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她所料的是,说到华首师傅杨笑澜的身体立时僵了,犹豫了一会儿才道:“我师姐身体不好,怕是经不起连日来往与皇宫和寺庙,而且……怕是,怕是不大好吧。”
“无妨,本宫可请华首师傅在本宫处住下,就免了她来回的麻烦。”
“这……可是,师姐怕是会不习惯诶,而且,讲佛理这种事情,师姐没有师父精通。”
“毗卢遮那师傅忙于译经,本宫也不便打扰,也罢,笑澜不愿我劳烦你师姐,那不找华首师傅便是了。”独孤皇后轻言漫语,语气里带着三分埋怨三分娇嗔。“一时之间,也真难以想起该叫谁来宫里头念经给听,唉,也不知华首师傅有否有同样修行的师姐师妹……”
杨笑澜灵机一动,道:“我呀。我来读经给你听,如何?可能修为不如师父和师姐,但是好歹也有些悟性。”
“不行不行,怎好让你来为本宫念经,大战在即,你须得勤加练武才是,也是该多陪在丽华的身边。”
想到杨丽华,杨笑澜心底里掠过一抹温柔、一丝挣扎、一刻犹豫。此时的独孤皇后搭在她的怀中形态慵懒,语气娇柔,哪里有往日半点意气风发的样子,杨笑澜只觉这样的皇后让她心疼地恨不得挖心挖肺,当下道:“公主善解人意,定是不会怪责,平时我也是这般来往于皇宫、寺里和家中,她应该也习惯了。”
“既如此,那笑澜上午还是来学政,下午来给本宫诵经吧。若是嫌来去麻烦,想留宿在本宫处,也不是不可以的。”
“啊……”
“啊什么?本宫的年纪都做得笑澜的娘,笑澜是怕本宫吃了你么?”与这少女一起,似又回到了自己年轻的时候,心下总是不自觉地轻松,又想要去逗她,看她窘迫,她便开怀。
雨娘在殿外通传,道是汉王杨谅要见皇后,请皇后示下。
独孤皇后只道:“不见。”
又听得殿外传来囔囔声,杨笑澜一皱眉道:“我去同他说你不舒服。”
“别去。”独孤皇后一时觉得身后空落落的少了体温,已阻止不及。
片刻,杨笑澜又回转了过来,还带了雨娘准备的食物。
独孤皇后道:“你不该去。阿客从小受他父亲喜爱,骄纵惯了。之前已对你露出嫉妒之意,日后要小心对你不利。”
杨笑澜只道:“管他呢。”她虽有些诧异于独孤皇后说起杨谅那事不关己的语气,又因对杨谅殊无好感而毫不在意,而且史书记载杨谅最后会兵败身亡,她应该不需要理会这败军之将吧。又和独孤皇后说了些随军见闻,看着独孤皇后吃了些东西,直到日落时分才离宫而去。
在路上没来由的想起了晋王妃萧美娘,想她的一生流离,身经六君。可又想到汇报后梁之行的时候独孤皇后提起,萧美娘比起杨广还大了三岁,那流传的关于李世民和萧美娘的故事,应该只是以讹传讹吧。她依稀记得,李世民的老爹李渊生于周天和元年十一月,李世民是生于开皇十八年十二月,而萧美娘则是生于天和元年二月,掰掰手指头这萧美娘大了李世民有三十三岁之多,那么就算贞观年间萧美娘归唐依旧美丽动人,但也已经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太太,和适当盛年才三十来岁的李世民应该搭不到一起。
也不知那些写野史的人是何居心,要这么描绘身世可怜四处流转的萧美娘,何其过分!
而后人又只是信手拈来的兴奋,丝毫不加考证地传诵,一边赞叹萧美娘的姿色本事受宠于六代君王而不衰,一边又怀着的是何等龌蹉的心思。
实该发明一个可穿梭古今的机器,让后世的人们看看历史的原貌,看看那些被他们忽视的女子在整个历史里的作用,给那些被诬蔑的,被黑化的的女子们正名!
杨笑澜完全没有想到,自己是一路忐忑着进宫,却又怀着一路愤懑地离宫。
作者有话要说:最后关于萧皇后的,是寿头老早想好便要加上的,希望加在这里不会突兀。
本来寿头也觉得萧皇后身经六君已十分堪怜,后来无意间看到许多人对此深信不疑,还用一种很……猥琐的语气来口耳相传,这一点,寿头觉得无法忍受,故而特此为萧皇后正名一下。
寿头不觉得,一个女子流转于六个男人是件很本事的事情,年迈之际,回归故里,还要侍奉君王会是件荣耀。贞观4年才32岁的李二对萧皇后也是以礼相待,并没有什么所谓香艳的事情。将心比心,寿头只觉得萧美娘命运坎坷。具体的考据可点击:tieba./p/8155?pn=1查看
写小说,难免去yy历史,所谓三分史,七分虚莫不如是,但是有些东西,还需得有一些底线,若是真误导了许多看官,那便是作者的不是了。
anyway,请原谅寿头诸多废话,只为对一个饱经风霜的老太太充满悲悯。
第五十五回 一夜
杨坚出巡同州,瞻仰先父故社,赦囚徒,宴请父老,不觉已有一月。独孤皇后日日与杨笑澜讨论平陈攻略,讲解史书、诵读佛经,有时晚了,也不顾什么宫中规矩,命人搭一榻子就睡在永安宫,日子是难得的平淡适宜。
直到杨坚即将回京的消息传来,独孤皇后顿时觉得怅然若失。看着杨笑澜的眼神也有些犹豫,当晚拖着她问东问西留了晚膳,饭后拉着笑澜散步,又让她演示一套枪法给她看。最后才吩咐宫人准备热水让大汗淋漓的杨笑澜沐浴,嘱咐杨丰回去报信,说天色已晚,皇后留杨笑澜宿在永安宫。
杨笑澜对于独孤皇后的安排向来没有什么异议,何况之前已有了留宿的惯例,沐浴后就在为她准备的榻上盘膝运气,打起坐来,这是她每日功课,自得玉楼被打之后,日日勤勉不曾荒疏。
行功完毕睁开眼,才发现独孤皇后早遣走了陪侍的宫人,寝宫内只点上了一盏灯,透着昏黄的光,而独孤皇后正侧躺在床上垂目注视着她,光影之间分外古典旖旎。杨笑澜心起微澜,迎上了皇后的目光,一时无措。
两人对视良久,眼波脉脉,不发一语。杨笑澜突然想到,照理说,这样的直视是一种冒犯,无论是身份还是地位。独孤皇后是她名义上的义母、实际上的岳母,是一国之后,大她近二十岁。但事实上她从来没有把她当做过长辈,从初见皇后的那一眼起,她不自觉地被她所吸引,气度、神韵,她始终追随着她的身影、声音。她想,对于皇后,她当是有着一种纯粹而深沉的迷恋,以至于见到皇后苦楚,她会忍不住地想要带她天涯海角任逍遥,或者为她上穷碧落下黄泉,她可以将一切的责任、前程尽抛却,但是她却知道,如果将她的念头透露,这个女人一定会笑她疯了。
杨笑澜自嘲地苦笑,对上这个女人,她几乎可以漠视礼教世俗,放弃她所背负的使命,无视对家人的思念,对亲人的职责,她确实是有些疯了。
独孤皇后没有漏过杨笑澜脸上的一丝表情,早在杨笑澜发觉自己的小小心思之前,她就已经在那个一贯混沌的少女天真热切的眼神里头看到了她的期许和炽热。起初,她是不以为意的,任由自己对她作弄,对她纵容,可随着那个少女的诸多风闻传到她的耳朵里头,开始逐渐牵动她的情绪,她才猛然觉察到事情并非如她所想的那般容易。她期待杨笑澜的请安探视,期待与杨笑澜一起纵论形势,她欢喜杨笑澜在她的面前脸红,她甚至对杨笑澜会因为她与人独处不快而感到窃喜,她在纵容着那个少女的同时何尝不在纵容着自己。
作为一个在政治的风浪里来去的女人,作为一个君王的妻子,独孤皇后对于自己会对另一个人过分关注而感到不满。诱使杨笑澜为了杨丽华向杨坚求亲,也有些想要断绝自己胡乱念头的成分在。
越是挣扎,越是抗拒,越是难以挣脱。那一日杨笑澜以为她有了意外失控抱住她的时候,她咬上她的脸,她喜欢她的拥抱,那样柔软那样温暖,就好像是这么多年来她一直都在期盼和等待的。
“笑澜……”独孤皇后打破了沉默,道:“常闻笑澜流连双星伴月楼,我深居宫中,也不便外出。不若笑澜唱一个小曲给我听?”
呃……杨笑澜僵了一僵,穿越有三宝:吟诗唱曲上青楼,诗好像念过,青楼也上过,本以为不会那么落入俗套地去唱歌,现如今却终于逃不过去了,三宝还真是出齐。
“怎么?笑澜不愿意?”独狐皇后眨眼道。
是,不愿意。杨笑澜确实不愿意,让一个五音不全的先天走音症患者唱歌,她又怎会愿意?
只是,不愿意有用么?
“笑澜真是不愿?”独孤皇后语带委屈问道。
“咳咳……”杨笑澜略清了清嗓子,道“既然皇后殿下有命,笑澜岂敢不从。”
独孤皇后微微一笑,给了她一个算你识相的眼神。
可这杨笑澜一开腔就是一个奇怪的调子和唱词,尽管这歌词不尽然全懂,但以独孤皇后之智,也听懂了约莫六七分,就这六七分让她先是抿嘴浅笑,复又难以抑制的大笑起来。
【嗳哟喂我的大姐也,大姐做事么你发嗲,你跟我成亲又把脸撇,看人不能够看外表,
我老粗两句良心话,美人呱呱叫咧,我的心肝咧。
嗳哟喂我的心肝宝,你要是诚心地跟我好,我把你当成那心肝宝,
要吃饭我来烧,要吃茶我来倒,吃饭倒茶全由我,还要给你个洗小脚咧,
你说好不好咧,我的乖乖地咙地个咚咧……】——徐小凤【扬州小调】
笑到最后笑疼了肚子,独孤皇后哪里还有着原先的仪态,只见那媚态横生的样子,再一次地晃了杨笑澜的心神。
“吃饭你做?”
“哦,好。”
“喝茶你倒?”
“嗯,是。”
“还带洗脚?”
“乐意为之,洗澡亦可。”
笑声渐默,杨笑澜颇觉诧异,只见独孤皇后脸上不知何时竟挂上了眼泪,她叹了口气跪到皇后的床前,伸手替她擦了眼泪。独孤皇后见她不言不语,望着她的眼神又是悲悯又是心酸,看来她的心事,她也是知晓的。只是杨笑澜不知道,自独孤皇后经历了家变之后,早已看透了世情,再没有为了什么流过一滴眼泪。
独孤皇后也觉得惊异,毫无预兆的鼻子一酸,眼泪再难控制。她想许是烛火太过昏暗,许是这夜太过凄清,许是这宫殿太过空阔,许是眼前的人太过温柔,以至于她既迷了眼,又迷了心神。她向床内移了一移,让杨笑澜也能躺了上来,任由她将她抱进怀中,任由她替她抹泪,而她的眼泪一旦开启便难以停止,似要将这些年来忍着的眼泪一次流尽。
眼见着杨笑澜用手指蘸了她的泪水来尝,独孤皇后才开口问道:“这般傻气,尝出什么味来?”
“有些苦,有些涩,远比一般人来的苦涩得多,你说,你这半生虽显赫,却怎么艰辛至此。”
“你是个孩子,你又懂得什么。”
“是,我不懂。”你可知,我愿用我下半生的命数,换你一刻的迷离。杨笑澜弯了弯嘴角,又弯了弯嘴角。独孤皇后的脸,湿漉漉的,贴在她的脸上,激起一阵十分奇妙的感受,像是微微通电,身体又是舒服,又是难受,让她想要贴得更近,贴得更紧。
亲吻独孤皇后的面颊,杨笑澜慌忙解释:“我们那里有个说法叫晚安吻,只是表示让你安睡,没有……别的……意思。”
“晚安吻是么?”杨笑澜的亲吻比想象中更是轻柔,胆子比想象中的更小,独孤皇后微笑,也揽上了杨笑澜的腰际,气息喷在她的脸上,她的脖颈之间,□在外的肌肤紧贴在一起,很是异样的感觉。
两人就这样近距离的对望着,不知不觉间,也不知是谁先跨出了那一步,唇舌缠绕在一起,独孤皇后身上似乎有着无穷无尽的魔力,身子柔若无骨,腰肢纤柔,有一种成熟汝人所特有的魅力。
几近窒息难分难解的热吻似开启了独孤皇后久远的记忆,她记起那一年,她还和宇文娥英一般大小,上了花车,嫁给了杨坚,新婚那日是她第一次见到那个男人。那时候的杨坚不过是个十六岁的少年,却已经是一派大人的样子,行事沉默、谨慎,长得粗犷生猛,洞房的时候他喝了许多酒,没有温言细语,动作有几分粗鲁,初尝人事的她痛苦万分。尽管她一直在承受,但是有时也会想,床第之欢不该是这个样子的。谁知这不该,竟一下子不该了这么些年,直到遇上眼前这个人,她才惊觉,这样的细腻才是她一直想要的。可是为何偏生到了她华发暗生,到了她儿孙满堂才让她遇上,而这个人还是个女子,是她女儿名义上的夫。
想到杨丽华,独孤皇后的神智立刻清醒了起来,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便将杨笑澜一手推开,推开才知,两人衣衫凌乱几乎褪却了一半,稳定着自己的呼吸拉好衣服,眼睁睁看着杨笑澜清明的眼里闪过一丝受伤。
“抱歉,是我逾越了。”杨笑澜闭一闭眼,捏紧了拳头,待放开时,又恢复了原先的模样,像方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闭目诵经的同时极力克制着自己五内翻腾的情感,她不知该如何面对方才与她有亲密之举的她妻子的母亲,她不敢看,怕一看到独孤皇后就会忍不住失控,她内心有个声音在咆哮,她须得忍;她想哭,她须得忍;她觉得愧疚,她须得忍。她唯有借助无上的佛法来化解内心的焦虑和□。
独孤皇后目视着杨笑澜的一举一动,那个受伤的表情,让她心悸。如果杨笑澜此刻睁开眼,露出委屈或是落泪,她觉得自己立刻便会心软。可是杨笑澜只是回到雨娘为她准备的榻子上,盘膝而坐,神情坚毅,迷蒙的夜色里,她看不见她咬着牙,看不见她的双手正用力拧着大腿,用身体上的痛苦来减轻因她那一推而带来的各种情绪。她一直看着她,几乎到了天明欲晓才困倦睡去。
听见独孤皇后睡去,杨笑澜才张开眼,借着晨曦再看一眼这个女人,之后悄悄让早起的宫人撤了床榻,离开了宫去。走出宫门,抚摸十三的背脊良久,又深深回望了一眼永安宫的所在,决然上马,一骑扬尘向城外飞驰而去,此刻她需要一个安静的所在释放她隐忍了一晚的压抑,需要一个地方,能让她收拾好困兽一般的表情,之后安然归家,家里头,还有杨丽华在等待着她。
第五十六回 流年
回到驸马府里的杨笑澜偶尔听说她宿在宫里的那几日,杨丽华几乎等至天亮才补眠,心里越发愧疚,只觉得自己负了师姐,负了公主,又冒犯了皇后,暗骂自己不是个东西,也不敢再去看望师姐。每日不是与骷髅大队混迹在一起就是在府内练武。杨丽华察觉到她的异样,多方试探之下,她总是避而不谈,也就不再去问她。
因在府内的时间长了,两人相处的远较以往更多,倒也生出更多的默契来,杨笑澜发现,这杨丽华虽不显山露水但也可算得贯通古今,不由平添几分敬重之意,事事也会与她商议。两人虽没有在床第上有夫妻之实至亲热不过一个拥抱一个亲吻,但在外人的眼里也算得上是一对相敬如宾的美满夫妻,倒叫那些本不看好这段婚事,甚至想要看笑话的人一时也没了言语。
杨坚祭祖回宫后,记挂起宇文娥英的婚事,找来杨笑澜商议。杨笑澜直言,乐平公主为了这女儿定是要亲自挑选,又献上良策,让贵公子弟齐聚于皇宫,每日三场,每场三十人,让乐平公主一一看来。杨坚念两人婚后一直未有子嗣的音讯,又顾念对杨丽华的愧意,故而特此准许了。
一连几日,宫内人头济济,朝臣的孙辈们齐齐亮相,各自献艺,颇有些百里挑一、相约星期六之势,杨笑澜则陪着乐平公主看那些刚进入青春期,才开始发育的男孩们,顺带着评头论足,不亦乐乎,比之杨丽华更是起劲。只是她碍于身份,不能当众评论,只得私下里跟杨丽华与宇文娥英说来,这个尖嘴猴腮,那个肥头大耳;这个一脸弱智相,那个一脸刻薄相;这个一看就是好色之徒,那个一看就是个粗鄙之人;长得太好看被她说成伪娘,长得不好看她又说将来半夜里看到了吓醒,惹得杨丽华禁不住笑骂她刁钻,没半点长辈的样子。
最后还是杨丽华看中已故太师李穆之孙——李敏。这李敏的祖父李穆是汉朝李陵之后,李陵归降匈奴之后,子孙世代居住在北狄,之后随北魏南迁,重回中原,杨坚称帝后位居太师,拜大将军,上柱国,去年刚过世。李敏的父亲李崇是幽州总管,开皇三年突厥犯境,几次力战后拒绝招降,被突厥乱箭射死,杨坚念及李敏可怜,祖、父二人为王事而死,故而将他养在了宫中。这李敏生的是好眉好目,骑射武功皆擅长,颇有些杨笑澜的样子,只是比之笑澜更多才多艺一些,还擅长歌舞弦管,甚是会讨女子欢喜,连独孤皇后也赞不绝口。
知杨丽华选中李敏,杨笑澜还微微有些不满,抱怨这李敏娘里娘气。杨丽华道一句,“我瞧李家小郎君与夫君你有几分相似,将来也请母亲大人赐一副面具便能掩了那些脂粉气。”就堵得她哑口无言。又见杨笑澜生着闷气鼓着嘴,安慰道:“你呀,这是为娥英选夫婿,等到娥英嫁过去,他也要恭恭敬敬叫你一声父亲大人,你只需坐着受礼便是了。怎么还要闹些小孩脾气,胡思乱想什么。”
杨笑澜想一想,也是,这李敏须得给她行礼,给她敬茶,便唧唧笑了。杨丽华也摇着头笑笑,怎么都像个孩子,面上带着的分明是几分宠溺。
转眼间又是新年,一场大雪兆了大兴的丰年。杨笑澜与杨丽华带着宇文娥英一起进宫给皇帝皇后拜年,杨坚虽小气也给了不少封赏。对于独孤皇后赏赐面具给杨笑澜,杨坚见着了也并无异议,他本觉得那面具古怪心中不喜,听说可以帮助杨笑澜趋吉化凶大杀四方,倒也心中欢喜。杨笑澜算是他的半子,本就比一般的大臣更能让他信任,加上杨笑澜的寺院背景、一贯好评,又得密报知他常练武功,不喜读诗文,与杨坚本人颇相似,就更得他的欢心了。
面对着亲善状的杨坚,杨笑澜的感情也是复杂的,幸好有面具能遮住她的各种表情,否则要用所有的力气来掩饰情绪,那可是真累。
随着对杨坚的深入了解,杨笑澜也会升腾起几分钦佩。杨坚作为中国自五胡十六国南北大分裂走向统一富强的唐朝盛世过程中,最为重要的领袖人物,虽说他其貌不扬又无半分可流传后世之风雅,为人也有几分粗鄙,可如果没有他大刀阔斧的创规建制,很难想像会有之后一切达到顶峰的大唐盛世。更让杨笑澜敬佩的是,杨坚对于突厥的态度。
南北朝时期,突厥军力强盛,是北朝得罪不起的,一概以进贡了事,突厥对北齐和北周轻视,将他们叫做“两小儿”。以完成北方统一的北周武帝宇文邕之强悍亦不得不忍气吞声,娶了突厥的公主为后。而开皇二年春,面对突厥四十万大军南下,在新立朝之初一切未稳,内外交困之下,杨坚仍旧敢丢一句,“以丰厚之财物养突厥土狼,不如养我大隋的百姓将士”,从此绝了岁贡。那一年的战役,惨状非常,连皇太子杨勇亦率兵出征,听杨素说起那年六月激战,突厥兵十万,对我军三千人。只能集结在一起,四面抗拒,连续三天发生战斗十四次,到最后我军兵器用完,就以赤拳相迎,这一场恶战死伤无数,我军损兵折将十之七八。如果不是突厥后院起火,还真是胜负难料。之后杨坚采用长孙晟的策略“远交近攻,离强合弱”,对突厥几个部落分而化之,又经过无数战士英勇战死,情况才有所改善。(注1)
隋文帝杨坚的厉害之处犹在于开皇三年反击突厥之余仍能做大规模的内政改革,光废郡这一项就有许多后续工作要做,当时有将近五百个郡被废除,最保守估计有四万下岗官员需要妥善安置。需知,宇文娥英未来丈夫李敏的父亲上柱国李崇就是死在那场战役当中。(注2)
每每想起这一段,杨笑澜总会热血上涌,心潮澎湃,暗想着既然来到了隋朝,又怎能错过,如果突厥人再来犯境,她终有一日要和他们对决沙场。
尽管在这番伟业中不乏独孤皇后的从旁协助和通力支持,但是能够听从妇人的意见实在是一种美德。孰不知在杨笑澜生活的年代里,一千五六百年之后的现代,还有着多多少少为着自己的所谓尊严见不得女子聪明,见不得女子高学历的男人。从时代流行的对女硕士“灭绝师太”的称呼,对女博士的惊呼,以及对一个聪明女人的标准——慧而不露,也不难看出那些男人唯一能够忍受、允许女性优于他们的,也就在外表上了。
因这钦佩,就更觉得自责。再怎么说,高堂上坐着的是一对有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合法夫妻,不管宗法伦理辈分,不管这对夫妻的情分到底如何,杨笑澜那日暗室所为,实在是有小三的成分在。就算现代社会小三满大街都是,甚至有“没有拆不散的夫妻,只有不努力的小三”之说,但是联想到自己父母的家庭因着小三和不负责任父亲的关系,一度支离破碎,现如今若将“第三者”和“出轨”这两顶帽子扣在自己头上,杨笑澜更觉得可耻。
往年杨丽华和宇文娥英找五公主闲话,杨笑澜会留在独孤皇后处听教。可如今哪怕杨笑澜再假装地不经意,一切如常,无论如何也不敢和独孤皇后私底下有太多的接触。
说不伤心,是假的,说没有芥蒂,是假的,说完全放下一点儿不曾记起,那也是假的。就算她迷恋的是一个与她没有丝毫关系的当代明星,在那种情况下被那个明星一把推开,虽合情理,但仍旧无法舒心,何况眼前这个女人与她还有着千丝万缕牵丝攀藤的关系。纵然她是个在尔虞我诈、各拼演技的社会里培育出来的新新人类,论到假装的本事,那是完全不如这后宫之主的。所以,杨笑澜一句许久不曾见到阿五了,就尾随着杨丽华一同去找五公主。
宇文娥英是奇怪女儿家说家常,这阿耶去凑什么热闹的,但碍于外祖父外祖母的威严,不敢吭气。杨丽华虽觉诧异,但结合了最近杨笑澜的表现也能够理解。而以独孤皇后的智商,什么又能逃得过她的眼去,可那一日的热吻和杨笑澜受伤、冷漠的表情驱之难散,不忿又无奈,当下也只得苦涩一笑,不置一声。
一直都听闻五公主在为王家守孝,不解却敬重,这姑娘多日不见,虽年方十五,可许是经了些世事的缘故,面上已不复往日的稚嫩与盛气,见着杨笑澜时,淡淡行礼,居然略略有了杨丽华少女时期的影子。
女眷相谈,就算杨笑澜再认同自己女子的身份,也不好参与其中。百无聊赖,就在院中堆积起雪人来。只听得一声“咦”,却是杨勇之子长宁王杨俨拜见过祖父祖母后路过。杨笑澜见他面露渴望,也是玩心大起,捏一个雪团丢去。
“呀!”被雪团击中的杨俨不甘示弱,也回掷了一个。
这一大一小,就在五公主的院里打起雪仗来。闻声出来的杨丽华、五公主和宇文娥英见状喜上眉梢,除杨丽华外纷纷加入战团,一时院子里笑声不绝。过了好一会儿,直到身上出了汗才停了手。
留了宇文娥英在宫里陪伴五公主,杨笑澜与杨丽华缓缓走出皇宫,听着杨丽华轻轻絮语,看着杨丽华温婉的侧脸,想着她平日里的包容无私,心中涨满了暖意,将杨丽华拉过,相拥了片刻才放开,也不管周围来往的宫人,就将手揽在她的腰身处,以一种亲密的姿势走了出去。
在算不得远处的台阶上,看了一会儿方才杨笑澜与长宁王热闹的雪仗正打算四处回宫的独孤皇后正与雨娘一起走过,恰见着了这一幕,一丝落寞转瞬即逝。
“雨娘,今年的雪可真是大,似那柳絮因风起,谢道韫真是好诗才。”
雨娘道:“谢道韫之诗情小才又怎能与娘子的治国大才相比,娘子你志在天下。”
独孤皇后笑一笑,凝视杨笑澜与杨丽华并肩离开的宫门片刻,不复言语。
作者有话要说:注1:部分史料来源于维基百科和《隋书》——战争的资料多出自《隋书》,以后就不再标注
注2:废郡500,四万下岗官员的数据源自乐呵的博客
原谅寿头的各种手脚慢吧,思考公事多,就静不下心写东西~~~
见谅。
第五十七回 前夕
大雪后,陈朝使者按照惯例入隋通好,紧跟着,陈朝将领周罗睺从峡口屯兵进攻隋硖州。这个消息传来的时候,杨笑澜正在杨坚的跟前,听闻此讯,杨坚惊而怒,杨笑澜惊而喜,看来陈朝对于萧岩的接纳一事的后果正在发酵,陈朝上下见到陈慧纪受赏,而隋军又如此克制忍让,故而轻启了挑衅。
只见杨坚拍案之后,又露出深思迷惑的神情,“四郎觉得如果发兵伐陈,胜算几何?”
杨笑澜知杨坚一贯小心谨慎,当心沉吟了一会儿,回道:“陛下,臣以为伐陈,胜算有九成。”
“哦?九成?”杨坚显然没有想到杨笑澜会如此回答,“我以为胜算五五,至多六成,何故有九成之多?”
“臣以为,陈朝必亡,原因有三。大吞小,是为其一;以有道伐无道,是为其二;陈朝收纳叛臣萧岩,于我方有词,是为其三。此次陈国的行动在于试探,如果我们没有过激的行动,对方必定认为我们碍于长江天堑,隐而不发,对我们放松警惕。但是假如我军一方面以正义之师表示征讨的意愿,另一方面于长江上中下游三条战线齐齐进发,只要我军运气不差,一定能够攻克成功。”
“四郎所言甚得我心,只是我心里总还觉得缺少点什么。”
杨笑澜灵光一闪,想起杨坚回乡之际,独孤皇后与她讨论克陈对策的时候提到过裴蕴这个人。又道:“陛下觉得缺少的,可是内应?”
“内应?”
“是,臣记得陈朝禁军直阁将军裴蕴在兴宁镇守,如果能将其拉到我方阵营,则我方胜算大增。”
“裴蕴,裴蕴。”杨坚苦苦思索这个曾经听说过的名字,“他父亲可是曾被赐爵江夏公的裴忌?”
杨笑澜不知真相,也不便说不知,只道:“听说裴蕴虽身在南方,但一直惦记着北方的亲人……”
杨坚大喜过望之余又即刻冷然下来,道:“四郎果然没有令我失望,只是内应之事……”
“臣明白,臣从来没有听说过此人此事。”
杨坚点头表示赞许,这杨笑澜能如此乖巧,真是不枉独孤皇后教导有方,想到近来独孤皇后身体抱恙,便向杨笑澜提起此事。
杨笑澜近日只向独孤皇后请安后即回,也不曾留意皇后的身体状况,听杨坚说起,才联想到皇后面色不佳,便起身告辞表示要去探望皇后,就往永安宫去。
此时独孤皇后正在寝宫内歇息,雨娘见她醒转了,也就放了杨笑澜入内,轻声同她说,皇后夜里着凉,染了风寒又咳嗽。
独孤皇后是闻着了夹在冷风中杨笑澜身上熏得梅花香气才坐起身来的,病榻上的她散着头发没有平时那般明艳,倒显出几分岁月带来的沧桑感了。杨笑澜看着她,只想到那句“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心里又是好生难过。
“自陛下哪里来?”独孤皇后问。
“嗯。”杨笑澜点头。
“陛下训斥你了?他素来严厉苛责,对着他的几个儿子也是如此。”
“陛下不曾训斥。”杨笑澜寥寥数语,将陈朝的举动与杨坚的态度说来后,又沉默了下来。
“这样,陛下总算是有借口下定决心伐陈了,你做的很好。” 独孤皇知与她自那晚之后嫌隙渐生,相处的时间日益减少,只晓得她平日就在府中也不出门,问道,“最近在家中忙些什么?”
“没什么,练枪、射箭,练好武功,将来也好保命。”
“保命?你真想去战场?”独孤皇后的声线不自觉地放高。
“当然。”杨笑澜理所当然答道,对皇后有些激动的语气表示不解。这在刚遇见的时候,不就已经达成协议了么,怎地又要有变化。
曾经一度独孤皇后确实想借杨笑澜来完成她一战沙场的心愿,可是如今只觉得刀枪无眼,怕她一不留神就有个闪失,道:“别忘了自己的身份……你哪里方便去!你是帝婿,是丽华的丈夫,难道真要在刀光剑影下舔血而生?万一……”
“有什么关系。”见独孤皇后紧张,杨笑澜努力用最平淡的语调说道:“袁相士也说,我怎么都可以活到三十八岁,现在还小,不用担心,应该不会瞎眼变聋或者缺胳膊断腿什么的吧。而且生死由命……”
“谁说你的生死由命?你的生死由我!咳咳,咳咳……”独孤皇后挥推了上前探她的宫人,道:“杨笑澜,你要记得,你的命是本宫的,本宫不许你去。就算你是陛下封的骠骑将军,本宫依然可以让你出不了征!”
“是,只要皇后高兴,一声令下,还不是随便将笑澜搓扁搓圆,皇后说什么便是什么,皇后要怎么样,就怎么样。但是皇后殿下,参与平陈之战,是笑澜的师门使命,若是皇后殿下不许……”
“不许又如何?”
“笑澜只能去求陛下,还请皇后三思。”
“混账!咳咳咳咳咳,杨笑澜你……咳咳咳……”
独孤皇后咳得厉害,脸又涨得通红,杨笑澜自觉语气恶劣态度强硬,想要安抚,又被独孤皇后推开,“滚!杨宁,你出去,滚出去!”
独孤皇后这一病,一直缠绵病榻至三月。杨笑澜多次求见都被赶了出去,就算是杨丽华带着杨笑澜前来,雨娘每次都恭恭敬敬请杨丽华入内,并且解释说,皇后不想见笑澜,请笑澜在殿外等候。
可见独孤皇后确是动了真气。
三月,杨坚终于下定了决心,下诏发布讨陈檄文,还给陈朝送去玺书,历数陈叔宝的二十大罪状。
檄文不仅在衢口城门张挂,还派人藏在民中大声诵读,有碰到不懂的稍加解释,檄文读来解气,令得不少在场的人摩拳擦掌跃跃欲试。这也是杨坚采纳了杨笑澜的建议,为了达到最大的宣传效果,命令枪手日夜赶工抄写檄文三十万份,偷偷送至江南,四处散发,以瓦解陈朝民心,打击士气。杨笑澜还建议将陈叔宝的罪状编成朗朗上口的民谣段子传唱,便于流传。
消息传至江南,陈叔宝被彻底震骇到了,一时食不下咽,可过了几个月,长江两岸与平常无异,隋军也没有丝毫动静,端的是一派和平景象,也逐渐得安定了下来,觉得又是隋军的嘘声恐吓,目的只是为了扰乱心神,也就不去管他,自与宠妃张丽华追逐嬉戏。
那张丽华虽出生于兵家,父兄以编织草席为生,但其志不小,日夜在陈叔宝耳边吹着枕边风,要陈叔宝废了沈皇后和皇太子陈胤。迷恋张丽华的陈叔宝也不顾大臣和皇太后柳敬言的意见,甚至砍了冒死上书的大市令章华的脑袋,先废太子陈胤,陈胤本非沈皇后所出,因皇后一直无子故而抱养另一个妃子孙姬的儿子当作自己的儿子以承大统,改立始安王也就是张丽华的儿子陈深为皇太子,并张罗着要废黜沈皇后,册立张丽华,这宫里宫外,可谓是一片忙乱。
而在此期间,杨坚却在为着平陈的事宜日夜操劳部属。他外示闲然淡定以迷惑陈朝,观察着陈朝的反应,对内则紧锣密鼓地加强战备。在全国进行着总动员,征集五十多万的精锐部队,开赴各个前线战地集结,逐步完成对陈朝作战的兵力部属。
隋朝国内一派紧张的备战气氛中,杨笑澜却因独孤皇后的不许被赋闲在家,成日里只能听着冥斗士小队日夜送回来的情报。什么被杂草堵塞多年的临平湖忽然不浚自开;数万只老鼠由蔡洲渡淮入江,数日方死,随流水漂入长江;为了祈福,陈叔宝在建康城内大造皇佛寺,建七层塔,以求神灵保佑。然而,七层宝塔尚未完工,就被大火焚毁,还引发京城大火,连累百姓……又将这些情报加工渲染后变成陈朝的亡国之兆宣传出去。
对于平陈的战役,杨笑澜一直以来都是跃跃欲试的,杨素关于战场的血腥、残酷又充满成王败寇的描述使她对战争有着不可思议的幻想;而毗卢遮那师傅所说,四件器物之一会在陈朝又关乎她的去留,无论如何她都是要去到陈朝参与征战的。现在独孤皇后的不许使她按耐不住,日益焦躁起来,杨丽华目睹着她每况愈下轻易就能激怒的心情,只有劝她无事多去大兴善寺走动,希望尉迟炽繁能平复她狂暴的心境。
尉迟炽繁深知南行对杨笑澜的重要性,也无法说出许多安慰的话语,只默默为她准备远行的衣衫,以尉迟炽繁对杨笑澜的了解,知她无论如何都会上得战场完成她的使命,故而每日只让她随自己念经打坐,如此而已。
那日从大兴善寺回驸马府,想到独孤皇后和杨坚无奈的摇头,杨笑澜心里又是一阵烦躁,拿起银枪使将起来,似要将心头的郁结发泄一空。
“夫君,华首师傅遣人送了信来。”杨丽华送来了大兴善寺转递的书信。
打开信笺,字迹娟娟,“君子一诺,莫失莫忘。”直到捏着了随信一起寄来的泪滴状珍珠耳环,杨笑澜才猛然想起,她与冼朝尚有一个约定。她曾经答应过冼朝,若是攻进江东要放了冼朝的师姐,那位陈姓的公主,还她以自由。
假如无法参与这场战役,她又如何能完成这个约定?
捏着耳环,注视杨丽华良久,杨笑澜垂下了双目,心中已有了定计。
第五十八回 奔赴
睡下,又难以成眠,侧耳听着杨丽华呼吸渐沉,才蹑手蹑脚地去书房,找出早就打包好装有衣服、钱袋的包袱,点一盏灯,展开纸。涂涂抹抹,抹抹涂涂。
“公主……”太生疏。
“吾妻……”太肉麻。
“当你收到信时,我已在途,踏着微光……”这不是去窃玉偷香。
“我的征途,是星辰大海……”眼下她实在没有这般豪情的诗意。
“初见你时,你牵着娥英,那时我便想……”当下要诉的是别离,非是情愫。
此刻的杨笑澜,忐忑、矛盾、慌张、不舍、不安……将所有的调料都打翻在了一起仍不足以形容,回忆、思绪如潮涌,似有千言万语想要讲述,但却又无法铺陈于纸上。
揉碎了无数张纸,最后在红烛几乎燃尽前,她只得草草写几个字将信笺装入信封内,滴蜡封好,想到大公主的柔情和未知的前路,心里百感交集,端端正正写了“公主吾妻亲启”后戴上面具,背上包袱,蜡烛恰在此时灭了,升腾起一缕青烟。
走出房门天已见光,无暇去想为何院内如此安静,只偷偷牵出了十三,亲热地拍一拍,抚一抚。从此以后,天涯相伴的就只有它了。以极慢极小心、仔细地动作检查了甩棍、银枪是否一一装妥,回首看一眼这栋御赐大宅,她在隋朝的家,心里头泛起了酸意。
杨笑澜才出驸马府,惊鸿伴着杨丽华从暗处走了出来。她们看着她去的,是大兴善寺的方向,猜想着她还会跟她的师姐道别。
此时的杨丽华面容浮肿,神色黯淡,眼里头尽是不舍和离伤,她的苦楚只有惊鸿看得最多。
这段日子杨笑澜焦躁难安,杨丽华也是无一宁日。就算早早便知道杨笑澜会不告而别,却一直隐忍着不发一声。特意将杨笑澜收拾好的包袱里那两套旧衣换成了亲自赶制的新衣,觉得路上她带的盘缠不够,还特地放上了几块碎金子;又怕自己因疲极而眠,杨笑澜走时不知,故而每晚睡觉时,都会故意牵上了笑澜。任何风吹草动之下,她便会立刻惊醒过来。
然而这一切杨笑澜都不知道。
清晨吧嗒吧嗒的马蹄声传到了靖善坊,尉迟炽繁正坐在房内念经,见着了踏着露水而至的杨笑澜没有半分惊讶之色,只睁开那双曾经含着春愁秋水的眼眸,间中的明了温柔之色令本就不安的少女含泪。
“师姐……”无论是尉迟炽繁还是杨丽华,对上她们,除了爱怜,杨笑澜更多的感觉是抱歉。
“笑澜有话说?”
“师姐……皇后不许我参与平陈之战,但是去建康对于我意义重大,我务必要在别人毁去一切之前,找到师父要的东西,也许你姐姐失踪的线索就留在那里。而且世云师姐有一个徒弟留在陈朝,我答应了冼朝,如果可以,尽力保她周全,所以……”
“我明白,皇后殿下阻止你前去,许是怕你有所损伤,而笑澜长大了,必须有所担待。”尉迟炽繁感叹,晃眼间,以前一有委屈就会向她倾诉的杨笑澜已然长大。这一番话,若放到还没有成亲时的笑澜身上,一定早已说了,然而现在,她似是已习惯自己思考,自己承受,而她能做的,唯有支持。“笑澜若是要远行,请带上这些。”她与杨丽华,早就因杨笑澜一事私下达成一致,一个为她准备外衣,一个为她准备内衣。
杨笑澜接过一看,是崭新的白色内衫,还有几条柔软的裹胸布,惊诧万分之余却豁然醒悟,她为之纠结、愧疚、懊丧的身份问题,师姐早已知晓。
那么,那个曾经她以为是梦的梦境里,尉迟炽繁告诉她,她知道她女子的身份,究竟是真还是幻。
如果是现实……
那么,她早已经亲吻过眼前这个散发着柔和光辉的女子,而她没有抗拒,只有亲近。
那这个曾让她心动,欢喜的女子,也是不计较不在乎她女子的身份,而喜欢着她的么?
那么,她的纠结,她的踌躇,都是在辜负彼此,蹉跎了彼此的时间么?
如果在成亲之前,她就知道这一点,现如今,又会是怎样的局面?
“师姐……”眼泪不可抑制地往下落,“是我对不住你,我……我……”她想说,她喜欢她,她应该要告诉她,她是她心里永远的师姐,纵然师姐一身缁衣,纵然她自己诸多顾忌而无法承诺什么,但是她的的确确喜欢她。
看着杨笑澜一把扯下面具,流泪满面,尉迟炽繁微笑着掩住了她的嘴:“不要说,我知道。”
“可是师姐……”
“笑澜身有所属,属了朝堂,属了救世,而我心有所属,属了佛祖,属了佛法,你的意思,我懂得,所以,什么都不要说。”
“师姐,有些事情,是可以改变的,有些事情,不是不可以的。”
“我知道。只是,我无意改变。你有你的使命,去吧,那些我无法给予你的,公主可以给你,皇后可以给你。”
一句无意改变,将杨笑澜的好不容易不再压制的情感统统打散,眼泪越发像断了线的珠帘,“师姐……”语调里带着哀求。
尉迟炽繁心中不忍,却也难得强硬了一回,只道:“去吧,笑澜,你的志在四方,志在天涯。我会永生永世在佛前为你祈福,去吧。”
眼看着杨笑澜哭着一路奔出寺门,尉迟炽繁几乎站立不稳。曾几何时,为了那个迟钝的人流露出的温情,她多么欢心。哪怕知道了杨笑澜女扮男装的身份,她心里有的也只是坦然和宽慰,甚至还有着欢喜,丝毫不曾为之感到些许惊异。
如果这一刻早一点到来,早到杨笑澜和大公主成亲之前,早到那一年杨笑澜的生辰,没有发生得玉楼杨笑澜被打的意外,没有人提醒她,她曾被人淫辱,没有人提醒她,因为她的关系,宇文温的一家被灭族。没有人让她觉得,自己是红颜祸水,祸夫殃家,她也不会害怕连累了杨笑澜而如此断然。
“炽繁缘何拒绝?”
这一个早晨,到底还有多少人做了黄雀?
“师父何故一问,华首既已出家,又怎可贪恋情爱一事。”
“出家人不打诳语,炽繁对为师又何须隐瞒。”
“她的事,师父至清楚不过,又何故问华首。她的使命,需要有皇后的助力,皇后与陛下最痛恨的当是宇文赟,和宇文赟相关的人事,他们自然也十分厌恶。
当初,华首眼睁睁地看着她在宇文赟的面前磕头求饶至鲜血直流,皇后殿下又怎会不讨厌我?皇后殿下多次见到我,不提,不代表不知我是谁。而上一次,皇后是明知笑澜会来寺里,故而先在寺里候着了,就连笑澜和大公主的婚事,也是皇后殿下为了使她远离我而故意设下的吧。
况且,笑澜几次护我也招致皇后不满,我生就是个克夫命,既然……有情于她,自然不想再给她带来任何麻烦。如今她知我心意,我也知她心意,这样便已足够。”
“情海无边,苦海无涯。华首大彻大悟,以佛法渡这道情劫,愿发菩提心,断这无边烦恼,实乃佛门之幸事。”
“是,师父。”
而杨笑澜则是哭着跨上了十三的,一扬鞭,十三吃痛又想不透平时连骂也不舍得骂他的主人为何今日如此暴虐,嘶叫了一声,就撒腿便跑了起来。
杨笑澜就在这快速倒退地街市中,泪眼模糊地离开了大兴城,一路往西。
直到几次迷路乱了方寸,才渐渐淡忘了师姐的话,可当重回官道或是投宿客栈,见到那几件为她准备的衣服时,她又禁不住悲从心来,哇哇大哭起来。尤其是当她发现了原先的旧衣裳变成了新衣衫,钱也莫名多出来许多时,她才想到,这大公主也该是早就知道了她的意图没有明言,又想起有几天晚上自己睡不着觉,翻了几个身,迷糊间就看到身边的人一直注视着她,这一下更是悲从心来。她难免又从对杨丽华的内疚想到了独孤皇后深夜的拒绝,各种悲伤、懊恼、羞愤交织在一起。一路上哭哭啼啼、悲悲切切,检讨又唾弃,在无惊无险的迷路寻路中到了永安。她从来都不知道,自己居然有如此之多的眼泪可流。
她只想,这不幸中的大幸是,她尚且有个面具遮着,不至于露出那两个肿的像桃核似的眼睛吓坏路人。
却说在杨笑澜走后,杨丽华独自进了书房,捡起了满地写废了的纸团后拆开桌上放着的那封信。
不过是寥寥数语:
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夜过也,东窗未白凝残月。
师姐赖卿顾,请勿多记挂。珍重,再见。
杨笑澜字
没有解释,没有交待,只是让她勿要牵挂么?同食同寝两年,拥抱过,亲吻过,交心过,倾心过,她又如何能够不牵挂?
杨丽华的心有些苦,有些凉。
许久,擦去了不知何时起落下的眼泪,珍而重之地将信收好。这毕竟是杨笑澜第一次留书给她,她想,那神相袁守诚虽暗示了少年夫妻不到头,但也说了两人可以相依相伴,那杨笑澜必定会安然归来。
她总是她的夫,只要她平安,只求她平安。
她等她,都等她。
第五十九回 入营
杨笑澜刚出城没有多久,独孤皇后就从杨坚处得到了她离开的信息。杨坚是向她求证,杨笑澜的私自离京是否出自她的授意。独孤皇后盛怒之下依旧轻掩了火气,只道是自己令杨笑澜一骑当先往永安方向去,事出突然紧急,故而没有先于杨坚知晓。
为掩耳目,独孤皇后强行按捺住将杨丽华召进宫问个清楚明白的冲动,在宫里强自镇定等候着。这个上午,直将她等得心急火燎、怒不可赦。心里也不知骂了杨笑澜多少遍不识好歹,丝毫不能体会她的关切和担心。
杨丽华是拖着一脸的疲惫进宫请安的。她想了半日,觉得此事当与独孤皇后知晓。这私自离京可是重罪,若是杨坚查问起来,独孤皇后也好应对、遮掩。
雨娘借着引路,轻声关照她,“为了四郎的离开,皇后震怒。”
果然。
这一向不喜形于色的母亲居然发了火,还是为了杨笑澜,她的夫,她的婿。
一见到杨丽华,独孤皇后立时遣退了宫人,问得直截了当:“笑澜可是去了永安?”
杨丽华对于母亲难得的不伪装略感惊讶,道:“回母亲大人的话,是的。”
“糊涂!”独孤皇后气恼道:“为何没有人对本宫说起!为什么她去了永安!”
“丽华还以为这是母亲大人的意思,惊闻母亲大人并不知晓,丽华也觉得诧异。”杨丽华一贯忍耐,但对于独孤皇后的质问心里也是有气,面上不动神色,从容道。
独孤皇后又是何等挑眉弄眼的精灵女子,一听得杨丽华语气不善,觉得自己也是有些冲动了,顿时冷静了下来,“哦?”了一声。
“笑澜不是最听母亲大人的话么?要她娶我就娶我,要她终日戴着面具就戴着面具,母亲大人又何以需要丽华告知笑澜的行踪。”
独孤皇后暗哼一声,冷然道:“丽华此话,究竟是何意?”
“母亲大人聪慧一世,又哪里会不明白?丽华倒是不解,当初母亲大人将我与她拉在一起为的是什么,难道说就为了母亲大人不想笑澜和尉迟炽繁与冼朝亲近?”杨笑澜的离开杨丽华满肚子委屈无处可诉,偏又逢上独孤皇后着急的问话,加上几日几夜没有安睡,长久以来积压的情绪有些蠢蠢欲动起来。
“混账!”独孤皇后重重拍了几案,整个大殿内,都是嗡嗡的回声,“你在胡说些什么,你可知道,杨笑澜她……她是……”
杨丽华表情淡漠,嘴角微弯,冷笑道:“我自然知道。以笑澜这样简单、心善、不忍别人委屈的人,又怎么瞒得住有心的枕边人。”
“你知道?!”杨丽华的知情独孤皇后并不觉惊讶,反倒是提到杨笑澜,杨丽华脸上一闪即逝的温柔令她吃惊。
“我知道。一早便知。她几次三番想与我分房而睡,又因怕我难过而迟迟没有说出口,我与她成亲日子不短,自然能看出端倪来。丽华不明白的是,母亲大人为何明里不允,私底下又授意她去了永安?莫不是,如今也觉得笑澜与我太过亲密……”
“闭嘴!”不待杨丽华说完,独孤皇后当即喝道:“你不觉得自己太过放肆?无论你是否有恩于陛下,我到底还是你的母亲!”
“是,母亲大人。”杨丽华微微欠身。
独孤皇后想到那晚与杨笑澜的亲密,终究惭愧,声音软化,解释道:“唉,无论你信与不信,笑澜的行动,我确实不知;怕她有所闪失,本就不想她去战场,而且,你也知道她的身份,诸多不便。她行前,也并没有来知会我……”
一时间,母女俩皆有些颓然,杨丽华压一压心里的酸楚,道:“她也没有同我这个名义上的妻子说过她要去哪里,只是从这几日她找得地图信息来看,她大概是要去永安,投靠她大兄的。”
听得杨丽华语调中的黯然,独孤皇后的心里惊起一阵波澜,她那看破世事的女儿难道真的对她年轻的女丈夫动了心?“丽华,你……你明知她……她是……亦对她动了感情?”
杨丽华苦笑:“初时尚且不经意,待到真的察觉,却已沉溺。然而,像我们这样的女人,曾经成过亲,有过孩子,又出卖过丈夫的女人,在这权力势力的漩涡里,又怎么会被别人真的爱上。我,终是不配得到真心的。”
“丽华……”独孤皇后先是听得眉头大皱,复又联想到自身,与杨坚不复初衷的婚姻、与杨笑澜难以自制的暧昧,不觉又头痛起来。自宫中识破杨笑澜,她只觉得自己一步步地走下自己一手经营的神坛,因这少女,也逐渐为情绪所制。
这一切,实在是大忌讳。
内心忐忑想到杨丽华的隐忍着的失望和独孤皇后的暴跳如雷,索性不去想这两人的反应,杨笑澜日夜兼程,几经迷路。今次不同上回,没有人沿途打点,她路上尝试过了传说中的打尖住店,不过没有找到过那个叫做悦来的客栈连锁集团,几乎因此错失了住处。
而向来洁癖又鲜有吃苦,对厕所要求奇高的现代人杨笑澜差点为了寻不到茅房或是茅房太脏而憋死,走过三分之一路程的时候,她终于认了命,体会到了荒郊野外鲜有人烟的好。那就是可以肆意的随处大小解,想占几个坑就占几个坑,想开辟几个新坑就开辟几个新坑,唯一美中不足的,孤身在外无人望风,故而即便是使劲用力之时仍旧得保持高度警惕。
这一路上,杨笑澜也真是想抽死自己,好好京城的软床不睡,热水澡不洗,偏偏玩什么离家出走,没有一日是能完全安生的,唯一庆幸的是囊中并不羞涩,有杨丽华补充的金子,手头足够宽裕,在无数次草木皆兵,坎坎坷坷,跌跌撞撞之后,终于到了位于巴东郡的永安。
营寨的士兵问明了身份缘由,就将杨笑澜引到杨素的跟前,见到杨素与杨玄感惊讶又温和的脸,杨笑澜几乎有落泪的冲动。
待休整过后恢复元气的杨笑澜说明前后事由,杨玄感夸这叔父大胆。杨素则皱着眉头,对于杨笑澜这番妄为,心里是有些不满和担心的,想斥责几句,又听笑澜惟妙惟肖地将行文记事一一说来,好笑之余也不免赞她硬气。杨笑澜女子身份,杨素是至清楚不过的,这个女子仅凭问路就能这样寻来,也实属不易。当下亲自修书一封,命人即刻送回京城驸马府去,既报了平安,也顺带请公主、皇后多多维护。
随杨家军队一同操练,杨笑澜半点娇气全无,一改往日府上糯声糯气的窝囊样子,在实战练习中更是连连得胜,军士们除了对这个戴着面具示人的少年驸马充满好奇之外,也逐渐有了些许信服。
而杨玄感最喜杨笑澜的到来,这个叔父虽戴上了阴森森的面具,但性子到没有连带着阴阳怪气起来,反而比在大兴时候更阳光一些。军旅生活甚是寂寞,杨玄感时常会同杨笑澜说些私密的仅限于男人之间的话儿,刚听到时,杨笑澜尴尬,听得几次,想想曾经高中里的寝室夜话,夜自修时一群住宿同学不论男女在一起讨论各种成人问题,也就习以为常了。听杨玄感说着香艳的韵事,也难免想到自己几次的情不自禁,好像想要做些什么,又不知如何做起,心里对于有些事情是好奇的,可是苦于没有互联网可查,既然杨玄感看起来什么都懂,也就厚颜问了。
“玄感侄儿,你说,这书上说断袖,那两个男人如何断袖?”
杨玄感嘿得一声拍了大腿,挤眉弄眼道:“叔父不会是想和小侄,做那断袖之事。”
“咳咳,你想多了。我只是好奇,问问!为何玄感对断袖丝毫没有抵触之情?”
“自古龙阳之好,不是很普遍么,这魏朝晋朝,这前几代,不都有找些清俊的男子么……”杨玄感压低声音同杨笑澜说了自己曾经的少年往事,杨笑澜暗叹,说起气氛之宽松开放,今人还真是没有法子同古人相提并论的。
“那……玄感不好奇,女子又如何行那磨镜之事么?咳咳。”听了半晌王孙公子的男男故事,杨笑澜终于将话题转到了她想知道的点上,这铺垫,可真是够长的。
“啊!”杨玄感兴奋之余重重拍在杨笑澜的背上,道:“叔父你看起来不近女色,却没想到还存着这个心思!观两女磨镜最是让人激荡,听说前朝的皇帝最喜看两女欢好,之后加入战团一振雄风!嘿,叔父,这两个女子是这样的……”
说着说着,杨玄感越发激动,两手不自觉地就要动作起来,杨笑澜骇然。
即便她再把杨玄感当作姐妹或者兄弟,也断然接受不了他在她面前自渎,慌忙说了句“你慢慢来,我给你把风。”就仓皇逃了出去。
夜里,杨丽华、尉迟炽繁、独孤皇后的神情、笑容一一浮现,她又是思念,又不免想到白天杨玄感同她说的磨镜之事,一张脸烧得通红,不禁给了自己一巴掌,怪自己居然厚颜到可以问出此事。可另一个声音又在说,这年头书籍不流通,没有互联网分享知识,她也只有这个途径去解惑,心下又坦然了一些。
北人不喜水战,想当初书中所记之曹操就是因为不擅长水战,砍了蔡瑁,中了庞统的连环计,以至于赤壁大败,而隋军也多是北方人,水性不佳,杨笑澜曾观察过长江两岸陈朝的舰船,甚是威武,隋军又如何拿水师来与对方的水师相抗呢?与杨素说起战舰一事,杨素露出罕有的得意笑容,带着杨笑澜去看他督造的新型战舰——五牙。
初见此舰,杨笑澜震惊不已,五牙起楼五层,高百余丈,能容纳战士约八百人;左右前后分别有六拍竿,所谓拍竿就是类似投石车之类的投掷型武器,用于攻击破坏靠近的敌船;一击不中后可迅速再击,若是被敌舰集群包围,则可六管齐发,舰船出水,大帅坐于顶层指挥若定,还真是气势不凡,难怪一向低调的杨素说起五牙也会如此喜形于色了。
杨笑澜正新奇地左顾右盼,啧啧有声之际,见不时有造船的兵士故意将废料木屑在江中漂下,十分不解地问道:“兄长,这军事行动一般是想尽办法隐藏势力,为何我们却如此张扬?不怕打草金蛇,引发陈人的扩军、征兵、集训么?”
杨素笑着摇头道:“陛下颁布讨陈檄文以来,我军每每佯作攻击又不了了之,陈人业已养成习惯,以为我军不过是张其声势,并不会真的行动……”
“啊……狼来了的故事。”看来杨坚其人,心思缜密,小心谨慎,擅长攻心,不打无准备之仗,以计谋策略先行,未战就已占得了多重先机。这样,也难怪独孤皇后会死心塌地地嫁了给他,一个深谋远略布局规划,一个指定缜密计划有效执行,不得不说,这两个人在一起,实在是非常契合的政治组合。
询问清楚狼来了的故事,杨素直说有趣,却见杨笑澜垂头不语。自杨笑澜戴上了面具,杨素的乐趣便少了许多,笑澜本是个藏不住心事,一喜一怒都放在脸上的人,面具这一遮,让人从此看不到她面上的表情。杨素不得不感叹,若论城府之深,思虑之周还是首推独孤皇后。而独孤皇后对杨笑澜超乎寻常的善待,让杨素捉摸不透。
联想到杨笑澜曾经对他说起过来永安之前,尉迟炽繁的话,杨素叹了口气,曾经尉迟炽繁的姐姐尉迟世云,也同他说过差不多意思的话呢,感慨之余拍了拍杨笑澜的肩膀,道:“笑澜如今可体会到了,这世上有些人果真是你无论如何都无法得到的。不管你再怎么努力,再怎么上进,却总是与对方无缘。”
“大兄是想到了世云姐。”听出这语气里惆怅,杨笑澜捏紧了拳头,道,“我无法保证你们总能够见到,但是,兄长,我会努力地寻她,尽我所能。”
杨素笑一笑,摇了摇头道:“找到了又如何呢,一切随缘吧。笑澜,方才你又想到了谁?”
想到了谁?
永远无法得到是吗?
一心将她拦在寺门外连一句喜欢都不许她说的师姐;
暗夜里将她猛然推开又想要保护她的皇后;
半句话未留就起身南去的冼朝;
甚至还有她那既贤且惠,稳重温柔的合法妻大公主。
似乎她在隋朝认识的每一个人都是永远无法得到的。
在她们的面前,她始终少了一个解释,隔了一个谎言,欠了一声承诺。
她无法亦无能。
她杨笑澜于这万世基业之初的大隋来说,从来只是过客,不是归人。
作者有话要说:一周未更,有点小轻松,但是看到大家的殷切,颇汗颜。
这几日忙着纠结ipad/hp touchpad/kindle fire和各种手机……
也没折腾出个什么结果来~~~~
这不,看到12点才写的这一章,写到2点三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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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现在写到很晚,容易有错字……自己还看不出来要看客们提醒,
你们也给寿头点时间,改改错字嘛。
可以么?
不胜感激。
第六十回 初战(一)
一阵喧哗和杨玄感兴奋入内的声音吵醒了好不容易睡着的杨笑澜。
在永安,杨笑澜成夜成夜的失眠,无法入眠的她试过了各种方法,数羊、数水饺,自我催眠,练枪至精疲力竭,可无论如何疲乏,只要挨到床上,她都会很快清醒起来,脑海中涌上各式各样的念头、想法。
过去将来,从前现在。
在这种情况下,她又养成了写信的习惯,一边练字,一边写信,将在永安军营里的点点滴滴写下来随着军情一起送回京城的驸马府。有时也有话想对师姐或是独孤皇后说,但是碍于通讯的不发达,她不能亦不敢冒着被截获的风险说些会杀头的话。
而收到书信颇为欢喜的杨丽华,则会将二者的情况一并写在信里告诉她知晓。
杨丽华的信里,有写到宇文娥英的日渐乖巧孝顺,她的问候和嘱托;写到独孤皇后的再一次病倒和消瘦;写到尉迟炽繁的埋首经文,经文的字里行间庇佑的都是她杨笑澜;写到惊鸿、五公主、府内的亲信,写到京城的花京城的雨,但是只字不提自己。就算杨笑澜问起她好是不好,她也只拿一切平常来作答。杨丽华越是不写到自己,杨笑澜就越是想要知道,越是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想到那位高贵又温和的公主,猜测她的无数个可能,以至于这失眠的夜里都是用写信来打发难熬的时光。
几次来回间,鸿雁传书成了杨笑澜训练之余的唯一期待,烽火未及边城,家书已抵万金。
古时候通讯不便,放在现代,一个电话就能问清楚杨丽华究竟是不是还在怪她罔顾深情,一个短信或是一封邮件就可以聊表想念。可是在古代,因为无法获得即时的联系,人们会花更多的时间用文字来细细表达自己内心的感受,同时,也是因为没有随手拿起电话就能听到声音,拿起手机按几个字母,或者打开电脑登陆各种IM工具能找到一个人的便利,人们才有了时间和空间去做思念这件事情,思念使得感情沉淀,感情沉淀了,才会更珍惜在一起的时光。
在分开的日子里,无处话寂寥。
这样看来,还真是难以说清,这使得生活快速便捷的现代化设施,是否在拉近了人与人之间物理距离的同时,并没有使人心的距离更近,甚至,人们随着可用工具的日益增强增多,变得越发浮躁、急于求成起来。
杨玄感激动万分地对着睡觉时仍旧带着面具的杨笑澜说道:“叔父,叔父!要开战了,要开战了!”
杨笑澜一个激灵,杨坚终于打破了几个月来令陈人捉摸不透的沉寂,终于下定了决心,就此开战了么!
这一年的十月下旬,杨坚在寿春设立淮南行省,大战,一触即发。
陈叔宝也觉察到了异样,但是没有体会到事态的严重,只是像往常那样,想通过外交来解决这个矛盾,派了使者兼散骑常侍王琬和兼通直散骑常侍许善心到了大兴。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使者一到大兴城就给软禁了起来。
这一次,杨坚是动了真格的。
多年的积聚,北人多年渴望南征的情怀,成败在此一举。
杨坚率领文武百官伫立在太庙前的拜将誓师大会,身在永安的杨笑澜没有参加,但是当圣旨传来,听着传旨的兵士诵读:“晋王杨广出**,秦王杨俊出襄阳,清河公杨素出信州,荆州刺史刘仁恩出江陵,宜阳公王世积出蕲春,新义公韩擒虎出庐江,襄邑公贺若弼出昊州,洛丛公燕荣出东海,合总管九十,兵五十一万八千,皆受晋王节度。东起沧海,西至巴蜀,千里江面全线出击。”
一群士兵阵势严整,衣甲鲜明,高举着武器振臂呼喊着“出击,出击!”声音回响在整个营地的上空,激荡起排山倒海的气势,一直到多日之后,只要闭上眼睛,依旧能听到耳边阵阵的呼声“出击!”。
杨笑澜热血翻腾。
她并不是一个战争的热衷者,甚至,通过电视、网络她比身边所有的人看到过更多战争的残酷景象,但是真当自己身临其境之时,她却可以清楚地感觉到自己体内的好战因子沸腾了起来。西晋末期就已分裂的国土,数百年的梦想,如今即将重整归一,而她杨笑澜不是作为一个旁观者、一个学生、一个历史的爱好者在某个角落读某一本书、听某一个讲座、看某一个展览,而是作为一个历史的缔造者参与其中,激昂之情令她难以自禁。
此次的伐陈,吸取了赤壁之战、西晋伐吴的经验教训,内外兼修,计策与韬略相辅相成。战略上,隋军自长江上游至下游分为八路,由清河公杨素指挥水军主力,出巴东郡,顺流直下,用以扫荡长江沿岸陈国水军陆军;秦王杨俊指挥上游三路军进攻江夏,扼控长江,阻止上游的陈军东援;这一切都是为了确保晋王杨广指挥下游五路,渡江进攻陈朝首都建康,谨而慎之,慎而重之,计划不可谓不周详。
等到十二月,秦王杨俊率三十总管,水陆军队十余万进屯汉口,隐隐摆出大肆渡江攻取武昌的姿态。陈叔宝慌了,紧急调动驻扎峡口的散骑常侍周罗睺率上游军队回防并指挥监督巴峡一带沿江的防务,又令荀法尚部队数万人屯驻鹦鹉洲。见敌军如预期一样调动,杨素迅速下令军队出击,旋风般得在长江的上游发动强大攻势,舟师出三峡,乘风破浪,平陈战役由此拉开序幕。
兵出峡口,顺流而下,越过三峡,行进至流头滩处,山高水急。杨笑澜凭栏望着这长江两岸无边风光,只感叹,在现代未曾有机会一游三峡,倒是在隋朝偿了愿了。只见这七百里长的三峡,群山延绵,几无阙处,重岩叠嶂,遮天蔽日,冬日里寒冷的树林山涧一片寂静,朝发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无法体会,这两岸猿声倒是常有得闻,声调凄凉,啼之不尽,山谷传响,哀转久绝。
也好,若换做是现代,这该是人声鼎沸,喧腾江面了。
不,大坝一出,三峡两岸浸没的浸没,迁徙的迁徙,鸟兽也该是绝了迹。
若此时不为战事,只是与杨丽华、师姐等人全家一同游船,又该是何等赏心乐事。
这样想来,到古代,也是好事一件,四处旅行无门票之忧,无蝗虫般的旅行团之扰,一切原貌,独享风光。如果能不理会什么救世济人,如果真的回不去了,那么与美携游,共此一生,也是一桩佳话。
假如,她们有人愿意的话。杨笑澜作如是想。
“四弟,可还习惯?”忙于军务几日未与杨笑澜好生说话的杨素脸上带着一丝细微愠怒。
杨笑澜想杨素的不愉定是陈将戚昕率领的一百多艘青龙战船队横于江面阻碍军程所致,她晓得杨素想要一场大胜战扬我军威的心,也深知杨素长于行军,指挥若定,只是眼下的困局令杨素有些厌烦而已,北人不习水性,长期在舰船之上,人容易变得烦躁。
“一切都好,只是偶尔有些气闷,有些晕船。”杨笑澜说道,“大兄,此处是?”
“此处乃是狼尾滩。”杨素答道,顺着杨笑澜的手指,看向前方,又道:“前面两里处即是人滩,江水地势十分峻峭。南岸边有个青石,夏天被水淹着,如今是冬天,水若枯时,石头就会露出水面。等靠近时,你可看仔细,青石不小,围着它走要走十步。听说看着像人脸,或大或小的脸都有,有比较清楚的,甚至还有头发和胡须,人滩因此而得名。”
“还有人脸?那么妖孽?是人们祭祀将脑袋砍下来掷下江去,脸皮黏在了石头上才有这样的石头吗?”杨笑澜兴致盎然。
听出杨笑澜语气里的跃然,杨素失笑道:“四弟倒是百无禁忌,什么都不怕。换做是其他人,定是吓得色变。”
“怕,怎么会不怕,只是怕的东西不同。大兄也是常念佛经的,当知万物皆有佛性,在我看来,世上最可怕的倒不是什么妖魔鬼怪,而是人。厉鬼是死人变得,活着的时候尚且斗不过别人,死了又怎么会比活人厉害。人心难测,人心叵测。”说这番话时,杨笑澜脑海中浮现的是杨谅的样子,她自己不知为何,还曾笑自己小气,对着那孩子心怀芥蒂。尽管杨谅年轻尚小又许久不曾碰见,但是杨笑澜的潜意识似乎总是有意回避此人。
“四弟看得明白。”
“狼尾滩,狼尾滩……我看这狼尾滩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守将戚昕虽不是有名之辈,但只要坚守阵地,我们很难讨得好去。如今陈人依险泊船拦我军去路,就是轻视我军,陈人军中也必定不会有所防备。我军舰船虽大且猛,但是怕兵士一时之间操控不够娴熟,真正打起来没有必胜的把握。兄长对此可有良策?”
“四弟所说即是我近日所思,你说陈人轻视我军,是何道理?”
杨笑澜微笑道:“水战非北人所长,世人尽知,陈叔宝为何会笃悠悠的有恃无恐呢?因为陈军一贯偏安南方,诸多次失败的北伐让他们几乎有了一个思维定势,北人水战?笑话,可欺。”
杨素点头称是,道:“有理。看来四弟有些想法,不妨说下去。”在军营的这段时日,杨素明显觉察到杨笑澜的不同,较于大兴,她深沉了许多。
而且这个男装的女子除了背负着穿越时空、离乡背井,救世的重担之外,还有了其他的心事。
有心事,是长大成熟的标志么?
杨素看了看藏在面具下沉吟的杨笑澜,不禁想到。这心事,与那个女人有关么?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最近算是多事之春了。
工作上比较烦,要研究竞品,还要想一个推广运营计划,挂心,时刻记挂着;现在虽没有完成,但是烦那么久了,疲了,也不去记挂了。
还有我家老头子住医院了,住进去了,就放心了,没住进去之前比较烦。
因为这些烦心的原因,没有办法定定心心坐下来写东西,以至于答应好的两日更变成了半月刊,寿头也觉得很抱歉,其实我每天早夜必想,啊,还木有更文……但是无法静心真的写不出东西……
这种什么都不想做的状态可能工作了的朋友会比较能够理解,还在读书的看官,幸福滴人儿,想想考试前吧,大致接近,只是可能工作后要考虑到各种人的因素,更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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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回 初战(二)
杨笑澜认真回忆了从前玩太阁立志传和信长之野望的经历,思量再三,在杨素目光的鼓励下,说道:“如果我军白天进攻,很容易被陈军发现虚实,且狼尾滩水流迅疾,很难保持阵型,会是一场硬仗。据我观察,有些将领虽然没有明说,但是对于陈军心存畏惧。我们倒不如趁着夜幕遮掩,让舰船顺流而下,打他个措手不及。”
杨素拍拍杨笑澜的肩膀,笑道:“这样还不够。”
“还不够?”杨笑澜不解。
“是,还不够!”望着滔滔江水,滚滚波浪,杨素已有策出。
单靠水路自然不够,杨素是出了名的智勇双全之人,用兵之神世人皆叹,杨笑澜只猜到也许水陆配合效果更佳,没想到杨素尚有后招。
杨素传令开府仪同三司王长袭率步兵由长江南岸攻击戚昕别栅;令大将军刘仁恩率装甲骑兵自江陵西进,沿长江北岸进击白沙要点;自己则亲率黄龙战舰千艘从水路攻击。
传令时,还特意交代:千秋功过,胜负大计,在此一举!诸公奋力。
三日后,夜色迷蒙,星光黯然,恰是个夜袭的良辰。
约定好的三路人马按时开拔,将士衔枚疾进。杨笑澜与杨素同舟,纵有万人同行,但在这宁静的环宇里,却丝毫未闻得半点嘈杂。
杨笑澜听着周行江面哗啦哗啦的水声和偶尔的轻声低语,握紧了手中的银枪兴奋难耐。
风劲帆满,浪疾水湍,黄龙战船靠近戚昕水寨,还不等哨兵发现状况,一声令下,强弩火箭万箭齐发,一时间,本来漆黑如墨的江面上映如白昼。
一轮攻势过后,杨素见陈军水寨已乱,名杨玄感带兵攻寨,同时令杨笑澜带军冲上准备好还击的青龙战船。
杨笑澜接令后举枪一呼,道“儿郎们随我来!”,便如旋风一般的杀向敌船,杨素想再关照一声“小心”也尚且不及。青铜面具在夜色和火光的映照些闪着幽幽的清辉,对上陌生的充满敌意与恐惧的脸孔,杨笑澜来不及细想什么人命关天,什么杀人犯法,只是本能的格开砍向她的刀戈,避开零星的箭矢。
战场上,生死间,容不得什么考虑迟疑,只将生本能发挥尽致。
关键时刻,平日的苦练见了真章,银枪过处,势如破竹。
枪花在刀光剑影间舞动,挑、拨、刺,惨叫不绝。
人,生而渺小,人命,微如草芥。
配合王长袭的步兵与刘仁恩的骑兵,水陆呼应,杨素部队一举冲出峡口。戚昕摸不清隋军兵马的虚实,不敢死死守着水寨,撇下来一干兵士,自驾战船逃走。陈军乱作一团,见大势已去,纷纷弃械投降。
日出扶桑,旭日东升,江面顿然开阔起来,四艘五牙战舰开道,千余艘黄龙战舰、蚱蜢、平乘小型战船浩浩荡荡进发,两岸郁郁葱葱,初胜的隋军盔甲曜日,反射出太阳的万道金光。杨素高坐在五牙舰首,容貌雄伟,两岸的陈人仰望,以之为江神出水,站在杨素身边一身戎装脸带面具手执长枪的杨笑澜煞气逼人,岸上的陈军遥指着她大呼“阿修罗王”,一神一王齐出,宛如天人,陈人望风披靡,沿岸的重镇依次陷落。
捷报传至京师,杨坚自是心花怒放,水军的胜利堪称奇迹,这一场荣耀对于长江下游直捣建康的军队来说更是一种莫大的激励,甚至有着尤为重要的战略意义。
比杨坚更为高兴的,则是独孤皇后与杨丽华,听到这个喜人的消息,又得知杨笑澜在军中骁勇,为之喜悦之余不免多了一丝担心。
独孤皇后怕这年轻气盛的少女,不知天高地厚不知死亡的可怕,完全不知进退,因胜利而冲昏头脑,特此进言扣下了杨坚对她的褒奖。
嘉奖的旨意里没有身为先锋的杨笑澜的大名,她有些怔,却不以为意,她大致能够明白这又是出自独孤皇后的意思,她本就是私自进营,不奖励不惩罚已经是一种宽恕。对她来说,她的面具,她的无惧,使敌军胆寒已经使得她有一种前有未有的满足感。
狼尾滩一战后,陈军中开始有了这样一个传说,隋朝的军队有如神助,军中有一个用面具遮脸的猛士,大家叫他“阿修罗王”。
舰队顺流东下,一天夜里驳岸休息,杨素招来了杨笑澜。
“睡得可好?”大战之后,还没有及时问过这位大杀四方的四弟有何感想,可有不少人首战时的害怕。杨素问道。
杨笑澜见没有旁人,摘下了面具,笑笑道:“没有辗转,没有噩梦,一夜到天明。”
“半点不怕?”杨素奇道。一般人,就算是受过操练的军士,首度杀人,有不少会受到惊吓的,这个弱女子一身浴血,竟无丝毫惧意?
“我也觉得奇怪。”杨笑澜耸肩道:“曾以为会吓到夜夜噩梦,心生愧疚,谁知,居然丝毫感觉全无。兄长,这刚上战场的时候是什么感觉?”
“兴奋。”杨素道,想到第一次随父出征,在马上只觉得兴奋难耐。“我们杨家,世代流着好战的血!”
杨笑澜想点头称是,又觉不妥,只笑了一笑,道:“下一站岐亭,听说守将吕忠肃级别不高,倒也是个人才,还自掏家财充作军资,陈军士气正旺,对我们极为不利。”
杨素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军数万人之众,还怕他区区千人不成!”
“也是,兄长智计无双,用兵精妙,笑澜佩服。”
杨素笑骂道:“你这是在阿谀奉承么!我已将你的战功报上,未见封赏,可怨不得我。”
“逆了皇后的意思离家出走,本就不为这些。只是……我们水路向东,几时能到得了建康?到这里几年了,对于世云师姐和宝物还没有丝毫进展。”
“急了?”
“急倒是不曾急,只是怕。”
“怕?”
“是,怕。”杨笑澜心中有些苦涩,脸上却是平和,道,“怕这样的天长日久,忘了自己是谁,眷恋现在的安定。可是这一切,又都是假的,虚幻的东西向来不长久。言归正传,这次我们的目的是确保下游顺利攻入陈朝首都,为攻城的晋王军做好辅助工作,可是师父又说陈朝会有一件宝物,估计还沾着些王气……”
见杨笑澜无意多谈心事,杨素只道:“找你来,就是为了此事。趁着靠岸,你骑着十三日夜兼程赶往**,投晋王的部队,另有庐州总管韩擒虎、吴州总管贺若弼两支先锋军队候命,你看,你是选择哪一位跟他们一起渡江进京?”
杨笑澜一愣,独孤皇后曾经提过,贺若弼是高颎推荐的,说是朝臣之内,文武才干无若贺若弼者,但是独孤皇后又说,贺若弼为人骄傲自满,格调不高,难成大器。而贺若弼对杨素一直深有忌讳,满朝文武,他服高颎,也只服高颎。道:“我还是去投奔韩擒虎吧,贺总管与你不见得很合,且他们的部队身在广陵,要在春节之前赶到,有些难为我们家十三了。”
杨素点头道:“与我所想不谋而合。明早天一亮,部队未开拔之前你就先一步赶去庐江与韩擒虎汇合。嗯……以皇后密令的名义较为妥当。”
呃……“大兄,冒用皇后的名义,会不会不妥?毕竟……”
“不无不妥,皇后之威无人敢逆,给个天作的胆韩擒虎都不会去向皇后求证,以皇后对笑澜你的宠爱之情,连私自出京的事情都为你兜着圆着,那自然这一切都是如此,故而,笑澜不用担心。”
杨笑澜分明见到杨素说到宠爱之情时脸上闪过一丝调侃,白了他一眼道:“兄长一把年纪了,可别胡说八道,宠爱什么的,何曾有之!”
杨素微微一笑,道:“皇后殿下对待她亲自选的女婿自是宠信,众人皆知。只是四弟,你,是不是稍显薄情寡义了?”
“我若是对她浓情厚意,怕是兄长你,无法接受吧。”
她?她称独孤皇后为她?
杨素只觉得她这话戏谑中带着三分认真,便正容说道:“为兄能接受你的到来,还有何事是无法接受的?只是独孤皇后虽厉害,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你且记紧了自己杨家四郎的身份才是。”
杨笑澜呵呵干笑道:“戏言而已,兄长不必认真,不必认真。”
杨素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不再言语。
发动伐陈攻势之后,杨笑澜没有再写过书信回家,战事紧张,她无暇再向杨丽华汇报近况。她更怕向杨丽华说起,她在战场上的无畏。对于一声声的赞美,褒奖,对杨笑澜来说,是一种沉重的压力,无论在大隋生活了多久,她始终是一个现代人,杀人,触犯刑法,是一种重罪,这个观念根深蒂固。
更重要的是,她始终不解自己为何会在战场上无动于衷。在现代,连捏死一只甲虫她都感到心悸,可是光狼尾滩一役,她所杀之人,起码上百。回忆战场所为,自跳上青龙战船的那一刻起,她就只觉得心如明镜,一颗肉做的心,没有丝毫的感觉。她不记得自己是谁,也不在乎自己是谁,脑中、心中所念的只是,要赢,要攻下水寨,如此而已。
只是午夜梦回时,梦里的自己穿着牛仔裤短T恤,一身的鲜血,指着她的鼻子,骂她:刽子手。
第六十二回 将攻
次日清晨,杨笑澜骑上十三,往庐江投奔韩擒虎去,回头望这长江上舰队浩荡,这江水惊涛拍岸,是禁不住的壮志豪情万丈。
隋朝举国动员,然,或是长江的水太深,长江的区域太宽,以至于这战事的紧张,丝毫未曾传到那南岸上的建康去。
金陵,依旧歌舞昇平。
陈国后主叔宝,大肆操办新年元会,还命后梁奔去的萧岩、萧献参加,面上是一团和气,但心底不无猜忌。萧家带来的部众被他尽数解散,他还特地命令缘江驻防的舰队尽数回京,这一次,是为了耀武、为了扬威,为了给予萧家以震慑。
非但如此,陈叔宝总是会想起登基前陈叔陵的行凶,让在职期间政通人和饱受爱戴的晋熙王陈叔文还朝,还将湘州刺史的重任委派给近宠施文庆,命施文庆率精兵两千赴任。施文庆从一个小小的中书舍人升迁至大州都督欣喜非常,可他也自知政事军事非他所长,也不能将自己送至隋军的耽耽虎视之下,更何况,若是他走马上了任不在御前伺候着,谁知继任者会不会揭他的短。于是干脆拖拖拉拉地留在建康,不去上任就职。
陈朝并不乏忠君爱国之士,护军将军樊毅发现京城防御薄弱,特意提醒了仆射袁宪务必要在京口和采石两地派驻战船精锐,满朝的文武深以为然,只有施文庆觉得,这番调动会触及他的根本他的属军,极力反对。
狼尾滩一战之后,隋军压境,警讯如潮,袁宪等人再三奏请要加强江上的防务,又是施文庆怕新年警务不够,买通其他臣子一道反对,巧舌如簧,直说得陈叔宝确信加强军防等同像隋朝示弱。
朝上,陈叔宝毅然决然地对朝臣们说道:“王气在此,齐兵三来,周师再来,无不摧败,还有什么可怕的!”
臣子们面面相觑,都官尚书孔范见无人应和,主上甚感寂寥,立刻道:“陛下所言甚是!这长江天堑,古以艰隔南北,今日虏军还能飞渡不成!”陈叔宝哈哈大笑,觉得这孔范知情识趣的可爱。两人又一言一语一搭一唱,硬生生堵住了还有异议的众臣之口。
后宫之内,柳皇后敬言自悔,当初不该将权力完全交付给陈叔宝,落得如今内忧外患,倘若一朝亡国,先皇的遗女势必会被送入隋宫,祸福难料,她有何面目去见地下的列祖列宗。尤其是那个从小让她挂心的女儿,如今即将二十有二,还是待字闺中,因她身上特殊的力量使得她无人敢娶。故而她让她习了武艺,又怕她心生戾气,让她拜了师父受些佛荫,以她之脾性能保住一条命来,已是万幸,如若这个女儿落入了隋军手中,只怕……
柳皇后自苦劝陈叔宝加强江防无果之后,就想安排这个女儿离了京城,可是她怎么都不愿意,只说这世上无人爱她,如若没了母亲,一个人苟活又有什么意思。柳皇后想想也觉得凄然,只硬了心劝她去找师父和师妹,别随了这王朝一并灭亡。而她却总是不依,口口声声要随着唯一的亲人母亲,到了最后声泪俱下地求母亲不要将她遗弃,母女两人又是一番抱头痛哭。
而这陈朝的一举一动早已被飞报隋军统帅,建康门户大开,机,不可失。
杨笑澜到了庐江说明来意,韩擒虎不疑有他,又奉承了几句凸显韩擒虎先锋的重要性,让韩擒虎心怀大慰。才入营中,杨笑澜就感受到了这面容魁梧总管的胆略雄伟——舟渡长江,夜袭采石。
采石,北部紧挨建康,风光迤逦,据长江要冲,水流湍急,地势险要,自古就是兵家必争之地。李白曾有诗言:横江欲渡风波恶,一水牵愁万里长。杨笑澜曾在小人书中看到过,南宋抗金之时,就是在采石发生了一场大战事,抗金将领虞允文利用采石地势,以一万八千人与十五万的金兵决战于采石矶,成功地将金兵阻于江上。这位虞允文,老毛曾经赞许他说,“伟哉虞公,千古一人!”能以少击多,除了虞允文的杰出之外,采石的地势之险要也起到了相当重要的作用。
而今,这韩擒虎居然想着以一支五百人的小队,乘舟过江来直扑采石。
杨笑澜随着精锐部队到了采石对岸的小县城里,向韩擒虎主动请缨,加入这五百人的小队中,一起夜渡。
韩擒虎能够理解这年轻人的一腔热血,想要实现抱负的心,就像年青时候的自己,哪管什么天高地厚,只觉得兵来将敌水来土堰,但是,杨笑澜毕竟是帝婿,是独孤皇后的心腹,如果他让他以身犯险,万一发生了什么不幸的事情,他又该如何向独孤皇后交待!犹豫道:“四郎,这次夜袭,以卵击石,每一个前往的兵士都做好了不成功便成仁的准备……你可明白。”
杨笑澜斩钉截铁道:“笑澜自是明白,韩公此举大胆,笑澜甚是佩服。笑澜请命,非是不惧生死,而是信了韩公的计略,信了天命在隋。笑澜愿意留书以示决心,请韩公成全。”虽然她知道新年之际,陈军必定在陈叔宝的影响下饮酒作乐,但是,她并没有在史书上看到过关于这一战的结果,只是根据现有情报的汇总,她相信,韩擒虎此举必定是攻入建康的先兆,一定会成。甚至在潜意识中,她有些欢喜这种充满未知的血性的刺激,成,则离金陵更近,败,则身死战场,她也算是死得其所,死后,也不用去想要不要回家,能不能回家,一了百了。死,对她来说,也许是一种解脱。
正月初一,月黑风高,适宜杀人放火的夜晚。杨笑澜所在的五百人队,身着便装,手握武器,乘坐着预先准备好的小船,悄无声息地出发,迅速渡过了长江,到达了对岸。
一路小心翼翼临近陈朝守军的军营,敢死队成员万分惊讶的是,在原本大约有二万驻军的营地外,他们没有遇到一个士兵,没有碰到丝毫的抵抗,这一切,顺利的异常邪乎。
越是平静,他们越是害怕,害怕在这顺利下,是血的清洗,是更深的阴谋。
杨笑澜拍拍一个叫做肖樯的少年兵士的肩膀,稳定了一下他因害怕而有些颤抖的手。这个肖樯,十六岁的年纪,是韩擒虎特意安排来保护杨笑澜的,杨笑澜推辞不得,只得让他跟随着。
如果路上有哨兵,有防卫,韩擒虎一定不会像眼下这般犹豫,这陈朝大营里,究竟会有什么在等待着他们呢,是奇功一件,还是羊入虎口?不知为何,看到杨笑澜对肖樯示好,让他立时下了决心,当他和手下的人站在对方军营的那一刻,他震惊万分。这本该严防死守的军营里,欢歌笑语,空气中还弥漫着酸酸的酒气,从将领到士兵,每一个都喝得酩酊大醉,以至于如此重要的要塞无人防守。
“韩公,今日是新年。”耳边杨笑澜幽幽的声音传来,韩擒虎才停止了惊讶立刻欣喜,今儿是新年,是天赐的良机,大功一件,而无丝毫惊讶之色一贯淡定的杨笑澜则让韩擒虎觉得,这个杨笑澜,是一名福将。
翌日,从采石逃脱的徐子建连滚带爬地感到建康,陈后主一听之下全然不知所措,只能果然地命令继续过年,等过了新年才想此事不迟。过了新年,召集公卿们商量对策,大将萧摩柯道:“隋军夜袭,兵士不多,不若趁敌军立足未稳,急速组织反击。”
陈叔宝哪里还有什么主张,只哭了一夜,将朝中的事务都丢给施文庆处理,施文庆一听,反击……不妙,这萧摩柯本就不喜他的为人,平时还看不起他们这班宠臣,如若这群武将们立了功,难保不危及自己的地位。故而,但凡有请战的,一律压制下去。
一干大臣们各怀心思,商讨了整整一天,才下了一封诏书,说道是“隋军鼠辈,犯我边境,侵我京郊,就好比蝇虫滋扰,应当扫灭。”因陈叔宝是一位虔诚地佛教徒,特此征兆僧人、尼姑、道士前来当兵,大抵想是用佛法来感化敌军。与此同时,任命萧摩柯、任忠与鲁广达等人为行军元帅,抗击隋军。
另一侧,与韩擒虎有竞争之意的贺若弼攻下京口,而韩擒虎这个急性子,为了抢先攻入建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克了军事重镇姑孰,继而挥师北上,箭锋直指建康。因夜袭采石一役与现身在韩擒虎部的“阿修罗王”的缘故,韩擒虎一夜成名,一路上遇到了不少投降者。而韩擒虎也做得好戏,亲厚相待,宛如乡亲,对那些来投奔的一一安抚:“主上深知你等生活得水深火热,特命我等前来解救,你们且稍安勿躁,等我们一举灭了陈氏,就能了结你们的苦难,拯救你们于水火之中。”连鲁广达的儿子鲁世真也在几经劝说之下,降了。
又过得几日,贺若弼率军占据钟山,手下有精兵八千人,以步兵与轻骑兵为主,士气高昂,稍显疲态;杨笑澜则随着韩擒虎的一万精兵到达了新林驻下,这两路兵马,一南一北呈钳制之势。建康似乎已经成为了囊中之物。
但是建康,自古就是虎踞龙盘之地,城池坚固、粮草充足,加上有秦淮河为护城河,利于防守,若是贸然进攻,死伤必定惨重。杨笑澜劝住了想要进军的韩擒虎,道:“士兵连夜赶路,早已疲累,若是此时进攻,对我们极为不利。”
韩擒虎也深知其中关节,但是想着那一边若是给贺若弼占了先去,上柱国的勋位就是贺若弼的了,当下沉下脸不语。
跟随韩擒虎一段时日,杨笑澜知他是个豪爽的汉子,也知他的心结所在,又分析道:“眼下贺公距离建康较近,也同我们一样,士气高涨但精神疲乏,以贺公之谨慎,必定会休整后再行动。然而,我们两路人马与建康相隔如此之近,建康怎么会不有所行动呢?建康自古易守难攻,百足之虫虽即将待死,但是亦不可小觑,依笑澜之见,建康得到任忠部的接应,必定城中有十多万人马在,以我军之力,敌方若是死守,则必定无法讨得好去。可建康城内多的是什么?小人,佞臣,笑澜猜测,那群不学无术的臣子们必定会让陈叔宝有所行动,那一刻一心为陈的忠心大臣则难免心灰意懒,而以陈叔宝之天才,谁知还会发生些什么事情。届时,我们再行对策,武可攻,文可劝降,韩公以为何?”
韩擒虎听得杨笑澜说完,打量他半响,杨笑澜的话语里有推断,有猜测,可语气里的自信却不容他反驳。江山备有人才出,一转眼间,清河公的幼弟竟以如此了得,深具谋臣的风范,难怪陛下皇后如此看重,不惜以大公主下嫁。
当下,便勒令三军驻扎待命。
作者有话要说:快了快了,终于快要灭了陈了~~~
第六十三回 陷落
不复杨笑澜的重望,陈叔宝并没有让韩擒虎等待良久,居然不守着牢固的城池,反而出城迎战,布下南北纵横二十余里的长蛇阵,鲁广达前阵,任忠、樊毅、孔范随后,萧摩柯居北指挥。任忠苦苦相劝复又苦苦相劝,却难敌孔范那句“请与隋军对决沙场,臣当为陛下刻石记功!”陈叔宝本已犹豫,又听得孔范如此一说,信心豪气顿生,决心与隋军誓死决战,还制定了一个作战方案,先行消灭离京城近的贺若弼部,再来解决韩擒虎部。
其实,杨笑澜建议韩擒虎部暂休是十分冒险的策略,此时隋军战力强悍,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如若不能速战速决则会陷入纠结的苦战。也亏得她先知历史的结果,又思前想后分析这陈叔宝的性格,才能劝得韩擒虎放缓了脚步。又听斥候来报,说是贺若弼部对上了一字长蛇阵,杨笑澜终于忍不住笑了,以前玩吞食天地的时候这一字阵还真不是什么好用的阵法,在八卦阵还没有出来的时候,她最喜欢用的是锋矢阵或者白马阵,通常情况下,长蛇阵是等级最低时候才用的阵法,况且,这战线二十里还摆出这样的阵法,视野、通讯如何能够顾及呢?
天作孽,犹可为,自作孽,真是不可活。
更有甚之,就在这千钧一发,事关亡国的当口上,萧摩柯的家丁慌张来报,萧家主母被陈叔宝接进宫中,再无音讯。萧摩柯的妻子正是妙龄国色,听得妻子被好色的陛下诱人后宫,萧摩柯哪里还有心情打仗,羞愤相交之余摸鱼了事,贺若弼以阿谀奉承的孔范为切入点层层逼近,唯有这鲁广达是且战且退全力以赴的。
待斥候报告,陈军先头部队退入建康,杨笑澜心想,时机到了。
韩擒虎已忍耐多时,这时立刻开拔,就往建康进发,正好如杨笑澜所预料的那样,一路上还没有遇上什么抵抗,顺顺利利地到了雨花台。就好在这个时候,遇上了一直苦劝陈叔宝无果又被呼扯出城抵抗隋军的任忠,两军对垒,兵士们整装待命,杨笑澜策马上前,对着任忠行了一礼:“老将军请了。”
陈军阵营里有窃窃声传出,“看,阿修罗王!”
当任忠见到了万人众前从容安定的“阿修罗王”与阵容齐整气宇轩昂的韩擒虎部时,他忽然觉得,自己对于那大陈王朝已然仁至义尽,此刻若还是执意抵抗那就是罔顾他属下的性命。老将军的心思活络了,既然建康城早晚会破,如果眼下引了路,自是大功一件,将来在隋朝的日子会稍许好过一点。
韩擒虎见任忠愿意领路,心上自是乐开了一大片小花,领着大军无波无澜无阵仗跟在了任忠的后面到了朱雀门。朱雀门的城墙高大、坚固,若是他贸贸然攻来,代价必然惨重,然而因为任忠的加入使得一切轻而易举了起来。任忠只对着城门高喊:“老夫我都投降了,你们还反抗个什么!”他可是陈朝士兵敬爱的老将军,如今他都降了,大势已去,那些守城的兵士也就纷纷一哄而散。
朱雀门开了,杨笑澜心中的澎湃之情再次燃起,攻入地方首都,和大隋的军士一起统一全国的梦想即将实现,独孤皇后的夙愿就要达成。激动之余,她重重吸了口气,一再告诫自己,冷静、冷静,眼前的事实对于其他人来说是现实,对她来说是历史。此刻她的任务是要找到陈皇宫里能穿越古今的宝物,还有完成对冼朝的承诺,放她的师姐一马。
城门攻破的消息传到了大陈皇宫,人人自危。柳皇后闻得外面的慌乱逃跑声,疾步赶到冷香苑中找寻长居于此终日不踏出房门又不肯先行离开的女儿。“子衿,子衿,你可听到了外头的传闻,隋军已经攻进城来了,很快他们就会攻到皇宫中,大陈的江山,保不住了。”
“自先皇驾崩,大兄登基,贪恋女色□后宫,母亲也早该有此觉悟了。”被唤作子衿的女子将母亲扶入空无人烟的苑中,神情淡漠,似乎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
柳皇后似早已习惯她的语气,也不多作言语,收拾几件衣服,塞入一些铜钱、首饰、金子,珍而重之地交到陈子衿的手上,道:“隋军入宫,我不知他们会生怎么样的事端,你这就趁乱走吧。这些年,在这个皇宫里被当作是怪物,实在委屈你了,我知道你一直想要离开,时时刻刻都想着要离开……子衿……”柳皇后擦擦落下的眼泪,道,“你走吧,到一个民风淳朴的地方去,去找你的师父也好,找你的师妹也好,找个忠厚老实的人嫁了也好,你不必留在这为这个皇宫陪葬。走吧……”
“母亲!我不走!”陈子衿皱了皱眉头,表现悲切,道:“你落入了隋军手里,又该如何是好!”
“放心,我乃一国皇太后,隋主若是有识,必定不会怠慢我,只是苦了你的姐妹要被没入隋宫。子衿,藏着你的异能,出宫去吧。”
“母亲!”陈子衿只是拉住了柳皇后的衣襟,摇着头说“不!”。
“隋兵攻来了,隋兵攻来了……”一时之间,皇城内喧哗声四起。
柳皇后脸色一变,沉声道:“子衿,走!”
那南陈的后主陈叔宝此刻正像个无助的孩子一般,坐立难安,哭作一团,还想要找个地方躲藏起来。尚留在宫中的仆射袁宪怒了,正色道:“隋军进殿,一定无所侵犯,事已至此,陛下还想躲到哪里去。不若整齐衣冠,端坐后殿,留下我们大陈最后的尊严吧。”
陈叔宝如果能够听教,又岂会是至今日这般田地,他只道:“这兵来将往刀光剑影的,我哪里吃得消,还是另寻出路吧。”
韩擒虎率兵杀入皇宫,没有遭遇任何抵抗,他内心的狂喜无人能及,按照现下的情况他已经比贺若弼先一步攻入建康,只要找到了陈叔宝,上柱国的爵位,近在眼前。
杨笑澜自然晓得陈叔宝身在何处,后花园、井底里,还有两位美人儿相伴,她志不在此,也不想大队人马阻了自己寻宝,想了一想,对韩擒虎说道:“韩公,不若我们分头行事,容笑澜去别处查看,看那窝囊废藏在何处。”
韩擒虎点头应了,也让其他的军士四处搜罗。
杨笑澜匆匆忙忙向后宫深处寻去,却看见那些北方汉子见到南陈皇宫里的奢华后失了态,她心知要遭,每一次的战争,胜利者总会对失败者进行掠夺,吃苦遭殃的就是那些身在后方的老弱妇孺们。
陈皇宫里的仕女们多是江南女子,比起北方女子来,更是婀娜纤细,连杨笑澜都觉得眼前一亮,更何况是那些粗野的男人。只见那些兵士见着了女子就扑将过去,一时皇宫中女子的哀嚎声四起。杨笑澜的心五内翻滚,这种声音对她来说,是一种实实在在的煎熬,就算是韩擒虎在场也不会多做干涉,韩擒虎一定会说,将士们辛苦那么许久,出生入死,眼下还不能好好享乐么。她极力克制着自己想要杀光那些兵士的心,捏紧了拳头想着那个身有异能的女师侄会在哪里。
而一直跟在杨笑澜身边的小兵肖樯嬉笑道:“将军,可否容我等也去乐上一乐。”
“啪。”杨笑澜毫不容情的一记耳光抽了过去,面对着手下的部族正容道:“别的部队怎么样,我没法管,但是,如果我的手下做出此等禽兽不如的事情来,本将力斩不待!金银,随你们拿,女人,一个都不许碰!都想想你们家中的妻儿老母!”
肖樯低下了脑袋,眼尖的他复又一个闪身,抓住了一个抱着包袱想要逃出宫去的宫人,喝道:“想逃去哪儿!”
杨笑澜一挥手,让士兵去散了开去抢些金银,士兵们一声哄散。
肖樯抬起了宫人的下巴,露出一张神情冷然又清雅绝俗的脸,问道:“将军,这个女人要逃呢!”
就算是见惯了无数美女的杨笑澜亦愣了一愣,只见这个女子披着白色披风,内着竹青色襦裙,双颊是常年不见阳光的惨白,没有半点血色,皮肤白润细腻。想挣开肖樯的钳制又柔弱无力,可脸上的表情却是冰冷淡漠,本该窘迫愤恨的脸却看不出丝毫的情绪,只有在寒似玄冰的眼神扫过杨笑澜的面具时,小吃一惊。
“肖樯,金银珠宝不要了?去拿一些回家吧!”杨笑澜漫不经心地说道。
肖樯大喜,将宫人顺手推给杨笑澜,便奔向宫殿刮宝去了。
杨笑澜将带着梅花香的女子扶好,又替她拍去裙角的一点儿污泥,也不多看她一眼,自顾自转过了身子,道:“走吧,挑些小路走,后面还有大军,自己小心,保重。”
“阿修罗王?”那女子的声音脆生生的,像冰融化了一般。
“啊……是……”杨笑澜转头看了看她,听着四面八方传来的各种声响,心头一紧,只觉得羞愧难当,又道:“抱歉,我没有办法做到更多。你……多加小心。”
听到杨笑澜的歉意,那名宫人眼中的寒霜消融了一些,又问道:“你是大隋的驸马?”
“是,我是。”
“那你听好,如果你们亏待了柳皇后,天涯海角上穷碧落,我一定找你们报仇!”
杨笑澜不理会这女子语气中的严厉、威胁,只淡淡说道:“不必为柳皇后担心,一国之后,大隋自然会妥善安置,你走吧。”
“将军,韩总管在井里找到了陈皇帝和她的妃子……”肖樯又来报告,眼看着宫人将要离开,不解地看着杨笑澜道:“将军,这女人……”
杨笑澜摆摆手,道:“我们进去,这女人不必管她。走。”
作者有话要说:明朝又要上班了……
第六十四回 宣华
后花园井底里捞起了湿漉漉的陈叔宝和张、孔二妃,胭脂井口留着的是张丽华的妆容,可这两人的儿子,被封为太子不久的陈深却一派从容,丝毫没有乃父风范。百官逃散,他却闭门静坐,只留得舍人孔伯鱼在旁侍奉。杨笑澜看着隋军冲进宫中,阻止不及也跟着奔了进去,却见十来岁的陈深态度镇定一副大人模样,道:“诸位军旅在途,一路风尘,辛苦了。”
这副泰然然的样子倒是令得士兵们为之一震,杨笑澜佩服之余又不免嫌弃,这古时候的孩子要么就是纨绔子弟十足欠扁的模样,要么都像杨谅般的胡子还没长齐却已早熟得不成样子!她又如何能从那张紧闭的嘴里问出连她都不知为何物的陈国的宝物呢?
士兵带着陈深往外走去经过杨笑澜身边时,杨笑澜低声道:“听说宫中藏有秘宝……”
陈深一愣,苦笑道:“将军说笑了,若是真有秘宝,怎不佑我大陈千秋万世?依某深看来,宫中倒是藏着妖孽。”
妖孽?杨笑澜哂笑道:“这妖孽指的可是你那倾国倾城的母亲么?”
陈深道:“将军此言差矣,若不是君王有意,红颜又如何能乱得了朝政,父亲大人不批阅的奏折皆由我母亲经手,若不是我母亲,这朝中还不知要耽误多少事情。将军不知,我们大陈的宫中,尚有一位年过二十却未出阁的公主吧。”
“小郎君指的是……?”
“某深在年幼时,曾听宫人们说起过,父亲大人登基前造人暗算,脖间中有一刀,流血不止,几乎丧命,结果当时年方十四的姑姑用一种妖异的力量救回了他,父亲心慈没有处置这个妖孽,这才是我大陈灭亡之根本。”
“哈!”杨笑澜冷笑,原来冼朝的师姐就是这么被认作是妖怪的,真是好心遭雷劈“依小郎君所言,那公主倒是一位好心的女子,她从不为祸又救了你父亲的性命,你父亲呢却恩将仇报,以她为祸害。不过你如此说,也对。如果不救你父亲,那么他就做不了皇帝,如此,说不定也还没有亡国。”
环顾这殿内周遭的各色精巧器皿,想想冼朝说起过的她师姐的境遇,又是怒从心来,她厉声道:“你可知道在你父亲声色犬马吟诗作乐的时候,我大隋陛下在做什么吗?你父亲一边抱着你母亲一边拥着别的女人的时候,我大隋陛下又在做什么?陛下始终在为万民的福祉思考。在你们这些皇子皇孙们跟着你们的老头子吃吃喝喝玩玩的时候,我大隋的皇子们,都在努力练武,勤力读书。这才是你们灭国的根本缘由。什么金陵王气,什么妖孽,简直笑话!”
“哈哈哈。”一声大笑传来,笑声听起来甚是欣慰。那熟悉的身影赫然是许久不曾谋面的晋王杨广,倒是不想,他居然能够那么早就进了建康。“四郎真是体恤我等,让我们兄弟几个好是安慰。”
杨笑澜欠身行礼让杨广扶住了,杨广对那前陈太子陈深不以为意,只看了一眼,就让士兵将他带了下去。反而看见杨笑澜时,表现的很是欢喜,笑道:“听说四郎随军夜袭采石,我又是高兴又是担心,四郎以身犯险,若是真有了个什么意外,叫广如何与大姐交待。幸好四郎洪福齐天,听说四郎现如今有个顶威风的外号,叫作阿修罗王。”
“呵呵。”杨笑澜干笑几声,道:“不知怎么给他们想出来的,许是皇后殿下赐予的面具太过骇人的缘故吧。”
“四郎骁勇,又与面具何关。”杨广拍拍杨笑澜的肩膀,亲善道:“笑澜不必拘谨,若不是我痴长你几岁,还要称呼你一声姐夫呢。”
隔着面具,杨笑澜有些脸红,听杨广提起了他姐姐杨丽华,想起多日不曾写过书信,也不知大公主在京中近况如何,当下一叹。待要说些什么时,发现杨广正瞥着殿内屏风的,笑得有些诡异。细看时发现,屏风的一角恰溢出一角嫣红的金丝裙边来,使本就奢华却暮气沉沉的宫殿一下子生动了起来。
杨笑澜想上前看个究竟,却被杨广拦住了,杨广同她使了个眼色,眼里笑意甚浓。杨笑澜心下有些忐忑,看着裙角,屏风后头的应该是个女子,如若杨广真如史书所言是个荒淫无道的,那她的处境就十分尴尬了,她是万万见不得妇女受欺,能忍下那些士兵对宫里头的女子施暴已经用了她极大的克制力,现下她压抑的愤怒是一触即发。
没等两人有所行动,屏风的女子许是察觉到了异样就径自走了出来,一双天真又带着点勾魂味儿的眼睛直瞪瞪地看着两人,杨笑澜觉得这女子看起来和宇文娥英差不多年纪,偏那表情中又带着点自然而然的媚态。她只想着,这该不会是她的师侄、冼朝的师姐吧,又想着那位陈师侄应该尚不会仍旧如此**。
看着杨笑澜凶狠的面具,嫣红衣裙的女子也不害怕,犹豫了一会儿才问道:“你就是他们口中的阿修罗王?”
杨笑澜讪讪一笑,道:“是我。”
“你是那陈朝太子的妃子?”杨广突然问道。
嫣红衣裙的女子瘪瘪嘴,露出一个不以为然的表情,道:“怎会。我是宁远公主……是深太子的长辈……”忽而又显出了几分伤感,道,“皇后殿下言道,若是你们打进宫来,那么我便不再是公主了。要变成你们的奴隶,可是这样?”
这不甘心的表情落在杨广眼里十分有趣,他哈哈笑道:“那么,你便做我的奴隶,如何?”
宁远公主尚且稚嫩的眉宇间添上了一分悲切,认命道:“有选择的余地吗!”
“咳咳,你有没有一个……嗯……姐姐?”杨笑澜并不适应这样诡异的对话,直接问起了她要找的人。
“先皇有二十多位后妃,宫中被宠幸的女子无数,阿修罗王,你说,我有没有姐姐?”宁远公主打量了杨广几眼,才答了杨笑澜的问题。
“四郎在这深宫里,还有旧识?”杨广狐疑。
“算不上识得,是从未谋面的师姐所收的女弟子,未曾见过。”杨笑澜答得坦然,这盘根错节的关系,谁知道杨坚和独孤皇后的情报网会不会搜罗到,不若先一步坦白,也好释了杨广的疑惑。
“阿修罗王说得可是皇后殿下的亲女陈子衿?”
陈子衿?那个被锁深宫的公主叫做陈子衿?“公主可知,她现在何处?”
“她平常只在自己的寝宫里,从不踏出宫门半步,如今宫里头逃得逃,躲得躲,也不知她能否躲过此劫。”
杨笑澜的心微微有些收紧,想着先前查看过的几座宫殿里,并没有那个陈子衿存在过的痕迹,又想她身有异能应该能够稍加保护自己。
一阵喧哗声传来,仆射高颎带着一队人马前来,还有脸色不大好看的韩擒虎,杨笑澜大约听到高颎在叱责韩擒虎不约束好自己的部下,任由士兵们胡来,心里有少许快意。高颎命士兵将宁远公主收押起来,杨广也不阻拦,只笑着问了问:“宁远公主,你的芳名可愿告诉本王?”
那宁远公主淡然道:“陈宣华。”
那个传说中的宣华夫人居然还是个小萝莉!还是个姿容绝代又不乏聪慧的萝莉!杨笑澜咋舌,依这情景看来,杨广对于这陈宣华兴趣不少,那么是不是就此埋下了往后勾搭成奸的种子?这早熟的女孩子进了隋宫之后又将变成杨坚的妃子,书上记载,对于陈宣华独孤皇后并没有使用什么极端的手段,由此看来,这女孩的魅力还真是不同凡响。
高颎与杨广说了些处置俘虏、安抚民心的事宜,掉转头来对杨笑澜说道:“皇后殿下有话令某传于笑澜知晓。”
杨笑澜恭敬道:“高公请讲。”
“皇后殿下对笑澜的功绩很是满意,随着都城攻破,陈叔宝的降书也会尽早传至各地招降地方的部队,接下来的多是些安抚、建设的工作,笑澜的长兄待结束了战事也即将启程回朝,皇后殿下希望笑澜能够早日回京与杨公一叙。”
“这……”
“笑澜,陈宫女眷多是会随着陈叔宝被押解回京,你回到大兴等着也是一样。母亲大人并不常对人作此要求,既然她希望你回京,你且回去,我会替你留意着你那叫做陈子衿的师侄,断不会伤她分毫。这样可好?”
“可是……”她还有陈宫的宝物未寻得。
杨广又道:“笑澜还未见过那倾国倾城的美人张丽华吧,我们一同去见见,晚上我与你践行。明儿你就带一个亲卫上路,路上务必小心,此间最多流寇。”
“晋王殿下,笑澜出身江南,久在大兴,许久不曾见这故土风情,可容许笑澜居金陵,念临安,多留个一日半日的?”
“也好,笑澜想拐去临安看看也成。”
“那倒不必,笑澜只想见见,这传说中的建康,传说这玉树□花流传之地。”
高颎道:“甚好,那笑澜多待两日之后就即刻返程,也可与皇后殿下说明一下此间情况。”
接连在陈宫找了两日,没有发现丝毫与心或是面具有关联的东西,佛像倒是见得不少,但没有一件是能让杨笑澜生出感应的。而那陈国公主子衿,也丝毫未见踪影,杨笑澜倒是亲眼见证了张丽华被斩。
张丽华确实是一个美丽得异乎寻常的女子,几乎不亚于那狐狸精苏妲己。旁人是见面不如闻名,她确是闻名不如一见,传说实在无法描绘她美中万一。而绝妙之处在于,她不是那种脑中无物空落落的美人,现在的地位和受到的宠信,也都是她自己一点点争取来的。如果加上良好的出身教育背景,此女的前途还真是不可限量。
杨广一边看着在张丽华的床头发现得多封未经拆启的告急文书,一边笑问道:“笑澜,此女狡黠,我若娶之,你以为何?”
杨笑澜看他半晌,不像是被色迷心窍的样子,知其乃是戏言,便道:“匹夫有责,怀璧其罪,这美人儿绝响,娶了,不怕别人的耽耽虎视嘛。”
高颎对张丽华的魅惑深感担忧,忙道:“武王灭殷,戮妲己。今平陈国,不宜娶之。”
“既如此,那就听从高公所劝,立斩了吧。”杨广轻描淡写地下令道。
找不到宝物,杨笑澜只得空手而归,带着肖樯,两人各骑一骑,踏上先行回大兴的归程。路上虽有些散兵流寇,倒也不足以威胁,一日正歇息时,杨笑澜听见不远处的树林里有打斗声音传来,其中,还夹杂的女子的声音。
“走,我们过。”杨笑澜眼中闪着煞气,没有半分迟疑执枪走入林中。
攻入建康时,她没有办法去保护那些宫人,现在,谁又能阻止她大开杀戒。
第六十五回 子衿
永安郡郊,树林非深处。呼呼喝喝声由远至近地传来打破了树林里一贯的宁静,此时正值一月新春之际,草木依然茂盛丝毫未见残败之相,草地上一片片地开着些紫色白色的小花,有些花上粘着些红稠未干的血渍,似是暗示着方才有一场流血的冲突。若是仔细分辨,潮湿的空气中除了泥土与青草的气息之外尚有一丝似有若无的梅花香气,比杨笑澜惯用的梅香还多了一点点难以分辨的凉意。
杨笑澜带着肖樯悄悄靠近,借着树丛的遮蔽。只远远见着几个粗汉子手持着自制的武器将一位白衣女子围在中央,一侧的草地上还躺着两个闭紧了眼睛的男人,身上是带着伤的,生死不明。
汉子们粗鄙,女子年轻。剑拔弩张之际,背影窈窕曼妙。
杨笑澜正想着那女子手无寸铁如何能令两个大汉见红,就听得一个穿着粗布衣服的汉子指着女子大声喊道:“妖女,用什么妖法伤了我们的兄弟!”
那女子的声音听来不屑,道:“是你们先对本公主意图不轨,还想赖人!”
“公主?就你那破烂货的样子还想做公主,跟老子回去是正经,我们兄弟几个好好伺候你。”粗汉子们哈哈大笑。
那女子才启口,杨笑澜便觉得这冷冷的语气听来耳熟,待听到公主二字,双目一凝,那白色的披风甚是眼熟,这个女子不就是在宫里头给肖樯抓了又让她放了的那一位么,居然还是个公主。
“放肆!”声音里头全然没有闺中女子受辱后的羞涩,反而是带着一分淡淡的杀气。“贼兵入城不知从军为国效力,荒郊野外倒欺负起女子来了。只有这样的本事吗!”
粗汉子呸了一口,道:“连年苛政,连年灾祸,乡亲们都快活不下去了,谁去管他那狗皇帝!听说他天天抱着女人睡觉,老子连媳妇都娶不起,谁给咱们饭吃咱们就认谁是皇帝。老子看你不像是什么公主,倒像是那狗皇帝的女人。老子杀不了狗皇帝,能睡睡狗皇帝的女人也不错。”
又挨近几分,杨笑澜终看清了那白衣女子的样子,妆容、衣着稍狼狈,以她公主之尊,五谷不分四体不勤的哪里经得住眼下的流离失所,这几日怕是也吃了不少苦,只是眉宇间的冷漠没有半分改变。若说梅花香自苦寒来,眼前这女子倒像是历练梅花的苦寒,冰冰冷冷的。
如果真要睡了,岂不是相当于睡了古墓里那张寒玉床嘛。粗汉子以为他自己是谁?杨过么!分心胡思乱想的毛病,这会儿又犯了,杨笑澜竟也忘了自己身处何地,居然笑了出声。
这一笑,牵动了粗汉子们和年轻女子的注意。
“谁!”
肖樯也有些傻眼,只看向这位看起来英明神武的将军,不知他计将安出。
杨笑澜吐了吐舌头,握了握银枪小三,而今的她乃是堂堂大隋骠骑将军,挡得了暗算经得住沙场,如何会惧那些许几个散兵游勇,既然行踪已露,就大大方方走了出去。阳光透过树叶照进林子里,照到她的青铜面具上,闪着古韵的光,杨笑澜眯着眼睛笑了笑,她有很久都没有感受这千百年前的阳光了呢。
那些粗汉一时为这诡异的面具所慑,张口结舌,像见着了鬼似的。领头汉子颤声问道:“你……是什么东西,你是人是鬼!”
“青天白日阳光下,鬼如何敢如此出没,你该问我是不是妖。”杨笑澜语调轻松,带着几分调笑,眼睛只看向有些惊异的年轻女子,欠一欠身,道:“公主安好,我们又见了。”
年轻女子冷哼一声,不加理会。
“你……你……你和这妖女是一路的!大伙儿小心,这两个,都是妖人。”
“呀,见到妖,礼礼貌貌称一声大仙方是上策,张口闭口妖女妖人的,岂不惹恼了妖精。到时候妖精吸你们的精血,吃你们的皮肉,合盖倒霉的是你们。”杨笑澜说笑着,缓缓走向年轻女子。肖樯呵呵笑了,那年轻女子却没有半分动容。只盯着杨笑澜,冷冷说道:“何用惺惺作态叫人作呕,这些人,不是你安排的么!阿修罗王。”
杨笑澜笑道:“公主误会了,这等小计,笑澜可不屑于用。”
“原来是阿修罗王,若是妖怪,我们还畏惧几分,可要是人……听说阿修罗王是个比娘儿更嫩的小郎君,哥几个正寻你的踪影呢,没想到你自投罗网。正好,今儿一并拿下了,给哥几个玩了!”领头汉子正了容,执了执兵器,又重新将杨笑澜和年轻女子同时围了起来,较其方才,更认真了几分。
“寻我?”杨笑澜迷惑起来。但见那些粗汉手握的虽是自制的兵器但绝不粗糙,领头汉子一发话,其余几个人也围了过来,动作划一,像是受过训练的。自己方才确是大意了,只是那些汉子说什么寻她,又是怎么回事呢。
“混账,我家将军乃是堂堂帝婿,哪容得你们污言秽语!”肖樯跟着杨笑澜也有段时日,杨笑澜待人和气有礼,深受将士们喜爱,见粗汉们说话难听,当即喝道。同时亮出兵器,就向那领头汉子攻去。
杨笑澜还想着要多说几句问个清楚,谁知肖樯说打就打,也只得先一步将年轻女子拉到身边,举枪挡住砍向她的刀剑之余,长枪飞舞如灵蛇出洞。粗汉们手底下丝毫不弱,招招要命,几个回合间,杨笑澜留手不能,只将威胁者一一杀了,喷涌而出的鲜血溅到了青铜面具上,全都被面具吸了进去,这面具还是个嗜血的。杨笑澜杀得兴起,周围又多添了几具尸体,最后只留下肖樯对战的领头汉子,她刚叫道:“留活口。”肖樯的剑就没进了领头汉子的胸膛,一剑毙命。
肖樯擦去剑上的血迹,歉然道:“将军,方才属下收势不及,还请将军责罚。”
“无妨,你做得很好。”杨笑澜拍拍肖樯的肩膀以示鼓励,又看向年轻女子道:“公主,受惊了。”
半分没有受惊样子的年轻女子冷然道:“你这是杀人灭口么?我可不承你的情!”袖中银光一现向杨笑澜袭去,竟还藏着一柄匕首。
杨笑澜这才知晓,初见躺在地上的汉子是伤在何物上,侧头避开之余只觉得这年轻女子的步伐招式看起来实在似曾相识,灵光一现,叫道:“陈子衿,住手!”
年轻女子被叫出了名字大为震惊,分神之余,被杨笑澜反手钳住了手臂半抱在身前,挣脱不得,触到青铜面具的一片冰凉,这才稍许露出了一星半点的惊讶和慌乱。
此女正是被柳皇后敬言在隋军攻入之际,推搡逃出陈宫被肖樯撞见又被杨笑澜放走,杨笑澜一直在留心找寻的师侄陈子衿。那日在陈宫中,陈子衿只觉这阿修罗王面具里的眼睛有些眼熟,和记忆中的那个人很是相似,只是记忆中那个男孩的眼神温和中带着三分怯懦,而阿修罗王的眼神则是温和中带着三分神气。被对方叫出了名字的当口,她就在想,这两人莫不是真是同一个人?她只知那个男孩身出将门由母亲带大,可又怎么摇身一变成了隋朝的驸马。想到眼前这个与她算有着国仇家恨的敌人有可能就是少年时期就已相识的朋友,陈子衿的神情柔和却又复杂了起来。
原以为生于禁宫长于禁宫又因身怀异能被视为怪物的公主怎么也该是个惊弓之鸟有着几分弱不禁风楚楚可怜,如今一见,倒像个大雕,浮雕,千年难化的冰川,冥顽不灵碰鸡蛋的石头,不知何为惧怕不知何为羞涩不知为何感恩。冼朝还说她可怜。杨笑澜歪了歪嘴,她才比较可怜,两次救人,一次被威胁一次被刺杀,她俨然就是那被狗咬的吕洞宾。
两人思绪万千之际,肖樯认出了陈子衿,道:“将军,这女人,不是就城破那日给属下抓住的宫人么。身为陈公主为何还要逃出宫去?将军,谨防有诈。若真是公主,那我们也算是一件大功。”
大功?杨笑澜想起,这个年头亡国的王公贵族是统统要被押解进京以充宫奴的。这个女人虽然脾气不好,可却是冼朝托付的,她们又有同门之谊,她怎好将才出虎茓的她又送到狼窝去。笑笑道:“还真是那个宫人,不过嘛,看她这样子、身段、谈吐、气度,半点没有公主的样子,倒是像个野丫头。”
“你!”陈子衿正缅怀着旧情,没想到这可能是她心心念念的故人一出口就诋毁她,心下着恼,冷冷地回应道:“我乃宣帝与柳皇后的亲生女儿,当今皇帝的皇妹,自然是公主。”
杨笑澜白她一眼,暗骂一声“笨女人!”,夺了陈子衿的匕首放入自己的囊中,才放开她,故作不以为然的说道:“陈叔宝已经不再是皇帝,他已经降了,陈国已经亡了,我们大隋的皇帝才是天下的皇帝。人人都可说自己是陈宣帝和柳皇后的女儿,我又凭什么相信你。废话少说,我们先离了这里再说。”
陈子衿只瞪着她一动不动。
杨笑澜苦笑道:“你又闹什么脾气,万一林子的野兽闻着血腥气出来觅食如何是好?我可打不过那些虎爪子狼爪子的,说不定还有野猪出没,壮志未酬就要身葬兽腹,哀哉哀哉。”使了个眼色,让肖樯先去牵马。自己伸出去拉陈子衿。
陈子衿还是不动,一会儿,才咬着嘴唇道:“脚,我的脚……”
杨笑澜俯□子一看,不得了,穿在皮屐的一只左脚不知被什么划拉开了,鲜血将罗袜染成了红色。“呀,若是血干了,这袜子就难脱了。”蹲下了身子,让陈子衿抬起了脚,摘去了左脚的皮屐,道:“这玩意儿咯吱咯吱又硬邦邦的,能走路么。”因为一部分的血已经凝固的关系,使得罗袜粘着在脚上,需要用力撕才能脱下。
一只脚被陌生的男子握着,陈子衿有些窘又有些疼,缩了缩脚,但咬紧了牙一声不吭。
杨笑澜又笑笑道:“疼可以叫的嘛,叫出来会没那么疼。药膏十三背着,等下才能敷药。你重不重,我背你过去。”
百般无奈下,陈子衿才爬上了杨笑澜的背。阿修罗王的背脊和记忆中的孩童比起来更单薄了一些。陈子衿只将她当成了古人,说出了伤人的原委:“从宫里出来,天下之大,我不知该去哪里,浑浑噩噩到了此间,怎知路上遇了两个歹人,这才伤了他们性命……”
“那些人作恶,死有余辜,不用惋惜。”
“子衿也伤了人,他们要寻仇,我死了便是,你又何必出手。”陈子衿不知他为何出面相救,就像当日在宫中放走了自己一样,出言相询道。
杨笑澜哈哈一笑,道:“这个问题一般书里都是这么回答的,行侠仗义是我辈中人应做之事,何足挂齿何足挂齿。陈子衿你记住,你杀人那是正当防卫,你要保护自己,所以只能那么做,否则便是你死,你死了,对得起放你出宫的人么!”
“你……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你是……你是……”
“是什么?”杨笑澜想了想说道:“因为,我是半仙。”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更了……
第六十六回 揭破
从十三的背上取出背囊,先用清水洗净了陈子衿脚上的血迹,上了药,再用绷带妥帖的包好,这一切还都是在军营里学会的。“到了前面镇上再给你买鞋子穿,现在先请将就一下。”能见到这初见就冰冷冷的女子稍有些忸怩的样子,杨笑澜心中大悦,看不见的脸上笑眯眯,笑眯眯的。
陈子衿虽看不到她的喜怒,但是却能从声音听出个大概,白了杨笑澜一眼,不晓得这个人为何如此开心,难道真的是他?他也如她一般为了这一场重逢而喜悦?从背上的包袱里取出一双云纹履,道:“不必劳烦,有备着鞋履呢。”
杨笑澜不管陈子衿是否愿意,接过手来一看,还是一双由八种颜色的丝线织成各种花纹和云纹的履,做工精巧令人赞叹。杨坚生性节俭,对于大臣妻女皆是同样要求,故而,在隋宫里断断是见不到如此精致之物的,赞道:“这鞋很是好看,早好穿上了。”
陈子衿抚了抚鞋面,说道:“原是母亲在我梳髻之日备下让我出嫁时穿的,岂知一拖至今,仍没有机会穿上它。我视若珍宝,若不是没有选择,如今穿它,实非所愿。”
杨笑澜装作没有听到那句一拖至今,只道:“既如此爱惜,等买了新的,再换下不迟。”
肖樯小心站在一旁,一声不吭听着两人的谈话,只听到那句“一拖至今”,一双眼睛更在陈子衿身上扫了几巡。他今年二十岁,正是血气方刚时,就等着战事一了拿了钱回乡娶妻。到了军营之后,也没见过多少貌美的女子,更没见过这样肌肤吹弹可破又冷若冰霜的。那一日在宫中将陈子衿一把抓住,她身上的女人味就让他不自觉有了冲动,如今又听说这女人还没有嫁人有些疑惑又觉得诱人。不管对方是不是公主,到底是从宫里头出来的,如果能搞上皇帝身边的女人该是多么幸运的一件事情。当日在陈宫里,他就有这样的想法,却为杨笑澜所阻还被打了一巴掌,后又听到其他部的兄弟说起怎么搞上那些宫里的女人,自是羡慕不已。如今能在道左相逢,他不免又起了心思。道:“杨将军,天色不早,我们是否早些赶路,否则错过了时辰,可是要露宿荒郊的。”
“你……姓杨?”陈子衿听得那声杨将军,忍不住出言相询道。
杨笑澜笑笑,让陈子衿安坐在马上,又摸了摸十三安抚,直到上了马,奔了好一会儿才道:“是,我姓杨。”
这是陈子衿头一回骑在马上,因与杨笑澜靠得极近觉得有些不自然,又因这不自然减弱了害怕。
自她记事以来,鲜有与人亲近的记忆,她只记得除了母亲、师傅和师妹,每一个同她说话的人不是站得远远的怕与她对视,便是怒目相对充满因恐惧而来的鄙夷,关心她的师傅与师妹难得出现一次,母亲的注意力则分散在各种事情上,实在无暇顾及她。她也从起初的委屈不解到之后的习以为常,自从救了亲兄长又险遭杀生之祸后就一直是现在这样冷冷冰冰的样子。
身后这个人,若不是童年那个记忆中的人,她实在想不出理由为何会对她这样客气和善,而这人偏也姓杨。犹豫好一会儿,陈子衿问道:“杨宁……你,你是杨宁吗……”
她的声音轻若细蚊,身后策马控缰心情大好的杨笑澜听见这个名字,身体顿时僵硬了起来。这个名字,被陈子衿叫出来实属非常。如果说,她是因为冼朝的关系知道陈子衿,那么陈子衿晓得她,也是因为冼朝么?可若是冼朝告知的,那也该会称她为笑澜才是。
杨宁这个名字,每次被人叫起,杨笑澜总会有一种被人揭破的感觉。假冒杨宁的身份,这些年她不说不代表她不记得,或是就此把自己当做了真正的杨宁。可能比起被识破女扮男装,她更怕自己并不是杨素亲弟的事情被别人知晓。
潜意识里杨笑澜觉得,如今她所拥有的这一切都是来自于杨宁这个身份,也就是说,她一直都在盗用本该是杨宁的东西:身份、地位、亲情还有婚姻。因心里总有着身份的这根刺,使得她无论对着谁都无法倾心相交、敬而远之。
这一刻,不安更甚。
杨笑澜挣扎出一个笑容,不置可否地问:“怎么?”
陈子衿没有察觉杨笑澜的不安,一直忐忑的心稍稍平复,但随即又想,这杨宁没有表示要与她相认,是因为不记得还是有别的缘故?若是不记得为何能叫得出她的名字,若是记得为何又不做丝毫表示,而且,她直觉这人过去从前的性子也大有差别,一时又茫然恍惚起来。
到了县城,肖樯找了一处简陋的客栈,三人安顿下,随意吃了些饭食。因心中存疑,杨笑澜也没有留意到肖樯异样的神色,只将原属于陈子衿的匕首还了给她,道了句:且放宽了心,早些休息,明日再做其他打算。就径自回了自己的房间。
迷迷糊糊到了夜半也难以安枕,就听得隔壁房里传来一声“放手!”,杨笑澜一惊之下戴上面具便冲了过去,到了陈子衿所在的房门口,她想到这年轻冲动苦被压抑的男人和美貌的女子可能会发生的事,立时就怒了。
她见不得女人受这等欺负,容不得这样的罪行。今天,她太过大意。
可伸出推开房门的手,却不自觉地迟疑了下来。
若是那女子的身上非但藏着惊人的力量,还有可能危及到她的处境呢?
不,那也与眼前即将发生的事情无关。
恼恨自己一闪而过的杀意,猛地将木门推开,抓起正意图不轨尚未得手的男人就是一顿好打。
“将军,住手,是我!”分明是肖樯的声音。
她知是他,却在肖樯出声后惊道:“你怎得干起这般勾当,平时我是怎么教育你的。混账!”
一只耳则竖起细听床榻上的声音,没有抽泣。大惊之下点起蜡烛,才看清这房内的情景。
肖樯衣裳半敞着,年轻的脸上是方才被打的狼狈和被人撞破的尴尬。
床上的陈子衿手执着杨笑澜还给她的匕首,面上平静,只有凌乱的头发、被撕破的衣衫还有微微发抖的身子昭示方才的事情与她有关。
这样的冷静,实在不该在一个常年居于禁宫,险遭非礼的公主身上。
杨笑澜疑惑,又忍住了,只喝问那不成器的属下:“□妇女,依法该如何处置!”
“将军!那日建康城破,总管许诺将士,予取予求,可是你却不让我们动那些女人分毫。”肖樯一身欲火无法发泄,要陈子衿依从不成,又挨了好一顿拳脚,恼羞成怒地反驳道。
“混账!两国交战,与民何干?如果纵容你们随意抢掠,那又与陈军何异?简直辱没了陛下的威名,辱没了我们大隋将士的名声!你记住,灭陈,是因为陈朝君主多行不义,而我大隋是为了替天行道。”杨笑澜深吸了一口才缓了声音,道:“回房去吧,别再有下次。”
肖樯愣了半晌,没有料到居然能够轻易过关。“将军……”
“下去。”她不再想和他多说,否则,暗藏着的甩棍就会即刻出手,肖樯逃不过血溅当场的命运。
他是她的属下,此刻,她还不想就这样杀了他。
烛影在杨笑澜的面具上轻摇,更衬出她眼神中的复杂,适才,对着肖樯,她不是没有杀意的。
现在对着陈子衿,她却不知该说些什么。放过肖樯,非她所愿,房门口那一秒的迟疑,使她羞愧。她本该是个有着强烈正义感的女大学生,可是刚才,她却在退缩,为着陈子衿的那一声“杨宁”而退缩。
“是我疏忽了,抱歉。从今儿起,不会再让你落单。”语气认真,似一个承诺。
陈子衿转过身来,目露讶然。这个人这样说,到底该做何解。她不语,只由着杨笑澜拿走手上的匕首又递还给她,由着他收拾她的东西,将她抱入他的房中。在杨笑澜房里的床榻上坐定,她才从方才的被偷袭中缓过神来。她并不觉得那个粗鄙的士兵可以得逞,她有匕首,学过武,只是,她在等。
“为何犹豫?”陈子衿问道。
她听见他慌乱后稍停的脚步。
那一刻,他停了步伐,而她的心,也随之停顿。
杨笑澜不答。
“嘶,哎唷。”陈子衿忽然叫痛。
“怎么?”杨笑澜这才靠近了床榻查看,“可是伤到了哪里。”
电光火石间,脸一凉,面具被揭了下来,显出她光洁柔和却不复圆润的真实面孔来。
“你是谁?”陈子衿一字一顿地问道,“你是谁?”
“还能是谁!”杨笑澜扯了一个笑容道:“大隋乐平公主的驸马,清河公的四弟,杨宁杨笑澜。”
“你与杨宁确实很是相像,只是,他是个男童,而你分明是个女子。”
第六十七回 对峙
一直害怕面对,所以不敢设想。
杨笑澜并不曾设想过有人质疑时该如何作答。她完全可以辩称不是她的主意,不是她主动选择的结果,她也是无辜的局中人。
她从没有想过,一个近乎于陌生人的陈子衿也会怀疑她。
不,亦非怀疑。陈子衿语气坚定,似是认定无疑。
杨笑澜浑身发冷,如坠冰窖,她什么都说不出口。
陈子衿丝毫不肯放过她,声音不大,却铿然坚定:“你为何要冒他的名,盗用他的身份?你究竟是何居心!那么他呢?他又在哪里?你杀了他!”
“不,我没有!”杨笑澜否认道,“我没有!”她从来都没有见过那个传说中杨宁,又如何能杀了她。
“你没有?你没有盗用他的身份?还是你没有杀了他?”陈子衿望定了杨笑澜,语气不急不缓,却步步紧逼。
十多年来第一次有了故人的音讯,而那个故人是她幽闭宫中时的一抹希望。
大约是她六七岁的时候,就开始感觉到了自己的与众不同,旁人看她,总是充满了距离。她不知自己有何异样,有何不妥,也不知为何,母亲总叫她少接近别人。辗转从无数人的口中拼凑出了一个故事,一个关于她一出生便带来灾难的故事。那些曾该是天真无邪的孩子们也如同他们的长辈一样,被大人们教导的很好,也齐齐对这个面容可爱的女孩儿充满了鄙视,哪怕她用她的力量救了落水的孩子。后来她到了临安,那群孩子们也欺负她,把她推倒在地上,还骂她,妖怪。
是的,妖怪。有很长一段时间里,她闭上眼睛都可以听见那些口口声声的,妖怪。
那时,她脸上经常带着不知所措的惊恐表情,就像眼前这个被她看破身份,却极力压抑着自己情绪的人,这个双手沾满她国人鲜血的,被称为阿修罗王的人,一个女扮男装的冒充者。
连说谎都不会呢!任何人遇上这样的状况必定会指责她胡说,会极力否则,可是她却只说她没有。陈子衿的嘴角不自觉地划过一丝带着些许残忍的冷笑。若不是这个人盗用的是那个故人的身份,她倒是有些佩服。
以孤身女子之力在战场上驰骋,自由来去,如风。
她有她从没有得到过,又一直向往着的,自由。
可是她却偏偏盗用那个故人的身份,还娶了妻。真是胆大妄为呢!陈子衿不信在这个人身边会没有识破她的。
那又是为何,别人纵然识破,却不说破呢?
如果不是日夜将那个人的样子在心内来回琢磨,这两人长得还真是相像。
一个是纤弱敏感的孩童,一个是苍白明媚的女子,明明一身浴血,可眼眸却分明纯净,单看那无奈委屈欲吐难言欲哭无泪的表情,尚未辩解倒去了几分敌意。
陈子衿看着杨笑澜的脸一阵红一阵青一阵白,慌乱之后最终恢复了平静。
“可曾想过,为何我知道你叫子衿?”杨笑澜冷静了下来,看着陈子衿的眼睛问道。
这也是陈子衿不解之处,愣了一愣道:“……不知。”
杨笑澜“哦”了一声,便没再言语。想着既然陈子衿也看穿了她的性别身份,就不用顾念什么,干脆脱了鞋上了榻,在陈子衿的边上躺了下来,青铜面具放在枕边。见陈子衿依旧坐着没别的反应,拍拍床板,让她躺下。
“你!”陈子衿从没见过这般无理无赖的,尚未回答她的问话,也没对她的疑惑多做解释,居然就想和她同榻而眠。
“怎么?很夜了,再不睡天都亮了。”杨笑澜笑一笑,说得理所当然。
“堂堂阿修罗王竟如此无耻!”
“哪里无耻了?人要睡觉就和人要吃饭一样重要,女人总是熬夜,容易老诶。”杨笑澜瘪嘴道。
“你……”陈子衿气结,一巴掌拍在杨笑澜的身上,叱道:“不准睡!”
“痛啊!”杨笑澜一手抓住那只打她的手,一手揉着自己的腰,道:“你们师姐妹怎么都一个德性,世云师姐太不会教徒弟了。我乃血肉之躯,会痛的好不好。”
陈子衿失声道:“你……见过我师傅和师妹!”
“你师妹可是那个妖精似的冼朝?古灵精怪的。你师傅可是叫做尉迟世云?”
“是……”陈子衿难以置信。
“来,乖乖叫一声师叔,本将军就不跟师傅告状,说你目无尊长。”
陈子衿目光又是一寒,道:“你撒谎,师傅失了音讯,已经好一段时日了!”
“我是说告诉我和你师傅共同的师傅,也就是你的太师傅!若是你跟我一起回大兴,师叔我带你认祖归宗,见太师傅,见我师姐,我师姐可是你师傅的亲妹妹诶。”说起师姐,杨笑澜心中涌起一丝柔情一阵酸意。进而又想起了大兴的家人,一别数月,不知是否还安好。“如果你愿意,也可以跟我回家……”
家?陈子衿冷笑道:“那是你的家么?你不是杨宁,每日回到他的家中,对着他的妻儿,你就不会心生愧疚?你不怕么?”
杨笑澜翻身坐起来,道:“怕什么?”
“怕他的魂魄来向你索命呀。你盗名欺世,以谎言自欺,就以为谎言是真了么!”
“够了。”杨笑澜跳下床榻,怒道:“够了。你什么都不知道,别再胡说了。”
“若是继续说呢?君欲何为?像方才站在房门口那般迟疑,假借别人的手将子衿除去?或者……是要将子衿灭口?”陈子衿毫不畏惧地与杨笑澜对视着,幽幽说道,眼神中带着几分轻蔑,不是不挑衅的。
杨笑澜气极,本想吃喝打诨过去,却又听陈子衿说得过分,想痛斥但顾念到隔墙有耳,只得强忍着怒意,几次深呼吸之后才道:“方才,是笑澜的错,一念之差,幸而没有铸成大错,我说过,不会再让你落单了。至于灭口之事,实在是笑话,当日笑澜曾答应冼朝,如若能在陈宫里见到你,便放了你,故而,笑澜一定会保你安稳。”
陈子衿问:“那日你便知是我?”
“不知。”
“那为何容我离去?”
“不用我说,你该知道皇宫像是个囚牢、坟墓,古往今来多少人埋葬其中,笑澜不想亦不忍,不过是抬一抬手的功夫,为何要留难。”杨笑澜言之诚恳。
可陈子衿却并不领情,又冷冷一笑,道:“这……算是赎罪么?”
杨笑澜哼了一声,道:“笑澜并不需要赎罪,你信也罢,不信也罢,事实便是如此。”
“事实?事实是怎样?他在哪?他好么?他……他可还活着?”
“谁?哪一个他?”杨笑澜故作不解。
“那个我十二岁上碰到的江南少年,温润如玉,如春风一般和煦。倘若我没有记错,那一年临安,我与杨宁相识,他呵斥那群欺负我的孩子,捏着小拳头的样子很是可爱,我能看出他的害怕,可是……他却还是站了出来。”说起那个人,陈子衿的脸上终露出了一丝淡淡的温柔,叫杨笑澜看得泛酸。
“嗯,他只不过帮你赶走一群白痴小孩就是温润如玉,我放你出宫就是赎罪,在树林里帮你又是什么?犯贱?陈子衿,你的心长在腰眼里了吧!”杨笑澜忿忿不平道。
陈子衿也不理她,只瞥了她一眼,又自顾自说了起来,“那年春天,是我第一次出宫门,天知道那个地方,我有多想离开,尽管只有短短一个月,确是我最开心的日子。”
“因为碰到了他?”
“是。”陈子衿笑了一笑,这是杨笑澜自认识她以来见她露出的第一个温柔的微笑,带着一点点少女的羞涩,一点点甜蜜的幸福。
这笑容,叫她嫉妒。
“虽然那一年他只有九岁,可是有时已经像个小大人似的,稚气中带着几分认真。他有颗柔软的好心肠,又有点……不像你那般自信,他很是软弱。我记得他总是有些懊恼的对我说起他的身世,将门私生子,母亲又对他严加教导,希望他能认祖归宗。可是他总说……他不在乎,他怕他的大兄,说他大兄看起来很是严肃。他也不想如他母亲所说的那样,去做什么将军。因为……那样会杀很多人。他不忍心杀人。”说到此,陈子衿顿了顿,看向杨笑澜。
杨笑澜冷笑两声,负气道:“是,他是个好人,我是个杀人的恶魔,我的双手染满鲜血。”
“不,我并没有这样说。自小在宫里就会见到许多争斗,莫说是国与国了,即便是同门、手足,为了利益,不照样也是血流成河么。你看我朝的陛下,登基前为陈叔陵暗算,这两人,不也是亲兄弟嘛。”
“是你救了他?”
陈子衿又是一愣,“是,阿修罗王好本事,这些秘而不宣的事情都会知晓。难怪我朝会亡了。”
想到陈深所言,那个救了他父亲陈叔宝的人却险些被当做妖人杀害,杨笑澜替她不值,也不理会她的嘲讽,只道:“陈子衿,你真是个傻女孩,献丑不如藏拙,你不懂么?这么个浑人,自然该让他去死。你妄用力量,必然不会为愚蠢的世人所容。非我族类,其心必诛,你可懂得?”
陈子衿冷哼一声道:“杨宁也曾像你这般说过,叫我切勿显露本领。可是,你唯一的母亲在你面前苦苦哀求,你又何从拒绝起?”
也是。杨笑澜重新坐回了床榻上,托着腮看着她。美则美矣,就是太凶,她在心里啧啧有声道。
给杨笑澜看得心中有些发毛,陈子衿问道:“你……怎么称呼?”
“杨笑澜!”
“呵,你还是要用他的名字,怎么,连自己的名字都忘记了?”
杨笑澜因同情她而稍平息一点儿的火气又窜了上来,道:“我就叫杨笑澜,难道要我找张身份证来给你看你才信!”
“身份证……是何物?”
“是……册那,你管它是什么,尼玛你听好了!我叫杨笑澜!杨笑澜!杨笑澜!!!!”
杨笑澜怒气冲冲的样子与记忆中的那个人十分相像,看着那张脸,似曾相识,陈子衿有些想伸手去捏一捏,握一握,道:“好了,现如今,你可以告知子衿他的下落了么?”
不愿相欺,不忍相欺。杨笑澜道:“几年前他来大兴投奔长兄的路上遇到了山贼,被害身亡。”
“不……”陈子衿的眼里立时蒙上了一层哀伤。
“师傅说,我与他,原本是一条命,他去我来,为着一个宿命,此事与你师傅的失踪也有关联。别再问详细的,你未必懂,我亦不想说。”
陈子衿听得似懂非懂,却容不得她不相信。
杨笑澜又道:“虽说我借用了他的身份,但是他的祸事,可都是我去挡了的。在家里,我原也是个父慈母爱的,谁也没想到过会有今儿的局面。借用身份,实非我所愿,没有人愿意放着自己不做而去做别人的影子。用师傅的话说,这是命,无论是你我还是他,不过都是生来应劫的。你若是只单纯想为他报仇,可以冲着我来,我冤是有些冤了的,但是,随你。”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回应该展示一下,寿头是怎么做笑澜亲妈的了,嘿嘿嘿嘿嘿嘿。
第六十八回 穿心
能说出大部分压抑已久的秘密,杨笑澜觉得浑身上下舒畅了不少,纵然她能感觉到陈子衿看向她的复杂眼光,但此刻,她真的是君子坦荡荡。
除了关于她自己的来历身世不曾吐露,其他多多少少都讲了些许,只是陈子衿需要一个适应和面对的过程,杨笑澜理解,但对于每每热脸去贴冷ρi股的事情渐渐不耐,更别说陈子衿时不时还会冷嘲热讽一番。这几日两人虽同处一室,关系却尤为紧张。基本上进了屋子就各睡各的不发一语,否则定是以吵架收场。
肖樯自那晚之后收敛了很多,尽管他觉得气氛很是奇怪。赶路时还好,为免辛苦杨笑澜特地雇了马车方便陈子衿乘坐,落脚时,这两人同吃同睡,可彼此间半句闲话也无。休息时,若睡得不甚安稳,还能听得几句争执的声音。
遇上陈子衿,还带着她一道进京,杨笑澜觉得这是这辈子做过的最错的决定,就这短短两日,她已经将这辈子能挨得骂,能遭得白眼全都受了,好几次她真想掐住陈子衿的脖子狠狠咬上几口。
以她杨笑澜之人品与谦卑的态度,在现代与同学朋友相处融洽,在隋朝和王孙公子、皇后公主也是相处愉快,偏就是这个陈子衿,不把萝卜当青菜,硬生生把一个大好青年想成十恶不赦的恶贼。如果不是看在师姐、世云师姐、冼朝的面子上,如果不是上天有好生之德,如果不是问起陈子衿的去处,她一闪而过的慌乱与无助让她心软,她才不会恨得咬牙切实还对她不离不弃呢!
好在,还有两日的功夫,就要到家了。
永安宫中
独孤皇后斜靠在榻子上,看了会儿书册又放下。这几日手上的太阳纹戒指总是会无端端地发烫,令她心绪难宁,平陈战事初定,思来想去唯一担忧着的也只有在回京路上的杨笑澜了。据探子报,她早过了永安,怎得到了今天还没有到。莫不是她只是碍于命令,一点儿都不想归家。
或许,她还在怪她。怪她阻了她的前程,阻了她实现自己的抱负么?
难道她还不明白自己的心思?一向只以利益相关的独孤皇后置她的安危于绸缪之上。
独孤皇后的面上掠过一丝自嘲的微笑。
“娘子,可是记挂着杨家四郎?”一旁伺候着的雨娘留心看着独孤皇后的脸色,最近只要是愣神或是叹息,多半与那杨家四郎脱不开干系,雨娘心中暗叹一声,为独孤皇后添上热水,道:“那四郎已在归途,这两日少不得就会进京了。娘子且先放宽心。杨四郎年轻气盛,这次在外经历了战事立了功勋,见了战争的残酷,必能体会娘子的苦心。”
“我瞧着难,那孩子,死心眼。”独孤皇后微微一笑道。
只一句话,雨娘便听出了皇后的口吻中带着一丝化不开的宠溺与娇纵,道:“杨四郎终还是有些悟性,能体悟到娘子对她的好意的。”稍停又道:“他倒是个有福之人,听闻近日大公主常去大兴善寺为她祈福,还在府中设了佛龛,日夜诵经求他平安呢。”
“丽华还真是有心。”想到杨丽华对杨笑澜的感情,独孤皇后心里不免涌起些难言的复杂。她的女儿无所畏惧敢直言承认对同为女子之身的她有情,那杨笑澜到底有着怎样的心思呢?她分明记得,去年的这个时节,笑澜与杨丽华携手并行,漫步雪中,她一旁看着,倒也是一对璧人。
有时,她会想若是杨笑澜换上女装会是一番怎样的景象,可即便想着笑澜的女子装束,笑澜的薄衣纱裙,那夜的场景总会在她脑海浮现,细腻的亲吻,温柔的呼吸,让她与杨坚的**进行地越发困难,唯有一次她恍惚间将他当做了是她,竟在不觉间动情……独孤皇后揉了揉额角,有些头痛,这真是一笔莫名又糊涂的烂账。
察之不明,溯之不清。
大兴善寺
自杨笑澜走后,杨丽华便成了寺中常客,除了看顾尉迟炽繁,更会给寺里的僧侣带些吃食。说起来,和尉迟炽繁相对而坐时总是会有几分尴尬和紧张的,她不自然,尉迟炽繁也是,两人的眼神若是交接必定迅速收回,之后都假装若无其事,出了寺门才会长舒一口气。纵然如此,她还是会去寺里找尉迟炽繁,而尉迟炽繁也从不拒绝见她。
前一晚夜里做了恶梦,清晨起来,上香,诵经。
同尉迟炽繁提起那个梦,梦里是杨笑澜溺毙在水中,一只手还不断向上挥舞着,想拉住谁,可是只有一只属于蒙面男子的手,将笑澜按入水中,而她只能声嘶力竭地喊着“不要,不要。”,眼睁睁地看着笑澜渐渐消失于水面,无法可施,泪如雨下。
尉迟炽繁听得这梦,心里一惊,摸了摸本来带着佛珠,如今空无一物的手腕,安慰道:“只是公主念笑澜甚深,又担心她在军营里的各种事情,故而做了噩梦。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便是如此。过不了几日,笑澜就要回京,公主也得多加教训,让她长长记性,别又做出离家出走的任**来,凭白叫人为她担心。”
“我可拿她没辙,还要你这做师姐的训斥才是。她这一走,后面可不知挂着多少心呢。”杨丽华听她劝了,面上笑笑,心里还是说不上来的七上八下,没有着落。
待杨丽华,尉迟炽繁才显出忧心之色,昨儿念经,念着念着,没有来由的系着佛珠的绳子断了,让她恁地担忧。只想着万事皆可,只要不是那笑澜生出什么祸端才好。
这千人记,万人挂的杨笑澜终于美美洗了个热水澡,又替陈子衿把风。出浴后的陈子衿倒有几分清水芙蓉的风姿,只是这花再美,却生着刺,这容颜再秀丽,终也是冷冻过的。
一路上,杨笑澜算是总结出经验来了,要让陈子衿亲善可人是万万不可能的,许是柳皇后生她时多用了一下力,将她生生挤成了面瘫,先天不足,后天又没得补,故而这陈子衿不恶言相对,就已是万幸。
想着进京在即,那叫她着恼的陈子衿顿时也没那么可恶,又觉得陈子衿身世可怜。她如今和她一样,无家可归似一缕游魂,甚至她还不如当初流落街头的自己那般幸运,自己还有找齐宝物得以归家的那一日,而陈子衿……陈朝已在这历史的洪流中成了过去,她的国已破,家已亡,她就像那浮萍,无处可依,无亲可顾。
心下不免起了恻隐之心,看向陈子衿的眼神又柔和了许多。闭上眼睡觉前,还特地眨了眨眼,展现一个六畜无害的卖乖笑容,同她说了句“晚安”。
是夜,风平浪静,群星灿烂,来日定是一个归家的好日子。
次日一早,醒转后梳洗完毕的杨笑澜神清气爽,内衣是师姐缝制的,外衣是大公主缝制的,那副笑意盈盈的样子,隔着面具都能感受得到。她还语气温和带着笑意地对着肖樯说早安。
肖樯面色一沉,从那晚他对陈子衿不轨之后,杨笑澜便再没有和颜悦色同他说过话,现在他一副如沐春风的样子,难道是对那女人得了手,让那女人百般依从了不成!
凭什么这戴着阴森面具的病怏怏的郎君能让陈子衿从了他,自己怎么也比杨笑澜那弱小的身子骨来的健朗,而那女人居然还拿出匕首来想要杀了他。
难道就因为他是将军,是驸马?肖樯不满。京里头那人说的没错,杨笑澜看似亲和,实则伪善,仗着自己受皇后喜爱目中无人。
回大兴,需经过一处长长的密林,肖樯骑马在前警惕地四处查看,杨笑澜骑着十三慢悠悠地和陈子衿的马车并肩而行。树林不远处忽而有一群惊鸟飞起,杨笑澜惊觉,忙勒马喊停,不再前行。
“将军,末将先去探一探路。”肖樯在得杨笑澜首肯后,驱马查看。
陈子衿觉察到马车停了下来,掀开布帘问道:“是何事?”
杨笑澜答道:“无事,按例探路罢了。”
不一会儿肖樯打手势回报,前方一切正常。
又继续往前行了一小段路,杨笑澜只听得不远处有破空之声传来,下意识地侧头避开。只见一只羽箭稳妥妥地Сhā进一侧的树干上,入木三分,其劲力之大,令人胆寒。
勉强躲过这几乎万死的一箭,杨笑澜喝道:“马车,后撤。”
说时迟,那是快,又是几支箭矢从前后夹击而来,硬生生阻了他们的去路归途。
接着是几个蒙面布衣的大汉蹿出,人数不多,三个骑着马的十个步卒,可从他们手握的弓弩刀剑来看,确是精良。
车夫早已吓得瑟瑟发抖,杨笑澜只护在马车边,一边想着这肖樯生死未卜,一边朗声道:“在下杨宁,急于回京,不知众位壮士阻在下去路,究竟意欲何为?”
白马上的蒙面男子只闷声冷笑道:“要你的命。”一挥手,又是几支箭矢向杨笑澜射去。
杨笑澜舞动银枪,一一挡去。只对着车夫道:“快走。”
岂知车夫飞快下马,喊着“与我无关,与我无关。”竟想着弃车逃亡,才跑出没两步,就被一支箭射中,当即扑倒在地上。
陈子衿从车中出来,看着这番情景,倒是一派从容 ,不惊不恐。
领头的蒙面男子见着她淡定的模样,笑道:“这位娘子好胆色,跟着他倒是可惜了,不若从了本……人,也可得一番风流一番富贵。”
杨笑澜策马挡于陈子衿面前,道:“与她何干?你们的目标若是我,何必多造杀孽,只管冲我来就是。”
“哼。假惺惺。杨家四郎最擅长的就是故作怜惜女子了。”蒙面男子一声冷哼道,一扬手,十名步卒亮出刀剑,向杨笑澜杀去,他不愿意再与杨笑澜有言语纠缠。“杀了。”
匆忙间杨笑澜跳下十三,取出暗藏着的甩棍丢与陈子衿,轻声道:“往大兴方向逃,拼命跑,能跑多远跑多远。我会尽量拖住他们。”
“你~~”陈子衿接过甩棍,来不及言语,杨笑澜又将缰绳递到她的手中,自己执枪向着那伙人迎了过去。
几回起落,枪来剑雨,凭着在战场上练就的好武艺几个回合间就杀了四人。
陈子衿骑上马,使了甩棍杀了攻向她的汉子,却见杨笑澜新换上的衣襟已然染血,叫道:“你快过来,我们一起冲出去。”
杨笑澜怒道:“走,你以为他们会让我走么?之前在树林里袭击你的,目标本来是我!”
领头的蒙面男子听到此话,嘿嘿一笑,道:“你倒也不笨,只是,为何偏偏又选了这条路来走呢?可是归心似箭?今日,饶你奸诈似鬼,也难逃我手!”
“十三,走!”杨笑澜又是一枪挑进大汉的胸堂,同时大喝一声。
十三与杨笑澜相处那么多年,早已通了灵性,情急主人被困重围欲救无法,又听得主人的命令,只好向外围跑去。
没跑了多远,陈子衿咬一咬牙,勒了马,拍拍十三道:“好十三,我们回去救她,我们和她一起,生也罢,死也罢。”她知自己亏得杨笑澜照顾,又得她包容自己的无礼无状,原也是自己理亏一昧欺负杨笑澜的好脾气,让她受了一路的憋屈。眼下是生死攸关的紧张关头,无论如何,她都不会舍了她去。
一来一回不过是眨眼的功夫,战局又有了变化,十名步卒只剩下一人,骑马的还剩了两人,而杨笑澜一身是血,领头的蒙面男子显然也没想到她会如此彪悍,见陈子衿回转,立时搭弓扬箭。
箭矢直逼十三与陈子衿,杨笑澜见状,提枪回防劈断了这无比凌厉的一箭。
岂知又是嗖嗖嗖三声箭响接踵而来。她格开了一支,徒手接了一支,而第三支箭是无论如何也挡不了,躲不开了,只听得“噗”的一声,随后是一阵剧痛,闷哼一声,箭矢竟透胸而过。
领头的蒙面男子见已得手,大喜过望,对准了已然中箭的杨笑澜又是三箭齐发,十三脱缰而出,奔向笑澜,陈子衿操控不住,被甩在一旁。
烈马护主,命丧当场。死前还看向他的主人,流下两行眼泪。
“十三!”随着杨笑澜发出惊天动地的一声怒吼,鲜血从她的眼耳口鼻流出。
十三,是杨素送她的第一件礼物,是她初来大兴时的玩伴,是坐骑也是伙伴。
在离开大兴的日子,唯有十三日夜相伴,唯有十三倾听她的心事。
知晓她喜欢师姐的,唯有十三;
知晓她记挂冼朝的,唯有十三;
知晓她对公主心动的,唯有十三;
知晓她迷恋独孤皇后的,唯有十三;
唯有十三。
如今眼睁睁看着十三死在面前,杨笑澜伸手摸上十三的鬃毛,忍着浑身骨骼撒开般的疼痛,待要起身给予蒙面男子最后的一击,却又软倒了下去,跌在满是青草味的大地上。
那一箭,非但透胸,更是穿心。
作者有话要说:寿头可是笑澜至亲不过的亲妈?
第六十九回 失踪
{shUkeju&}……&午后的阳光照在身上丝毫未觉暖意,杨丽华独坐在佛堂。{Shukeju&}……书_客@居!她在等,等着探子的回报,为何本该到达京城的杨笑澜仍旧未归。没来由的觉得心惊胆战,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将要发生,尤其在做过那个梦之后。
笑澜走后,杨丽华独自在这个府中操持,银钱来往皆过其手,她才发现原来杨笑澜身后还有那么一支隐藏着的力量,人数不多,但训练有素,虽然信息的传递速度均不如皇帝皇后的探子,仍旧让她觉得惊诧。达官贵人有自己的势力自己的暗桩并不奇怪,奇是奇在,她原以为杨笑澜简单,却不想,她居然早已经有了部署。
还真是人不可貌相,即便是同床夫妻,依旧是人心难测。
“公主……”大队长杨福刚接到了最新的报告,这个消息令他慌乱。素日里传递消息慢是因为杨笑澜关照过,非重大事件紧急关头务必不要快过皇室的探子,但是这一次……实在是事关重大。和几个小队长商议下,决定按照杨笑澜行前所说,遇到重大事情便与大公主商议,而见着了这位端庄稳实对杨笑澜又情真意切的主母,他却不知该如何启口。
见着杨福欲言又止,杨丽华心中一梗,她知道杨福深受笑澜的信任,更是那群人的头目,非轻易不会出现,而他此刻为难的脸色,叫她更是心惊,“杨福,你且说,是何事。”杨丽华努力稳妥了自己的情绪,问道。
“禀公主,冥斗士来报,说郎君他……他……”
“她怎样?”
杨福取出银枪交予杨丽华,不忍道:“冥斗士小队按照郎君回京路线探查,在距离大兴不远处的密林中发现了郎君坐骑十三的尸体,还有……郎君的银枪小三……枪上染血,四周是激烈打斗过的痕迹。该是郎君行至此处,遭了埋伏,偷袭郎君的人还带有劲弩。”
银枪冷如冰寒如铁,一如杨丽华此刻的心情,“那么……她呢?”
杨福道:“郎君生死不明,凶多吉少……”
“生死不明,凶多吉少……生死不明,凶多吉少……”杨丽华喃喃念了几遍,复又沉声道:“找,现场未见笑澜的……笑澜的踪迹,可见仍有希望,加派人手找,活要见人,死……不,她必定不会死。{shuKeju&}……书%客居”
“是。我们立刻增加人手,分组寻找,务必要将郎君找回。”杨福行礼后郎声道:“公主且先宽心,郎君鸿福齐天必定无忧。”
“但盼如此。”握紧了银枪小三,似是想要从枪中汲取些站立的力气,杨丽华说道。
她内心焦急的程度不下于当年独孤皇后灭尽宇文家子嗣,但是笑澜有事,她必不能慌,她需要做出能对找到笑澜最好的判断和选择。此刻尤其需要她的冷静与沉着。
在佛前添一柱香后,杨丽华整装进宫。
其时宫内尚未得到杨笑澜失踪的消息,而独孤皇后也因断了笑澜的音讯忧心。
寝宫外,雨娘拦阻了杨丽华,轻声道:“大公主留步,昨儿皇后殿下一夜未眠,午膳后才小睡了会儿,这会儿还不曾醒呢。”
“一夜未眠?”也为着同样的一个缘由而难以合眼么?杨丽华言道:“雨娘辛苦了,丽华在殿外等上一会儿便是。母亲大人若是醒了,想必一定心急着想知晓这个消息。”
雨娘听得此言,心里便已了了,这公主该是有了杨家四郎的消息,忙引着杨丽华进殿。
雨娘并没有谎骗大公主,独孤皇后确实是才睡着了一会儿,又做了噩梦听到门外的声音,已然醒了,令雨娘为自己梳洗,自己听着杨丽华带来的信息。
“生死未卜,吉凶难料。”
乍一听闻,浑身一颤,抚上头发的手停了一停。
那噩梦里杨笑澜口鼻流血的惨状和指间与青铜面具同出一脉的戒指不断地在暗示她,笑澜有难。
独孤皇后终究是独孤皇后,除了同样关心杨笑澜的下落,她还在想,是谁这么大胆该在京城外设伏,又是谁对笑澜如此仇恨要取了她的性命。她看了此时和自己越发相像的女儿一眼,柳原?随即又否认了这个答案,笑澜已非吴下阿蒙,等闲鼠辈伤不了她,柳原尚没有能力找来这样的人才,即便有,京中多探子,她又岂能不知。若是他……他年纪尚小,竟有了如此手段,是他一人之力,还是尚有臂助?
然而这一次宫中的消息居然还没有驸马府的迅速。
“笑澜真是好本事,宫里头还没有的消息,丽华倒已经知晓了。”独孤皇后瞟过杨丽华一眼说道。
杨丽华道:“宫里头有太多事情要过问,不及丽华,只消知道笑澜一人的消息便已足够,故而在笑澜的事情上比那些探子快上几分,也实属正常。”
独孤皇后幽幽道:“丽华对笑澜,可真是一往而情深。”
“母亲大人难道不关心笑澜的安危么?”杨丽华反问,面上露出一丝轻嘲,又道:“笑澜是母亲大人亲自为丽华选的夫婿,母亲大人又怎会不关心爱护呢!”
独孤皇后看她一眼,道:“有空在本宫处磨嘴皮子,尽可派人去搜寻。”
杨丽华叹了一声,道:“驸马府的人尽数去找了,母亲可有其他法子?”
“尽人事,听天命。这事,还要靠你府上的人。笑澜武艺精湛,非等闲不能动她,那些人特意选在她快要进京时埋伏,正是算准了人在此时防备心最低,心机不可谓不深。听你言道,那些人还有劲弩,可见不是一般的散兵游勇,当是蓄谋已久,故而,只能令驸马府信得过的人去找,否则……就算找到了,怕也是又一次的吉凶难料。”
杨丽华想了一想,觉得在理,又觉得此事也该知会同样焦心的尉迟炽繁一声,便起身告辞,临走前问独孤皇后道:“笑澜性子温和,谁又与她有此大恨,非要置她于死地方休?她若死了,那人又有何益处!会是陈国的余孽吗?”
独孤皇后想了想,说道:“陈国的势力还不足以在大兴外兴起这样一场暗杀,本宫特意拦下了陛下对笑澜的封赏,就是不想她锋芒太露。她是陛下的爱婿,你的夫君,清河公的幼弟,又与秦王、晋王交好……”
“还深得母亲大人的喜爱。”
“是,还深得本宫宠幸,这些,还不够吗?这件事,我会查清楚。目前,以找到笑澜为首要。”
“母亲……她……她会安然无恙么?”杨丽华看向她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母亲,漏了一丝软弱,问道。
“是,她必然无恙。”独孤皇后摸了摸手上微微发烫的太阳纹戒指,斩钉截铁地说道。
大兴善寺,尉迟炽繁的房间里,听杨丽华说了杨笑澜失踪的消息,尉迟炽繁当即软倒在地,口中只道:“是我害了她,是我害了她。”
知尉迟炽繁心结未解,杨丽华一时有些后悔将此事告诉了她,当即安慰道:“不关你事,华首师傅何用一味自责?况且,若她不幸蒙难,寻她的人便会见到她的尸首,而今只是失了音讯,不必太过忧心。那日袁相士曾与她批命,说她命里有三次大劫难,她只是应劫罢了。此事断与你无关。”
“不,我是个不祥之人,不该与她亲近……原是我的责任。”
听得此话,杨丽华更是懊恼,一番好心反而化成了恶意,又道:“华首师傅……你切莫如此,否则笑澜回来了,见你如此自责,定然越发不安。”
“是,公主说的是。”尉迟炽繁抹去了脸上的眼泪,表情坚定道:“打今儿起,华首自当日夜为笑澜祈福,祈求佛祖庇佑,祈求上苍垂怜,能让她免受无妄之灾,早日回来。”
部署寻人,安排得当之后已过夜半,杨丽华沐浴后坐在榻上,又是疲惫又是挂心,身边放着的是杨笑澜在军中后两人来往的信笺和杨福给她的银枪小三。笑澜离开那日的那封信让她心灰,让她生气,可看到信封上的那句“公主吾妻”却又禁不住泪流满面,即便笑澜再担心自己的身份暴露,即便她心里头还有着别人,夫妻一场,在笑澜的心里却也是确确实实地把她当成家人的。
她是个女人,她的身份和经历不容许她使性子,可是对着笑澜,她还是会想要发些小脾气,哪怕明知对方比她还小了几岁。写给笑澜的信中不提及自己,是试探也是任性,她想看着笑澜问起她,关心她,在意她。杨丽华想着,等笑澜回来,那些她担心的问题,两人须得一次说个清楚明白,笑澜藏着的秘密,她知道。笑澜不必在她面前伪装些什么,她都知道,她不在意。她唯一在意的只是这个人,只有这个人。
可是这曙光明明在眼前,这人却不见了。
笑澜,你在哪里,一切安然否?握着信笺和银枪,杨丽华闭上了眼,一行泪水顺着脸颊静静地往下流。
这个问题,没有答案。
第七十回 一线
{shUkeju&}……&
)书~客居…… 看最新章节 最快更新 shu+ke+ju&那一箭,劲头之大,力透后背,贯穿了杨笑澜的整个身体。{shUkeju&}……&射箭之人眼力极为精准,带着七分恨意灌注此箭,直将杨笑澜射了个透心透肺也仍觉不够。
杨笑澜凭着在大兴修炼几年练就的那股子真气才勉强能撑得一刻,但眼看着十三在她面前被射杀,她心中是怒极恨极,再也撑不了那许久,真气用尽,大口大口的鲜血吐将出来,只觉得身上的痛楚越来越轻越来越轻。
她能感觉到自己的筋肉颤动手足抽搐,她听见了蒙面男子原本要杀陈子衿却因为远处信号箭响起而迅速撤离,撤走前还不忘对着陈子衿说“亡国公主,不过如此,不足为患,就让她自生自灭吧。”
她听见了陈子衿抱着她倒吸一口冷气的声音,甚至,她能感觉到自己的五识被逐一剥离,还真就是在以前电视里看到的那样,从视觉开始、接下去听觉、嗅觉、味觉,触觉,到了最后躯体已完全没了分毫感觉。
濒死之际,只有一丝意识尚存。
杨笑澜静静等着,不急不躁,不怒不悲,。
听说,人死前会看到一道五彩的光,踏上去便会上天或者入地。
天使之城里说,人死前会看到黑衣人,黑衣人会带着死者去办理各种入籍地下城的手续。
还有可能会见到牛头马面,黑白无常,他们会给她套上枷锁带她去那丰都鬼城,见阎王通判,阎王会说他们抓错人了也犹未可知。不过,她必然没有那么幸运有一个白娘子会下到黄泉拼死去救。
对于她这个穿越者而言,死亡后会回到原来的时空吗?她不得而知之余,又有着几分期待。
然而此刻她的生死完全拿捏在一人的手里。
无出意外,那人自是劫后余生的陈子衿。
笑澜中箭,十三殉主,蒙面人撤走。这一切发生不过在一瞬间,陈子衿还来不及反应就见那个与她有着灭族亡国之恨又日日相让于她的杨笑澜只有出的气没有入的气。{shuKeju&}……书%客居
此时,陈子衿的脑海中出现的是师傅曾经告诫过的话。“你的力量足以扭曲时空,起死回生,但每用一次真力,你的元气必将大伤,每一次使用灵力都是在提前支取自己的寿命,故而,必须再三谨慎才是,不到万不得已,千万不要动用自己的力量。”
每次救人后,自己虚弱无力,却得不到一句感激,换回的只有恐惧和谩骂,甚至被救之人也口口声声要她去死,第一个救起的男孩子拿石头砸她,他们都将自己的受伤归咎在她的身上。
每救一个人,似乎就再一次地落实了她妖女的身份。
她是妖女,只会害人,小则迷惑人心,大则害国家灭亡。她是禁忌,是死亡的化身。
母亲让她逃出宫去是为了让她丢弃过去的包袱,重新过上自由而平凡的生活。陈子衿想起自己离开皇宫之后,身子是自由了,可是心呢?惶恐,不安,不知何去何从。天下之大,何处容身?直到她遇着了杨笑澜。
杨笑澜知道她的事情,知道她身怀着莫名的力量,却挪揄她,她不怕她,甚至只有她会背起她,她沐浴时还替她把风,对她的脾气听之任之。还要带着她……回家。尽管笑澜也曾因一己私心有过一时的犹豫,但是她却会为了那一刻的犹豫而惭愧。就算陈子衿恨笑澜用了杨宁的身份,还借此讽刺笑澜,但是她始终记得,笑澜是那样认真地对她说,从今儿起,不会再让你落单了。
杨笑澜不会明白,对陈子衿而言,这句话意味着什么。
昔日,杨宁只因替她出头,驱赶那群骂她的小孩就让她惦记至今,成了她心头的一丝仅存的惦念。可见,陈子衿并没有受到过多少关爱和温暖。她的生命里头唯一能带给她一点希望的只有操劳的母亲、神出鬼没的师傅和偶尔一见的师妹。她一直活在冷言冷语和恩将仇报中,记得么?她救了她的亲兄长,可亲兄长活转了第一件事就是想杀了她这个妖孽。
是的,妖孽。陈子衿这一生都会记得陈叔宝这样说她,妖孽,在她耗尽真力几乎昏过去的当口,他骂她,妖孽。{shuKeju&}……书%客居还想命人将她活活烧死。
可是杨笑澜却对她说:“你这个傻女孩……”
再没有片刻犹豫,怕那蒙面人折返,陈子衿顾不得别的,只把心脉受损、基本断气的杨笑澜拖进马车中,扬起了鞭子,将马车驶入密林的幽深处。寻到一处山洞,仔细查探没有异状,把杨笑澜几乎可称为尸体的躯体搬了进去,又搬了几块大石到马车上,之后狠狠抽了马儿一鞭,马儿吃痛撒腿跑了起来,留下了一道长长的蹄印。
只盼那些人真当笑澜死了才好,不要追来。至少,在她恢复气力之前不要追来。
这是陈子衿第三次使用灵力,一切驾轻就熟。此时正好是杨笑澜四大分解之后,虽已不再入气但其实并未真正死亡,眼耳口鼻有血,但没有一种黄色液体流出,尚算万幸。若是有黄色液体从七窍流出,这才算是真的死透,回天乏术,就算是大罗神仙也救不回来了。
比起前两个死者,杨笑澜的麻烦之处在于箭伤,整支箭就那么Сhā在心口。
用随身的匕首截断了露出的箭头,咬着牙将箭矢从背后拔出,血溅了她一脸,甚是可怖。
不能再迟疑下去,揭开杨笑澜发着清幽光芒又有些烫的面具,放于一旁,细看了一眼她满是血污的脸容,陈子衿解开杨笑澜的外衣,割断了她的束胸布条,用匕首再次割开自己的手腕,将自己的鲜血和笑澜的血液相溶。救她,须得以自己的鲜血为媒。之后又将手掌搭在她的额头上,闭上了眼,一边念着经文一边凝神蓄力,感受着自己身上某处一股力量源源不断向杨笑澜输送过去。
断了气息的杨笑澜本耐心等死,谁知意识里风云突变,将她扯入一个漩涡里。
漩涡的最深处是再熟悉不过的场景,榻榻米!她那21世纪家里的榻榻米,她见到睡在榻榻米上的自己,安宁平静,一旁是吊点滴的输液架。妈妈看看昏迷的自己,看看父亲,一声哀叹,“澜澜她到底是吃了什么还是被鬼迷了,怎么会突然有了嗜睡症?都昏迷不醒五天了。这到底是造了什么孽啊。”
什么庸医!杨笑澜想说,她分明是穿越了,不是嗜睡症,喉咙里却始终发不出声音。
她的榻榻米处还站着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女人,职业装束,盘发,正轻声安慰着妈妈,似是再说:“吉人自有天相,她应该只是一时多睡了会儿,过不了几日就会醒过来。现在就先这么安置着,且等一等看。”
这个女人是谁?为什么和他们显得很熟悉的样子。难道是医生?
随着越发靠近榻榻米上的自己,妈妈脸上的哀容越发清晰,而那个自己也好像有了意识似的,轻微地动了一动。
是不是她只要进了原先的身体,一切都会恢复原样,她不会死,也不再昏迷,她还是那个二十一世纪里没心没肺不懂感情、战争为何物的自己?她就能回到原先那个年代?没有皇后、师姐、大公主、桃子精,没有凶巴巴陈公主,没有对她们的欺骗,不用想着掩饰身份,少了扎紧了胸口让她透不过气来的布条,也不用想什么百合、女女,安心等着相亲嫁人就此将一生终了?
可如果她们知道她死了……
伤心过一阵也就好了吧。杨笑澜心想,可看着自己的另一个身体,忽而又不解起来。在隋朝的自己有着和自己一样的身体,缘何在二十一世纪,也有自己的身体,她的肉身,为何会有两具?
就在她迷惑两个躯体问题的当口,突然听到了几个熟悉的声音。
“杨笑澜,你的命是本宫的,本宫不准你死,你便不能死。”杨笑澜微笑,这么霸气的口吻,好似皇后,那个颠倒众生让她迷恋的独孤皇后。可是生死有命,以皇后之尊尚有那许多不顺心的,哪里还能管到她的生死。更何况,她还曾将她推开,如果那一夜就这样继续下去了,又该是怎样一番情景,继续到何种程度?
和一个有夫之妇,她名义上妻子的母亲,是为不伦。
“佛祖在上,请受丽华诚心叩拜,只盼佛祖有灵,庇佑笑澜,让她万事化险为夷,平安顺利。”大公主,那是始终对她不离不弃的大公主。待细看,好似公主就在身边,温温柔柔地喊她,“夫君,娥英在等你,我也在等你。”杨笑澜却只是摇头道,“我要回家,公主,我是个女子,而且,这里才是我的家。”
公主温柔的眉眼忽而又变成了冼朝。“杨笑澜,你答应过要帮我师姐,不能食言。你到底死哪里去了?”杨笑澜又是一笑,如桃子精所言,死回二十一世纪了不是,这会儿人死身亡,再难相帮。
“我以广大胜解心,深信一切三世佛,悉以普贤行愿力,普遍供养诸如来。我昔所造诸恶业,皆由无始贪嗔痴,从身语意之所生,一切我今皆忏悔…… 诸佛若欲示涅槃,我悉至诚而劝请,唯愿久住刹尘劫,利乐一切诸众生。……”那是师姐,尉迟炽繁,她曾说过,会为她日日夜夜祈福,是以这个声音最为持久。
声声虔诚,直入她的本心。
心神在师姐念经的声音中越发恍惚,往榻榻米又远了一步。
“笑澜……”是毗卢遮那师傅、是如兄如父的杨素。笑澜惭愧,所谓救世一线还系于她身,还有那个为了这事渺渺无踪的尉迟世云。
最后却听到一声怒吼,“杨笑澜你给我醒过来!”接着,只觉得身上一重,就被人强行扯回了方才那个漩涡里。
“妈妈……”
距离回家,不过一步之遥,一念之差。
那个吼声源自耗尽真力的陈子衿,行功完毕,她大汗淋漓,浑身虚脱,直到听得了杨笑澜喉咙里的响动,又听得她依稀喊了几声什么“皇后殿下、公主、桃子精、师姐……”之后又大叫“妈妈……”。暗骂一声,你惦记的人可真多。这才脱力昏倒在了杨笑澜的身上。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剧情发展我也很心急…… )书~客居…… 看最新章节 最快更新 shu+ke+ju&
第七十一回 柔情
杨笑澜做了个梦,一个悠长混乱的梦,这个梦千头万绪,想是要说尽她的一生。
梦里头,各种面孔交叉迭起。熟悉的,陌生的,思念的,爱恋的,亲近的,恐惧的。
每次觉得害怕的时候,总会有一只温柔的手拂过,将她从群狼环伺的夜里带出来。
梦里还有沙漠,烈日荒滩,干渴的身体,这时那只温柔的手会带来一些湿润的细雨,一直滋润到她的心田里。她努力想要睁开眼,睁开眼看清楚,那双手的主人是谁。
不知隔了多久,紧闭的双眼终于能够张开。
才见到一张苍白有些浮肿的脸,眼里除了熬夜的血丝便是见到她时似流星一闪的喜悦。因这一丝喜悦给那张淡漠的脸上带来一些嫣红和生机,就好像江南的三月,隔江的垂柳,两岸的红花。
想开口叫出那个人的名字,问她缘何在此,问她一切是否安好。
痛,胸口背后传来疼痛使笑澜一下子想起来,她中了箭。按照她的常识,这样一箭,必死无疑。
眼下,她可是死了的?
不不,人说痛得要死,即是说若真死了,便不会有痛。
那么中箭之后发生了什么呢?
十三!杨笑澜猛然记起,她的十三,她的良伴也中箭倒在她的面前。十三看着她,如泣如诉,十三的眼里有泪。
那么既然十三死了,为何她还活着?
连十三都死了,为何她还要活着?
是了,她记得,她回到了一千四百多年后的家里,看见了她伤心母亲,她的父亲,还有安慰她母亲的陌生女子。她还没来得及问明白那女人是谁,就给带了回来。
“为什么要救我?”嘶哑的声音里带着责备和质问。
虽不是听惯了的责骂,但是这个语气依旧让陈子衿难过,自己费尽心力耗尽灵力救起的人,不是出自童年的懵懂,不是因为母亲的泣求,而是自己真心愿意以血温养的人,竟然还是这么样一个态度。
这个人竟还在怪她救了她。她不知道救她所要耗费的代价……尽管她也没有想要让她知道的打算。
如果不是因为亲眼见着了笑澜七孔流血的可怖样子……
陈子衿忍了委屈,用沾了水的树叶润了润杨笑澜的嘴唇,将她扶起些许,喂入一些水,温言道:“来,喝一些水,慢一点。你昏迷了好些天……”
清水流入喉间,杨笑澜有了活过来的感觉,这才知道,是谁润泽了梦里头在沙漠中渴水的自己。可是她既然有此能力……“为什么不救十三!”
相识不过几日,可对于十三的死,陈子衿也很是难过,只道:“那伙人走了,我怕他们再折返……”
杨笑澜闷哼一声打断陈子衿的话,犟头倔脑地侧过头,恶声恶气地说道:“你甚至都没有埋了它!它还载过你!它死后连个栖身之处都没有!”
之前,哪怕陈子衿再讽刺,杨笑澜都没有用这种语气对她说过话,她不禁怀疑是不是有什么过路的野鬼占了杨笑澜的身子,她吃心吃力救回的,不是那个温和的男装女子。“你是谁?”陈子衿问道。
杨笑澜哪里晓得她的心思,只听她问那句“你是谁”怒火更甚,先前的积怨犹在,又无端被射杀了一回,死就死了还无法回到二十一世纪的家,是谁让她过门而不入的?
就是那一手将她从鬼门关里救回来的陈子衿!
这下更是恨上了,再无好气,道:“我是谁?我是谁!你认清楚了,我不是你那个江南柳下依依不舍的少年郎君杨宁,早就告诉你千百遍了!我是杨笑澜,如假包换,童叟无欺!你该不是把我当成了你那念念不忘的什么初恋……咳咳,所以才救了我吧?别指望我感激你,我压根没打算要你救。我只问你,为什么不让我死了算了,还要我受这等罪,我册那最怕痛了!咳咳……”说到怒处,扯到了伤口,身上更痛。
凭着那句听不懂涵义的册那,陈子衿确认了这个人就是那个杨笑澜,只当她是死后余生,痛楚之余饥渴难耐故而脾气坏了点,道:“多日没有进食,你想是饿了……”
陈子衿一味忍让,却使得杨笑澜更是没有好言语:“哟,你是金枝玉叶,不是一直有着小姐脾气么,这是被雷劈了还是怎地,居然到现在还没讽刺我……哦,难道是你终于明白过来你现在已经不是什么公主了,不过和我一样……都是流落天涯的孤魂。”
陈子衿手一僵,过了一会儿才苦笑道:“不,不一样,你还有家,有家人,不似我……所以你更要好好的……”
“家人?”杨笑澜冷笑:“我的家人在一千多年之后,就在刚才,你自作聪明自以为是救我的当口,我差点就能回到他们身边了!你好歹也该问我一声,到底要不要被你救啊!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想要活了!”
“一千多年之后?”陈子衿掩着嘴,难以置信。
“哈!怕了?如果你是妖精,那么按照你们愚昧的说法,我也是,当然如果你们高兴,也可以叫我神仙。你不是想知道杨宁到底是怎么回事么?我告诉你。
他死的那天,我莫名其妙来到这个世界,遇到了他哥哥杨素,兄长说,我是她命运的延续,可巧,我们连生辰都是一样的。就这样变成了他,别觉得我做他有多开心有多愿意,你是不知道,我为他挡了多少灾。如果不是我,那个懦弱的孩子,早郁闷到死了吧!
来做什么?更妙了,为了一个更莫名的理由。救世,你信不信?为了拯救世人,当我是宇宙英雄奥特曼么!还是把我当成超人?谁要救那个肮脏的混沌不堪的世界。还有你师傅,我师姐的姐姐尉迟世云,也为了同样莫名的理由才不知所踪!”
“救世?师傅她……也要救世么?如何救?”
“不知,一切都是未知,只说和什么四件宝贝有关,呶,其中一件和这个面具有关。”杨笑澜摸了摸脸,急问:“面具呢?”面具是皇后钦赐,面具万不可失。
“别急,那日替你治伤,故而摘下了,一直都在你的身边。”将面具放到杨笑澜的手中,子衿劝道:“你……才醒,歇一歇再说吧。”
抓着了青铜面具,杨笑澜才觉得安心。这个秘密她守了五年,不曾和师姐提起,不曾和大公主提起,更不曾和皇后提起,如今一开口,是一种从没有过的爽快感,又怎会轻易住口,“有什么关系,反正我再死了,还有你呀。你陈子衿天赋异禀不是就用来救人的么!对了,听说有件宝贝就落在你们陈朝,你知道是什么吗?”
子衿压下了恼怒和酸楚,摇头道:“不曾听闻。”
“哦~~~也是,你怎么会知道……你……”终于将自己积压已久的秘密一吐为快,杨笑澜再难支撑,在陈子衿微波轻漾的眼眸中再一次地昏睡了过去。
看着再度昏迷的杨笑澜,陈子衿神情复杂。千盼万盼,盼着她醒,谁料想竟盼出这样一番话来。刚听说她来自一千多年之后,确实小吃一惊,可联想到自己身有异能可使濒死之人活转,自然也不会对杨笑澜的语出惊人过分震惊。她就算再久居宫中,不通世事,也能感受到杨笑澜内心的郁结。这个人和她一样,有着难以言说的身世。
也许正如笑澜自己所言,她与她,都是这流落天涯的一缕孤魂。原先还恼恨此人占了杨宁的身份地位,这会儿就只有同情。可纵然如此,如若不是笑澜看起来面无人色,惨白虚弱,光听着那句句比她说来更过分的话,她真是就想这样丢下她不再理会。
可是就算丢下笑澜,她自己一人,又能去到哪里?
摇摇头,啃着原本特意留给杨笑澜的野果子,抚一抚她的头发,第一次觉得,这个人睡着时比醒来可爱多了。方才那歇斯底里又冷酷的样子,实在叫人心寒。
这几天,杨笑澜昏迷着,除了外出觅食、找水之外,陈子衿几乎都守在她的身边寸步不敢离开。为她清理包扎伤口,为她清洗身上的污秽。相处数日,她知道笑澜和她一般喜爱干净,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必定要净身沐浴。笑澜是女子,女子爱洁。以己度人,这样受伤还要受肮脏之苦,她定是十分难受。
如果说笑澜的身子在煎熬,那么子衿的心也是切切实实在煎熬着。几天了,她听着她呜呜哭泣,听着她一声声地叫妈妈,就好像年幼的自己,在被人围堵唾弃的时候,哭着喊着要找母亲。那时,她的母亲并不曾回应于她,可此刻,子衿却不想笑澜和她年幼时一样在黑夜里绝望,杨宁比她还小着几岁,那么作为命运延续的笑澜呢?怕是也比她小吧。
陈子衿极力地按照自己所知所能去安抚她,冰凉的手指捂暖了才搭到她的额头,抚上她的眉,她的眼,她的睑,她的鼻,她的唇,细细勾勒,细细描摹,情不自禁地哼起了小时候母亲在她耳边哼唱过的民谣,她只记得那旋律,优美流畅,能使她安宁。
忽然,山洞外有悉悉索索的人声,子衿一震。
警觉地听着逐渐逼近的脚步声,她一手护着昏睡的笑澜,一手握着笑澜塞到她手里甩棍,警惕而严肃。
来了,是那群蒙面人不放心已经被他们射杀的笑澜么?终还是找来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和111说好了,长评加更,明儿再一更~~~~~~
寿头努力码字啊……码字。
这会儿要让笑澜变得搓气一点,嘿嘿嘿
第七十二回 露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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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客居…… 看最新章节 最快更新 shu+ke+ju&这一次,杨笑澜没有昏迷太久。{Shukeju&}……书_客@居!
在一个清晨,伴着轻柔阳光拨开晨雾,叠脆的鸟鸣,她醒了过来。头顶和之前醒来的那次不同,之前是山洞,这一次似一间木屋。一侧头,入目即是陈子衿的睡脸,眉心微蹙。她只动了一动,陈子衿立刻就醒了过来,眼中是惊醒的慌张。“怎么了,怎么了?”
而陈子衿的手,环在了她的胸口,恰恰碰到了伤处,也正因为伤口的痛再次唤醒了她。
“喂,你压到我了。”心里头是赞叹身边人秀美沉静的睡容,口中却是脱口而出的恶语。兴许是梦里回家的感觉太过真实,也许是先前几日受够了陈子衿的冷眼冷语,从醒转的那一刻起,杨笑澜就忍不住要对陈子衿恶言相向。
尚有些迷糊陈子衿还没来得及变成冷漠的样子,倒像是一个简简单单的少女,脸红了一红,忙收回了手,道:“抱歉。”
杨笑澜道:“道歉有用?是不是我就不会痛了!”
“很痛?”没理会笑澜的不善语气,子衿察看了一下已经不再是血洞的伤口,才道:“已经开始愈合了,还需要一点时日才能完全恢复。”
“你不是有特异功能嘛,为啥救不了十三还不能让我别痛了!你是故意的嘛?”
不想理睬有些无理取闹的笑澜,陈子衿起身下榻,出了房门。
居然没有回嘴,她是转了性了么?杨笑澜觉得奇怪,再看自己的身上,伤口包得有些蹩脚,衣衫是换过了的,身上也没有病人那种特有的油腻腻汗津津的感觉。难道她还替她擦了身……挣扎着坐起来,被窝里有着属于陈子衿的淡淡的香味,她的面具始终放置在另一侧的枕边。
“这是哪里?”看着陈子衿端着盆水进屋,驾轻就熟得让她漱口,给她洗脸,笑澜问道。
却是一个粗犷的男声回答了这个问题“这是我打猎时的临时住处,郎君住的可算满意?身子可大好了?”屋子的主人,一个浓眉大眼满脸疙瘩的中年男人一身猎人装束端着冒着热气的粗碗出现在门口。
杨笑澜愣了一愣。她们这是被猎户当成狐狸精抓走了吗?
“郎君莫怪,我弟弟……她伤重未愈,才刚醒转……失礼之处,请多多见谅。”陈子衿礼貌客气施礼道。
杨笑澜不悦,凭什么对别人那么和气,唯独要刻薄她?既然说是姐弟……干脆抿紧了嘴,装痴傻样,往陈子衿身上靠了靠。
猎户也不见怪,只哈哈一笑,道:“我瞧着你们倒不像落难的姐弟,倒像是私奔的情人。既然令弟已醒,小娘子便不用日夜忧心,也可睡得安然了。)书~客居…… 看最新章节 最快更新 shu+ke+ju&我这里也算安静,你们且安心住着,不必怕外头的人来把你们抓了回去。待小郎君伤势大好了,再为将来打算不迟。令弟方才醒转,不适宜过分油腻的食物,刚煮了些粥,小娘子尽可盛一些给令弟。这几日小娘子也进食颇少,拿了粥给你,请一起吃一些吧。”
听那猎户说“日夜忧心”,杨笑澜又是呆了一呆,是为了她的伤势忧心么?求证似地望向陈子衿,这会儿留心了方能看清楚陈子衿的黑眼圈和一脸的倦容,结合方才熟练给她洗脸的动作……初见时无礼冷漠的陈国公主居然这般伺候于她。一时有些失神,待回过神来的时候,却见猎户看着陈子衿的眼神里闪着光芒。
从前杨笑澜懵懂,可现如今也在贵族子弟了混了这许多岁月,场寻欢事也见了不少。这男人看向女人,眼神里带着渴望,自是逃不出她的眼睛。
不可否认,陈子衿是个美丽的女子,尽管说不上温婉、性感、清纯或是端庄,但是却有一种不食人间烟火,轻蔑世人的冷漠,这层冷漠配上她江南女子特有的细腻肌肤使她显得着实神秘。而天生皇家女子所特有的贵气,脸上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冷淡淡,难免会使人产生想要征服她的想法。比如那些成天以追逐猎物谋生的人。
征服这个年轻的女子,看看她解冻寒霜时的娇媚样子,看着她为他落泪,看着她坠入他精心编织的网里。
许是童年的遭遇使她生出对人世间的不信任,故而陈子衿的身上总有一种对尘世的淡淡疏离。就像她对着那个猎户行礼,身在此,心却是远的。
而这样的遗世独立,和杨笑澜来到此间的心境格外相似。
她们的心,都是孤独的。
可能是先入为主的缘故,杨笑澜从冼朝处听说了陈子衿的故事,对着这个女子,是有些怜悯之意的,如果不是她揭穿了她的身份,即便子衿的语气再冷淡刁钻她都可以坦然以对,更有甚之,她觉得子衿嘴虽硬但那颗藏在不知某处的心却是软的,尽管心上皆是细细的伤痕。
这个看起来犟头倔脑像个冰雕的女子,实则只是披着一层薄脆的冰衣。
故而,杨笑澜一开始的打算是带她回京,去大兴善寺重新投在毗如遮那师傅的门下,这样也算是能有个栖身之地,也免去了身份之忧。可眼下……
如果杨笑澜没有猜错,这肖樯大有可能投入了敌方的阵营,她不知那个未知的敌人是谁。她也不知道,谁要这样将她置于死地。笑澜自问,在大兴的这许多日子里,她已经谨慎小心,低调行事,可即便如此低调,为何还有人要这般对她。{shuKeju&}……书%客居
她到底阻了谁的路,碍了谁的眼。
这一切还要等她养好了箭伤慢慢查证。
此刻她并不喜欢猎户的眼神,心中闷哼了一声。
待猎户走了,陈子衿只问她:“先前怎的不答话?好生失礼。那位郎君发现了躲在山洞里的我们,才将我们带到了此间,有了个容身之地。”
杨笑澜斜了斜眼,道:“懒得讲话。”心里却道“不安好心。”
陈子衿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取过猎户带来的白粥,搅了一搅。这几天日日夜夜伴着,有时半夜醒来,看着笑澜睡熟的样子,好眉好目十分安然可亲,子衿也会觉得心中温软。可她不知道这杨笑澜到底是抽了什么风,中了什么邪,眼睛一睁,嘴巴一张,就会说出让她恼火的话来。她仿佛生来就是跟自己做对的,而自己偏偏还要顾及她的伤口,为免她动气不加以反唇相讥。
这个人怎么说都是自她有记忆起和她最为亲近的一个人,经历了生死之劫,她扪心自问,已无法再像先前那样苛责于她。可是这个人,就不能像之前那样对她温顺一些么。
笑澜瞥了一眼有些沉默的子衿,笑笑道:“陈子衿,我终于知道你像什么了?”
“什么?”
“仙人球。”杨笑澜特意给子衿比划了一下,“这仙人球,仙人掌嘛,就是那可圆可长,生于沙漠,天天日晒雨林,浑身长刺的”。手舞足蹈牵动了伤口,她咧了嘴,哎哟哟地喊着。子衿又白她一眼“活该。”可终还是不放心,再次替她检视伤口。怕笑澜疼得厉害,便对着伤口吹气。小时候跌倒时,母亲柳皇后就是这样哄她不哭,母亲曾告诉过她,如此这般伤口便不会再疼了。
在陈子衿的悉心照顾下,又过得几日,杨笑澜已可下地行走,原先的伤处也逐渐结痂。听子衿寥寥数语说了救回她的过程,笑澜总觉得有语焉不详之处,却也无从查问起。不满猎户对陈子衿的觊觎也怕子衿被猎户一时的关心所迷惑,杨笑澜在猎户的面前对着子衿故作亲昵,连看向子衿的眼神,都是故意带着脉脉含情的。
那日被猎户拉着一起围坐聊天,杨笑澜看着背影姣好的陈子衿一眼,不觉微微一笑。
猎户也是一笑,挤得那张满是斑驳的脸更显骇人,道:“你们可真是姐弟情深,当日在树林的山洞里见到你们,令姐可是真心实意将你护着,像是母兽护着幼崽似的。你昏迷的那些天,令姐更是衣不解带地照料你,叫人好生感动。恕在下冒昧,不知令姐年方几何,可曾有了婚配?”
杨笑澜暗自冷哼一声,这猎户已年过四旬,妻子早死,居然关心起子衿的婚事来了,简直就是典型的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嘛。口上却故作迟疑,摆出相当诚恳的态度说道:“此事说来惭愧,某只觉难以启齿,但郎君问起,某不敢相瞒。其实我与她……我们,并不是真的姐弟,像郎君当日戏言的那样,我们还真是私奔出来的。她家在我们那儿算是一门旺族,他父亲不同意我俩的婚事,一来年纪上我比她略小,二来他父亲嫌我家世清贫,怎都不愿意将她许配给我,还给她找了另一户人家。无奈之下,才出此下策,我身上的伤便是那群追赶我们的人留下的。眼下……”说到这里,杨笑澜故意面露涩意,道:“眼下,她有了身子,这几日我都在想,我们私奔实在太过冒险,对她的身体也不好。故而,等我的伤势大好了,就一同回乡,给他父亲赔罪。”有现代的狗血电视剧打底,棒打鸳鸯私奔有后的戏码是张嘴就来。
看着猎户微微有些变色的脸,杨笑澜窃笑。
夜里,笑澜与子衿同倚在树边看着星星,想起猎户方才的眼神,子衿问道:“方才你同那人说了些什么?他瞧我的眼神有些异样。”
“哦,我说我们是私奔来的,你腹中还有了我的骨肉。”
“你……”陈子衿又羞又怒,道:“你竟这般毁我清誉。难怪人前殷勤,人后就还是现下这般样子。我只觉奇怪,哪想到你存着这般心思。”
有何关系?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呀,她可是一片好心,不想无知少女被骗,杨笑澜心道,口上却说:“我是你师叔,自然有关!怎么啦,你没见他对你色迷迷的嘛,难道你对他有意思?也要留在这里做个女猎人不成!”
陈子衿气极,偏生又说她不过,只能瞪着她狠狠地说道:“杨笑澜,那与你有何关系!再怎么样,那都是子衿自己的事情,别忘了,你也是个……女子。”
“故而……?”杨笑澜眨一眨问道。女子又如何,师姐明知她是女子,也不还是喜欢她,皇后知道她是女子,也不还是……大公主她知道……不也是……
不,大公主她并不知道。
她自己没有觉察,陈子衿倒是看得她脸上分明有些脆弱的倔强,略一怔,没有继续说下去。隔了一会儿才问道:“你真的是一千年之后的人?那时候的人是怎么样的?还会觉得……我是妖女么?”
听到那句妖女和满不在乎的表情,杨笑澜忽然觉得有一点点心疼,道:“那时候的人,知道你有特异功能,若是不把你拿去大切八块研究,就会把你炼成长生不老的仙丹吃掉,如果都没有,那么你就还是现在的命。非我族类其心必诛,人心自古亦然。甚至,那时候还不如现在,在这里,至少我遇到的大部分人都很好心。”
“你别忘了,还有人要杀你。那么……你呢?你是想要研究我还是……想把我吃了?或者你也有想要诛杀我的打算?”初春的风有些微寒,陈子衿瑟缩了一下,歪着头看着杨笑澜问道。
杨笑澜握住陈子衿的手放在胳肢窝下暖着,笑道:“叫你看出我的心来了,我这不是受伤了没力气么,否则……还真是想把你吃掉。唔,可是你那么冷冰冰的怎么吃呢,打散了做刨冰,还是在觉得热的时候啃上一啃呢,这个问题需得好好磋商。”
陈子衿被笑澜毫不拘礼的举动弄得有些不好意思,听这话又觉得心中有些异样,想要看真切她说此话时的表情,却见笑澜憨憨一笑,眼里有调侃也有些说不出来的温情闪亮。
“你在你那个时候,来这里之前……可有成亲?”
杨笑澜笑道:“还没有,那时候不用那么早就成亲,还有很多人到了年纪很大也不想结婚的。怎么,你想要嫁人?若是你想……”
“不,不是。像我这样的妖女,怪物,是没有人敢要的。”
“咦,陈子衿,你又傻了不是,你救了我,我是要以身相许的。”
陈子衿没好气道:“你莫要忘记,再怎么说,你可都是堂堂驸马,有家室的人。”
“那你就……许给我吧,我带你回家,怎么样?嘿,有跟你说过,我喜欢妖精么?什么白素贞啦,田螺姑娘啦,婴宁,青凤、聂小倩……”
“真有那么多妖精?我不信。你满口胡言乱语,真是没有半点女子的样子。” 子衿顿了顿又问道:“那时候……两个女子可以成亲?”
“啊,两个女子?”杨笑澜想一想,道:“有些国家允许,有些国家不允许,但是如果那两个人想要在一起,那不成亲也是可以在一起的。”
言者无意,听着有心。这两人一时都没有想到,初春的风除了有些寒凉,还会将话语吹到有心人的耳里。猎户这几日总是在琢磨,那姓杨的少年看起来太过文弱太过娇嫩,丝毫没有半分男子的气概,要说是个女子,倒是可以说得过去,这无意中听得两人的谈话,尽释了疑惑,难怪他要给那少年包扎,这小娘子明明生疏却是不愿。
初见那小娘子,惊为天人,他常年居于深山,与野兽为伍,从来没见过如此冰肌玉骨的女子,妻子去世多年一直未近女色,说不想那是自欺。有时也会跑到村庄里和些女人野合,但是没有一个女人像那小娘子那般似花朵一样。
听杨姓少年那番话原以为到了嘴边的肉飞了,却不想自己只是出来打个转悠解个手,就听到了两人的私语。猎户嘿嘿一笑,老天开眼,怜他独居多年,一下子给他送来了两个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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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回 难逃
永安宫,露水重。
依旧没有杨笑澜生死的消息,独孤皇后日渐焦心,只是对着愁眉不展的杨丽华和面带忧色的杨素,不甚表露。唯有摸着手中不再发烫一切如常的太阳纹戒指时,皇后的心才稍安,她不知戒指和面具存在着怎么样的关联,她只知杨笑澜刚失踪的那几天戒指发烫似在催促,这几日戒指逐渐安定已无先前的烦躁。她想,笑澜应该没有性命之忧。
“母亲。”杨丽华萎靡憔悴,“侍卫发现了笑澜的衣服,衣服上全都是血。”
“你怎知那衣衫是她的?”
“是我亲手做的,我自然认得。一个人若是流了那么多血……她……”
“她会活着,若是……她真有事,她的魂魄会来向本宫报晓。找,继续找!”
独孤皇后口上说得坚定,可杨素却发现,一贯冷静沉着、不为外物所动的皇后一直在摸索中手中的戒指,始终紧锁着眉头,面上是难以掩饰的焦急和担忧,几乎没有平日里那副谈笑用兵的样子,心中暗暗有些震惊。这次听闻笑澜失踪的消息被匆忙召回,一路上还跑死了一匹良驹。一回京城,听得杨丽华向他一一陈述的消息,他一惊再惊,秘密的揭破,公主的真情,华首的开悟,还有此时独孤皇后的关切,这都是围绕着一个人,他那从异世破空而来的四弟,伪男儿真女子,杨笑澜。
杨素比之她们不免又要多想一层,这杨笑澜来的诡异,会不会就这样踏空而去,就此在这个时空里消失,回到她原来的年代去了?可是,在尚未搜集到开启时空要件的前提下,她又能如何回去呢?
况且,这一切计划都还没有展开,他们的救世重任未见丝毫曙光,世云依旧如气如雾芳踪渺然,难道她就这样莫名的来又莫名的走?
不,不可能。
思索间,又听到大公主问起皇后可有想到谁会对笑澜下此毒手。
独孤皇后语焉未详,只说尚没有头绪,要笑澜回来方能知晓。
大公主不信,杨素亦不信。但见皇后如此作态,大致也想到了一些目标人选,位高到涉及皇家,这段日子又没有亲身参与平陈攻略,与笑澜有些罅隙,那个人自然也就呼之欲出了。
大公主与杨素走后,独孤皇后要等的消息,终于到了,雨娘面露难色,皇后却只让她直说。
“娘子,听密报说,前几日……就是杨家四郎失踪的那几日,汉王殿下带着太子殿下的一干亲卫出城去了,说是寻些野兽打猎,但是打猎的地方恰是在杨家四郎失踪的林子附近……”
“砰!”独孤皇后难抑怒气,一掌拍在几案上,“很好,儿子大了,心思活了,再怎么说笑澜是丽华的夫婿,夫婿如同半子,也就是他们的家人。阿客倒是十分争气,年纪虽少,手段倒是有一些。还有勇儿的亲卫?很好,这两兄弟倒是齐心的很。”皇后一边说着很好,脸上却越发阴沉。她满心想要保护的人,却偏偏她的儿子们要置她于死地。
“娘子息怒。”雨娘素来知道独孤皇后的心思,可是这一次……一来涉及到太子殿下,二来汉王杨谅是陛下最宠爱的儿子,她不觉得陛下会对这位皇子铁面执法,为杨家四郎讨回一个公道。再者,皇后是这两人的生母,感情再寡淡,好歹也是十月怀胎,怎都要比杨家四郎来的亲一些……“娘子,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
瞧着独孤皇后有些为难的杀意,雨娘劝道:“柳家郎君和杨家四郎素来不和,他又常在汉王殿下面前走动,多说几句,挑拨些是非也是有的;而汉王对于杨家四郎的不满,娘子……也有一定的责任。”
“哦?”
“娘子待杨家四郎怎样,大家都是看在眼里的,又几次三番在汉王面前道四郎的好,这一些汉王是从没有得到过的,小孩子难免心生嫉妒,一时行为岔了,也是有可能的。而太子殿下估摸着是顾念着手足,才相帮汉王,兴许,他连汉王要做什么都不知晓。”
“雨娘的意思是,这一次让我饶过他们?”
“不敢,雨娘只是想到,秦王出镇江南,晋王押解江东的降主朝臣进京,天下初定陛下必定高兴非常,若是娘子将此事告知了陛下,陛下未必会有多大的举措……”
“故而?笑澜就这样不明不白的遇害?”沉吟了一会儿,独孤皇后方叹了口气道:“也罢,若是笑澜安好,我便作罢,若是笑澜有个三长两短的,本宫定然让他们知道,身为皇子,也有人是他们动不得的。”
独孤皇后尚且不知,除了皇子,还有其他人将心思动到了杨笑澜的身上。
且说那猎户知道了杨笑澜的女子身份,除了觉着这两人有心要隐瞒这一点之外,尚觉得这陈子衿对她照顾备至,不乏情感,身为猎户最拿手的便是等待着猎物露出破绽。既给他看出了这一点,自然就要加以利用,逐个击破。
挑杨笑澜不注意的当口,找陈子衿直言,如今已经知道你们藏着掖着的秘密,你们不是那私奔的小情人,倒是那磨镜东窗事发的两个女人。此处离京城不远,如果不希望我把这个秘密说出去,那么你便要依从我,为我生一个孩子。顺便劝告陈子衿,那个男装的女子伤势不轻,休要妄想走出这片树林。
陈子衿乍闻此言既是惊骇又是失望,本觉此人心善好意将两人收留,怎晓得……竟又是这样的心思。
可能是陈子衿灵力所至,杨笑澜伤口已好了大半,只有用力动时伤口才会疼痛。她怕日子长了,自己的身份瞒不住猎户,特意将面具戴上,正取了杯子边喝水边感叹独孤皇后赐她面具的先见之明,见子衿与猎户说了几句就面色难看的进了屋来,忙问:“出了什么事?”
陈子衿瞥了面具一眼,听她问话只是吱唔了几句,但杨笑澜始终不依不饶,才道出了原委。
杨笑澜冷笑,道:“真是老虎不发威,当我是加菲猫。我乃堂堂大隋骠骑将军,几度出生入死,还怕他一个茹毛饮血的猎人!真是色胆包天,把主意都打到你身上了,这色字头上一把刀,他没听说过么!还想让你生孩子,哼哼,这种低劣的血统生出来也是被掐死的命。”说着说着,又觉得气人,数落陈子衿道:“你方才还不想把这事告诉我,你个笨女人,难道还想从了不成!”
“你的身份,有人知道你的身份,如果传了出去,你还能是现在的身份嘛?别说身份,欺君,你们杨家上下怕是性命不保。”
听了这话,杨笑澜更怒,她是这种为了一己身份就要别人牺牲的人嘛!压低了声音咬牙切齿道:“与虎谋皮!你个白痴女人!!!真是,气死我了。你长这个脑袋除了赏心悦目就是为了显得比我高嘛!人家是绣花枕头一包草,你这是一包……一泡……一泡……一泡乌!!!
这里距离大兴有段路程,他难道一个人上京告密?可行性不高。你好歹也是学过武功的吧,永安郡那边,你不也伤了两人么!就算我残了半边,还有一半好用啊。我们俩还打不过那个猥琐的贱人?”
“你别忘了,暗箭难防。他若是给我们的食物和饮水中下药,我们防不胜防。”不计较杨笑澜的语气,陈子衿说出心中顾虑。
下药确是一件麻烦事,光是看着那食物饮水时刻想着这到底有毒没毒就已经够呛。“啊!有了,你一个人打得过他吧?我觉得,我拼一下,也能打得过他。那么我们一日三餐轮流吃。”
“轮流?”
“就是你吃一顿,我吃一顿,一顿隔一顿,那么就算有一个人中毒了,还有另一个人是清醒可用的。你觉得如何?”
陈子衿摇了摇头,还从来没听过这种馊主意,明知会被下药还不舍得那些吃喝,白了她一眼,道:“亏得你想得出来!”
“我……糟……”直到杨笑澜浑身发软无力被陈子衿抱着才能勉强撑起时,她才真的对那猎户起了杀机。她们俩心思还是过于单纯,显然,这药是早就下在水里头了的。一面做出和子衿摊牌的架势,一面就给她下药,真是打得一手好猎。
杨笑澜一腿软,猎户就推了门走了进来,手上是招呼野兽的弓箭,时间算得是刚刚好。“小郎君,不,小娘子别白费力气,我这药粉平时是招呼野兽的,不可谓不霸道,故而,你还是乖乖束手就擒为上。先前不是中了一箭么,人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你可得给自己留点福气。”猎户对他的先人一步的计划很是满意,满脸笑容挤得这一脸坑坑洼洼更显狰狞。“这面具倒是让我想起一个传说来,好像这一次打仗,有个将军十分厉害,别人还给他取了个外号叫阿修罗王,那位阿修罗王惯以面具遮脸。人们猜测这是为何,有人说因为他丑陋难看,有人说因为他长相太过柔美,我猜想,她原是为了掩盖自己是女子的事实。”
陈子衿抱着笑澜,对上森然的箭矢,一脸的寒意,心里盘算着如何能躲开这箭,她能躲,这笑澜又如何能躲?
杨笑澜运了运气,发现全身真气不畅,如果没有子衿抱着,连坐都困难,苦笑道:“郎君这样能编善造,实在该去写书,不怕成不了大神,做猎人实在屈才,屈才。你说真是奇哉怪哉,我没有翅膀不是个鸟人更不是那太阳,怎么就偏生被这箭给盯上了呢。”
作者有话要说:对未完结文的主角意图不轨,
这猎户是想死吗?
是想死吗?
还是想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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