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前方去视事,本是袁崇焕梦寐以求的志愿,他奉命以后,偕同李二严、王予安,由罗立和袁天赦护卫连夜出发,在荆棘虎豹中仗剑而行,于拂晓到达。前屯卫的军民和屯里驻军副将赵率教都被他的果敢壮志和胆略惊呆了。从此王在晋也对他另眼相看。不久,王在晋奏请他为宁前兵备佥事,戌守前屯和宁远两地。袁崇焕始有了正式驻所。
赵率教原是辽阳中军,当战事失利时他脱围逃跑,经过输锾赎罪被废,后一再要求立功自效,被责令去前屯卫。他率领家丁三十多人前往,见有西蒙古在,不敢逗留。后来听说袁崇焕将来前屯,在袁来前一个月进驻。两人相见时,赵率教很是拘谨,要他诉说治理前屯方案也是逊谢不敢。
袁崇焕注视赵率教,见他年近五十,两鬓微现白发。人瘦而硕长,颏下有微髭。脸上有多道皱纹,特别在口鼻鱼尾处,显出苍老厚谨,只是两目深沉,露出智慧机巧。袁崇焕说:“无庸谦逊,我侪既共事一地,也是机缘。休戚相关,荣辱与共,大家谒精殚思报效朝廷是我们心愿,是么?”
赵率教扫了四周一眼,含笑说:“末将愚鲁只知行军打仗,中前所在袁大人手下不多久,就民生安定,渐有生机,所以还请袁大人赐教,末将恭聆。”一拱手落座。
“本官并无妙药,只是实心实意去抚辑流亡,安定土著。对原有驻军要更除陋习,甄别良莠,务使能起到护民报国作用。”
李二严悄声问:“陋习是什么陋习?”
“请问率教将军即知。”
率教见问,喟然长叹道:“说亦惭愧,所谓陋习者是:为将都不习于斗而习于奢;卒不善于攻守,只惯于索饷掠民,所以连年争战,未战先溃,视虏如虎见敌即降。天启以来,此风愈炽。”辽、沈两阳的兵败如山倒,其场景重现他眼前,不胜摇头感慨。
袁崇焕问起前屯卫现有军民人数,仓贮粮秣多少,西夷与达虏情况。
“俺初来时,达虏与西夷退走不久,流民仅百余人。现人力逐渐增多,流民及土著合计可二三千人。此地秋冬来得早,目前正集中人力修建居屋,筹备收割庄稼。至于城垣的修筑,可暂缓施行,待来年人力充足,再兴筑不迟。”
“何不先修筑城垣,以保居民安居?”李二严提出疑问。
“李老夫子,君不见达虏龟缩广宁、正全力在肃清内叛,防备朝鲜、毛文龙与山东水师背后掩击。达虏兵力分散,自顾不暇,何能发兵攻我前屯?纵有也是小部队骚扰而已。凭我方军力,尚可拼凑千余,足可驱逐。”赵率教胸有成竹,说完,淡淡一笑。
“剖析有理,但当防范东虏乘隙骚扰,伤我军民生灵。”
“末将意见,须勤斥候,远哨探,严缉奸宄,断绝达虏的情报来源,当可无虑其偷袭!”赵率教接过袁天赦递来的茶,饮了一口润润嘴说:“今年开垦虽然迟些,但秋粮长势很好,估计今冬至明春的口粮加上仓贮是可以应付得了。明春天暖土软,应多辟田亩,招民春耕,目前抛荒地尚有万亩,只要防止西夷前来抢劫,有了口粮,则前屯前途自可安。”
袁崇焕心里很钦佩赵率教的老谋深算。真是个人才,要好好笼络他,作为将来作事的臂膀。
袁天赦到了前屯,执行肃奸与哨探,亦以材官职责试用。
这个时期,天启帝派东阁大学士兵部尚书孙承宗巡视边防,这在有明一代实是罕见的任用。他知道袁崇焕现任宁前兵备佥事,治理军民有政绩,也阅过他的多篇治理边陲的奏章。这些奏章对孙承宗触动很大,认为确有独到的看法,是个卓有才能的治边人才,不是口出大言,徒有虚名。尤其当他读到袁崇焕向叶向高所呈揭贴(报告),重议筑重城的意见以后,曾经驰马去八里铺巡视正在构筑的城垣。他回来以后,与王在晋议论这事。王在晋说:“拟用八万兵守卫这座重城。”他对这有困惑,问道:“倘若城守不住,则这八万人是否尽委给达虏,还是启关收纳呢?”王在晋从容答道:“溃兵可以从三道关退入关内。”孙承宗哂笑说:“既然留有退路,守兵能坚守而不思逃窜?果然这样,何必耗资筑重关!”
经过以上议论,孙承宗认为在八里铺筑重关是欠妥的。他向叶向高提出:“闫鸣泰主张筑城觉华岛,袁崇焕主张在宁远筑城,到底两者孰优孰劣,孰可扼要当冲,事涉封疆大事,非身临其境不可,决不能臆度妄揣的。”
天启三年五月,孙承宗轻装简从离关出视关外。六月他偕茅元仪等僚佐从中前卫到达前屯。他虽然是短褐笠帽的行装打扮,在饱染风尘中,仍旧精神矍铄气度端庄。他们在中前卫看到城墙缮新,房屋修整,田亩中夏收在望,一片生机盎然,不禁问参将左辅为什么中前卫变得这么好?
左辅叩道:“这些都是袁监军大人在任的劳绩,他现在虽然奉调宁、前,这里仍旧沿用他订下的章法。现在是民生日渐安定,街市开始繁荣。”
孙承宗边看边听暗暗赞赏。
孙承宗来到前屯,见袁崇焕和赵率教等率领军民正在修筑城墙、缮筑民屋、练民习武、垦土屯田,一一俱有、次第井然。
孙承宗当即召见袁崇焕和赵率教慰勉有加,他详细地询问了有关城防、军情,民风与蒙古达虏等的情况,在谈论中流露出要去巡视宁远及附近环境。
晚上,袁崇焕设宴为孙承宗一行人洗尘。席间畅谈关外见闻,觥筹交错十分融洽。孙承宗轻挥折扇,随意谈笑,态度悠闲。
席散,众人告退。
孙承宗对袁崇焕说:“夜已深了,老夫疲倦要眠。元素你明日偕赵率教来会,有事要借重。”
“诺诺”袁崇焕将退出时,孙承宗忽然声音高亢脸色严肃:“袁崇焕你可知罪?”
袁崇焕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赶忙端立俯首:“卑职待罪关外,百方有罪,秉性愚顽,请恩相指点。”
“哼,装什么糊涂,你在仕途多年,难道不知大明律法?你在落羊堡干的好事,连续有状子告你,不经申详有司,擅自下令斩决军校一名,几使全堡鼓噪,真是目无法纪。你看该当何罪?”孙承宗声色俱厉,迥异于宴席上之和霭笑貌。
“卑职有罪,卑职该死。”袁崇焕趔趄下跪,嗫嚅的低低申辩,“事后已经禀报抚台大人恩准了。”孙承宗一听更加生气,他霍的站了起来:“监军既然可以奉抚院之令杀人,我老夫做督师的,又何必有尚方宝剑?”袁崇焕更是惊恐,伏地磕首:“恩相,当时落羊堡把总梁克诚强抢民女为妾,克扣饷银三个月,并且浮冒虚领,贪墨纳贿。他不知悔罪,还咆哮营帐。全堡官兵鼓噪帐外,争欲斩杀梁克诚以泄愤,卑职深惧生变激发事端,急切之下命杀之以平众怒。情出无奈,请大人明鉴。”
“你胆大包天,以为如此可作为专戮借口。未杀以前不申详报请,既杀之后又不见报闻,至今本督犹不知被杀者究犯何罪?你心目中还有朝延、兵部及本督吗?”
孙承宗见袁崇焕仍伏地待罪。独自踱步,步伐紧促,袁崇焕心里益发忐忑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