缓入陈。直到西梁民众顺利进入陈境的消息传来,崔弘度故意在军前做出气急败坏、追赶不及的模样,带着军队赶往江陵。暗地里,崔杨二人方舒了一口气,平陈的第一步战略至此方部署妥当。
陈朝出兵接应萧岩叛逃的奏报传至大兴,杨坚勃然大怒,在殿上愤然道:“我为民父母,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一衣带水的西梁民众被陈朝掳掠而去,任他们流离失所、亲友失散而不去拯救呢!如此,怎对得起与本朝交好的西梁国君。陈,趁乱入西梁境内肆意抢掠,不顾道义,天下人得而诛之。”当即下令信州总管杨素在永安大规模建造各种战舰,整个隋朝由此进入紧张的战备状态。
然而,对于陈朝来说,陈慧纪出兵接应萧岩叛部给他们百般无聊的偏安日子增添了一点儿的刺激,朝中吹嘘声四起。陈叔宝更视之为天大的喜讯捷报,大宴群臣为陈慧纪庆功,更加封他为侍中、金紫光禄大夫,开府仪同三司,征西将军等一大堆官衔,增邑至六千户。
一时酒池肉林,笙歌不绝,歌功颂德,不绝于耳,人人都陷入了一种异常狂妄自信的状态中,隋军的隐而不发越发使陈朝上下坚信了,隔着长江天堑,北人休想南进一步,没有人想到陈慧纪接应回朝的,是一群嗷嗷待哺的流民。
第五十二回 暂回
崔弘度率军进驻江陵之后,杨坚派去扶绥江陵父老的高熲带来了独孤皇后让杨笑澜暂时回京的指令。崔弘度猜是独孤皇后想得知最新的前方讯息,恐杨笑澜一人上路有失,派了两名士兵跟随护卫。临别时还笑她,定是新婚燕尔,大公主难耐相思遂借母之力让夫婿早日归家。
杨笑澜干笑几声,心中只想着定是独孤皇后的主意。平时不见得有多眷恋,别了大兴家中一段时日,倒也牵肠挂肚,师姐是否安好,她不在皇后身边听教,皇后会否无聊,大公主一人在家又会否寂寞,那业已长大成人,快要许配给别家的宇文娥英又会否惦念着她。她不在家中的时候,母女是否会同床闲聊,她又会不会是她们的话题呢?越是临近大兴城,思念之情更甚。杨笑澜摸摸十三的鬃毛,抱歉道:“劳驾劳驾,十三既知我归家心切,你可得自觉自愿加快脚步哦,别让我抽你ρi股。”
也不知十三能否真完全懂得了她的言语,竟拉大步子飞奔起来,同行的兵士啧啧称奇,这个小将军还真是神奇,不用马鞭,只消要说几句,马儿就自行飞驰起来。
进得大兴城,杨笑澜不免踌躇,于情她该回延康坊的家里见过妻女;于理她是回城向独孤皇后复命的,该直接前往永安宫;可是因她出行前并未向师姐辞行,此刻最想的,实在是去大兴善寺见一见师姐,大抵尉迟炽繁那干净的容颜能缓解她在外多日的思乡之情,和因念及家中带来的焦虑之感。
命士兵分别回宫复命和去驸马府回报行踪,自己则策骑来了大兴善寺,谁知寺内戒卫森严,分明是宫里来人。杨笑澜一惊,潜意识里想掉头就走,岂知独孤皇后幽幽的声音传来:“那个可是笑澜?这才回到城中,是要去哪里呀?”
杨笑澜抬头一看,暗道一声不得了窘在当场,除了独孤皇后森森然地看着她之外,尉迟炽繁、杨丽华、宇文娥英,乃至萧美娘也都陪在皇后的身边。虽说是千娇百媚,各有风姿,齐齐向她望来也禁不住一阵心驰神往,可很明显的是尉迟炽繁与杨丽华的表情都有些不太自然,尽管见到她时仍掩不住心里欢喜。当下行礼道:“见过皇后殿下,臣是想见了师父之后,就进宫向皇后殿下汇报江陵此番情况……”
独孤皇后点头笑道:“本宫知你们师徒情深,也知笑澜尽忠职守定会先入宫复命,可是本宫又想到你与丽华新婚不久就分开这样一段时日,必也是相思甚苦,故而将丽华娥英也一并带来,让你们早一刻相见也好。”
幸而有面具遮住了杨笑澜此刻颇有些阴郁的表情,她只淡淡答道:“皇后殿下真是有心了。”
听出杨笑澜语调里的不满,独孤皇后只弯了弯眼睛依旧笑道:“今日来寺里还真是来对了,先是又见到华首师傅这般面善的美人儿,又等得笑澜归来……看来大兴善寺真是个好地方,以后得常来上香才是。”转头向尉迟炽繁望去道,“华首师傅,下次,还是得劳烦你了,不知为何,我总觉得与华首师傅一见如故呢……”
未等尉迟炽繁答话,杨笑澜先道:“师姐佛面善心,当初我从临安来到大兴,初见师姐,也是一见如故。皇后殿下有此感觉并不奇怪。”
“哦?原来是这样么。”面上带着笑,但语气里却透着几分寒意,独孤皇后冷冷地望向杨笑澜,眼中闪着寒芒。
放在平时杨笑澜一定低头做臣惶恐状,今次却一反常态与皇后对视着,丝毫未露半分怯意。她心知这样并不明智,但是皇后一再牵制着她无形之中也给了她许多压力如今又牵连到了师姐身上,让她心中着实有气。
杨丽华走到杨笑澜的身边,轻扯她的袖子,又对着独孤皇后柔声道:“母亲大人,笑澜连日奔波一定辛苦,又是旅途劳顿,又是一路风尘,不若让她先行回府歇息再进宫向您请安回话可好?况且母亲大人出宫已有大半日的光景,如今战事在即,父亲大人若是寻你不着,怕是不妥。”
萧美娘也笑道:“皇后殿下才给娥英选了人家,丽华也要和四郎商量才能决定。两人小别胜新婚,自是有许多话说……前两天娥英还问我来着,几时会有个弟弟妹妹。”
独孤皇后一笑道:“萧儿说的是,是本宫糊涂了。既如此,我们且先回宫去吧。不妨碍丽华与四郎恩爱,唔,娥英是喜欢弟弟还是妹妹呢?”
宇文娥英道:“回外祖母的话,娥英都喜欢。”
独孤皇后笑一笑,只拿挪揄的眼神看向有些尴尬的杨笑澜。
杨丽华却道:“是女儿不孝,四郎自戴了面具,女儿有些……有些……害怕,故与四郎并不亲近,因此……”
杨笑澜一震,又听独孤皇后道:“那么些时日丽华还不曾习惯么?相士吩咐,为了笑澜的前程和福气,真难为丽华了。”说着一边向外走一边拉着宇文娥英的手道:“等娥英嫁了人,便会有自己的孩儿,那时候也不会惦记着弟弟妹妹了。”
脚上随着独孤皇后慢慢走着,杨笑澜不自觉地看向一直不做声响的尉迟炽繁,尉迟炽繁给了她一个一切都好的安慰眼神,她心下稍安,又不甘心地多看了几眼,才跟着离开。
而独孤皇后由始自终没有再与她说过一句话,连最后上了马车,眼神也没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
心里头不是不发虚,只是可能之前无意识地隐忍压抑着,又成日对着好看的容颜忘乎了所以,而这一次离京,少了让她浮想联翩的磁场与无形的束缚,将那些潜意识里头的东西统统涌现了出来。在大学里头,她原也是个犯上护下,喜欢为弱者出头,尖锐又冲动的孩子,到了另一个时空,一再用妈妈常说的“克己复礼”提醒自己,克制、忍耐。只是这一次,她不喜欢独孤皇后对师姐说话的态度,带着浓重的试探和威胁,她也不喜欢独孤皇后一副阴谋算计她的样子。她可以接受独孤皇后直接坦率的命令、指使、训斥,惟独无法接受她的算计。
回得驸马府,杨笑澜恍惚间没听清楚大公主对她说些什么,想要询问,大公主已经自行走了。宇文娥英看着她犹豫再三才问道:“父亲大人与娘亲,是不是……有些不合?”
父亲大人?杨笑澜一愣,道:“你叫我什么?”
“父亲大人。”宇文娥英道,“父亲大人不喜欢这个称呼?”
从初见宇文娥英至今,不过三年左右的时间,而她和她们分开,也只有几十天的光景。这个曾经细声细气唤她阿耶的小女孩居然一下子成了快要嫁人的女子,还恭恭敬敬称呼她为父亲大人。她突然有了一点点为人父母见着子女长大后的感慨。“我们家娥英长大了,变成大女孩了,可是也不能那么生疏的叫我父亲大人啊!”杨笑澜表示抗议道。
“娘亲说的果然没错,阿耶一点都不像大人,还是个小孩子。”宇文娥英边替杨笑澜倒水边道。
“小孩子……”杨笑澜好奇地问道,“来,告诉我,你娘亲还说我什么了?”
“其实,本来娥英很怕阿耶的面具,很怕很怕,可是娘亲说,就算戴上了再可怕的面具或者有一天阿耶在战场上被伤了脸,阿耶还是原来那个温柔善良的阿耶,和以往不会有分毫差别。”
杨笑澜感动之余却故作不满道:“喂喂喂,你们在家就咒我毁容?”
“娘亲仅是举个例子罢了,阿耶勿要生气。娘亲还说,阿耶有自己难处、重担和心事,还不与旁人诉说,对着别人总是笑颜,背地里……说不定偷偷地哭。”
“你娘亲不会这样说我。你骗人。”杨笑澜恰被说中了心事,反驳道。
宇文娥英笑道:“末了一句是娥英的话,之前的,都是娘亲说的。阿耶……”
“什么?”
“今次出门,可有……惦念家中?”
“那是自然,出门才知家里好,是真的好。”杨笑澜叹道。
“那么,除了惦念家里,还记挂着谁么?”
“有啊,凶巴巴的皇后殿下啦,我师姐、师父、我兄长、侄子,当然,还少不了我们家小公主娥英。”
“只有这些人么?”宇文娥英露出失望的神情来。
杨笑澜嘿嘿一笑,继而正容道:“你家娘亲,我又怎么会不记挂,挂念的紧。”
在门外本欲进来的杨丽华听到此话,心跳漏了半拍,只听宇文娥英又问道:“既然如此,那……弟弟妹妹?”
“呃……娥英做我们唯一的孩子不好么?”
“娘亲也这么说,可是姑姑却说,阿耶会想要自己的孩子。”
“娥英就是我的孩子啊,自己的。喂,你想不认账么?”
“怎会。”宇文娥英见到站在门外的母亲,抿嘴笑道:“呀,娘亲来了,娥英先行告退。”
也不知杨丽华听了多少去,先前大兴善寺独孤皇后面前,剑拔弩张的,亏得她几次解围,杨笑澜又是不好意思又是感激,想到原该先回家一次的自己,先去了庙里被皇后抓个正着,又是一阵愧疚,只觉得对着杨丽华唯有无地自容的份儿,一下子支支吾吾地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作者有话要说:大公主能不能不要那么好啊……
第五十三回 夫妻
杨丽华一双眼睛带着娴静的笑意只望定了眼前有些狼狈的人,似是在说,你安然归家就已足够。对着那双眸子,杨笑澜只觉得自己所有心思、所有纠结对方皆是明晰,将头垂得越发低了。
杨丽华看她良久,咬着下唇,有话要说又有些为难,低头沉吟片刻,只道:“已命人准备好了热水,夫君连日奔波定然辛苦,先去沐浴吧。”
“噢噢……”杨笑澜在杨丽华的指示下,木愣愣地沐浴更衣用膳,间中杨丽华问起什么她才答什么,一直有一搭没一搭的,不敢正眼相对,只瞥眼偷瞧。
直到夜了,两人一起回了睡房,杨丽华一指外面道:“夫君今日可去隔间休息,丽华已命人收拾好了床铺。”
“啊?为啥?”杨笑澜不解又觉得委屈,“你嫌弃我?还是因我没有回家,先去了大兴善寺而不悦?那个是我师姐,我走之前没有和她说,那回来了自然要和她说一声,她也很理所应当啊。而且,我和师姐在一起很久……不是,应该说是一起生活了很长一段日子,一直都是她在照顾我,直到成亲之后才分开……所以……”
“嗯,我明白。你同你师姐感情很好,很喜欢你师姐,我们成亲使得你们不能一起……”杨丽华温言道。她知她喜欢尉迟炽繁,那样一个人,仍谁都会喜欢,也因为此,她心里对她也是充满歉意的。
“不是这个意思。娶你是我自己的决定,是我自己的选择。那现在你是嫌弃我吗?还是生我的气?”
“非是如此。夫君难道忘记了,嫁给你,也是丽华自己的决定。”杨丽华脸红,趋身向前,在杨笑澜耳边轻声道,“是……妾身这几日身子不便。”
杨笑澜有些恍然又有些不解,道:“是我忘记,也是时候了。可是你每月都来,以前没有这般要求。”
“今时不同往日,现如今夫君难免会有战事,妾身怕不吉利。”
“哪有这回事情,来月事是最正常不过的一件事情,不来怎么生小孩呀。我不忌讳这些,公主还要赶我过去么?”
“既如此,妾身可以有一个请求么?”
“什么?直说就是了。公主,我们是夫妻,无须如此客气。”
“那……可否请夫君摘去面具?妾身不是害怕,只是……只是想看看……你是不是瘦了。”
杨笑澜鼻子一酸,揭开面具,置于一旁,“是我疏忽了。”
分别不过几十天的光景,这一掀开面具,却颇有些恍如隔世的味道。杨丽华伸手抚上她苍白的脸,借着烛光细细看她的眉宇,柔声道:“夫君瘦了,在外很辛苦么?”
听得这样温柔的问话,杨笑澜原本就有些发红的眼眶湿润了起来。
“怎么了?受委屈了么?崔公脾气确实不佳,他的部属都怕他非常,夫君别往心里去就是了。”
“不是。”杨笑澜摇头道:“他很是客气。”
“那是……怕母亲说你不听她话,故而训斥你么?今儿你可真是胆大,父亲也不敢这么同她说话。她定是恼了才不理你。不过不妨事,明儿我们一同进宫赔罪便是了。”
“今天多亏你几番维护,公主,你怎么这样好?”
“又哪里好了,你是我夫君,我只是在做一个妻子应该做的而已。”
“可是我不好,我一点都不好,我怕自己会负了你,如果我对不起你怎么办?”
“夫君的意思,妾身不明白。只是妾身方才已经说了,我们的婚事是我认可的,你,也是我选的,夫君当知道如果妾身不愿意,我们也不会成亲,对么?所以无论怎样,无论你是什么样的人,都是我自己的选择。而且,以笑澜的为人,笑澜的心肠,又怎会负我。”
“可是……你不知道……我……我是……”那个压在心头的秘密呼之欲出,只消片刻,杨笑澜便欲全盘托出。
“你是笑澜,我的夫君,那就已足够。”杨丽华不忍她纠结,一个亲吻落在她的脸上,凝视她良久,才欲放开又被杨笑澜牢牢抱住。
杨丽华任她抱着,轻轻摩挲她的头发,她不在家的这些日子里,还确是想念。
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人已然成为她生命中无法割舍的一部分。曾几何时,她以为在这个世界上她只剩下了娥英,也只为娥英;曾几何时,她自以为看破了世情,再不会挂心。
可是现如今这个人不在身边,她会想她吃得好不好睡得好不好,穿得可曾暖和又是不是会热着,风里来雨里去是不是会很辛苦,做的那些事情又会不会有危险。
想到这个人,会笑会叹息会惆怅,还会有一点点的不甘心。
如果她初来大兴城,见到的就是她,那会不会就将全副身心放在她的身上?
不,也未必会如此。这个人对她师姐的衷情与回避,她看在眼里;与青楼楼主、岭南女子的交往,她听在耳中。
她也从起初的不解,到现在的了然与坦然。
这个人,现如今,是她的夫君,一纸婚书,明媒正娶。
这个人,似无意,却总多情。
“公主,多亏了你的药,否则我就给十三颠成了烂ρi股,再好不了了。”
杨丽华笑一笑,嗯了一声,手稍稍地往下略移又停了,不是不想知道现在是不是已经康复,又不好意思叫她给她看她的ρi股是否安然。
“公主,今天娥英问我在外面有么有惦记谁。”
“嗯。”那时她在门外,约莫听到了一些。
“我同她说,想到了很多人,有我兄长、有我师姐、有皇后、有侄儿、有师父、有娥英……”
“夫君记挂的人还真是不少。”
“可是她问出那个问题的时候,我突然发觉,眼前浮现的是你的样子。”
“夫君……”
“公主,很多事情可能一时还想不明白,可能有些事情会比较混账,我自己知道这一点,也不知该如何是好。我也一直觉得对你不起……”
“笑澜……”竟不知,她怎地都存着这样的心思。
“可是公主,我想念你。想念你的味道,你的温度,你的声音,我想你。”是,她想她,她如水的温柔简直快要将她浸没,让她不知今夕何夕。若不是她心头始终记挂着尉迟炽繁,那个叫人初初便爱上的女子,她定然又要以为自己爱上了她。
于她,爱是个什么东西,她并不知晓。
也许在现代,杨笑澜读过许多包含爱情的小说,也曾欢喜过书中那诸多的女主人公,玛格丽特、德雷纳尔夫人、玛仙、蓝丝、白素贞、小龙女、任盈盈,古今中外,无所不有。
可是情为何物,她真切无从知晓。
有人说,情是春日里的那一粒青杏,可是她从没有在春天吃过什么杏子,最多只有四季常有的杏干果脯,哦,还有杏仁。
有人说,情是专一、是独占、是疯狂的占有,那么,她并不专一。她喜欢和尉迟炽繁一起,贪恋杨丽华的温暖、冼朝的俏皮,更迷恋皇后光芒万丈的智慧,她必须承认,如果知道其中的某一个和旁人在一起,她的心里多多少少是会有波澜的。
有人说,情是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而她,四海之内皆是水,荡漾温情,放眼望去又都是山,漫山百合。
还有人说,情是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她兴许是想牵她们的手,只可惜自己不是哪吒没有三头六臂,至于偕老,她踌躇,她惊恐,她丝毫不敢去想。在一个随时都有可能消失的穿越者的字典里,没有白头到老,只有今朝有酒今朝醉。
看过太多世人关于情之为物的解读,然而没有一种是适用于眼前这个情况的,若非要找几个略略有些近似的,怕只有金庸先生的《鹿鼎记》和倪匡的原振侠系列了。
可那是以广种薄收为生物基础的男人,下半身动物。
一个是痞子,自小出生于场所,一切早已见怪不怪,单凭本能行事即可。一个是风流多情的医生,与那几位可人儿只相亲,不想爱,其结果自然也是十分的现实主义,女将军黄绢突然之间爱上了外星人李固与原振侠成了路人;巫术女王玛仙去到了宇宙深处拯救爱神星,与原振侠仙人永隔;而最温柔不过的女间谍海棠则宁可抛却美丽的皮囊变成八爪鱼一般的外星人永远离开,也不愿继续缠绕这纠葛的如麻情丝。
看,三心二意,朝秦暮楚,又哪里会有什么好的结果。
而她杨笑澜好歹也是从未受过启蒙性教育,只接受过一半高等教育的极富女权主义思想的当代女大学生一枚。她是什么来路,什么身份,又有何德何能去得到那些好女子的垂青?就算能碰上一位,又蒙对方不弃已是她不知几辈子修来的福气,怎好做出这种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事情来!
女娲补天夜夜雨,怎补得了这三十三重离恨天;精卫填海啼啼血,又怎填得了这浩炎滔天的灌愁海。
况且……况且,她还是欺瞒在先。
此时的杨笑澜只暗恨,暗恨自己在现代没有男友,没有未婚夫,否则也要借着这份虚无的想念和名分来谴责自己的朝三暮四、见异思迁。
杨笑澜固然忙着追悔,可那一句句的相思却着实打动了杨丽华。她一生许是听过见过太多的虚假与谎言,以至于这一声至简单不过纯粹的“想你”让她禁不住的动情。
感动之余,她也忘记了什么矜持主动,只想将眼前的人好好安抚,唇贴着唇,舌探着舌,她是她的妻,她是她的妇,一时之间这闺阁之内,情焰正染。
这一个亲吻,直把方才还想在岸边晒着湿鞋的杨笑澜生生推进了那如弱水一般的情海里头去。
从今往后,她,便只堪在那情海里沉浮。
作者有话要说:就……还蛮喜欢隋公主的。
陈公主情何以堪,怎么出场啊……打滚。
第五十四回 皇后
软玉温香,鼻息间缠绕的是杨丽华身上干净如家的味道,一夜安眠。
醒来时已是正午时分,睡了那么许久,杨笑澜也觉得咋舌。掀开薄被,入目的是床榻上的血渍,触目惊心地直将她完全惊醒。
仔细回想昨夜情况,将关键词一次罗列:杨丽华吻她,主动的,她被杨丽华突如其来的亲吻给亲得七荤八素,之后两人……应该就上了床,睡了觉,具体情节有些模糊,只记得那亲吻勾起了她心里的某种渴望,那渴望叫她害怕。杨丽华育有一女,她身上也没有小说里描述的发生关系之后会有的感觉,而且两个女子怎么发生那种亲密关系?她不懂。按了按束得紧紧的胸,心下踏实了些。若真发生的什么,意味着身份的揭穿,那才可怕。
那这血……杨笑澜想到了关键,长长呼出一口气。杨丽华来了月事,这年代又没有什么三十五厘米、四十一厘米的苏菲、乐而雅好用,自然会各种侧漏。
看着那摊血,杨笑澜感叹,这大姨妈还真是位近不得远不得的亲戚。多少人为得她的到来而辗转反侧,又有多少人为得她的不来而胆战心惊。曾经为了这大姨妈的到来,她睡觉时时刻保持小心翼翼,深怕翻个身就会血染的风采,一觉醒来还要洗衣服、洗床单、简直折腾,而今这可以证明她真身的亲戚音讯全无,她又着实寂寞和想念。
穿好了衣衫才将惊鸿叫了进房准备洗漱,顺口问了一句“公主何在。”
就听惊鸿一边收拾床铺一边埋怨道:“虽说小别胜新婚,可毕竟公主还在月事,郎君怎地没有半分怜惜之情,也不怕晦气!”
须得想上一想才明白惊鸿话中含义,杨笑澜气道:“哎哟,你怎么想得出来!我的惊鸿姑奶奶,你跟了我那么长时间,就把我想成这样的禽兽不如?”
惊鸿道:“不敢。”她虽不满杨笑澜对尉迟炽繁和乐平公主的态度,但也觉得杨笑澜断不会做出这种事来,觉得误会了杨笑澜有些不好意思,越想越是好笑,笑了。
杨笑澜摇摇头也不去怪她,才梳洗好,就见杨丽华进了房来,不知是否是昨夜那个亲吻的缘故,看见杨丽华她有些想要亲近,又有些不好意思,只任由杨丽华带着温婉的笑替她戴上了面具。
“夫君可要进宫见母亲大人?”
想到独孤皇后杨笑澜苦了苦脸,还不知皇后会使出些什么伎俩来惩罚她,又觉得昨日自己确有些过分,任何惩罚都甘愿领受,便道:“今日我自行进宫即可,免得你去了为难。”
杨丽华想了想道:“也好。”
进了永安宫门,杨笑澜脑海里浮现的还是出门前与杨丽华眼神纠缠的场景,不禁打了个寒颤,想着想着又想到梦里头与尉迟炽繁的亲吻,终于轻轻给了自己一个耳光。发痴,发痴!再想下去,难保不擦枪走火,不不不,是走火入魔!
杨笑澜名义上是近十七岁的少年,实则已经快满二十四岁了,情不懂,人事却是日益渐通的。
如果还在现代,这个年纪,应该已经毕了业,找了个工作,谈个男朋友,按部就班的等着结婚生子,如同父母亲人期许的那样,进入所谓正常的轨道,和其他人做同样的事情,生生不息周而复始,似是一个轮回。
而今,一场荒诞的穿越打乱了原本的步调,原本男女之恋的天经地义,如今已然彻底颠覆。她不知这个品种的百合种子在她心里生根发芽之后,是否会开枝散叶传播传染,对于这一点,她并不是没有怀着期许的。
永安宫内的侍女都在殿外,杨笑澜略有诧异,今次又是谁在和独孤皇后密谈,还是说青天白日的独孤皇后和杨坚在那帐帏之中厮混?岂有此理,不是每本穿越小说里必有白日不可宣淫嘛!况且,她还记得上次皇后对她发脾气是因为她看到了不该看的,那些粗鲁的印子皆是杨坚的杰作,那这一次……
一位侍女见到她,忙将她拦下道“皇后殿下有命,任何人等都不得觐见。”
杨笑澜的心略紧了紧,陪了个笑脸又问道:“可是皇后殿□子不适?”
侍女道:“吾等不知,今早陛下离开之后,皇后殿下就吩咐吾等在殿外候着,还不许闲杂人等入内。”
“陛下离开?他去了哪里?”
“听说是去了同州。”
同州?杨笑澜没有概念,不知同州是何地,正皱眉思索间,一直都注意着她的雨娘走了过来,施了个礼,道:“四郎请随我来。”
“有劳。”看雨娘的脸色颇有愁容,杨笑澜急问:“皇后她……”
“昨夜陛下留宿永安宫,今早回乡祭祖,皇后殿下送陛下离开之后,就一直在宫内。四郎……可去探视一番,若是方便,可否劝她进食?她今日都没有吃过东西。”独孤皇后的事情雨娘至清楚不过,她心里头难过却又无能为力。眼见独孤皇后对杨笑澜特别喜爱,又将一直珍视的面具给了他,忧心之余也不好多说些什么。只是念在皇后与这个少年在一起时笑容颇多,故而她自作主张地让杨笑澜进了殿。
雨娘话里的意思配上面上的难色,杨笑澜是懂得的。轻声道了句“我明白。多谢。”足下加快了一些,拳头捏得越发紧了一些。
因门紧紧关着的缘故,寝宫内光线很暗,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真实存在,杨笑澜只觉得宫里有一股说不出来的让她心里发毛的古怪味道。借着透过窗户的一点点光,她慢慢搜罗着独孤皇后的影子,最后在皇后平时常斜靠着的榻子上找到了侧卧着的她,若不是屏住呼吸,凝神倾听到皇后的呼吸声,运足目力,观察到因呼吸而引起的身体略微起伏,她真要以为她死了去。尽管她知晓独孤皇后绝不会在统一全国之前去世,仍是吓得不轻,连腿都是软的。
“是你?你来做什么?”
“……”
“雨娘的胆子可真大,本宫吩咐一个不见,居然敢放你进来。你不去看你的师姐,不在家陪丽华,来本宫处做什么?”
独孤皇后皇后勉强直起了身子,一推挨着她极近又不发一语的杨笑澜道:“你又发什么癫。本宫身体不适,没有闲工夫与你猜心,你且去吧。”
这一推之下,好似推醒了杨笑澜,将独孤皇后紧紧抱住,道:“吓死我了,吓死我了……我以为……以为你……”
“你什么你,放开,杨四郎你又昏了头了,居然敢对本宫无礼,快放开。”
“我不!”杨笑澜道:“我不放。”
“放开,面具,面具搁着我了。”
“啊,哦……”杨笑澜松脱了一只手来脱去了面具,另一只手仍抱住独孤皇后不放。
独孤皇后身下疼痛之余仍不免好笑,道:“你这是做什么,像什么样子,快放开。”
“我不!”
独孤皇后气结,张口就咬在杨笑澜的脸上,杨笑澜“哎哟”叫了一声之后依旧死命抱住她。她咬了一会儿才解气,松了口,朱唇揩在杨笑澜的脸上,停顿了半响。杨笑澜被咬的生疼,没来得及细想方才是不是既被咬了,又被亲了,只想着这下完了,要破相了,还是挂着个牙印子,别人看到了说不定以为她窃玉偷香去了,这下可冤枉的紧。
“痛?”听得杨笑澜嘶嘶声,独孤皇后问道。
“痛死啦。”
“活该!”摸上杨笑澜的脸,适才下口的地方凹凸不平,俨然是个整齐的牙印,独孤皇后笑出声来,心中的阴霾略散,道:“笑澜真想抱本宫,可否换个舒服点的姿势?”
“哦……啊!”杨笑澜这才晓得松手,醒悟过来自己刚才的行为有多么的造次,强行抱住皇后,死罪。
傻子,现在才晓得怕么?独孤皇后嗔怪地白了她一眼,心里却是暖的。“笑澜方才是在担心我么?”
“是……”杨笑澜不好意思地说道。
“那坐过来一些,让我靠一会儿。”
昨夜杨坚进得宫来,也不顾她身子是否适应,就是一阵征伐,她带着痛苦的呻吟似唤起了杨坚的野性与征服**,越发用力地在她身上攻城掠地,直将她当作陈国来讨伐。杨坚睡去后,她强撑着身子洗浴,小腹、□疼痛难当,但次日仍强笑着盛装将杨坚送走回了宫将宫人一并赶出后才阴沉下脸。她不知,这一场几十年的夫妻怎如今到了这步田地,她的身体似乎越来越无法接纳杨坚。这一次,对于杨坚的诸般动作,她的身子除了抗拒,毫无反应。
身上的痛楚使一贯坚强的独孤皇后变得有些柔弱起来,无力地靠在杨笑澜的怀中,似有些贪恋这少女身上的柔软和桂花香味,随即联想到这少女与她的女儿做夫妻至今,是否也会有这样亲密接触的时候,便说道:“陛下去了同州,这段期间,本宫正想修养心性,不若请华首师傅进宫说些佛理给我听,笑澜觉得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