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润闭着眼睛,微笑。
月牙升起的时候,王府井已经华灯初裳,稀稀落落的人群也渐渐散于各个餐厅小店。万润和英明宇互相依偎着,一遍又一遍地走在这条街上。
“我喜欢北京。”英明宇说。
“喜欢它什么?”万润问。
“它像你,端庄美丽,典雅神秘。”
“我从小生活在这里,对它很依赖。”
“我知道。”
“下周我带你去故宫,那里有很多宝贝可以看。”
“我对死的宝贝没什么兴趣,只对活的宝贝爱不释手。”英明宇吻着万润的长发。
“我不觉得它们是死的,那是你我都感受不到的一种生命。就象奶奶,她现在用另一种形式存在着。”
“奶奶入土了吗?”
“还没。”万润的眼神飘得远远的,英明宇看着她,欲言又止。
“你冷不冷?”过了一会,英明宇又问。
“不冷。”万润的鼻子、脸都冻得红红的,“我几岁的时候在胡同里和小朋友跳皮劲,一蹦就是几个小时,从来不觉得冷,每次都是奶奶叫几次回家吃饭,我也不理,然后爸爸出来,才被逼回去。”
“你这个小疯Y头!”万润经常说一些奶奶生前的事,或是童年趣事,英明宇都绕有兴致地耐心倾听,他想知道更多的关于万润的一切事。
9你这个狠心的女妖
万润和英明宇在一起,从来不去豪华的餐厅,也很少去大型的商场闲逛,俩个人宁可去英明宇家里做两碗面吃,宁可在路边小店买几件T恤,也不愿意多增加一点花销。万润并不是喜欢这样,而是想到钱还有更大的用处,比如奶奶还没有入土为安,影展的筹备处处都要花费,所以不得不一切从简,但同时,她发现这样的生活也很快乐,每天都在为着一个目标前进一小步,仿佛只要走过去,就会是阳光彼岸。
一天下午,英明宇来到画廊,塞给万润一个大信封。万润打开一看,居然是五沓一万元的现金。
“这是怎么回事?”
“给你的。”
“我没向你借钱啊?”
“先去给奶奶买墓地吧。”
“我,可以等……”万润自己都没底气往下说了,定陵的销售部已经催她交好几次钱了。她确实需要钱。
“可你哪来这么多钱呢?”
“我卖了一些以前的作品。”
“真的啊!祝贺你。”万润高兴地说,“如果这钱你暂时用不上,就借我先去买了那块地,等影展一完我就还你。已经有画商看好你的作品了,一定会成功的。”
“不成功也没有关系,我愿意把我献给你,何况我的钱呢,也是你的。”
“不行不行,两码子事。再说我还不能要你,何况是你的钱呢。我要给你写一张借条。”说着,万润就去找笔纸。
“求你……”英明宇拉住万润的手,满眼深情地望着万润:“我什么都不在乎,不在乎钱,也不在乎你曾扮演调查员骗我,也不在乎你有多少个张德培、张培德的,我只希望你能快乐,满足,能接受我对你的爱。”
英明宇一席话,让万润愣了一下,随即硬生生地说:“可我在乎!我是需要钱,我也的确利用小技俩认识你,可我不需要一个大圣人来对我恩赐什么。到目前为止,我与你就是合作关系,如果你认为我对你有什么欺骗,我们可以随时解除关系,影展停办!至于什么追求者,和你没有关系,就不劳你记挂了!”万润被英明语的一席话伤了自尊,她不能接受英明宇对她的近似于宽恕一样的态度。她气呼呼地还在坚持,英明宇强行地拥抱她亲吻她,将这个倔强执拗的小鹿渐渐驯服顺从。
“你这个狠心的女妖!”英明宇抱着万润,恨不能把她吞了,化了,“我没有那个意思,我只是想告诉你,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给你一切我能给的东西。”万润被英明宇的爱意融化,英明宇也被万润的眼泪感动。
爱情的力量,就是它可以使人时而天堂,时而地狱,时而沙漠,时而雨林……
当万润转身给定陵销售部打电话办手续时,英明宇看着万润的背影,脸上也洋溢着幸福感。
晚上回家后,万润就告诉爸妈明天可以去安葬奶奶了。自从奶奶走后,爸妈也很少吵架了,似乎在失去亲人之后,方才醒悟生命的不可捉摸,和亲情的可贵,又或者是在大事大非来临之时,那些平时为之争执的鸡毛蒜皮的小事便显得不值一提了。
人生是个常数,得失成败等等,都在这些常量中。
1.英夫人
“梁总,您约的莫小姐来了。”
“请她进来吧。”梁总对着内线讲机说。
莫非的高跟鞋走在厚厚的红地毯上,一点脚步声也没有。偌大的一层楼里,静得好像只有她一个人。走到“总裁室”时,她轻轻敲了一下虚掩的红木大门,里面有位年轻的小姐打开门,笑容可掬地说:“莫小姐,你好,我是梁总的秘书。梁总请您进去,请问您喝什么?”
莫非刚才已经在大门口被招待过一次咖啡了,此时便说:“不用了谢谢。请问梁总在里面吗?”莫非觉得这位梁总架子实在太大了,自己已经进来十分钟了,被接待了两次,仍然没见着主角。
“是的,请跟我来。”年轻的秘书小姐走在莫非的前侧边,给她领到一间办公室里,又走进里间用特别轻的声音通报:梁总,莫小姐到了。
一位身着黑裙的中年女人走了出来。莫非一见,立即起身:“哦,怎么是您?!”
“坐吧。”中年女人沉重地走到莫非对面的沙发边,又转身对秘书小姐说:“把我的茶具拿过来。”
“莫小姐很意外吧,一会我会告诉你是怎么回事。”
秘书小姐端过来一套檀香木的功夫茶具,中年女人娴熟地操练起来,清爽的茶香扑鼻而来,莫非不由得脱口而出:“好香的茶!”
中年女人得意的微笑着:“你尝尝吧!”
莫非把茶送到唇边,先闻了闻,后抿了一小口,然后抬起头说:“口齿留香啊!这是什么茶?”
“这叫兰贵人。”中年女人自己也喝了一杯,头也不回地对站在身后的秘书小姐说,“你去吧。”
“好的。”秘书小姐退后两步,轻轻地将门带上。
“您是?”莫非迫不急待地问。
“我现在是英氏的总裁。想必你也知道我先生不久前去世的事情吧?”
“对不起,我不了解。”
“哦,你也不必了解。”这位英夫人,身上有种说不出的威严,似乎她的任何一句话,都是在下达命令。“那天我去看明宇,他没有对你说吗?”
“他什么也没有对我说啊。”莫非一副无辜的表情。
“明宇是我儿子,是英氏的唯一合法继承人。”英夫人的语气沉着有力。
“啊!他居然是……”莫非惊得瞪大眼睛,“那么您怎么又找到我的呢?”
“你去卖那枚寿山石印的珠宝行,正好是英氏的控股公司。”
“啊!这么巧?!那是我同事推荐的珠宝行,说信誉很好的。”
英夫人微笑地看着莫非:“是啊,我们已经完成了平稳过渡。”
“电话中约我见面的那人说的梁总也是您吧?”
“对,我本姓梁,在公司里他们都习惯这样称呼我。”
2.秘密
英明宇给万润的五万元钱,并不是卖作品所得,而是将爸爸在世时送给他的那枚寿山石印卖了。他让莫非帮她去卖,并让她千万不要告诉万润。莫非问他多少钱卖,他只说够买一块墓地就行了。莫非想起万润上次告诉自己墓地至少五万,就问英明宇说,低于五万还卖吗?英明宇说:也卖!
英明宇这个含着金钥匙出生的富家子,钱对于他来说,根本就是一个数字。他的价值标准不是以钱为单位的,而是以物品,比如一块地,一块肉,或是一辆车,一箱油,这些才是他的价值单位。那么,一块石头与一块墓地,就是可以代换的。
莫非找的那家珠宝行,是可以以抵押的形式将石头当掉的,两年内都可以赎回。所以石印的价格就比较低,它在市场上的价格至少十万以上,因为那是一块罕见的朱红色寿山石,不但品种稀缺,而且质地上成。英明宇虽然并没有提到要赎回,但莫非想到这是他父亲留给他的纪念品,而万润也只需要五万元,所以就擅做主张拿到那里去当了。当票和钱送到英明宇手里时,他也没反对,只是叮嘱莫非千万要保密。
石印辗转到英夫人手里时,她意识到儿子的近况一定不妙,否则怎么会去当掉他爸爸送他的遗物呢。但自己亲自去问,一定得不到答案,所以派人约莫非来侧面了解一翻。
“明宇近来好吗?他在做些什么?”英夫人问莫非。
“还挺好的,近来在筹备影展。”
“什么影展?”
“您都不知道吗?他的一张作品还得了新人奖,这次是办个人影展。而且预计销路应该不错的。”莫非兴高采烈地汇报着。
“谁给他办的影展?”
“是我的好朋友万润。”
“什么时候展出?”
“下周。”
英夫人沉着脸,半天没有出声。又想起什么继续问:“用钱是不是也是这个事?”
“这个,我不太清楚。他只托我去卖了石印。”莫非不想多说。
“他和你是什么关系?”
“我们只是很好的普通朋友,曾经我们杂志用过他的片子。”
英夫人点点头,似乎在考虑什么。
“可不可以请你帮个忙?”
“您尽管说。”
“明宇这孩子从小叛逆,不喜欢我知道他的事。你不要让他知道我们见过面,如果有什么事,及时告诉我。”英夫人说着拿出一个早准备好的红包,递给莫非。
“是什么?”
“一点谢意。”
“不用不用,这没什么的,您也是为明宇好,我也希望他好,真的不用给我这个,我会每一两天就跟您联系,告诉您明宇的近况的。”
英夫人看着莫非急急的样子,微笑着说:“明宇要有你一半懂事就好了。”
莫非后来又和英夫人聊了会天,她觉得这个贵夫人虽然威严,但很慈祥,她不明白为什么英明宇会和这样的妈妈不能沟通。书包 网 想看书来
3.白茶.悲伤
万润将奶奶安葬在定陵的那天,是个阳光明媚的日子。墓碑上奶奶的遗像似笑非笑,欲语还休。不远处的有一颗大树,树干有两臂环抱般粗壮,树枝光秃秃的,显得苍凉而古朴。万润觉得那颗树就像奶奶,沉淀了太多的岁月,苍老而深沉。举目望去,刺眼的阳光让她眯起眼睛,古树影影绰绰地在远方,像是在看着她,召唤她。
一家三口默默地走出定陵地时候,纷纷回头看了又看,眼圈都是红红的。像是终于安顿了奶奶,可以踏实地走了,但还是忍不住牵挂。人的一生便是如此结束,这就是逝者对生者的最后一次表达。
在公共汽车站,爸妈刚坐上车走了,英明宇就出现在万润的眼前。
“你怎么在这儿?”万润惊讶。
“我想你可能会想奶奶,如果我在身边,或许能好一些。”英明宇有些不好意思。
万润充满感激地看着英明宇,眼睛里都是泪水,“你真是够傻的,在这里冻了好久了吧!”
“不冷,我一边做着运动。”英明宇的脸冻得通红,做着原地跑动作。
万润挽起英明宇的胳臂,头靠在他的肩上,感动得默默流泪。
公共汽车站的这一景,都进入不远处坐在黑色轿车里的英夫人的视线。她亲眼看着自己矫生惯养的儿子,一大早就出门从家赶到这里,可怜巴巴地站在公交车站又搓耳朵又跺脚,足足等了近一小时,好不容易等到要等的人,又藏了起来。等两个大人走了,才敢出来见那个女孩。英夫人几次都又气又心疼得想下去叫明宇上车,还是忍住了,她了解自己的儿子,如果看到她在这里,一定会气得一走了之。
公车来了,英明宇和万润上车后,互相依偎在一起取暖。万润能听着英明宇的心跳,闻着他身上古龙水的清香,有种说不出的踏实,确实冲淡了刚才怀念奶奶的悲伤。
“谢谢你来。”
“没什么。”英明宇的脸扎进万润凌乱的长发中,“我要和你一同体验,快乐和痛苦,成功或失败,经历所有的。”
万润的眼圈再一次红了。她的爱,似乎已经被埋葬了太久,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去迎合英明宇这些充满热情的情话。但是那种实实在在的温暖,是她希望抓住的,因为英明宇给她的这种温暖,使她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全和依靠。
公车一路颠簸,万润时时会流下眼泪,有时是为奶奶的离去,有时是为英明宇的陪伴。车窗外的阳光暖暖地照在他们的脸上,身上,万润很久很久以来,第一次有了幸福感。她甚至开始设想他们的将来,她和他,还有爸爸妈妈……万润忽然发现,自己对英明宇的家庭居然一无所知。
“你为什么从来不提你妈妈?”
“因为你从来没有问过我。”
“我,是不是太自私了?”
“不是,你是太悲伤了。”英明宇对万润,永远不会责备,无论她说什么做什么,他都会不由自主地维护她,无论是对第三人,还是对自己。
“你为什么会这么好?”万润是发自内心地说。
“我怎么好了?说说看。”英明宇逗她。
“不能说,免得你骄傲。”两人一起笑了。
“给我讲讲你家里人嘛。”万润再次问。
“我和妈妈关系很紧张,尤其是爸爸去逝后。”英明宇的情绪有些低落。
“那你有兄弟姐妹吗?”
“有,有个弟弟在美国上学。”英明宇简单地说。
“有兄弟真好啊,我从小就希望能有个弟弟。”万润羡慕地说。
“我可以扮演你的弟弟啊。”
“你?太高太大了,弟弟最好小一点,乖乖的,圆圆的。”
英明宇立刻鼓起腮,装成一副天真可爱相,嬉皮笑脸地冲着万润叫:“姐姐姐姐我要吃糖”。
万润被逗得哈哈大笑,拽着他制止:“别讨厌了,人家以为我带了个弱智青年呢……”
4.谈话
一场铺天盖地的大雪在一年的最后一天下午落了下来。万润和英明宇两人在展厅里忙碌,英明宇的影展定在新年的第三天。他们正在准备请柬,英明宇站在窗前看下雪发呆。万润也走到窗前,靠在英明宇肩头,两人一起欣赏纷飞的大雪。
“今年的第一场雪。”
“真美啊。”
“我们明早去拍照吧。”
“好啊,庆祝2008年的第一天!”
“但今晚我要回家,我妈让我今晚回去给奶奶烧纸,不能陪你了。”万润揽住英明宇的脖子。
“可是我一个人会哭的。”英明宇像孩子一样和万润撒骄。几天日夜厮守的幸福让他舍不得她。
“莫非刚约我们去参加她们杂志的答谢晚宴,说还有百分百中的大奖,我派你去抽大奖……”
“好吧,为了我的财迷豆,我开一辆卡车去拉!”
傍晚,万润踩着厚厚的积雪往家走,深深地呼吸清爽的空气。路灯亮了起来,飘落的雪花在路灯的映衬下,更加晶莹剔透。一辆黑色骄车停在胡同口,万润走近时,门开了。走下一位穿着貂皮大衣的贵妇人。
“请问是万润小姐吗?”
“是,你是?”
“我是英明宇的妈妈。”
“哦!您好!”
“我有事想和你谈。”
“什么事?”
“我们找一个安静的地方吧,先上车。”万润犹豫了一下,还是上了英夫人的车。
她们来到一家安静的会所餐厅,英夫人对万润客气地说:“一起吃个便饭吧。”
万润跟随她来到一个单间,进去发现饭菜已经准备好。两人纷纷落座,谁都没有动筷子。
万润礼貌地对英夫人说:“您找我来,是不是有事?”
“是。我们先吃一点东西吧。”英夫人先拿起勺子开始认真地喝着一盅汤。
万润也只好举起筷子吃了一点东西。
英夫人默声用餐,没有说话,却一直在打量眼前这个让自己的儿子神魂颠倒的女人。黑衣素脸,脸庞过于苍白,一双眼睛无辜又多情。仅仅是有几分姿色,但也没有到达美若天仙的程度,这个傻孩子就已经疯掉了。
“你吃好了吗?”英夫人的口气听不到任何感情。
万润正在低头喝汤,猜测着即将要面临的事情,有些不安,“哦,好了。”
英夫人按铃,命人将饭菜收走。随后,换上两杯绿菜。
“能单独见到万小姐真不容易啊。”英夫人不冷不热地说。万润没有接话,脸有点红。这的确是她近日以来第一次没有英明宇陪同的单独行动。
“想必你知道明宇的身份了吧。”
万润迷茫地看着对面这个冷漠高贵的中年女人,莫名其妙地问:“明宇的身份?”
“万小姐对我,可以直言不讳,把你所有想法说出来。”
“阿姨,好像是您找我来谈事的。”万润客气地提醒。
英夫人盯着万润,又说:“好吧,那么我先说。”
“明宇是英氏集团的唯一继承人,他父亲去逝后,他悲痛欲绝,离开了家里,在外面租房子,靠自己摄影维持生活。我一直认为年轻人在外面闯荡一下顺便散散心也是好事,所以从没强行干涉。但是一年过去了,他不但没有回来继承家业的打算,对未婚妻也不冷不热。我听说他马上要办个展,卖作品,这样下去会离他应该走的路越来越远。今天找你,是希望你能停止办展,我可以赔偿你的损失。”说到这里,英夫人停下来,观察着万润的表情。
这番话对万润,有如晴天霹雳般震撼,一时还没有反应过来。她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那个陪伴着她的英明宇居然是这样的身份,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人可以相信吗?她突然觉得自己像一个小丑,拼命地努力,其实只为逗人一乐。连日来的辛苦筹备,马上要伦为一场荒唐的闹剧。
沉默。
万润只能呆呆地看着玻璃杯中的茶叶徐徐落下,整个人都变得迟钝。英夫人看着她,等待着她的反应。
良久,万润强作镇定地说:“对不起,英夫人,我现在不能给您任何答复。今天是我奶奶的忌日,我父母在家里等着我。”
英夫人没有想到万润居然如此冷静地以退为进,心中不得不佩服她的定力和心计,客气地说:“好的,那么我们改天再谈。”
“谢谢您的晚餐,我先回去了,再见。”
“不必客气,希望在我们没有谈妥前,你不要给明宇任何暗示。”
万润听到后面传来的叮嘱,头也没回地离开。
5.黑暗回声
深夜,万润捧着一袋子亲手制做的纸钱,和一些奶奶爱吃的点心糖果,来到院子里的枣树下,这是她生前常晒太阳的地方。纸钱燃烧,灰飞烟灭,万润坐在地上按捺不住地嚎啕大哭。爸爸和妈妈过来搀起她,把她拉进屋里,不停地劝她奶奶见她这样子会更难过的等等,他们简单地认为万润是太想念奶奶所致。
那一晚,万润心里那扇刚刚开启的与爱情有关的门,再一次紧紧关闭了。她咬着牙忍住哭,不想让爸妈担心。打开电脑,想给英明宇写一封信,质问他为何如此戏弄自己,为何如此虚伪卑鄙地欺骗,但是写着写着,就气馁了。她想到他看这样一封信时,会用什么样的态度回复呢?他会说:真遗憾,让你这么快就发现了。或者说,你发起怒来和别的女人没有什么不同。他有未婚妻,还有多少个和自己一样处境的女人都说不好,他身处豪门家财万贯,一两个女人对他来说,就是玩偶。万润疯狂地杜撰着英明宇的劣迹,从每一个她能想起的他的“劣行”开始。而那些劣行,又正是她曾经以为的种种可爱之处。
万润试着去想英明宇对她的感情,每一次都以玩弄为结论,又试着去想自己对他的感情,然后一遍遍强制地对自己说:我根本就不爱他!我只是需要他!利用他!有时一想到他们在一起时的柔情蜜意,就会恨自己太软弱太轻率。英明宇曾说过“我要和你一同体验,快乐和痛苦,成功或失败,经历所有的。”他就是为这个,自己于他而言,仅仅是一次体验而已。万润开始恨他们,英明宇,和他妈妈,他们认为自己有足够多的财富,就可以呼风唤雨随心所欲,就可以不计后果地销毁一切或拥有一切。听她说的话“今天找你,是希望你能停止办展,我可以赔偿你的损失。”多么狂妄的态度。
整整一晚,万润都在这样的思绪中游荡。张德培曾经一走了之的时候,万润只是酸楚和失望,而此时英明宇给她的打击则让她愤怒和绝望。
午夜,新年的钟声响起,鞭炮礼花在窗外同时鸣放。万润把窗打开,空气清冷,雪花飘飞。她把眼泪擦干,看着美丽的烟花在浩瀚夜空绽放,划出一道道五彩弧光,瞬间即逝。生命也是这般短暂吧,万润觉得自己像是那一闪而过的烟花,不同的是,她还没有绽放过。
6.爸爸的话
清晨,万润一开手机就收到了英明宇的N条短信,祝福,想念,还有约她去拍照等等。万润躺在床上,面无表情地将之一条条删除,却只字未回。只有一条短信她看了又看,一个陌生的电话号码,是以英明宇妈妈的口气约她下午继续昨日的话题。万润果断地回:好!
新年的第一天,万润穿了一件黑色暗花的中式棉袄,围了一条降紫色的围巾,带着爸妈去湖广会馆吃私家菜。那是爸爸最喜欢的餐厅,他说有着过去梨园的味道。二百年前的庭院,弥漫着陈旧的气息,餐厅桌椅都是红木打造。万润的爸爸四平八稳地坐在椅子上,双手不停地磨擦着坐椅,“你奶奶要是在,又该高兴了!”
妈妈狠狠瞪了他一眼,“大过节的……”
“润儿啊,今天是新年的第一天,爸爸要对你说一些话。”
万润听到爸爸这样说话很吃惊,不由得心里一紧,“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没有,我只是觉得有很多话憋在心里,想对你说。你每天忙着工作,也没有机会坐下来听。”
“哦,爸,您说。”万润踏实下来。
“奶奶走了,对你可以算是一次比较重大的打击。但对爸爸来说,已经不是第一次,你的爷爷在我十几岁的时候就去世了,家里的一切也随之衰败。很多年里,我都不能接受这些事,一直骗自己他是做生意去了,家里就会好起来。但是随着时间久远,这种情绪就变成一种怨恨,在我吃不上饭的时候,在我受欺负的时候,我总是又想你爷爷又恨他。可奶奶却不同,她是个坚强的女人,没有在我面前掉过一滴眼泪。而是化悲痛为力量地努力去赚每一分钱来维持家用。她是从来都没下过厨房做过饭,更没洗过衣服,却去别人家做这些事,给人家当管家,做下人做的事。而我呢,那时候还总是以此为耻……”爸爸开始哽咽,停了一下继续说:
“今天和你讲这些,是希望你做奶奶那样的人,坚强地面对生活中的各种灾难,要做一块结实粗糙的石头,不要做脆弱骄贵的瓷器!爸爸妈妈有一天也会像奶奶一样悄悄走的,真到那时你要能够独自面对这一切,我们才可以放心。”
“爸,您别说了,不会有那么一天的,不会的。”万润眼里含着泪,急急地抓住爸妈的手。
“我无时无刻不在想你的奶奶,尤其是这种日子里,我还真不习惯没有她在身边,就像没了主心骨。这些也是在她走之后我发现的,我实际是依赖她的,尽管她已经老得什么也不记得了,我还是很依赖她。所以,我不希望你像我,我希望你能够独立,真正的心灵的独立。”爸爸的一翻肺腑之言,让万润和妈妈都很震惊,很多很多年里,他都没有说过这么多的话了。万润更是抑制不住的激动,爸爸所言就仿佛知道她所正在经历的一切……
7.捕影捉风
新年的第一天,尽管仍要做一些平常之事,但心理上总会感到与往日不同。一个开始,就意味着一个结束,人的一生便是在这样的往复中终老。
英明宇从一睁眼就开始给万润打电话,他想和她去拍雪景,还想告诉她昨晚为她抽到了一个电磁炉,可以放到画廊用,还抽到一盆盛开的蝴蝶兰,美丽芬芳惹人醉……好多话要说,但是她一直关机。
莫非一改往日的中性打扮,穿上新置办的红毛衣,配黑色条绒贴花棉裙,外面又裹了件长款白色羽绒大衣,高高兴兴地出门玩。单身的节日生活对于她来说,就是一刻不闲地奔波于各种各样的局,玩到所有的人都回家了,她才会想是不是自己也该回家看看,可往往那时候,已经是三更半夜。
莫非在家排行老三,有一哥一姐都大她很多,并且都已经有了孩子,还和爸妈一起生活。为了躲避一家三代的烦扰,她自己在外租房子单住。莫非的涉交能力超强,结识的人群也是三教九流,同事、朋友、作者、老师,基本每年都在成倍增加,同时也在成倍删减。在这种时时都处于新鲜的人脉中周旋,莫非几乎没有寂寞的时候,只有疲惫的时候。
莫非到时,英明宇垂头丧气地开门。
“你怎么还没打扮?!万润来了吗?”莫非尖叫。
“万润又没开机。”
“啊?怎么回事!”说着,莫非抓起手机打给万润,仍然关机。
“昨晚说得好好的,真奇怪。”英明宇闷声说。
“现在都快中午了!雪也快化了!”莫非在埋怨,“过节我可不能挨饿,我们要不去餐厅边吃边等吧!”
餐厅里,英明宇吃得心事重重,不停地盯着手机看。莫非倒是没心没肺地又吃又喝,还劝英明宇不用担心,大过节的万润兴许是在陪爸妈,走不开又忘了开机。英明宇想想也是,就安心地与莫非享用这新年的第一餐。
饭后两人又去拍雪景,莫非脱了外套,露出红衣黑裙,站在雪地中骚手弄姿地摆着各种从电影里学来的造型,把英明宇逗得蹲在地上大笑,然后莫非就攥了雪球报复地往他身上砍,英明宇就抓起雪球就回扔,最后俩人打成一团……
8.青花瓷
万润按照约定时间站在胡同口的时候,那辆黑色轿车已经等在那儿了。司机从驾驶座下来,对万润说:“万小姐,梁总派我来接您。”
“去哪里?”
“梁总让我把您带到她家。”
万润被带到城郊的一片别墅区。这里远离喧嚣,路边的山林被白雪覆盖,静悄悄的没有人烟。只有地上的纷乱的车辙印,能印证大雪过后,这里人来车往的频繁。万润走进别墅大门时,恨恨地想了一下英明宇,他家门前便是这般美景,却还约我去什么公园拍雪景,他可真会开玩笑啊!
开门的是一个中年妇女,系着白色的围裙,一脸和气地向万润打招呼:“您新年好!请随我上二楼。”万润转身时,发现旁边居然是一只加菲猫躲在沙发的角落里,万润上楼的时候,那只猫也尾随而上。
二楼有间茶室,女佣将万润请进后让她稍等一下,便抱起猫下楼了,嘴里还嘀咕着:你又上来了,不怕挨打嘛!万润看着猫咪露出的小脸,喵呜地叫了一声,心想豪门果然是不同,连猫种也和寻常人家不同。
环顾四周,她吃惊地发现了一件宝物!这间茶室有一个陈列柜,都是些茶壶和茶具,有陶的,有瓷的,形象各异,各有千秋。唯有一件宝物,与众不同,居然是她曾经在拍卖行见过的那只青花瓷大盖罐。她走近细看,缠枝莲纹,腹部是大朵的缠枝牡丹纹,底上变形莲瓣……现在没有灯光的映照,自然光线下,却更显素雅洁静。万润想起那天拍卖行的情形,张德培是告诉过她元青罐被谁的公子拍得……难道,我曾和英明宇为这只青花瓷擦身而过?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缘分”?
万润万万没有想到,自己还能再次目睹这只宝物的芳容,不由得不错眼珠地看了又看。她不明白它的主人为什么把它放在这个小小的陈列柜的一角,和那些普通的瓷杯瓷壶放在一起,不禁又多看了几眼那些茶壶,大多是紫砂制品,虽然看上去温润光亮,但就算是正宗的宜兴壶,也与青花瓷天壤之别……看来就像是张德培提到的:那位公子哥完全不懂古董!可是,英明宇又为什么要花巨款拍下它呢!万润暗暗思量这只罐的处境,英夫人走了进来。
9.底牌
“万小姐久等,不好意思过节也让你跑一趟。”英夫人今日的口气似乎较之前热落一些。
“不必客气。”万润坐回到红木椅上。
“我昨天的建议,你考虑好了吗?开个价吧!”英夫人云淡风轻地就像在交易一颗白菜。
“梁总,您昨天的建议我仔细考虑了一下,有几个问题。”万润冷静地说,“第一,这次影展是我第一次独立策展,对您和您的儿子当然无关紧要,而且很难理解,但对我,意义重大。媒体和销售商的请柬都已发出,它关乎我在这个行业的将来,所以不能轻易取消。”
“这就是你的答复吗?”英夫人皱着眉问。
“请听我说完。”万润又不慌不忙地继续说:“我和英明宇签的授权是独家代理他作品的交易转让。所以,我可以只展出,不出售。”
“嗯,这样好,他还可以不知不觉。我不希望他知道这一切。”英夫人脸上露出一点笑容,“那么你开多少价?”
“这次一共30幅作品,如果都售出的话,我应得总额的三分之一。之前我请画商估过价,他的作品在香港市场可以卖到3-10万人民币每张,取中间值每张6万,30张是180万,所以保守地估算,按照出售价格,您赔偿我的直接损失大约为60万,这还不算对今后销售渠道的影响。”万润的这笔帐是在心里算过很多遍的,这也是一直支撑她往前走的动力,所以一点都不打磕巴的倒了出来。
万润说出60万这个数字时,英夫人嘴角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浅笑,随后便大方地说:“万小姐真是精明,小小年纪这么努力创业也很难得,你要的60万没有问题,我可以再给你40万作为其它补偿,支票我让人一会送过来。”
万润听到这话,就像当头挨了一棒。这位梁总的口气就像是童话中高高在上的女王,挥金如土地赏赐她的仆人。
“但有一个条件。”英夫人随即又说:“请你离开英明宇,永远的。”
万润听到这句话,心头一阵痉挛。她微笑着说:“梁总,我和英明宇只是业务合作的关系,我没有权力左右他的去向。”
“你不用装作什么都没发生,我知道他现在为你着迷。你能如此理智地处理此事,足见你对她的态度。所以,可不可以悄悄地离开。”英夫人说这些话的时候,才像是一个母亲在谈论儿子的事情,而不是一个商人在谈论一件交易。
“对,您用的这个词很准确:着迷。像贵公子这样多情的性格,对某人的着迷,也不会太长久。所以,我也不需要隐姓埋名,隐居他乡,就为躲避您儿子的一时着迷。”万润充满讥讽地说着。
英夫人沉默良久,似有苦衷地说:“这孩子有时候就是一根劲,我怕他……明宇不肯回家继承父业,除了性格叛逆,热爱自由,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他想把英氏交由他同父异母的弟弟。”英夫人好不容易说出这些的时候,脸上居然有痛苦的表情,她用更低的声音说:“他父亲在世时有一个情人,为他生了一个儿子,在美国上学,刚刚毕业,马上就要回来了,我绝不能允许英氏落入那个女人之手。”
万润对英明宇的家世兴趣不大,却从这位梁总最后一句狠狠的话语中,侥幸发现了这位高贵的女王也有痛苦和无奈,终难逃脱琼瑶小说中豪门恩怨的俗套,不免有点小小的幸灾乐祸。至于英明宇和他弟弟,无论她们谁得权,他俩都是一辈子衣食无忧的皇太子,的确没什么可争可夺的。自古不都是宠幸比财富更难为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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