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墨染散了早朝回府,梅雪过来书房请他去老夫人房里谈话。
“娘,你找我?”他进了门,老夫人盘腿坐在炕上,神色还算和气。
“来了?”老夫人见了他,漾出一个微笑,招手道:“孤城那孩子真有心,给送来一大筐新鲜的甜瓜。”
“是吗?他没跟我提。”君墨染放下心来,至少不是又跟江湄治气,大踏步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了。
兰馨从盘子里挑了块切好的甜瓜,以木签叉了递到他的手里。他尝了尝,果然又脆又甜,遂又要了一块。
“好吃吧?多吃点。”老夫人笑眯眯地看着他。
呣子二个一边吃甜瓜,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家常,气氛是近来少见的温馨。
“对了~”见气氛差不多,老夫人一使眼色,竹秀忙从袖口抽了一张请柬出来恭敬地交到她手里:“明日是左丞相府的夫人五十寿辰,你陪娘去走一趟吧。”
“行,”君墨染欣然应允:“只要娘高兴。”
“哟~几时变得这么好说话了?”老夫人奇怪地瞟他一眼:“以前要你陪,跟要你命似的,今日竟如此爽快,可是有什么喜事?”
“哪有什么喜事?”君墨染不自在地撇过视线:“娘进京来都没舒心过,只是想尽尽孝心罢了。”
“哼~”老夫人轻哼一声:“丑话说在前头,既然去了就得诚心,首先这礼可得备得重些,别丢了咱靖王府的脸面。另外,就算瞧在娘的面子上,见了人得带出些笑容,别老崩着张死人脸,平白教人难堪。”
梅雪低着头抿唇而笑。
君墨染一脸尴尬地道:“一切都依娘的就是,要什么东西,开张礼单出来,我让管家去备。”
老夫人回头望了四个丫头一眼,吩咐:“你们几个出去吧,我们娘两说几句体己话。”
“是~”兰馨几个忙放下手里的活计,起身离开,并贴心地把门带上。
“什么事?”君墨染有些莫名:“还要瞒着她们几个。”
“说你呢!”老夫人瞪了他一眼,指着他的面具道:“煜宸也给你治了不短的时间了,总也不见你摘下这个玩意,到底是个啥样子,给娘看看?”
“娘~”君墨染哭笑不得:“还不是老样子,有啥好看的?”
“我是你娘,你连我都避着?”老夫人十分不满。
“不是避,”君墨染陪着笑解释:“这不是怕吓着你吗?”
“有什么好吓的?”老夫人轻哼道:“虽说你不是从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可从没有一天不拿当你儿子看!儿再丑,我也不嫌!”
“我没有一天敢忘~”君墨染低应,声音满是感情:“如果没有娘,绝没有今天的我。”
“娘不是跟你算帐!”老夫人不悦地剜他一眼:“你总戴着这玩意出去,有哪家好姑娘敢嫁给你啊?”
“急什么?”君墨染笑:“我又不是没有女人!”
“府里这几个提都不要提!”老夫人脸一沉。
“谁又惹你不高兴了?”
“宛儿就是个刺头,前几日总跟姓江的丫头斗,我就不说什么了。今日不知怎地跟凌香又吵了起来,弄得家无宁日,拉拉扯扯地丢光了靖王府的脸!”老夫人越说越生气:“这样下去可不行,得赶紧娶个正经女人来帮你管着这个家,镇住这帮无法无天的泼妇。”
“不是有娘吗?”君墨染不愿意往下谈,淡淡地道:“谁做得不对,娘替我教训,谁敢不听娘的话,赶出府去就是。”
“你的这些女人,个个有来头,我可不敢乱动。”老夫人提起就有气:“一个是皇上的探子,一个是下属的妻子,另一个更笑人,明明是仇家,偏还要惯着她!剩下那几个就成糯米团子,哪个是让人省心的?”
君墨染不敢接话,只是苦笑。
“再说了,娘都这把年纪了,还能活几天?”老夫人见他不作声,语重心长地劝:“你若真的孝顺,乘娘还硬朗,赶紧娶个身家清白的女人回来,靖王妃的位子也别空太久,让娘有生之年抱上孙子,才是正经!”
君墨染只是笑,并不接话。
“行,你要一直这样,娘也没办法,直接做主替你把亲事订下了!到时可别说娘不尊重你!”老夫人放狠话。
“再等等吧,”君墨染这才轻描淡写地道:“等煜宸帮我把脸上的伤治好,再娶王妃也不迟。这副模样,我也不想害了别人家的闺女?”
“都等了三年了,你还要娘再等多久?”老夫人急了:“这点子伤都治不好,煜宸还敢称神医?”
“他已尽力了~”君墨染垂眸,掩去情绪。
“不行,你给娘看看,到底给你治成什么样了?”老夫人做势欲去摘他的面具。
君墨染侧身趋避:“娘,何必苦苦相逼?”
“好,你不肯给娘看,我找煜宸算帐去!”老夫人说着说着来了气。
“快了,说是还差两味药引,等找到就能复原。”君墨染忙起身拦住她。
“真的,你不骗我?”老夫人半信半疑。
“骗娘有什么好处?”君墨染失笑。
“你该不会,”老夫人细细地打量了他一遍,狐疑地道:“因为娘总劝着你娶亲,这才故意戴这东西来吓人吧?”
别以为她老糊涂了不知道,外头传的靖王的那些风言风语,有一多半是他故意放出去的风声,搞不好这面具也是故意弄的?
“怎么会呢?”君墨染蹙眉:“难道娘以为一天到晚戴着这玩意挺舒服?事实上,我比谁都想摘下这块铁牌!再说了,君家人丁单薄,娶个好女人来开枝散叶有什么不好?可这事急也急不来的,对吧?”
“是这样最好~”老夫人再仔细端详他一阵,终于信了。
有目的接近
好容易摆脱了老夫人,回到书房才敢出一口长气——可,这样下去也不是个事,拖了三年,总得给她一个交待。
如果,江湄不是江秋寒的女儿,该有多好?一切问题都将迎刃而解。
想到江湄,想到与她签订的那条附加协议,再想到她对相公的十个字要求,君墨染不禁倍感头疼。
是,就算江湄不是江秋寒的女儿,横亘在他们之间的障碍依然有许多。
想到江湄,再想到老夫人说的宛儿与凌香的争斗,不知她有没有卷进去,搞不好受了夹心气又闷在心里,他皱了皱眉:“蓝一。”
“在~”蓝一闪了进来。
“湄儿呢?”他问。
“好象早上出门了,说是找朋友去。”蓝一如实禀报。
“又出门?”君墨染皱眉:“她朋友倒不少!天天往外跑,回头娘知道了,又要不高兴。”
面前这碎碎念的男人,还是他那个在战场上叱咤风云,跃马横马的王爷主子吗?
蓝一垂着手默默地听着,不敢把诧异表现在脸上。
君墨染嘀咕了两句,见蓝一还在身前,挥了挥手:“出去吧。”
蓝一退出来,心想:王爷真的变了,他的身上开始有“人”的味道了。以前只记着国家大事和复仇大业,几时会关心这种家长里短的小事?
同一天,江照影格外的繁忙。
刚吃过早饭,门房就来报告,说是有客人上门,他在花厅等候,见家丁领进来的是张彪,怔了一下,忙打发下人离开,把他带入了书房。
“不是让你没事别来找我吗?万一传到湄儿那里,被她瞧出异样,可怎么好?”江照影劈头就是责备。
“我就是为九夫人的事才来的。”张彪忙道。
“有关湄儿的?”江照影疑惑地道:“说吧,你查到什么?”
“上次她不是在街头被人偷走了个荷包?”张彪从怀里掏出一个荷包恭敬地放在书桌上:“我找到那个抢她钱的偷儿,名字叫柱子,荷包追回来了。”
“就这事?”江照影拿起荷包翻看了一下,里面装了张千两银票,还有些散碎银子和两枝簪子,除此没什么特别。
“有件事,我觉得应该通知公子一声。”张彪隐隐有些得意。
“什么?”
“小心唐郁,他是有目的地接近九夫人。”张彪压低了声音道:“他给柱子钱,支使他偷走自己的钱包,再假装逃走,乘乱偷走如意的荷包,引如意追赶。”
江照影听出言外之意,道:“你的意思,唐郁绕这么大一个圈,目的是接近湄儿?”
这可不妙,唐郁不知又是哪路人马?看样子,十之八九也是冲着天书来的,得好好查查他的来历,防患于未然才行。
“应该是这样的。”张彪点头,望着桌上的钱袋:“这事公子要如何处理?”
江照影拿起桌上的荷包直接扔到张彪的手里:“东西你收着,湄儿要问起,就说偷儿是外地流蹿进京的,不好找了。”
“这钱~”
“你拿去用吧,索性辛苦你再查一下唐郁的背景。”江照影淡淡地道。
“多谢公子~”张彪眉花眼笑,拱手道:“这事就包在我身上,告辞。”
说曹操曹操到,正聊到这里,家丁又来报,说是小姐回来了。
“我从后门走~”张彪忙识趣地起身告辞。
“嗯~”江照影轻应一声,匆匆迎到前门:“湄儿回来了,靖王没有为难你吧?又不敢总找上门去,真急死我了。”
“没事~”他提到君墨染,姜梅脸一红,忙岔开话题:“今天来,是想介绍一个人给你认识。”
江照影见她不想多谈,也不敢细问,顺着她的话道:“哦,能让湄儿赏识的人,肯定错不了。”
“不是,”姜梅忙摇手申明:“真的纯粹只是认识,我跟他不熟,他不知怎地打听到大哥要组商队去啖星,碾转找上门来,我却不过情面才来的。大哥跟他见面谈一下,若是觉得不合适,可以拒绝,不必管我。”
“是吗?”江照影见她不似做假,笑道:“能攀上靖王府的关系,也算有能力,大哥见见也不吃亏。”
“多谢~”姜梅还怕他不卖帐,他这么亲切,倒放下了心,忙把写了萧破天信息的纸条给他:“呶,这是他的基本情况,大哥什么时候有时间,我再约他出来跟你见一面。”
江照影打开纸条瞧了一眼,道:“不用那么麻烦,既然知道他住哪里,大哥我抽时间去一趟就行。你常出来,怕是不太方便吧?”
“没事~”姜梅微微一笑,倒有些感激他的贴心:“对了,我听门房说好象张捕头来了?”
江照影一愣,暗骂门房多事,嘴里道:“是啊,他前脚刚走,你后脚就进了门。你要早来一会,就碰到他了。”
姜梅倒没多想,只担心是案子有了进展,错过了线索:“他是来找我的?有交待是什么事吗?”
“没什么,”江照影轻描淡写地道:“他是为上次暮云的事特地来感谢你,另外想来问问,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
“哦~”姜梅有些失望:“那我回去了。”
“这么快就走?”江照影竭力挽留:“既然来了,好歹吃过饭再回去吧?”
如意在一旁,眼里流露出渴望。
“不了~”姜梅意兴澜珊,辞别而出——这个时间,君墨染应该下朝了,到时看不到她,又会……
想到这点,她忽地一愣:他下不下朝,干她什么事?她干嘛巴巴地回去?再说了,她凭什么认定他下了朝一定会找她?
为谁辛苦
姜梅一路恍惚着回了忘月苑,发现君墨染并没有如她所料的来找她,暗自郁闷了一把,突然觉得面子大伤。
默默地呕一阵,恼一阵,忽然心惊——迟早是要离开的人,为什么还要在意他的态度?为什么近来情绪越来越受到他言行的影响?
她的淡定呢,她的冷静呢,她的从容呢,她的潇洒呢,都到哪里去了?!
自己跟自己赌了气,晚饭也没吃,早早地躺下了,可心事重重,哪里睡得着?碾转了不知几百遍之后,君墨染姗姗来了。
一阵衣袂悉簌之声后,脚步渐渐向她这边挪过来,姜梅无端地紧张起来,下意识地摒住了呼吸。
君墨染在她身前站了一会,忽地伸出手摸了摸她的额,低声问:“没发烧,干嘛不吃饭?”
热血涌上脸颊,姜梅强行控制着拍掉他的手的冲动,僵凝着身子一动不敢动地缩在暗夜里,期盼着他快快离去。
“知道你没睡,”君墨染拖了张椅子在她身边坐了下来,略略好笑地注视着她:“别装了,也不怕憋死了自己?”
虽然看不清面容,但指尖下轻触的皮肤温度却在攀升,所以——他百分百肯定她脸红了。东!方小说!网
“啪”姜梅悻悻地睁开眼睛,一掌拍开他的手:“干嘛?”
“今天去见谁了?”据他所知,府里没有人跟她争执,老夫人也没有叫她去训话,所以能让她气到饭都不吃的,肯定不是靖王府里的人。
以她的性子,若不是事情相当严重,当不至如此。
姜梅冷着声音道:“说了你也不认识。”
“既然见了不高兴,以后那些乱七八糟的人还是不要见了。”君墨染淡淡地道。
“你管我呢?”姜梅暗自警惕,崩着脸,说话夹枪带棒。
不行,不能跟他走得再近了,否则到时离开,受伤的是自己。
“出什么事了?”君墨染有些摸不着头脑。
这两天两个人的关系明明很近了,不懂好好的为什么她的态度来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
“我悃了。”姜梅翻过身去把被子拉过头顶。
君墨染默默地坐了一会,忽发奇语:“明日丞相府夫人寿筵,你要不要一起去?”
话出口,这才发觉不对。他是陪娘,拉上江湄算怎么回事?到时娘看了她不顺心,闹起脾气,自己不是更别扭?但话已出口,却收不回。
“必需要去吗?”姜梅皱眉。
这种应酬,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肯定无聊又乏味。再说了,其他赴会的都带正牌的夫人,王妃,她一个小妾跟去夹在中间算什么?她才不想把自己变成一只猩猩,成为别人佐酒的话题。
“你若不想去,就不用勉强。”君墨染悄悄吁了一口气,忙把话拗过来。
姜梅听出他并非诚意相邀,心中越发不痛快,胸口象堵了块石头,闷闷的,忍不住刺道:“我约了人,抱歉。”
“又出门?”这下轮到君墨染不快:“就不能消停点吗?”
就算只为了那份协议,她也该替他着想,三天两头往外跑,把他当成什么?真以为有皇上罩着,就可以不把他放在眼里?
“呆在王府里,案子什么时候能结?经书也许永远都追不回,那么我的自由又找谁要?”不喜他教训的口吻,姜梅冷冷地顶了一句。
“随便你!”君墨染气结,起身大步离开。
自己几时在一个女人面前如此低声下气?她竟不识好歹,敢接二连三地犟嘴!再说了,娶她进来,本来就目的不纯,难道还指望彼此培养感情?没虐她就算好的了,她居然敢反过来给他气受?
哼!不过是看她在待人接物为人处事上还算知进退有分寸,这才对她假以词色,她却不知天高地厚,欺到自己头上来了!
两个人不欢而散,分头睡下,到天亮时,各自顶着一双熊猫眼,依旧互不搭理。君墨染穿戴整齐,径直去接了老夫人一起赴宴。
姜梅本打定了主意要保持距离,以策安全。可是,看他果然一声不吭地走了,心情又没来由地低落。胡乱地扒拉了几口,放下碗,却不知要如何打发时间?
昨天胡乱扯了个借口说与人有约,现在却谁也不想见,坐着发了一回呆,觉得总这么闷着也不是个事,决定到外面瞧瞧,没准有新的线索。
在大门边刚好碰到柳无风带着几个小厮在点收杂物,见到姜梅,他停下来,笑道:“九夫人出门啊?”
“嗯~反正闷在府里也没事可干,出去走走~”姜梅笑了笑道:“对了,萧掌柜的事我跟大哥说了,估计两个人已见过面了。”
“这么快?”柳无风一怔,抱拳道:“九夫人费心了。”
姜梅微笑:“不过是举手之劳,管家何必客气?成与不成还另说呢。”
柳无风瞧了身边几双好奇的眼睛,道:“无风还有事要办,不陪九夫人了。”
“你忙吧,我走了。”姜梅忙道。
出了门,胡乱走了两条街,在十字路口停下来,不知何去何从。看着街头如蝼蚁般不停穿梭的身影,人人都在奔波忙碌。这些人或为家人,或为朋友,或为金钱,或为名利,忙得有目的,有盼头,算是忙得其所,乐在其中。
可反观自己,自打来到这个异世,莫名其妙嫁了人,莫名其妙被强/暴,莫名其妙受虐待;不管她愿不愿意,莫名其妙地陷入了一群女人为一个男人的斗争里,看着一桩桩的血案,揣着一个个的谜团;从逆来顺受,笑脸相迎,一忍再忍到最后愤起反击……
看起来倒是忙得不亦乐乎,静下心来一想,竟不知为谁辛苦为谁忙,一时感慨万千,不禁痴了。
绝世佳人
君墨染进了左丞相府,就发觉架式不对。丞相文隐携夫人亲自出面,将老夫人和他直迎进内堂。
一位五十左右的老者已然在坐,面前摆着一盘残棋,见他们进来,忙起身打招呼。
文隐给双方介绍,原来那人是文隐大舅,曹建安,现任富州知府,此番特地上京给小妹贺寿。
大家分宾主坐下,彼此寒暄了片刻,老夫人自与文丞相的夫人去了起居室聊些家常里短。
君墨染见曹知府的目光总在自己身上打转,忙陪了笑脸道:“看来两位在下棋,倒是我打扰了。”
“靖王说哪里话?”文隐捋着胡须呵呵笑:“人老了,不比你们年轻人有精神,回家就只下下棋了。”
曹知府虽与君墨染是初次谋面,却是个自来熟的,见他关注,于是笑着招手道:“靖王若不嫌弃,不妨过来给老朽支支招。妹夫棋艺高超,我已输得头大,这回靠靖王扳回一城。”
君墨染笑着摇头推拒:“晚辈只粗通文墨,这等风雅之事,难倒了我。”
“靖王谦虚了,”文隐笑着吹捧:“世人谁不知靖王文武双全,精于排兵布阵,神鬼莫测,纵横疆场所向披糜。区区棋艺,自是不在话下。”
君墨染只是推辞,那边曹建安心痒难耐,早已在棋盘边坐了下来:“来来来,不管如何,先下完这盘棋再说,待会客人进门,可就没有时间了。”
文隐含笑,叫过一旁侍候的侍女低语了几句,随即撩动长衫在曹建安对面坐了下来道:“靖王也不要闲着,且来做个裁断,别的都不惧,就怕他总要悔子,却是愁人。”
“哈哈~”君墨染听他言词风趣,不觉笑出声来。
“妹夫且莫得意,看我这次请个高参,把你杀个落花流水。”曹建安也不生气,拈起一棵棋就落上棋盘。
这二人杀得兴起,君墨染倒也不好扫兴,只得在一旁观战。
忽闻一阵环佩之声,香风扑面。
君墨染扭头,一名少女步履轻盈地走了进来,肤若凝霜,唇似涂朱,眉若远山,二八娟娟好年华,竟是个绝色佳人。
她婷婷立在文隐身前:“爹爹,你找女儿?”
“萱儿,你不是总怨爹爹不给你把当世的英雄请到家里来,这下可如愿了?”文隐含笑起身,替两人做介绍:“靖王,这就是小女紫萱,王爷看着可还满意?”
君墨染皱眉,心道,这司马昭之心可也太过明显,面上只淡淡一笑:“丞相的千金,自然是兰馥之姿,秀外慧中。
文紫萱腰肢一扭,嘴里娇嗔:“爹爹~”一边拿眼偷觑君墨染,竟是晕生双颊。
“萱儿,”曹建安这时也在一旁推波助澜,制造气氛:“舅舅好久没有尝过你亲手泡制的茶水,今日伴靖王洪福,看能否一饱口福?”
“萱儿手艺粗浅,恐教靖王笑话。”文紫萱的面色恢复如常,落落大方地曲膝向他行了一礼。
“萱儿小姐客气了。”君墨染神色冷淡地点了点头。
“萱儿,靖王就由你来招待一下,我与你舅舅把这棋下完。”文隐捋着胡须,望着君墨染直笑。
君墨染这才明白,为何这贺寿的日子,这郎舅二人偏要摆上一盘棋厮杀——原来只为替他们二人制造机会,心中暗笑文隐老奸巨滑,老谋深算。
可惜,神女有梦,襄王无心,这番心意恐怕是要白费了。
“靖王,请用茶~”文紫萱捧上一盏热茶。
君墨染道了声谢,故意一口喝光,将杯子放桌上一放道:“好茶。”
文紫萱却不恼,美目流转,盈盈赞道:“靖王果然是英雄本色,便连喝茶都如长鲸饮水,大有气吞万里的气概。”
“我只会舞刀弄剑,这琴棋书画诗酒茶,却是一窍不通的。”君墨染不受她的捧,拒人于千里之外。
“靖王爷,”文紫萱静静地望了他半天,美目中漾了薄薄的水气,轻咬唇瓣,失望地道:“你真的一点也不记得我了?”
“呃?”君墨染顿感莫名:“文小姐何出此言?”
他自问虽非过目不忘,也还未到老迈之年,文小姐如此姿色,且身为左相千金,若他见过,怎会全无印象?
“看来,你是真的忘了呢~”文紫萱再细瞧了他一眼,见他并不似做伪,不觉满怀惆怅。
“抱歉~”君墨染也不觉得愧疚,只略笑了笑,倒要看她如何圆这个谎?
“四年前,王爷可曾御池州?”文紫萱妙目流转,轻声询问。
“是又怎样?”君墨染挑眉。
文隐即为丞相,自然对自己这些年的动态了若指掌,她知道他的行踪,一点也不稀奇。
“那年十月初八,观音庙会,王爷可曾救下一名遭恶少调戏的女子?”文紫萱垂眸含羞,声音几不可闻。
说实话,若问哪年哪月哪一天在哪个地方与敌军交战,双方死伤多少,攻了多少城池,他可倒背如流,这种小事确实不太记得。
不过,听她说得有鼻子有眼,努力想了想,倒似乎确有其事,遂面无表情地道:“时间太久,本王记不确切了。不过,小姐不是应该在京城吗,怎会跑到池州去了?”
“那年外祖母仙逝,萱儿在外祖家守孝,去观音庙祈福,不慎与侍卫走失,险些遇害~”文紫萱眉间含情,起身敛衽福了一礼,娇声道:“托王爷洪福,紫萱得已保住清白,未使祖宗蒙羞,在此谢过王爷大恩。”
“区区小事,何足挂齿?”君墨染轻轻颌首。
失踪(一)
“在王爷看来是小事,在萱儿却是关乎生死。”文紫萱望着君墨染幽幽地道:“几年来,萱儿一直未敢忘记王爷的大恩。待三年孝满回京,不料王爷远征绵罗,一直无缘识荆,颇感怅惘。”
君墨染但笑不语,无意深谈。
文隐在远处观察,见他二人陷入僵局,忙给曹建安使了个眼色,把棋盘一推笑道:“建安,这棋你可输了。”
“棋差一着,如之奈何?”曹建安乘势起身,踱到君墨染身前:“四年前池州一别,萱儿对靖王念念不忘。”
君墨染只微笑,并不接话。
“托王爷的福,如今四海升平,百姓安居,朝政稳固,国之幸甚,民之幸甚!”文隐见气氛尴尬,忙岔开话题。
“文丞相谬赞了~”君墨染淡淡地道:“食君之禄,担君之忧。墨染出身草莽,幸得圣上赏识,委以重任,以身赴死是份所应为,不敢居功自傲。”
文隐见这边态度已极分明,君墨染虽是表面一团和气,却始终不把话题绕到儿女情事上,饶是他修养极佳,慢慢老脸也挂不住,面色渐转阴沉。
文紫萱更是由粉面含羞,渐至煞白,一双美目幽幽地绕在君墨染的侧影上,美人含愁,无限幽怨。
曹建安沉不住气,干脆开门见山道:“靖王英武,萱儿娇美,以老朽看来,两人正是天作之合。若靖王不嫌弃,老朽今日就拉下老脸,替两位做伐,文君两家结为秦晋之好,未知靖王意下如何?”
“多谢曹知府和文丞相的厚爱,墨染感激不尽。只是萱儿小姐天人之姿,墨染身既已残,面容已毁,自惭形秽,不敢误了小姐终身。”
君墨染轻描淡写,不论二人如何游说,只不肯点头。
“靖王颜面虽毁,却是为国尽忠。萱儿只会更加敬仰,怎敢因此看轻?”文紫萱泫然欲泣:“王爷若是嫌弃萱儿蒲柳之姿,不堪比翼,萱儿亦无话可说。”
老夫人在内堂听得清清楚楚,这时哪里还按捺得住?
她从内堂走了出来,道:“萱儿小姐深明大义且对你一往情深,你颜面虽毁,然男儿立身于世靠的是能力不是容颜,她一个女子尚且不在意,你堂堂大丈夫又何必耿耿于怀?”
文氏看着君墨染委婉解释道:“四年前王爷仗义伸手,萱儿对王爷念念在兹,终日萦怀,不论谁提亲,都不肯应允。也怪老身粗心,自家女儿心事都未曾看破,致使拖延至今,请王爷勿怪。”
“女儿家害羞亦是人之常情,怎会责怪?”老夫人拉着文紫萱的手,微笑道:“萱儿对墨染是一片真心,两人男才女貌,正是天生一对。择日不如撞日,乘今日两家长辈都在场,咱们把这门亲事给定下来,凑个双喜临门,如何?”
“老爷,靖王府侍卫蓝一在门外求见。”正在这时,丞相府家奴进来禀报。
君墨染正愁脱不了身,立刻起身:“蓝一性子稳重,若无紧急状况,断不会追到这里,抱歉,我去去就来。”
“靖王爷……”文氏想要挽留,被文隐一个眼色止住。
文隐到底老奸巨滑,反正今日目的不过借寿筵之名让君墨染见见萱儿,至于亲事,总归是父母做主。
逼得太紧,他若一口回绝,事情反没了回旋余地。不如让他离去,留下老夫人,三人六面把亲事敲定即可。
“墨染,你特意前来贺寿,哪有寿筵没有开始,客人已先离去的道理?”老夫人也与他们一样的心思,只是表面文章却还是要做的,假意训斥。
“不碍,不碍~”文隐笑眯眯地道:“心意到了就行,贺寿事小,公务事大,靖王请自便。”
君墨染告了罪出来,见蓝一在门外等候,也不吭声,一直出了文丞相府,这才笑道:“算你机灵,记你一功。”
蓝一神色焦灼,垂着手不敢瞧他的眼色,压低了声音道:“王爷,真的出事了。”
“出事?”君墨染一怔:“出什么事?”
蓝一上前一步,附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君墨染一惊,神色瞬间冷凝:“把信给我~”
蓝一递了一封书信过去,君墨染拆开信封,抽出信纸,见上面题头落款皆无,只简单写着一句话:江湄在我手上,明日子时,拿藏宝图到玉峰山顶来换。
“信是什么时候,由什么人送过来的?”君墨染沉声问。
藏宝图?难道,这才是江秋寒把江湄嫁进靖王府的真正目的?嫁女儿是假,偷藏宝图才是真!
想着这几天江湄时冷时热的态度,他不禁心乱如麻——江湄,可是怀着不可告人的目的,有意接近他?
她对他究竟是戏假情真,还是虚情假意?
为什么要用江湄做饵,是偶然还不故意?或者,是江秋寒久未达到目的,终于按捺不住,开始行动?
但不管此事是真是假,也不管幕后主使是谁,敢把主意打到他的头上,都不可饶恕!
“巳时三刻,一个少年把信交予门房。”蓝一恭声回禀:“门房将信交由管家,管家送到书房,李公子拆了信,立刻追去,少年早已无踪。”
“九夫人是何时出的门?”君墨染再问。
“小的已问过门房,九夫人约摸是在辰时正带着如意从正门离开的王府。”蓝一对答如流。
“可有派人去江府或大理寺问过?”君墨染面沉如水。
“收到信之后,李公子已吩咐下去着人去查九夫人的行踪,相信不久必有回音。”
也就是说,目前还没有证据能证明,江湄确实被掳,所以没有必要自乱阵脚。
“嗯,办得好,先回王府。”君墨染轻轻颌首,翻身上马,两人策马疾驰,不多时已回了靖王府。
失踪(二)
君墨染前脚进门,蓝七后脚已把如意带回了王府。
君墨染见只她一个人回来,心中咯噔一响,升起不好的预感——二人同时出门,现在只剩丫头,兆头可不大好。
“如意,你不是跟着小姐出门,怎么独自回来?”李煜宸急得团团转,见了如意,劈头质问,已失了往日的诙黠和宽容。
“她去衙门办事,怕我无聊,让我先去瑞记茶楼喝茶,约好了午时在那里碰头。”如意尚不知何事,一脸懵懂:“蓝七哥非把我拽回来,不然肯定是一起啊~”
李煜宸听了这话,犹如吃了一颗定心丸,松一口气,抬眼望向君墨染:“你能确定小姐现在是在大理寺?”
如果她真去了衙门,绝不会大白天被掳,这事只怕是谁恶作剧了。
“不然还能去哪里?”如意莫名其妙。
君墨染并不吭声,只拿眼望向蓝七,蓝七不待吩咐,立刻转身出门,直奔瑞记茶楼。
“你二人是在何处分的手?”君墨染仔细盘问。
“在庆阳路口~”那里离大理寺只半条街,断不可能走失。
蓝五匆匆赶回来禀报:“江府那边已来了消息,九夫人今日并未回去。”
“嗯~”君墨染应了一声,示意如意先出门,这才细问:“江照影那边可有什么异常?”
“一切如常,似乎九夫人被掳之事还未传回江府。”蓝五回禀。
正说话之间,派去大理寺找姜梅的蓝四已飞马赶了回来。
“怎样,见到梅子了没有?”
“没有,”蓝四垂着头低声回禀:“属下找了好几个地方,都说没有见到九夫人。”
“那她会去哪里?”李煜宸一听,顿时急了,刚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还不快多派人手,哪怕是遍搜全城,掘地三尺也要给我找出来!”
君墨染强按住心中的不安,努力从一团乱麻中找出头绪:“现在还不能肯定她一定是失踪,咱们先不要着急。找回姜梅固然要紧,但查出幕后主使似乎更为关键。”
“已查到送信之人是福记汤圆的三小子,说是早上有个客人在他家吃了汤圆后,给了几钱碎银,命他跑的腿。”蓝一立刻把查到的情况报上来。
“那人有何特点?”李煜宸问。
“是个中年男子,身材中等,相貌平平,听口音就是京城的。”
君墨染没有吭声,难掩心中失望。
这样的特点,等于是没有特点,大街上一抓一大把,要想从人群里找出那个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墨染,你看会不会是江照影故弄悬虚,想探我们的虚实?”
“不排除这个可能~”君墨染神色淡定,冷静地分析:“不过庆阳路那边十分繁华,大白天的,一个活人绝不可能平空消失。”
如果她被劫持属实,那么只有熟人,才能令姜梅半道折返,毫不反抗地跟着他离开闹市。
这里是天子脚下,若真发生当街劫人如此惊世骇俗的消息,应该早已传遍整个京城,而不会象现在这般平静无波。
在场的人都不笨,君墨染一说,立刻都明白过来。
李煜宸眼睛一亮,提高了声音:“如意呢?快叫她进来。”
“蓝一,你带几个蓝衣营的弟兄,跟着如意到早上与江湄分手的地方,分头向四个方向打听,勿必做到没有疏漏。”君墨染沉稳地吩咐。
“且慢~”李煜宸连忙叫住如意:“梅子最近总是出门,她结识了一些什么朋友,都跟什么人来往,你一一写到纸上,着人去查。”
这边靖王府里表面平静,暗地里已如开锅的沸水,所有的蓝衣卫都已派了出去,紧锣密鼓地开始在整个京城进行一场地毯似地大搜索。
原来姜梅早上确实打算去大理寺,结果在庆阳路口与如意分手后,却在衙门前遇到萧破天。
说是托她的福,已被江照影选入商队,不久就将远赴啖星。为表感谢,特地备了两份小礼,一份赠予姜梅,另一份却是给柳无风的。因为时间紧迫,故此托她一并带回靖王府。
他一片盛情,执意相邀,姜梅百般推辞不掉,只得跟他上了马车。
心想着这里离他的住处也不远,有这功夫在这里听他罗嗦,倒不如爽快点拿了东西走人,图个耳根子清静。
待姜梅发现不对,马车已驰出了京城。
“萧掌柜,怎么你不是住在麻坡街的青云客栈吗?”姜梅诧异地问。
如果早知道要离京,她才不会为了几斤茶叶,巴巴地跑这么远。
“还有二个月就要去啖星,萧某要开始筹集货物,所以昨天便搬了。”萧破天一脸歉然地笑着解释:“不好意思,烦九夫人跑这么远。”
不想来也来了,她总不好因这点小事责备人家吧?况且,他备了车,又不需她走路,最多耽搁一点时间。
姜梅本就不是个苛刻刁钻的性子,加上她现在别的没有,唯有时间大把,就当成去郊外散心,这么一想,心中本来升起的一点不快也烟消了。
萧破天走南闯北,见识广博,在宫中当差,原就需要见高拜见低踩,左右逢源,因此练得一副好口才。
两个人一路谈笑风生地,时间过得飞快,倒也不觉无聊。不知不觉一个时辰过去,马车早已远离了京城,直接驶入了一座庄院。
萧破天亲自替姜梅打起车帘:“九夫人光临寒舍,蓬荜生辉。”
姜梅弯腰钻出大车,抬头一看,已置身一处宁静的山村,面前矗立的是一家普通的农家四合小院,心中隐隐已觉有些不对:“萧掌柜住在这里?”
“九夫人,委屈你了~”萧破天冲她呲牙一笑,忽地抬手一记手刀,姜梅还未回过神,已软倒在了他的怀中……
失踪(三)
天渐渐地黑了,连老夫人在左丞相府贺寿都已回来,姜梅却始终音讯全无。
万丈红尘中,人人为填饱肚腹已忙得焦头烂额,非亲非故的,谁有闲情逸致去关心大街上一名少妇的去留呢?
所以,不论大家怎么努力,线索都到庆阳路西段已嘎然而止,没有任何人目睹她是如何离去。姜梅就象烈日下的一颗水珠,悄然人间蒸发。
君墨染忍了再忍,随着时间的推移,姜梅的失踪从可能演变成了即定的事实,他的情绪也在悄然地发生变化。
从一开始的不相信,到后面的半信半疑,到现在的几近爆发——他的身上散发出一种生人勿近的怒气,当者披糜。
一种很不好的预感袭上心头。
嚷嚷了那么多回,这一次,姜梅是真的离开他了,而且用了最恶劣的方式——不告而别。不,是比不告而别更惨烈的方式:失踪!
“墨染,”到了现在,李煜宸反而成了最冷静的人,竭力安抚着眼前这头爆怒的狮子:“梅子不是鲁莽冲动的性子,即使真的想要离去,也不会采用这般极端的做法。”
所以,这件事必然非她所愿,她应该是被人掳走了。
然而,这样的安慰,无疑是火上烧油——若是主动离去,好歹人是安全的,若果真是被劫了,却连性命都难保了。
既是熟人,不论他交不交传说中的藏宝图,事后肯定都不会留下活口——除非他傻了,才会等着她被解救后的秋后算帐。
“呃~”李煜宸发觉失言,试图被救:“梅子那么聪明,就算不能逃脱,也一定会想办法给我们传递消息的。”
可,那样的机会微乎其微,而且必须建立在她明知被人绑架的前提下。所以,这样的理由连自己都说服不了,何况其他人呢?
蓝衣营没有人肯离去,人人心里都憋着一股气,黑压压地在院子里站了一排,极默契地保持着沉默,等待着他发出下一个指令——象一群挥舞着爪子,嗷嗷叫着殛待出笼的猛虎。
君墨染抿着唇一言不发,负着手站在窗前,望着黑漆漆的天幕,不知在想些什么,迟迟没有再下命令。
即使再聪慧,江湄也是个完全不会武功的柔弱女子。他无法想象,当她独自面对穷凶极恶的歹徒,要如何才能全身而退?
这一刻,有千百种后悔掠过心头——假如,他不跟她呕气;假如他非要拽着她一起去赴丞相府的寿筵;假如他态度强硬,不准她私自出府……
夜,静得碜人。
“不管怎样,先把所有她有可能去的地方,包括客栈,酒楼,茶馆,等所有能够落脚的地方,一个不漏,通通都再搜一遍……”受不了这异样的沉默,李煜宸开始发令。
“算了,”君墨染忽地开口,挥手阻断了他:“都回去休息吧,这样漫无目的地查找没有用。”
“王爷~”蓝一想再劝——还不到绝望的时候,就这么安静地呆着,什么努力也不做,他做不到。
“都下去吧~”君墨染疲倦地抹了一把脸,找了张椅子慢慢坐了下来:“别让娘起了疑心,田嫂都在墨韵轩外张望了好几遍了。”
虽然他刻意保持低调,尽一切可能封锁了消息,但蓝衣卫如此频繁的调动,还是在靖王府里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所有的人都在猜测,究竟王府里又出了什么大事?
思亲堂被烧,老人的情绪刚刚平静,他不想再掀起波澜——最重要的是,他实在没有心情再听娘用厌恶的口气在他面前数落江湄的不是。
他怕,怕自己忍不住为了一个女人跟娘顶撞。那会多伤她的心和自尊,他心知肚明。
可他现在已无力再去顾全娘的面子,对她唯唯诺诺,做一个十全十美的孝顺儿子。
江湄,当她在的时候,是那么有可有可无,并不觉得如何重要。可她的消失却令一向淡漠的他失去了冷静。
明知道她身处险境,危在旦夕,他怎么可能坐在那里三思四思?那种随时可能失去她的恐惧,已战胜了他的自尊,碾碎了他所有的理智。
她是江秋寒的女儿又如何?至少到目前为止,她还没做任何足以伤害他的事情。现在的他,只想找到她,只求她平安,只要她肯回来……其他的事他已不愿多想,也不想再计较。
她被田嫂杖责,满身血泊,奄奄一息地趴在床上的画面就那么突如其来地浮现在他的眼底。
想象着现在她所承受的痛苦和可怕的折磨,那种尖锐的痛楚,犹如一柄利箭倏地扎入他的心里,痛不可挡。
李煜宸点头,示意大家先散了:“墨染,你打算怎么做?”
“先去找一张图,一张类似藏宝图的图。”君墨染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对方没有给他多少考虑的时间,对江湄而言,现在是分秒必争。
“王爷,”蓝一去而复返:“江照影求见。”
在这非常时刻,江照影深宵来访,显得犹为心惊。
君墨染与李煜宸俱是一惊,对视一眼道:“快请!”
话落,江照影已闯了进来,一脸焦急地道:“王爷,湄儿在王府吧?”
君墨染不答,一双冷眸冷冷地锁住他的视线,似要穿透他的灵魂。
江照影扬了扬捏在手里的一封信,颤着嗓子嚷:“我收到一封奇怪的信,要我交出什么藏宝图来交换湄儿的性命!”
“信是何时送达的?”李煜宸追问。
“上午就送了,可我去店铺对帐,直到戌时才回。”江照影一脸焦灼:“管家不在,门房偷懒,竟没有及时送到我手上!我看了信,立刻就赶过来了~到底湄儿在不在王府啊?”
浮出水面的真相
“她一早便出门,说要回娘家小住~”君墨染微蹙眉心:“现在大哥却跑来王府要人,不是笑话吗?”
“湄儿昨天确实来过一次,饭都没用就走了,可今天压根都没来~”江照影心一沉,焦灼地道:“王爷若不信……”
他一点惊讶也没有,看样子象是早就和情。这事莫不是正如他事先猜测的那样,是君墨染故弄悬虚,特意来试探江家的吧?
“信呢,给我看看。”君墨染淡打断他,淡淡地问。
“在这里~”江照影忙上前两步把信恭敬地递到他手里。
君墨染看了一眼,内容与他收到的竟是一模一样,所不同的是藏宝图的交接地点却是在西郊的城隍庙。
玉峰山和城隍庙一个在东一个在西,相距有几十里地,一个人是绝对没有办法同时出现在两地的。
李煜宸望君墨染一眼,道:“江公子,请恕我无礼。藏宝图再怎么重要,毕竟与江湄的性命不能相提并论。我劝你还是交图保人吧,至于人手我们倒是可以派几个相助。”
“李公子说笑了~”江照影正色道:“我爹白手起家,苦心经营了二十年,至今日才算略有薄名,那点家产跟世家望族相比也不过是九牛一毛。若有藏宝图早就取出来用,何必半百之年还要苦哈哈地奔波?”
“煜宸性无拘束,说话没有遮拦,大哥你多担待。”君墨染冷淡地道:“这事我已知道,天亮后必会派人去查。”
“湄儿失踪至今已快一天,再等到天亮会不会太迟了?”江照影难掩气愤,语气已流露出不悦,心中越发肯定这事是君墨染所为。
一日夫妻百日恩,再怎么身份低微,再怎么不足一提,总是一条人命,怎能如此轻描淡写?
“现在已是半夜,莫非江公子想把大理寺卿自床上挖起来办公?”李煜宸冷冷地道:“这样一闹,弄得人尽皆知,对江湄又有什么好处?”
江照影见他们推三阻四,越发认定是君墨染所为,心中已是大定,面上装得十分焦急,提高了声音反驳:“即使如此,也不能什么都不做,就这么干等吧?”
“大哥稍安勿躁,”君墨染心中火急火燎,江照影还要不依不饶,越发声音冷厉:“若湄儿真被人绑架,事情闹大了只会给她增加危险,并不能解决问题。左右要等到明夜子时,还有时间。”
江照影原也不过是做个样子,这时就坡下驴:“靖王言之有理,是我乱了方寸。这样吧,王爷有何需求,江府倾力支持,唯王爷马首是瞻。”
轻轻一句话,把责任推给了君墨染。
李煜宸心中大为不满,冷哼一声,踱到窗边懒得再跟他周旋。
“嗯,”君墨染按捺住脾气,淡淡地道:“大哥先回府,有消息再联络。”
江照影放下心中大石,轻松地离去。
“呸~”李煜宸低咒:“什么玩意,敢跑到这里来指手划脚!”
君墨染默然无语,似未听到。
“你看,梅子的失踪会不会是江照影故弄玄虚?”李煜宸犹在猜测。
“煜宸~”君墨染神色凝重,忽地三步并做两步走到书桌前,把两封信并排摆在桌上,低眉长考,半天之后缓缓地道:“这事透着古怪,对方象是十分清楚君,江两家的底细。”
绑一个人同时勒索两家,索要的东西完全一样,这说明什么?
“你的意思,”李煜宸惊讶地道:“真的有藏宝图?”
君墨染冷笑道:“至少对方认为君江两家必有一家有,他这是一石二鸟之计,想一箭双雕。”
“所以,”李煜宸挑眉:“思亲堂走水,墨韵轩失窃,都是有的放矢?”
“不止~”君墨染伸指揉着额头:“明心,五更之死,刘三之死,《金刚经》被盗,这些事看起来风马牛不相及,细一想,暗中始终有一根钱将它们串连在一起。”
“你说的那根线,就是传世天书?”李煜宸若有所思。
“如果追溯上去,可能更为久远。”君墨染表情沉重,面罩寒霜。
君家并非望族,家中并无长物,君清扬虽习武,却并不涉足江湖,老实本份地做点小生意,从不与人结怨,无端招来灭门之祸。
他一直百思不得其解,现在那一个个看似无关的案件,就象一颗颗散落的珍珠,而这次江湄的绑架事件,就是那根隐藏在无数血案背后的红线,将它们一一串连起来,慢慢地还原出事实的真相。
君清扬和江秋寒很可能因某个机遇,得到了一份藏宝图。按协议,二家各自保管一半,甚至为此结为儿女亲家。
传世天书是圣武皇后留下,她那独特的文字,当世无人能解。
这么多年来,江君二家虽一直拥有藏宝图,却因苦于无法破译其中的文字,坐拥金山,始终不得其门而入。
这个时候,江秋寒偶尔结识了四处云游的明心师太,她对简体字的了解让江秋寒如获至宝。
于是,瞒着君清扬,暗中把女儿托付给明心,意图十分明显——偷师!
到十五年前,江湄渐渐长大为蒙童,明心果然如他所料开始教习江湄简体字。
江秋寒在暗自欢喜的同时,开始不满足到手的这半张图,于是暗中买凶,灭了君家满门,妄图独占宝藏。
谁知人算不如天算,在老夫人的帮助下,他侥幸逃脱保住性命,藏宝图也没有落到江秋寒的手里。
他十年磨一剑,为的就是报血海深仇,现在仇人浮出水面,如何忍耐?
周旋
这一晚,墨韵轩阴云笼罩,忘月苑的气氛更是一片低迷。姜梅的失踪让所有人的情绪都陷入不安之中,谁也没有发现,史酷比不见了。
狗的感觉最灵敏,蓝衣营频繁调动,如意被叫去问话,姜梅却一直不见踪影,跑到墨韵轩一听,发现主人竟然被绑架了!
君墨染发出指令,让蓝衣营去庆阳路搜索姜梅的下落,它第一个就蹿了出去,凭着灵敏的嗅觉,终于从混乱的气息里捕捉到熟悉的味道。
一路追踪着这一线味道,出了京城往西跑了几十里路,终于日落时分在一个农家小院发现了姜梅的行踪。
院子里面守着四个大男人,史酷比围着小院转了好几圈终于乘其中一个出门时溜进了院子。
“咦,哪来的狗?”守卫甲刚好从茅房里出来,一眼瞧见史酷比。
“村里的吧?~”守卫乙哈哈笑道:“大概闻到肉香,跑过来捡骨头吃。咱们有口福了,把它打了,关起门来吃狗肉!”
“还是打出去吧~”守卫丙俯身拾了一块石头朝史酷比扔出来:“到时村人找来,惹起麻烦,坏了萧爷大事,咱们吃不了兜着走。”
史酷比被打得嗷地一叫,不敢再逗留,从他们身边仓惶地跑出了院子。
它找不到机会再进去,只能守在院外,不时发出几声吠叫,希望院子里的姜梅能听到,给予指示。
“妈的!”几个守卫在里面听得心烦意乱,一人霍地提着刀站了起来道:“这畜牲总这么叫下来,到时引得旁人注意,可不行,我去杀了它!”
“不可~”另一人忙伸手拦住:“咱们初来乍到,狗见了生人吠上几声也是正常,由着它去,时间长了也就不吠了。”
姜梅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里,四周一片冥寂,外面已是繁星满天。
试着挪动麻木的四肢,慢慢地站了起来,先走到窗户边扒着往外看——似乎还是在白天看到的那个农家小院。
“吱呀”一声,门推开了。
姜梅转过身,萧破天已走了进来,抱拳向她施了一礼:“九夫人,你受惊了。”
“萧掌柜,”姜梅冷然道:“这就是你报恩的方式?”
萧破天微有尴尬,随即笑道:“误会,全是误会!只要九夫人写一封信,萧某即刻放九夫人回府。”
“你当我三岁吗?”姜梅冷笑。
只怕这封信一写,她的性命即刻不保。
“九夫人放心,”萧破天轻咳了一声,道:“在下与夫人萍水相逢无怨无仇,出此下策实属无奈。请夫人到此,不过是想借夫人之手向靖王和江秋寒讨回原本属于我的东西。只要你乖乖合作,在下绝不会伤你一根寒毛。”
“我若是不合作呢?”姜梅冷然反问。
“那就怪不得我翻脸不认人了!”萧破天把脸一拉,顿时凶相毕露。
这个人表面一团和气,其实耐心全无,三句话不到就露原形,言语粗暴,不似心思细腻,计划周详之人,好好与之周旋,说不定能找到机会逃出去。
姜梅打定主意,装出害怕的表情,软了语气:“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江家与我已无瓜葛。就算我肯写,大哥也未必肯将东西交给你~”
“你知道我要的是什么?”萧破天眼睛一亮,立刻追问。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这女人若是知晓藏宝图在何处,也不必再绕弯路,少费无数力气。
姜梅摇了摇头,道:“能让萧掌柜不惜得罪靖王,也要得到的东西,显然十分贵重,我一个女流之辈又如何得知?”
“不知道也没关系,”萧破天大失所望,不耐地道:“只要你写封信回去求救,靖王心软拿东西来换,夫人自可回家,我也好回去交差。”
“交差?”姜梅听出语病,立刻反问:“萧掌柜还要向何人交差?”
“这你就不用管了~”萧破天瞪她一眼,抓了笔墨塞到她手上:“你只要快写就行了。”
“我写信不难,不过我总要知道萧掌柜想要的是什么吧?”姜梅小心地试探。
“呵呵~”想着既将到手的藏宝图,萧破天不自禁地露出微笑:“这个你也不用管,他们心里都明白。”
“萧掌柜有所不知,”姜梅凄然地摇头:“王爷有九房妾室,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也不少。别说只是被掳,就算是死了,也不过是转眼再娶一个进门,怎会为了我乱了方寸?”
“呵呵~”萧破天难掩得意,望着姜梅笑眯眯地道:“为了你,现在靖王府已人仰马翻。君墨染的蓝衣营全体出动,只差没把京城翻个地朝天了,连我那里都派了人去问话。所以,九夫人大可放心,靖王绝不会看着你被掳不管的。”
“是吗?”姜梅喃喃低语,一丝暧流自心中升起,鼻中一酸,差点落下泪来。
她原以为,自己不过是他手里一颗复仇的棋子,生死在他的眼里无足轻重,谁想到他会为了她出动整个蓝衣营。不管他对她是否真情,有这就够了,真的!
“骗你有什么好处?”说到这里,萧破天忍不住再打量姜梅一眼。
啧,这小妞虽不算绝色,但身段玲珑,俏丽秀美,尤其那双眼睛,墨玉似的亮,水晶似的清,那股子灵气逼人劲,勾得人心痒痒的,倒也算是个上品货色。
姜梅见他眼光渐渐炙热,暗暗生出警惕,悄然往后退了二步,将自己藏进背光处,淡着声音道:“好吧,萧掌柜想要我写什么?”
萧破天见她这么容易妥协,心中大喜:“九夫人只须把信写得催人泪下,让他们心急如焚就行。”
争功
房间里灯光一亮,说话声响起,史酷比在墙外立刻支楞起了耳朵,绕着围墙跑了两个圈,找到最接近的位置,很快捕捉到姜梅的音浪,立刻兴奋地“汪汪”叫了几声。
史酷比!好样的,居然找到这里来了!
姜梅眼睛顿时一亮,恰在此时,笃笃两声门响,守卫甲探头进来道:“萧爷,出来一下。”
萧破天皱眉,极不耐地问:“什么事?”
守卫甲看了一眼姜梅,没有吭声,只以眼色示意柳无风到了。萧破天会意轻哼一声,道:“你先出去,我马上来。”
姜梅忙道:“萧爷有事先忙吧,我斟酌一下,看这信该怎么写。”
“九夫人肯配合,那是最好不过。”萧破天狐疑地瞄一眼姜梅:“若是敢玩花样,哼哼!”
他冷笑两声,忽地抬手劈向桌角,哧地一声轻响,厚厚的樟木桌子竟给他生生地切下一个角来。
姜梅暗自心惊,瑟缩一下,嗫嚅着道:“萧掌柜多虑了,我一个弱女子,手无缚鸡之力,怎么敢在各位英雄面前耍玩样?”
“不是就最好了!”萧破天这才满意地离开了房间,随手把门带上,咣当几声响,从外面落了锁。
姜梅听得脚步声远去,立刻跑到窗前向外张望,隔着一道墙看不到史酷比的影子。
史酷比在外面焦躁地低吠:姜梅,你还好吗?他们没有虐待你吧?
姜梅集中了精神努力以心灵与它沟通:“我很好,暂时没有危险,你能想办法进院子吗?”
只要能见到史酷比,就能想办法与京城取得联系。
呜呜,他们不许我进去,见到我不是赶就是杀。
“别急,”姜梅忙安慰:“咱们慢慢等机会,到晚上大家都睡了的时候,你再想办法溜进来。”
“妈的,来一个人它就瞎叫唤,老子来了脾气非把它红烧了不可!”外面,守卫烦躁地咒骂声响起。
姜梅忙道:“史酷比,你安静一会,别惹火了他们,我慢慢想办法。”
这里一消停,外边的骂声也歇了。
萧破天自姜梅的房间里出来,穿过院子进到另一个房间。柳无风全身肃杀地站在窗前等候,听到声音转过身来,冷厉地道:“是你干的吧?”
萧破天懒洋洋地睇着他:“我的三皇子,别一上来就冲我吼,就算要兴师问罪,也得把事情说清楚吧?”
“九夫人是你绑架的吧?”柳无风冷冷地望着他。
“是我干的,”萧破天直承不讳,神色傲慢:“事情干得不漂亮吗?”
“我不是说过,”柳无风咬着牙,心里已涌现了杀机:“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动九夫人?”
君家持有的半张藏宝图他已到手,现在所剩的不过是江秋寒。可就算图全到手,还得有人破译。
当今之世除了江湄,很难再找到一个精通简体字的人。努力与她建立友谊,加深她的好感尚唯恐不及,怎能绑架她,令她心生恐惧和怨恨?
他暗中观察过江湄许久,知道她是个极聪慧的女子,又有容人的雅量,在王府也很孤单,迫切地需要朋友。
他投其所好,慢慢地,一点一点地接近她,已逐步获得她的好感。可现在,萧破天这个蠢货加莽夫,居然背着他做出这种事,还自鸣得意?
万一江湄有个闪失,就算得到藏宝图又有什么用?也不过是两张废纸,他三年的苦心孤诣,卧薪尝胆的努力岂不全都付诸东流?
“嘿嘿~”萧破天语带轻蔑地道:“你怕靖王,我可不怕!神不知鬼不觉,九夫人乖乖地跟着我来了。”
“你知道一在京城有多少人在找你们吗?”柳无风竭力忍住怒气,冷冷地训斥道:“这里是邀月的腹地,你得罪了他,还想平安地带着藏宝图回到啖星?”
萧破天满不在乎地道:“君墨染就算把京城翻个底朝天也没有用!”
“你太小看君墨染了!”柳无风冷笑:“他能在十年间从一个芨芨无名之辈爬到今天的手握半数邀月重兵的靖王之位,凭的绝不仅仅是运气!”
“我看,不是我小看了君墨染~”萧破天略带嘲弄地望着柳无风,冷冷地讥笑:“是三皇子在靖王府做了三年管家,没了当年的血性吧?”
当惯了奴才的人,怎么敢反抗主子?
柳无风眯起眼睛,声音冷凝成一线:“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萧破天懒懒地笑:“我只是想提醒三皇子,咱们的时间可不多,别为了个娘们犹犹豫豫地坏了大事!”
等图到手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把那个女人杀了!
“萧破天,我警告你,不要乱来!”
“心疼那女人了?”萧破天神色转为暧昧,啧啧嘴道:“也对,那女人细皮嫩肉的,细一看还蛮有韵味……”
“别说废话,我对别人的女人没有兴趣。”柳无风忍住怒气,冷冷地打断他:“还有,这个地方不能住了,连夜搬走。”
“搬?”萧破天怔住,随即不以为然地道:“住得好好的,为什么要搬走?左右图得手后就要离开,何必这么麻烦?”
“你真以为君墨染是傻子吗?我能找到,他肯定也能找到,不过是时间问题。”柳无风冷冷地道:“事情不做也已做了,现在没有别的办法,咱们分一下任务吧。”
萧破天立刻抢着道:“不用了,人手已够了,三皇子只需静候佳音即可,免得泄漏了身份。都已藏了三年了,最后时刻败露行藏划不来啊~谁知道呢,或许留着以后还能有用~”
嘴里一直训斥他不该绑那女人,结果到头还不是要来抢功劳?切!
“哼!”柳无风冷冷一笑:“值不值由我来判断。”
“那好,”萧破天退一步道:“君墨染就由我来对付,至少江照影就麻烦三皇子了。”
“嗯,我不能离开太久,先回去。”柳无风转身大踏步离开。
快看史酷比
姜梅咬着唇,在房里来回踱步,无意间触到头上的发簪,心中一动,撩起裙边撕下一小幅,快步走到桌前提前笔写了几个字,接着把簪子拨下来,用布包好,快步返回窗边,试着推了一下窗子,居然推开了,不禁大喜。
她把身子探出窗外观察一下,这边紧靠着墙壁,只有窄窄地一道沟,因此没有守卫:“史酷比,注意了,我要扔东西出来,你接好了。”
史酷比支愣着耳朵,听到噗地一声轻响,立刻跑过去叼在嘴里,汪汪叫了几声。
“听好了,赶快带着它回京,去找墨染来。”姜梅嘱咐:“路上小心,千万别让人发现了。”
那你呢,一个人在这里怎么对付那么多人?史酷比犹豫了。
“放心,他们没拿到东西,暂时不会有事。”姜梅心里其实殊无把握,这时也只得走一步看一步。
如果绑架犯是个理智冷静的智者,在绑架失败之后或许会有很多顾虑,想替自己留后路。但她面对的,是个只知一意孤行的莽汉。这种人,只凭血性一时冲动,一旦动了怒,做事是完全不计后果的。
但史酷比只是一条狗,既使留在这里也不能帮上忙,很有可能还会害了它的性命,倒不如回去搬救兵实际。
她现在唯一期盼的就是,这个蠢蛋不会明白狡兔三窟的道理,在达成协议之前,一直把她囚在同一个地方。
姜梅的幻想很快破灭。
几乎是史酷比刚一离开,萧破天就闯了进来:“九夫人,信写好了吗?”
“没有~”姜梅强装镇定,一颗心扑通扑通乱跳,慢慢地回到桌边:“我还在斟酌,立刻就写,烦萧掌柜先等片刻。”
萧破天皱眉:“先别写了,到了地头再写吧~”
“地头?”姜梅心一沉,犹自抱着一线希望:“什么地头?”
“这个你不用管~”想到柳无风,萧破天一阵烦躁,提高了声音喝道:“总之,乖乖地跟着就没事,不然……哼!”
姜梅不敢再问,心知刚才叫他出去的那个人起了决定性的做用。
萧破天转身出门,走到一半,忽地回过头来,疑惑地问:“谁让你开窗?”
“不能开吗?”姜梅立持镇定,淡淡地道:“这房子靠墙通风不好,屋子里有一股霉味,所以打开透透气。”
萧破天冷然嘲讽:“看来想要九夫人住得舒服,还得预先给房子熏熏香。”
“萧掌柜说笑了。”姜梅面有愧色,讪讪地垂下头。
“走吧~”萧破天没再说话,领着她在院子里上了马车,连夜撤离。
靖王府。
李煜宸和君墨染都是一夜未眠,两人目光,灼灼地瞪着书房中的一个胡须皆白的老者——那人正蹲在地上,不停地忙碌,身前摆着一堆的画笔,颜料,以及各色药水。
“他行吗?”君墨染表示怀疑。
把希望寄托在一个糟老头的身上,会不会太勉强了些?
若是其他人,李煜宸肯定会哧之以鼻。若是天衣无缝都无法制出来的古画,那交给别人就更不可能!如果真是行行出状元,那么,他就是这一行三十年来唯一的状元郎!
可惜,这事牵涉到了姜梅,李煜宸患得患失,说出的话也就变得犹疑:“交图的时间是晚上,光线不好,应该没问题吧?”
“不行~”君墨染原就不放心,听他这么一说,当下就变了脸:“乘着还有时间,赶紧给我再找一个人来。至少也得货比三家,才知道谁最出色吧?”
他的话没说完,蹲在地上的老者已先变了脸色,手一颤差点点错了颜料,索性放下手中笔,站了起来,拱手道:“靖王若信不过老朽,尽可另请高明。”
岂有此理!半夜三更把他挖起来就已经让他很不高兴了,要他制久不做的假画就令他更窝火。只不过欠了李炳南一份人情,才勉为其难地接下这桩活。
现在他一个没长齐毛的小子,仗着王爷的身份,竟然敢小瞧他?正所谓是可忍,孰不可忍!他不干了!
“季老且莫动怒~”李煜宸笑着睨了君墨染一眼,劝道:“他不过是太过心急,说话才没头脑,你就当是疯狗,吠几声就好了。”
君墨染面色铁青,沉默地退到一旁。
他心中何尝不明白天衣无缝就是这行的翘楚,若他都信不过,再没有可信之人。只是心里啊,就象住着一头暴走的兽,无情却沉默地撕扯着他,啃噬着他。
“王爷~”蓝一未经召唤,神色激动地径直闯了进来:“快看史酷比!”
“看什么?”君墨染一时没会过意。
“梅子的那条狗。”李煜宸从旁提醒:“黑色的那条,她不是一直很宝贝,天天牵出去溜的嘛?那狗怎么了?”
后面这句话,却是对蓝一说的。
“胡闹!人都顾不上,谁还有功夫管狗!”君墨染不悦地低斥道。
蓝一办事真是越来越没章法了,连轻重缓急都不知道了!
“不是~”蓝一忙禀报道:“它嘴里含着什么东西,象是衣服的碎片……”
话没说完,眼前一花,李煜宸和君墨染已双双掠过他飘然落到了院外。
史酷比正焦灼地在在院子里转圈圈,这时见到君墨染立刻冲过去,把一直死死咬在嘴里的碎片吐了出来。
君墨染俯身欲拾,李煜宸比他快上一分,已抢先捡了起来,展开一看,上面的墨迹早已被狗的口水晕成一团:“这,这是什么?”
君墨染探身过来,先把金簪拿在手里瞧了一阵,举起来不确定地问大家:“这枝簪是湄儿的吗?”
可怜几个大男人谁搞得清这些女人的头饰?个个面面相觑,事关姜梅生死,不敢胡乱答话。
扑空
“如意呢?”李煜宸忙提高了声音喝:“快叫如意来辩认。”
蓝七领命应声而去,但史酷比哪里能等,先是绕着他拼命转圈,末了见他没有反应,索性咬住君墨染的裤腿死命地往外拖。
“这狗疯了,乱咬人~”蓝四惊道。
“不对,”李煜宸若有所思地道:“我看梅子常跟它说话,莫不是通了灵性,要带着我们去找梅子?待我来问它一问。”
众蓝衣营卫士相顾失色,心道李公子莫不是疯了,希望狗能听懂人话?君墨染虽亦觉此举荒唐,但这时病急乱投医,估且一试也没有损失,遂并不阻止。
“史酷比,”李煜宸弯下腰郑重地问:“你知道梅子不见了是吗?是的话就叫两声。”
“汪!汪!”史酷比果然叫了两声。
众人都是大奇,李煜宸也是一喜,忙再问:“如果知道梅子在哪里,就叫三声。”
“汪!汪!汪!”真是急人,不赶快跟它去救主人,偏在这里罗哩罗嗦地浪费时间!
“梅子没事吧?”李煜宸定了定神,问出了大家的心声:“若平安的话,叫四声听听。”
从她能让狗传信这一点来看,安全应该暂时无虞,不过总要证实一下心里才舒服。
“汪汪汪汪~”我走的时候还好好,你再问下去,可不知道了!史酷比急得团团转,不停地跳跃着想向外冲。
“好,最后一个问题!”李煜宸精神一振:“你是不是要带我们去找她?是的话,就叫五声。”
“汪汪汪汪汪!”拜托,我只是一条狗,怎么总考我算术呢?幸亏我是条聪明的狗狗,小有智慧!
“等什么,还不快走?”李煜宸抬头望向众人弯唇而笑。
“走!”蓝衣营侍卫兴奋得嗷嗷直叫唤。
“都给我回来~”君墨染低声喝道:“估计歹徒应该在王府附近留有眼线,咱们不能倾巢而出,派几个人悄然出城就可以了。”
“行~”李煜宸立刻表示赞同:“你的目标太大,还是留在这里的好,我带几个人去把梅子救回来。晚上再分头去捉取图的贼人。”
“嗯~”君墨染虽心有不甘,但煜宸说得有理,也只得赞同:“蓝一带几个人跟煜宸一起去,若敌人太多,不宜打草惊蛇,速去速回。”
“走~”李煜宸带了几个蓝衣侍卫,换了便装从王府后门悄然出府,一直到出了城门,这才翻身上马,向西疾驰而去。
只是众人并没有发现,当他们离开王府时,身后始终有一双眼睛在默默地注视着他们,待众人尽数离去,这才悄然折返。
每到岔路口,就由史酷比指点方向,如此且行且走,终于在辰时末赶到了那个偏僻的村落,大家在村口下了马,步行入村,直奔囚禁姜梅的小院。
几个人从四个方向包抄小院,同时飞身跃了进去,史酷比早急不可奈,不等众人搜索完毕,当先冲进了屋,谁想竟扑了个空。
“汪汪汪~”史酷比焦躁地在房中转着圈。
“怎么回事,”众人大失所望:“会不会是史酷比搞错了?”
把救人的希望寄托在一条狗身上的他们,会不会太蠢了一点?
“不会~”李煜宸心情沉重地摇头:“贼人很狡猾,应该是连夜把梅子转移了。”
“现在怎么办?”蓝五抑不住失望。
“派几个人去村子里打听一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李煜宸简洁地吩咐,众人散去。
沉默地站在囚了她一夜的房间里,李煜宸神色落寞。只有当众人皆散去时,心底那丝伤痛与恐慌才悄然地漫延。
这里是江湄曾待过一晚的地方,房间里似乎还留有她的幽香。只要想到这一点,他的心就不自禁地跳得更快了。
整整一天一夜过去了,梅子身陷险境,生死未卜,而他却无能为力,只能徒劳地等待,就连焦急也不敢流露得太过明显。
唯恐一不小心,压在心底的那份感情就会泛滥成灾——他深深的明白,那是不被世人理解的感情。
那不但是对梅子的一种亵渎,更是对他与君墨染这些年来一起冲过生死,经历峰火的比亲兄弟还亲的兄弟情的一种亵渎。
所以,不论有多心焦,多心痛,多彷徨,他都只能一再压抑,以笑容掩饰,以淡定隐藏,独自默默地承受着这份煎熬。
谁都无法想象,在这一刻,他有多羡慕墨染!因为,他可以大大方方地展现他的感情,表现他的焦灼,他光明正大地为了她而焦虑伤神。
而他呢,却只能人前欢笑,人后独自神伤!
“公子,”蓝一几个稍后不久便回归了院子,打断了他的沉思:“属下打听过了,房主人并不在,屋子交给侄儿打理。几天前才租给一个外乡人,好象是姓萧,说是来京里做生意。”
“是,”蓝五接着禀报:“听说昨天来了几拨人,先是五个五大三粗的男人,个个面露凶相。后来傍晚时又来一辆马车,村人不敢接近,狗叫了大半晚,谁也不知他们是何时离开的。”
“姓萧?”李煜宸皱眉:“好象在哪里听过?”
“九夫人介绍给江公子的那个熟人,好象就是姓萧。”蓝一忙回禀:“昨天还派了人去问过,说是并没有见过九夫人。”
“要不要去把他抓来再审一遍?”蓝五跃跃欲试。
“先别忙,天下姓萧的何止千万?难道都抓起来审?”李煜宸摇头否决,果断地下令:“咱们先回去,晚上交图的时候一定行动迅速,不让前来的贼人走脱,务求把他们一举成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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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机
等待的时间尤为漫长,不论对君墨染还是李煜宸而言,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所幸不论怎样难熬,还终于还是一分一分地暗了下来。
入了夜,君墨染与李煜宸兵分两路,李煜宸随着江照影去城隍庙,君墨染只身前往玉峰山。
在他们出发之后,柳无风一身黑色劲装,悄然出了王府,没入浓浓的暗夜之中。
京西城郊的某处废弃的小煤窑里,萧破天正与那几名守卫正兴高采烈地围坐在一起,为着即将到来的成功,喝得面红耳赤。
柳无风悄然藏身在洞外,静静地等候,约摸过了半个时辰,萧破天终于从洞内醉熏熏地走了出来。
“萧爷,祝你马到成功~”那四个守卫送到洞口,高声笑道。
“爷走了,你们等着爷立个大功回来,羞死那个贪生怕死的三皇子!”萧破天哈哈大笑,大踏步没入黑暗。
柳无风冷笑,待他远去,这才自藏身处走了出来,慢慢地进了矿洞。
“三皇子殿下~”洞中几个守卫喝得醉眼朦胧,猛一抬头忽地见了柳无风,吓得酒醒了一半,霍地站了起来:“你怎么来了?”
这个时间,他不是应该去见江照影吗?怎么还有闲功夫跑到这里?
“九夫人在里面吗?”柳无风不答,只冷冷地抬起了下巴向洞内一呶。
“是~”守卫甲忙答:“弟兄们照顾得好着呢,好吃好喝地供着,没敢怠慢她半点。”
“嗯~”柳无风轻颌首,忽地挑眉冲他身后做了个诧异的表情。
守卫甲下意识地回头。
脑后倏地风响,柳无风袖中飞出两枚柳叶飞刀悄没声息地没入他的脖子,他一声没吭,向后倒了下去。
“哈哈,真没用,这么点酒就醉了~”守卫丙还未回过神,尤自指着他狂笑。
哧哧两声轻响,两柄薄刃飞刀已飞了出去,直取守卫乙和守卫丙的命门。
“三皇子殿下~”守卫丙反应快,下意识地偏头避过,再回头时,守卫乙已然横尸在身前,不禁吓出一身冷汗,惊叫道:“奴才犯了什么……”
“错”字尚未出口,柳无风已手执利刃和身扑了上去,手起刀落,守卫丙的人头骨噜噜地滚落在地。
守卫丁见此情形吓出一身冷汗,一脚踢飞身前的简易方桌,满桌的碗碟盘子如雨点似地往柳无风身上砸去,他跳起来掉头就往洞外跑。
柳无风侧身趋避,碗碟哗啦碎了一地,只停了这么一会,守卫丁已逃出了洞外,没命地狂奔。
“想跑?”柳无风冷哼一声,提气飞跃,纵身自他头顶掠了过去,一脚踩在他的头顶,微一用力,守卫丁闷哼一声,如重锤击顶,脚下一软,已跌倒在地。
“你再跑啊~”柳无风冷笑着以一柄薄刃软剑指着他的头顶:“就算你有本事逃到天边去,本座上天入地也要追了你的魂魄!”
“三皇子殿下饶命啊~”守卫丁见势不妙,爬起来跪在他身前,叩头如捣蒜,没口子求饶:“奴才错了,不该跟着萧爷在背后说您的坏话,求你大人大量,高抬贵手,饶了小的这命狗命吧~”
“你若是硬气点,本座或许还饶了你,这副贪生怕死的模样,别坏了我们啖星国勇士的名声!却是饶你不得~”柳无风以剑指着他的咽喉,冷声训斥。
“三皇子殿下~”守卫丁眼见哀求无效,怒从心起,忽地自地上抓起一把沙子扬了出来,随即拨出腰间大刀奋力向柳无风砍了下去,大声喝道:“去死吧!”
“找死!”柳无风一掌劈去,将沙子尽数劈回他的脸上,同时飞起一脚,叮地一声踢飞了他手中钢刀,手起剑落,将守卫丁劈成了两半。
风起,沙落,鲜血如瀑布般洒下。
他提气疾掠,依旧被几滴鲜血溅到身上,不悦地低咒道:“死有余辜,竟敢污了本座的宝剑!”
他微眯起眼睛,弯腰把剑在守卫丁的身体上擦了擦,再从怀里摸出一条雪白的丝帕,仔细地拭净上面的血迹,重新缠回腰上。
低头看了自己一身的血污,皱了下眉头,转身踏入洞中。先在洞内搜了一遍,确定再无其他的守卫,也没有其他的出口,这才朝囚着姜梅的内洞走去。
她安静地躺在那里,并无一丝恐惧之色,仿佛已沉入梦乡。
然而细察之下,却不难发那略略蹙起的秀眉,召示出她的内心并不如她的外表那么宁静和淡然。
他不自禁地好奇,究竟是怎样的际遇,才造就她这般水一般的性子,看似柔和却极具韧性。
在遇到危险时的那份冷静与从容,能让绝大多数的男人折服。
姜梅双手反剪着绑在身后,眼睛上蒙着黑布,被扔在洞的深处,身下垫着几把稻草,听着外面传来的呦喝声,飞快地想着脱身之策。
未几,呼喝声忽然静止,接着是嗡嗡的说话声。因为洞中窄小,回音甚大,只模模糊糊知道有人进入,却听不清在说些什么?
她心中着急,只恐再遇强敌,凝眉苦思脱身之计时,一切声音忽然停止,再无半点声息,洞里又黑又冷,静得碜人。
怎么回事?那些人拿到赎金,打算把她扔在这里自生自灭了吗?
正在惊疑不定之时,洞中气氛忽转微妙,似乎有人在暗中窥伺着她。
那是一种完全不同于另外几个言词粗鲁,大口喝酒,大块吃肉的侍卫和萧金石的气息,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冷厉的气息,如冰碴一样刺入她的神经,直冷到骨髓中。
“谁?”姜梅不禁寒毛倒竖,冷声喝道。
扑空
柳无风暗自惊奇——她好敏锐的感觉!他能确定自己绝没有弄出半点足音,她却能肯定暗中有人偷窥!
“谁,说话!”姜梅略略提高了声音,语气却十分的冷静:“躲在暗处并不算好汉,也不能解决任何问题。出来吧,我们谈谈。你有什么条件,都可以提出来商量。”
柳无风微微一笑——不错,在这种时候,她还想要说服对方,没有放弃希望,尽最大的可能为自己争取时间。
姜梅见他始终不语,忽地有所醒悟。
这个人,很可能就是昨天晚上突然把萧破天叫出去,然后命令他们挪窝,并且打消了让自己写信向君墨染求援的念头。
他在无形之中,斩断了她向王府传递信息的机会,更让史酷比和自己失去了联络。这个人,绝对比萧金石可怕一百倍!
柳无风深深地望了她一眼,轻点双足,飘然离去。
姜梅等了片刻,凝在周身的阴冷气息渐渐消散,这才发现那人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然离去。
她不禁百思不得其解:这人究竟是什么意思?躲在暗中窥探了一会,一声不吭地走了?
自他走后,洞里再无人声,只隐隐有血腥气味传过来。初时极淡,慢慢地转为浓郁,她越发吃惊——这不象是宰杀动物的味道,倒象是死亡的气息!
那些守在洞里的侍卫哪去了,为什么一个都不出来?死的人又是谁,杀人的又是谁?
她惊疑不定,努力地摒住气息侧耳倾听,在确定洞里除了她的确没有半个人时,开始大声呼救:“有人吗?救命啊~”
然,这里位于群山深处,人迹罕至,任她喊破喉咙也没有半个人听到。
“救命,救命,救命……”只有她尖锐的叫喊,在矿洞里回环往复,久久不息……
京郊那座年久失修,早已废弃的城隍庙里,江照影在李煜宸的安排下,拿着由天衣无缝制做的假画独自进入庙中等候。
看看时间差不多,李煜宸飘身上了横梁,静静地等候着对方的到来。
月亮渐渐移上中天,萧破天步履轻快地哼着小曲拐进了通往城隍庙的小径。
躲在暗处警戒的蓝衣营立刻握紧了手中的刀剑,紧紧地盯着他,只等他踏进城隍庙,就杀过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他一举擒下。
“萧统领~”一道极细微的声音突然传入耳中。
萧破天听出这是柳无风以千里传音之技在与他说话,不禁微微一愣,脚步不由自主地顿了一下。
“别停,也不要回头,继续往前走。”柳无风在暗处发出指令:“现在周围至少有十双眼睛在盯着你,有十几枝弩箭和几百枚暗器在对准你全身各大要|茓。”
“哼~”萧金石不自觉地轻哼了一声。
没有金刚钻,不揽瓷器活。他若是没有一点真本事,也不敢千里迢迢跑到邀月的天子脚下从靖王府里绑走他的小妾!
别说才十几双眼睛,就算是千军万马,他又何惧之有?他的玄黄破天斧可也不是吃素的!
“我知道萧统领自恃武功高强,不把这些人放在眼里。”柳无风继续道:“但如果萧统领不想曝露身份,坏了圣上大事的话,我劝你还是乖乖地听本座指令。”
萧破天皱眉,这顶大帽子压下来,倒的确值得考虑。
“好,你继续走,过了城隍庙一直往南,再拐进前面那个村子。”柳无风见他有所松动,忙继续下指令。
萧破天眼睛一转,就算要听他的,也要让他着一下急。
这么一想,他故意把脚步放重,歪歪斜斜地走到城隍庙前,停下来,左右张望了一下,忽地解开裤带对着庙门撒起了尿。
柳无风心知他这是故意要让自己难堪,崩着脸沉声道:“萧统领,玩够了没有?玩够了还是快离开那地方吧!”
萧破天嘿嘿一笑,这才不急不慌地提起裤带,偏偏倒倒地越过城隍庙,继续往前,进了村子。
蓝衣卫们见他一路直奔城隍庙,暗中都扣紧了兵器,哪知他撒了泡尿,提起裤带又走了,各自暗骂一声,无奈地藏在各自的隐蔽地点继续等待。
萧破天在村子里转悠了一个圈,从村尾悠闲地走了出来:“三皇子,本人的尿尿得够远,够那帮兔崽子们喝一壶了吧?”
柳无风自暗处踱了出来,面色阴沉,冷冷地望着他:“萧统领,你差点坏了本座的大事,知道吗?”
“呵呵~”萧破天望着他冷冷地笑:“据我所知,姓江的是个草包,武功不值一提。君墨染与江照影又不对盘,所以要说有蓝衣营在旁,萧某还真有点不相信呢。”
“废话少说,此地不宜久留,走吧~”
玉峰山顶,君墨染独立于孤松之下,身形笔挺,那身玄色锦袍如同夜色般深浓,被山风鼓荡得猎猎做响。
约定的时间已过,然而那个说要拿画换人的贼子却至始自终都不曾露面——他不禁怀疑,莫非王府里有内奸?对方事先知道他是用假画来骗人,所以索性连面都不露?
可是,天衣无缝虽然很出名,见过其真面目的人却不多。并且他是在昨天半夜由煜宸秘密接进的王府,一到就直接进了墨韵轩制画,若非亲信之人,根本就不可能知情。
消息究竟是如何泄露出去的呢?蓝衣营的弟兄?他摇了摇头,立刻否定了这种推测。
看来,对手是个相当狡猾的人——此举意在试探自己的诚意,说不定现在正躲在暗处偷偷观察呢!所以,他不能有一丝的焦虑和紧张。
又等了近大半个时辰,眼看丑时已过半,依然没有半点动静,估摸着对方是绝不会再出现了,君墨染毅然转身朝山下走去。
杀破天
如银的月色下,两条人影如电般疾掠而行,很快到了京郊那座废弃的煤窑外。
“咦?”萧破天闻到血腥气,立刻放缓了脚步,皱眉道:“这是什么气味?”
“那边好象躺了个人~”柳无风低声道。
萧破天几乎与他同时发现,立刻奔过去,见到守卫丁的惨状,低咒道:“操他/妈!早听说姓君的是杀人狂魔,果然凶残狠戾!”
“我早说过不要小看他,你偏偏如此大意,藏宝图没有拿到反而中了他的调虎离山之计,被他端了老巢!”柳无风冷声训斥。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萧破天憋着一股子气,粗声粗气地回:“快去看看,那几个怎样了?”
“还看什么?”柳无风冷声道:“九夫人肯定被带走了,那几个也绝不会留下活口!这时进去,只会再中他的埋伏,白白送了性命!”
“你要怕死,只管在外面呆着,我去去就来!”萧破天怒声吼道。
“好,你不肯听我的劝,送了命休得怪我!”柳无风嘲讽地低语,眼中杀机隐现,左手扣了一把药粉,右手轻按机簧,弹出腰间软剑扣在掌中。
萧破天倒也并不完全有勇无谋,大话说得再响,心中还是有所顾忌,猫了腰放轻脚步悄悄地接近洞口,默运玄功先探听洞中的动静。
“里面什么情况?”柳无风占了上风位,闭住气息将粉末在空中一洒,这才悄然掩上去询问。
萧破天不疑有他,见他问,头也不回地道:“奇怪,里面并无人声,难道洞里竟有别的古怪?”
“别急着进去,再等等!”柳无风继续引他说话:“不该死也死了,别把咱们都搭进去。”
萧破天忽觉手足酸软,不自觉皱起鼻子嗅了嗅,大惊提气疾掠:“不对,果然有猫腻!竟然撒了十香软筋散!快闭气!”
“什么?”柳无风假做惊慌,配合地飞身跃起,转头见萧破天那博命一跃竟堪堪只退了一丈有多,不禁露出微笑。
萧破天还未回神,大喝道:“不好,我已中了那厮的奸计,三皇子快逃!我来断……”
“后”字还未出口,柳无风那柄薄刃柳叶软剑已架上了他的脖子,冰冷的精铁即使隔着衣服,亦冷得彻骨。“三皇子,你……”萧破天错愕地瞠大了眼睛。
“萧破天,”柳无风望着他,阴冷一笑:“本座早说过,要认清自己的身份,分清谁是主子,谁才是奴才!收拾一把破斧头,对本座来说,比捏死一只蚂蚁还容易!”
语罢,手中软剑向前一递。
萧破天见势不妙,身子往后一仰,顺势一个铁板桥,堪堪避过软剑封喉,血溅五步之灾。无奈此时招式虽在,身子已然软绵,命虽保住,胸前衣服已被柳无风一剑挑开,露出精壮的胸膛。
“柳烨,”萧破天忽地醒悟,顿时目眦欲裂:“原来是你杀了我们的人!”
“错~”柳无风提剑逼了上来,冷声道:“本座杀的是那些目中无主,脑中无计的蠢货!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留着有何用?”
“靖王府那半张图,早就到你手上了吧?”萧破天眼见柳无风的软剑带着呼呼的风声刺来,跳起来避让显然已是不及,索性往地上一倒,脚尖用力一推,身子如箭矢般滑出四五丈远,再次逃过一劫。
“你现在才明白吗?”柳无风倏然一笑。这时倒也不怕他逃到天上去,提着剑慢慢地逼了过来:“念在你替父皇尽忠,本座留你一个全尸,快快自裁于刀下,免得身首异处!”
“我,我要禀明圣上!你想独吞藏宝图,意欲谋反!”萧破天又惊又怒,厉声骂道。
“意欲谋反的人是二哥吧?”柳无风冷冷一笑:“你以为我人在邀月,就不知二哥这些年的动态?他在泉州暗中招兵买马,每年亏空数百万白银,骗得过父皇,却骗不过我!”
“你,你……”萧破天被他堵得哑口无言,顿了半晌,才道:“你休得血口喷人!”
“人”字才出口,人已拼尽最后一点力气,划做一道闪电,不退反进向柳无风狠狠撞了过去。
月色下只见金光一闪,玄黄破天斧已脱手飞出,顿时漫天斧影,仿佛千百把黄金斧头铺天盖地而来。
柳无风见他目露凶光,已然知道不妥,脚尖轻点,身子跃在半空,大袖向下一挥,卷着漫天的金光向萧破天倒撞而去。
他借这一挥之势,斜滑出两丈开外,飘然落在一棵银杏树上,身随风动,要树梢上轻轻晃荡。
萧破天已是强弩之末,那一博已尽了全力,一击不中,斗志全无,返身欲逃,却哪里跑得掉?
“来而不往非礼也,”柳无风一声朗笑,纵身扑了下来,犹如一只巨大的雄鹰滑翔在天际,倏忽之间已落到了他的身前:“萧破天,你也吃我几柄柳叶飞刀!”
哧哧数声轻响,十刀齐发,交织成一道银色的鱼网,尽数向萧破天激射而去。
可怜萧破天身中十香软筋散,心中明明知道该如何闪避破解,偏四肢不听使唤,眼睁睁地看着那十柄飞刀尽数没入体内。
“柳烨,你……”他踉跄数步,口中鲜血狂涌而出,颓然倒地,那双牛眼死死地瞪着苍天,分明死不冥目。
“哼!”柳无风冷哼一声,弯腰从他身上把飞刀尽数取出。
不紧不慢地在他身上拭净血迹,再掏出丝帕一枚枚细细擦拭后再揣入暗器袋内。又从怀里摸出一本经书扔到他身上,冷笑:“萧破天,下回投胎不要再遇到本座!不然,见一次杀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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脱困
“都出来吧~”柳无风低声道。
“主上~”从暗处迅速涌出十数名全身黑衣的男子。
“把这里清理干净,记住一切能让我怀疑到我的痕迹都要清除干净!”柳无风面无表情,沉声吩咐。
“是!”众人齐声应声,悄然散向四周。
柳无风这才整了整衣衫,进了煤窑:“九夫人,你在里面吗?”
姜梅呼叫了半天,喉咙都叫得沙哑亦无半个人回应,早已心灰意冷,这时忽地听到外面有人呼唤,顿时大喜过望:“我在呢!”
“九夫人,你受苦了~”柳无风晃燃了火折,直奔内洞,见姜梅竟然已然主动挪到了洞口,不禁暗自吃惊,忙快步迎上去,扶住她的肩膀。
“管家?”姜梅满心喜悦:“是你吗?”
“是~”柳无风手忙脚乱地替她解开绳索:“只怪无风营救来迟。”
“你说什么呢?”姜梅一把拉下蒙面的黑布,往他身后张望:“墨染昵,他还在外面吗?”
“这~”柳无风迟疑一下,低声道:“王爷去玉峰山与歹徒交涉,并不知柳某来此。”
“哦~”姜梅难掩失望,轻轻垂下睫毛。
柳无风忽地单膝跪在姜梅身前,姜梅大惊:“无风,你这是什么意思?”
“若不是因为我,”柳无风双手抱拳,正色道:“九夫人不会认识萧破天,更不会为他所骗,被掳至此。害夫人身陷险地,无风真是万死莫赎其罪。”
“等一下,萧破天?”姜梅诧异地道:“谁是萧破天,萧金石吗?”
“是~”柳无风面有愧色:“我最近才收到消息,萧金石就是萧破天。他易了容有预谋地接近我,三年前,我遇伏差点丧命,就是为他所害。没想到他竟追到邀月,我没有及时认出他,反而介绍他认识了九夫人,害夫人遭此横祸,真是无地自容……”
姜梅在心中默念——金石,破天,石破天惊!所以,萧金石就是萧破天!原来他早就告诉了自己,只怪自己迟钝,竟没有察觉其中的奥秘。
这时见柳无风悔恨交加的模样,忙道:“他既是对靖王府有所图,不管有没有你在中间介绍,都会想方设法接近我。无风不过是适逢其会,被他利用了而已,不必太过自责。”
“主上~”一名黑衣人从洞外走了进来,忽地见柳无风单膝跪在地上,不觉一惊,后面的话吓得吞入了肚中。
“什么事?”柳无风乘机站了起来。
“外面的叛贼都已清理完毕~”黑衣人毕恭毕敬地呈上来一堆零零碎碎的东西,包括那把名震天下的黄金所铸的玄黄破天斧,以及一些杂物,其中一本染满了鲜血的经书:“属下在萧破天的身上搜到这些,请主上处理。”
姜梅好奇地瞥过去一眼,惊奇地道:“《金刚经》真在他的身上,刘三果然是他杀的。”
“九夫人见过这本书?”柳无风也是一脸讶异。
“嗯~”这个时候,已无隐瞒的必要,姜梅点了点头道:“上次我奉命入宫,就是要追查这本经书的下落。没想到当时费尽心神,现在得来却毫不费力。”
“既是夫人奉命追查的大内失窃之物,那就交由夫人处理好了。”柳无风做了个顺水人情。
黑衣人忙撕下一片衣袖,把萧破天的东西包好了,恭敬地递到姜梅手里。
“多谢。”姜梅双手接过,轻轻抚着包裹,低头默默地凝视,心中百味杂呈。
换了以前,她肯定会迫不及待地打开包裹,见识一下闻名天下的玄黄破天斧,并且验证一下看它是否如她推测的相同?
这是第一次,她没有在第一时间关注案情的进展,却想起了心事。
经书追回,按她与君墨染的协议,可以找他要休书了。奇怪的是,眼看自由在即,没有如释重负之感,却隐隐升起一丝失落与留恋。
柳无风哪知她脑子里转了这许多念头,轻声道:“这次是我的过失,回去后,我会向靖王爷请罪,并承担起相应的责任。”
姜梅吸了一口气,将失落之情压下,道:“算了,你也是无心之过。若不是你,我现在还被关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度日如年,生死不未卜。救命之恩,不敢言谢,容图后报。”
“九夫人言重了~”柳无风见她神色疲惫,只当她惊吓过度所至,也不敢再多说:“此处杀气太浓,不宜久留,咱们还是速速回王府吧。”
“嗯。”姜梅轻应。
洞中尸体虽已被处理,然而混在空气里的血腥味道却因空气的凝滞而经久不散,姜梅暗暗皱眉,心中微有怪异之感,一时却说不上来哪里不对。
两人步出洞外,外面已站了一排黑衣人,每人手中牵着一匹骏马,姜梅略数了数,约摸有十来个,看上去倒也威风凛凛。
柳无风拱手歉然地道:“原应该备下马车恭迎夫人下山,只是山路崎岖,马车不便,委屈夫人骑马出山。”
“能保住性命已是万幸,还说什么委屈不委屈?”姜梅微笑。
立刻有人牵了匹温驯的牝马过来,单膝跪在地上。
“请九夫人上马。”柳无风伸出手来。
“有劳~”姜梅搭住他的手,踩在黑衣人的膝盖上,上了马背。
“上马~”见姜梅坐稳了,有人发出号令,十数个黑衣人齐声低应:“是!”各自翻身上马,动作整齐划一,竟如同一人,显然训练有素,竟是不输君墨染的蓝衣营。
姜梅暗自砸舌,心中对柳无风的统御能力生出钦佩之情。
“九夫人~”行了一段,柳无风忽地迟疑地道:“在下有个不情之请,希望夫人可以答应~”
姜梅略一思索,倒也明白了他的意思:“我明白,绝不会对墨染提及你的身份。”
他是邻国皇子,此事虽说是萧破天贪婪引起,到底不能完全与他无关,若是墨染揪住不放,引起两国纷乱,绝非她所期望看到的。
所以,柳无风不愿意提及,她完全可以理解。
问责
泼刺刺的马蹄声,犹若惊雷般敲击地面渐行渐远,终于消失无声,这时一名黑衣人从树梢上飘然而下,轻若羽毛般落在地上,转瞬消失不见。
君墨染和李煜宸守候了半晚却空手而回,原本还抱着希望,看对方是否救出姜梅,然而两拨人马在府前遇到,大家半斤八两,谁也没有见着敌人的面,俱是心情恶劣,谁也不愿多说,一路沉默回了墨韵轩。
刚进门,还没落坐,老夫人那边已派田嫂过来请。
君墨染不禁诧异:“这么晚了,娘还没有睡?”
姜梅失踪两日,王府里闹得人仰马翻,想瞒也瞒不住了,消息传进了老夫人耳里。
而且由于君墨染的刻意隐瞒,明明是一件失踪被绑案,却被有心之人利用,到了老夫人耳中,被渲染成了姜梅携带大批珠宝与情人私奔。
老夫人原就不喜姜梅,听到这种传闻,越发厌恶,横了心不管她有没有皇上的玉牌,都要让他休妻。
她不信这个邪——没了姜梅,灭门之仇还报不成了?
田嫂原本幸灾乐祸,见君墨染面争阴沉,不敢放肆:“听说王爷点了兵马出城,老夫人怕有闪失,一直在等王爷回府呢。”
“不过是出城办点事,哪里点了兵马?”君墨染心中焦躁,冷声喝叱。
这帮女人真是越来越不象话,添油加醋还不够,现在连没影的事情能传得有鼻子有眼,若不严加惩治,以后还不知要闹出什么事情来?
田嫂见他动怒,越发不敢吭声,只垂了头一言不发。
“你回去告诉娘,就说我还有事要办,明天早上再去请安。”君墨染强按下脾气,冷声吩咐。
“这~”田嫂迟疑着不肯离去。
君墨染大喝一声:“我让你走,没听到吗?再要罗嗦下去,即刻掌嘴!”
“我看谁敢?”伴着一声冷叱,老夫人在梅雪的搀扶下慢慢地走了进来。
“娘~”君墨染忙敛了怒气,迎上去欲扶她:“你怎么过来了?”
“哼~”老夫人一把拂开他的手,冷声道:“娘请不动你,只能自己过来了。”
“干娘~”李煜宸见这架式不对,忙笑眯眯地过去,不由分说揽住她的肩,一顿乱揉:“明知道他是头犟驴,牵着不走,打着倒退,何苦跟他计较?气坏了身子划不来!来来来,他不陪你,我陪你,有什么事,交给我,保证比他办得漂亮一百倍!”
“去去去~”老夫人挣了几下,哪里挣得开?只得无奈地笑骂:“还不快放开?当我是你那些小姑娘啊,这把老骨头快给你揉碎了!”
“嘿嘿~”李煜宸见气氛缓和,放开她,尴尬地摸摸鼻子,撇清:“干娘真是爱开玩笑,我哪有什么小姑娘?”
“怎么没有?”老夫人笑吟吟地睨着他:“什么小桃红,大柳绿啊,要不要我再给你数数?”
“干娘~”李煜宸忙不叠地给她做揖打拱:“你饶了我吧,那都是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你还记着它干嘛?”
“你啊,”老夫人伸指戳了他一下:“老大不小了,墨染好歹还娶了几房妾,你要这般浪荡到什么时候?”
“得~”李煜宸本来想要救火,结果引火烧身,忙不迭地退到一旁:“你还是接着教训墨染吧~”
“你……”老夫人做势欲打。
突然,书房门被人从外面怦地一声推开,众人皆是一惊,齐齐回头。
蓝七一脸激动地站在门口嚷:“九夫人回来了!”嚷完了之后才发现,老夫人竟然在场,吓得一缩脖子,掉头就跑。
这一声喝,犹如一道惊雷,炸懵了所有的人。
君墨染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和耳朵,怔怔地看着蓝七——他费尽周折都没有找到姜梅的行踪,她怎么自行脱险了?
李煜宸也是精神一振,恨不能立刻Сhā翅飞到她身旁,只是碍于老夫人在身侧,不敢乱动。
“小七,你给我回来!”老夫人大喝一声。
蓝七唯唯诺诺,慢慢地蹭了回来:“是,老夫人。”
“老身是老虎吗?”老夫人冷着脸斥道:“为什么见着我就跑。”
这帮猴崽着跟着墨染出生入死,其间已不知换了多少人。但不论是谁,她从未将他们当成外人,每一个都是真心地感激。若不是有他们的势死追随,拼死相护,墨染的命早丢在了战场上。
她自问待他们不薄,为何一个个见了她就躲?真是令人伤心啊!
蓝七脚一软,差点跪下去,当下急得涨红了脸,结结巴巴地回:“不,不是~属下怎么敢?”
“说清楚,”老夫人冷下脸追问:“谁回来了,值得你如此激动?”
“呃~”蓝七唯恐闯祸,不敢乱回,偷偷拿眼望向自己的主子——他陷入迷惘的状态,哪有余暇为他解围?
“咳~”蓝一轻咳一声,拱手道:“回老夫人话,应该是九夫人回来了。”
“半夜三更的,她去了哪里?为何此时才回府?”老夫人并不耳聋,蓝七吼得那么大声,半个靖王府都被他震动,哪会听不到?
“娘,”君墨染这时回过神,忙替她掩饰:“皇上有件紧急的案子交给她办,因为有些危险,暂时与我们失去过联系。我派了人在到处找她,现在她平安回来,所以小七的情绪激动了一点。”
“又替皇上办案?”老夫人冷笑:“你当老身是傻子啊?皇上哪有那么多案子交给她去办?”
“王爷所言非虚~”柳无风这时刚好踏进了书房,忙接过话头道:“九夫人的确是替皇上办案,并且已成功将失物追了回来。”
是谁?
几年相处老夫人亦知他从不无的放矢,更不曾参与府里各妻妾的争宠中去,行事端正,故尔对他十分尊重。
此时见他出面替姜梅说话,虽十分不悦,心中倒也有几分相信,脸色便缓了下来:“她人呢,为何不敢来见老身?”
“九夫人受惊过度,暂时失去意识,在下擅自做主,已命人将她送回忘月苑休息。”柳无风神色从容地答。
究竟凶徒是如何对她的,竟令她失去意识?君墨染眼睛一眯,目光不由自主地变得冰冷。
“是吗?”老夫人深表怀疑:“若真的失去意识,那她是如何回来的?”
“干娘~”李煜宸忙Сhā言道:“人安全回来就好,现在时间太晚,不如让梅子休息一晚,明天再问。”
“哼~”老夫人轻哼一声,拂袖而去:“敢情你们都是好人,就我一个恶人!好,都护着她吧,看招来什么祸患!”
君墨染早已心急如焚,老夫人前脚一走,他立刻就赶往忘月苑:“走,看看去!”
姜梅进门的时候,忘月苑里已是一片幽寂,所有人都进入了梦乡。
史酷比闻到主人熟悉的气息,冷不丁自小窝里蹿了出来,紧紧地挨着姜梅,使劲地蹭着她的腿。
姜梅弯下腰亲热地搂住史酷比的脖子:“史酷比,看到你真高兴!”
你能回来,我真是太高兴了!你不会怪我吧?其实不是我不救你,实在是他们都太蠢!你写的那张纸条,他们根本看不懂,问了我一堆题目,结果跑过去,你们早不在了!隔得时间太久,气味也消失,真把我急死了……
史酷比激动不以,不停地呜呜叫。
“我知道,这不是你的错~”姜梅抱着它柔声安慰:“亲爱的,别担心!你是世界上最好的狗,是这世上我唯一绝对信赖的朋友!”
呜呜呜,我没用,没能及时找到你!早知道我不应该听你的话回来,而是应该一直守着你!
史酷比后悔不迭。
“没关系~”姜梅轻蹭着它的脸,眼里微闪着泪光:“我这不是安全回来了吗?”
君墨染进到忘月苑,见到的就是这一幕人狗相拥的温馨画面。这一刻,他不自禁地羡慕着被她紧紧抱在怀中的那条狗。
这是第一次,他见到江湄真情流露,她腮边那晶莹的泪光,在他眼中已变成世界上最美的珍珠。
“咳~”柳无风轻咳一声:“九夫人,王爷来看你来了。”
姜梅抬起头,慢慢地放开史酷比,回头冲他们挤了个笑容:“嗨,我回来了~”
柳无风与她一路行来,一是光线幽暗,二是心事重重,哪有心思细看?这时定睛一瞧,不由吸了一口凉气。
姜梅鬓乱钗横,衣衫凌乱,披头散发,最好笑的是整张脸除了双眼那部份依然白皙,其他地方都黑得似炭,正象是被扔进了砚盒洗过一遍一样。
那件浅色绣花的绉纱百褶被则脏得早已辩不出原来的颜色,很多地方被勾破,丝丝缕缕地垂下来,被风一吹轻轻飞扬,象是身边飞舞着十数只凤舞蝶。
三人静默,君墨染更是气得无面色铁青,眸光冰冷,几欲让人结冰。
姜梅陷入尴尬,挤出一笑容:“呃,好象大家都不欢迎我回来?”
这时,睡在外间的冬至被惊醒,掌了灯出来查看:“九夫人回来了!”
这一声惊叫,忘月苑的丫头小厮们通通惊醒,各房间灯相继亮起,很快照得灯火通明。
如意披了件衣服匆匆冲出来,见到姜梅,眼泪瞬间落了下来,失声惊呼:“小姐,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姜梅脸上一热,下意识地抬手擦了一下鼻子:“嘿嘿,遇到点小意外~”
柳无风瞧她这般模样,忽然醒悟。
他杀了那些侍卫离开之后,她在对外求援失败之后,曾拼力自救,想要靠自己的力量逃出洞中。
但因四肢被缚,目不见物,只能凭本能在地上胡乱滚动前进。故尔,当他再次见到她时,她已滚到了内洞的洞口。
“是谁?”君墨染的双拳在袖中握得似欲滴出水来。
看着几乎变得面目全非的她,胸口似被针扎了一下,蓦地抽痛。
怒火,在胸中狂燃。
究竟是谁,跟天借了胆子,竟敢动他的人!
如意被他的怒火吓到,瑟缩一下,顿时不知所措。
李煜宸勉强压住心中的疼惜,低声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服侍小姐梳洗?”
“是~”如意慌忙上前搀扶了姜梅入内。冬至和夏至一个准备衣物和香料,另一个安排人去厨房要热水,忙个不亦乐乎。
姜梅原想说不必这么麻烦,随便洗洗就好,但想着这样可以暂时避开君墨染的怒火,好有个缓冲的余地,也就默不吭声,任她们三人摆布。
在等待她洗浴的时间里,柳无风简单地解释了他去救姜梅的过程,对于设计诛杀萧破天一事轻描淡写一语带过,只着重于自己交友不慎给姜梅带来了危险自责不已,请求君墨染责罚。
“萧金石就是萧破天?”君墨染并不急着追究责任,只是就事论事:“他为什么要易容接近你?究竟你是什么身份?”
三年前柳无风到靖王府来当管家,出于对干娘的尊重,他一个字都没有问过。只知他受伤晕倒,差点死去,是干娘所救,为报恩才留在王府做事。
三年下来,他一直兢兢业业尽心尽力替王府办事,从未因公废私,也从未见有亲人来找。因此,渐渐的,他也就淡化了对他的警戒。
PS:亲们,今天老公的大嫂突然从深圳回来,现在要去火车站接人。所以答应的三更估计会难以做到。但是,如果今天只更二更,那么明天肯定是四更。如果只有一更,那么明天肯定是五更。就算通宵,我也一定码出来!请大家谅解,千万表扔鸡蛋……
伤痕
柳无风沉默片刻,低声道:“这个世上,早已没有人记得我,我也早忘记了前尘往事。萧破天接近我,只因我是王府管家的身份。我亦自知,因自己的一时疏乎,才使九夫人身陷险地,已无颜留在此地。这几日把手边的钱物交割清楚,自会离去。”
这番话表面听起来合情合理,然而细一分析却什么内容都没有,说了等于没说。
“无风~”李煜宸皱眉:“你也知墨染只想弄清事实真相,并非要追究谁的责任。你一味求去,不觉得太不负责任了吗?”
“对不起~”柳无风不卑不亢地道:“并非我不相信二位,实在是往事不堪回首,柳某曾发誓不再提及。当然,若是王爷坚持,柳某亦无话可说。”
“好一个不堪回首,四个字便想撇清?”李煜宸冷然而笑。
“算了,”君墨染摇了摇手:“萧破天针对的是靖王府,无风不过是适逢其会。就算不是他,也一定会从别人身下手。他既不愿意提,必是有不提的理由,不必勉强。”
谁没有难言之瘾?他身负血海深仇,那惊魂的一幕即便是现在,亦常常令他于午夜惊醒,却只肯把这噬骨的恨埋进心底,何尝愿意在人前提起半个字?
将心比心,柳无风背井离乡,隐姓埋名,坚持不肯提及身世的心情也就可以理解了。
“多谢王爷~”柳无风眼里显出愧色,慢慢地低下头去。
“玄黄破天斧享誉天下,就是江湖一流好手都鲜能对抗,柳管家又是如何接近他,并对他施了十香软筋散呢?”李煜宸并不肯放松。
柳无风的交待乍听合理合情,然而细一推敲漏洞颇多。
萧破天身为禁军统领,头脑岂会如此简单?若非两人有着特殊的关系,对他全无提防,怎能轻易着了他的道?
而且,玄黄破天斧名振天下,就算真的中了十香软筋散,寻常之人在短时间之内亦很难接近他的身边,更何况手刃了他?可见柳无风武功并不弱,至少不是他一直表现出来的文质彬彬。
他既有博杀破天斧的智谋,兼之身怀绝技,如此人物,绝非无名之辈。但他三年来躲在王府里安心做个管家,岂不是太奇怪了吗?
“这个我可以解释。”姜梅这时洗浴已毕,自内堂缓缓走了出来,接过话头道:“我与萧破天接触过,那人典型的有勇无谋,且狂妄自大,窃以为想要设计毒倒他,并不难。”
匹夫之勇,难成大事。
那样一个莽夫,身份又如此特殊,竟不惜千里迢迢跑到邀月来绑架王府里的一个小妾,实在太过匪夷所思。不知王府里的什么宝贝吸引着他铤而走险?
房中三个男人都张着嘴,怔怔地看着她,一时竟无人搭腔。
那张白玉似的脸蛋上,此时横七竖八地遍布着无数道青青紫紫的擦伤,有些地方微微红肿起来,象一只精美的瓷瓶裂开无数细缝。
瞧见那触目惊心的伤口,君墨染的心痛得揪了起来,几乎用尽全身的力气才控制自己没有冲过去,把她紧紧地拥在怀里!
江湄,他的江湄!天知道这一天二晚,她究竟承受了怎样的磨折和苦难?该死的是,她居然还能言笑宴宴,满不在乎?
“怎么,”姜梅不自在地摸了摸脸,自嘲地笑道:“不过是刮破几处皮,有些对不起观众,还不至于如此吓人吧?瞧你们一个个,跟见了鬼似的!”
刚才已照过镜子,脸上青红紫绿确实有些凄惨了点,好在都是皮外伤,过些日子就好了。
他们个个身经百战,这种小伤应该见怪不怪才对啊!
李煜宸这时再也忍不住霍地站了起来:“萧破天那厮在哪?我要去将他碎尸万段!”
“这个不能怪他~”姜梅不敢看君墨染,有些心虚地垂下眼帘:“是我自己想逃,不小心弄成这样了。”
凭心而论,萧破天虽掳了她,倒也并不是穷凶极恶之徒。说话虽粗鲁,做事倒还自恃身份,这种程度对人质而言,已算是很好的待遇了。
如果她不是想乘洞中无人时自己逃离,原本可以毫发无伤地回来。
可那种情况下,还乖乖在洞里等人来救的是傻子,绝不是她姜梅。
“哼~”君墨染见她这时还替萧破天辩解,冷哼一声:“你倒是大度,全不计较,什么事都往自己身上揽!”
“我不是往身上揽,只是想澄清事实而已。”姜梅微垂下头,小小声地分辩。
李煜宸轻叹,从怀里摸了一只瓶子放在桌上:“我不是跟你说过,女人要爱惜自己的容颜,你怎么就不听呢?”
“不用了,上次给我的还没用完。”姜梅有些想笑,似乎他们两个见面,十次里倒有九次是受了伤,李煜宸不停地掏着瓶瓶罐罐。
他就象揣着一个神奇的百宝囊,要什么就有什么!她偶尔会猜,他的身上究竟有多少只瓶子?
“你笑什么?”君墨染瞧见她眼中灵动的微笑,又是心疼又是生气:“闯下这么大的祸,还敢笑?知道为了你,整个靖王府已是人仰马翻了吗?”
就连老夫人都一夜未眠!
“嘿嘿~”姜梅垂下头,悄悄地吐下舌尖:“还好歪打正着,把失窃的经书找了回来,了了一个案子,皇上面前也可交差。”
“哼,”君墨染气得不行,冷然嘲讽道:“要不要请示圣上,让你跨马游街,召告天下?”
“呃,”姜梅顺口接道:“跨马游街就太夸张了,只要你兑现之前的承诺就行了。”
情网
她提到那份协议,君墨染不自禁地捏紧了拳头——很好,她豁出性命去拼,难道为的就是得到那一纸休书?
是,他不是她相公!他怎么忘了?她并不是心甘情愿地嫁给他,他娶她只是想利用她,而她的目的一直都是离开他,击败他!
一想到她其实一直都不属于他,尖锐地痛楚从心脏开始向外漫延,犹如一柄利刃,毫不留情地切割着猝不及防的他。
“承诺?”李煜宸惊讶地来回看着面前的二人:“什么承诺?”
他原以为对二人的关系已算是了若指掌,原来还有他不知道的,独存于他二人之间的秘密,而他被拒之门外。
认识到这一点,一丝酸涩悄然在心底滋生。
姜梅自知失言,只得沉默以对——毕竟,离婚不论在古代还是现在都算不上什么好事,没有必要弄得天下皆知。
见她不答,李煜宸心里很不是滋味,讪讪地站了起来:“你一定很累了,先休息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姜梅巴不得他有此一说,忙顺着竿子往上爬,掩唇打了个呵欠:“我还真有点悃了呢,恕不相陪,各位晚安。”
柳无风和李煜宸道过晚安,一起离开了忘月苑。
“过来~”君墨染冷着脸,向她伸出手。
“我真的悃了~”姜梅装死。
君墨染眼睛眯成危险的直线,上前两步将她蛮横地抱在怀里,大踏步朝卧室走去。
“呀,”姜梅吓了一跳,忙握着拳捶他,怕被冬至等几个丫头听到,到时闹出笑话,出丑的还是自己,只得压低了嗓子小声叱道:“你想干什么,快放我下来!”
君墨染哪将她那几招花拳秀腿看在眼里?手臂微微向内一收,已如一道铁箍,将她稳稳地圈在怀中。一脚踹开卧房的门,抱着她走了进去,头也不回,只用脚后跟轻轻一磕,门已在身后乖乖地阖拢。
他三步并做两步,走到床前,将她一把扔到了被褥上,随即和衣扑了上来。
姜梅吃了一惊,只当他想乱来,哪里肯依,当下立刻挣扎,不慎碰到伤口,“嘶”地倒抽一口冷气,痛得龇牙咧嘴。
“别动!”他厉声喝止,一手握住她的双腕,另一手已探向了她的肩胛处。
瞧他的样子,她若再不反抗,搞不好又要被他吃干抹净,姜梅怒从心起,哪里还肯乖乖听话?
他手快,已顺着她的肩胛下来,隔着衣服迅速在她身上按了个遍,确定没有伤到半根骨头,那颗一直提在嗓子眼的心才稍稍落下:“还好,骨头没断。”
原来,他是想替她检查伤势,她却想歪了!
姜梅一怔,脸哗地红到耳根,哪知还来不及惭愧,他的大掌已伸向她的衣襟,毫不犹豫地撕开了前襟,露出一大片雪白的肌肤,以及那遍布在身体上的丝丝缕缕的擦伤。
“呀~”姜梅惊呼。
君墨染松开她的手,转身到了妆台边,低着头弄得抽屉哗啦啦地响,也不知在找些什么。
姜梅手忙脚乱地地扯了被子过来遮挡,嘴里骂:“神经病,你变态啊!”
这人果然有暴力倾向,好好一件衣服,莫名其妙就撕了!
君墨染充耳不闻,找到他要的东西,重新折返。
姜梅一脸防备,抱着被子缩到床角:“你别过来,再过来我真喊人了!”
就算丢人,也比莫名其妙被他欺侮好吧?
他紧崩着脸,强按捺住心底的愤怒与无奈,捉住她的足踝将她拖了过来。
低眉凝望着握在掌中的纤美的秀足,因被绳子长期捆绑淤血肿涨成紫色,他的心就不由自主地疼得拧起来。
就在半个月前,这纤美雪白的足踝还曾惹得他欲火难耐,而今天,却被个莽夫弄得面目狰狞!教他怎么不气,不呕,不恼,不痛?!
然而,相比对萧破天的愤怒,此刻萦绕在他心中更多的却是对自己的不满与责备!匹夫无罪,怀譬其罪,若不是因为那张该死的子虚乌有的藏宝图,她怎会受这种折磨?
所以,归根结底,还是因为他!
他揭开瓶塞,熟悉的淡淡的薄荷香味飘了出来,瞧清他的意图,姜梅停止挣扎,嗫嚅着低声拒绝:“别~”
这可恶的女人,这个时候了,就不能柔顺一点吗?非得跟他作对才舒服是吗?他心中暗恼,头也不抬,冷着嗓子嘲讽:“现在天气炎势,就算是皮外伤,处理不好万一化脓溃烂,日后好了也会留疤。”
说完,也不等她同意,挑了些许药膏出来,轻柔地涂抹在伤处。
他涂得十分细心,犹如画家在精心描绘一副艺术品,唯恐一个线条不对,破坏了画面的美感;又似精心呵护着一件珍稀古玩,生怕下手稍重一分,她就会碎裂。
他的嘴唇轻抿,表情郑重,然而外表看似镇定如常,却被那双微微颤抖的手泄露了他的情绪。
这么漂亮纤秀的双足,若是留下疤痕,实在是太可惜了。就算她日后真的要离开他,他也希望当她离开时,不会象他一样心怀怨恨——那对她,未免太残忍。
在她面前,他一惯是强势而霸道的,这份罕见的温柔与体贴,不禁教她鼻酸,从而不自禁地微微红了眼眶。
姜梅慢慢地安静下来,忽地体会到他心底的那份理不断剪还乱的矛盾情绪,想着自己失踪的这二天,他是以何种心情煎熬过来,不禁有些痴了。
不,她从不害怕面对暴力和折磨,她最怕的却是这若有似无的柔情,犹如一张无形的网,网住欲振翅高飞的她……
拥有
“娘还不知你被绑,若她明日问起,只回说是替皇上办案就可。”收起药瓶,君墨染沉默了片刻,低声吩咐。
老人家这辈子经历了太过的磨难,如果可能,他不想让她再次陷入那种恐惧和慌乱中去,希望可以不惊动她,悄悄地解决这件麻烦。
“嗯。”姜梅对此倒无异议,只想解决心中困惑:“萧破天不远千里跑到邀月来绑架我,到底想要什么?”
既然她成为了别人手中的筹码,她最少也该有权力知道原因吧?
“你真的不知道?”君墨染抬眼审视着她,眼底有一丝疑问:“你嫁过来的时候,江秋寒什么都没跟你说,也没交待你任何事?”
如果所料不差,江秋寒应该会将计就计,乘这个机会,让她接近自己,盗取那半张藏宝图。
“信不信随你。”姜梅俏脸一沉,才升起的那丝温馨消散于无形,淡淡地道:“我最后申明一次,我不了解你们之间的恩怨究竟有多深,我也不想介入这种无聊的报复游戏之中,更不会成为任何人手中的棋子,浪费自己的美好人生。”
“我信。”君墨染再看她一眼,终于轻轻颌首。
她曾说过,嫁过来之前曾大病一场,之后就忘记了所有的往事。对此,他一直持怀疑态度,现在,他却有些信了,并为她感到庆幸。
毕竟,任何人有那样的经历都不会是愉快的事情,能够忘掉,是幸运的!
“真的?”印象里,他可不是这么容易妥协和接受别人的意见的人,信任来得如此容易,姜梅反而有些不知所措,惊讶地抬眼望他。
君墨染静静地看着她,眼底一片澄明,唇角含着一丝笑意:“现在轮到你不信了?”
姜梅讪讪地垂下头,低声反驳:“谁叫你信誉不良来着?古语有云:不信人者,人衡不信之!”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君墨染皱眉。
姜梅低眉,弯唇而笑。(明月自创,仿名言古语,他听过才有鬼!)
片刻之后,姜梅收起笑,正色道:“不是我要探你的隐私,实在是这件绑架案背后应该还另有主谋。我感觉,并没有随着萧破天的死亡而告终结。所以,如果知道理由,或许咱们可以想出对付的办法。”
不论怎么看,萧破天都死的太过容易了一点。但要说明这一点,就牵涉到了柳无风的身世,出于种种原因和顾虑,她答应了他,不对任何人提及——显然,君墨染也包括在这任何人之间。
可这并不妨碍,她对柳无风渐渐生出的疑窦——在她看来,他所带过来的那十几名精干侍卫,完全不输于一支小型的特警分队了。
他们完全有能力在邀月境内完成一次突击任务,神不知鬼不觉地带走任何他们想要带走的东西。他们的到来,犹如一把尖刀,Сhā进了邀月的腹地——毫无疑问,柳无风就是那只握刀的手!
而且,她相信,这绝不是她看到的全部,暗地里,谁知他还隐藏了多少实力?而有这种可怕力量的人,为什么肯委曲求全在靖王府当个没没无名的管家三年?
报恩,有很多种方法。常人或许只能以身相报,万死不辞。但他的身份与地位,却给了他太多的选择,他却选了最笨的一种。
她说“咱们”,那口气俨然已把两人划为一个整体,可以同进退共生死。
于是,他决定了要对她,网开一面——不论江秋寒对他们家曾做过什么,江湄绝不会成为他报复的对象。
十年前,江湄不过是个七岁多的蒙童,她又有什么罪?她最大的罪,就是不该投生在江府,成为江秋寒的女儿!
相反,为了那张该死的藏宝图,从出生那一天开始,她就被江秋寒抛弃,在抛弃的同时,又被利用。她心中对那个家,对生她的爹娘,也是充满怨恨的吧?
但是,当那个家出现危机,当她的爹娘需要她的时候,她还是放下一切,无怨无悔地嫁进了靖王府,成为了他报复的一颗棋子。
如果硬要把帐算到她的头上,她何辜,他又何忍?
奇异地,做出这个决定后,整个人如释重负,顿时轻松了起来:“他要的是一个传说。”
“传说?”姜梅眨了眨眼,脱口嚷道:“圣武皇后的传说?”
君墨染的眼里染上笑容,望着她的目光渐转温柔。
这就是他的江湄,聪明,慧黠,机智,敏锐,不论经历了什么,永远这么乐观,这么宽容。要他,如何不爱她?
“你笑什么?”见他一径盯着她,不说话只笑,姜梅不觉恼了,抬手抚上脸颊,狠狠地瞪他:“我很好笑吗?”
哼!话说得难听一点,她就算现在脸上有几道擦伤,某些地方还红肿淤着血,但比起他那张象被狂风过境后的鬼脸,还是好看几十倍吧?他有什么资格来嘲笑她?
“不,”君墨染伸手握住她的,常年握兵器磨出的粗糙的厚茧按在她柔腻的掌心,轻轻摩挲,语气暗哑地低声道:“你很美。”
姜梅的脸瞬间烧红,手不自觉地发抖,却下意识地将他攥得更紧。
“以后,”他把她的手按在胸口,慢慢地抬起另一只手,轻轻地抚着她的颊,几乎是轻声地呢喃:“不要再受伤了,这里,会痛。”
姜梅怔怔地望着他,这一瞬她什么都看不到,就这么跌进他漆黑幽亮的眼睛,任他的柔情包围着他,眼中雾气凝结,终于化成晶莹的泪水,倏然滑落。
他轻叹一声,低头吮去她的泪,拥她入怀,仿佛拥住了整个世界……
问话
姜梅轻轻挣脱他的怀抱,好奇地问:“你还没说清楚~”
“非要现在说吗?”君墨染神色懊恼。
两情相悦正是缱绻时候,非要谈这么刹风景的话题?
“嘿嘿~”姜梅干笑两声掩住心虚——气氛诡异,若再不紧急踩刹车,后果很不妙啊。
“这个故事有很长,而且满是血腥,你确定要听?”
“我最喜欢听故事。”想到他终于肯信任她,姜梅的双眼闪闪发亮。
“喜欢听故事?”君墨染低叹:“在经历了如此多的磨难之后,还能保持这种心态,真是好命。”
“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呗!死揪着不放,只会令自己更痛苦,有什么意思?”姜梅不以为然。
其实,她一直认为:对仇人最大的报复,莫过于漠视他,彻底遗忘他,并且自己过得开心幸福。
那种处心积虑地要报复,以牙还牙的做法是最蠢的!到最后就算成功达成目标又怎样?这辈子活在仇恨里,世界对他永远都是倾斜的,一辈子不开心,值得吗,有意思吗?
从十年前的那个血染的夜晚开始,直到天际发白,君墨染慢慢地向她讲述了一个惊心动魄的故事。
“综上所述,”姜梅诧异地道:“这些年来,所有发生在你我身上的故事,都是因为那个了虚乌有的传世天书引起?”
老夫人毫无理由地针对她,仇视她,也都是基于以上的原因。
“应该错不了。”
“你压根没见过传世天书?老夫人也从没向你提过?”
君墨染给她一个看白痴的眼神——她若提过,他会一直蒙在鼓里,直到萧破天绑架了她索要赎金才敢肯定?
“为什么从来不问呢?或许老人家知道线索也说不定。”
如果老夫人已摆脱过往,那当然应该绝口不提;可现在的状况是她明显一直活在过去里不肯出来,胸中充满仇怨。老夫人一直没放下,不让她管,她还难受呢!瞒着她有什么意义?
“藏宝图失窃了。”君墨染再望她一眼,确定她的确一无所知,这才又透露了一点内幕。
“丢了?”姜梅吃了一惊,偏头想了想,问:“可是思亲堂走水那日遗失的?”
墨韵轩一直守卫森严,唯有那一晚,思亲堂走水,大家忙于救火,才有疏漏,给别人可乘之机。
如果藏宝图已失的话,那么来窃图的肯定不是萧破天了,否则他不会多此一举,绑架自己,曝露自己的身份和意图。
既然排除了一个,那么江照影的嫌疑就上升了。
“嗯~”君墨染显然与她看法一致:“现在的问题是,那张图究竟落在谁的手里?”
姜梅心中很不是滋味——再怎么说,这身体属于江湄,与江照影,江秋寒血肉相连是骗不了人,也逃不开的!
“王爷~”如意隔着门低声禀报:“老夫人派人要九夫人过府问话。”
“这么早?”君墨染推开窗子,这才发现天已大亮。
不知不觉,两个人竟说了一晚的话,江湄历劫归来,还没休息呢!他不禁心生歉意:“你睡吧,娘那边我去应付就可以了。”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姜梅爽朗地一笑:“既然迟早要面对,逃避解决不了问题,反而让她心生不快,得不偿失。”
江湄变了,她以前何曾在意过别人的目光?现在,她却开始在乎老夫人是否喜欢她了——虽然,她自己或许还没发现。
君墨染不自觉地微笑:“你受得了?”
“嗯,”姜梅俏皮地一笑:“只要她不给我上鞭子,应该还能挺得住。”
君墨染黯了眸色:“你有皇上的玉佩护身,她不敢动你。”
“你还有脸说?”姜梅噘起了唇:“也不知是谁,莫名其妙把它没收了!快还我,紧急情况下可以派上用场。”
“娘可不知道~”君墨染淡淡地道:“而且,别把娘想得太坏。她只是严厉,并非不讲理。”
“切~”姜梅轻哼一声,不愿跟他争辩。
“放心~”君墨染瞧她一脸委屈,不觉好笑:“我会陪着你。”
“不必!”姜梅一口回绝:“有你在,说不定打得更厉害。”
婆媳之间的矛盾,男人还是不要掺和进来的好,到时他又不能替她挡,吃苦的还是自己!
她梳洗完毕自去见老夫人。
然而,这次拜见,远比姜梅想象的要轻松得多。老夫人只简单地问了一下事情的经过。她如实地回答——当然是有选择性的。
接下来,老夫人训了她几句,身为女子要三从四德,少在外面抛头露面,免得招人闲话,失了性命事小,万一丢了贞洁,替王府抹黑才罪不容恕云云……
把贞洁看得比性命还要宝贵,这种封建的思想,受过高等教育的姜梅自然不能苟同,但她既未失贞,自然不必跟她争执。只在心中腹诽,垂着头一声不吭地任她絮絮地教育了约小半个时辰。
“行了,你吓也吓了,累也累了,伤也伤了,教训也足够了,回去休息吧~”老夫人见她乖巧顺服,挥挥手令她退下。
姜梅大喜,顿时松了一口气,施了礼出门。
“老夫人,这事就这么过了?”田嫂在一旁看得百般不解,忍不住问了一句。
上回一点小事老夫人大发雷霆,杖责了她一顿;这一次她闯下滔天大祸,把王府闹得鸡犬不宁,老夫人气得不轻,她本以为一定难逃被休的命运,谁知竟然轻轻放过了?
“哼~”老夫人冷冷一笑:“我要罚她不难,但墨染现在被她迷了心智,必然会引起他的不满。我可不想为了一个女人,破坏我们呣子之间的关系。”
既然已找好对付她的人,又何必亲自出面?
PS:偶这么勤奋地更新,亲们咋没有一点表示呢?还有二天,亲们的花花砸下来啊。。
真面
姜梅心情放松,回到忘月苑一头倒下,睡得昏天暗地,直到第三天早上才醒过来。
若不是李煜宸再三保证她只是疲倦过度,现在精神极度放松才会造成这种现象,等她睡够了,自然会醒来,君墨染真要崩不住去请太医了。
吱呀一声,如意推开门,见姜梅怔怔在坐在床前发呆,快步走过去:“小姐,你可醒来了!”
“怎么?”姜梅十分奇怪地道:“府里又出什么事了吗?”
“你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吗”如意瞪她。
姜梅望一眼窗外:“比平时是略晚一些,也没过巳时,有何大惊小怪的?”
“小姐睡了整整二天三晚呢!”
“不是吧?”姜梅吓了一跳:“这么久?”
“要不要给你看看黄历?”如意白她一眼。
姜梅笑道:“之前那几天提心吊胆的,一直不敢睡,这回一次补足了。”
“小姐,以后到哪千万要带着我~”如意嗔怪地噘起唇:“这次可把我害苦了,大家看我的眼神,就好象是我找人把你给绑了!”
王爷的责备且先不说,光是忘月苑里众丫头小厮口水就差点把她给淹死!经此一事,她终于明白,原来王府还是有很多下人在暗地里关心着小姐。
“对不起~”姜梅伸臂抱住她的肩:“我保证,下次再不会了。”
冬至轻轻推开门,探进头来,笑道:“小姐,你可醒来了。”
“让你们担心了。”姜梅嫣然而笑,有人关心的感觉真好。
“早上有人找你呢。”冬至歉然地道:“我以为小姐没醒,打发他回去了。”
“管他是谁,不见!”如意心有余悸,立刻一口回绝。
姜梅回头睨她一眼,如意悻悻地低语:“若不是小姐心软,什么人都信,也不至于受这场惊吓!”
姜梅不理她,径直问:“是谁?”
“我没见到人,不过送进来的名贴上写着唐郁,听说是个极美的少年。”
“糟糕~”姜梅拍一下额头,掀开被子赤着双足跳下了床:“我答应了替他约煜宸见面,给他治病的,居然忘得一干二净!”
那孩子本来就冷漠,这样一来,只怕更加不愿意相信人了吧?
“小姐,你又要出门?”如意急了,张开双臂拦在她身前:“不行,王爷说了,近段时间不带侍卫绝对不许你出门!”
“放心吧~”姜梅啼笑皆非:“我不出门,我去找煜宸,这个没问题吧?”
“哦~”如意讪讪地放下手,小声嘀咕:“谁让你不说清楚来着?”
“就算去找公子,也先用过饭再过去吧。”冬至劝道:“小姐睡了几天,粒米未进,应该饿了~”
“对哦~”经她提醒,姜梅才觉腹中空空,不禁吐舌而笑:“你一说,还真是有点饿呢!”
李煜宸在府里,也不怕他跑到天上去,急什么?
如意和冬至相视一笑,两人自去准备,姜梅吃得津津有味,一个劲地夸饭菜可口,弄得几个丫头都掩口偷笑。
墨韵轩中,君墨染满脸疲倦与李煜宸相对无语,这时夏至匆匆跑来,兴奋地禀报:“王爷,九夫人醒了!”
“真的?”两个男人大喜,同时站了起来。
“是,现在正用饭呢。”感染到主子的喜悦,夏至的声音也轻快了起来。
“知道了,你赶紧回去吧,让她别急,小心噎着~”君墨染示意她离去,说完回过头,撞到李煜宸嘲讽的微笑,不禁怔道:“你干嘛?”
“啧~”李煜宸斜睨着他,学他的语气:“让她别急,小心噎着~就算是亲耳听到,我依然严重怀疑现在站在我面前的的确是君墨染没错吗?”
看来,他是真的陷进去了!
“去你的~”君墨染一时找不到乘手的兵器,随手摘下脸上青铜面具,当成暗器扔了出去:“竟敢嘲笑我?”
“哈哈~”李煜宸轻松避过,大声调侃:“怎么,现在对梅子动心,见她不为财富权势所动,就想用美色去迷惑她?可惜,梅子并不是那种以貌取人的女子!”
这话细听,不是没有心酸。
他拥有天人之姿,却敌不过好友的鬼面,无法掳获梅子的心。
君墨染俊颜微红,不自觉地伸手抚上脸颊。
他当然知道江湄不是那种人,若是美色有用,她早投向煜宸的怀抱。只是啊,既已动心,他确实不想再以一张破碎的脸面对她。
这张脸,藏在面具之后三年,如今该是让它重现天日的时刻了吗?
“王爷~”蓝一躬身禀报:“文小姐来访。”
“谁?”君墨染愣住,一时想不起这个人物,蹙眉回想。
“王爷,”文紫萱缓步从蓝一身后走了出来,绝美的脸宠上持着羞涩的微笑:“这么快就把萱儿给忘了?真是让人……”
话到这里,猛一瞧见眼前人,不觉怔住,诧异地瞠圆了美眸,樱唇微张:“我的天,王爷,你,你脸上的伤好了吗?”
老夫人一再向自己的父母保证,说有李煜宸照顾,他毁容只是暂时的,假以时日定会恢复如常。爹娘自然是抱着很大的希望,她却不以为然——三年并不是一个很短的日子,这么长的时间都没有恢复,怎么指望以后?
但她认为,男人最重要的是能力和品性,至于长相那都是次要的。经过四年的朝思暮想,日日描绘,君墨染风采翩然的模样已深刻在她的脑海,即使婚后日日面对一张鬼面具,只要彼此有情,真心相待,又有何惧?
可,谁想到他的容颜竟是早已恢复,经过战火的洗礼,较四前的俊朗更多了几分深沉和睿智。
时隔四年,她能有幸再睹他的风采,顿时芳心如雷,怦然心动!
绣帕(一)
“蓝一,你不是第一天在靖王府当差,书房重地未经本王同意,不得任人擅自出入你不知道吗?”君墨染面色阴沉,冷冷地诉斥。
蓝一自知闯了祸,垂着手不敢分辩。
“老身带她来的,”老夫人在梅雪的陪同下慢慢地走了进来,锐利的老眼狠狠地剜着他:“怎么,你这书房连老娘都不能来吗?”
好小子,原来你脸上的伤早就好了,瞒得死死的,骗走老娘多少眼泪,这笔帐,以后再跟你算!
“娘!”君墨染无奈:“你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哟,煜宸也在呢~”老夫人脸上带着笑,眼中含着刀:“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要不然,我还不知墨染的伤好了呢。”
你也不是啥好鸟,跟墨染合着伙骗干娘!
李煜宸心一抖,忙顺着竿往上爬:“最近刚刚痊愈,只是新长出的皮肤嫩,怕晒伤了,让他再养几日,就可摘走那戴了三年的面具呢!”
干娘,我替你把路铺好了,这小子以后再不敢戴着这鬼面具,这样够将功赎罪了吧?
老夫人冷哼一声,淡淡地笑道:“我正要找你呢,也不知是不是最近天气转冷,我这风湿的老毛病又犯了,关节痛得厉害,劳烦你替我看看?”
李煜宸笑容可掬:“娘有病,儿子服其劳。干娘不舒服,煜宸自是义不容辞,说什么劳烦?那不是抽我呢吗?走吧,上你屋里看去。”
“娘,你不舒服?”君墨染立刻尾随而上:“我陪你。”
“不用,”老夫人冷冷地睨他一眼:“你又不是大夫,去了有什么用?好好替我招待文小姐才是正经。”
文紫萱何等聪慧?眼前的局面明显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她暗恋君墨染四年,两家父母又于日前替二人订下婚事,虽然在君墨染面前小小碰壁,但这却更令她心生好感。
毕竟除了四年前偶然邂逅,两人之间并无交集,君墨染对她并不了解,若单纯只因她是左丞相之女及自身的美貌就认可这桩婚事,她反而会心生失望。也与坊间传说中那个狂傲冷漠的靖王形象不符。
但是,她相信,只要假以时日,她必然能凭自身的魁力赢得他的好感,从而做一对只羡鸳鸯不羡仙的神仙眷侣。
“靖王请留步~”文紫萱弯腰福了一礼,轻启朱唇,柔声致歉:“是萱儿冒昧,不该未经允许擅闯书房,请靖王恕罪。”
君墨染虽百般不愿,但明知这是老夫人一手促成,人家一个弱质女流,又主动放低姿态给他道歉,总不好把气撒在她头上,只淡淡地笑了笑,起身引着她往外走:“不知者不罪,是蓝一没有处理好,不关萱儿小姐的事。”
“萱儿还未恭喜王爷重见天日,恢复昔日的风采。”文紫萱明知他是做戏,却聪明地并不拆穿。
“萱儿小姐见笑了~”君墨染依旧神色冷淡,坦然道:“若不是家母逼得紧,君某也不会出此下策。”
这劳什子东西戴在脸上,滋味并不好受,若不是实在没有办法,谁愿意受这苦?
文紫萱抿唇一笑,道:“的确是个笨法子,对萱儿来说,却是个很值得感激有法子呢。”
只不过,若没有这个笨法子,只怕这靖王妃之位也轮不到她吧?
没想到她竟如此直接地向他坦露心意,君墨染一怔,抬眼望她。
她粉面含羞,眸光带水,一双秋水似的明眸勇敢地望着他。
“墨染一生戎马,手上染满血腥,是为不详之人,萱儿小姐何苦把光阴和感情浪费在我身上?”君墨染沉声劝道。
“王爷此言差矣!”文紫萱在花坛前站定,正色道:“王爷一生虽杀戮无数,却是为国尽忠,若没有王爷的杀伐,就没有万民的平安,萱儿只会越发敬重爱戴王爷,又怎敢生出嫌弃之心?”
君墨染冷笑道:“小姐长居深闺,耳目闭塞,不知坊间传言,君某实在是个杀人狂魔,一度人人谈君色变。君某不敢累了小姐清誉,毁了萱儿小姐一生。”
“世人无知,萱儿怎会同流合污?”文紫萱神色激动:“王爷在萱儿心中有若天人,敬如神明,又怎敢有半点不敬之心?王爷若是不信,萱儿可以对天盟誓!”
君墨染见她情真意切,不禁大为之感动,倒也不好再对她冷言嘲笑,一时不知该如何劝解,只得沉默相对。
文紫萱见他神色有所松动,忙忍住羞涩之心,自袖中取出一幅丝帕,轻轻地递了过来。
君墨染一时不解其意,不敢就接。
文紫萱垂着头,声音低不可闻:“四年前一别,王爷的音容笑貌常在萱儿心底脑海盘旋。日昔思念,不敢对外人言,此情无解,只得亲绣王爷画像,珍藏于身边,时时拿出来看上一看,以慰相思之苦。萱儿的情意,苍天可鉴!”
君墨染低眉一瞧,雪白的丝帕上,一员大将手提红樱枪,身披铁甲,威风凛凛,俊眉朗目,不是自己是谁?
他原以为之前文紫萱所说对他暗生情愫不过是想博他欢心的说词,没想到竟然全是真的。
面对她的一片真情,他不禁大为震动,顿时呆立在当场,做不得半句声。
他刚刚才与江湄两心相印,正是情浓时刻,这时突然杀出一个文紫萱,家世一流,人品一流,对他又是百般敬爱,若说他全无动摇,那当然是骗人的。
“但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江湄的十字箴言掷地有声,在他耳边回荡,他还有取舍的余地吗?
PS:亲们,俺这两天连喝了四场喜酒,现在头昏脑涨,先去睡,缺的章节,明后两天一定补上。
另外,谢谢大家的鲜花!明月鞠躬!
绣帕(二)
姜梅用过早餐,正欲去找李煜宸,那边夏至自墨韵轩报了信回来,带进来一个人,正是宛儿。
“哟,”宛儿人未至,笑先行:“九妹醒来了?真是可喜可贺!”
“二姐,”姜梅神色冷淡:“我正要出门,若没什么事,咱们以后再聊,好吗?”
她总算看透,这种人你既使把心都剖给她,她也未见得会领情,只要有她在王府,斗争就会至死方休。
“九妹历劫归来,”宛儿见姜梅拒人千里,勉强挤了个笑出来:“只几日不见,小九就跟二姐生份了~”
“我俩亲近过吗?”姜梅不想跟她瞎扯,不耐地反问。
“哼!”宛儿面上挂不住,索性沉了脸道:“你以为得了王爷的宠爱,就可以爬到我头上来作威作福了吗?告诉你,王府马上就要有正经的女主子,你的好日子到头了,嚣张不了几天了!”
“正经的女主子,什么意思?”姜梅敏感地捕捉到重点,冷声反问。
“嘿嘿~”宛儿得意地掐着腰,望着她一径冷笑着宣布:“你还不知道吧?王爷就要娶左相千金文紫萱过门了!咱们靖王府马上就要有王妃了!”
姜梅一怔,直觉反驳:“不可能!”
之前他只字未提,她不过是睡了一觉,难道这个世界就变了?
“不信也没办法~”宛儿瞧她变了脸色,顿觉痛快,笑容越发甜美:“人现在都已经到了王府,跟王爷相谈甚欢呢!啧,不是我夸她,出身名门的女子,果然不同凡响!不但满腹诗书,长得更上天仙化人,性子温柔可人,举止优雅秀美……简直挑不出半点毛病,老夫人和王爷都对她满意得不得了呢!”
“在哪?”姜梅冷冷地打断她,声音很平淡不带半点温度,象浸着冰块。
“什么在哪?”宛儿承受不住她目光的锐利,下意识地打了个寒颤,往后退了一步。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小九,那目光,简直比王爷都可怕,象是要把人冻成冰柱了!
“王爷和那个文小姐。”姜梅竭力让自己显得平静:“不是说她进了府,两个人相谈正欢吗?在哪,我去看看。”
看她是如何的天仙化人,是如何的端庄秀雅,是如何的满腹诗书,又是如何的让那对呣子满意得不得了!
宛儿咽了咽口水,快速地道:“还能在哪,当然是墨韵轩。
末了,她瞧姜梅脸色阴沉,又加了一句:“我劝你还是别去的好!那场面瞧了肯定闹心。”
“墨韵轩是吧?”姜梅并不理她,转身就朝外走。
宛儿这人善于拨弄事非,说话添油加醋,不能全信,得亲眼确认才算数。
“喂!”宛儿叫住她,正色道:“你得了这些日子的宠,也够了!咱们为人做妾的,不就是这么个命?不吵不闹地,说不定王爷还能多怜惜你一些,这一吵起来,惹恼了王爷,吃不了兜着走!老夫人早瞧你不顺眼,还不借这个由头让王爷休了你?!”
“小姐~”如意泡了茶送过,见势不妙,忙放下托盘拦在姜梅身前:“你这是要到哪里去?”
“让开!”姜梅冷叱一声,推开她往前疾走。
休离?王府里这么多小妾她都没找他算帐,现在若敢还往府里弄女人,不必他来休她,她首先休了他!
三只脚的王八不好找,两条腿的男人多得是!过往可以不咎,但明知故犯却不可饶恕!
“小姐~”如意急忙欲追,姜梅忽地顿足,回眸冷眼一扫:“别跟着我~”
如意只呆了片刻,姜梅已走得不见了人影,她跺足叹道:“二夫人,好好的你又来招她干啥啊?这要再弄出点事来,可怎么好?”
“哼~”宛儿拧了腰,把手帕一甩:“这次可不是我要招她。”
“不是你是谁?”如意奇道。
宛儿瞄她一眼,扭着腰离开忘月苑,自去给老夫人复命。
老夫人的命令她不可能违抗,只希望姜梅能认清自己的身份,听懂自己的言外之意,想明白老夫人的用意,不仗着受宠,一时冲动落个被休的下场才好。
墨韵轩
君墨染与文紫萱并肩立在一丛怒放的金菊之前,文紫萱俏脸上布着红霞,脉脉含情地望着他:“妾身对王爷一片真心,莫非王爷还不信吗?”
君墨染沉吟片刻,将手帕重新还给文紫萱,真挚地道:“多谢小姐厚爱,墨染十分感激,只怪墨染没此福份。”
先前他一直认定她是文隐为了达到自己的政治目的安排的一颗棋子,他不愿意卷入朝堂之争当中,故尔对她不假辞色。
现在却明白,不论文隐做何想,至少紫萱对他是一片真心。若是以前,他既无意娶她过门,才不管他父女二人是否串通,也不管是否会令她难堪,直接转身走人。
可与姜梅相处日久,他开始明白,既使自己拥有绝对优势,也需要给别人留点余地,宽容有时会获得意想不到的效果。
文紫萱与文隐既不是一路人,那没必要把对父亲的偏见,加诸在女儿的身上,更不该把政治上的分歧带入到感情中来。
“王爷~”文紫萱鼓足了勇气才把积压在胸中四年的爱恋倾吐出来,原以为必定可以感动他,哪知还是遭到委婉的拒绝,不禁美目泛红,泫然欲泣:“可是嫌弃萱儿蒲柳之姿,不足与王爷匹配?”
“萱儿小姐言重了~”君墨染微微一笑:“墨染出身草莽……”
“汪汪汪~”忽地几声吠叫,一条黑影自花丛里一蹿而出,向着君墨染立足之处扑了过来。
文紫萱吓得花容失色,尖叫一声往君墨染怀中一扑。
员
屠狗
姜梅与宛儿的对话,史酷比在一旁听得清清楚楚。
它虽然不明白为什么那个丞相的女儿见王爷,会惹主人如此生气,但姜梅不喜欢的人,它绝对讨厌到底!上次姜梅被掳,它没有帮上忙,这次一定要帮她把那女人赶走!
于是,乘着姜梅还在跟宛儿说话,它一声不吭地溜出了忘月苑,很快在花园里找到并肩而立的两个人。
它悄悄地尾随过去,藏在花丛里,打算找准机会抽冷子扑过去,不说咬断她的喉咙,至少吓也要吓她个半死,看她以后还敢不敢来?
姜梅倔强地抿紧唇,埋头往前疾冲,听到那样的消息,只觉得一盆凉水兜头淋了下来,把她浇了个透心凉。
都说风雨过后见彩虹,为什么她生命中的第一场爱恋,那初次萌生的情愫,却要硬生生的为现实而夭折?
难道,所有的小说电视都是骗人的!在古代,要想寻找一个一生一世一双人的伴侣,是一种过份的奢求?
“九夫人,九夫人?”柳无风见前面一个人影埋头疾走,似挟着满身的怒气,细一看竟是江湄,不觉心中诧异,连叫了两声她都充耳不闻,忙迈开大步赶了上来:“九夫人,走得这么急,是出什么事了吗?”
“无风,”姜梅被拦住去路,抬头见是柳无风,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有事吗?”
柳无风细细打量她一眼,见她呼吸急促,颊带晕红,眼含怒意,再联想到刚刚得到的消息,心中已有些明白,微微一笑,道:“有事的好象是你吧?”
“我没事,”姜梅咬着唇,淡淡地强调:“我能有什么事?”
若他真要迎王妃进门,大不了与他一拍两散,她何惧之有?然而,为什么一股气憋在心里,闷得喘不过气来?
“其实,”柳无风瞥她一眼,有意无意地道:“靖王妃一位空悬多年,加上府里众多妻妾无人管制,彼此争斗,最近府里出了那么多事,就是缺乏一个女主人,也是时候要补上这个空缺了。”
所以,他想以夷制夷?既然镇不住场子,当初就不该娶那么多女人!
柳无风的话,无疑是坐实了宛儿的消息,姜梅心越发跌到谷底,面无表情,缓缓地点头:“我明白。”
明白,但绝不等于接受。
“呃,”柳无风踌蹰片刻道:“我已把份内的事都整理清楚,现在就去见王爷交割,顺便辞行,九夫人要去哪里?”
“正好,我也有事找他,一起吧。”姜梅淡淡地答。
搞得不好,她还会比他先离开王府。
“嗯~”柳无风点头。
姜梅既无心周旋,柳无风一时也找不着令她开心的话题,两个人一前一后,一路沉默地进了墨韵轩。
远远地,看到花园里站着一对璧人。
男的侧对着她,着一身质地极侍的雪青色长袍,用同色丝线绣着岁寒三友图,腰间一条同色的宽边玉带,一块古拙的环形玉佩自玉带上垂下来。那头如墨般的青丝,用一条青色的发带高高束起,越发显得身姿挺拔,风神俊朗。
那名女子正对着她,眉若远山,目似春水,肤白如玉,十指春葱,更兼腰肢纤细,身材娉婷。那一身浅蓝的罗衫上套着件镶着貂毛的月白色的坎肩,越发衬得她如一枝空谷幽兰,姿容绝世。
隔得远,只见两个人嘴唇开开阖阖,听不清在说着什么。两人之间的气氛显然十分融洽,虽见不到那男人的面容,但却可从他侧面的线条,感觉出他在微笑。
在二人身前,有一丛怒放的金菊,头顶上一株桂花开得正盛,微风软过,无数带着幽香的花瓣打着旋悄然飘落到二人的发阐,肩头,衣上……
那情景,如诗,如画,观之赏心悦目,让人不忍破坏。
姜梅瞧得痴了,心口似被人重重地捏了一把,在尖锐的痛楚的同时还泛着淡淡地酸楚……
原来,这就是君墨染的本来面目:冷漠中透着温暖,卓尔不凡里又带着点狂傲,那飘浮在他身上的的沧桑里,透着股遗世孤立的清雅……
这样的墨染,她从未见过,不知为什么,突然觉得他们两个好相配,站在一起,象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
文紫萱不知说了句什么,神色激动,眸光含泪,君墨染只静静地看着她,含着点笑容,隔得远虽看不清他的眼神,却恍惚感觉到了莫名的疼痛。
原来,除了她之外,他还会对其他的女人笑!原来,除了她之外,他也可以对别的女人亲切!而她,竟然可笑地以为,这一切都只专属于她!
君墨染郑重地交给她一条手帕,这个动作令他微微侧身。
姜梅慌忙移开目光,竟似做了亏心事似的,脸颊瞬间变得通红,心突然间就跳得好快。
就在这一瞬间,史酷比突然自花丛里蹿了出来,朝文紫萱猛扑了过去,她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颤抖着扑向了君墨染的怀抱。
君墨染见文紫萱扑来,忙一手托住文紫萱的腰,另一手反掌轻轻一击,低叱道:“去!”
柳无风见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当机立断,手藏在袖中曲指轻弹,一枚钢针刺破衣袖直接命中史酷比的心脏。
史酷比只来得及发出“嗷”地一声惨叫,在空中翻了个身,落入草丛。
“史酷比!”这一下变生仓促,待姜梅发觉那道跃在空中的黑影竟是史酷比,惊叫着冲了过去时,史酷比已跌落草丛中,一动不动了。
君墨染听到惊呼,转过身来:“湄儿,你怎么来了?”
我没杀!
姜梅充耳不闻,径直面色惨白地冲进花丛。
“见过王爷,文小姐。”柳无风见君墨染转身,忙拱手行了一礼。
“嗯,”君墨染神色尴尬,有些心虚地不敢看向姜梅:“你来多久了?”
他还没准备好,要如何跟她解释这突然恢复的容貌,更不知要怎么面对她,也不知谁多嘴这么快通知了她,这下怕是有理都说不清了!
“刚到~”可看到的这一切已足够让姜梅对你心生绝望了。
柳无风微微一笑,倒要看他如何应对?
“史酷比,你醒醒,不要吓我~”姜梅略带惊慌的声音沙哑地传了过来。
“怎么了?”君墨染扔下柳无风诧异地走过去,见姜梅跪倒在草丛里,眼中含着泪光,正轻轻摇晃着史酷比,而那条姜梅爱逾性命的黑狗正静静地躺在草丛中,双眼湿漉漉地地瞪着她,显见已受了伤。
他吃了一惊,自己那一掌虽然击开它,用的可是巧劲,绝不可能会将它打死或是打伤,究竟怎么回事?
他弯腰轻触姜梅的肩:“让我看看。”
“滚开!”姜梅头也不抬,冷声厉叱。
“呃~”君墨染一窒,顿时下不来台,手僵在半空中,伸也不是,缩也不是。
好吧,就算他错手伤了史酷比,那也不过是个畜牲,怎么能当着外人的面半点面子都不给他?在她眼里,他堂堂一个王爷,莫非连条狗都不如?
文紫萱略略惊讶地看着眼前一幕,搞不清状况也分不清人物之间的关系,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柳无风。
这个年轻的女人好凶悍,竟然敢冲着世人眼中犹如恶煞,她眼中敬若神明的靖王爷大声叱骂,而那个态度强硬的男人居然还有些惴惴不安?
柳无风只冲她歉然而优雅地微笑,明知她心中疑惑,偏不给她解释,举步往花丛走去:“九夫人,史酷比怎样了?”
“无风~”姜梅紧紧地抱着史酷比,慢慢地抬起头看他,大得吓人的眼睛直愣愣地看着他,里面波光粼粼,仿佛下一秒就要滴出水来,显得无助而哀伤:“史酷比,它……死了~”
柳无风激灵一下,竟不敢直视她的眼睛,心虚地垂下眼帘,暗中扣了一枚吸铁在指间,蹲下身子低声道:“九夫人~”
君墨染顿感百口莫辩,断然否定:“死了,不可能!”
只是轻轻一掌,连两成功力都不到,它怎么可能死?
“是你杀的!”姜梅倏地转头,眼眶泛红,咬着牙,偏不肯流出泪来。
“不,”君墨染退了半步:“我没杀!”
他还敢狡辩!她两只眼睛看得清清楚楚!是,史酷比是不该在这种场合出现,以至惊吓了文小姐,但也罪不该死!
他怎么能想都不想,举手之间就夺了它的性命!明知道史酷比对她意味着什么,他怎么能下得去手?
“对不起~”文紫萱这时回过神,别的虽不清楚,也大致明白这条狗是属于姜梅的了,忙低声道歉:“是我的错,要不是因为我,王爷也不至于错手……”
“让开~”姜梅不看他们,抱着史酷比头也不回地出了墨韵轩。
“九夫人,把它交给我吧~”柳无风见她脚步虚浮,忙追上去,强行自她手里接过史酷比,夹在指间的吸铁石乘机贴上去,把Сhā进史酷比心脏的钢针收了回来,藏于指间。
她精于杵作,万一为了证实它的死因,解剖这个畜牲,他可不想留下这个证据,给君墨染脱罪的机会。
“谢谢,请把它带到……”姜梅声音哽咽,话说到一半,忽地陷入茫然。
她能把史酷比带到哪里去?江府吗,那似乎也不是她的家。突然发现,天下之大,竟已无容身之处!
“要不要我替你把它葬在后山?”柳无风小心地试探她的口风。
这几天,他虽在办在交接事宜,却也一直在盘算要用什么方法把姜梅从王府带走。只因他二人感情迅速升温,好到如胶似漆,苦思不得其法,正欲暂时放弃,但日后再寻他法。
谁知君墨染竟然自取死路,不但弄出一个文紫萱来挑战江湄的底限,还露出真面目,偏又让姜梅撞上,还动手打她的狗!
如此千载难逢的良机,他若再不抓住,简直对不住一直站在他这边的幸运之神了!
姜梅不语,神色凄惶。
“我知道史酷比对你很重要,你早已把它当成自己的亲人~”柳无风柔声劝慰:“但事情已然发生,相信王爷也绝非有意而为,你还是想开些吧~”
“别跟我提他!”姜梅冷着嗓子,淡淡地道。
“江湄~”君墨染追上来,一把扣住她的手:“跟我谈谈!”
“放开~”姜梅狠狠地摔开他。
“不放~”君墨染不但不放,反而加大了力道。
姜梅不语,只冷冷地盯着他。
她的目光太冷,冷得不象他印象中那个宽容大度,乐观爽朗的江湄。现在的她,完全是个陌生人。不,比陌生人更生疏十分。她虽然在看着他,他却感觉她象在看着一只恶心的苍蝇。
君墨染一怔,心中升起不妙的感觉,慢慢地松开了她:“你,听我解释。”
“没什么好解释的~”姜梅神色冷淡:“我也不需要你的解释。”
还解释什么?是她傻,真以为她能化解他胸中盘亘了十数年的仇恨,以为自己可以跨过他成群的妻妾的障碍,慢慢寻求解决的方法!
是啊,她自以为年纪够大,经历的事情够多,处事十分成熟,对一切都可以包容,哪知还是太天真!
错误
她根本不肯听他的解释,就已定了他的死罪,那种完全抓不住她的心思的无力感,使他升起一丝焦躁,忍不住低叱一声:“死的只是一条狗!”
莫非他珍藏了二十几年,首次肯付出的感情,还不如一条狗对她重要?再怎么喜欢,再怎么有感情,那毕竟只是条畜牲,能与他这个大活人相提并论吗?
“只是一条狗?”姜梅冷冷地重复着,寒意直透胸背,冷到骨子里去。
这就是症结所在!在她眼里,最宝贵的是那份相濡以沫的感情,在他的心里,看重的却是身份的高低和地位的贵贱。
这番话表面看似在说史酷比,其实却在提醒她,只是一个小妾,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怎敢妄想与他平起平坐,甚至对他的事情横加指责与干涉?!
君墨染话一出口,已知不妥,想要补救,偏又拉不下面子,加上姜梅的神情太过冷厉,他只得神色僵冷地反问:“我有说错吗?”
“不,”姜梅越发冷淡了,一对玉一般的眸子变得如夜一般深黑,幽幽的,深不见底:“王爷没错,是妾身错了。”
她错在不该相信他,不该以为他真会为了她放下心中的仇恨,高估了自己的魅力,更错误地投放了感情!
“湄儿~”君墨染心知再说下去,只能越说越僵,勉强控制了脾气:“好,我知道你现在心里不痛快,等你冷静下来,我再跟你谈。”
还谈什么?有那个必要吗?她付出真心,他却从头到尾在她面前戴着面具演戏,而且不止一张!这怎不令她寒心?
他难道妄想她还会再傻到去相信他的精心编织的谎言吗?活到这把年纪,被人骗情骗爱已够凄惨,难道还要在同一个坑里摔两次跤才醒悟?
不,她不会信他所说的哪怕是一个字!
姜梅笑了,那笑容出现在此刻,似一朵盛开在悬崖上的罂粟,惊人的美丽和诡异。
君墨染不安极了,蹙着眉:“你笑什么?”
“没什么~”姜梅归于平静,淡淡地道:“我先去把史酷比葬了。”
她想通了,既然哪里都不是家,那么葬在这里和葬在别处又有什么分别?好歹它在这里生活了一段不短的时间,有着无数美好的回忆,就让它守着这片天地吧!
“哦,好~”君墨染满心狐疑,不敢相信她这么快就平复了心情,但她要先葬了史酷比却在情在理,他也无可奈何:“我帮你~”
“不必了,”姜梅冷淡地拒绝:“我想跟它再独处一会。”
“是吗?”君墨染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想了想忍不住再补了一句:“我不是故意的!”
不论是面具也好,还是错手伤了史酷比,造成它的意外死亡也好,都不是他的本意,希望她能明白。
他本来打算找个气氛和情绪都绝佳的时机,好好跟她说清楚之后再亲手摘下面具,求得她的谅解。没想到文紫萱会意外闯进来撞破他的秘密,更没想到消息传得这么快。
所以古人常说,乐极生悲,不是完全没有道理。
他怎知事情会演变成这个局面?
姜梅冷笑,她当然知道他不是故意的!他还没有达成自己复仇的目标,玩弄她的感情,正是兴头上,怎会故意做明显让她不快的事情?
杀史酷比不过是他的身体下意识的一种反应——以他的智慧,若非状态紧急,他太过挂心文紫萱的安危,又怎会受本能的驱使,做这种顾头不顾尾的事?
可,唯其如此,才显得他更可恶!
她曲膝向他行了一礼,转身离去。
她的笑容太过飘乎,明明在他面前,却象随时要消失,君墨染伸出手,却终于没有捞到她,鼻间飘过一缕幽香。她,已如风一般掠过。
他静静地凝望着她的背影,心底的不安越来越浓。
只是一条狗,应该没什么事,对吧?
他当然知道她在生气——生气是应该的,不生气才不正常呢!可是,她表现得未免太过平静,那种拒人千里的感觉很不好。
他情愿她象其他的女人一样,对着他哭,对着他吼,在他面前耍赖,而不是象现在一样,冷静理智得让他感觉到可怕——就象一座沉默的火山。
“王爷~”文紫萱远远地跟在他身后,直到这时才敢走近来,神色惴惴地问:“你不要紧吧?”
他的表情沉郁,俊逸的脸上刻着明显的懊恼,就算是傻子也明白那个叫江湄的女人在他心中的份量绝对不低,更何况她如此聪慧?
刚才好象听人叫她九夫人,那她就是靖王的妾了?
坊间传闻,靖王新娶了江南首富的女儿,对她爱得如珠似宝,两个人如胶似漆,几乎形影不离,看来传言不差了。
她按住心中不断冒出的酸涩的泡泡:“对不起,若不是我,王爷也不会错手……”
“不关你的事。”君墨染摇了摇手打断她,目光依旧望着姜梅消失的方向:“我还有事,恕不远送。”
在他看来,史酷比之死是次要的,他对她的隐瞒更伤她的心。早知这样,上次就不在面具下再弄张人皮面具去糊弄她了!
她没有被吓,反而把他自己推到了一个十分尴尬的立场上——他要如何解释当时恶意的戏弄?
“是萱儿来得太过鲁莽,告辞!”文紫萱看着他的目光,忽地明白了一切,轻咬下唇,压住不断上涌的失望和难堪,轻声道歉,转身惆怅地离开。
难怪他一直坚持不肯接受她,原来心中早已有人!是她自己傻,犹豫得太久,以至错过了最佳的时机,现在努力不知还来得及吗?
调教
文紫萱辞别君墨染,刚出了墨韵轩的门,田嫂已等在路边将她拦下:“萱儿小姐,老夫人有请。”
她应老夫人之邀乘兴而来,虽说现在是败兴而归,心中颇为郁卒,但不辞而别确实是说不过去,只得跟着田嫂重又折回墨韵居里老夫人的住所。
“萱儿,你受委屈了~”老夫人劈头第一句话,就教她心头一热。
“我~”文紫萱眼眶一红,微垂下头不再说话。
她虽不是文隐唯一的女儿,但出身正室的优越感,让她可以文府里以超然而无人能撼动的地位过着优雅的生活。
这辈子受到的最大伤害,就是四年前敬香途中与侍卫走失,受到惊吓,却也因祸得福,让她认识了君墨染,遗失了一颗纯洁的少女芳心。
她看得很清楚,靖王的心不在她的身上。这对自小生活优渥,一帆风顺的她而言,几乎是人生最大的挫折和屈辱。
不论委婉与否,拒绝就是拒绝,这绝不是她事先预料到的结局。少女易感而脆弱的心,早被他的拒绝,伤得支离破碎。
之所以能一直强装笑颜,不过因自小的家教,让她维持着最后的尊严。现在突然被老夫人点破,她哪里还忍得住?
“怎么,”老夫人伸手轻托起她的腮,强迫她的目光与自己直视,略带嘲弄地道:“这点小事就哭了?”
文紫萱轻咬下唇,内心升起强烈的挫败感。
她既不习惯老夫人这种居为临下的姿态,又觉这种姿势太过难堪,偏又不敢挣脱,美眸里迅速凝满了泪花,一颗颗坠下来,似清荷滴露,楚楚可怜。
“啧~”老夫人摇头冷哼道:“算我看错了人,你还是回去吧。我会亲自去与令堂解释,这桩婚事就当没有过。”
“老夫人,不要!”文紫萱脸一白,急切地低叫。
她不是一直支持自己的吗?怎么现在态度变得这么快了?如果连她都不站在自己这边,她想与靖王比翼岂不更将是空谈?
“江湄你见过了?”老夫人审视着她:“看到墨染对她的态度,这样,你还想嫁进靖王府?”
文紫萱脸上迅速升起红晕,轻轻却坚决地点了点头,几不可察地应了声:“嗯~”
聪慧如她,当然明白她人生最大的挫折和机遇同时摆在了面前,让这个十九芳华的少女在感到屈辱的同时,也感受到了竞争的压力。
可,自小所受的教育和她的骄傲都不容许她未战就言失败。更何况,这次她若退出,输掉的绝不仅仅是面子,而是一个她暗中思幕了四年的男人,一段她在心中编织了四年的华丽而绚烂的爱情,要她如何甘心?
“我老了耳朵不好使,你大声点。”老夫人皱眉。
文紫萱怔住,美目诧异而委屈地望向老夫人。老夫人锐利的目光紧紧地锁住她的视线,静候她的回答。
“我愿意嫁进王府,一生追随靖王。”文紫萱鼓足全部的勇气,这句话说完,早已羞不可抑。
“很好~”老夫人递了个眼色,梅雪忙递了条雪白的丝帕过来,老夫人接了,亲手替她拭泪,轻叹一声道:“萱儿,你别怪老身对你太严厉。府里的现状就是如此,墨染有九房妻妾,虽说殁了两房,加上你也还有八个女人。你若是不强势一点,怎么镇得住场面?”
文紫萱再次愣住。
单纯如她,这个问题从未进入她的思想范畴。
在她的心里,王府里妾室虽多,王妃却只有一个,按理她是主子,那几个侍妾只比丫头地位略高一点,谁敢对她不敬?
就象文府一样,爹爹虽然妻妾成群,却也不敢不给娘几分面子。那几房妾室姨娘各自相斗,从不敢争到娘的头上来。
在她的印象里,娘的地位牢不可破,从未被撼动过。
所以,她私心认为,天下的家庭都是一样的,男人就算娶再多的妾,对正室还是要尊重的。怎么临到她头上,全变了?
“墨染现在被江湄那狐媚子迷惑,你若不狠下心来先下手为强,日后她必然会爬到你的头上来。其他人有样学样,你的日子怎么过?”老夫人继续淡淡地叙述。
老夫人所描绘的前景与她心中勾画的蓝图迥然不同,文紫萱一脸茫然,陷入彷徨:“那,我该怎么办?”
是啊,江湄好凶,连王爷都不放在眼里,又怎会尊重自己?
“俗话说,擒贼先擒王。”老夫人胸有成竹,冷静地分析:“君家要开枝散叶,靠你一个人显然不行,把她们全赶出府是不可能的。但咱们可以重点打压一个,扬威立足,让她们不敢轻视于你。”
“打压一个?”文紫萱当然听出老夫人言外之意,是想借她的手先除掉江湄,或是说先压下江湄的气焰。
但是,她连门都没进,有什么资格Сhā手靖王府的家事?况且,看今天的情形,就算她已然嫁进来,怕也难如所愿吧?
只怕江湄未除,反而令靖王对她心生厌弃。
与其一来就竖敌,她倒情愿与江湄结盟,共侍一夫已是现实,那么一家人和乐融融不好吗?
“放心,”老夫人微微一笑,目光却森冷下来:“这事交给老身就是,你只管在一旁仔细看着,好好学学。一辈子很长,人心更是难测,不是你想怎样就怎样的。”
“在这里?”文紫萱越发迷惘。
“田嫂,去把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贱/人找来。”老夫人转头冷声吩咐。
“是~”田嫂躬身行礼,应声而去。
“老夫人~”文紫萱忽地明白她是要拿江湄开刀,不由心中惴惴。
江湄现在正受宠,无端拿她开刀,会不会令靖王对她越发反感?
如果得不到夫君的宠爱,就算掌了王府的实权,维持了表面的尊严,却落个一生清冷,独守空闺,她嫁进王府又有什么意义?
拒绝被休
正午时分,秋阳如火,没有人敢抬头看一眼太阳,空中,屋顶,地面,到处都是白晃晃的一片,白里透着点红,象一面极大的火镜,升腾起烈焰,所到之处全都焚烧殆尽。
姜梅静静地立在忘月苑的坡顶,烈日从头顶直泻下来,她浴在一片白光里,全身浸润着哀伤,远远望去,就象即将羽化飞升的仙子,飘渺而虚幻。
她的身前,是她亲手垒的一座小小的坟莹。
史酷比这个陪伴她走过最惨淡岁月的忠诚的朋友,静静地躺在地下,再也不会蹭着她的双腿撒娇,再也不会陪着她一起探险,也再不会陪着她一起在府里散步,更不会再倾听她的心事,分享她的秘密。
史酷比对她来说,早就不止是一条狗,它如弟,如友,如伙伴,早已亲密如同家人。早上还活蹦乱跳,突然就这么走了,要她如何接受?
几个丫头聚在一起远远地望着,谁也不敢靠拢。
“你们夫人呢?”田嫂进到院子,找了一圈不见江湄,揪住夏至问。
“在上面呢~”夏至有些不情愿地指了指坡顶,想了想,忍不住多了一句嘴:“田嫂若没什么要紧事还是别去打扰吧,夫人现在正伤心呢。”
田嫂往地上啐了一口:“我呸!不就是死条畜牲,还伤心呢!等着吧,她若不知收敛,伤心的还在后头呢!”
年轻人,就知道瞎逞能,仗着有男人宠就不知天高地厚,出头的橼子先烂,她连这个理都不懂,就敢跟老夫人做对。现在惹恼了夫人,铁了心要休了她,闹到最后落个啥好了?
“王爷~”夏至忽地曲膝行了一礼。
田嫂一惊,回过头君墨染如鬼魅般站在她的身后,表情冷厉:“你来做什么?”
“老夫人让我请九夫人过去问话。”田嫂见风转舵,笑道:“这不,老奴见九夫人心情不好,没敢打扰呢。”
“什么事?”君墨染皱眉,直觉不是什么好事。
“这个老奴就不知道了。”田嫂守口如瓶。
“你先回去,就说九夫人身体不适……”
“不必了,我去。”姜梅在坡上瞧见田嫂,慢慢地走了过来。
做错事的不是她,为什么要偷偷摸摸的找借口逃避?这样也好,她想把该了解的事通通都了解了,然后再光明正大的离开。
“我陪你~”君墨染立刻示好。
“不需要。”姜梅越过他,径直离去,留给他一个倔强而冷漠的背影。
冬至等几个丫头,吓得大气都不敢出,目光东瞄西瞟,谁也不敢看他。
君墨染怔怔地呆立当场,又是生气又是心疼。
认识这么久不论多困难多危险,她总是笑着面对,他似乎从没见过她哭,可是现在那双美丽灵动的大眼睛红通通一片,还微微红肿着,明显痛哭过一场。
看来,史酷比对她而言,远比他想象中的还要重要得多!
老夫人等得不耐,派梅雪出来催请,她见到姜梅,微微一笑,弯身福了一礼:“九夫人来了,快请进。”
私心里,她其实蛮喜欢她,觉得她对人宽和,性子爽直,不似府里其他女人般张狂。如果不是她出生在江家,恐怕不会是这个局面吧?可惜!
哎,她在心里暗叹一口气,为姜梅暗掬一把同情泪。
“江湄,你好大胆子!是不是现在连老身都不放在眼里了?传你问个话竟敢拖延这么久!”姜梅刚一进门,还来不及请安,老夫人劈头就是呵斥。
“葬史酷比,耽搁了一点时间,抱歉~”提到史酷比,心头不由再次掠过一阵疼痛,重又湿了眼眶。
用眼角余光,瞄到在一旁坐立不安的文紫萱,姜梅心中雪亮,已大致猜到此行老夫人唤她的目的。
她去意已决,既无意恋栈,自然也就无心去争,反而觉得老夫人可笑复可怜——一辈子活在过去的阴影里,用大半生来缅怀过去,如此用尽心机,该惩罚的人却并没惩罚到,有什么意思?
“你什么意思?”老夫人两眼一瞪,厉声呵叱:“竟敢拿一头畜牲来跟老身比?就算要找借口,也该想个象样的,当我是死的吗,啊?”
“我说的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并无任何引申含义,老夫人自己想象力丰富,我也没有办法。”姜梅不卑不亢地答。
“反了你了,竟敢顶撞老身!”老夫人原意是想立威,她居然敢顶撞,当着文紫萱的面,要她如何下台?当下气得老脸紫涨,怒喝一声:“田嫂,给我掌嘴!”
可是,九夫人身上有圣上的玉佩,等同圣上亲临,她哪敢下手?
田嫂犹豫了一下,拿眼偷觑老夫人,不敢就上前。
姜梅瞧了不觉微微一笑——狗仗人势,果然是对狗的污辱!
“给我打,有什么事,我担着!”老夫人见她居然还笑,气得差点晕过去。
田嫂咬了咬牙,走过去,抡起手臂一巴掌甩了过去。姜梅抬手握住她的腕,田嫂挣了挣,到底年纪大了,加上第一次遇到敢反抗的人,一时竟没挣脱,老脸一红,一脸无措地望着老夫人。
姜梅冷冷地望着老夫人:“迟到的理由,我已解释得十分清楚了!没理由再挨打吧?就算在王府老夫人一手可以遮天,也该以理服人吧?”
“好,好,好!”老夫人气得浑身发抖,颤巍巍地站起来指着她道:“说得真好!好,老身不打你!这等狂妄无礼的女人,我活了一辈子第一次见到!你有本事,靖王府庙小,养不起你这尊大菩萨!我打不了你,总能休了你!竹秀,笔墨侍候!”
屋里各人见老夫人震怒,个个吓得不敢做声,就连文紫萱都是一脸忧心,惴惴不安得连心都揪了起来。
老夫人唰唰唰几笔,一封休书一挥而就,往姜梅面上一扔:“拿着你的东西,滚出靖王府,这辈子都别再让我看到你!”
姜梅弯腰捡起飘落到地面的休书,连看都不看,三两下把它撕碎,丢在地上:“自从嫁进王府,我处处忍让,与人为善,待人宽厚,自问没做过半点有辱王府门风之事,如果要休,请给我一个足够正当的理由!否则,我拒绝被休!”
说完这番话,她施了一礼,在众人又惊又吓又敬又畏的目光中昂然走了出去。
忍无可忍
姜梅看似平静,实则内心蕴着一团火。那火焰从意外见到君墨染以真面目与文紫萱谈话的那一刻就在熊熊燃烧,随着史酷比的惨死升温,到老夫人写休书欲逼她离开,达到沸腾的顶点,如一座积压了千年的火山,终于喷发。
什么?在战场上因伤毁容,无颜见人,所以终日戴着一张假面?揭开面具,给她展露一张千疮百孔的破碎的面容,害她心疼心酸心怜。
结果呢?他偷在背后无情地嘲笑,并且背着她用这张俊美的面孔与别的女人谈笑风生,你侬我侬!
她真是天字第一号的大傻瓜!明知道他终日放着一个号称神医的至交好友在身边,居然还是会相信他这种苍白的谎言!
甚至,为了那个女人,不惜出手杀了史酷比!
他说什么,错手?
鬼才信他的屁话!以他的武功,若是连这点力道都拿捏不好,岂不是每天都要伤人无数?
现在,诡计被她识破,真目被她揭穿,再没有回旋的余地,就想着一脚把她踢开,让她滚蛋是吧?
别说门,连窗户都没有!她没有做错事,谁也赶不走她!
靖王府连门口的石狮子都透着虚伪,她厌倦了这种尔虞我诈,见高拜见低踩的生活,多呆一天都觉得恶心!所以,不是她被休,而是她休夫!
愤怒似汹涌的巨浪,在心中翻滚着,掀舞着,咆哮着,胸中似驻着一头狂躁的兽,横冲直撞地撒扯着她,啃噬着她。
“梅子,你要去哪里,我们谈谈~”李煜辰得到消息,匆忙赶了过来。
“如意,如意!”姜梅看也不看他一眼,象失控的火车头冲进忘月苑,厉声地嘶吼着,声音凄厉而高亢。
他也不是什么好鸟!明知道一切真相,却装得一脸真诚地与她交朋友!谁知道背地里两个人把她奚落成什么样子?
“小姐,有什么吩咐?”如意匆匆地赶了过来,一头一脸的汗。
“去,把东西收一收,靖王府一根草都不许带!”姜梅冷声吩咐。
“呃,是!”如意怔了一下,拿眼偷觑李煜宸,后者示意她先照做,免得激起她更大的怒气,如意这才匆匆地退了下去。
忘月苑的丫环小厮们都默默地站在廊下,睁圆了眼睛瞪着她,眼中有愕然,有惊讶,有同情,有怜悯……有许多她无法分析也不想分析的各种复杂的情绪。
姜梅与老夫人对恃的消息象长了翅膀的鸟,在片刻间已传遍了整个王府。大家都在担心,不知她要如何了局?
不!她不要别人的同情!
那一道道目光,犹如一根根的银针,扎在她身上,生生的疼。
奇怪的是,明明那么伤心,疼到了极点,偏偏没有泪流出来。于是,那痛找不到出口,就这么憋在心里,发着酵,疯狂地滋长……
姜梅冲进房里,把萧破天的东西收在一起,急切间找不到布匹,索性撕了一件衣裳,把它胡乱包了起来,提在手中,转身向外走。
“梅子~”李煜宸张开双臂挡在她身前:“我知道,你很生气~我承认,这事我也有错,不该帮着墨染瞒着你。可你要知道,此一时彼一时,当时你初入王府,谁也不知底细,怎敢轻易付出信任?”
“我不象你们,有被害妄想症!成天想着有人在背后算计着你,防着这个防着那个,无聊!”姜梅冷冷地刺了他一句。
李煜宸面上一红,被她噎得半个字都迸不出。
这个点子还是他出的,面具也是他亲手所制。现在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被梅子骂,怨得谁来?
“走开,”姜梅站到他面前,冷冷地道:“别逼我出口伤人!”
她不想迁怒旁人,李煜宸虽有错,只是帮凶,这点她心中有数。
相比之下,事情闹到这种地步,君墨染却做了缩头乌龟,推出李煜宸做挡箭牌出面安抚她的情绪,太没有担当,也太令她失望,更让她瞧不起!
“梅子,你这是要去哪?”李煜宸无奈,又不敢对她用强,只得亦步亦趋地跟着,眼见她笔直出了府,心中大急。
“你管不着!”姜梅嘲讽地呛声。
“我不是要管你,我是关心。”李煜宸抚额低叹。
“收起你假惺惺的关心,我不需要。”姜梅站定,冷冷地望着他:“还有,你要是再跟着我,我立刻大声嚷非礼。”
“梅子,要不要做得这么绝?”李煜宸拉住她的袖子,苦笑。
他素知她表面随和内心倔强,却也没想到会固执如厮,竟是一点机会也不给他。饶是他平日机灵圆滑,巧舌如簧,这时却连半点作用也没有。
“非礼~”姜梅才懒得跟他罗嗦,直接张口就嚷,且声音尖锐而高亢,半点羞涩也无,惹得过往行人纷纷驻足观望。
“行行行,怕了你了~”李煜宸俊美的脸上满是红晕,慌忙松开她的衣袖,将双手举高过头顶,接连退了三大步:“我不跟着你,但你必需保证不做傻事,行不?”
这段时间,她已忍得够久,却未见得有人肯领情。佛曰,忍无可忍则无需再忍。现在,她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再不去受任何人的命令,也不会再顾忌任何人的情绪!
否则,她怕憋死自己!
“哼~”姜梅冷笑一声,转头就走,走了几步忽地停步回眸。
“梅子~”李煜宸大喜,三步并做两步靠上去,望着她讨好地笑:“你想说什么?”
“我警告你,”姜梅冷声道:“不许派人跟着我,否则~”否则了半天,她没了下文,最终哼一声了事。
其实,他若硬要派人跟着她,她如之奈何?她何尝不知道,这威胁毫无份量,但到了这时,她所剩下的也只有一张硬嘴了!
“是~”李煜宸嗒然若失,懊恼地低应一声,转身黯然离去。
闯禁宫
姜梅挟着满身的怒气,一直冲到了西直门。
“站住,来者何人?”守门的侍卫见一女子提着包袱低头疾走,把手中长戟一拦。
“在下姜梅,奉皇上密旨出宫办事,现在回宫复旨。”
“是吗?”侍卫见她如此年轻俊俏,不觉心生狐疑,上下打量她一遍,见她服饰华美,倒也不敢怠慢:“烦把腰牌拿出来验看。”
“腰牌?”姜梅心中暗咒君墨染,脸上堆了笑,盈盈施了一礼道:“我出来得仓促,未来得及带,烦侍卫大哥通融一下,让我先进去复命。”
“笑话!”那人见她拿不出腰牌,把脸一拉:“这里可是皇宫大内,没有腰牌任你是天王老子也不能进。”
“我办的是紧急案子,圣上亲口允诺,京里各大衙门可便宜行事,皇宫大内随时可行。你敢拦我,耽搁了正事,担得起吗?”姜梅软硬兼施,想逼他们放行。
无奈,这些侍卫们在皇宫中当值,每日里见的不是皇亲就是国戚,哪个站出来不比她威风?哪是她随便几句话就吓唬得了的?
“无牌进宫,本朝绝无先例。”侍卫把脸一板,再不肯理她,若非见她长得漂亮,早就抓了送官,谁耐烦跟她罗嗦?
“好!”姜梅心中本就憋着一股气,这时受阻宫门,越发火气旺盛,不自觉提高了声音:“你们不肯让我进,那叫李炫德出来见我!”
这李炫德虽是杨嘉烨身边的红人,但宫内人都叫他德公公,李炫德的大名反而无人记得,姜梅报出他的名字,那些侍卫一时半刻哪里想得到?
“皇宫禁地竟敢大声喧哗,”这时值守西直门的护军校尉刚好巡到此处,见有人闹事,又见是个生面孔,立刻下令:“来人,把她拿下!”
姜梅不愿再与靖王府扯上任何瓜葛,因此死活不肯报君墨染的名号,只冷着脸道:“好,你们现在把我抓进去容易,到时把我请出来就难了!”
护军校尉见姜梅手里提着一个包袱,心生疑窦,命人夺了过来,打开一瞧,一把雪亮的黄金斧头露了出来,不禁大怒:“好个妖妇,竟敢携带兵刃闯宫,来人啊,乱棍侍候!”
事有凑巧,李炫德刚好打此经过,听到嚷嚷声过来查看:“何事喧哗?”
侍卫回禀道:“一名疯妇闯宫,已抓了起来,德公公不必操心。”
姜梅见了他,立刻大声嚷嚷:“德子,你过快来,他们不许我进宫!”
李炫德扭头过来一看,居然是姜梅,不禁大为诧异,忙走了过来,恭身行了一礼:“九夫人,你怎么来了?”
那护军校尉见姜梅居然直呼德公公小名,不禁傻了眼,心知抓错人,早已面色如土,想要解释,越急越乱,一时找不到头绪,自个在那纠结。
“皇上让我查的那样东西,已然有着落了,当然要去复命,只是这位侍卫可恶,硬要看什么腰牌,我报上你的名字,他们非但说没这个人,不许我入宫,还要把我抓进天牢。”姜梅恨恨地瞪了他一眼,恶人先告状。
“冤枉啊~”校尉这时才找到舌头,忙Сhā了进来:“小的一时想不起公公的大名,又不识这位夫人,哪敢随意放行?”
“混帐东西!”李炫德瞪他一眼:“靖王府的九夫人连咱家都得敬上几分,你们有眼不识泰山,竟敢抓她进天牢,靖王和皇上追究起来,你们有几条狗命?”
“九夫人莫怪,”李炫德训完他们之后,又回过头来向她陪了笑脸道:“这是宫里的规矩,他们不识夫人尊容,按章办事,亦怪不得。对了,上次皇上不是把贴身的玉佩交与夫人了吗?怎么不拿出来?”
姜梅冷哼一声,略略不自在地道:“我出来得急,一时忘带了。”
李炫德察言观色,已猜到她所说不实,但他处事融通自然不会在这种小事上纠结,只微微一笑,道:“这就难怪。”
“快带我去见皇上,我有急事找他。”姜梅不耐地催促。
“九夫人,请。”李炫德见她来得急,也不敢怠慢,忙在前面引路,把她一路带到了南书房。
“经书有下落了?”杨嘉烨得到禀报,自御书案后迎了出来。
“是,凶手已然当场伏诛,凶器在此,经书也已追回。”姜梅把提在手里的包布呈了上去:“请皇上验看,是否为原本?”
李炫德接过,将东西交与杨嘉烨。
杨嘉烨先看经书,翻了一遍,确认无误:“不错,确是宫内遗失的《金刚经》,九夫人辛苦了。”
“幸不辱命~”姜梅也不跟他绕弯,直奔主题:“皇上交与臣妾的任务,臣妾已然完成,臣妾斗胆,想向皇上讨个赏赐,求皇上恩准。”
杨嘉烨瞧她嘴里说得谦逊,那表情却是势在必得的模样,心生好奇,不知她心急火燎地闯进宫来,到底所求何事,爽快地道:“好,你且说说看,只要不太过份,朕都可应允。”
“保证绝不触犯邀月律例,对皇上而言,只是举手之劳。嗯,甚至都不需皇上亲自动手,有德公公就可。”
当然,前提条件是皇上得先答应才行。
“哦?”杨嘉烨瞥了一旁的李炫德一眼,饶有兴趣地调侃道:“上次是要朕的腰牌,结果靖王很快还了回来。这次不会又被靖王退货吧?”
他贴身的东西从不送人,结果还被退还,那样很没面子的!
“哼~”姜梅冷然一笑:“皇上放心,这次他绝不敢退。”
他虽嚣张,抗旨还是不敢吧?
“那是什么?”
“无他,”姜梅一个字一个字,慢慢地道:“盖有皇上印鉴的空白圣旨一份。”
奉旨休夫(一)
“空白圣旨?”杨嘉烨愣住。
他天纵英才,立志做个开明皇帝,最喜集思广益,善于接收各种建议,用人方面更是不拘一格,因此,他才会大胆启用姜梅来追回《金刚经》。
但是这空白圣旨,还是天开天辟地头一回听说,他再开明,那也万万不能胡乱给的。
德子在一旁听得亦是一呆——好家伙,这靖王府的九夫人,的确与众不同,行为乖张,思维奇怪,最重要的是,胆子够大。
岂知姜梅比他们二人更惊讶:“只需一张纸,让德子往上加盖一个玉玺印便可,这有何难?”
杨嘉烨轻咳一声,微微一笑,委婉地道:“不知九夫人要圣旨何用?若能将理由陈述,朕索性连旨也一并替你拟了,也省得别人说你这圣旨不伦不类,似是而非。”
他先前把话说得太满,姜梅的要求虽说有些惊世骇俗,到底也不算太过份,与他也确实只是举手之劳。况且他相信她绝不会拿这圣旨去做作奸犯科之事,绝不触犯邀月律例。
但是,空白圣旨的先河一开,以后若是大家群起而效,纷纷挟功而求,岂不是乱了套了?
而且,他也确实十分好奇,想知道姜梅究竟要拿这圣旨做何妙用?
姜梅淡淡一笑,道:“臣妾倒是不怕把理由告诉皇上,只是皇上若知道了理由还把圣旨给臣妾,将来怕是难做人。”
杨嘉烨是个聪明人,听了她这语气,再看看她满身的怒气,回想收集到了情报,心道,莫非她在王府被老夫人欺侮得狠了,想要讨张圣旨去压一压靖王?
嘿嘿,如果是这样,那他倒要助她一臂之力。看看那不可一世的小子,在亲情与爱情的夹缝间艰难寻求平衡的狼狈模样。
嗯,东风一直压倒西风的戏码也确实太乏味,以前苦于没有机会介入他的家事,现在既然江湄主动上门求助,他若不抓住时机耍那小子一把,岂不是太对不起自己?
杨嘉烨打定了主意,做泱泱大度之状,笑道:“好吧,既然九夫人坚持,朕又应允了你在先,那便破此一例吧。德子,盖印。”
德子不知皇上心里转什么主意,见他对姜梅有求必应,也不敢怠慢,取了一卷黄绫纸,加盖上鲜红的印鉴,郑重地交予姜梅:“九夫人,请接旨。”
“谢皇上恩典!”姜梅大喜,忙叩谢了,站起来道:“一事不烦二主,索性再借笔墨我一用吧。”
“九夫人请自便。”杨嘉烨做了请的手势,德子立刻捋好袖子上前亲自研墨。
姜梅也不客气,顺手从笔筒里拈了一枝狼毫,微一凝眉,唰唰唰一封休夫圣旨已一挥而就。
杨嘉烨在一旁先是看得津津有味,忽地瞄见休夫二字跃然纸上,不由吃了一惊,心知这个祸闯大了。
他暗悔此举孟浪,但皇上金口玉言,既已应了她,势必不能反口,这时只得苦笑道:“九夫人,你可千万不能说这圣旨是在朕的书桌上写的。”
否则的话,害靖王栽了这么大的跟头,就算他是皇上,只怕君墨染那狂傲的小子一样翻脸不认人。
德子哭丧着脸道:“皇上借书桌是问题吗?奴才亲手替九夫人研墨才罪该万死吧?”
“两位放心,”姜梅得偿所愿,将圣旨卷好藏于袖中,这才嫣然一笑:“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德子知,天下再无第三人知,告辞!”
姜梅一怒冲出靖王府,君墨染立刻赶到老夫人房里,可是好话说了一箩筐,老夫人的怒火依然降不下来,反复只有一句话:“有她没我,有我没她,你自个掂量!”
她的态度是前所未有的强硬,君墨染深感无力。这边李煜宸追到大街上,依旧无功而返,两人相对无语,既担心老人家气坏身体,又忧心姜梅受气在外独自伤心,俱都垂头丧气。
忽听蓝一进来禀报:“九夫人回来了。”
“此话当真?”君墨染霍地站了起来,疲倦一扫而光:“她现在在哪里?”
本来还以为她负气跑回娘家,这一去不知何时肯回,没想到不到半日时光,她就想通了,复又回了王府,自是大喜过望。
蓝一表情惴惴:“好象,直接往墨韵轩来了。”
“哦?”君墨染一怔之后心生感动:“没想到湄儿竟肯来给娘认错,真是太好了。”
江湄说的话虽然在理,但身为小辈,在长辈面前出言无状,确实也不该。其实以她的性子,原不会这么冲动。只怕还是因为有文紫萱在场,刺激了她,故尔有些失常。
想到这点,他不禁又是内疚,又是心疼,还有一丝淡淡的甜蜜——她如此生气,大吃飞醋,还不是因为在乎他?
“呃~”蓝一不敢说话,垂着手立在一旁,表情尴尬。
江湄的样子不象是原谅了王爷,前来给夫人赔罪和解的,她的表情很绝决,给他的感觉很不好。
“梅子!”李煜宸夺门而出,见到她长出一口气:“你可回来了,差点把我们给急死,知道吗?”
她不肯让人跟,他也不敢拂她的意,萧破天虽死,余党是否肃清,还是个未知数,她独自在外乱闯,安全堪忧。
“李公子,靖王爷在里面吧?”姜梅在院门停步,冷冷地问。
“梅子~”李煜宸狼狈地拱手为拳:“你饶了我吧,我认错还不行吗?”
只要她别用那种冰冷而陌生目光看他,要他做什么都行!
“不,你没错,错的是我。”所以,她现在,只不过是在纠正一个很早之前就应该纠正的错误罢了!
再怎么没有男人缘,这样的烂人,她也不屑要,情愿一辈子单身!
奉旨休夫(二)
“湄儿~”君墨染一直在廊下热切地看着她,这时见她与李煜宸说僵,似是并未消气,歉然地道:“这事不怪煜宸,要怪只能怪我。”
若不是他执意报仇,煜宸也不会被卷进这场是非之中。
姜梅冷冷一笑:“你贵为王爷,我只是一介草民,哪敢责怪王爷?”
“对不起,”君墨染有错在先,心中有愧,这时她态度再恶劣也只能受着:“我不该一再瞒骗,但萱儿确实是个误会,而史酷比……是我失手~”
“误会?失手?”姜梅冷笑,直到此刻他还在狡辩,真当她是弱智啊?
“是,”君墨染坦然地道:“娘和文丞相确实有意撮合这门婚事,但我拒绝了。”
所以,别的事情先不管,至少他对她是一片真心,有认真在考虑她的感受。虽暂时做不到她所说的一生一世一双人,但他在努力,不是吗?
“误会也好,事实也罢,跟我没关系。”姜梅摇头,拒绝听他再狡辩:“我来,只是想把话说清楚。”
哈!丞相之女了不起吗?老夫人看上眼了很难得吗?瞧他那表情,似乎他拒绝了文紫萱是件多么了不起的事情,她应该对他感恩戴德一样!
“对对对,”李煜宸忙不迭地点头:“大家都冷静一下,有什么事坐下来谈,肯定能找到解决的方法。”
姜梅冷淡地摇头:“我想过了,除非一了百了,否则没办法解决。”
只要她有所求就好,君墨染悄然松一口气,不自觉地露出丝微笑:“好,你想怎样,我都听你的。”
“先别把话说那么满~”姜梅鄙夷地撇撇唇,忍不住将他一军:“你能说服老夫人,让我当靖王妃吗?”
真是可恶,到这个时候还敢给她开空头支票,那就索性戳穿他!
“呃~”君墨染怔住,若有所思地望着她,开始认真地思考可能性,沉吟片刻后,摇了摇头:“目前可能有困难,不如等过段时间,娘的气消了再说。”
“她若一辈子看我不顺眼呢?”姜梅冷笑着反驳。
君墨染几曾这么低声下气过?偏她得理不饶人,一直咄咄逼人,心中不由升起焦躁:“娘毕竟是长辈,要她立刻接受你,恐怕是有些困难。但你若是诚心相待,娘又怎会一直不喜欢你?”
进府之后,江湄虽事事忍让,但对老夫人并未有发自内心地关爱和孝敬,老人得不到关心,又怎会改变对她的态度?
一个巴掌拍不响,改善婆媳关系需要双方做出努力,靠他一个人,强行压哪边都只会得到反效果,不是吗?
“哈~墨染,我说什么来着?”大门忽地被人推开,老夫人满脸怒气地走了进来,指着姜梅道:“这个女人接近你,绝对没安好心!现在狐狸尾巴露出来了,你可信了?”
她冷笑着转向姜梅,手中龙头拐往地上一顿,厉声道:“想当靖王妃?做梦去吧!只要老身还活着,你就别妄想!”
“干娘~”李煜宸强忍住心中的酸涩,微笑着劝道:“墨染喜欢梅子,左右靖王妃一位虚悬以久,不若成全了他们二人吧。”
“除非我死!”
“没那个必要!”
老夫人和姜梅几乎同时开口,说完,两人互瞪一眼,各自把视线移开。
姜梅淡淡地道:“放心,靖王妃之位并没有想象中那么诱人,我还没有虚伪到肯为了一个头衔,搭上自己一生的幸福的程度。”
“你听听,这个贱/人,狂妄到什么地步了?”老夫人指着姜梅气得声音都变了:“好,你纵容她,舍不得她,那我走!不在这里碍你的眼!”
“湄儿~”君墨染蹙眉,低声喝止:“你少说两句吧。”
这样说一句顶一句的闹下去,只会越弄越僵,以她的聪明,怎会不明白?难道非要闹到不可收拾,休了她出府才算完事?
“干娘~”李煜宸忙拉住老夫人:“你消消气,梅子今日身体不适,说话未经考虑,你多担待~”
他一边说,一边给姜梅使眼色,要她见好就收,避避风头。
“放心,”姜梅装着没看到,淡淡地道:“我还有最后一句话,说完就走,绝不留恋。”
“湄儿~”又赌气了不是?一个是娘,一个是妻,他帮谁都是错,她这么做不是让他难堪吗?
“拿去吧,”姜梅拿出藏在袖中的圣旨,往君墨染手中一递:“从现在开始,你我桥归桥,路归路。你想娶萱儿也好,纸儿也罢,都与我无关。”
“这是什么?”君墨染见她转身离去,忙唤住她:“你又接了圣旨?这回是要去哪里?”
姜梅停步,回头,嫣然一笑:“你错了,那圣旨不是给我的,而是给你的。我是奉旨休夫,从现在起,我自由了,谁也管不着我了!”
“你说什么?奉旨休夫?”君墨染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忙展开手中黄卷,可不是清清楚楚写着休夫?那鲜红的印鉴,分明就是邀月王朝的玉玺没错!
“这个贱/人,竟敢休夫,真是气煞我也!”恍如晴天一道劈雳,老夫人气得无语,直接晕死过去。
“干娘~”李煜宸惊叫一声,忙将她揽在怀中,急掐她的人中。
蓝一听到叫声,奔进房里帮忙,君墨染手捧圣旨,呆若木鸡。
“休夫”二字,宛如一柄利刃狠狠地刺入他的心脏,痛得早已麻木。
墨韵轩里乱成一团,姜梅乘乱走了出来,一口气冲出王府大门,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抬头望向天空。
一道残阳向地平线坠落,绚烂的晚霞抹上一层灰黑的色彩。为什么,她虽然出了一口恶气,胸中却殊无半点欢愉?
莫非,仇恨真是一把双刃剑,杀敌一万,自损三千?
借钱
夫也休了,家也没了,全身的力气好象也用光了,软绵绵地站在大街上,看着行色匆匆各自走在归家的路上的行人,姜梅神色迷惘,不知何去何从。
江家吗?那个家并不比靖王府温暖多少,每个人心里都是算计。如果她回去,势必会被再次卷入君江两家的仇恨中去,她不想一再地重复错误。更不希望因为这样的事情,与君墨染再次扯上关系。
既然已然分手,就该断得干干净净。但虽不能成为朋友,做仇人也非她所愿。私心里,她再不想被人利用,那令她身心俱疲。
但是,从来到这个世界,她的生活除了江家就是靖王府,连半个朋友都没交上,突然离开这两个地方,还真的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天眼见就要黑了,她能去哪里?
客栈吗?
她摸摸口袋,露出一个苦笑。
平时对金钱没什么概念,日常生活习惯了有如意侍候,东西只管买,帐由如意付,头脑发热冲出来才发现身无分文。
难道真要去住破庙?据不完全统计,穿越女们有百分之三十是在那里遇上她的真命天子,她要不要去碰碰运气?
可,就算这样,至少也该知道那个传说中的破庙在哪个方向吧?
笃笃的马蹄声传来,一人一骑如箭般飞驰而来,路人纷纷趋势避,姜梅却独立大街上,想着心事,恍若未闻。
“吁~”一声低叱,伴着“咴咴”地长嘶,马儿在她面前人立着停了下来。马上人满身风尘,归心似箭,不是蓝三是谁?
他见了姜梅,一脸惊喜,忙翻身跃了下来:“九夫人,这个时间你不回府,在街上等谁?如意呢,怎么没跟着你?”
蓝三一边说话,一边左右张望,寻找着如意的踪影,俊秀的脸蛋因为意外的重逢,焕发着光彩,眼里有压也压不住的喜悦冒出来。
姜梅抬头,认出来人,唇边泛起一丝微笑:“小三,你回来了啊。”
“嘿嘿,”蓝三抓了抓头,有些羞涩地笑了笑:“是啊,没想到回来第一个见到的就是九夫人,真高兴!”
至于为什么第一个见到她的会这么高兴,他并没有想,也不愿意去想那么多,只是单纯而直接的喜欢。
“嗯,”姜梅点了点头,道:“在这里见到你真好,不然这次错过了就不知下次什么时候见面了。”
“是啊~”蓝三憨憨地点头,点完才发觉不对,茫然地问:“什么叫这次错过,下次见面不知是什么时候?九夫人要到远行吗?”
“嗯~”姜梅胡乱应了一声:“你这次回来就不走了吧?”
“是啊,”蓝三望着姜梅,兴奋中含着点期盼:“王爷交办的事情都办妥了,他准我回京了。”
所以,九夫人去跟王爷求求情,还让他保护她吧!
姜梅怎会看不出他潜藏的话意?尴尬地笑了笑,只做没看懂,并不接他的话茬,心中对这个纯稚的孩子不是没有歉意。
“呃,”蓝三见她一直站着不动,身边又没有人陪,奇怪地问:“九夫人,你不回府吗?”
“我还有些事,你先回去吧。”姜梅模棱两可地答。
“那,我等你。”蓝三把缰绳挽在臂上,目光落在她的脸上,这才惊觉她清减了许多,心一沉:“九夫人,你生病了吗?”
脸色真难看,而且好象比以前更瘦了。
“没有~”姜梅下意识地抬手摸摸脸,笑道:“我的事不知什么时候办完,你先回府交差吧。”
“不要紧,”蓝三露了个羞惭的笑容,难得狡黠一次:“王爷只说要今日到京,没规定什么时辰一定要到,如果要责怪,我只说在路上耽搁了就好。”
好孩子,总算是长大了,学会耍心眼了呢。
姜梅啼笑皆非地睨了他一眼,糗他:“哼,我去王爷面前告密去!”
话一出口,才发现这已是个奢望,她今生怕是都不会再踏进那幢牢笼了。笑容,不自觉地黯淡下来。
“你不会的~”蓝三望着她,信心满满地笑。
姜梅伸手,想去拍他的肩,这才发现海拨不够,临时改落在他的臂间:“天晚了,回去吧。别杵在大街上,象个门神似的,别人瞧着害怕呢!”
“哦~”蓝三看了看手中牵的骏马,站在街头上占了半边路面,确实不妥,涨红了脸点头:“那我先回去了,你有没有东西,我帮你带回去。”
“没有~”姜梅微笑着挥手:“你多保重。”
“呃,保重。”蓝三顺口答道——九夫人今天好奇怪,只是暂时的分别,马上要在府里再见面,她说什么保重啊?
嗯,可能她许久没见自己,欢喜得有些语无伦次了?
这么一想,他立刻又开心起来,傻乎乎地笑着翻身上马。
姜梅这边挥了半天手,见他绝尘而去,这才忽地省起一事,急忙提着裙边追了上去:“蓝三,你等等!”
“九夫人,还有事?”好在蓝三去得不远,姜梅的声音又极熟悉的,隐隐约约听得有人唤,忙拨转了马头奔回来。
姜梅按着肚子在街角呼呼喘粗气,见他回来翻着白眼道:“我拷,你跑得也忒快了吧,这还在大街上呢,怎么,王府的侍卫了不起啊?”
大街上跑马,转眼功夫就不见了!她追得快断气,只吃到一口灰!
蓝三歉然下马:“对不起,我习惯了~”
这已是龟速了好不好?如果放到战场上,这么跑,不被敌军杀死,也要给王爷揭掉三层皮!
“对了,你身上有没有钱?”姜梅朝他伸出手:“借我点花花?”
嗯,说是借,其实也不知啥时能还。
“啊?”蓝三彻底傻眼。
“我出来得急,身上没带银子。”姜梅有些心虚地垂下眼帘。
虽然骗小孩子不好啦,但看他好象平时也不怎么花钱,放在家里发霉,还不如借给她应急。
“哦,”蓝三忙从怀里摸出一只钱袋,恭恭敬敬地递到姜梅手里:“我只有这么多,不知够不够?”
“够了,够了!你回去吧~”姜梅也不数,飞快地把钱揣进怀里,转身就走,好象背后有鬼在追。
肥羊
姜梅一口气跑了两条街,跑到实在不能动了,这才靠在路边店面的墙角上顺气,手里攥着那只钱袋,不停苦笑。
姜梅啊姜梅,你可真有出息啊!混着混着,连最不屑的坑蒙拐骗都用上了!
好容易匀了气息,打开钱袋看了看,全是一颗颗大大小小银色的小石头,外加几十枚铜钱,竟一张银票也没有。
她望着这堆石头,一时傻了眼——这些石头到底值多少钱啊?这时倒真佩服古人,眼睛一瞟就能看出份量,准确地算出数目。
她可不行,只认识银票,因为上面有字。
呜呜,原来文化也有吃不开的时候!
好吧,以常理推断,蓝三也不可能换一千两现银带在身上跑,估计就是换了些银子在身上方便路上开支,那么这里满打满算,不会超过一百两。
据她有限的逛街经验所得,上次跟如意去买簪子,用掉了一百二十两;在谪仙居吃一顿饭,用掉了八十两;买一盒胭脂似乎是十两……
她叹一口气,这一袋银子能用几天,很值得商榷。
所以,她得赶快找份工作,不敢说象圣武皇后一样赚得盆满钵满,百世留芳,至少也要养活自己吧?
好吧,先看看她能做什么?
削水果?她削出来的水果那叫一个漂亮,就象水果天生没有皮,一点痕迹都看不出来。削下来的果皮从头连到尾,绝不会断,而且厚薄均匀,绝无二至。
可,这有什么用?谁会出钱请她削水果?所以,这个排除。
再来,她会剪纸。
只要给她一把剪刀一张彩纸,立马就能让眼前的山水人物鲜活起来。可,剪了纸卖给谁,到哪里去卖,这也是个问题。嗯,这个可以暂时保留。
让她好好想想,那些穿越女是怎样发家的?
嗯,青楼,那里赚钱似乎很容易,是穿越大军赚第一桶金的首选目标。
可惜,她已非完璧之身,清倌已是不可能。艺妓?她不会歌舞,诗词歌赋记得的也不太多。所以,这条路貌似也不通。
药材倒是认得几味,可惜平生只替死人开刀,活人,没试过。
开店铺?她没有本钱,而且也不知物价,不赔光都算好的,更别提赚钱。
办客栈?那至少要有房子吧?
啊,疯了,想了半天,她居然找不到一个适合自己的工作!总不能扛块招牌出去满世界转悠:专职验尸,每次收费五十两!
这也未免太吓人了吧?
她越想越泄气:拷,搞了半天,她学了一肚子的知识,竟还不如如意,至少在别人家做丫头,吃穿不用愁。
想到这里,她眼睛忽地一亮:对啊,她怎么没想到?可以先从丫头做起嘛!行行出状元,从丫头里混成皇后妃子丞相侍郎的也不在少数啊!
她不禁闭上眼睛,开始幻想她从丫头到女帝的辉煌历程……
“夫人,行行好,可怜可怜我吧~”一只脏兮兮的手忽地伸到她的面前,打断了她的幻想。
她睁眼,看见一双饥饿的眼睛,可怜巴巴地瞅着她,心一软,递出去一把铜板:“我也没多少,拿去买个包子吃吧。”
她不擅理财,独自在外面也不知过多久,只出不进,钱可不敢随便乱花。
哪知道,她这里铜板才给出去,呼啦一下围上来一群人,都是半大不小的的孩子,数一数,怕是有十来个:“夫人,行行好吧~”
“呃~”厚此薄彼的事,姜梅可做不出来,虽然舍不得,只得咬着牙,忍住心痛,从最小的石头挑起,每人分了一个。
送到最后,她数了数,手里只剩下不到二十颗小石头。而身后,居然还陆续有小鬼往她这边跑。
看来这些小破孩,也有自己的组织,看到有好处,一传十十传百,都跑来痛宰她这头肥羊了。
不能再在这里呆下去了,不然自己明天要宿街头了!姜梅把心一狠,钱袋往怀里一捂,撒开脚丫子就狂奔,心中感叹。
看吧,就说坏事做不得,刚骗了纯洁的小三的血汗钱,自己立刻就被人骗。所以说,现世债,还得快啊!
离她不远的街角,站着一个衣饰华美的绝美少年,姜梅的一切都落在他的眼里,此时见她逃离,不禁摇头哧笑:“猪!我就知道,她要没有我,一天都活不下去!”
哎,说话这么恶毒,表情这么邪恶,除了那个惨绿的少年唐郁,还能是谁?
他抬手,懒洋洋地往身后招了招,一名身材发福的中年男子立刻毕恭毕敬地跟了上来:“少主。”
“去,”唐郁指着姜梅远去的背影,淡淡地道:“跟着那个蠢货,想办法把她身上的钱都骗光。”
“是~”中年男子领命而去。
姜梅跑了这么远的路,早累得上气不接下气,打量着这付身体,只怕从娘胎里出来,从没有过今天这么大的运动量,这一停下来,立刻腹中如鼓响。
她摸着肚子,这才想起,从早上起床吃了那顿饭之后,她一直顾着生气,粒米未进,早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此时已至掌灯时分,街灯次递点亮,如繁星点点坠入人间,拉开了京城的夜幕。
其实身边不远处就有一家酒楼,堆彩扎绸,看上去十分豪华,食物的清香被风吹散在空气里,越发引得人肚里的馋虫造反。
摸着瘪瘪的钱袋,姜梅头脑里那根理智的弦开始发挥作用。
她不能浪费,而且出来得匆忙,也没带换洗的衣服,最少也得买一套替换的吧?所以,身上的钱连吃带住,要想支撑半个月以上,就得从节约每一个铜板做起。
所以,咽了咽口水,只能拖着沉重的步伐,缓缓地离开。
路遇
姜梅东张西望在走在大街上,一门心思要找一家价廉物美的客栈,填饱自己的五脏庙的同时,还能解决晚上的住宿问题就最好不过,浑然不觉身后坠着一条尾巴。
司空博跟着她走了一段,见她眼睛一直瞄着路边的酒楼,却都只看一眼招牌就打了退堂鼓,看出她的意图,不觉有些想笑。
这里是皇城根脚下,想找便宜的客栈,应该往京郊或贫民集中的巷弄,比如天桥一带去才对,象她这样一直在主干道上转悠,找得到才有鬼!
他哪里知道,姜梅平素并不大出门,生活范围局限在王府和江家,就算偶尔上一次街,进的也都是高档酒楼。
她又不傻,自然明白能上那些地方的都是高消费群体,以她现在的经济情况,负担不起。之所以一直在瞎转悠,正是因为在京城的生活经验不够,一时不得其门而入罢了。
但姜梅毕竟是姜梅,瞎转了一阵之后,很快明白这样乱找下去不是办法,向路人询问之后,调转方向向郊区走去。
司空博找准机会绕路赶在她的前面,在一个偏僻的弄巷掉头,疾步快走撞了一下迎面而来的姜梅。
“哎呀~”姜梅早已饿得四肢发软,他一撞上来,噔噔噔连退几步,差点一跤跌倒在地上。
“对不起,你没事吧?”司空博百忙中拽住她的腕,扶了她站稳,顺手牵羊,掏走她的钱袋藏于袖中,这才装得一脸诧异地瞪着姜梅:“咦,这不是靖王府的九夫人吗?”
姜梅盯着他仔细看了一阵,歉然道:“对不起,我好象不认识你?”
“在下司空博,”司空博施了一礼,抬起头来,笑得恭谦有礼:“对了,我还没有谢过夫人对少主的救命之恩。”
“少主?”姜梅一怔之后恍然:“你是唐郁的家人吧?上次来江家接走他的那个?”
“不敢,”司空博骇了一跳,双手乱摇:“在下只是少主的一名家仆,那日去接少主的亦不是在下,而是家兄。”
“啊?哦~”姜梅闹了个乌龙,尴尬地红了脸:“唐郁,他还好吧?”
呃,既然两人没见过面,他怎么认识自己?姜梅心中疑惑,但想着反正只是偶尔遇见,以后再不会见面,不必追根究底。
“不好~”司空博悠然低叹一声:“来邀月数月,遍请名医,并未见有起色,不日就要离开了。那日专程去府上与夫人辞行,可惜未曾谋面,少主很不开心呢。”
“抱歉~”姜梅心中愧疚,脸越发烧得厉害:“是我的错。”
只怪她不该把这么重要的事情忘记,现在跟姓君的闹得这么僵,再返回靖王府去请煜宸来帮唐郁治病显然已不可能。所以,她的这个承诺已变成了空谈。
她最重承诺,答应过的事情都要做过,没想到却在一个少年面前失了信,心里十分不是滋味。
“对了,夫人这么晚了行色匆匆,又未带侍女,这是要上哪里去?”司空博打量了她一遍,明知故问。
“呃~”姜梅一时想不到理由,只得指着前面胡乱搪塞:“我约了人,正要去赴约。”
“是吗?”司空博也不揭穿,笑眯眯地打蛇随棍上:“在下愿护送夫人前往。”
“啊?”姜梅骇了一跳,头摇得象拨浪鼓:“不用不用,你忙,你忙!我还有事,再会!”
让他送还得了?她上哪里找出一个与她相约的朋友?而且,就算他自称是唐郁的家仆,那也是他的一面之词,她凭什么相信他,让他跟着?
司空博哪里肯听,亦步亦趋地跟着:“此处地偏,治安堪虞,若是让少主知道,在下路遇夫人,却不护送一程,必会拆掉我的骨头。所以,夫人只当是成全在下,允许在下相送吧~”
“哪有这么严重?”姜梅皱眉,心中不以为然:“唐郁只是个孩子,说话也许刻薄了一点,心却是不坏的。”
司空博笑道:“夫人教训得是,在下失言了~”
姜梅正欲再说,一个声音已在身后响起,音质透明,恍若琉璃,然而吐出来的话却让她差点吐血:“呀,蠢女人~”
“死小孩~”姜梅低咒,扭头,不远的街角处,一身白色裘衣的华美少年,不是唐郁是谁?
“切,这么晚还在街上乱逛,该不会是被人休弃,赶出王府,无家可归了吧?”唐郁一脸嘲弄地走了过来。
“呸!”姜梅心中一痛,强撑着笑容回嘴:“我是被别人休的吗?要休也是我休他!”
然而,谁休了谁,本质上又有什么区别?除了自尊上好过一点,该受的伤害一点都没有减少。争得了一时之气,过后绵绵无尽的痛楚还是要独自承受。
“哈,”唐郁指着她,抚掌大笑:“真没用,果然给我猜中,真的被赶出来了!”
姜梅沉默,脸上的笑容变得勉强,轻声道:“我只是厌倦了,真的。”
厌倦了总是被欺骗,厌倦了总是被利用,更厌倦了总是要相互倾轧。她只想过得单纯一点,快乐一点,能拥有一份独属于她的,真正的爱情,难道这也是奢望?
“啧~”唐郁再打量她一遍,忽地踏前一步,以纤长柔美的手指挑起她的下巴,摇头道:“看你这身狼狈的模样,定是身无分文就被逐出来了吧?所以,现在又饿又累还没处可去,在街上流浪?”
“胡说!”被他猜中实情,姜梅恼羞成怒,啪地打掉他的手指:“谁说我没带钱?我有钱!”
象是想向他证明,更象是要向自己证明,她把手伸向怀里,然后愣住——钱袋呢?
她万万没有想到,那个偷了她钱袋的家伙,还敢一脸平静地站在她的面前,跟她闲话家常!
选择
唐郁嘲讽地挑起嘴角:“你的钱呢?”
姜梅的手僵在怀里,脸上阵青阵红,这一刻忽地觉得自己好失败,浓浓的挫折感和委屈油然升起,渐渐地红了眼眶。
他没说错,虽然表面是她休了君墨染,但她却并不是胜利者——至少,她心中丝毫没有胜利的欢愉。她,是出了长期压在胸中的那口恶气,然而,接踵而来的是茫然无措。
她习惯制订计划,按部就班地做下去,这样只凭一时的冲动,头脑发热地跑出来,不是她的性格。就算要离开,也得事先做好充足的准备,至少不必为今后的生活发愁,而不是象现在这样把自己变成一只无头的苍蝇。
她颓然地垂下手,缓慢而低哑地道:“是,我没用,被赶出来了。想笑就笑吧,不用藏着掖着。如果笑够了,请你离开。”
看着她慢慢黯淡的眼神,唐郁的笑容敛了起来,抬腿轻轻踢了她一脚:“喂,你不是吧?这么点小事就哭?这可不是我认识的江湄!”
姜梅抬手抹了一把眼泪,哽咽着粗声道:“谁说我哭了?”
“我知道,”唐郁无奈地笑:“是眼里进了沙子,对吧?”
“去~”姜梅推了他一把,哧地一声笑了出来。
“还好,还会笑~”唐郁重又恢复阴阳怪气的表情:“我还以为你被那张鬼脸缠住,这辈子都脱不了身呢!这不是很好吗?离开他,天大地大!”
“行了,”姜梅白他一眼,挥了挥手继续往郊外走去:“别在这里贫了,快回去吧。”
“蠢猪,”姜梅眼一花,唐郁已拦了她的身前,嘲弄地道:“你现在身无分文,还能去哪?住破庙吗?”
“破庙?”姜梅微微一笑,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道:“这倒是个不错的选择。如果你知道地址的话,麻烦指点一下,也省得我走冤枉路。”
看来,她注定要与破庙结缘了!搞不好,她的另一半还真的是在那里等着她呢!何妨一试!
唐郁阴郁的蓝眸里跳动着愤怒的火焰:“你还真要去?当我死的呢?”
这蠢女人,都已断了她所有的退路了,面前摆着一个现成的机会,居然还不向自己求援?没想到她的嘴硬,脑子更硬!
“呃~”姜梅有些无措地抬眼望向一旁的司空博。
她去住破庙也好,住客栈也罢,与他有什么关系?他干嘛要死要活地气成这样?
他们之间只有数面之缘,就算她曾救过他一次,不过是举手之劳,而且他还扔了一万两银票……
而她,总不能因为这个就赖上这个十几岁的少年吧?她自问还不至于堕落到如此地步!
“九夫人……”司空博恭敬地笑着欲劝。
姜梅抬手打断他:“我已自王府出来,从此与靖王并无半点瓜葛,请叫我姜梅,不然姜小姐,姜姑娘都可以。”
“好,就算你不怕脏,住得下破庙。你要吃什么?马上进入冬天了,你穿什么?”唐郁冷冷地睨着她,看她的眼神好象望着一个白痴。
“活人还能给尿憋死?”姜梅微微一笑,并不担心:“我有手有脚,有学问,只要肯动脑筋,总能找到活路。”
唐郁瞪着她,半天无语。
明知道他有的是钱,不怕多养一个人,开一句口求人会死吗?难道还要他开口求她?她做梦都别想!他唐郁这辈子从没求过人,字典里压根就没这二个字!
“江小姐~”司空博笑着打圆场:“少主的意思,希望小姐给他一个机会,报答你的救命之恩。不然,我送你回江府也可以。这么晚了,你一个女子在外面走太危险,要我们就这么放着不管,是绝不可能的。”
“不,”几乎是立刻,姜梅脱口反驳:“我不回江府,绝不!”
如果她想回去,还会把自己逼到现在这个地步吗?她也不信,离开靖王和江家,她就活不下去?
“那就没办法了,”司空博微笑:“江小姐若执意不肯跟我们走,那我们只能陪小姐在这里耗着了。我倒没什么,只是秋寒露重,少主的身体单薄,只怕吃不消……”
“咳咳!谁说我吃不消?”唐郁连咳几声,愤怒地低吼。
“江小姐自己做选择吧,”司空博乘机施加压力:“是留在这里耗一晚,还是先跟我们回去?”
“好吧~”姜梅见识过他的执拗,见他苍白如玉的面颊上浮起红晕,只得妥协:“我先跟你回去,不过我申明,只是暂住一晚,明天我还是要离开的。”
“哼~”唐郁冷笑一声,不置可否:“明天的事,明天再说。”
他精心布下了天罗地网,从赤日千里迢迢来到了邀月,现在她到了他的手里,还会让她飞走吗?
“既如此,江小姐,少主,请~”司空博暗自松了一口气,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放慢脚步落在他二人身后以示敬意,悄悄一甩手,将钱袋远远地扔向了身后的暗巷。
数分钟后,一条黑影急奔入暗巷,在地上寻找了一会,把钱袋捡起,迅速融入了夜色。
京城某客栈里,柳无风正焦急地来回踱着步。叩叩两声轻响之后,房门吱呀一声推开,一个人影闪了进来,跪地禀报:“叩见三皇子殿下。”
“怎样,人带过去了?”柳无风倏地停步回头。
“属下无能,没有请到姜姑娘。”黑衣人心中惴惴,惭愧地垂下头。
“哦?”柳无风一怔,随即怒道:“蠢材,本座是让你去请吗?你不会用强的啊?”
“抱歉,她一直在街上转悠,属下没找到下手的机会。后来她遇到一个叫唐郁的少年,两人似乎是朋友,被他骗走了。”黑衣人如实禀报。
击杀
“唐郁?”柳无风沉吟片刻后道:“江湖上好象没这号人物?”
“唐郁虽没没无闻,”黑衣人低声道:“但他身边的那个仆人,却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神偷司空博。”
正因为知道司空博的名头,他们才不敢跟得太近,怕被他发现,露了行迹。
“难道是唐门的?”柳无风狐疑地道:“唐门的现任掌门是唐逸,他年近七十,长子唐霄都已成名二十年,这唐郁多大年纪?”
传闻司空博一身轻功无人能及,听风辩器的功夫更是十分了得,十丈内落叶飞花皆逃不出他的耳目,纵横三国,做案无数,为人亦正亦邪,是个相当令人头疼的家伙。三十年前突然销声匿迹,没想到却会出现在这里。
而能够将这种超然世外的高人收入麾下,这唐郁必然来头不小。
“属下不敢跟得太近,没有看到脸,看背影不会超过弱冠之年。”黑衣人道:“而且,这种大热的天气,他却身穿雪白的裘衣,亦是咄咄怪事。”
柳无风神情冷肃:“角跟着去了?”
“是,”黑衣人恭敬地回:“想必不久会有消息传来。”
“嗯,”柳无风轻轻颌首:“做得好,先别惊动他们,免得打草惊蛇,等查明了身份再行动亦不迟。”
“是~”黑衣人领命而去。
夜色如银,华美的月光静静地在长街铺呈开来,如一副银色的纱幕将京城拢得如诗如画。
姜梅坐在豪华舒适的大车里,身下坐的是玫瑰色的锦团,背后靠的是银色的软垫。那个绝色少年,如一株懒洋洋的食人花,微闭着双眸,斜躺在她的对面。
人生无常,半小时前她还在为填饱肚子发愁,半小时后已置身于极尽奢华的马车内,如在梦境之中。
司空博亲自执鞭,马车发出辚辚的声音,在宽敞的街道上奔驰,一路向西飞奔而去。
一条黑影淡若轻烟,远远地坠在马车后面,马车出了京城,上了驿道,眨眼之间失去了踪迹。
“咦?”角吃了一惊,顾不上隐藏行迹,提气飞掠而上,这才发现一条小道藏在绿树荫荫之中,因是夜间视线不良,加上隔得远所以看不清楚。
一阵风吹过,树叶沙沙的响,夹着怪异的铃铛声,犹如深宫怨妇的低泣,幽幽的,碜入骨髓。
几盏宫灯忽地自树林深处亮起,忽明忽灭,忽远忽近,在这夜半时刻,尤其显得妖艳而诡异。
角心知曝露了行藏,被对方发现了,伸手扣住腰间长剑,脚下站成丁八步,吐气扬声:“来者何人?”
“哈哈哈~”夜枭般诡秘的笑声倏地响起:“小子,也不去打听打听,就敢跟踪我家少主,我看你是嫌命太长了!”
那声音连绵不绝,似从四面八方传来,角细心分辩想找出说话之人,尽全力一击,却找不出他的方位!
“前辈此言差矣~”角心中骇然,知道遇上劲敌,已然萌生退意:“在下路过此地,不知前辈所说的少主是何人。既然前辈不喜人打扰,晚辈即刻告辞!”
最后一个字“辞”字才出口,脚跟一旋,身子如流星般向后倒蹿了出去。
“想走?”司空奕朗声长笑,掌心一枚圆弧形飞铎脱手而出,带着尖厉的啸声后发先至,准确地击中了角的肩胛,划出一条数寸深的血口,盘旋着复又回到了主人的手中。
角吃痛,闷哼一声,越发不敢停留,掠上树梢头也不回地向东逃蹿。
司空奕一击得手,也不追赶,只大笑道:“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闯进来,今天肯定是有来无回了!”
角蹿入树林,忽见林中雾气大盛,十数名宫装少女身披纱幕,手执宫灯,脚下如行云流水,袅袅婷婷地从四面飘浮而来,迅速将他围在了中间。
“你,你们是什么人?”角知中了埋伏,按住肩胛厉声喝道:“少在此处装神弄鬼,有本事真刀真枪地大战三百回合。”
“你是什么人,”司空奕如鬼魅般出现在他的面前:“因何跟踪我们少主,且报上名来。”
角抱拳道:“在下蓝五,奉靖王之命前来保护九夫人。不知你家少主深夜将我们九夫人劫持到何处?”
“蓝五?”司空奕仰天一个哈哈,轻蔑地道:“我倒不知道蓝五什么时候长成你这副藏头露尾的德行?”
角面上微微一红,勿自坚持:“你们意欲把我家夫人带往何处?这里是天子脚下,拐带王府家眷可是死罪!还不快把她还回来?”
司空奕冷然一笑,指着薄纱少女手中宫灯道:“你看,那是何物?”
角下意识地转头望去,忽觉那灯笼光芒大盛,宛如一只只血红而妖异的眼睛,摄人心魄。
“你叫什么名字?”司空奕见他表情痴迷,乘机询问。
“角。”角低低地答。
“二十八星宿?”司空奕暗自一惊,追问了一句。
听到二十八星宿这五个字,角灵台忽地一阵清明,忙轻咬舌尖,一股咸腥的味道冲入口腔,立刻恢复了神智,大怒道:“何方妖孽,竟敢用邪术惑人!看打!”
几枚铜钱脱手飞出,直奔身前的红色宫灯。
宫装少女舞动薄纱,脚下如踩浮云,声速变换方位,铜钱哧哧没入树林,尽数扑了空。
“速战速决,别浪费时间。”清润如水的男音在暗夜里响起,如一股清泉流动,沁人心脾。
“是,少主!”司空奕脸色一变,手中飞铎再次出手,这次绝不留情,直取角的咽喉,轻轻一旋,鲜血狂喷,角连哼都没哼一声,倒地而亡。
“走~”一声令下,十数盏宫灯尽数熄灭,所有人迅速消失,现场只余一具尸体……
秋夜
身为妾室居然敢休夫,而且还是奉的圣旨!
这样的消息实在太过震憾,不论怎么努力想封锁,还是象长了翅膀一样迅速在王府里传了个遍!
所有的人都无心手边的事物,躲在暗处,议论纷纷——这是什么世道?女人竟敢主动抛弃男人!而且还是这么优秀的男人!她就不怕遭天打雷劈吗?
听说是因为王爷不日就要娶当朝左相千金为妃,九夫人大吃飞醋,与老夫人争论未果,一怒之下把状告到圣上面前,然后就奉旨休夫了!
啧啧啧,这九夫人的野心未免太大!她一个妾室,王爷已然够宠她的了,还不满足,竟对王爷的婚事横加干涉和指责,莫非还妄想爬到王爷头上去作威作福么?
走了才好!要不然,凭她那股醋劲,这府里的几房妾室最终都会被她想办法赶尽杀绝。
可不是?看看四夫人和冷小姐,那就是最好的下场!
蓝三走在去墨韵轩的路上,耳里是从四面八方涌来的窃窃私语——不,那已不能称之为私语,已然是公开地大发感叹了!
他一个字都不信!那完全是对九夫人的污蔑!九夫人对人多亲切,从来也不争那些虚荣的东西。有眼睛的都能看出来,王爷跟她一起变了很多,脸上慢慢有了笑容,整个人开朗了很多,不再象过去那么阴郁!
不,不但王爷,蓝衣营的每个弟兄都喜欢跟她在一起。她随和又没有架子,是发自内心地当他们是彼此对等的朋友!
“王爷!”他没等通报,直接闯进了墨韵轩。
“三弟,你回来了?”蓝一听到声音赶过来一看是他:“辛苦了,先去休息吧。”
“王爷呢?”蓝三焦急地拽住他的衣袖:“我有事向他禀报。”
“明天吧~”蓝一苦笑着拍拍他的肩:“今天他恐怕没有心情办公。”
史酷比死了,九夫人扔了颗炸弹头也不回地走了,老夫人气得病倒了,王府里乱了套,别说王爷首当其冲,就是府里其他人,在经历过一场暴风雨的洗礼之后,又有谁还有心思做事?
“不是~”蓝三死拽着他,象拽着救命的稻草:“我听到一些不实的谣言,王爷他,真的……”
“嗯~”蓝一轻轻地点了点头,眼里流露出深深的惆怅。
奉旨休夫!多么惊世骇俗的一件事!如果换了别的女人,蓝衣营的弟兄早就不等吩咐,一涌而上拆了整个江家,拨光她的头发!
可,这件事偏偏是江湄做的!他竟然对她生不出半点的怨恨,只有惆怅,只有遗憾,只有惋惜。
在蓝衣营众兄弟的眼里,她就象上天派来专门拯救他们的王爷的!王爷和她,本来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大家都以为,他们一定会白头偕老,谁知道会是这样的结局?
如果,当时他们不是为了回避都离开花园就好了!如果,史酷比是他错手杀死的就好了!只要江湄不离开王爷,既使要他给史酷比抵命,他也心甘情愿啊!
可偏偏造化弄人,史酷比怎么就由王爷亲手杀死了呢?
想到这里,他不禁心生怨言:让狗咬一口最多流点血,有李公子在又不会死!王爷何必出手伤狗呢?!
“……一哥,一哥!”蓝三猛摇他的臂,把他由自怨自艾中摇醒:“你神神叨叨地在嘀咕些啥呢?史酷比怎么了?府里又有谁死了,你要给谁抵命啊?”
“没什么~”蓝一挥挥手,意兴澜珊地离去:“抓紧时间休息吧,明天开始,有你受的!”
唉,好日子一去不复返,他们的未来暗无天日,归根结底一个字:惨呀!
今夜本是星光灿烂,月色如银,然而忘月苑却是一片愁云惨雾。
女主人已然愤而离去,如意没了姜梅的照顾,已似丧家之犬,流着泪一步一回头地离开,茫茫然回了江府。
剩下的小厮丫头忧心着各自的未来,不知即将分配到哪个房里。这在大家族里,原是司空见惯,他们本来也都是从各房里抽调过来的,大不了各回原位。
可,习惯了姜梅的自由轻松,和蔼亲切,随意平等之后,他们很怀疑再回到原来的主子那里,还能笑得出来吗?
然而,最痛苦的,莫过于君墨染了!
坐在熟悉的大床上,独对一室的清冷,空气里似乎还浮动着她的幽香,而伊人却已拂袖而去,如此绝决,半点回旋的余地也无!
奉旨休夫!
哈,他惨然而笑,心痛如绞!
她怎能在撩动他的感情,搅乱一池春水之后,轻松地将他变成一个笑话!毫无任何征兆将正站在幸福顶端微笑的他打入地狱的最底层!
原来,女人一旦开始绝情,竟然比男人冷酷一百倍!
她在他的心上狠狠地Сhā上一刀之后,就那么头也不回地走了?连一丝一毫的留恋都没有?
他想恨她,他应该恨她,他绝对有足够的理由恨她!可,他却只盼望她能回来,只希望这只是一场梦,醒来后,她还在,她还是那个理智冷静,大度宽容的江湄,依旧会对着他笑靥如花!
原来没有她,他活了二十五年,为之奋斗了十年的目标,突然失去了意义——就算他站到了权力的最顶峰,手刃仇敌又能怎样?
他再也不会有快乐,再也不会有满足感。他的自豪,他的骄傲,他的成功,他的胜利,因为她的离去,忽然没了意义。
十年的孤独与寂寞,十年的仇恨和怒火,十年的辛酸和努力……通通抵不过她的一个笑靥,她的一次回眸。在习惯了她的软语娇嗔之后,突然回归寂寞,每一分每一秒对他都是一种煎熬。
长年飘泊的日子,却从没有哪一个夜晚,象今天这么漫长。使他感到,在这个世界上,他是孑然一身,孤单一人。
这个秋夜,彻骨的寒……
劫持
夜幕高张,月亮越过中天,渐渐西沉,到凌晨时分,雾气从四面弥漫,渐渐笼罩了四野。月光下的都兰河,似披着轻纱的少女,神秘而宁静,别有一番韵致。
江秋寒立在船舱里,远眺着京城的方向:“走了几天了?”
江富垂手侍立身侧:“回老爷的话,已然四天了,一切顺利的话,明天中午就能到达京城了。”
“嗯~”江秋寒轻哼一声:“小姐的情况如何?”
“少爷的信上说,小姐很得靖王的宠爱~”江富略迟疑片刻,答:“想要她离开靖王府,怕还需要一点时间。”
“哼!”江秋寒冷笑:“君墨染那小子比狐狸还狡猾,比狼还凶残,他会宠爱湄儿?全是放屁!目的不过是想骗咱们放松警惕,寻找机会给我们致命的一击!只有那傻妞才会信他也会有情!”
忽地一声闷响传来,船身开始剧烈摇晃,江秋寒脚下稳如磐石,沉声问:“出什么事了?”
“大事不好,长鲸帮的人杀……”船家惊慌的呼喊声夹着号泣声四面响起,却又在瞬间嘎然而止。
“长鲸帮?”他们不是一向只在长江一带活动,怎会进入都兰河?
江秋寒心中狐疑,将藏在袖中的短剑暗扣在手里,慢慢退至楼梯下面,警惕地竖耳倾听四面的动静。
“老爷,我去看看。”江富呛地抽出挂在墙上的大刀,三步并做两步奔向船舷,却很快被几支长剑逼回了船舱。
“你,你们活得不耐烦了吗?”江富色厉内荏地低声喝叱:“鼎鼎大名的靖王可是我们老爷的女婿!若敢动咱们一根寒毛,姑爷定会将你们全体抄家灭族!”
“哼!”一声冷笑过后,十数名黑衣蒙面人簇拥着一名灰衣蒙面人昂首阔步地走了进来:“少拿靖王吓唬我们,他若是你的女婿,那邀月的圣上就是老子的亲孙子!”
“哈哈哈~”一众黑衣人哄堂大笑起来。
江秋寒躲在楼梯下偷看,见他们身材相若,高矮亦是一般,就连步伐节奏都几乎相同。
他们的行动看似散乱,细察之下,却是各自扼了险要位置,将船舱围得水泄不通,封住了所有可能的退路。
他惊疑不定:这些人绝对不是长鲸帮的乌合之众!而且言语之间就连对皇上都如此无礼,毫无敬意,可不是普通的屑小之辈。
莫非……他东躲西藏,隐姓埋名地过了三十年,最终还是被他们识破身份,找上门来了吗?
他眉心轻跳几下,扣住短剑的手不觉微微颤抖了起来——如果来的真是他们,那么以他个人的力量,绝对无法抗衡。唯有抵死不认,顽抗到底,或许还有一条活路。
“房爷~”一名黑衣人从船舷处奔了过来,低声禀报:“到处都搜过了,没有江秋寒的影子。”
房?江秋寒心中咯噔一响,他可是东方七宿中角、亢、氏、房、心、尾、箕中的那个房?
“哼~”房冷冷地抬眼扫过整个船舱,目光落到楼梯的暗影部份,唇角微勾,牵出一抹嘲弄地微笑。也不点破,举步慢慢地朝楼梯行去。
江秋寒生恐被他发现,不自觉地摒住了呼吸。
房慢慢地站上了楼梯,眼睛望向楼上的卧舱:“那上面也搜过了?”
“是~”从楼上飞身跃下一名黑衣人,身轻如燕,倏地落在房的身前,不慌不忙地禀报:“属下连床底下都翻过,没有江秋寒的影子。”
“嗯~”房含着笑,淡淡地道:“江富,老实交待,你家主子的乌Gui头缩到何处去了?”
“了”字才出口,脚下用力,身子拨高数尺,平移了丈许,轻巧地落在了原处,只听得嚓嚓数声响,楼梯倏地一沉,顿时飞尘漫天。
“咳咳咳~”江秋寒于电光火石间已藏好了袖剑,咳得涕泪横流地狂奔而出,奉上几张千两银票,拱手抱拳道:“各位好汉,在家靠父母,在外靠朋友。几位既是远道而来,区区小数,不成敬意,请笑纳~”
“哈~”房取过银票,手指轻轻地弹了几下,笑道:“江老爷打赏呢!弟兄们怎么说?”
“呸!”一名黑衣人啐道:“他当老子是要饭的吗?老子辛苦追了他们半夜,这点小钱还不够塞牙缝呢!”
“少跟他罗嗦,带走!”另几人鼓噪起来。
“江老爷~”房轻轻抬手,哄闹声顿时停息,微笑而有礼地道:“弟兄们对你似乎很不满意呢?怎么样,跟我们到长鲸帮总舵走一趟。我们不必受累,替江老爷捎封家信,让令郎接你回去,如何?”
“请教这位英雄,”江秋寒明知他们说谎,这时却不点破,只顺着他们的话锋与其纠缠,希望可以拖延时间,寻找脱身的机会,陪着笑道:“江某长年在江南经商,与你们长鲸帮的帮主李尚李帮主略有些交情,不知何事得罪了他?”
“哼!”有人不耐烦地喝道:“长鲸帮改朝换代,李尚已然下台了!搬出他来也没用!要问咱们新帮主答不答应!”
“别跟他罗嗦,直接把船调头~”房在船舱中坐下,冷声命令。
“是!”黑衣人应声而去。
江秋寒和江富被分开各关在一间舱房里,四面皆有人把守,从窗户向外望去,朦胧的月光下,只见到人影奔走,如同群魔乱舞。
耳边不断响起“扑通”“扑通”之声,心知船上乘员,除他们二人之外,只怕全部遭了毒手,不禁心中骇然。
想到这伙身份不明的人,不知要把自己带往何处,他哪还有心思同情手下人的命运?
逃臣(一)
江面上雾气大盛,几丈外已不见人影,房卓立于船头,灰色的披风在江风的鼓动下猎猎做响,鹰一般锐利的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周围。
十数名手下换上船夫的衣服摇身一变,成为了船夫齐心合力摇着桨,画舫劈波斩浪,在江面上飞一般逆水而行。
半个时辰之后,画舫终于抵达预定的地点,靠着码头停了下来。房悄然松了一口气,低声下令:“把人带上去,把船开到江心凿沉,行动迅速点,别留下痕迹。”
“是!”底下人领命,各自分头行事。
片刻后,江秋寒和江富被蒙了眼睛,从船舱里带了出来。
江秋寒侧耳聆听,想从声音里听出周边的环境特点,以推测出现在所在的方位。然四周极安静,连半点人迹都无,似乎周围并无住家,并不是一般的船行码头。
临近黎明,雾气更浓了。一盏红灯忽地自浓雾中冉冉升起,飘飘忽忽地飘浮着,犹如一只妖异的鬼眼,透着森森的寒意。
“有人来了~”黑衣蒙面人嗅到不寻常的气氛,发出警告后,迅速散开,各自拣有利的位置站了下来。
只在眨眼之间,雾中的红点已越来越密,渐渐竟有几十盏之多,忽前忽后,似夏夜的流萤轻盈灵动,移动的光影交织出一片炫目的网。
黑衣人面上露出惊疑之色,下意识地向中间靠拢,将江秋寒和江富围在了人墙之中。
房冲雾中抱拳道:“来者何人?因何拦住在下的去路?”
“你是何人?”浓雾中飘出诡秘的声音,反唇冷冷相讥:“因何半夜杀人,劫持过往客商?”
房心中一惊,他在江中劫杀江秋寒距此少说也有四十里水路,那人竟然清清楚楚,可见他们一路尾随在身后,有预谋地在此等候。
可叹他们一路行来,竟然全无所觉,一头撞进别人的罗网,其中高下不言已明,此行看来是凶多吉少。
“这是我们的私人恩怨,与你无关,请勿Сhā手。”房心中波澜万丈,面上却不动声色。
“大侠救命!”江秋寒见机不可失,立刻大声嚷嚷起来:“在下江秋寒,与他们素不相识……”
身边的黑衣人抬手闭了江秋寒的|茓道,声音嘎然而止。
“呵呵~”雾中低低地嘲笑声响起:“房兄弟,人家说不认识你呢,这怨何时结的啊?”
别人已摸清自己的底细,而自己却连对方的脸都没见过,房心中一凉,知道想混过去已是不可能,把心一横,沉声道:“杀出去!”
黑衣人都是在刀尖上打滚过来的人,这种阵仗早知不能善了,听到命令,除了押着江秋寒和江富的两人在原地待命,其余众人抽了兵刃从四面向林中扑了过去,几乎与此同时,各类暗器如飞蝗般击向悬于雾中的红灯。
噗噗噗连声闷响,红灯应声而落,没有预料中的火光,却散出奇异的香味,顺着风势飘过来,迅速弥漫了整个树林。
“不好,中计了,灯笼有毒!”房大喝一声:“快闭住呼吸!”
“哈哈,太迟了!”笑声起,林中飞出一条硕大的人影,高高地跃于树梢之上,指着底下众人抚掌而笑:“倒也,倒也!”
话落,众黑衣人纷纷面露痛苦之色,功力深的还在盘腿调息,功力弱的早已扑通摔倒在地。
“以毒害人,胜之不武,算什么江湖人物?”房以剑柱地,横眉冷喝。
人影缓缓自树上飘下,不是司空博是谁?他气定神闲地踱到房的身前,伸手抬起他的下巴,傲慢地道:“小子,你说对了!老子不玩江湖已很多年!”
既是两军对垒,还讲什么江湖道义?笑话!若讲道义,那他带人把手无缚鸡之力的船夫全杀光,又算什么好汉?呸!做婊/子的还想立牌坊!
“你,你究竟是什么人?”房想挣脱,可使了好几种身法,居然都被他如影附形,那只手就象长在他的下巴上一样,牢牢地粘住了,他不禁心中骇然。
就算他现在中了毒,功力已十去其五,但剩下的五成功力,能当他一击的人也不多!可他,竟如此轻松地控制自己,就象耍婴儿一样!
“废话什么?处理干净了走人~”雾气中一道清润的男音不耐地响起。
“是!”司空博敛容,捏住房下巴的手指下滑,移到他的喉结上,微一用力,房双目暴突,一声没吭地软倒于地。
林中涌出十数名青衣男子,迅速将地上的黑衣人击杀,顺手就扔到了江心,不过眨眼功夫,房所带的人马全军覆没。
江秋寒面露惊诧地看着眼前这一系列惊人的变化,几乎不敢相信那样强大的房,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然而,等他瞧清这群杀人不眨眼的狂魔的头领,竟是个十几岁的病弱的绝美少年时,更是惊得眼珠都差点掉出来了。
唐郁斜拥着雪白的狐裘被,躺在华丽的辇上,被人抬出树林,缓缓地在江秋寒的身前停下,似笑非笑地望着他。
“少,少侠?”饶是江秋寒这辈子经历过无数的风浪,见识过各种各样的狠角色和大人物,依旧抵挡不住他的目光,不自觉地瑟缩。
唐郁慢条斯理地从头到脚地将他打量了一遍,漂亮的蓝眸射出冰冷的寒光。
江秋寒硬着头皮拱手致谢:“大恩不感言谢,请教少侠高姓大名……”
唐郁皱眉,司空博忙喝道:“闭嘴,少主可没功夫听你瞎叨叨!”
“柳韩秋?”唐郁开口,只三个字,已教江秋寒如坠冰窖,双手不自觉地紧握成拳。
逃臣(二)
“呵呵~”唐郁低低地笑了起来,他长得极美,这一笑更是倾城倾国,可瞧在江秋寒的眼里,却越发地遍体生寒。
“少,少侠笑什么?”江秋寒笑得十分勉强。
“柳韩秋~”唐郁嘲弄地睨着他:“隐姓埋名三十年,不会真以为自己就是江秋寒,连自己的祖宗都忘了吧?”
江富听了这话,望着江秋寒,露出惊讶地表情:“老,老爷?”
“少侠怕是弄错了吧?”江秋寒陪着笑脸:“在下江秋寒,祖籍顺阳,并不认识什么柳韩秋。”
唐郁并不理他,淡淡地扫了一眼司空博。
“柳韩秋,柳如君,肖贵军,啖星人,并称御林龙虎鹰三卫。肖贵军于三十年前执行一次秘密任务中身亡,另二人神秘失踪。”司空博微微一笑,望向江秋寒:“不知在下说得可对?”
江秋寒的笑容越发地苍白:“在下并非啖星人,怎知谬误?”
“其后柳韩秋易名江秋寒,柳如君易名君清扬。”司空博盯着他,慢慢地道:“二人先后碾转绵罗,赤日,最后在邀月落足。两人表面素不相识,暗地却结为儿女亲家。”
“哪,哪有这种事?”江秋寒额上滴下汗来,然而声音软弱,任谁都能听出心虚。
“柳韩秋~”司空博笑眯眯地看着他:“还需要在下往下说吗?”
江秋寒沉默,想咬牙坚持,然而心底已生慌乱。
他的态度如此笃定,绝对是有备而来,将他的底细都查得清清楚楚,想否认只怕很难。然而,他还抱着一线希望:当年的任务是绝秘,他们不一定知道详情。
“既然你不见棺材不掉泪,想顽抗到底,那我就只能继续往下说了。”司空博做了个无所谓的表情:“十年前,啖星皇帝接获一份秘报,称发现逃臣柳如君的下落,曾派了一支暗卫潜入邀月,血洗君家庄。不过在此之前,君家庄曾失窃过一批名画,至于小偷想找什么,是否得手就不得而知。”
江秋寒面色一白,彻底无话可说。
三十年前,他与柳如君情同手足,被派去护送藏宝图,二人起了觊觑之心,合谋杀了同僚,带着藏宝图改名换姓潜逃到绵罗。
可惜,藏宝图虽落在他们二人手中,上面的文字却不可解。为示公平,两人将藏宝图一分为二,各自保存一份,分头研究,约定若一方有进展,必然通知另一方,生死共存,荣华共享。
苦思十几年不得解,几乎沦为绝望之即,江夫人产下一对女儿,恰逢明心云游至此,在江家化缘,偶然见到他因苦闷扔在地上的简体字,竟然脱口认出。
他大喜过望,立刻将明心奉为上宾。原以为是一张废纸,现在变成了金山,而天书中得天书者得天下,三国一统的传说,更激起他万丈雄心。
没用多久时间,他便说服了夫人,将江湄喂了药物,借口体弱,送入庙中长伴明心左右。明是养身,实为偷师。
他心计深沉,恐明心藏私,一直按兵不动,直到江湄七岁,发现明心开始教她习简体字,这才开始着手布局。
第一个要对付的自然是他的好友至交:柳如君。
他们武功不相伯仲,如果硬拼不一定能赢,很可能两败俱伤。而且,他现在有了希望,再不似年轻时敢于以性命相博。所以,他想出一条借刀杀人的毒计——借啖星之手,除心头大患。
在此之前,他去拜访柳如君,发现他夫妻和睦,早已没了年轻时争雄好胜的野心。藏宝图的秘密二十年未解,他也心灰意冷,将图束之高阁。
于是,他套出图的下落,回去后一方面向啖星递出告秘信,一方面找人潜入君家庄窃图……
那一夜君家染血,斩断了他与柳如君三十年的友谊,那一夜冲天的火光,更彻底泯灭了他的良心……
站在断瓦残垣的君家,他无数次告诫自己:开弓没有回头箭,为了江家的万世基业,不论做出怎样的屠杀和牺牲都是必要的!既然已踏上这条漫长而血腥之路,他,绝不可手软!
“如今,啖星三皇子依着十年前的线索,找到邀月潜入靖王府做了管家,不知道他会不会顺着君墨染这条线,摸到你这条瓜?”司空博不耐烦跟他兜圈子,直击重心。
江秋寒沉默片刻,低声道:“阁下是什么人?为何如此清楚?”
“天下事,皆在我们少主的掌控之中。”司空博一脸自豪地睨着那美貌的少年。
唐郁冷冷地瞟他一眼,示意他不要废话。
司空博忙敛容道:“现在情况很清楚,邀月的靖王与你有灭门之仇,啖星的皇室与你有判国之恨,两边皆要追杀你,唯有献出藏宝图,投靠少主麾下,才有一线生机。”
“我怎知你有没有能力保护我?”江秋寒试探着问。
对手如此强劲,他一个少年,凭什么同时对抗两国势力?就算要他投靠,他至少也得知道主子是什么来头吧?
“哼~”唐郁冷笑:“你没有选择权,只能赌。”
赌赢算他运气,赌输是他的命!
“我若是不肯赌呢?”江秋寒把心一横。
“呵呵~投靠自愿,我们绝不勉强~”司空博愉悦地笑了起来:“不过,杀了柳烨手下这么多人,你猜他会不会放过你?二十八星宿,只少一个房,对付你应该还是绰绰有余的,对吧?”
“人,不是我杀的~”江秋寒面色一变。
“是吗?”司空博望着他,笑得十分放肆:“你猜柳烨会不会信?”
“好~”江秋寒到底是个狠角色,只在倾刻间已权衡了利弊,做出最有利的判断:“我信你一次!”
“我们走~”唐郁疲倦地闭上眼睛。
“是~”几乎是一瞬间,满满当当一林子的人突然走得干干净净。
PS:关于速度,我最后说一次,我已然尽力了。毕竟有家有工作有孩子,跟专职的年轻写手没法拼速度,你们再怎么扔鸡蛋,抱怨,那也是没办法的事。
还有,有读者问我还有多少章,这个我也没办法给出一个准确的数字。相信正在连载并且没有完本的网文里,没有几个作者能说清楚一本书打算写多少章的……
另外,故事背景交待至此结束,整个故事的脉络应该已然很清晰,下面开始进入转折。再次感谢那些一直支持我,陪伴我的朋友,真心的!
占便宜
晨曦穿透薄雾,阳光从云层里跃出来,洒下万点金光。
唐郁一行赶回京郊别院,姜梅刚刚从睡梦中醒来,望着身边华美的陈设和陌生而殷勤的丫头,一时不知身在何处。
“懒猪,太阳晒ρi股了还不起床?”唐郁的声音神清气爽。
姜梅回头,那苍白美丽的少年站在窗外,冲她嘲讽地微笑:“呀,都已休夫离开靖王府了,还梳什么妇人头?真难看,重梳!”
后面这句话却是对侍候她的瑞儿丫头说的。
“嘎?”姜梅大为尴尬,瞬间红透了双颊,眸中却隐隐有期盼之色:“不,不用了吧?都已梳了好久了~”
莫名穿越,莫名嫁人,莫名受欺,现在终于休夫成功,回复了自由之身,回想起来,短短的四个月的婚姻生活,酸甜苦辣都已尝遍。
或许是时候换个发型,换种心情,做回自己,重新开始自己的古代之旅。
“是~”瑞儿应了声是,将精心编就的髻打散,重新替她梳了对漂亮的双鬟,谦恭地问:“小姐,满意吗?”
姜梅揽镜自照,镜中人头梳双鬟,鬟上对称斜Сhā了两枝蝴蝶造型的翡翠簪,两条长辫自肩头垂下,一头乌黑的秀发披在身后,黑白分明的眼睛顾盼自如,衬着身上这条湖蓝裙边绣满金色彩蝶的褶裙,越发显得轻盈秀美,俏丽慧黠。
“呃~”姜梅有些不自在地抚了抚裙角,不安地低声问:“我这把年纪了,穿成这样,会不会太花哨了一点?”
瑞儿先是一怔,继而掩唇微笑:“小姐正是如花的年纪,哪里花哨?”
“呀,”唐郁在窗外等得不耐烦,闻言轻讽道:“你本来就有这么笨,还是嫁给靖王变傻了?”
姜梅微笑,慢慢地道:“我只是有些不适应,过两天就好了。”
对哦,她差点忘了,她只有十八岁,正值花季,是该好好的青春一把,浪漫一把,为何始终沉在二十九岁里走不出来?
事实上,就算是江湄本尊,从生下来就住在庙里,终日不离药罐,又何曾有机会享受过青春?所以,她不但要替自己,更要替江湄,好好地感受一番年少轻狂的滋味,也不枉自己来这一遭,不是吗?
“给你一天时间,明日起程。”唐郁望她一眼,霸道地宣布。
“起程?”姜梅吃了一惊:“要去哪里?”
“我是来求医的,既然未果自然要回家。”唐郁轻咳两声,冷冷地反问:“莫非还赖在这鬼地方不成?”
他提到求医,姜梅很自然地涌起愧疚:“对不起,是我食言了。”
“呵呵~”唐郁低低地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姜梅恼了,剜他一眼。
“女人的话,我从没放在心上。”唐郁敛了笑容,轻蔑地回。
“喂~”姜梅一口气没接上来,气得捏紧了拳头:“女人得罪你了啊?干嘛瞧不起女人,你娘不是女人吗?”
“我没有娘~”唐郁不耐烦地反驳。
姜梅大怒:“胡说,人怎么可能没有娘?”
“他们说我是野/种,”唐郁神色平静,依旧是嘲讽的笑,美得如罂粟:“当然,也有叫杂/种的。”
姜梅一怔,高张的怒火瞬间浇熄,心中升起某种柔软的情绪,眸光渐转温柔,歉然而不安地道:“对不起~”
难道他象个浑身长满刺的刺猬般尖锐,原来小小年纪的他,早已饱尝了生活的艰辛和人情的冷暖。
唐郁又低低地笑了起来:“干嘛道歉?他们说得没错,我本来就是野/种。”
若不是天生拥有某种异能,恐怕早就被逐出西门家,横死街头。可那都是过去的事情,现在的西门家谁还敢对他不敬?就算他坚持不肯姓西门,偏要用他们眼里那个身份卑微下贱之人的唐姓,他们也没有人敢有半点异议!
他早就用自己的手惩罚了那些嘲笑他的人,将那些人通通打进十八层地狱,所以,他有什么不开心?
世界本就如此,弱肉强食,亲生又如何,身份卑贱的杂/种又怎样?唯有让自己拥有坚不可摧的力量,才是屹立不倒的奥秘所在。
因此,圣武皇后的天书,他适在必得!而得到天书的关键全系在眼前的女子身上。只要抓牢了她,不怕君,江二家不自动将藏宝图送上门来。
江秋寒已然就犯,君墨染还会远吗?
“你不是~”姜梅蹙眉,手轻抚上他的颊,语气轻柔却坚决地否认:“你很漂亮,很可爱,很善良……总之,你很好!真的!”
这女人,又在自以为是!她才认识他几天?怎知他就不是了?可,奇怪的是,听到她如此坚决地维护自己,早已冰封的心灵,竟然会升起一丝暖意。
唐郁淡淡地斜觑她一眼,唇角含笑:“女人,我有没有警告过你?”
“什么?”姜梅不察,顺口询问。
“敢摸我的脸,要么去死,要么就做我的女人!”唐郁伸手环住她的腰,忽地用力将她扯进怀里。
姜梅一个踉跄冲进他怀中,撞得鼻子生疼,泪意冲进眼眶,不满地摸着俏鼻,仰头望着他低叱:“死小孩,又占我便宜!”
被那双美丽得近乎成妖的蓝眸死死地盯着,眼看那漂亮性感的红唇离她越来越近,她心头如鹿般乱撞,脸上不可抑制地升起红云——该死,这家伙该不会真的想……
“哼~”唐郁忽地冷冷地放开她:“多得是女人送上门来让我占便宜,干嘛找你?!”
那傲慢的模样,仿佛他肯占她的便宜,已是莫大的恩赐。
姜梅如释重负,倏然笑道:“得,知道你了不起,不用炫耀了!”
究竟谁的错?
天渐渐地亮了,雾气消散,丫头小厮们又在院中频繁穿梭,新的一天又要开始,在冰冷的卧室里独坐了一夜的君墨染,却觉得自己的世界已然倾斜……
“王爷~”蓝一在门外轻声禀报:“老夫人醒了,在找你呢。”
以往听到这样的召唤,总会放下手边所有的事情,在第一时间赶到她的身边去嘘寒问暖,可今天他却感觉前所未有的疲倦。他,只想逃!
那个养育了他,以生命护卫他,倾尽一生的心力爱他的娘亲,此时在他的眼里,竟变得如此陌生和遥远。这一刻,他竟然不想再看到她的脸!
“王爷?”得不到回答,蓝一担忧地略略提高了音量。
“就说我上朝去了~”君墨染迟疑了一下,找了最冠冕堂皇的借口,伸手去取朝服,却捞了一个空。
是,江湄已然离去,再不会有人细心地帮他把上朝的服饰搭配,折叠好放置在床边,方便他穿用。
当她在时,他从不觉得这有什么稀奇,唯有失去时,才发现那点点滴滴的小事里都透着温暖,蕴藏着她的情意……
“是!”蓝一转身离去。
“回来~”
“王爷还有事?”
“江家~”君墨染沉吟许久,才艰难地问:“有什么动静?”
“嘎?”蓝一表情僵硬,冷汗瞬间爬满背脊,期期艾艾地道:“呃,这个~”
“什么这个那个的?”君墨染心中升起不好地预感,烦燥地厉吼:“是不是出事了,还不快照实回答?”
“三弟回来了。”蓝一忽地给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答案。
“谁问这个了?”若不是他的命令,蓝三纵有十个胆子也不敢私自回京。原本以为在湄儿醒后,会是一个惊喜,谁知马屁拍在马腿上,惊喜变成了惊吓!
“他,昨天碰到九夫人了。”蓝一吭哧了半天,终于说了实话:“她好象没打算回江家,身上也……没带钱。”
为这事,蓝三懊恼得一晚没睡,肠子都快悔青,翻来覆去就只一句话:“我咋这么笨呢?她找我借钱,我就应该知道不对劲!”
“什么?”君墨染一惊:“查出她昨晚去哪了没有?”
她这辈子都住在庙里,哪见过外面的世界?连家都不回,存心想让他急疯吗?休掉他不解气,还要怎样惩罚他才够?
“呃~”蓝一怔住。
她休了王爷,把老夫人气病了,谁还敢去关注她的行踪?
“混帐!还不快去查?”君墨染跳起来,冲出房门,迎面遇到李煜宸:“墨染,你也得到消息了?”
“嗯~”君墨染面色铁青,胡乱地点了点头:“娘没什么大碍吧?”
李煜宸不满地低声嚷:“听到这样的消息,你一点也不担心梅子吗?”
他知道他事母至孝,更知道梅子的奉旨休夫给了他当头棒喝,让他颜面无存,威严扫地,他是有理由生她的气!
但眼下,江家遭遇这种大事,梅子的情绪才更让人担忧吧?他开口就问老夫人,连一个字都不问梅子,教他如何不生气?
“湄儿?”君墨染诧异反问:“湄儿怎么了?你有她的消息?她在哪里,快说!”
莫非,江湄绝然离开靖王府之后,瞒着他与煜宸偷偷有联系?既便是这样,那也好过音信全无。
“咦,”李煜宸这才恍然:“你还不知道呢?江家出大事了!江秋寒返京,船在七星街附近遇到水匪,船上所有人员尽殁,江秋寒下落不明。”
“什么时候的事?”君墨染吃了一惊:“消息确实吗?”
“千真万确,”李煜宸点头:“梅子好象还没有把她休夫离家的事告诉江照影,他一早已赶往出事地点,并派了人送信过来,希望你协助调查。”
所以,他才会扔下老夫人,匆匆赶过来报信。
“走,看看去。”君墨染掉头朝府外走去,一边简短地说明:“另外,湄儿昨晚没回江家,所以,这事她暂时应该还不知道。”
“什么?”这下轮到李煜宸大吃一惊:“除了江家,她哪还有落脚之处?不回江家,又能到哪里去?”
再怎么对父亲不满,父女之情是天生的,无法割舍的!她若知道了,怎可能不难过,不伤心?
他无法想象,赌了气孤身在外的她,听到这样的噩耗,没有一个人可以依靠,没有一个人能够分但,甚至连倾诉的人都没有,要如何自处。
而最最糟糕的是,她一个养尊处优的大小姐,孤身一人在外流浪,又全无江湖经验,而周围全是对她虎视眈眈的人。
她一落单,岂不是给了有心之人可乘之机?让他怎么不揪心般地疼?
君墨染不语,俊颜越发沉黯。
若说江秋寒在这个节骨眼上遇害,未免太巧了一点。以他的老谋深算,当不会如此轻易就遭了毒手。
他不愿意把江湄的休夫与江秋寒的遇害联系到一起,可这两件事前后发生不超过一天,实在巧得让人疑惑。使他不得不怀疑,这一切是否有所预谋?
“不,不会的!”李煜宸与他相交多年,早从他变幻的神情上猜出他的想法,忍不住大声喝道:“你自己做错事,别把责任往梅子身上推!”
梅子性子爽直,从不喜欢拐弯抹角,这种里应外合,痛打闷棍的事,绝不会出自她的手!
“你懂什么?”君墨染本就窝了一肚子火,被他一吼,也炸了毛。
他最多不过是爱上不该爱上的女人,为什么所有人都把矛头对向他?
娘是如此,江湄是如此,就连生死兄弟煜宸也是如此!他到底做错什么?
生死未卜
“你怎么想,我是不懂!”李煜宸压抑已久的感情忽地爆发:“我只知道梅子在这里过得并不快乐,你明明喜欢她,却不敢承认!你任这一家子的女人把她逼到绝路上,现在她走了,你开心了,高兴了?”
“我~”他没有不承认,更不可能开心!他只是需要时间让娘接受!
君墨染张了张嘴,反驳的话到了嘴边却又无力地咽下——是啊,江湄都已经走了,再争这些有什么用?
不管他心里怎么想,江湄被宛儿她们欺侮是事实,她不得娘欢心也是事实,自己没有尽全力去维护她更是事实!所以,他被休怨得谁来?
“算了~”李煜宸叹了口气,烦燥地抹了把脸:“我们俩在这里吵有什么用?梅子现在还不知在哪里呢,赶紧派人去找吧。你要是不方便调人手,那就用我的人好了。”
“已经让蓝一去找了。”君墨染有些不悦,淡淡地说明。
江湄是他的妻,凭什么要煜宸的人去找?
“给你一天时间。”李煜宸声音冷淡。
如果一天之后还没有梅子的下落,他可不会再傻傻地坐在王府里等待。
“不用~”君墨染表情更阴冷。
江湄没有在外的经验,才一晚的时间能走到哪里去?若一天还找不到人,蓝衣营也不必混下去了。
“王爷,马已备好~”蓝三过来,见两个人神情僵冷,小心地询问:“是不是现在就出发?”
他好后悔,早知如此,昨晚就算拼着被九夫人恨,也该把她强行带回王府!江秋寒身边强敌环伺,她孤身在外,岂不是危险重重?万一……他遍体生寒,不敢再想下去。
“走吧~”君墨染与李煜宸分别上马,互不搭理,却又一致往出事地点七里街赶去。
两人相识十几年,分岐不是没有,但每次都会据理力争,然后有一个人主动退让,从没有象今天这样闹得如此不愉快。
彼此都知对方还有话未说完,自己心里的话亦不敢全数倾吐,江湄就象一道咒语,一旦打开,闹得不好,就会破坏存在于他们之间十几年的感情。
一路沉默赶到七里街,当地里正将他们引到临时停放尸体的破庙。江照影呆立在门边,一声不吭,满脸茫然,连君墨染到了亦未客套寒喧。
李煜宸数了数,大殿里一共摆放了十七具尸体,且全部都是一刀毙命。
要知道,这些船夫都是长年在水上讨生活的人,别的不说,至少水上功夫是有两把刷子的!江秋寒的画舫并不小,上下两层,长达十来丈,所以才会需要如此多的人手。
强盗来袭,他们别说反抗,连跳江逃生的时间都没有。足见对手实力强劲,非一般的水贼可比。
“照影,”君墨染清了清喉咙,慢慢地靠近江照影:“令尊有消息吗?”
他看过了,死者都正当盛年,其中并无五十多的老者,亦没有与江秋寒身材相若之人,但到底江秋寒和江富是逃离了还是被俘了,却是未知之数。
“靖王,”江照影双目赤红,悲愤莫名:“这里可是京畿重地哇,强人怎能如此横行无忌?官府难道就不管吗?”
“谁说不管?”蓝一冷声道:“王爷亲自赶来,还要如何重视?倒是江老爷,只是一介商人,怎会惹上如此厉害的仇家?依在下看来,这可不象是普通的水贼盗匪,完全是训练有素的军队。”
所有的死者伤痕都是由同一种兵刃造成的,说明贼人使用的是同一种兵器,这与一般的乌合之众有明显的区别。
“家父一生谨言慎行,”江照影被他一喝,气势立刻弱了下来:“为善更是不落人后,谁知道怎会结下仇家?”
“为善不落人后?”蓝七忍不住冷笑。
为小善而行大恶,天理循环报应不爽,死了原是活该!若不是看在九夫人面子上,谁愿意替这种人奔走?
“蓝一,”君墨染出言,淡淡地打断他:“派人去沿都兰河往下游周边县府查找,看看有没有江老爷的行踪。”
江秋寒老谋深算,潜藏了二十几年,怎会大意失荆州,糊里糊涂丧命江中?没有并眼见到他的尸体之前,他绝不会相信!
会不会这次船难又是他的一条计策,想一死百了,将往日的仇怨一笔勾销?
“是~”蓝七敛去怒气,领命而去。
“船上装了什么,货物可有短缺?”李煜宸查看完尸首,又问过里正一些情况,这时才走过来加入讨论。
“船上都是家父在江南采购的年底运往啖星的货物,情势急迫,尚来不及一一清点。”江照影知道他的意思,如实答道:“不过,那些值钱的丝绸,绣品都还保存完好,好象不是冲着货物来的。”
“既不是求财,那就是冲着江老爷来的罗?”李煜宸心中有数,立刻顺着他的话锋往下问:“江公子回想一下,近来江老爷与何人结怨?闹出这么大的阵仗,可不是一般二般的人物,应该不会没有半点印象吧?”
“我长居啖星,邀月的商铺都由家父打理,并未听家父言及有何竞争对手?”江照影虽然心中焦灼又悲愤,依旧答得滴水不漏:“况且,事关十数条人命,也不敢凭江某一己之念随便污人清白。”
“江公子倒是个好人,”李煜宸悠然而笑:“父亲生死未卜,下落不明,居然还有理智去顾忌他人的清白?”
“李公子此言……”江照影俊脸阵青阵白,忍住怒气反驳。
“启禀王爷~”蓝五匆匆闯入,打断了他的话:“大理寺送来急报,说是在九张弓靠河的林子里发现大量血迹,疑是昨晚发生了大规模的械斗。”
PS:亲们,俺明天上午的车票,要回娘家过年了。偶两年没回过娘家了哦~刚收好行礼,急急忙忙写了一章,想再写一章,可脑子里空空的,不知道写啥了。硬坐在电脑前凑出来的字,想必大家也不喜欢看,更对不起亲们,所以,还是放弃了。
俺晕车,明天又是火车又是汽车的,今晚要早点睡。等到了娘家,偶安定下来,再把缺的章节补上吧
307
柳无风望着面前的尸体,脸色阴沉。
角为东方七宿之首,不但功力绰绝,智谋更是胜人一筹。他亲自去追踪唐郁,就是奔着一个稳字而去,谁想还是一去不返,命丧异乡?
这个唐郁究竟是什么人?他接近江湄又是怀着什么目的?
“殿下~”亢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他的表情:“房至今未归,不知是不是出了意外,要不要派人前去接应?”
在邀月潜伏了三年,江秋寒有几斤几两他们早已摸得一清二楚,以房的能力对付他应该绰绰有余。但联系到角的死,房的逾时未归,确实令人担忧。
“再等等看,或许房有事耽搁了也说不定。”柳无风沉吟片刻后道。
江秋寒的画舫行动迟缓,加上昨夜的雾很大,到达预定设伏地点晚了也是有可能的。房办事一向仔细,善后需处理的事宜也不少,迟个一个半个时辰都算正常。
“殿下,七里街的河边发现了江秋寒的画舫,沿都兰河岸往下共捞了十七具尸体,经清点和辩认,除江秋寒和管家江富失踪外,江家船上之人都已在列,另外九张弓的树林里发现大量血迹,靖王已然赶过去了。”负责消息联络的尾匆忙来报。
柳无风一惊,江家的船夫尽亡,说明房已得手。但按计划,画舫应该逆水上行开到九张弓附近江心凿沉。
现在却在七里街的江面发现船只,而在九张弓附近发现血迹,很明显房得手后按计划将船开往九张弓,刚刚登陆,未及处理便遇到强敌,以至船只顺水漂流返回了七里街。
“林子里没有尸体?”柳无风仍抱着一线希望——房若是见机得快,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具体消息尚未得到,但九张弓附近官兵陡然增加了数倍,各要道增设了关卡,对来往行人严加盘查。”尾忙补充说明。
京畿之地突发大型命案,疑似大规模械斗,其中还牵涉到当朝最炙手可热的权贵靖王的岳父,官府如此重视也不足为奇。只是如此一来,房的安危越发堪忧了。
“殿下!”亢神情激动地上前请命:“属下愿前往九张弓一探消息,寻找房的下落。”
“不,”柳无风摇了摇头,果断做了决定:“我亲自去跑一趟。”
尾低声劝阻:“殿下日前已从靖王府辞了出来,再出面恐为不妥吧?”
“无妨,”柳无风摇了摇手:“江家出了如此大事,我与九夫人好歹也算相识一场,闻讯前去探望也是人之常情。”
“属下陪你同去。”亢立刻附议。
东方七宿一起自啖星来到邀月,说好了要同生共死,他不希望眼看着弟兄们一个个离他而去。
“又不是去拼命,人多反而不好。”柳无风否决他的提议:“你们多派些人手,抓紧查找唐郁的下落。只要江湄还未离京,这么大的事迟早会传到她的耳里,以她的性格,就算对江家有再大的怨气,绝对不会坐视不管。”
当务之急是查找江湄的下落,房的生死和江秋寒的去向反而是次要的。只要找到她,不愁江秋寒不出现。
“是~”亢与尾对视一眼,领命而去。
九张弓,昨晚发生血战的树林里,李煜宸与君墨染并肩而立,表情皆十分凝重。
“墨染,你有什么感觉?”
“好重的杀伐之气!”君墨染冷笑。
安静的林子里满是血腥!杀戮!这是一场小型的战役,快速而精准地打击了敌人,一击得手后迅速撤离,几乎没有留下多少痕迹,以供他们寻找。
“呵呵~”李煜宸微微一笑,在林中走了一遍,突地停下,伸手从头顶小心地摘下一片树叶:“你闻到的是血腥,我闻到的却是离魂引。”
“离魂引?”君墨染挑眉:“那是什么?”
“服之让人失魂丧魄,无话不招的一种药草。”李煜宸浅笑道:“传说只有在阳光最烈的绝顶烈焰山才能觅其踪迹,是赤日西门家族的不传之秘。”
君墨染耸然动容:“你的意思,赤日亦卷入了这场夺宝之争?”
西门是赤日名声显赫的大家族,二百年来,赤日的国师之位都由西门家族的族长担任,国师已为西门家族世袭。以至赤日有:皇帝轮流做,国师永不改的民谣在坊间流传。
“西门家族自西门梵之后,人材凋落,在赤日逐渐势微。”李煜宸慢慢分析:“如果他们得到消息,跑到国内来横Сhā一杠,通过传世天书来重振往日声威,也不奇怪。”
“嗯,”君墨染点头:“近年来有人传西门家族有神秘人物迅速崛起,西门梵的权力已移交到此人手中。他六亲不认,手握重权,胸有韬略,是个较西门梵更难缠的人物。”
“只是此人行踪诡秘,从不在公开场合露面,只喜在幕后操控。”李煜宸双目熠熠生辉,眼望君墨染别有所指地道:“从某个方面来讲,此人倒是与某人有不异曲同工之妙。若有机会,我倒想与他较量一盘。”
他的言外之意,君墨染岂会听不出来?只是心事重得,无心理会那是挑衅还是有感而发,只冷着脸训身边的蓝二:“蓝衣营近来越来越懈怠了,京城里来了如此厉害的对手,竟然一无所知?”
先是萧破天及同伙,后又是西门家族,不论哪一个都是跺跺脚,足可撼动一方朝政的重量级的人物。
牵一发可动全身,这事已超出了他的家仇的范畴,搞不好能动摇国之根本,毁掉他及将士们倾十年之功好不容易才换回来的和平局面,必需向杨嘉烨呈报。
蓝二神色愧疚,垂着手一声不吭地挨训。
308
“你怪他们做什么?蓝衣营首要负责靖王府的安危,消息探听那是神机营的事。”李煜宸就事论事:“再说了,这些人若是连行迹都隐藏不住,怎么称霸一方?”
君墨染不语。
话虽没错,但被敌人钻到了心脏部位,在眼皮底下做案都未察觉,还是难辞其咎。他不敢想象,万一这些人的目标不是天书,而是杨嘉烨……
“快打住!”李煜宸不以为然:“事情没有你想象的那么严重。而且就算如此,那也是他命该如此,与你何忧?”
嘉烨这小子不够朋友,做了皇帝之后疑心大涨,在靖王府安了如此拙劣的眼线还不够,竟然还助梅子休夫!
“京城治安由我负责,外敌侵入怎会与我无关?”君墨染面沉如水。
不管嘉烨如何想自己,他从未有过夺位之心。君子一诺千金,既是兄弟,行事就不该计较得失对错,但求心之所安。
“王爷~”当地里正找来一个村民:“此人是住在附近的渔民,昨晚起夜,说是曾听到过奇怪的事情。”
“小,小,小的何,何、何必,见过靖王爷,王爷……”那村人五十左右的年纪,许是这辈子没见过王爷,看到君墨染身边这么多带刀的护卫,早已吓得体似筛糠,说话语无伦次。
君墨染皱眉,打断他见礼:“俗礼可免,昨夜发生何事,快讲!”
何必被他一喝,腿一软扑通一跤跌在地上,似遇到滚水的面条,瘫在地上,再也起不来。
李煜宸见状,哧地一声笑了出来,上前拍拍他的肩:“老伯不需惧怕,这位靖王爷长象虽吓人了一点,脾气倒是挺好的。我保证,他绝对不会生吃人肉~”
何必本就吓得不轻,他这样一说,索性两眼一翻晕死过去。
李煜宸乐得拍着大腿大笑:“墨染,你好煞气!可以做成符,挂在门前避秽!”
“都火烧眉毛了,还玩?”君墨染没好气地瞪他一眼,心底悄然松了一口气。
经他这一闹,自早上起一直横亘在二人之间怪异气氛已一扫而光,重又恢复了往日的情谊。
“是他胆小,怎怪我做怪?”李煜宸低声嘀咕着,蹲下身捏住何必的下颌,塞了颗药丸到他嘴里:“行了,睁眼吧。”
何必悠悠醒转,见了君墨染果然不如最初那般惊骇,吭哧了半天,终于把话说清。
“是九宫离魂阵。”听完他的描述,李煜宸遣走了里正和何必,冷声道:“看来,西门梵果然把手伸进邀月来了。”
这九宫离魂阵,是西门家族的不传秘技,惯于借助地势和天气,以灯光的快速移动和变幻,再配合西门家的独门迷香,离魂引造成层层幻影,真真假假扰乱对手的视线和判断,乘其不备给予致命的一击。
他布下如此阵仗,可见对手亦非同一般,亦显示他对江秋寒势在必得之心。故十之八九,江秋寒和江富,现在已落入西门家族手中。
“传令下去,”君墨染立刻下令:“即刻封锁京城四周各大驿道,尤其是通往西南和东南各方向的要道,更要设卡严加盘查,如有疑点,立刻抓捕。宁可错抓,不可错漏!”
“是!”蓝二领命而去。
“王爷~”蓝三心中惴惴:“不知九夫人去了哪里?”
现在的情况,啖星和赤日都已Сhā手此事,若被他们得知九夫人通晓简体字,是破译天书的关键人物,她的处境越发不容乐观。
“蓝一已派人去查,不久就会有回音。”其实,李煜宸这番话何尝不是说给自己听的?
“王爷~”衙役把柳无风带了过来:“此人说是靖王府管家。”
柳无风见了君墨染,扔了衙役奔了过来,劈头就问:“九夫人没事吧?”
君墨染不答。
他倒没想到江湄的人缘这般好,一听江家出事,都奔过来了。
“无风,”李煜宸拱了拱手:“这两日事多,乱起来竟连给你饯行都没来得及,还好你没走,不然真是遗憾。”
柳无风打量四周,不见房等人之踪影,心中稍稍安定:“李公子客气了,无风一介飘萍,蒙王爷青眼已是感激不尽,哪敢劳动公子?”
“王爷~”这时蓝九一脸兴奋地跑过来:“树林东边的灌木丛里发现异常……”
“走,看看去!”不待吩咐,众人皆掉头往东边疾掠而过。
这边荆棘密布,显然是人迹罕至之地。因此林中植被颇丰,草木繁茂,此时又值未时,光线充足。看得出来,不少草都是被人踩踏过后重新整理过的,草坡上留有明显拖拽的痕迹,中间一丛萎靡不振,空气里更散发着淡淡的血腥气。
听到足音,灌木深处嗡地飞出一丛苍蝇在空中乱舞,越发增添了几丝阴森之气。
在场众人都是江湖上的行家和久经沙场的人物,这时都心中雪亮——这片灌木底下必然埋着不少的尸体,否则不会引来这么多的蚊蝇。
不待吩咐,蓝七早吩咐衙役自周边百姓家借来锄镐,先以镰刀除去大部份杂草,开出一条通道,只轻轻一拨,萎靡的杂草已应手而起,明显是事后堆放上去做掩饰的。
众人扒开浮土,往下挖了不到二尺,已见到一条腿,朝天竖立。再往下挖,全是断肢残骸,满满当当填了一坑,约摸有十数人之多。
横七竖八地堆在一起,惨不忍睹,尸臭气混着泥土的腥气,被风一吹,散在林中,中人欲呕。胆小之人早已扔了手中锄头,跑到一旁狂吐。
柳无风默然无语,死死地盯着其中一颗圆睁着双目的头颅,双手在袖中攥成拳头,几乎要捏出水来。
是,他不会认错,那是房,跟着他出生入死,历经劫难的房!
309
姜梅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船上?
她明明一再表示,要自食其力,绝对不做寄生虫——寄生在一个小屁孩身上则尤其可耻。
可惜,她拒绝的理由有千百条,唐郁只用一句话,就顶得她哑口无言:“你答应过一定找大夫治好我的病!怎么,想食言而肥?”
于是,被逼着上了贼船的姜梅吐血总结教训:世事无绝对,轻易许下诺言的人,迟早要自食恶果。
“少主,沿路码头都有衙役盘查。”司空博附在唐郁耳边低声禀报。
唐郁冷然道:“把船开过去,让他们查!”
京城周边骤然间连续出了几十条命案,官府若再不盘查,那才是吃干饭的呢!
蓝十五负责水域往来客商,唐郁所乘这条华丽的双层画舫乍然驶入视线,就引起了他的关注,当他发现甲板上那道熟悉的身影时,更是激动得不待船靠岸,已抢先飞身跃上了船。
姜梅只觉眼前一花,蓝十五已站到了她的面前,恭敬地施了一礼:“九夫人,终于找到你了~”
认出来人,姜梅侧身避让,不悦地道:“我已离开靖王府,还找我做什么?”
原以为一走已然百了,两人关系一刀两断,没想到他竟摆出这么大的阵仗来找她——莫非是出了丑不服气,想挟私报复?
“江家出大事了!”蓝十五不及计较她的态度,开门见山地道:“江老爷回京的途中遇上水寇,全船尽殁,江老爷下落不明。”
姜梅心中别地一跳,表情依旧冷淡:“是吗?”
她前脚离开靖王府,后脚江秋寒就出事,这也太巧了吧?
“哎呀!”蓝十五见她意似不信,急得直跺脚:“属下有几个胆子,敢欺骗九夫人?”
“要查就快查,罗嗦什么?”唐郁一脸不耐地踱过来催促:“少爷我急着回家呢!”
“对不起~”蓝十五冲他抱拳:“九夫人不能跟你走,我得带她离开。”
“凭什么?”唐郁冷然一笑:“她已写了休书,与靖王府再无任何瓜葛!”
“好,”蓝十五退了一步,嘴里跟唐郁说话,眼睛却望着姜梅:“就算她不再是靖王府的九夫人,她还是江秋寒的女儿,父亲危难却置之不理,岂是为人子女的道理?”
他所认识的姜梅,绝不会在这种时候弃父母兄弟于不顾~
“笑话!”唐郁反唇相讥:“她遇危难时,江秋寒又在做什么?往日因今日果,他做了初一,怨不得江湄做十五!”
“十五~”姜梅定了定神,瞧他的神色不似做假:“你说的可是真的?”
“出动那么多衙役侍卫,岂能假得了?”十五回首指着岸上穿梭的衙役:“就是前天晚上,都兰河畔接连发生几场血战,共有三十几人丧命,此事已轰动京城,若有半字虚言,十五天打雷劈。”
“我大哥呢,”姜梅略略迟疑,低声问:“他还好吧?”
十五在这里,君墨染想必离得也不远,她没想过这么快与他见面。
“江公子正在积极协助官府调查,”蓝十五道:“现在大家最担心的就是九夫人的安全。”
说到这里,他把狐疑的目光投向在一旁虎视眈眈的唐郁——这小子长得这般妖孽,一看就不似善类,不知用什么方法骗得九夫人信任,与他同行?
见他一口一个九夫人,姜梅忍不住出言纠正:“十五,你还是叫我江小姐或者江姑娘吧~”
蓝十五似未听到,径自道:“贼人如此穷凶极恶,九夫人此时离京实为不智之举,还是随在下回去见过王爷后再做打算吧。”
“你没有耳朵吗?”唐郁十分不耐,冷冷地道:“江湄既然离开王府,是死是活都与靖王无关,要你多管闲事?”
蓝十五呛地一声抽出腰间朴刀,岸上衙役一涌而上:“抱歉,若不放九夫人离船,谁也别想离开京城半步!”
“哼!”司空博两眼一瞪,拦在唐郁的身前:“我倒要看看,谁敢动少主一根寒毛?”
“十五!”姜梅苦笑道:“你这是何苦?”
“李公子到了~”岸上一骑快马飞奔而来,众衙役欢呼。
姜梅暗自叹一口气,心知再欲脱身已是千难万难,不愿意唐郁为了自己与官府正面起冲突:“看在我的面子上,大家都停了手吧。”
“哼~”唐郁冷哼一声,嘲弄地望向姜梅:“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算我求你?”眼见李煜宸已飞身下马,转眼就要上船,姜梅忙软语相求。
“记住,”唐郁斜睨着她,不急不慢地竖起一根手指:“你欠我一个人情。”
“行~”欠就欠吧,有什么办法?谁让自己招惹上不该招惹的人呢?
姜梅苦笑着点头,这时李煜宸已提气掠上甲板,惊喜地道:“梅子!果然是你!”
真好!经历过那样一场暴风雨,她还能平安无事好端端地站在面前!
废话,不是她还有谁?
“煜宸~”姜梅胡乱冲他点头:“又见面了~”
“你太不够意思了!”李煜宸劈头就是责备:“就算墨染做错了事,我可没有得罪你,怎能一竿子打翻一船人?一走了之可怎么行?”
这两个男人形影不离,墨染干的那些事,他哪件没搅和进去?她可没觉得他有多无辜!
姜梅冷冷一笑,并不想跟他在众人面前争执。
李煜宸抓住她的心理,嘻皮笑脸地道:“你还欠我一顿酒呢,就这么走了,我找谁要去?”
唐郁弯起唇角冲姜梅绽了一抹嘲讽的笑——傻女人,到处欠债呢!
“这位是?”李煜宸的目光落在唐郁的身上,若有所思地问。
“我的小友,唐郁。”
310
朋友就朋友,干嘛偏要在前面加个“小”字?只不过比自己早生了几年,行事毫无章法,也敢在自己面前称大?
唐郁十分不乐,瞟向姜梅的视线里夹着寒光。
李煜宸自幼俊美非凡,不知有多少女子私心恋慕,无形中已是颇为自负。没想到唐郁小小年纪,长相气质竟丝毫不弱于己,假以时日,不知要迷倒多少闺阁少女?
“唐郁体弱,不宜久站,咱们还是长话短说吧。”姜梅不愿与他多做纠缠,神色冷淡。
唐郁半点情也不领,冷冷地道:“没事,让他说!”
“那你先进舱里去吧,仔细吹了风着了凉。”姜梅知道他的脾气,并不跟他争执,只温和地笑了笑。
李煜宸见她对唐郁语多维护,心中掠过一丝酸意。
又见秋日炎炎,他披了一件雪白的狐裘,白玉似的俊容上半颗汗也无,心中已是微讶,目光不觉在他身上多停了一刻。再落到一旁的随从,表面是一团和气,笑容可掬的模样,实则英气内敛,尤其那双眼睛,更是精明十足,不容人小觑。
“唐公子,请恕再下冒昧~”李煜宸微微一笑,忽地出手如电,扣住了唐郁的脉门。
他这一下,去势看似平和,实则暗含了七成内力。习武之人遇到袭击,本能会反抗,就算只是趋避,亦可从他的身形对他的武术流派窥知一二,从而猜测他的来历。
哪知唐郁连反应的机会都没有,就已落入他的掌心,如画的眉心因疼痛微微蹙起,漂亮的薄唇倔强地紧抿着,只用一双黑玉似的眸子狠狠地盯着他,一言不发。
察知手下的少年半点内力也无,李煜宸一惊,适时收回了内力,两根修长的手指已顺适搭上了他的脉门。
“你想干什么?”司空博厉声喝道。
他有空有一身本事,唐郁落在对方手里,投鼠忌器却是半点也施展不得。
姜梅吃了一惊,冲过来拽住李煜宸的衣袖,大声嚷:“快放开他,有事冲我来,他还是个孩子呢!”
李煜宸心中又是酸涩又是欢喜还夹了些怨怼,低眉望向姜梅,淡淡地道:“梅子,我并无恶意,只是见唐公子身体似有不适,想瞧个究竟罢了。”
骗人!若当真是一片好意,何需出手如此之重?这力道普通人遇上不骨折筋断才有鬼!
唐郁并不拆穿他的谎言,只望着他一径冷笑,嘴里淡淡地道:“是吗?江湄前些日子说要介绍个神医给我,想必就是李公子了。”
姜梅见唐郁安然无恙,哪里知道这二人之间早已是暗流汹涌?听到李煜宸一提,双手一拍,笑靥如花:“对了,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既然遇上了,说明你二人有缘,煜宸你可得拿出看家的本领来,免得人家说我吹牛。”
若是煜宸能治好他的病,那自己对唐郁就不算食言,也就不必打着陪他寻医的旗号当只无所事事的米虫了。
嗯,虽然前路依然渺茫,却总算是身心皆获自由了!
唐郁表情冷漠,半点希望也不抱:“无妨,我自幼痼疾缠身,看过的名医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了,至今未见起色。”
言外之意,李煜宸年纪轻轻,不过几句大话骗骗无知妇儒,哪有什么真本事?
李煜宸与君墨染生死之交,这些年跟着一起遍历战火,蓝衣营的弟兄哪个没有受过他的恩慧?蓝十五对他一向敬若神明,这时见唐郁对他冷嘲热讽,心中忿恨不平,碍于他是姜梅的朋友,又是个少年,忍得拳头捏出水来。
司空博在一旁见着,心中只是冷笑,往唐郁身边再靠了一步,暗暗提防,亦不说话。
姜梅听了心酸,忙斥道:“别胡说!煜宸跟那些走江湖的沽名钓誉之辈怎能相提并论?你相信我,他一定可以治好你的病!”
李煜宸只低头沉思,并不搭话。
初时以为他不过是体质虚弱,风寒入侵,久治不郁,血液循环不畅,经络受阻,导致气血凝滞,阻塞不通,不通则痛,从而出现畏寒,迁延不愈,变成今日的模样。
然而细诊之下发现那阴寒之气竟不象是由外而内侵内,却似自其丹田由内向外散发,不觉好奇,施了几分内力沿着经络探查。
初时极顺利,到神藏之后,往俞府,再到璇玑,玉堂,膻中……慢慢地阴寒之气日盛,似一条阴冷的蛇竟顺着经络侵入到他的体内,忽地在风府|茓叮了一口。这一瞬,内力如决堤之河,疯狂往下流泻。
吸星大法?
李煜宸一惊,立刻松了他的脉门,抬头对上唐郁似笑非笑地眼神:“李公子,按了这半天的脉,可是有所心得?”
“唐公子这病颇为古怪,在下一时还找不到应对的方法。”李煜宸定了定神,缓缓地摇了摇头,内心对唐郁又多了一分警惕。
在他看来,这唐郁必是自小服用某种至阴至寒的毒物,以至长期下来体质异于常人。但一般人这么做,无非是想通过捷径练就某种不世神功,这个少年却半点内力也无,虚弱得一根指头就能按倒,这却教他百思不得其解。
唐郁早就不耐,这时听了他的答案,仰天一个哈哈,十分无理地道:“李公子慢慢想应对之策,少爷却没空在这里浪费时间!”
“你说什么?”蓝十五按捺不住,手按向腰间朴刀,怒目相向。
“煜宸~”姜梅忙拦在二人身前,笑道:“唐郁就是这样,张嘴就刺人,出言无状,其实心地还是蛮好的,你别跟他计较。”
“李某学艺不精,唐公子只是心直口快,并未说错。”李煜宸微微一笑,说到这里话锋一转:“只是江家逢此大难,你真忍心置身事外?”
311
姜梅这时已信了八分,转身望向唐郁:“抱歉,我可能不能履行我的承诺了。”
“谁说不能?”唐郁蛮横地瞪她一眼:“我在这里等你三天,办完事咱们再走。”
“唐郁~”姜梅叹了一口气,低声道:“别闹了,这事可不是三天就能解决的,何必为我耽搁了行程?”
案子若真有十五说的这么严重,三十几条人命,再加上江秋寒的失踪,岂是说了结就能了结的?闹得不好,拖上个三年五年也不是没有可能。
“我不管!谁让你答应了我?我就在这里等,你要敢不来,我恨你一辈子!”唐郁冷着脸,扔下一句话,转身进了船舱。
“唐郁,唐~”姜梅追过去想要劝,差点被撞扁了鼻子。
司空博陪着笑脸道:“江小姐,你别往心里去,我们少主就是这脾气~不过,他说到做到,江小姐若是不来,恐怕他还真的不走了……”
蓝十五到底年轻,这时再也按捺不住,冷声道:“他爱走不走,关我们……”
李煜宸淡淡地瞟了他一眼,十五悻悻地收了口。
“梅子,我们边走边说吧。”李煜宸微微一笑,领着姜梅下了船。
姜梅已在蓝十五嘴里听过一遍,再由他讲述,自然更加条理分明。她心知这只怕又是一起因藏宝图引发的血案,心情越发地沉重。
若Сhā手这桩惊天血案,再想要置身身外只怕是不可能了!然卷入进去,与君墨染的关系又不可避免。
名义上她是江家的女儿,又怎能对江秋寒的安危无动于衷?
她思绪纷纷,尤如揣着一团乱麻,剪不断理还乱。
“梅子,梅子?”李煜宸连唤她两声,她都没有反映,眼见再不拉她,她就要一头撞到墙上,忙拽住了她的臂,垂眸柔声询问:“想什么呢?”
姜梅抬头望他,眼里闪过慌乱:“到了?”
君墨染就在门里,何以到现在还不出来?他究竟会以什么样的态度对她?见到他,第一句话她该说些什么?
“放心吧~”李煜宸猜出她的心事,手底下微微用力,安抚地捏了捏她的臂:“墨染一早进了京,现在只怕还在路上呢。”
否则,早杀过去捉人,岂能安稳地坐在家中等她上门?
姜梅一颗心落了地,嘴上嗔道:“我来找大哥,干嘛要提他?”
“教你失望了,”李煜宸心中微苦,浅笑道:“江公子一早赶往九弓张,要到晚上才会回。”
两个让她发怵的人都不在场,这下姜梅完全放下心来,冲他嫣然一笑:“不是还有你吗?”
她梳着双鬟,身着粉色罗衫,香肩削瘦,腰肢细软,青丝如瀑,体态婀娜,衣袂飘飘,脸上的笑容纯真而干净,一如初见的那个黄昏。
李煜宸忽地发现,这是第一次见她做少女打扮,慧黠聪颖中透着娇憨懵懂,天真烂漫中又带着点成熟妩媚,比想象中更迷人百倍,不觉怦然心动,一时口干舌燥,望着她说不出话来。
“喂,”姜梅勿自未觉,顺势曲拐撞了他一下:“你傻了?怎么不说话?”
“啊?啊~”李煜宸蓦地回过神,意识到失态,抬脚踢开房门,半真半假地玩笑道:“是啊,都怪你太漂亮了!你看,不光是我,大家可不都傻了?”
“瞎说!”姜梅跟着他进门,见蓝三木头似地杵在院子里,不觉大喜,嚷着:“小三……”
她冲了上去,走到他面前,刚想握他的手,忽地想起那袋被自己骗走的银子,不觉心虚,摸着头嘿嘿干笑了两声:“小三,你,你也在啊?”
她的心事全写在脸上,李煜宸瞧了不觉好笑,想着她没钱流落街头,无奈之下向蓝三伸手,又觉鼻酸,伸指按向她的鼻尖:“你呀,让我怎么说你好呢?”
有时精得象只鬼,有时呢,偏又傻得让人心疼!你说,能换回她的平安,谁还会在乎这点银子?
“痛痛痛~”姜梅偏头想避,哪里躲得开?揉着被他捏得通红的鼻尖,娇声呼痛,却哑了嗓子。
她何尝不知大家对自己的好?只是,既然决定离开,这些牵畔再不舍,也必需剪断!
“我去通知王爷~”蓝三一脸喜悦,转身就往门外跑。
“站住!”
“回来!”
姜梅和李煜宸同时喝止。
“王爷若知道九夫人平安回来,必定十分开心……”蓝三回头,一脸不解地望向李煜宸。
姜梅不想见王爷还可以理解,李公子为什么也阻止他?
“咳~”姜梅轻咳一声:“我,马上就走。”
她真傻!就算查江秋寒的下落,避免不了与墨染相见。但她也应该跟江照影住在一起!怎么傻乎乎跟着煜宸又走进了他的地盘呢?若让他看到,自己该多没面子,多没底气?
“梅子回来协助调查,墨染办完事自然会回来,不急在这一刻。”李煜宸朝蓝三递了个眼色,示意他稍安勿躁。
这两个人心中还有芥蒂,强逼着梅子见他,到时引起反弹,反为不美。
然,真的就只是这个原因吗?私心里,他其实也想把握机会,与梅子多一些独处的时间吧?
“是~”蓝三会意,抓抓头退了回来,目光悄悄地绕在姜梅身上。
几天不见,她好象有哪里不一样了?似乎更漂亮了,又似乎更清瘦了?
“煜宸,”经蓝三一提醒,姜梅生出尴尬,勉强笑道:“我大哥住哪?你还是先带我回那边吧……”
她心中慌乱,一边说话,一边慌慌张张往门外冲,不小心被高高的门槛拌住了裙边,一跤跌了出去。
312
“小心~”几声惊呼同时响起,众人自各个方向朝她掠了过去。
就在姜梅要一头扑向地面,斜刺里忽地伸出一双手,干净,修长,稳稳地托住了姜梅的腰。
一截玄色云纹织锦袖映入眼帘,姜梅心一颤,不争气地红了双颊。“谢谢”两个字卡在喉咙口,转了几千遍,怎么也吐不出来,一颗心扑通扑通狂跳,似欲跳出胸腔。
不是说他尚在京城,怎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她的眼前?他是恨她的吧?
掌心传来的热力迅速在全身漫延,君墨染垂眸望着臂弯里娇小纤细的身影,百般感触涌上心头。
几日不见,她秀美依然,活力依旧,如果他更诚实一点,离开他的她似乎越来越漂亮了!
他无力地发现,他有能力摧毁一个国家,却无法抓住这个精灵般的女子那颗玲珑剔透的心!她的心思太难懂——她好象什么也不需要,存在得那么自然,好象她天生就拥有了一切,离别对她完全没有任何影响!
可他呢?既控制不了她,又摆脱不掉她。
为什么?她会那么特别?特别到他想忘也忘不了,想放又放不掉?就象是中了一种剧毒,今生除了她的柔情,再无解药?
“王爷~”娇柔婉转的女声,如当头一棒,令神思迷惘的姜梅彻底清醒。
文紫萱在侍女的搀扶下,缓缓下了轿,袅袅婷婷地向这边走过来,眼里满是关心:“江姑娘,你没事吧?”
姜梅如触电般用力推开他,象只受惊的小兔慌忙跳开三尺远。
“梅子~”“九夫人~”潮水般的人涌了过来,短短的几尺距离,对二人已如银河般宽广。
李煜宸狠狠地瞪了君墨染一眼:你行啊,这么快就有了新欢,这种场合都敢把人带过来!
君墨染面沉如水,默默地退到一旁。
他既然决定把文紫萱带来,这一幕自然早就预料到了。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这么直接,这么的猝不及防!
“我没事~”姜梅垂着头,声音低不可闻。
“湄儿~”江照影拨开人群,快步走过来,紧紧地攥住姜梅的手:“这两天你跑到哪里去了?知不知道大哥快急死了!”
“对不起~”姜梅始终低着头,神情局促,楚楚可怜。
“行了~”李煜宸心有不舍,拍拍江照影的肩:“别说了,回来就好!”
“是啊,”文紫萱又是同情又是佩服地望着姜梅:“江姑娘平安回来比什么都好,你不在的这两天,大家都急坏了呢~”
她想不明白,在靖王毁容的时刻江湄能守在他身边,为什么当他恢复昔日的英姿后却选择了离开?而一个女人,要做出休夫尤其是休离象靖王这样顶天立地的好男儿的决定,该有多大的勇气?
宛儿她们都说她是妒忌自己才会愤而离开,想以此要胁靖王,谁知弄假成真,害人不成反害己。
然而,她却并不这么认为。因为她相信,一个拥有如此清澈坦荡的目光的女子,她的内心决不会如此阴暗和庸俗;她的心胸也不会如此狭窄和卑劣。
她并不是个虚伪无知的少女,对自己私心恋慕,一心渴盼要共度一生的男人,自信还是有着一定的了解的!
为她今后在靖王府的日子着想,父兄也在或明或暗地对靖王府里的几个女人做过一些调查和分析,然后一一教授她应对之策,以便她嫁过去之后能在最短的时间里融入王府,博得靖王的宠爱。
江湄做为靖王身边的宠妾,自然是调查的重中之重。
没有哪个女人不渴望得到丈夫的专宠从而对他身边的女人本能的排斥——她当然也不例外。
然而在听过江湄的故事之后,私心对她极为佩服,对她与靖王之间的那份感情亦起了惺惺相惜之情。在黯然碾转了一晚之后,她毅然做出决定:既然她是靖王所爱,那么爱乌及乌,她也要与她做朋友!
她有信心能跟她在靖王府和平相处,做一对好姐妹,共伺一夫。谁想到,江湄竟用一道圣旨把靖王休掉了!
不能与江湄共同生活虽是一种遗憾,但少了一个强有力的竞争对手于她却也是一个福音,她不自禁地悄然松了一口气——其实,松了一口气的何止是她一个?靖王府里上到老夫人下到八夫人,哪个不是如释重负?
本以为她以如此决绝的方式与靖王恩断义绝,二人今生都绝不会再相见。谁知江家突然遭此横祸,看到君墨染捐弃前嫌,不辞劳苦地为江家奔波,她既吃味又羡慕,思来想去,毅然说服父兄,到七里街助他一臂之力。
文隐老奸巨滑,丞相千金抛头露面的闲言碎语所带来的负面影响和抓住这个机会让女儿与靖王增进感情,从而牢牢地掌握住靖王所得到的利益,两相权衡,自然选择了默许文紫萱的行动。
“抱歉~”姜梅深吸一口气,抬头冲她微笑:“让你们担心了。”
君墨染袖着手,冷冷地望着她,怒气在心底慢慢攀升,堆积。
他了解江湄,知道她不是那种歇斯底里的女人,并未奢望她会为了他大吃飞醋,做出什么不理智的行为。但是,也绝不是现在这样的反应!她至少应该有些恼怒,至少不该象现在这么平静!这么该死的友好!
“喂,笨蛋!”清润而无礼的男声,自人丛外传了过来。
“唐郁?”从未有哪一刻,姜梅如此迫切地想见到这个小鬼,她几乎是激动地排开人墙,撞到他的面前:“你怎么来了?”
“猪!你又忘了东西~”唐郁十分鄙夷地睨着她。
雪球(一)
“东西,”姜梅顿时茫然:“什么东西?”
她从船上下来时是仓促而行,哪有机会整理行礼?再说了,她从靖王府出来时本就是两手空空,下船时当然也就是空空两手。
“嗟~”唐郁冷哼一声,鼻孔朝天,摆出副“我就知道是这样”的表情,竟是一个字也不解释。
蓝衣营一众侍卫对姜梅一向敬重,虽然对她愤而离开靖王持有微词,但见唐郁态度嚣张,语气无礼,丝毫也不把她放在眼里,顿时群情激奋,若换了场合早就打得他满地找牙。
但是君墨染治军素来严厉,这时又当着文紫萱的面不好驳了姜梅的面子,勉强按捺脾气,却也个个面上显出怒气来。
李煜宸心知姜梅虽不拘小节,却也不是个粗枝大叶的人,这时见他说得郑重,不觉把目光朝十五投去。
自己拖了她就走,这善后的工作不是理所当然要交给他吗?怎么他连给姜梅拿行礼这种基本的事情都忘了?
十五见大家的目光都望向他,心中委屈,又不敢争辩,只得垂着头认错——当时太兴奋,生怕姜梅改主意不肯下船,哪会为这种小事磨叽?可,不管他的理由是什么,没替姜梅拿行礼是事实,错了就是错了!
江照影与他打过交道,见识过他的利嘴,这时越众而出,拱手笑道:“给唐公子添麻烦了~”
唐郁并不看他,只噘起漂亮的嘴唇朝司空博呶了呶。
司空博手里捧着一只外面罩着黑绸的巨大的笼子,快步走到姜梅面前,神色恭敬地道:“江小姐,请~”
姜梅这时已可以肯定这里面装的东西绝对不是自己的,又是好笑又是好奇地指着那只庞大的笼子:“别开玩笑了,这怎么可能是我的?”
看外形嘛,很象一只鸟笼,但很难想象什么品种的鸟,会需要体积这么庞大的笼子?嗯,按这小鬼的脾气,搞不好,恨她扔下他一走了之,故意捉了条蟒蛇装进来吓她?
这么一想,她脸上的笑容瞬间变得僵硬,哪还敢去接?
“我说是你的就是你的,哪这么多废话?”唐郁臭着一张脸斜睨着她。
她那是什么表情,好象他在笼子里装了几十枚飞刀,随时要取她的性命!嗟,象她这种笨蛋,他若真想要她的命,就算她有十条命都不够死的!
江照影最是圆滑,这时察言观色,知道姜梅有所顾忌,也知道唐郁蛮横不讲理,怕这笼子里真的有机关,伤了姜梅就麻烦了,忙转身吩咐道:“江勇,还不快把小姐的行礼接过来?”
“是~”江勇不敢违拗,思忖着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也不敢玩什么花样,当下壮着胆子上前欲接:“有劳唐公子。”
“抱歉,这东西只能亲手交给江小姐。”司空博微微一笑。
也不见如何做势,江勇只觉一股大力涌来,他跟着江照影走南闯北,身手也不弱,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更不想出乖露丑,有外力来袭,本能地使了个千斤坠,想要稳住身形。
哪知他不用力抵抗还好,这一用力,胸口如压着一块巨石,痛不可挡,脚下轻飘飘地站不住,忽地往后倒翻了几个斤斗,啪地一声跌了个四脚朝天。
司空博一身下人的服饰,本来谁也没把他放在心上,这时见他露了这手绝技,不禁都对他刮目相看。
君墨染不是江湖中人倒还罢了,李煜宸却是暗中吸了一口冷气,情不自禁地脱口惊呼:“沾衣十八跌!”
想不到那小子年纪轻轻,却能奴使身怀绝世神功的高人!再联想到藏宝图的失窃,以及近日来接连发生的命案,这小子的来头,很值得商榷!
司空博只似笑非笑地瞟了李煜宸一眼,遂又把目光调回到姜梅脸上:“江小姐,你可是信不过老夫?”
姜梅被他激起胸中豪气,上前一步,爽快地道:“先生待我真诚,小女子怎敢见疑?只是无功不受禄,原不想平白受人恩慧。既是先生执意相送,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哈哈~”司空博朗声大笑,右手单手托起铁笼,左手猛地向下用力一扯。只听得裂帛之声响起,蒙在铁笼上的黑绸化做两瓣,蝴蝶似地飘然坠地。
瞬间,四周一片岑寂,所有的人目光齐刷刷地落在笼中那一头似狼非狼,似狐非狼,似狗非狗的生物上。
它,双耳细而窄,脸比一般的狗略短,下巴尖细,一双黑玉似的眸子清澈如水,全身雪白,不染半根杂毛,一如它的主人,尊贵,优雅,华丽,冷漠!半蹲在笼子里,神色睥睨地傲然俯视着众人。
“啊~”
“咝~”
惊叹声此起彼伏——谁也没有想到,笼子里竟然藏着这样漂亮的一个生物!
“我的天~”姜梅倒吸一口冷气,不敢置信地瞠大了双眸:“这,这是给我的?”
唐郁倨傲地扬起了下巴“你说呢?”
很好,不枉他精挑细选了这几日,总算收到令他满意的效果。
“它,叫什么名字?”姜梅双手合十,近乎虔诚地盯着眼前美丽的生物,不敢用力呼吸,唯恐稍一用力,它就会化为一个泡影,飘散在空气里。
唐郁牵了牵嘴角,恩赐似地道:“既然给了你,想叫啥就是啥。”
“雪球!”姜梅眼睛一亮,不假思索地冲口而出:“我要叫它雪球!”
“雪,雪球?”唐郁嘴角一抽,撩起眼皮看了眼笼中的飓风:“得,你喜欢叫什么就什么吧~”
女人,你还真不能对她抱什么太大的希望!
PS:我回来了,这可恨的笔记本,明天修理它后再来个爆发。。
雪球(二)
姜梅将手伸进笼子,轻轻地抚着它如丝般光滑的脖颈,想着无辜丧命的史酷比,眼里渐渐浮起泪雾。
如果不是她把它带进靖王府,史酷比也许还是一条在街边游荡,为了生存而挣扎的流浪狗,却拥有自由和尊严,更不会失去性命。
姜梅的情绪起伏落在君墨染的眼里,心里百般不是滋味——从认识的那一天起,他带给江湄的似乎永远只有伤痕和痛楚。
这个看似|乳臭未干,狂傲无礼的少年却在不着痕迹地弥补江湄心上那道由他造成的伤痕。而他更清晰地感觉到与江湄之间已渐行渐远,横亘了一道无法跨越的鸿沟。
“唐公子真是用心良苦啊~”李煜宸忍不住冷言嘲讽。
这小子不简单!居然想到弄这么漂亮的一只狗来讨好和打动梅子,其居心绝对叵测!
唐郁不闪不避地迎视着他,冷冷地道:“区区小事,不足挂齿。”
在场的都个个心中雪亮,这条狗一看即非凡品,且不说千金难求,单凭这份心意已令人感动,更何况江湄?
“唐郁~”姜梅闻言把手收回,转头婉转推辞:“好意心领,不过这份礼我却不能收。”
她早已过了任性妄为的年纪,如此名贵的狗,又养在唐郁这样的人物身边,不问可知它过着怎样奢侈华丽的生活。
她现在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哪有能力养宠物?更何况是这般娇贵的东西!
“怎么?”唐郁把脸一拉,极不高兴地指着笼中的雪球道:“难道它还比不上你那条……”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好不容易才到溜到嘴边的刻薄话咽了回去:“那条黑狗吗?”
姜梅声音轻柔,态度坚决地道:“雪球是雪球,史酷比是史酷比,它们是不同的个体,没有可比性。而且在我心里,史酷比是无可替代的!”
或许雪球的血统更纯正,外形更美丽,嗅觉更灵敏,甚至比史酷比更通人性,更具有智慧……但,对她来说,史酷比已是她的朋友和亲人,他们之间的那份感情是无法衡量和比较的!
这番话掷地有声,唐郁一时竟说不出话来,静静地看着江湄,忽地发现之前对她所做的结论似乎要重新定义。
笼中的雪球本来就对于主人把自己送给这样一个娇小柔弱的年轻女子颇有不满,这时越发不服,伏低了身子冲着姜梅低吠几声,抬起爪把铁笼抓得咯咯做响,似欲破笼而出。
哼!它的身上流着雪地狼王的血液,难道还比不上一条又黑又丑的土狗?这简直就是对它的污辱!
姜梅听到了它的心声,温柔地回眸,抬手轻抚它的脖颈:“就象唐郁不仅仅只是你的主人一样,史酷比对我而言,早已不仅仅只是一条狗了,你明白吗?”
君墨染的双手在袖中紧握成拳,早已是心如刀绞——她对狗尚且如此深情,那么对他呢?在冷静平淡的背后,究竟暗藏了多深的情意,寄予了多少的希望和憧憬!
他究竟对她做了什么?辜负了什么,打碎了什么,又错过了什么?!
其余众人各个表情不一,自然也有不少人对此不以为然,认定她不过是借题发挥,故意将一件小事渲染夸大,以博取同情分,但也不乏为之深深感动之人。
“江小姐~”文紫萱迈着碎步向前急走了两步,忽地握住姜梅的手,一双翦水双瞳忽闪忽闪地望着她,神情激动:“你……”
“报~”急促的马蹄声扬起微尘,一骑快马疾驰而来。
马上人正是蓝七,他呦喝着翻身下马,精准地落在了君墨染面前,单膝跪地,双手呈上一份红漆公文,打断了文紫萱的感怀宣言:“王爷,大理寺送来紧急公文!”
“什么情况?”君墨染自他手上取了公文,却不忙着拆阅,先问。
“禀王爷,七里街下游的青蛟滩今午有渔民捞起……”蓝七神色严竣,说到这里,目光忽地瞟到候在一旁的姜梅,忙不迭闭紧了嘴巴。
这可不巧得很了,好容易找着九夫人,谁知却是如此噩耗!偏还是自己带来的!
君墨染见他不肯往下说,心知有异,低头自去看公文。
“七哥说话忒不爽快,让人心里猫抓似的!”蓝九年纪轻,见他分明有话却只说一半,哪里忍得住?跺着脚怨道。
“呃~”蓝七神色尴尬,冲姜梅抱拳施了一礼,却又不知如何开口,只得胡乱点了点头,就算见过了礼。
“蓝七,”姜梅心中雪亮:“可是有……我爹的消息了?”
当着这许多的人面,她不敢叫江秋寒的名字,但叫爹又实在别扭,因此也是含糊带过。
好在别人都知眼下情况特殊,就算她声音怪异也只当她是挂念父亲,一时情切所至,倒也没有疑心。
“放心~”文紫萱这时还握着她的手,顺势紧紧捏了她一下:“令尊大人吉人自有天相,绝不会有事的。”
姜梅没有吭声,只盯着君墨染手里的那份公文,暗中猜度:江家一船人尽殁,江秋寒自然难于幸免,十有八九是捞上来了江秋寒的尸体了!
唐郁胸有成竹,与司空博对视一眼,主动带着侍从离去:“即是王爷有公务处理,我们就不多打扰了,就此告辞。”
江照影的一颗心早提到嗓子口,只是碍于唐郁在场,不好多说,这时见他主动离去,立刻跨前一步,颤着声音道:“王爷,公文上说什么?我爹他,他是不是,是不是……”
他连问了几个“是不是”,然而这个“死”字,终究是不敢诉之于口!
碎尸(一)
“煜宸~”君墨染合上公文,沉吟片刻,吩咐:“你带文小姐先去义庄,待所有人的画像全部绘好之后,一并交予蓝一;其余人……”
“慢着~”李煜宸叫停,淡淡地望着君墨染,目光里略带一丝挑衅:“文小姐是你的客人,自然该由你来招待,否则岂不是越俎代庖吗?相信亦绝非文小姐所愿吧?”
不错,两个人的确是生死兄弟,不应该分彼此。但没道理每次他都要替他收拾烂摊子吧?既然他敢把人带来,就要有承担这一切的勇气!任何逃避或是推脱的做法都是不负责任的表示!
她擅长丹青,尤其精于人物;听说君墨染欲找人替那三十几具尸首绘像存档,以便衙役查案,为了接近他这才自告奋勇前来帮忙。
她毕竟是一个养在闺阁中的千金小姐,替死者绘像于她可是生平头一遭,尤其那些人当中绝大部份肢体残断,死相恐怖。如果有君墨染在身旁相陪还能鼓起勇气勉强克服困难,可现在他却要扔下她,将她交给一个陌生的男子,这让她情何以堪?
“煜宸~”君墨染瞥一眼文紫萱,一脸为难,内心万分懊恼:“现在情况复杂,我必需赶到青蛟滩去,无暇分身照顾文小姐……”
时值深秋,天气炎热,尸体在义庄多放一刻,离其原貌更远了一分,辩识的难度亦增了一分,加上需要绘制的图像有三十几幅,文紫萱千金之躯,哪里受得了?
他跟江湄处得久了,这文紫萱的脾性中又有几分与她相似,他竟误以为天下的女人都象她一样独立冷静,哪知却是高估了她!
现在,姜梅怎样看他已不得而知,但眼下文紫萱的去留已成了个让他头疼的问题。想利用她加速解决案子的决定,还真是失策啊!
文紫萱见二人相互推诿,不觉气苦,她养尊处优,几曾受过这种冷遇?红了眼眶,赌着气道:“王爷有事自去办理,不必考虑我。”
“真的?”哪知君墨染如释重负,立刻冲她弯腰揖了一礼道:“多谢文小姐体谅,我多派人手从旁协助小姐,待青蛟滩事了,再重重相谢。”
文紫萱错愕地瞠大了美眸,不敢相信他真会扔下自己?
但话是自己说的,此时却收不回来,若不是当着众人的面,她个性又极好强,早已掉下泪来。饶是如此,眼中亦已浮起泪花,怕给人瞧见闹笑话,垂着头死咬着唇瓣,硬着嗓子回道:“不必!”
倒是她的帖身丫头小曼瞧了气愤不过,怒声道:“靖王,我们小姐好心前来助你,你怎可如此冷绝无情!”
“小曼!”文紫萱涨红了脸,厉声怒叱:“这里是什么地方,哪轮得到你Сhā嘴!”
“小姐~”小曼见她神情严厉,跺了跺脚恨恨地收了声。
君墨染亦知这样处置并不稳妥,心中歉然,此时却也顾不得她的情绪,匆匆吩咐:“蓝三,备船,速去青蛟滩。”
“靖王~”江照影见他表情凝重,心中惴惴:“你还没有说究竟何事?”
“先走吧,咱们路上再说。”君墨染偷觑一眼江湄,见她并不拿正眼看自己,只竖着耳朵听,微微叹了一口气:“小五,你带湄……小姐先去江公子的别院休息。”
姜梅心中疑惑,断然拒绝:“不,若是论……”说到这里,她停了停,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代替,索性略过“验勘尸体”四个字,直接跳到结论:“相信没有人会比我更专业!所以,我一定要去现场!”
江照影察言观色,见君墨染虽未直承,那神色已有九分肯定,不觉脚下一软:“真,真的是……”
蓝三刚好在边上,眼疾手快,拽了他一把:“小心~”
君墨染担忧地瞧了姜梅一眼,咬牙道:“只捞起来一部份,所以死者的身份目前还不能确定~”
“只捞起一部份?”姜梅的心一紧,脸色蓦地发白:“什么意思?”
“你在这里休息吧,”君墨染不答,顾左右而言他,声音柔和:“青蛟滩那边大理寺已派了朱励着手处理,你就不要再掺和进去了。”
他当然知道当今之世没有人比她更精通此道,但面对陌生人和面对生身之父岂能相提并论?且为人子女者又怎能亲手处理父亲的尸体?更何况,她将要面对的还不是一具完整的尸体!
再怎么坚强和冷静,她都只是个未满十八岁的柔弱女子,如何能经受得了那种打击?
“不,”姜梅坚决地摇了摇头:“如果真是这种情况,那我更要去了!”
碎尸案非同小可,一个细节的忽略都很可能给案子造成极大的阻碍。她并不是不相信朱励,而是更相信自己!
她所说的是专业领域,李煜宸却错解成她做为江秋寒的女儿,没有人比她更熟悉自己的父亲,若要认尸,也必需亲人当场才可确定。
对于这样坚强而冷静的姜梅,他按捺不住心中升起的怜惜和疼宠,上前轻轻扶住她的肩:“就让她去吧,在这里等可能更折磨人。”
因为看不到,反而更会胡思乱想!她刚经历了一场惊滔骇浪的巨变,身心俱疲,再放她一个人独处,让他如何安心?倒不如带在身边,可以随时关心和照顾。
君墨染见他说得有理,只得退一步:“那好,你去也行。但要答应我,不管看到什么,都不能太激动,行不行?”
姜梅见他说得郑重,越发肯定了心中的猜测,亦庄重地点头:“放心吧。”
在重案组呆了五年,怎样惊心动魄的场面没有见过?她不相信有什么可以吓倒她!
文紫萱在一旁听得云山雾罩,虽觉莫名其妙,却被勾得心痒难耐,望着姜梅,眼里流露出渴望:“江小姐~”
碎尸(二)
文紫萱原本寄望于姜梅会替她求情,但她现在面临的是一起重大的杀人碎尸案,哪有心思去顾及文紫萱的感受,满足她的好奇心?
她没有表态,别的人自然更不会开这个口。文紫萱讨了个没趣,面子上下不来,讪讪地走到一旁。
“文小姐若是实在害怕的话,就跟着一起去吧~”君墨染没法,只得松了口:“不过,你最好呆在船上,不要去现场。”
姜梅忽地抬头,望向搁在地上的铁笼:“蓝三,打开笼子,把雪球带上。”转头再望向江照影:“大哥,让人回去取几件爹生前常穿的中衣来,时间越近越好。”
所谓碎尸或尸体离断,是指把人杀害以后,再将尸体分解成数段的情况。凶手杀人碎尸,通常是为了毁灭证据,逃避法律制裁。
她首先要做的,当然是确认死者的身份。一般来讲,这在此类案件里是最麻烦的一道工序,在这件案子里,有了参照人,所以相对容易一点。
当然,在没有见到尸块之前,谈论这些还为时过早,带上雪球是为了有备无患。
江照影虽不明个中缘由,这时也不敢问,依言派了人快马去取,一行人匆匆登船,往青蛟滩驶去。
青蛟滩离七里街不过四十余里水路,驶船的都是好手,加上顺风,只个把时辰就到了。当地县衙的官员早得了信,已在岸边等候,侍卫们搭了跳板,众人上岸,寒暄几句就直奔义庄。
一路上,朱励简单地介绍了一下案情。
早上渔民打渔,捞上一个麻袋,用麻绳牢牢地扎了好几层,打开一看,里面装的竟是削去了四肢和头颅的一个身体!
因为最近三十几起命案,京郊各地早已是风声鹤唳,衙门接到报案,一边立刻组织附近乡人渔船在青蛟滩周边打捞,一边层层上报,很快就到了大理寺,待朱励抵达时,已陆续捞上来七块残肢。计:双上肢,双大腿,胸部,另有两截小腿。
朱励对尸块经过一番清洗处理之后,又进行了拼接,各接口处伤痕均能吻和,基本可以确定是同一人所有。
只因尚缺了头部这最重要的一环,暂时还不能断定死者的身份。
到了义庄,早有衙役捧了麻袋和包裹尸体的布料过来请君墨染过目。
姜梅仔细看了看,那布料质地细腻,正是最著名的安阳云纹织锦。断口呈撕裂状,明显是随手撕碎一件衣物包裹——这衣物很有可能就是死者生前穿着的。
江秋寒正是自安阳而来,这尸块的身份是他的可能性大大提高。正因为明白这个道理,朱励见到姜梅时才会不敢正视她。
江照影颤着手拿起一截衣袖,见了那精细的做工,熟悉的花纹,已是一阵头昏目眩。
“尸体摆在何处?”君墨染沉默了片刻,问。
“呃~”朱励面带为难地瞥了一眼姜梅和紧跟在她身后的文紫萱,小心地措词:“场面有些血腥,小姐和夫人们要不要回避一下?”
“不必了~”义庄并不大,姜梅观察了一下,已猜到停尸的位置,领先朝那边走了过去:“我去看看。”
大家知道她的脾气,也不敢拦她,个个面色沉肃,静静地跟在她身后。
两条长凳架着一张崭新的门板,上面摆放着一具无头男尸,经过朱励的巧手处理,已不如初从水中捞出时的血腥和恐怖,却也惨白如腊,尤其是头部断裂处,阴森森的碗大的伤疤,看上去十分诡异。
“哇~”文紫萱哪里见过这些?先前怕被赶出来,勉强忍住义庄里那股作呕的味道,这时见了如此情况,哪里还忍得住?面白如金纸,对着墙角狂吐了起来。
“胡闹!”君墨染这才发现她竟跟着进来了,皱眉叱道:“谁让她跟来的?还不快把她送到船上去?”
文紫萱这时再不敢多言,眼里含着泪,乖乖地被蓝五搀扶着出了义庄。
李煜宸瞧了不忍,从怀里摸了一只药瓶扔过去:“小五,给她服几颗,去些秽气~”
一般来讲,处理无名尸体,首先是做的是整理死者容貌,记录他的相貌特征,如肤色,脸形,五官的特点,身体有无斑记,肿瘤,痣,胎记,旧伤痕……等等等。
接下来就要记载死者的衣物,颜色,质料,做工,有无特别标记,以及附着于尸体上的东西,如捆绑所用的绳索,装尸体用的麻袋等等,以便查案。
第三就是要记录死者的生理特征,大致年龄,身高,发育状况,手足茧,脚趾分布情况(如,六指),等等以及胃内食物的种类和消化程度,以初步判定死者的大致死亡时间……
这些事情,在姜梅到来之前朱励已大致做好了,这时取了记录过来递给君墨染,他低头从密密麻麻的案卷上扫了一眼,捕捉到一个词,转头望向江照影:“秀衣坊听说过吗?”
“是,”江照影面色惨白,哆嗦着答:“家父与秀衣坊的周掌柜是至交,府中的衣物都是交由秀衣坊制做。”
“嗯~”君墨染不再说话,复又低头审视。
姜梅绕着尸身走了一遭,忽地轻轻地拿起死者的一只手掌,细瞧了一眼,发现整只手掌的皮肤都已脱落,不禁心中一动,忙去瞧另一只手。
急切之间也不及绕到案板的另一边,直接捞起那只手掌,到忘了这只是临时拼接在一起,她这么一拽,将整条手臂挚在了手中,看上去十分的怪异。
众人齐声“啊”地惊呼,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她的身上。
姜梅却勿自未觉,紧紧地盯着那只手掌——不出所料,这只手掌的皮肤亦被完整的剥除!
碎尸(三)
从这具尸体的腐败程度,排除掉天气和在水中浸泡等外部原因,姜梅依自己多年的经验初步推测,死者的死亡时间应该还不超过三天,当不至造成“手套脱皮”现象。
而人的指纹和掌纹终生不变,且人各不同,是现代人的基本常识,可在古代却是个盲区——既然不是为了消灭指纹和掌纹,凶手为什么要剥除他的手掌皮肤?
莫非——死者的手部有何重要的体貌特征足以表明他的身份?
一念及此,姜梅倏地抬起头:“大哥,爹的手上可有特殊标记?比如,胎记,痣什么的?”
江照影毫不迟疑地摇头:“没有。”
“你再好好想想?”姜梅不死心。
“绝对没有!”江照影断然否认。
姜梅点头:若是长在别的地方,或许还不清楚,但手却是常年露在外面,如有特殊标记,做为他的儿子不会连这个都不知道。
“那么,”她低头想了想,再问:“在大哥的印象里,有没有谁的手上有特殊标记,能让人一眼识别身份?”
低眉思忖了片刻,江照影缓缓地摇了摇头:“没有。”
“嗯~”姜梅轻应一声,把断肢放归原处。
指纹和掌纹被毁,就没有办法采取指样与其生前留下的指印做比对,头颅又未找到,想要证明死者的身份变得困难了。
姜梅并未泄气,找朱励要了纸笔和尺子,重新把各项数据都统计了下来。
详细分析了死者身体骨骼发育的状况,皮肤的弹性以及yin毛的颜色;四肢茧皮厚度及分布情况,肌肉发达;包裹尸体的衣物的质料,式样,做工,磨损程度,结合胃内残留食物成份等等各项指标综合判断,得出大概结论。
死者是个年约五十到六十;生活优渥,不需从事体力劳动;身高在六尺二寸至六尺七寸之间;常年锻练,体型偏瘦,肌肉结实,身体十分健康的男子。
江照影越听脸色越白——这几项结论,江秋寒都符合。然而,严格意义上讲,把这个标准放出去,全邀月不说有一千至少也有八百人套得上。所以,还是不能判定他就是江秋寒。
正在这时,派去江家取江秋寒的遗物的家丁已飞马赶到,把江秋寒的贴身旧衣物送了过来。
姜梅接过衣物并不挪动,看了看满屋瞧热闹的人,转过头望向墙壁,默不吭声。
利用警犬灵敏的嗅觉替人做事,这在现代是司空见惯的事情,但是在古代却是惊世骇俗,搞不好大家会把她当成妖怪抓起来。所以,在场的人越少越好。
君墨染会意,知道她不希着嗓子道:“闲杂人等都出去吧。”
“闲杂人等”是个模糊的概念,他是王爷,既然开口赶人,除了李煜宸那些自忖身份低微之人哪敢停留,一时间倒十去了其八。便是江照影和朱励亦犹豫片刻,拿眼望着他不知何去何从?
君墨染觑了姜梅一眼,却只看到她的后脑勺,踌蹰片刻,加了一句:“江公子可能是苦主,朱励可协助勘验,均可留下,其余人都出去吧。”
“不是吧?”李煜宸双眼一瞪,怪叫道:“连我也要出去?”
这太过份了吧?王爷的谱居然摆到他的面前来了?
君墨染皱眉:“我不是这个意思。”
姜梅懒得听这二人争执,快步走向铁笼,轻抚着雪球的头,弯了腰柔声低语:“雪球,你能听懂我的话吗?”
雪球不屑地低哼一声,把头转过去。
真是白痴,它可是雪狼王的后代,肩负着守护西门家的重责大任的灵犬!若连主人的命令都听不懂,那还活着做什么?
“嗬~脾气还挺大~”饶是姜梅心情沉重,这时也忍不住低笑出声,亲昵地曲指弹了它的脑门一下:“真是什么样的人养什么样的狗!瞧瞧你这小样,不活脱脱就是唐郁第二嘛!”
狗?这女人居然敢叫它狗?它是灵犬,灵犬好不好?
雪球霍地掉转头,冲姜梅呲出尖牙,发出愤怒地低吠。
“湄儿!”君墨染脱口唤出这个在心底偷偷叫了几千次的名字,不假思索朝她跃了过去,伸出手,牢牢地拽住她的腕,想要把她抱在怀里。
岂料李煜宸与他同样的心思,见雪球势欲伤人,冲过来一把拽住她的手,将她护在怀中:“梅子,这畜牲跟你不熟,别伤着了~”
君墨染和李煜宸的目光隔着姜梅对视,在这一刻,彼此忽地明白了她在二人心中的份量。
君墨染是又气又怒还带着些酸,胸口闷闷地,竟似连呼吸都凝滞了——煜宸,他最好的朋友,他的生死兄弟,跟他一样爱上了眼前这个聪慧敏锐的女子!
他怎么可以,怎么敢?他忘了两个人的兄弟情谊吗?不管怎么说,湄儿都曾经是他的女人,煜宸叫过她一声嫂子!他怎能对她起那样的心思?况且,他始终觉得,湄儿只是暂时离开,总有一天她还会回到他的身边!
李煜宸先是有些愧,可想到正是由于墨染的不珍惜,令梅子在靖王府百般被欺凌,最终忍无可忍,这才愤而反抗,休夫离家。
现在梅子已不是他的妾,两人也不可能再有交集。梅子这么年轻,总不可能这辈子都不再嫁人!既然别的男人可以,自己为什么不能喜欢她?
于是,他的目光重又变得坚定,不闪不避地与他对视——兄弟归兄弟,感情归感情,这是两码事!
两个人心中都憋了一股气,暗地里开始较劲。
这两个人暗扛不要紧,苦了姜梅,被两个男人一左一右地拽住了双手,都想往自己怀中拉,腕上似上了两道钢箍,痛得蹙起了眉心。
初次合作
“那个~”江照影奸滑似狐,见状早已心中雪亮,小心地指着姜梅的手腕,尴尬地堆了笑容道:“雪球还关在笼子里,当不至于冲出来伤人,两位是不是可以暂时放开小妹的手?”
她娇小柔弱,哪经得起这两个身怀绝世武功的男子的全力拉扯?别到时狗没伤着人,倒被这两个男人拉断了膀子,那才成了笑话呢!
“对不起~”两个人这才发觉姜梅的表情有异,歉然地松了手。
姜梅冷着脸,沉声道:“几位都请出去吧,我一个人在这里就行了。”
李煜宸至少有一句话说对了——她与雪球不熟,不经过一番沟通,就想让雪球配合她,的确是太急功近利了。
可,她总不能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正儿八经地跟一只狗交流吧?没办法,只能借此机会赶人了!
朱励暗悔不该留在此地,遇上这尴尬场面,想要退出去又恐太着痕迹,反而难堪,姜梅这话等于救他一命,立刻溜之大吉。
江照影暗自叫苦:这算什么?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他好端端的谁也不想得罪,怎么也触怒了她,被赶出门?
“梅子~”
“湄儿~”
三人同时出声,想要求情,姜梅冷声道:“你们不走,我走。”
她是今天的主角,她若是走了,其他人留下来有个屁用啊?见她发了狠,三个男人不敢再强求,垂头丧气地离去。
李煜宸走到门口,犹不死心地回过头:“梅子,我们保证不再乱说话,你别赶我们走,行不?”
姜梅把脸一沉,做势欲起,他忙举起手:“好吧,好吧,当我没说,我们走~你别生气。”
“小心点,我们在门外有事就叫一声。”君墨染不放心地叮嘱了一句,见姜梅眼角也不瞄他一眼,遂苦笑一声黯然离去。
姜梅见众人皆离去,悄然松了一口气,快步走到笼边:“嗨,我是姜梅。”
雪球翻个白眼:废话!傻子都知道你是姜梅了。
“对,我知道你不是傻子,你是灵犬,行了吧?”姜梅莞尔。
雪球吃了一惊,蓦地睁圆了眼睛。
它是灵犬,又经过长期的训练,能听懂人话并不稀奇。可她为什么能听懂它说什么?这一点,就连它那个天纵英才的少主唐郁都没有办法做到!
“嘘~”姜梅竖起食指:“这可是秘密!”
什么秘密?
雪球狐疑地偏头睨着她。
“嘿嘿~”姜梅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眼帘,小小声地道:“不知为什么,我能听懂很多动物的语言。当然,很多情况下不太灵验诶~”
还有这种事?那你到底是人还是鬼?
雪球半信半疑地眯起眼睛。
“我当然是人,”姜梅微笑:“要不然也不会需要你帮忙,你愿不愿意呢?”
我可是西门家的灵犬,岂能任你呼来喝去?不帮!
雪球拽得二五八万,懒洋洋地趴在笼中。
姜梅轻笑:“算我求你,行不?不过,你为什么是西门家的灵犬?我还以为是唐门呢!”
雪球轻哼一声,不答反问:到底要我做什么,说说看?
“帮我闻闻看看这衣服上的气味,与躺在那里的那个人是否一至?”姜梅打开铁笼,把衣物递到它的鼻子下面。
你不怕我咬你,也不怕我逃跑?
雪球吃了一惊,重新审视面前这娇美的少女。
“嘿嘿,咱们都已经是朋友了,你怎么会伤害我?”姜梅笑眯眯地看着它:“再说了,既是你的主人将你亲手交给我,你又怎会逃?”
狗可以说是世上最忠诚的动物,一旦它认定你为主人,就会把命都交给你,绝对不会有背叛的念头,实在比某些口是心非的人类要强得太多!
雪球沉默了。
哪件衣服?给我闻闻。
“呶~”姜梅大喜,忙把衣服往它面前一递:“不就在你面前嘛~”
雪球依言在衣服上闻了闻,皱起眉头:如果没记错的话,这味道它明明在主人那里闻到过,少主与那个人秘谈时自己就在身边。以它对少主的了解,至少目前绝对不会将他大卸八块。
“怎样?”姜梅忙将它引到门板前:“记住了吗?你再闻闻,他身上有没有跟衣服上一样的味道?”
尸身在水中浸泡多日,又已经过朱励的处理,还能残留多少体味已不得而知;再加上,雪球毕竟不是经过专门训练的辑毒警犬,能不能准确地分辩出来,也是个未知数。
知道他是谁,对你很重要吗?
雪球反问。
“是~”姜梅不假思索地点了点头:“这关系着三十几条命案,所以一定要弄清楚他的真实身份。”
别的它不清楚,但这几十条人命的主谋是谁,雪球心知肚明。既然她想通过这个男人来追查这件案子,它又怎可能助她弄清真相,给主人带来危害?
是的,他身上的味道与衣服上的是一样的。
雪球毫不迟疑地给出了答案。
“你确定?”姜梅心一沉,脸色瞬间苍白。
不论她承不承认,也不管她对江秋寒有没有感情,理论上,他总是她的父亲。血总是浓于水的,她又怎会希望他死?
你要是不相信,又何必问我?
雪球愤愤地掉头钻入笼子,不再理她。
“不,我真的不相信~”姜梅喃喃低语,颓然地跌坐在地上。
私心里,她总认为江秋寒没有那么容易送命——贼人既然没有当场要他的命,而是选择了掳走他,就证明对他有所图,又怎会如此残忍地杀害他?
而且在看到这具尸体时,她虽有愤怒却没有悲伤——那应该不是面对骨肉至亲的人的死亡应有的反应,不是吗?
所以,她才能保持一惯的冷静和沉着。
但,她可以不相信自己的直觉,却不能不相信雪球。因为,动物是不会撒谎的,对吧?
难以服众
众人在外久候不见动静,正焦躁不安时,姜梅缓缓地自停尸间走了出来,神情疲倦,两眼茫然。
“梅子,你没事吧?”李煜宸满脸心疼,冲上去一把拽住她的腕:“来,先坐下休息一会,喝口水。”
“湄,湄儿?”江照影见了她的表情,心中一阵阵发凉,要问的话在嗓子里打了无数个滚,艰难地逸出一句:“不是的,对吧?”
蓝三慌忙递了一杯茶过来,姜梅接到手上咕嘟咕嘟一口气喝了个底朝天:“再来一杯。”
朱励捧起茶壶替她续了杯,姜梅再次一饮而尽。
“慢点,别呛着了~”李煜宸忍不住小声咕哝。
君墨染微微蹙眉,慢慢地踱过去:“怎样,有结果了吗?”
“急什么?”李煜宸心中不满,冷冷地道:“让她先缓口气再问吧。”
“没事~”姜梅鼻中微酸,不敢望江照影,低垂着眼睫哽着声音道:“大哥,对不起~”
江照影脚一软,支撑不住,身子倏地往下滑。
蓝三和李煜宸一左一右,扶住他:“江公子~”
“真是江秋寒,不会有误?”君墨染心情极之复杂——这十年间,他卧薪尝胆,没有一刻不盼着这一天的到来。
可是,看着满面悲切的江照影和强装坚强的江湄,再看看近在眼前的仇人的尸体,他为何竟没有想象中的畅快淋漓的感觉?
他该为大仇得额手称庆,还是应该替江湄痛失亲人而感到痛心?
“说什么呢?”李煜宸无名火上升,不自觉地提高了声音:“梅子怎会无端的咒自己的父亲?”
君墨染并未反驳,默然地踱到一边。
他并非不相信江湄,他只是有些不敢置信——江秋寒,这个让他痛了十年,恨了十年的敌人,一心想将他千刀万剐的男人,竟这么轻易地从人间消失了?
为了手刃仇敌,他积蓄了十年的力量,可不等他挥拳,那个想象中如山一般的对手却已轰然倒下。
过去的十年里他活在仇恨之中,今后的人生,又该何去何从?忽然之间,他失去了目标,更迷失了方向。
“不会的,爹不会死!”江照影挣脱了李煜宸和蓝三的挟持,红着双眼冲到姜梅的身边,揪住她的衣服嘶声道:“一定是弄错了,我不相信!你凭什么断定那就是爹?”
爹还有那么多的心愿未了,他的万丈雄心,他精心布置了三十年的宏图霸业,怎能毁于一群来历身份皆不明的匪徒?
不,一定是哪里搞错了,他绝不相信里面那个躺在门板上被大卸八块的尸体就是那个在他眼里精明强悍的父亲!
“江公子~”蓝三生怕他伤了姜梅,与蓝五几个一拥而上,手忙脚乱地按住他:“稍安勿躁,稍安勿躁~”
其实江家一船人尽殁,江秋寒和江富失踪数日,早已是凶多吉少,大家都心中有数,姜梅不过是进一步证实了大家的猜测而已。
照影身为人子,对此依旧抱着希望,更何况江秋寒死后被人分尸,至今头颅还未找到,死状极惨,他一时无法接受这个事实也是可以理解。
“照影兄,”朱励低叹一声,走过去轻拍他的肩:“请节哀顺便吧~”
他心中也好奇,姜梅究竟是如何认定死者就是江秋寒的?尸体的初检是他亲手做的,江秋寒的身上并没有多少可以特殊的体貌特征,足以让人一眼就断定其身份。
如果有的话,相信做为儿子的江照影应该比她这个女儿更清楚。但事实却是他们兄妹都没有在第一时间指认出死者。
在对死者的身份的最后确认时,她只用了一条狗和两件旧衣物——这条狗还并不属于江家,这更让人匪夷所思。
只是现在显然并不是询问的好时机,只能将疑惑暂时存于心中。
当然,在场之人象朱励一样持怀疑态度的并在少数,只是碍于君墨染在场都不敢提出质疑罢了,只将困惑写满了两眼。
“王爷~”具体负责此个案的当地知县,小心翼翼地过来请示:“你看,下官该如何填写案卷,上报大理寺?”
死者身份究竟是如何确定的,总得有个说法,此案影响极众,已上达天听,他总不能胡乱写结案呈词吧?
“这种事还用人教吗?”君墨染冷声训斥。
“是~”县令抹了一把泪,狼狈地退到一旁。
姜梅并不傻,当然知道不拿出证据,只凭她一句话,是很难让人信服的,吸了口气,稳定了情绪,轻声宣布:“其实,我是根据雪球的选择做出判断的。”
“什么?”
姜梅努力组织语言,让自己的说词易于被人理解和接受:“狗的嗅觉是十分灵敏的,它们对于气味的分辩能力大大超乎我们的想象。而每个人身上散发出的独特的气味附着在衣物上的时间也比我们想象的要长得多。”
“也就是说,”朱励饶有兴趣地望着姜梅:“人的气味就象上次你说的指纹一样,都是独一无二并且无法伪造的?”
“是。”姜梅点头。
“你的意思,”李煜宸迅速做出反映,指了指内间的停尸房:“雪球已识别出这套中衣上残留的江秋寒的气味与他的气味一样?”
“对。”姜梅再次点头。
“不,”江照影情绪激动,涨红了脸吼道:“爹的生死岂能由一条畜牲说了算?这太荒谬了,我不信,一个字也不信!”
众人面面相觑,再次陷入沉默。
“你们大家都不信?”姜梅缓缓望过去,众人似信非信,脸上俱是一片迷惘。
她的话听起来好象有道理,经过李煜宸和朱励二人的进一步说明,也不难理解,但要相信却还是缺乏说服力。
如果她不当场做个实验验证一下雪球的实力,光凭她一面之词,似乎难以服众。
船小菩萨大
“蓝三,”姜梅转头吩咐蓝三:“麻烦你去外面的弟兄那里随便收几件衣服,用水洗一遍,送过来。”
蓝三依言出去准备,不多久一切就绪,姜梅随便取了一件拿到雪球面前给它闻:“雪球,去把衣服的主人找出来。”
雪球不太情愿地摇了摇尾巴,懒洋洋地低头轻嗅一下,叨了那件中衣,蹿到屋外,咬住蓝十五的裤腿不松口。
“喂,你干什么?”十五不敢踢它,只能狼狈地低声训叱:“快放开,别咬,再咬我打你了!”
“汪汪~”雪球伏低了身子冲他低吠,丝毫不把他的威胁放在眼里。
众人见状都哄然大笑了起来,自这三十几桩命案离奇发生之后,一直紧张低迷的气氛稍有缓解。
“这衣服是你的吗?”姜梅按例还是要问一句。
蓝十五定睛一瞧,雪球叨在嘴里的果然就是自己刚刚脱下来的中衣,不禁唰地一下涨红了脸低声应:“是。”
如此反复了十数次,雪球均准确无误地找出了主人,一次差错都没有,大家的态度这才从将信将疑慢慢转为惊讶和叹服。
死者身份既然确定无疑,江照影再怎么不肯相信也只能接受事实遣了仆人就近买了一口薄棺,先把江秋寒的尸身领回去,再着手准备丧葬事宜。
大家的心情都很复杂,从君墨染的角度来讲,大仇莫名得报自是该高兴;但从姜梅的角度来说,丧父之痛又岂是几句话就能安慰的?
一行人沉默地出了义庄,直奔码头。一艘华丽的画舫招摇地停靠在岸边,俊美如画的唐郁身披雪白的狐裘迎风站在船头,正往这个方向张望。
雪球不等人召唤,已率先蹿上了船,绕在唐郁的身边,十分亲热地蹭着他的裤脚。
“喂,”见到姜梅,他远远地喝问:“事情办完了,可以走了么?”
“唐郁~”姜梅神情疲倦:“对不起,我好象无法兑现我的承诺了。”
“出什么事了?”唐郁惊讶地问。
“唐公子~”李煜宸忙朝他递了个眼色:“这事不急,等回了京城慢慢再说不迟。”
“是吗?”唐郁瞧了众人的神色,勉强点头:“都上船吧,我载你们一程。”
“不必了~”姜梅缓缓地摇了摇头:“你还是按原订计划去啖星求医吧。”
江家在江南是望族,妻女皆在安阳,江秋寒猝死,临时到各处送信再赶过来都需要时间,加上操办丧事巨细之事多如牛毛。
另外,不知江秋寒是否跟江照影交待过藏宝图的下落?再加上随着江秋寒的死亡,这三十几条命案的线索亦告中断,短时间之内怕是难于离开京城。
唐郁只是路过此地求医问药,何苦将他也卷进这复杂的漩涡之中?
“你明明答应过我,现在想要反悔?”唐郁漂亮的眸子半眯了起来。
“对不起~”姜梅苦笑:“你生气也没用,我确实去不了了。”
她本来对李煜宸寄了很大的希望,现在看来他似乎也没有把握,那就更没有必要把唐郁留下来了。
“唐公子~”不等唐郁开口,李煜宸抢先开口:“我不知道梅子当初是怎么跟你说的,但现在江家遭逢巨变,她改变初衷也是可以理解的,你何必咄咄逼人?”
“这是我跟她之间的事,要你强出什么头?”唐郁并不买帐,冷然反击。
“小子~”江勇的脾气本就急躁,这时见他得理不饶人,忍不住冷声喝道:“你是什么东西?小姐……”
“江勇!”江照影忙出声喝止:“主子说话,你一个奴才Сhā什么嘴?”
唐郁正欲再说,江家的仆役已抬了装着江秋寒尸身的棺材过来。他这才闭嘴不说,只把疑惑的目光投向李煜宸。
李煜宸缓缓地点了点头,唐郁改了脸色,淡淡地道:“上船吧,我送你们回京。这么多人,临时要找条大船恐怕也不容易,大热的天,耽搁太久可不太好。”
姜梅本欲拒绝,但他说得有理,而且这个时候,她也不想看君墨染的脸色,跟他一起去挤官船。因此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只转头望了江照影一眼,意在征询他的意见。
江照影这时亦是六神无主,只求早日回到江家,哪里还计较这许多?
“唐公子,”江照影朝唐郁深深地鞠了一躬:“大恩不言谢,容日后再报答。”
“哼~”唐郁冷哼一声:“我是瞧在江湄的份上,谁要你报答了?”
众人听他如此蛮横无理,俱都变色。只有姜梅早已习惯了唐郁的说话方式,知道他就算是一番好意,也会把话说得极难听。这种程度,已算是相当客气了。
其实,他们带着一棺材,船家最忌讳这种事,十之八九是不肯载的。唐郁肯把船借给他们,已是一份大大的恩情,就算言语有些无理,又算得什么?
“既如此,多谢你了。”姜梅领先上了船。
她上船去了,江家的人再不情愿,也都只能跟着鱼贯而上。
“墨染,”李煜宸望着君墨染犹豫着要不要跟上:“你怎么……”
官府会为他们提供船只,但是看着姜梅苍白的面容,他又实在放心不下,恨不能分分秒秒都跟在她身边,以便照应。
“你想去便去吧。”君墨染何尝不明白他的心情?只恨时机不凑巧,偏偏在这个时候与江湄闹翻。他身份尴尬,就算想要安慰她都不可能。
“我的船小,装不下大菩萨,两位还是止步吧!”唐郁冷哼一声,扔下一句话,转身进了船舱。
“这~”司空博尴尬地望着岸上几人,搓着手不知所措。
“蓝一,上船。”君墨染吩咐一声,掉头上了停在一旁的官船。
PS:吊了一天水,身体好些了,我再去码字,争取早点把欠下的字债都还清,哎。。
他不是神
“哎呀~”宛儿拍手称庆:“这老贼死得好!果然是大快人心!”
君墨染瞪她一眼,慢慢地点了点头:“是。”
“你确定?”老夫人先是大喜,继而狐疑地望着君墨染:“这厮老奸巨滑,别又在耍什么花枪。”
说不定这老贼明知墨染在查他的过去,怕明里斗不过他,这才想出诈死之计来瞒天过海。
“不会,”李煜宸接过话头:“这是梅子亲自确认的,应该错不了。”
想着江湄以何种心情下这种结论,他的心都痛得揪起来,恨不能Сhā上双翅立刻飞到江家去——只可惜,他还没有这种立场和身份!
“她?”老夫人愣住,十分不悦地沉下脸:“你又跟那个妖女见面了?”
“路上偶然遇到的。”君墨染不愿多提,轻描淡写地一语带过。
偶然?她才不信世上有这么巧的事。不过,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得给他面子,不方便训斥,只能把不满放在心里。
“她是江秋寒的女儿,说的话更加不可信!”老夫人冷冷地道:“谁知道会不会是他们父女联起手来耍我们?咱们可得多留一个心眼,别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银子。”
“不会~”李煜宸和君墨染异口同声地否认。
“你怎么知道?”
见君墨染不说话,李煜宸瞧了他一眼,淡淡地解释道:“梅子不是这种人。”
老夫人黑下脸,冷冷地斜睨着他,嘲讽道:“你对她倒挺信任。”
“伯母,”文紫萱在一旁乖巧地接了一句:“依我看来,江小姐心怀坦荡,确实不是那种奸滑耍巧,满嘴谎言之人。”
“是吗?”老夫人轻哼一声,终于不再质疑。
“娘,我还要办点公事,就不陪你了~萱儿小姐,你今天也辛苦了,早点回去休息吧。”君墨染淡淡地道。
“你去办你的事,萱儿陪我说几句话。”老夫人拉着文紫萱的手不肯放人。
她要好好盘问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娘~”君墨染皱眉:“萱儿小姐累了一天,你硬拉着人家陪,不合适吧?”
就算想要把两个人凑成堆,这样做也太过明显了!难道娘就一点也不考虑他的心情?
“萱儿又不是外人,有什么不合适的?”老夫人反驳:“再说了,跟我唠几句家常,是那么累的事吗?”
“王爷~”文紫萱心中微热,冲他嫣然一笑:“你放心去吧,我不累。”
“随便你。”君墨染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李煜宸想了想,还是跟着他一起进了书房,示意蓝一在外面严加把守,不让外人靠近,这才问:“墨染,你怎么看?”
“什么?”君墨染抹了一把脸,却抹不去萦绕于胸的烦乱。
他的心底空落落的,完全没有大仇得报的喜悦,反而有一种虚脱的感觉。所以,千万不要再问他对江秋寒的死有什么想法,因为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究竟是该喜还是该忧?
李煜宸曲指轻敲着桌面,陷入沉思:“在我看来,这个叫唐郁的少年,绝对不是个简单人物。”
君墨染轻应一声,未置一词。
江湄,为什么她对每一个人都如此信任,独独对他这么苛刻?
“注意到他身边那个长随没有?”李煜宸只得继续往下说:“如果没有看走眼,那人是个绝世高手。至少在咱们这几个人当中,没有人能挡他全力一击。”
“哦,”君墨染淡淡地道:“看出他是什么路数了吗?”
有钱使得鬼推磨,市井之中本就藏龙卧虎,世家大族养几个绝世高手也并不稀奇。
他注意过了,唐郁本人似乎并没有武功。而且明眼人一眼即可看出,唐郁的身体很弱,否则不会在如此炎热的天气,身披重裘。
“他没有出过手,所以暂时还看不出身份。”李煜宸摇了摇头:“但那个唐郁,似乎长期服用某种极厉害的毒,掏空了身体,导致现在的极度虚弱。”
虽然他替他把过脉,没有在他的体内发生内力。但心底却总隐隐有一种不安的感觉——这个唐郁给人太过阴郁的感觉,心机很深。
他总觉得他在故意示人以弱,用这种面貌降低梅子的心防,从而博取同情,达到接近梅子的目的。
说到这里,他略略停顿片刻,撩起眼皮瞄了君墨染一眼,确定他在听,这才接着往下说:“他小小年纪,能奴使高人,又在这种敏感时刻出现在梅子的身边,其居心着实可疑。在我分析,他很有可能也是冲着江家的藏宝图而来。”
君墨染听到这里,才耸然动容,倏地坐直了身子:“你的意思,这三十几条命案……”
说到这里,他噤口不语,感到不寒而粟——如果真是这样,那么放任江湄跟他一起,岂不是相当危险?
“说不好~”李煜宸摇了摇头:“不过,不能排除这个可能……墨染,你去哪里?”
君墨染面色铁青,头也不回地迈开大步往外走。
他要把江湄带回来!
“墨染~”李煜宸迅速追了上去,拦在他的身前:“你冷静点!你现在闯去江家,强行把梅子带回来,她会怎么想?干娘又会怎么看?”
“我不管,她有危险,我不能坐视。”
“你别傻!”李煜宸提高了声音:“一切都只是猜测!你这样岂不是打草惊蛇?退一万步讲,就算真是他的谋划,目的也是在藏宝图,梅子暂时性命无忧!”
“你能肯定?”君墨染冷冷地盯着他。
“呃~”李煜宸哑然。
他不是神,这种事谁敢肯定?何况关乎梅子的安危,他如何肯定?
二嫁:法医小妾
吊唁(一)
绕了个大圈,姜梅最终还是回到了江家。
如意拉着她的手,泪眼婆娑地闹了半天,姜梅实在没有心情去安抚她的情绪,借口身体不适,关上门还自己一个耳根子清静。
凶手既然处心积虑,为隐瞒江秋寒的身份,竟不惜将他大卸八块。要不是唐郁及时送来雪球,要确定死者的身份将会极为困难。
确定死者身份后,为案件的下一步侦破奠定了良好的基础,她本应该感到轻松,却怎么也提不起劲来。
事情本不应该如此顺利——似乎有哪个环节出了错误,偏一时又想不出问题究竟出在哪里。
姜梅敲着额头,想得脑袋发昏都不得要领,不知不觉竟真的睡了过去,待再醒来时,天色已然放亮。
推开窗,底下到处幡帐高挂,触目已是一片银白的世界。
有那消息灵通又与江家交好的,已然赶来吊唁,低泣与哀嚎声充塞耳边,整个江家一片愁云惨雾。
江夫人莫萍和大小姐江絮此时远在安阳,来不及赶过来。江照影独立支撑大局,只能强行抑了痛楚,打起精神安排丧葬事宜。
身后吱呀门轻响,如意悄然探了头进来观望,姜梅听到声音,转过头去:“有事吗?”
见姜梅醒了,如意忙侍候她洗漱毕,这才小心翼翼地看她的脸色:“要不要帮你拿点吃的来?下面闹轰轰的,少爷叮嘱小姐没事别下楼,免得不胜其扰。”
“嗯~”姜梅轻应一声。
江照影在这种时候,还能考虑到她的感受,倒也不失为一个好兄长——至于当初有没有跟江秋寒同流合污,对她来说已不重要了。毕竟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人生总是要向前看的,不是吗?
见她神思忧惚,如意不敢打扰,蹑手蹑足地出了门。
“小姐~”不多久,如意端着一个精致的银托盘,盛了些她平日爱吃的点心进来:“有客人来访,要不要打发他们回去?”
姜梅拿了个馒头在手,撕了一小块慢慢地嚼着:“谁啊?”
江家的亲人和朋友她一个都不认识,下去又能做什么?听着那些千篇一律的安慰之词,反而闷得慌。
“唐公子和柳管家。”如意替她盛了一碗小米粥,回道。
姜梅皱眉:“就说我还在睡,替我打发了吧。”
唐郁牙尖嘴利,平时她或许还能包容,现在却没有心情去哄他开心。而拒绝了他就不可能去见柳无风,好在估计他也只是听说了江秋寒的事,过来说些安慰的场面话,不听也罢。
“是~”如意领命下楼。
花厅里,唐郁带着司空博在东边窗前坐着,面无聊赖地玩着衣上的流苏;柳无风带着箕在江家仆从的引领下走了进来,替他安排了坐位,奉上茶告了个罪便离去。
两拨人打了个照面,柳无风先是怔了一下,随即扬起浅笑朝他礼貌地点了点头;唐郁轻哼一声,并未起身回礼,大刺刺地坐着瞪着他并不避让。
箕心中咯噔一响,暗自提高了警觉,小步上前假意替柳无风斟了杯茶,低头在他耳边低语了一句:“小心,这个人就是唐郁,在他身边的就是司空博。”
这不男不女的妖孽好大的胆子,杀了这许多人命,竟然还敢带着人大刺刺地出现在江秋寒的家里来吊唁!
柳无风面上不动声色,端着杯子轻啜了一口,将杯子朝唐郁举了举,赞道:“好茶,公子不尝尝?”
“哼~”唐郁冷然一笑:“别人家办丧事,你倒有闲心跑来品茶!”
“公子面熟得很,我们好象在哪里见过?”柳无风不以为杵,放下茶杯道。
“是吗?”唐郁傲然道:“无关紧要的路人,本公子向来都不太记得。”
“喂~”箕按捺不住愤怒之情,提高了声音喝道:“我们少爷好心问你话,你居然敢如此无礼?”
以为神不知鬼不觉杀了角和房就没事了,他绝不会放过他!
“司空,这里有条狗在吠,还不快打出去?”唐郁懒洋洋地转头,睨向司空博。
“少主,”司空博微微一笑,躬身回道:“打狗还需看主人,况且咱们是来探望江小姐的,闹出事来怕是她面上不好看。”
这番话,表面是在劝阻唐郁,意在息事宁人,但他连削带打地嘲讽,听在柳无风和箕的耳中,无疑就是在火上浇油。
“是吗?”唐郁竟真的认真地偏头想了想,撇撇唇,不情愿地道:“那咱们就给蠢猪一个面子。”
这主仆二人一搭一唱,完全没有把柳无风二人放在眼里。饶是他修养到家,忍功不同寻常,这时也有些挂不过脸,面上变了颜色。
箕拍桌而起,伸手按向了腰间暗藏的软剑之上,怒声喝道:“臭小子,你骂谁呢?究竟是谁在这里疯狗似地乱吠?”
柳无风在桌下伸手扯住他的衣角,示意他千万不可冲动,否则就中了对方的奸计!要知他们是来吊唁的,可不是来闹事的!
司空博眉心微蹙,顺手抄起面前的茶杯便掷了过去:“这位小哥,嘴真臭,怕是早上没漱口吧?我给你洗洗?”
“哧~”地一声响,劲风已然扑面,箕慌不迭地偏头,哪知司空博声东击西,先虚晃了一下,弹指发出声响,然后才扔出杯子。
箕若是不躲还好,这一躲,杯子飞过来,不偏不倚地塞进他张大的嘴里,啪地击落二颗门牙,鲜血顺着他张大的嘴角流了下来。
唐郁端坐在椅子上,一脸惋惜地摇头道:“哎哟,白白糟蹋一只上好的青花瓷杯。”
吊唁(二)
箕莫名吃了如此大亏,哪里肯罢休?当下呛啷一声挚出腰间软剑,唰地抖得笔直,直指唐郁的眉心,嘴里嚷道:“大爷今日替天行道,收了你这个妖孽!看你还怎么妖行于世?”
如意这时刚好踏进门,见此情况大吃一惊,“啊~”地一声尖叫出来,掉头就往门外跑。
“如意~”柳无风反应极快,身形一闪迅速拦在她的身前,一把拽住她的手把她捉了进来:“别嚷,我是柳无风。”
“管,管家?”如意惊魂未定,颤着声音指着箕道:“他,他是谁?拿剑指着唐公子想干什么?”
“没什么~”箕呸地吐掉嘴里的碎瓷片,心有不甘地迅速把剑收了回来,做势轻弹一下剑锋,讪笑道:“我刚得了把好剑,请唐公子鉴赏一下。”
他嘴角不停往外渗血,呲牙这么一笑,着实十分恐怖。
如意脸色一白,她又不傻,哪里肯信他的说词?若不是柳无风捉着她,早已跑得没了影子:“别怕,他是我的仆人,近日从故乡过来接我。”
“不错,”唐郁优雅地挑眉一笑:“是把好剑,可惜,主人太过粗鲁。”
箕强忍住怒气,把剑收进怀里,朝如意抱拳揖了一礼:“抱歉,吓着姑娘了。”
“不,不要紧~”如意满脸紧张,只敢望着柳无风:“管家,唐公子,我们小姐身体不适,还未醒来,你们二位请回吧。”
“是吗?”柳无风何尝不知姜梅是托词,这时也不能强求:“没办法,请代为传达问候,我改日再来。”
说罢,他领着箕告辞而去。
唐郁却没有柳无风这么好打发,双腿交叠着冲如意微微一笑,柔声道:“如意,江湄并没生病,只是不想见我,对吧?”
认识他以来,他似乎永远在发脾气,极少有人看到他笑。可是他笑起来却极美,极魅惑,眼睛极黑,犹如钻石,璨然生辉。
假如是第一次认识他,一定会从这双黑到极点,清澈到极处的眼睛里看到一切诸如:善良,真诚,纯洁……等等美好的词汇。而绝不会想到,这是一只坏脾气的小花豹!永远挥舞着利爪,指向身边的每一个人。
如意惊叹于他那一颦一笑间流转的神韵,张口结舌地望着他,有半分钟回不过神来。
“带我去看她~”唐郁笑得更甜了,犹如吹面不寒的杨柳风。
如意仅剩的一点思维只能用于点头,机械地转身乖乖地领着他和司空博朝秋雁阁而来。
姜梅正低头喝粥,听到推门声,抬起头来,就看到唐郁那张迷人的脸蛋。
“你怎么来了?”姜梅差点被粥呛到。
如意这才醒悟过来,无措地捏着裙边,涨红了脸不安地瞅着姜梅:“小姐~”
“把门关上,别再放人进来了。”姜梅叹一口气,把粥碗放下,打发如意离去。
是她的错,竟然相信如意能挡住唐郁。
“啧~”唐郁恢复了冷漠轻狂的模样,不屑地睨着姜梅:“还说病了,吃得比猪还多!”
“有事吗?”姜梅不理会他的挑衅,继续掰着馒头。
“爹死了还吃得这么欢,你是第一个。”唐郁打量看她一遍,嘴里尽是嘲讽,眼里却是激赏,暗地里却悄然松了一口气,总算放下心来。
本来还担心她过于伤心,不吃不喝地拖垮本就不强健的身体,这才强行闯来,看她的模样,他的担心好象纯属多余。
“我不吃,爹能复活吗?”姜梅不受激,坦然地咽下最后一口粥,喝了一口水,问:“你来了,也看到了,我很好并没有要死要活,是不是可以回去了?”
唐郁不答,只望着她一径微笑。
不管他嘴里说得多恶毒,她却总能轻易看穿他的心意。这种感觉,真好!
“好姑娘,聪明~”司空博忍不住赞了一句:“要说这世上有人能理解少主,姑娘算是第一人了。”
不枉少主在她身上花了那么多的心思,放下了那么多的感情。
短短半个月,他亲眼目睹了往日那冷得如冰块,行事虽果断,却冷酷得毫无半点人性的少主慢慢地变暖,渐渐有了人的感情。
如果可能,他真希望她是可以敲开少主冷硬心房的那个人。
“呃~”姜梅咧唇冲他挤了个尴尬的笑容。
她只是习惯了他的嘲讽,练得毛深皮厚,常言道见怪不怪其怪自败,哪里就上升到理解的高度了?
唐郁冷冷地睇了司空博一眼,不悦地道:“要你多嘴?”
然,他的心里却暖洋洋的,似乎确然有什么东西在悄悄融化。
司空博微笑着垂首:“属下不敢。”
他看着少主长大,亲眼目睹他为走到今天,吃了多少苦,受过多少非人的罪,相比获得更大的权力,私心里更希望他能活得快乐一点。
“行了,我走了。”唐郁冷着嗓子道:“你继续吃,吃得比猪还胖!”
姜梅扬了扬眉毛:“这个不劳你操心,拜托你这几天少来烦我,就阿弥陀佛了~”
“嗟~”唐郁有些狼狈地别开目光:“你以为自己长得有多漂亮,谁喜欢来看你?不过念在相识一场,司空非要我来一趟而已!”
“是吗?”姜梅双手环胸,往后仰靠上椅背:“现在看过了,你可以走了?”
“不用你赶,我肯定会走。”唐郁俊脸一沉,冷哼一声道:“还有,你给我记住,事完之后,你还得陪我去啖星!”
不是吧?
姜梅错愕地瞠大了眼睛:她不过出于同情和歉疚,这才答应陪他去寻医,他居然还赖上来了?
闹剧
江照影花了重金,请了数百人驾着船沿都兰河不分日夜地打捞了四天,江秋寒的头颅依然没有找到。
为了不致让他无头下葬,死后入阿鼻地狱,百般无奈之下江照影只得采纳了别人的进言,请巧手匠人以上等的沉香木雕了个假头放入棺木安葬。
停灵七天,直到最后一天晚上,姜梅才终于见到了传说中的江家大小姐——江絮。
对于她代嫁的理由,如意和江照影给出的答案基本上一致:江絮怀孕了,无奈之下才出此下策。
所以姜梅理所当然地以为她会看到一个大腹便便的少妇——当那个丰腴秀美,艳丽绝伦的少女乍然出现在她的面前时,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肚子里究竟怀的是什么,哪吒吗?哪有可能怀着六七个月的身孕,还能保持如此苗条完美的身材!
还有她那身打扮,哪里象是千里迢迢来奔丧的?若不是着了白绫,一身素服,她还真以为她是哪家去游园踏春的小姐呢!
进了灵堂,听得最多的就是她的喝叱——十句里有九句是在抱怨斥责,这里没有擦干净,那里没有打扫好,别弄脏了她的衣服!全然没有对死去父亲的追思和怀念!
她真的很怀疑——面前这个美丽的少女真是江秋寒的亲生女儿吗?
“大哥,我悃死了,要去睡了。”江絮在灵堂上了香,停留不到一刻钟,便开始抱怨,提出要去休息。
“絮儿~”莫萍哭得几乎昏死过去,被她勾起伤心,忍不住念叨几句:“湄儿在这里守了七天都没有说悃,你才来这一会就受不了了?”
“那怎么一样?”江絮娇嗔地反驳道:“咱们舟车劳顿,一路马不停蹄地自安阳赶过来,她可是一动不动地在家里享福!”
“行了~”江照影瞪她一眼,蹙眉低声训斥道:“悃了就去睡吧,哪这么多罗嗦?”
在这里吵嚷,没的让人看笑话!
江絮噘着唇问:“可我睡哪?”
“回秋雁阁啊~”
“秋雁阁不是让江湄给住了嘛?”江絮瞥了江湄一眼,不满地道。
江湄,江湄!自从她突然出现,替自己嫁进王府之后,江家人从上到下就只念叨一个名字。仿佛她是江家的救世主,没有她整个江家就会灭绝一样!
搞清楚,她才是江家正经的大小姐!这个江湄,之前都没有听过!以爹的脾气,说不定是在哪里找来的野孩子冒充的呢!她哪里配当江家的小姐?她才不承认有这样一个妹妹!
“那么大的院子,还住不下你们姐妹两?”莫萍十分生气。
“我可不跟个弃妇住一起!”江絮理直气壮地反驳。
“絮儿!”江照影大声喝止:“你怎么说话的呢?湄儿是你的妹妹!”
要不是她代替你嫁了,说不定她早生不如死,哪轮到她在这里冷嘲热讽?
“本来就是嘛~”江絮瞥一眼面无表情的姜梅,略略有些心虚,小声嘀咕一句,扯住莫萍的袖子轻轻地摇:“娘,你看大哥,他都不疼我了!”
“湄儿,”莫萍拉住姜梅的手,泪水涟涟:“都怨我,惯得她这么娇纵任性,别的不会,尽无理取闹,让你受委屈了~”
“娘~”江絮不依地扭着身子:“我哪有无理取闹?你让我跟她住在一块,万一染上秽气以后嫁不出去怎么办?”
“胡说!”
“闭嘴!”
莫萍和江照影同声喝叱。
“没关系~”姜梅摇了摇手,淡淡地道:“既然她不愿意跟我住,那我搬出来就好了。”
睡哪里不是一样?忍一时之气,换耳根子清静,这个买卖还是挺划算的。
“湄儿,你不用理她!”江照影冷着脸道:“她若是不肯住秋雁阁,那就自己找个地方住下。咱们江家这么大,还少了她那张床?”
“我不要去别处!”江絮大发娇嗔:“我认床,住惯了秋雁阁,别的地方睡不着!”
这几天江家办丧事,下人们往来穿梭如流水,做道场锣鼓喧天的,耳膜都要刺破了。江家的房子虽多,算来算去,也只有秋雁阁这边还算清静一点,多少可以睡个安稳觉!
“那你就别睡!”江照影蓦地提高了声音,厉声大吼:“给我在爹的灵前守夜!”
江絮先是一愣,继而哇地一声哭了出来:“爹,你睁开眼睛看看哪,大哥他欺侮我……”
“闭嘴!”江照影暴怒,额上青筋乱跳:“你再说一个字,立刻给我滚出江家!”
偏偏这时锣鼓告一段落,音乐停下,四周静默。在半夜时分,他这一声吼越发地声振屋宇,引得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这边。
江絮是个烈性子,自幼娇纵成性,加上江照影从小到大都极宠她,对她几乎是百依百顺,兄妹俩从未红过脸,连大声说话都没有过,更别提当着众人的面训斥她。
她又羞又气,下不来台,跺了跺脚,提着裙边不管不顾一头就往棺木上撞过去,嘴里哭嚷着:“爹,你别走,带上絮儿……”
姜梅骇了一跳,忙冲过去拽:“你傻啊?这点小事就去寻死?”
旁边帮忙的仆妇这时也回过神,冲过去,拖的拖,拉的拉,把江絮抱住了:“大小姐,可使不得~”
江絮原就是赌气,撞过去之后立刻后悔,这时有人来劝她,犹如落水之人攀到浮木,立刻紧紧地抓住不放。
她见姜梅拽着她的手,不忿江照影为了她而责备自己,狠狠地推了她一把,嘴里怒道:“滚开,不用你假好心!”
姜梅个子比她娇小,加上自小身体虚弱,哪经得住她这全力地一推?象个破布娃娃一般向后飞了出去。
从今后,跟着我!
江絮赌气往棺木上撞,姜梅去拉,反而被她借力推了一把,她猝不及防被拽着往棺木上飞了过去。
眼看着姜梅就要撞得头破血流,一条娇小的人影忽地自人群里冲了出来,张开双手紧紧地抱住了她。
“哎呀~”众人的惊呼声中,姜梅跌入一个柔软的怀抱,两个人一起滚倒在棺木旁。
“湄儿~”江照影疾掠过去,抄起姜梅的身子,焦灼地问:“你没事吧?有没有伤到哪里?”
“二小姐~”忽拉一下,人群涌上来,把他们两兄妹围了起来。
“我没事~”姜梅摇头,掉转目光穿过人群寻找那个危险时刻冲过来救自己的人。
绿珠被挡在人墙外面,几次挣扎着想要爬起来,都没有成功,反而在混乱中被人踩了无数次手脚。
“大家快让让,踩到人了~”江照影居高临下,一眼瞧见了绿珠,忙大声喝止。
“绿珠?”姜梅顿生愧疚:“有没有受伤?”
之前是她强行出头,不顾绿珠的意愿将她收留进府,承诺要帮助她,可是之后完全把她忘在了九霄云外。
“二小姐你安全就好,我没事。”绿珠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想要挤出一个微笑,却因痛楚并未成功。
“哎呀,流血了~”不知谁发出惊呼。
“我看看?”姜梅忙过去察看,果然瞧见一络鲜血顺着她的鬓角流了下来,浸润了肩部的衣服,顿时又愧又急:“快,谁有药,给她止一下血。”
“才破一点皮,又不会死,大惊小怪做什么?”江絮不屑地道。
奴才嘛,本来就是替主子卖命的,流这点血有什么了不起?
“都是你惹的祸,还有脸说?”江照影瞪了她一眼。
江絮扫到一旁众人皆是敢怒不敢言的表情,十分不悦,轻哼一声,终究还是没再说话了。
“是啊,没关系~”绿珠勉强笑道:“只是点皮外伤,过几天就好了,哪用得着上药?”
“要的,要的!”姜梅越发不安,牵着她掉头就往秋雁阁走:“女孩子最重要的容貌,若是留下疤就不好了。来,我房里好象还有一点金创药,给你抹一下吧。”
“我去拿~”如意处境尴尬,借机脚底抹油。
这死丫头,以前对自己不知多奉承,现在见了自己居然不来请安,还帮着江湄这野女人欺侮自己?
“如意!”江絮大为不满,冷声唤道:“我可没让你走~”
“大小姐~”如意暗暗叫苦,硬着头皮叫了一声:“我,我先去拿药。”
“不用了,既然江絮喜欢,你还是侍候她去吧。”姜梅扔下一句,把绿珠带到房里,撩起她的发,见额角被撞了一个口子,正潺潺地往外冒血。
她心中一紧,忙替她处理干净,上了药,再细心地以白绸绑好,将剩下的药交到她手上,歉然地道:“这是李公子制的药,我试过,很好用的,保证不会留疤。”
“谢谢二小姐~”绿珠推辞了一下,接过药瓶收进怀里。
“对不起~”姜梅细细打量她一遍,这才认出她竟穿了粗使丫头的服饰,心中的不安越发浓了:“是我没照顾好你。”
她之前跟着冷卉,只除了顶着个丫头的身份,生活上哪里不比寻常人家的小姐要强上几分?现在居然做这种粗活,心里该有多委屈?
“二小姐说哪里话~”绿珠垂下头,轻声道:“你能收留我,让绿珠有片瓦遮头,奴婢已是感激不尽,哪里还敢挑剔?”
“别这么说~”姜梅心生感慨:“若不是我,说不定你现在早已自立门户,找个好男人嫁了。”
谁说平常百姓不快乐?她现在觉得,这辈子能够安安稳稳地活着,已是一种奢望了。
“可是,”绿珠望着姜梅,抿唇一笑:“也有可能被衙门追辑,亡命天涯,或是在牢里吃免钱的牢饭呢。”
“哈哈,你还记得呢?”姜梅展颜一笑:“我是吓你的呢!王爷还不至于为这点小事就去通辑你。”
就算看在死去的冷卉的份上,他也不会这么做。
“现在这样很好,身体上虽然累一点,但是过得很开心。”绿珠低着眉,笑得十分柔顺。
“绿珠~”姜梅心中一热,拉住她的手问:“你要不要到我身边来?我虽然不能保证让你象在冷卉身边那样吃好穿好,但只要有我吃的,就绝不会让你挨饿。”
“可以吗?”绿珠眼睛一亮,忍不住兴奋之情,抬起头惊喜地望着她。
在江府中苦苦等候了这么长时间,终于给她等到了接近她的机会,她的血,果然没有白流!
“当然,”姜梅用力地点了点头:“只要你不嫌弃,我这就去跟大哥说。”
人是她带到江家来的,要怎样安排,那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那,如意怎么办?”绿珠暗中长吁了一口气,以退为进,假意迟疑。
“她本来江絮的贴身丫头,”姜梅淡淡地答:“到我身边只是暂时侍的。嗯,就算她不走,也跟你没关系,这个你不必担心,我会处理好,你只需要考虑要不要跟着我就行。”
江絮虽然娇纵任性,但胜在表里如一,什么事都摆在脸上,不懂得隐藏遮掩——这一点,恐怕也是江秋寒当初舍江絮而让自己嫁入王府的最重要的原因之一。
看她的样子,十分讨厌自己,肯定会把以前属于自她的东西一样一样地再抢回去。
“这还要考虑吗?整个江府谁不知道二小姐脾气好,没有架子,对下人没得话说。”绿珠大喜,立刻曲膝盈盈下拜:“绿珠只恨没有这个机会,二小姐能看上奴婢,是奴婢的福气~”
“嗯,”姜梅点了点头:“就这么说定了,从今天起,你跟着我。”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你想要绿珠?”江照影皱起眉头:“为什么?”
“怎么,”姜梅不经意地反问:“不行吗?”
“不是不行,”江照影沉吟片刻:“只是,如意在我们江家长大,咱们知根知底的,绿珠就……不知道可不可靠了。我知道你很重感情,她又救过你一次,想要报答。不过,咱们可以选择别的方法。”
比如,送她一笔钱,或者帮她找户好人家,再不然认做义女,再让她风光出嫁……都可以嘛。有什么必要留着这么一个隐患在身边?
“别的方法?”姜梅警惕地看着她:“别告诉我,你打算送她一笔钱就了事?”
江照影被她看穿心意,尴尬地别开目光:“我的意思,她毕竟以前跟着冷卉,是靖王府的人。你现在既然从那里出来了,再跟他府里的丫头扯上联系是不是不太好?”
“绿珠是绿珠,冷卉是冷卉。再说了,正因为冷卉不在了,绿珠离开靖王府无处可去,我才要收留她,怎么就跟靖王府扯上关系了?”姜梅忍住怒气,冷冷地道:“如果你不同意,那我只好带着她离开这个家了。”
“湄儿!”江照影又气又急:“你怎么学得跟絮儿一样任性了?动不动就要离家,这是你一个女孩子家该说的话吗?再说了,我也没说不同意,这不是在跟你商量嘛?”
“没的商量!”姜梅冷然道。
“那,如意你打算怎么办?”江照影见劝不动她,无奈地叹道。
“她?”姜梅望着他,微微一笑:“大哥何必跟我装糊涂?如果没猜错的话,江絮应该已然跟你要过她了吧?”
江照影狼狈地红了脸,一时无言以对。
姜梅淡淡地道:“所以,就这么决定了吧。”
“湄儿~”江照影定了定神,试图说服她:“絮儿不懂事,怎么连你也跟着闹别扭呢?你只管放心,这次我绝不会偏坦她……”
“不用了”姜梅打断他:“如意原本就是她的人,她要回去,也没什么不对,让绿珠跟着我吧。”
她又没有做见不得人的事,干嘛害怕被人发现秘密?
“湄儿,”江照影不肯死心,还想再劝:“大哥是为你好,你真的不再考虑?”
搞不好,绿珠就是君墨染派来在她身边卧底的,到时候什么秘密都被她知晓,那不等于敞开大门迎敌?
原本以为换丫头只是一件小事,谁想到江照影竟然磨叽这么久。姜梅心生狐疑:“大哥,你为什么这么害怕绿珠?是不是有什么秘密是我不知道的?”
“你想多了,”江照影忙申明:“大哥怎会有事瞒着你?”
“没事瞒我?”姜梅嘲讽地弯起唇角:“如果没记错的话,江絮怀孕至少有六七个月了,身材却还如少女般苗条,又该怎么解释?”
“呃~”江照影语塞:“这个,这个大哥也觉得十分奇怪,正打算找个机会问娘呢~”
“呵呵~”姜梅冷冷一笑:“她根本就没怀孕,这只不过是你们欺骗我的一个借口罢了。都到这个份上,大哥还不肯承认事实吗?”
解释就是掩饰,说得越多,只能越发引发她的怒火。
“不是~”江照影自己也是一头雾水,这时急得额上冒出汗来:“我真的不知情啊!上次我回安阳,爹明明说她身怀有孕,为此还气得病了一场。”
“别说了~”莫萍被这兄妹二人的争吵声引了过来,听到这里忍不住推门而入:“湄儿,你大哥真的没骗你。”
姜梅冷着脸,示发一语。
怎么,都想把她当傻子呢?合起伙来骗她?
“絮儿有孕是真的,现在没了也是事实。”莫萍抹了一把眼泪,长叹一声:“要怪,就怪我这当娘的没把絮儿教好。”
没了?姜梅皱眉。
莫萍把姜梅拉进里屋,低泣着道:“絮儿未嫁怀孕,又服药堕/胎,这在咱们江家是奇耻大辱,娘连做梦都不愿意提及。本想就此做罢,没想到你因此误会大哥,娘不得不把事实说出来。”
“堕了?”江照影亦吃了一惊:“她哪来的胆子?”
“她一心想攀龙附凤,原以为怀上孩子可以母凭子贵,嫁入瑞王府做个世子妃。谁想到中途生变,靖王府竟然上门提亲,你爹又不敢拒绝,只得使个偷梁换柱之计,让你妹替姐嫁。这样挖东墙补西墙,虽暂时解了燃眉之急,却也断送了絮儿嫁入瑞王府的机会。她眼见无望,恐未婚生子遭世人耻笑,竟自行服了药物,若不是发现及时,早已丢了性命。”
莫萍连哭边说,早已是泣不成声:“不管怎样,这都是老爷惹的祸患,若是不贪图那张藏宝图,也不至于一辈子担惊受怕,害你们也跟着受苦!”
“娘~”江照影见她说到激动处,居然把这惊天秘密也说了出来,大为着急,忙出声打断:“你糊涂了吧?咱家哪有什么藏宝图?”
“你爹都已丧了命,还瞒什么?”莫萍泣道:“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湄儿也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她有权知道原因。我只求一家人平平安安,也不想你们兄妹再去争那个什么图!”
“大哥~”姜梅好笑地睨了江照影一眼:“你不必再遮着拦着,我什么都知道了。”
她不提,只想知道江照影究竟打算瞒她到几时?又或者是否打算利用她到底?
“呃~”江照影大感尴尬,心底挣扎了片刻,到底还是惊讶战胜了窘迫:“谁跟你说的?不会是靖王吧?”
他提到君墨染,姜梅眼神黯了下来,垂首沉默不语。
一码归一码
江秋寒下葬这日,天公不做美,早上开始就飘起了雨点,过了辰时,雨势渐渐加大,豆大的雨点敲在青石板路上,砸起水雾一片,衬着满目的白幡素服,看上去分外的凄凉。
加上有那好事之人,把江秋寒惨死的情状渲染得绘声绘影,将他形容成冤死的厉鬼,胆小之人吓得连门都不敢出。
君墨染做为江家的下堂女婿,又是仇人,身份和处境都相当尴尬,自然不可能去江家吊唁。不但不能去,就连关心询问一句都不能,怕惹老夫人不开心。
李煜宸挂着姜梅,瞒了老夫人,假说约了朋友喝酒,大清早就溜得不见人影,在街上转了一圈,看看时间差不多,直奔了江家。
江家在江南是首富,这些年为打入京城花了不少心思,洒下了大把的银子,可因江湄一怒休夫,众人唯恐得罪靖王,十个里有九个只遗仆人送来礼金,人是万万不敢当场的。
因此,江秋寒的身后事只有江照影在独力奔走,除了江家几门至亲,来送葬者寥寥无几,场面十分清冷。
不过就算这样,江絮和姜梅同时出现在送葬的队伍里,还是引来不少骚动——大家对江家这位骄纵成性,嫁入靖王府后竟敢狂妄到敢休了靖王的女儿都有耳闻。
那些在路上围观的路人,十个里倒有九个是冲着她去,想一睹其真容,看她究竟是如何的艳冠群芳?
谁也没想到,出来的竟会是两个人!这下又替江家书写上一翻新的传奇。天桥说书的先生,从此也多了一段故事,满足了不少人猎奇之心。
出了西城门,忽见路上有人搭棚路祭,姜梅过去一看,竟是唐郁。
他披着白色的狐裘,袖着手站在凉棚之下,神色是一贯的冷漠高傲。一切路祭事宜,都交由司空奕一手打理。
他只盯着姜梅,不满地道:“怎么穿得这么少?”
姜梅无所谓地笑了笑,没有搭腔。
这鬼天气,早两天还是晴天,一到早上就下起了雨,这时代又没有雨衣,难不成披着蓑衣,身后再带个撑伞的丫头来做孝子?
“有什么不可以的?”唐郁竟瞧出她眼底的潜台词,转头蛮横地命令:“司空,你不用做别的,带把伞,跟着她,千万别让她淋病了。”
这家伙傻,也不会偷懒!瞧瞧她身边的江絮,比她会心疼自己多了!
“不必了~”姜梅骇然,忙不迭地摇手拒绝:“我穿得够暖,而且也快到地头了,没多久就要结束了。”
她倒不见得是多有孝心,只是这个时候真让人跟在身后,岂不是成了笑话?
有关她的闲言碎语在坊间流传得已经够多,让她啼笑皆非的是,昨天她无意间听到来府里帮忙的杂役在那里谈论自己。
他们奇怪的是,外面传得烽烟四起的江家小姐,靖王府九妾,那个断案如神,能奴使人鬼,甚至能御使动物的女子,竟然没有三只眼睛!
晕死,她又不是马王爷,怎么可能有三只眼?所以,她可不愿意给邀月百姓在茶余饭后再添上一段闲话。
“放心,”李煜宸一直在一旁注视,这时忍不住Сhā言:“有我在,不会让梅子生病的。”
“哼~”唐郁瞥他一眼,出乎姜梅的预料没有出言讽刺,只冷哼一声,便傲慢地走开。
“你从哪里认识的小鬼?”李煜宸哂然一笑,转而望向姜梅:“脾气真大,不过对你也是真的好。”
这小鬼来历不凡,行为可疑。尤其是他对别人都冷漠,唯独对梅子友好的态度,更是值得深思。
姜梅望着他在秋雨中越发显得单瘦的背影,嘴角噙了一抹极浅的微笑:“缘份这东西真的很奇怪,偶然的一次相遇,有时就能改变一生的命运。”
“哦?”李煜宸心中一动,装着不经意,旁敲侧击地打听唐郁的来历:“怎么个偶然法,可以说给我听听吗?”
“很简单,”姜梅不觉得有什么好隐瞒:“那天他跟司空先生走散,没有按时服药,结果晕倒在街头。我碰巧遇上,把他带回了江家,留他住了一晚,第二天就被接走了。”
“那他总嚷嚷你欠他的承诺,究竟是怎么回事?”李煜宸瞥一眼应付自如,谦恭有礼的司空博,疑云越发浓了。
看他的身手和做事的手断,绝不是个糊涂之人,怎可能会让唐郁一个人落单?更别说让他流落在外,以到晕倒在街头,差点丢了性命。
这种借口,也只能拿去糊弄心思单纯善良的梅子,他是绝不会相信的!
“哦~”姜梅淡淡地道:“那是因为唐郁痼疾缠身,有厌世之感,我就多了句嘴,说一定替他找到名医治好他的病。”
那个时候,她全心信赖李煜宸,这才把话说得太满。现在作茧自缚,也不能怨天尤人。
李煜宸心中一动,忽地升起一丝甜意,睨着姜梅的目光不自觉地带了几分温柔:“你说的名医,该不会是区区在下,我吧?”
被他戳破心思,姜梅索性大方承认:“是啊,我原本指望你。”
没想到会跟靖王闹翻,现在两家势同水火,李煜宸是君墨染的至交,理所当然是站在他那边。她又怎么好意思再去打扰,令他为难?
“为什么改主意了呢?”李煜宸优雅地一笑:“是我的医术不足以令你信赖,还是你找到更好的人选了?”
姜梅沉默着把目光转开。
“一码归一码。”李煜宸正色道:“梅子,墨染与我的确亲如兄弟,我永远不会背弃他。但同时,你在我心底亦具有同等的份量。你,明白吗?”
甚至,这份感情已远远地超越了与墨染之间的兄弟情,永远无法割舍!
她,还好吗?
时近正午,送葬的队伍总算抵达了墓地。淅沥的秋雨里,苍茫的荒原上,一道纤细的身影格外的引人注目。
“文小姐?”姜梅定睛细看,竟然是文紫萱,心中微讶:“你怎么来了?”
“江小姐~”文紫萱优雅地欠身施了一礼:“令尊仙逝,我当然要来。”
“文小姐竟冒雨前来,在下感激不尽。”江照影认出来人,忙过来见礼。江秋寒的葬礼,清冷而凄凉,直到文紫萱的到来,才显出几分尊荣与身份。
姜梅按住疑惑,默然地走到一旁。
文府家仆鱼贯而上,送上香烛纸钱,文紫萱行了祭拜之礼,这才与姜梅在一旁说话。
“江小姐,事情已然发生,还是节哀顺便,千万不可忧伤过度,以到损伤身体。”文紫萱打量了姜梅一遍,轻柔地劝解。
“你怎么会来?”姜梅与她虽有数面之缘,前后说过的话加起来不超过十句,自问与她的交情还未好到令她纡尊降贵亲至坟场祭拜的份上。
“江小姐~”文紫萱有些招架不过姜梅的直率,俏颜微微一红:“怎么说咱们亦是相识一场,我来只是略表心意。纯属好心,请江小姐不要多想。”
“是吗?”姜梅明显不信。
她不是傻子,文紫萱代表的可不仅仅是她个人,她的背后站着文丞相,今日她的行为有多少人在看,她不会不知情。
“萱儿小姐一片好心,”江照影生恐文紫萱生气,忙Сhā言道:“咱们只有感激,湄儿怎能对她诸多猜疑?”
“不要紧,”文紫萱忙摇手,白玉似的颊上飞起两团红晕:“是萱儿来得唐突,不怪江小姐见疑。”
“你们聊,”江照影见状让到一旁:“我还有事,就不招呼你了。”
他走后,姜梅并不说话,只用那双仿佛能看透天下的黑眸静静地凝礼着她。
“你猜对了~”文紫萱招架不住她犀利的目光,狼狈地垂下眼帘,声轻如梦地低语:“我,其实是替靖王来吊唁的。”
姜梅心中微微升起怒气:“文小姐好象来错了地方,我与靖王已经一刀两断,从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就算她与君墨染有了婚约,不久将嫁入靖王府做他的妃子,急于宣示自己的主权,也不必选在这种时刻来她的面前炫耀吧?
“江小姐你切莫误会~”文紫萱神情急切,忙捉住姜梅的手,言词恳切地道:“我真是一番好意!靖王对江小姐情深意重,可碍于形势不能亲身前来吊唁。我,我此番前来,一是敬江小姐为人,二是想稍稍替他弥补一些遗憾。”
“只想替他弥补遗憾?”姜梅笑了,语气不自觉地变得尖刻:“他有何好遗憾的?是不是没有亲手杀了江秋寒,还是没有亲眼目睹他入土总归不安心?担心这又是一场骗局,怕他从棺材里跳出来?”
文紫萱一脸错愕,张口结舌地看着她:“江小姐何出此言?”
世人谁不知靖王娶江家小姐,只为报当年落魄时被逐毁婚之仇?她现在把话说得再冠冕堂皇,也掩盖不了事实的真相!
她现在来说这样的话,真是莫大的讽刺?
姜梅轻哼一声,发觉自己有将积压在内心的不满向她渲泻的倾向,咬住唇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不想迁怒旁人,坏了自己为人处世的原则。
“梅子~”李煜宸一直暗中注视着这边,见两个人说僵,适时Сhā了进来:“你累了吧,不如进棚子里避避,休息一会。”
“时候不早,我告退了。”文紫萱就坡下驴,忙忙地道辞而去。
“梅子~”李煜宸待她稍稍平复,轻声道:“我看萱儿小姐可能真是一片好心,并没有什么恶意。墨染,他也不象你想象中那么恨你。有很多事情,他,都是真的身不由己。”
他是个至情至性之人,包括文紫萱在内,许多事都由不得他做主。
“你若想替他开脱,也可以走了。”姜梅不悦地别过头去。
他是个王爷,年纪也不小了,若是连大是大非也分不出,一举一动都受人牵制,还有何话好说?
“好好好,我不说,你消消气,行了吧?”李煜宸举起双手。
“湄儿,絮儿,你们过来行礼吧。”
三声炮响后,鞭炮齐鸣,梵音高奏,江秋寒入土为安,一切尘埃落定。
李煜宸回到靖王府,已是未时初刻。君墨染在书房里坐立不安,听到熟悉的足音自远处传来,慌忙回到书桌前坐定,随手抄了一本书假意低头翻阅。
“行了,”李煜宸推门而入,见他如此做作,不禁笑了:“别装腔作势了,想问就问吧,何必藏着掖着?”
“我有什么好问的?”君墨染口不对心,故做严肃:“没见我正忙着呢?”
“你就装吧~”李煜宸哧地一声笑,嘲弄地望着他:“卷宗拿倒了。”
“啊?”君墨染大窘,急忙把案卷调个头,这才发觉上当,抬起头怒目而视:“你耍诈~”
“我什么?”李煜宸走过去拿走他手中的卷宗,啪地甩要桌上:“是你心不在焉,才会上当受骗。”
“还给我,”君墨染沉声道:“案子千头万绪,得尽快理出来。”
“墨染,咱们兄弟之间,还有什么话不能说?”李煜宸叹息。
君墨染沉默片刻,终于轻声问:“她,还好吗?”
这段时间接二连三发生了太多的事情,他堂堂男人尚且有点应接不暇,何况她一个如此柔弱娇小的女子?
这么多的打击接踵而至,她再怎么坚强,也只是个十八岁不到的女人,要如何一肩挑起如此重的责任?
怎么,想打架?
“她~”李煜宸悠悠地望着他,慢腾腾地答:“好象不太好。”
事实上,这种事摊到谁身上还能好?
君墨染心中一惊,勉强笑道:“该不会是病了吧?”
“没有~”李煜宸摇头:“不但没病,看上去精神状况还挺好。嗯,不止是挺好,简直是太好了一点。”
正因为如此,才更令人担心。
旁人也许会说姜梅因为自小在庙里长大,缺乏亲情,对江秋寒没什么感情,才会对他的死无动于衷。
正因为亲情的缺失,才比任何人更渴望亲人的关爱。他了解梅子,她只是习惯把感情藏在心里,不愿意以脆弱的一面示人,才会故做淡然和冷静。
谁又能知道,在看似平静的背后,她的心里会不会在滴血?成长的环境甚至让她连一个闺中密友都没有,她能对谁诉说内心的痛苦?
他真担心这么一直憋着,会憋出病来。
“哦~”君墨染低应一声,复又陷入沉默。
知道她好不好又能怎样?她与他已全无关系——不,比没有关系更加恶劣!若彼此只是路人,至少还能表达一下关怀。可现在,他心急如焚,心痛如绞,却偏偏什么也不能做!还要假装无事地办着公事!
“就只哦?”李煜宸不满地挑起眉毛。
“不然,我能怎样?”君墨染仰头靠向椅背,一双墨色的眸子幽深如夜,迷朦如雾,声音轻不可闻,充满了挫折感。
难道他能让时间倒流,让一切重头来过,让江君二家的仇恨消失,让娘不再怨恨江湄,让江湄重新回到他的身边?
他什么都不能改变,就算江湄回来又怎样?
江湄希望的幸福,他给不了。随着时间的推移,伴随着他们的恶梦依旧存在,悲剧只会重演。
“算了,”瞥他一眼,李煜宸低低地叹了口气,大掌搭上他的肩:“我怪你又有什么用?这也不是你能决定的!”
一切都是命中注定。
然而,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墨染的痛苦,会不会正是他幸福的契机?虽然明知道这种想法不对,对不起朋友,背叛了兄弟之情,可希望依然寻到了土壤迅速地滋生……
“对了~”李煜宸吸了口气,换了种轻松的语气:“你猜我去江家看到谁了?”
“去吊唁的人那么多,我怎么知道你碰到谁?”君墨染兴趣缺缺。
“萱儿小姐也去了。”李煜宸微微一笑,等待看精彩的表情。
“她?”君墨染神色僵冷,讶然道:“她去做什么?”
“喂~”李煜宸倚着书桌,曲指轻敲桌面,似笑非笑地睨着他道:“人家可说得清清楚楚,她是代替你去的。”
啧,人还没嫁进靖王府呢,就开始替他收拢人心,拉拢人脉,果然是世家千金,有大家风范。
“什么!”君墨染大吃一惊,瞬间黑了俊颜,拍桌而起,咬牙怒道:“谁给她的权力?”
她是他什么人,有什么资格代替他去江秋寒的坟前上香?
“很明显,”李煜宸不无兴灾乐祸地弯起唇,朝西边呶了呶嘴:“是干娘赋予她这项神圣的权力。”
“胡说!”君墨染沉声叱道:“我可没有同意。”
“她好象也不需要你的同意。”李煜宸不怕死地补上一句。
自古以来,婚姻凭的都是父母之命,媒灼之言,就算一国之君都不能免俗,他事母至孝,又如何拒绝?
君墨染被他戳中死|茓,额上青筋隐隐跳动,瞪大了眼睛狠狠地瞪着他。
李煜宸不自觉地退后一步,拉开架式:“怎么,想打一架?”
君墨染紧紧地握住拳头,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忽地软了下来,颓然地跌坐回椅子里:“是,你说对了。她们根本就不需要我的同意。”
娘也好,文紫萱也好,就连江湄也是如此!
不管是娶亲,嫁人,还是休夫!这些女人都很有主见,擅自做出了决定,谁也不曾考虑过他的感受!谁也不曾想过要问一问他是否高兴,是否愿意?
手握重兵又怎样,身居高位又如何,他的人生始终没有掌握在自己的手里,一直被命运牵着跑,完全没有自我!过去的十年为仇恨活,今后的一生要为孝义而活!
“其实,”李煜宸迟疑片刻,还是把话说出口:“萱儿小姐还不错,对你也是真心的,说不定这次娘真替你娶了一门好亲。”
她的气度和胸襟也与府中那些只会勾心斗角的妻妾们不可同时而语。再加上文丞相在朝中的势力,两人强强联手,墨染的未来是可以预见的一片光明。
“不错?”君墨染冷哼一声,斜觑着他,语气森冷:“你怎么不去娶她?”
“嘿嘿,”李煜宸扑哧一乐:“我倒是想呢,就怕文丞相看我不入眼。”
文紫萱肯下嫁,一方面冲着墨染的人材,不可否认另一方面也是冲着他的地位权力而去,不是吗?
“这个简单~”君墨染阴恻恻地望着他,呲牙一笑:“我去跟嘉烨说一声,就说你有意仕途,让他拉拔你一把,不说马上封个王爷,怎么也弄个将军来做做吧?”
“得~”李煜宸抱拳做揖:“算我说错话行不?你也知我志不在朝堂,习惯闲云野鹤,千万不可害我。”
“那你哪凉快哪边呆着去,别在这里说风凉话!”君墨染冷声道。
“呃~”李煜宸心虚地摸摸鼻子:“我这不是为你好才说吗?”
既然同梅子已不可能,靖王府也不可能没有王妃,那还不如娶了文紫萱,安安心心地过日子呢!
“你是不到黄河不死心是吧?”君墨染冷冷瞥他一眼,霍地起身欲走。
“得,”李煜宸张开双臂挡住他去路:“我走,我走还不行?”
命格有异
唐郁神色慵懒地歪在贵妃榻上,丝绸长衫半敞着露出精瘦的胸膛,两名妙龄少女跪在身侧替他捏着肩背。
司空奕恭敬地立在他身旁:“少主,咱们什么时候动身?”
江秋寒下葬已有几天,江湄毫无动静,似乎根本无意履行当初的承诺,陪他一起前往啖星。如果她就此反悔,他们亦无可奈何——毕竟,那只是口头之约,且她并没有义务一定陪他前去。
偏少主又不许他们用武力或计谋强行将她带走,想要她心甘情愿地抛下亲人,跟他离开家,又谈何容易?
“急什么?”唐郁伸手,立刻有人奉上一盏热茶:“咱有的是时间,不怕等。”
“可是……”司空奕心有疑惑,迟疑着该不该问。
唐郁挥手轻推,身旁的少女跌出去一丈多远,爬起来慌慌张张地离去。他睨着司空博,微微一笑:“你是想知道我为何不去取另半张图吧?”
“是。”司空奕点了点头。
他们已然得到半张图,当务之急不是应该去寻找另外半张吗?至于江湄,完全可以等图找齐之后再想办法带走。
现在这样,会不会有点本末倒置了?
“那依司空二先生之见,这另半张图会在谁在手中呢?”唐郁悠然地望着他,笑得更加欢悦。
他前所未有的客气,令司空奕大窘,额上不自觉地滴下汗来:“少主休得取笑。”
“不要紧,你怎么想就怎么说。”唐郁摇了摇手,放松了身体躺回榻上,闭上眼睛假寐。
司空奕偷觑了他一眼,见他不似生气,这才把提着的心放下,大着胆子道:“依属下看来,靖王府走水事件十有八九是柳无风暗中布署,至于得手与否,就不得而知。不过呢……”
“说吧,没事。”唐郁眼皮也不撩,懒懒地道。
“柳无风卧薪尝胆在靖王府三年,若不是有所得,怎么可能离开靖王府?所以,图有很大可能是落在他的手上。”司空奕信心满满:“咱们只要捉住他,不愁图不到手。”
所谓的二十八星宿也不如传说中那么有名,两战告捷,让他对少主的信心更足了,绝对有信心将他们全部拿下,令他们俯首就缚,乖乖地将图双手奉上。
“你能肯定?”唐郁淡淡地问了一句。
司空奕不敢托大,想了想:“应该有七成把握,可以一赌。”
“如果赌输了呢?”唐郁依旧淡淡地反问。
“这~”司空奕一窒,硬着头皮道:“应该不会输。”
“好,”唐郁不紧不慢地问:“就算让你赌赢,图果真在柳无风手里,你能肯定他没有把它送回啖星?”
“这~”司空奕再次语塞。
“二十八星宿,至今只有东方七宿露了面,其余人马皆在暗处,你打算怎样对付?”唐郁倏地睁开眼睛,漂亮的黑眸灿亮如星。
“这个~”司空奕的冷汗涔涔而下。
“况且,还有三成的可能是柳无风失手,图依然留在君墨染的手里。”唐郁复又闭上眼睛,光芒顿敛:“你说,要不要赌?”
“……”司空奕讪讪地闭上嘴巴。
唐郁换个姿势,让自己躺得更加舒服:“不论图到谁的手里,最终都会落在她的身上来破解这个几百年的谜团。只要紧紧地跟着她,图就是咱们的,明白吗?所以,不要去想图在哪,别忘了咱们此行的目的就行。”
“可是,”司空奕鼓起勇气,问出一直藏在心中的困惑:“少主怎知江湄就是那个破解谜团之人?”
“你现在是在怀疑我的决定?”唐郁的声音倏地变得阴冷。
“属下不敢~”司空奕惶恐地垂下头,急切地辩明:“少主天纵奇才,属下佩服得五体投地,对少主的决定绝不敢有半点怀疑。只是确实好奇少主远在千里之外,如何知道江湄的存在?”
“二弟,”司空博从外面进来,刚好听到,接过话头道:“西门世家的占卜九宫之术为天下一绝,少主足不出户可知天下事,你今天才知道吗?”
“不是不明白~”司空奕小声嘀咕:“当初出门时少主也只说福星可能在南方,并不能确定目标,为何一到邀月就能确定是她呢?”
“这是天机,咱们肉眼凡胎如何得知?”司空博一脸骄傲地望着躺在软榻上的绝美少年:“少主天赋异禀,能堪破玄机有何稀奇?”
“呵呵~”唐郁微微一笑,忽地道:“因为命格不同。”
“哦。”司空奕听得似是而非,恍恍惚惚地点了点头。
“江湄的命格与咱们所有的人都不一样,换言之,她并不属于这里。”唐郁慢慢地道。
“不属于这里?”司空奕憨憨地问:“那她莫非是啖星人?”
司空博到底跟唐郁时间久了,对他的了解更深,闻言大吃一惊:“少主的意思,江湄她……不是人?”
“当然是人~”唐郁愉悦地冲他夹了夹眼睛:“我虽会占星,却还未通灵到能与鬼沟通。命格不同,并不是说她不是人,否则太阳一出,她岂不是就要灰飞烟灭?”
“那也有可能是厉鬼成精,不然她怎么面对死尸一点也不发悚?”司空奕小小声地嘀咕。
“别瞎说~”司空博瞪他一眼:“听少主解释。”
既然江湄是人非鬼,那为何说她不属于这里?莫非她是神仙?这也太扯了吧?
“我算过了,”唐郁呷了一口茶,慢吞吞地道:“几百年来,这种命格只在两人身上出现过。一个是江湄,还有一个是谁,你们知道吗?”
“是谁?”司空两兄弟异口同声问。
唐郁展颜,冲他们露了个甜蜜的笑:“圣武皇后。”
二嫁:法医小妾
罚俸一月
时间悄然流逝,不知不觉间江秋寒的三七已过。靖王府里,陈老太太也在紧锣密鼓地张罗着给君墨染的亲事。
她铁了心要把文紫萱娶进门,婚事在她的竭力促进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推进着,很快地双方已交换了庚贴,议定了婚事日期。
为了防止出意外,陈老太太和文夫人一同进宫,求见了太皇太后,请她出面游说皇上赐婚。表面上的说词自然是希望为君文两家的婚事撑场面,喜上添喜。暗地里,更是老夫人给君墨染上的一道紧箍咒。
亲情加上圣意,他就算对婚事有再大的不满,对文紫萱再不中意,又怎敢违拗?
因此,这桩婚事就在双方的默契之下悄然而迅速地进行着。君墨染一心扑在三十几桩的命案上,老夫人对自己房里的四个大丫头下了死命,严格防止她们把消息外泄。
因此,直到双方已将婚事推进到了文定下聘的程序,当事人君墨染对此竟全不知情。
梅雪望着老夫人笑得乐开花的老脸,心知若任事态发展下去,最后不知会闹出什么事端。靖王府娶王妃本是大喜之事,别到时候弄得呣子失和,反为不美。
她咬了咬唇,怀里揣着那张聘礼清单,悄悄地溜进了隔壁的墨韵居。踮着脚尖在院子外张望了片刻,不见君墨染出门。
“雪丫头,你上哪了?”田嫂在院子里唤她。
蓝三刚巧自院外进来,见她杵在门口,俏脸上泛着红晕,不觉奇怪:“梅雪,你来找谁?干嘛不进去,光在院子里站着?”
“嘘~”梅雪紧张地竖起食指在唇边示意他噤声。
“这个死丫头,也学着偷懒了!刚还见着呢,一眨眼的功夫跑得影子都不见了!”田嫂的咒骂声隔着围墙清晰地传了过来。
蓝三恍然,带着笑意调侃:“我明白了,准是你闯了啥祸,跑到这里想找王爷替你求情,对不?这可不巧,王爷去衙门还没回呢,怕是要晚上才能回来。”
“你当我是你呢?”梅雪俏眼圆睁,又怕被隔墙的田嫂听到,只得压低了声音驳:“一天到晚除了闯祸,就不干别的事了!”
“瞎说!”蓝三脸一红:“我什么时候净闯祸了?”
“你要不闯祸,王爷干嘛把你罚出京城?”梅雪不甘示弱,直接戳他的死|茓。
“我~”蓝三一窒,顿觉理亏,一时间竟无词以对。
“好了~”梅雪心软,见他一脸窘迫,遂笑道:“跟你开个玩笑呢,你还当真了?行了,不逗你玩了,说正经事。”
她一边说,一边自怀里掏出那张用帕子包着的清单顺手就塞到了蓝三的手心:“你把这个交给……”
“哟~”蓝五刚好路过,把她的话听了一截,取笑道:“三哥,你究竟怎么着雪姑娘了?人家让你正经点呢!”
梅雪窘得俏脸通红,低啐一声道:“呸,坏胚子~”扭身一路小跑地进了老夫人的院落。
“哈哈,害羞了~”蓝五望着她的背影开心地笑:“喂,雪姑娘你别跑啊!有啥话说出来大家听听嘛,干嘛只给三哥说?”
“五弟!”蓝三一着急,跑过抱住他的胳膊把他死命地往回拽:“别瞎嚷嚷了,让人听见可了不得!”
“哈哈哈~”蓝五顺势去掰他拳头,想要抢那份清单:“那你说,雪姑娘把什么给你了?是手帕还是定情信,快拿出来给我瞧瞧,也让大伙都开开眼~”
蓝三并不知那里面是什么东西,梅雪急切间也没交待清楚究竟要他交给谁。万一给他说中,竟真是想借他的手传给某位弟兄的定情物,岂不是陷自己于不义?
这么一想,他哪里肯放?两个人在院子里抱成团打闹了起来。
“住手!”蓦地一声大喝,如平地惊雷,炸响在两人耳边。
蓝三和蓝五一惊,回过头一瞧,君墨染黑着脸站在院外冷冷地盯着二人。
呃,不是说晚上才回,怎么这么快回来了?
“你两个怎么回事?”蓝一皱眉训斥:“皮发痒给我到外面去打,别闹得府里乌烟瘴气的,坏了王府的规矩。”
不知道王爷最近的心情十分低落,象吃了二斤炸药随时要找人开刀吗?这个时候犯事,不是纯粹自个找抽呢吗?
“快给我吧”乘着蓝三发窘的机会,蓝五蹿过去,一把夺过他手里的清单:“哈,看你还往哪里藏?”
“五弟,那东西不是我的,快还我!”蓝三大急,冲过去抢夺。
“不是你的,那就更不能还你了~”蓝五蹿到蓝一的身后,探出头来冲他扮了个鬼脸,顺手把东西塞到了蓝一的手里:“一哥,给你!”
“闹够了没有?”君墨染拉下脸,沉声喝叱:“没够的话继续打,不打死一个不许停!够了的话,每人去领二十军棍!”
蓝五牵住蓝一的袖子:“一哥~”
蓝一瞪了他一眼,转身笑着朝君墨染拱手道:“王爷,这两只小皮猴确实该打。不过眼下正是用人之际,依属下之见,军棍就免了吧?要不罚他一月的俸禄好了?”
君墨染轻哼一声,转身进了书房。
见君墨染进了书房,蓝五立刻抱着蓝一的肩膀惨叫:“一哥,你好狠的心,一句话就扣掉我一个月的俸禄?那你还不如抽我二十军棍呢!”
“臭小子,你要钱还是要命?”蓝一狠狠一指戳到他的额上。
“我要命,”蓝五答得响亮:“更要钱!”
蓝一斥道:“一月俸禄才有多少?叫得这么大声,也不怕丢人!这钱我出,行了吧?”
“谢谢一哥!”蓝五弯眉笑眼。
“快滚吧~”蓝一抬腿踹了过去。
有话就说
“一哥~”蓝三搓着手,局促地望着蓝一。
“放心,”蓝一无奈地摇了摇头:“一碗水肯定要端平,你的那份也归我出,行了吧?”
蓝三勾着头,小声嗫嚅:“我不是指俸禄……”
“你不要钱啊?”蓝一睨着他:“那你是要领军棍罗?”
“一哥~”蓝三的脸越发红了,盯着他手里的帕子不吭声。
“那你要什么?”蓝一故意装糊涂。
难怪小五要逗他,这孩子也太实诚了!啥事都摆在脸上,也不会遮掩一下!
“你饶了我吧~”蓝三满脸狼狈。
“我明白了~”蓝一假做恍然:“你想把东西要回去呢,对吧?”
蓝三求饶地望着他,心中不免对梅雪生出些许怨怼——要不是她莫名其妙塞给自己这么一个烫手山芋,怎会陷入如此尴尬的境地?
“行,”蓝一爽快地把东西往他手里一递:“你拿回去吧。”
“多谢一哥~”蓝三松了口气,正欲去接;蓝一忽地把手一缩,笑眯眯地看着他:“不过,你得告诉我,这是哪家姑娘送给你的?啧,还挺香的!”
蓝三的脸唰地一下红到脖子底下,直着嗓子嚷:“一哥!怎么连你也这样?”
蓝一仰天打了个哈哈,顺手把清单塞还他手心:“拿好吧,可别再让人抢走了,不会每次都这么好运,有我替你出头~”
蓝三本来去接,听了他这话,忙不迭地缩手:“那还是放一哥这里保险,我不要了~”
“胡说~”蓝一又笑又气,斥道:“这孩子脑子坏了吧?人家姑娘好心送你的手帕,我替你收着,成什么样子?快拿回去!”
“不是,”蓝三把头摇得象拨浪鼓:“真的不是我的!”
“不是你的,小五干嘛跟你闹?”蓝一顺口反问。
“梅雪本来托我交给别人,可被小五歪缠了一下,没有交待清楚就跑了。”蓝三老老实实地道:“不如一哥自己去问梅雪姑娘,看她到底是要给谁的?”
蓝一不禁失笑:姑娘家的手帕可是胡乱给人的?都已亲手放到他手上了,又没说要他给谁,怎么可能还会是转交给别人的?
他真是憨得可以了,人家姑娘多机灵啊?不好意思直说就找了个借口,也只有他才拿着棒槌当针使呢!
“行,”蓝一憋不住笑:“我给你收着,你可别后悔。
“谢谢一哥~”蓝三巴不得扔了这烫手的山芋,听他这么一说,拨腿就跑,转瞬不见了人影。
“一哥~”蓝五根本没有跑远,躲在院外偷听,见蓝三走了,从墙外倏地一下跃了进来,笑嘻嘻地望着蓝一:“既然不是三哥的,咱们就打开来瞧瞧吧。”
“去~没你什么事,别在这里瞎搅和!”蓝一曲指弹他的脑门。
蓝五早有准备,灵活地一缩脖子躲过:“嘿嘿,打不着!”
“蓝一!”君墨染在书房里久候不见他进来侍候,不觉焦躁,提高了声音喝道:“还不快滚进来?”
“这几天王爷情绪不好,你皮给我崩紧点!”蓝一瞪他一眼,匆匆进了书房:“来了。”
“你拿着什么呢?”君墨染抬眼瞧见他手上一截粉色的丝绸,忍不住皱收:“不伦不类的,象什么话?”
“呃~”蓝一脸一红,恭恭敬敬地把手帕往桌上一放:“这是梅雪姑娘送给小三的,他脸皮薄,不敢拿,要我替他收着呢。要不,还是王爷替他收着?”
“哈,谁脸皮薄呢?”李煜宸风尘仆仆地自外地赶回,进门就听到这句话,不禁笑着打趣:“要不要我教他几招硬功,包他刀枪不入。”
“李公子,你回来了?”蓝一躬身问安,上前接过他肩上的行礼。
“怎么去了这么久?”君墨染略有不满,把眼一瞪:“有收获没有?”
“你猜?”李煜宸卖了个关子。
“烦着呢,”君墨染冷声道:“有话就说,有屁就放!”
“啧,”李煜宸啧了一下舌,无奈地摇头:“你可真是无趣得很,难怪……”
君墨染把脸一沉,抄了份案卷低头翻阅:“本王可没心情陪你闲嗑牙,你如果是来耍嘴皮的,对不起,门在那边。”
“得,算我怕了你了~”李煜宸示意蓝一把包袱打开,小心地取出一大叠的图像——这些图,是文紫萱不分昼夜,加班加点赶出来的那三十几具尸体的肖像图。
他拿了一份,带回去找人验看,希望可以有新的线索。
从中找出两张拂开桌面的杂物,摊在桌上,语带兴奋地道:“墨染,萱儿小姐可立了大功了,帮咱们逮着两条大鱼。”
“哦?”君墨染倾身过来。
“知道他们是谁吗?”李煜宸指着桌上房和角的肖像,愉悦地问。
“我若知道,还用得着你去问吗?”
“他们是东方七宿里的角和房。”李煜宸揭晓答案。
“东方七宿?”君墨染挑眉。
“东方七宿是二十八星宿中的一部,他们都是啖星的皇室密探。直接归啖星的三皇子指挥,而这个三皇子三年前神秘失踪,至今行踪成谜。”李煜宸把探得的消息简明扼要地介绍了一遍。
“这么说,”君墨染点头:“这次事件,啖星人也Сhā了一杠子?”
“很明显,”李煜宸点头:“那个三皇子已然来到邀月,而且他是冲着藏宝图而来,想要从中分一杯羹。”
一张藏宝图,引来多少贪婪的心。至今为止,已有好几股势力浮出水面为了得到藏宝图打得头破血流。
江秋寒已然被判出局,下一个目标会是谁呢?
这坟不能挖
“现在看来,靖王府这段时间里发生的所有事情都并非偶然,一定有一双幕后的黑手在推动整个事情发展。只要捋顺所有事情,不怕揪不出他!”李煜宸说得信心满满。
君墨染熟知他的脾气:“你是否有所怀疑?”
“只是怀疑,没有任何证据。”李煜宸点了点头:“不过,如果真的是他,相信只要顺着线去找,总会有迹可循。”
“就怕没有时间。”君墨染揉了揉酸痛的眉心,往后靠进椅背里。
江照影正积极畴备货物,组织商家,恐怕年底就要组队前往啖星。他担心,江湄要跟他一起带走,岂不是羊入虎口?
“放心吧~”李煜宸望他一眼,二人心有灵犀,当然知道他在担心什么。
墨染手握重兵,又有封号在身,除非受到邀请,是不能轻易离开邀月进入别国领地。否则对国内有叛国投敌之嫌,对啖星则有奸细图谋不轨之虞。两边不讨好,两边都受遣责。
真到了那种时候,他当仁不让,要挺身而出跟着她一起前往,随时保护她的安全。
君墨染如何能放心?只是他身肩重责,无法抛下一切,这份牵挂只能存在心里。
李煜宸聪明地转了话题:“对了,你这边有什么收获?”
君墨染缓缓摇头:“已然查过当日现场所有的死者的服饰,鞋帽,兵器,全都是在各大商铺即可购买,并无显著特征。”
但正因如此,才更为可疑。
统一服饰,统一兵器,这看起来可不象是一般的乌合之众,更象是训练有素的侍卫或是军队。
结合李煜宸自文紫萱的绘像中得到的结索,基本可以下结论:这次令到江秋寒全船尽殃的凶手,是来自啖星的二十八星宿。
只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没料到他们的一举一动早落在另一方人马的眼里,在他们得手之后,乘其不备将他们一举狙杀。
并且带走了江秋寒和江富,严加拷问,追查藏宝图的下落,最后将江秋寒大卸八块抛尸都兰河。
可不论是啖星的三皇子还是赤日的西门世家,都象是空气一样,明明能感觉他们就在身边飘浮,却怎么也抓不住。
这一切的一切,都让他不知不觉中变得心浮气躁。明明隐约觉出哪里不对,细细一想,偏又不知所踪。
“本以为江秋寒精心准备了三十年,总有会不俗的表现,哪知竟是不堪一击,轻易就丢了性命。”李煜宸心怀感叹。
“对了!”君墨染忽地拍桌而起:“就是这个!”
“什么?”李煜宸吓了一跳。
“江富!江富不见了!”君墨染神情激动:“咱们的视线一直都在江秋寒的身上,却把另一个关键人物江富给漏掉了!”
李煜宸倒不觉如何重要,不以为然地道:“可能他的尸体被水冲到下游,没有打捞上来?”
毕竟那河道水流湍急,几十个人抛下去,漏捞一两具尸体也不稀奇。
“不对,”君墨染摇头:“你想想,如果死的真是江秋寒,为什么连手掌的皮肤都一起剥掉,而且至今为止没有找到头颅?”
“你认为是什么原因?”李煜宸反问。
“我们一直走进了误区,以为凶手剥掉他的掌纹,藏起他的头颅,是为了不让我们发现他的身份,无法确定他就是江秋寒。其实恰恰相反!凶手的目的就是要让我们认为这具无名尸体是江秋寒,这才剥走了可以证明他身份的手掌和头颅!”
“这太复杂了吧?”李煜宸瞠目望了他一会:“指纹可以确定死者的身份只有江湄才知道,难不成你以为这事是她主使的?”
“非也~”君墨染摇头:“上次湄儿在皇宫破获经书失窃案,恰好利用了指纹确定身份,难保有好事者将此宣扬出去,被对方知道。他明知出现了无名尸体和疑难案件,江湄于公于私都不可能置身事外,这才有针对地剥掉了他的手掌皮肤!”
“墨染~”李煜宸低眉思索了一会,抬头静静地看着他:“你的分析不无道理。可既使没有指纹,梅子照样还是利用了雪球灵敏的嗅觉,确定了江秋寒的身份。难道,你怀疑梅子的判断?”
君墨染沉默一会,艰涩地道:“我并不是怀疑她。”
“你怀疑雪球?”李煜宸到底与他兄弟一场,很容易便看穿他的心思。
“嗯~”君墨染点头。
雪球毕竟是头畜牲,难免会出现错漏。再说尸体在水里浸泡了这么多天,谁知道还能残留多少体味?仅凭这一点就得出死者是江秋寒,会不会太草率了一点?
“那,你打算怎么办?”
不管躺在棺材里的那具无头男尸是不是江秋寒,他都已入土为安。全京城都知道了他的死讯,现在连三七都过了,难不成再挖地三尺,将他从坟墓里掘出来,辩别真伪?
“不知道~”君墨染疲倦地支着额,感觉头更痛了。
没找出疑点,他整日焦虑不安;现在查到疑点,却让自己陷入更加被动的局面!
江湄已然对他心存怨恨,若他再对她下的结论提出质疑,甚至要挖出她父亲的坟墓……她会是什么心情,又会怎么看他?
万一最终的结果证明她是错的,娘亲又该怎样想江湄?
亲手验证父亲的尸首已然是艰难万分,若是再背上她贪图宝藏,与江秋寒合伙欺骗世人,用诈死之计帮江秋寒瞒天过海,她情何以堪?
“墨染~”李煜宸心中焦急,上前一步按住他的手,正色道:“这坟不能挖!就算真怀疑江秋寒的死,咱们也可以用别的方法去查,别把自己逼到绝路上去!”
要知道,这挖的不是江秋寒的坟而是江湄的心啊!
我拿双份
丧父之痛再痛,随着时间的推移也在渐渐的淡化。做为江家的长子独男,江照影必需撑起这个家。
葬自头七过后,他便强打精神,开始接管江家在京城的各大分号。各商行的掌柜在短暂的混乱过后,看到了江照影灵活的手腕和机敏圆滑的处事手段,认可了他继承人的地位,开始安安心心地经营。
姜梅从秋雁阁里搬出来,住进了锦秀阁;如意重新回到江絮的身边侍候,江絮又搬回秋雁阁。除了增加一个二小姐,死了个老爷,病了个当家主母,江家的生活已逐步导回了正轨。
这一日早晨,姜梅洗漱完毕,象往常一样带着绿珠下楼用早餐。
这是莫萍在江秋寒的葬礼过后重新制定的第一条亦是唯一的一条家规——不论多忙,每日早晚二顿,全家人必须聚在一起用餐。否则就罚没一年的月钱,亦不许私自到帐房去支领款项。
不消说,这一条家规完全是针对江絮制定。目的当然是为了让三兄妹多多相聚,增进彼此之间的感情。
其用心不能不说良苦,可惜收效甚微——如果更诚实一点,不但没有促进姐妹两个的感情,反而起了反效果。
江絮养尊处优,习惯了晚起;偏江照影手上有一大堆店铺需要打理,又是江秋寒死后匆忙接手,必需早出晚归,总不能为了迎合她拖到日上三竿一家人才用早饭。
江絮在撒娇哭闹无果之后,将一肚子怨气全都发到姜梅的身上——若不是为了她,娘怎会订下这条莫名其妙的家规?
好在姜梅经过靖王府诸多小妾的调教之后,江絮这种程度的不友好,等同隔靴搔痒,没有任何感觉。
摸清了江絮的脾气之后,自行总结了个三不原则:不挑衅,不回应,不理睬。左右她整人也只有那几招——见面瞪眼,出去摔门,遇事避让,有好处就占。
江絮闹了几天自觉无趣,也就不了了之,开始把她视为空气。两姐妹总算相安无事,井水不范河水了。
姜梅反正也没打算跟她建立什么姐妹情,自然是求之不得。莫萍瞧了这二人冷冰冰互不理睬的现状,常会不自觉地落下泪来,怪当初一念之差,弄到现在这步田地。
江照影出面训斥了江絮几次,见没有效果也就只好不了了之,只能私下里安慰姜梅,说江絮个性如此,时间长了会慢慢有所转变,让她多多担待。
姜梅虽感抱歉,却无意改变现状,也没打算在江家长住。她只在心中盘算要如何筹集一笔钱,待时机成熟就远走高飞,看山观水世外逍遥去。
经过上次的愤而离家之后,她真切地感受到什么叫一文钱难倒英雄汉!她不求大富大贵,至少要养活自己。
进入餐厅,见一向姗姗来迟的江絮居然到得比她还早,莫萍和江照影也早已各归各位,见她进门,都笑眯眯地看着她:“早啊。”
姜梅不觉怔了一怔,随即装做没有看到,直接走到自己的位置,告了个罪:“对不起,我来晚了。”
“没事,”莫萍望着她,笑得十分慈祥:“还没到饭点,今天大家都到得早了,快坐吧。”
姜梅暗自奇怪,自江秋寒身故,莫萍没有一日不以泪洗面,怎么今天情绪这么好?
在普遍拥有三妻四妾的古代,江秋寒却始终只有一名正妻,就连姜梅来自现代,早习惯了一夫一妻也不得不佩服他的专情。
做为江秋寒唯一的妻子,三十年来一起走过无数风雨的莫萍的感受自然更胜她万分。
“娘~”江絮冷着脸,极为不耐地敲着桌面:“人都到齐了,是不是可以开始了?”
“急什么?”江照影叱道:“难道还会少了你那一份?”
嘴里是这么说,手已从怀里摸了二张红包出来,从桌面上推了过来,分别送到姜梅和江絮的身前:“哪,这是大哥的一点意思,拿去买些合心意的物件吧。”
“什么意思?”姜梅一头雾水。
好端端的,又不是过年又不是过节,干嘛给红包啊?
“就只这些?”江絮的脸已垮了下来:“大哥你好没诚意!往年都会买许多新奇的玩意来逗我开心,爹还会在家里大宴宾朋,弄得热热闹闹的,今次却拿几个臭钱打发我!”
“絮儿~”莫萍的眼里又蓄满了泪,好容易才忍住,强挤出笑容道:“现在家里这种情形,大哥哪有心情准备礼物?再说你爹刚殁,还没出七七呢,也不宜大事庆祝,将就着过完今年,咱们明年再好好补过生日,啊?”
生日?姜梅这才恍然——依稀记得君墨染曾说过自己的生日在十月,莫非就是今天?
“对不起,”江照影强打精神,陪着笑道:“大哥没用,要不我年底去啖星给你带几件新奇的物件回来补上?”
“我不管!大哥就是不疼我们!谁知道明年我是不是嫁了人,再不能在家里过生日了?”江絮吼完这几句,生气地推开椅子站了起来,提着裙角飞奔而出。
“絮儿,你回来!絮儿~”莫萍唤了几声,哪里叫得她回来?
强撑起的欢颜这时亦没了踪影,扶着桌角低泣了起来:“老爷,老爷~”
“湄儿~”江照影尴尬地望着姜梅,眼眶慢慢泛红:“真对不起,十八年来,你第一次在家过生日,原本大哥的确应该给你一个最隆重的庆典。可是……”
姜梅淡淡一笑,拈起面前那个鼓鼓的红包,顺手又把江湄的拿了一并拿在手上扬了扬:“既然是第一次,我拿双份,大哥没有意见吧?”
“应该的,应该的~”江照影松了一口气,笑了。
桂花楼的不速客
虽然早就知道江家富可敌国,姜梅在打开红包的一瞬间,还是有一种被钱砸晕了的感觉。
她万万没有想到,只不过是平常的一个生日,江照影出手就是二十万两!
世界果然不公平!有人为了温饱在卖儿鬻女,有人却甩出二十万两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当然,来说,不谛是天大的喜讯——一下子就解决了她苦恼了月余的大难题。接下来,她只需考虑第一站的目的地,以及周游列国的路线了。
“小姐~”绿珠在一旁见她喜不自禁的模样,忍不住取笑:“大少爷究竟给了你多大的红包啊?瞧你,笑得脸上都起了褶子了。”
“呵呵~”姜梅拿着厚厚一叠银票在她面前扬了扬,狡黠地一笑:“不告诉你!”
“小姐,”绿珠见她心情颇好,乘机劝道:“既是你的生日,不如咱们到街上选几样东西应应景,也省得拂了大少爷的好意,是吧?”
自葬礼过后,姜梅一直足不出户,害她连跟柳无风联络都没有机会,也不知他那边现在是个什么情况。偏她在江家又是个外来人,不敢轻举妄动,怕万一给人逮着小辫子,被逐出江府,岂不是前功尽弃?
姜梅原没多大意向,转念一想,既然要出远门,总得做些相应的准备吧?再一看绿珠那双含着渴盼的眼睛,改了主意。
“好吧,左右在家里没事,天气也不错,那就出去转转吧。”姜梅笑涔涔地睨了她一眼,补了一句:“别把你憋坏了。”
这丫头,怕是自打进了江府开始就没有出过大门吧?也真难为她了,小小年纪,正是活蹦乱跳的时候,整天关在家里,谁受得了哇?
“小姐~”绿珠脸一红,也不辩解,索性垂眸默认了。
这就是绿珠聪明的地方,冷眼旁观了这么久,她早就发现姜梅是个极体恤下人的主子——有些时候,甚至是过份体恤。
有些看似无关紧要的要求,完全可以大大方方地提出来,既省了许多拐弯抹角的力气,也更能博得她的好感,一举数得。
“出发~”姜梅寻了个妥善的地方把银票收好了,兴致勃勃地带着绿珠出门去。
同一天早上,靖王府里的气氛很有些诡异。
李煜宸向来神龙见首不见尾,又惯好杯中物,睡到日上三竿才起,一晌午不见人影是稀松平常的事。
君墨染却是个有着严谨的作息时间表的工作狂人——尤其是近段时间,为了揪出暗藏在京城的强敌,更是一心扑在公务上,常常通宵达旦。
然而,这一日清晨过了他惯常起床的时间,房里依然没有动静。
蓝一体恤他这段时间的艰辛,没有去唤他。哪知眼见日头高挂,辰时已过,怕再不叫他到时挨批的是自己,只得硬着头皮轻敲房门:“王爷,该起身了。”
回应他的是一片岑寂。
“王爷?”蓝一心知不对,再叫了一声依旧不见回应,忙推门而入——室内早已空空如也,哪里有君墨染的人影?
问遍了当晚当值的侍卫和门房,竟没有一个人知道他的去向,蓝一才开始真正的着急起来。
这还了得?门外有一堆侍卫守着,竟然让一个大活人凭空消失!
“一哥,现在怎么办?”蓝衣营的弟兄们个个急得象热锅上的蚂蚁,偏又不敢声张,怕传到老夫人的耳里,又是一场风波。
“大伙先别慌~”在最初的慌乱过后,蓝一恢复了冷静,拿出他蓝衣营老大的智慧:“王爷的身手不弱,府里又有这许多守卫,敌人绝不可能悄无声息地潜入王府再把王爷绑走。王爷应该是自己出门去了。”
只是,在明知道现在京城里藏龙卧虎,各方势力纷涌而至的非常时刻,他为什么一个侍卫也不带,独自一人凌晨出府?
究竟有什么事情重要到非办不可,又不愿意惊动众位弟兄?
“去问问李公子吧,他昨晚与王爷一起待到深夜,或许知道点线索也说不定。”蓝二提出建言。
“我去看过了,李公子好象也不在房里。”蓝五机灵地答道。
“嗯,立刻分头去找,记住千万不可闹出大的动静,若是惊了老夫人,不等王爷责备,我先揭了你们的皮!”蓝一把眼一瞪,气势无人能挡。
“是!”大家应了一声,蓝一分派了任务,各自领了命,分头散在京城的大街小巷去寻人。
此时长正街桂花楼酒楼二楼临窗的雅室里坐着一个身着墨色锦衣的男子,正大马金刀地独霸一桌,自斟自饮,面前放一壶杏花村已喝得去了一大半。
桂花楼的掌柜,伙计无不小心翼翼地在楼下忙碌,谁也不敢前去打扰。
这个疯子,大半夜就跑过来把掌柜的从被子里掀了起来,硬要包下整间二楼。也不要下酒菜,更没有朋友,也不发酒疯,除了要人添酒,一句话也没说,独自喝到天亮。
一个人喝了那么多酒,偏生一点醉意也没有,反而还象是越来越清醒。
最教人害怕的是,他象个雕像似的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象一柄出了匣的冰冷的剑,不论伙计们何时上来添酒,他似乎一直都保持着同一个姿势。
尤其是那双眼睛,象是冬天高山上千年不化的寒冰,盯着你看的时候,亮得吓人,冷得让人往外嗖嗖直冒冷气。
天渐渐地亮了起来,鸡在远处鸣叫,雾气慢慢散开,阳光穿透薄雾把金色洒遍山野,吱呀的开门声清晰可闻,街上有了人声,熟悉的叫卖声断断续续悠悠扬扬地响起,新的一天又要开始了……
互不相让
等待的过程格外的漫长,就算喝再多的酒,也没有办法抵御那由身体内向外散发的寒意。
君墨染推开窗,见天边那轮红日高高地挂着,满目耀眼的金色,刺得人睁不开眼睛,却依旧温暖不了他的心。
闭上眼,想象那双纤细的手臂温柔地将自己环绕,一丝浅笑不自觉地在唇边泛开,如涟漪向四面扩散,融化了他僵冷的脸部线条。
他端着一杯酒,视线穿过街道,落到那扇朱漆大门之上。
每一次,从里面走出一个人都会令他精神一振,如墨玉的眼睛倏地一亮,待瞧清并不是他等待了一晚的人,复又黯下眸色。
眼见辰时已过,巳时已交,他不禁升起焦躁——今日是她生日,莫非她也不打算出门?他并没有更多的念想,只希望能远远地看她一眼,足矣!难道,就连这样的期盼也变成了一种奢望?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抹纤细的人影终于自那扇朱漆的大门里婷婷地走了出来。
只一眼,他就确定——是她,那个把他变成下堂夫,成为全京师的笑柄,阔别了一月有余的江湄!
他近乎贪婪地盯着她姣美的容颜,不愿意放过哪怕是最细微的表情。
她着一袭素色裙子,式样简单却不失庄重,一头乌黑如瀑的秀发,只用一枝桃木簪子挽着,素雅里透着清纯。
江秋寒的死对她的打击远比他想象的要轻得多,她看起来似乎比在靖王府时要胖了些。
她正偏头跟身边的侍女说话,唇边挂着浅浅的笑容,眉眼弯弯,心情很好的样子。
这令他又妒又气还有些安心,复杂又矛盾的情绪涨满了胸膛,象有什么堵住胸口,闷闷的,又酸又痛又涩却又渗着丝丝甜意。
象是感应到他的视线,姜梅忽地转过头,目光朝这边望过来。
君墨染一惊,心里明明想要躲闪,偏偏身子象被人点住了|茓道,竟不舍得移开分毫。
“梅子!”清越中带着喜悦的男音蓦地响起。
君墨染蓦地变色,扔了一绽银子在桌面,悄无声息地消失。
姜梅的视线自君墨染的方向一掠而过,匆匆转向李煜宸,眼底一片茫然:“煜宸,你怎么来了?”
奇怪,她怎么感觉好象有人在暗处偷看?
“怎么,看到我好象很失望?”李煜宸故做轻快,语气不自觉带着酸。
自己到底不是她期待中的那个人吧?否则的话,她见到自己应该很开心才对!
“我不是这个意思~”姜梅尴尬地笑,不自觉地转头再次寻找,却没有捕捉到丝毫映象。
是她太敏感了吧?君墨染早已与她一刀两断,没有派人暗杀自己就该偷笑,又怎么还会记得她的生日,更不会跑到这里看她!
“找什么呢?”李煜宸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只看到林立的店铺,酒楼和穿松往来的行人,不禁好奇。
“没什么。”姜梅掩住心底的失落,整理好情绪:“有事吗?是不是案件有了新的进展,又或者是遇到什么疑难,需要我帮忙?”
“怎么,”李煜宸夸张地垮下脸:“你看到我,就只能想到案子?”
“对不起,”姜梅歉然一笑:“事关我爹的生死,我的确敏感了一些。”
想到她依旧在丧期,李煜宸不自觉地放柔了语气:“梅子,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就不要想太多,于事无补,于身体无益,明白吗?”
“嗯,”姜梅扬起笑容:“我不想!今天只想吃好玩好,你有没有什么好的提议?”
“今天是我们小姐生日呢!”绿珠生恐他不知情,忙忙地Сhā了一句嘴。
“绿珠!”姜梅轻声喝止。
这算什么,好象她特地问他要礼物一样!
“哦?”李煜宸故做讶然地瞥了姜梅一眼,笑嘻嘻地道:“难怪早上起来听到喜雀在叫,原来真的有喜事。嘿嘿,既是寿星,肯定是要请客的,我有好酒喝了!”
“李公子,”绿珠噘着唇抱怨:“哪有让寿星破费的理?该是李公子请我们小姐才对!”
“这样啊?”李煜宸笑睨了姜梅一眼:“那你说,想要什么,我送你!”
“不用,”姜梅淡然一笑:“我还欠你一顿酒呢,择日不如撞日,就是今天请了吧!”
等过些日子,她做好准备,就要开始浪迹天涯,谁知道再见面是什么时候?她不喜欢欠人情,不如乘这个机会还了。
“喂!”粗鲁的男声突兀地加入:“你请了他,那我呢?”
姜梅侧身,一眼看到一乘漂亮的软轿张扬地停在江府不远处的岔路口,司空博挑着轿帘,唐郁探出头,凶巴巴地瞪着她。
这个不知好歹的女人,自己好不容易才决定来给她庆生,她竟敢当着他的面跟别的野男人走?她要敢走,他就打折她的腿!
“呃~”姜梅回头看看李煜宸,再瞧一眼唐郁,小心地问:“要不然,大家一起喝酒,我一块请了?”
“不行!”
“不要!”
李煜宸和唐郁异口同声地拒绝。
她熟知唐郁的个性,蛮横不讲理,要他退让显然不太可能,只能从李煜宸的身上想办法,做工作了。
“那,”姜梅歉然地望了一眼李煜宸,压低了声音道:“要不然,我下次再请你?算上这次,请你两回,行不?”
这个好了,作茧自缚,本想清了旧帐,谁知又添新帐,这债不知何时才能还清?
“不行!”李煜宸断然拒绝,冷然望着唐郁,义正言词地申明:“是我先来的,要让也该是他!”
长袖善舞
画船悄无声息地从水面轻盈的滑过,荡起了细细的涟漪,远处岸边的杨柳和着天边飘着的数朵白云倒映着清澈的湖水。
悠扬的丝竹声随着风在湖面飘飘荡荡,十分悦耳。数十本各种名贵掬花自船头排到船尾,红黄兰白紫,开得绚丽灿烂,煞是好看。
阵阵微风自湖面吹来,却拂不去姜梅心中的躁热。
李煜宸独立于船头,白衣飘飘,一枝玉笛在手心里打着旋,姿态潇洒;唐郁则双手环胸,斜躺在船尾,拥着一袭狐裘,象是跟掬花有仇,冷冷地盯着眼前的花团锦簇。
这二个人,一个说要去游湖,一个坚持要赏菊,各执己见偏又互不退让,一个弄来了华丽的画舫,一个搬来数十本掬花。
姜梅费尽口舌,一个也搞不定,索性撒手不管,来了个坐山观虎斗。谁知这二人僵持到最后,竟弄出了现在这副划着画舫在湖心赏菊的怪异局面。
“梅子,”李煜宸见姜梅自船舱里出来,忙蹭到她身边:“看到那盆金龙献爪没有?那花儿硕大肥美,花形独特,清香四溢,沁人心脾,实在是百年难得一见的珍本。”
“抱歉~”姜梅恼他固执己见,板着脸冷冷地回他一句:“我对掬花没有研究,金龙银龙咱都不认识。花香太浓,熏得我头晕脑涨。”
“你瞧,那花瓣卷曲飞舞,似不似一只只舞动的金龙爪?”李煜宸也不恼,耐心地解说。
“我看不出来。”姜梅淡淡地道。
“那你再看这本紫玉,象不象一个长袖善舞的女子?”李煜宸不死心,继续拉开话题。
“长袖善舞的女子?”姜梅假意凝眉细看。
“是啊,你仔细看,然后再闭目想象,”李煜宸见她似于终于有些兴趣,大喜过望:“是不是有一个盛装华服的女子,腰肢纤细,步伐轻盈地在眼前舞蹈?”
就象姜梅一样,灵秀脱俗,随便往哪里一站,都能令人眼前一亮,顿感耳目一新。
“如果这是一个女子,”姜梅左看右看,弯下腰去看,弄了好一阵,才回过头,一本正经地问:“麻烦你指一下,哪里是她的头?”
“嘎?”李煜宸反应不及,一时瞠目。
“噗~”绿珠忍俊不禁,喷笑出声。
“活该!”唐郁冷哧一声,一直郁在心中的闷气散了开去,这才展颜露了一个笑容出来。
李煜宸心知姜梅有意捉弄,急中生智,手中玉笛一横,斜指着那盘紫玉道:“纤腰一握,绿衣紫裳,踩歌而舞,身姿妖娆,窈窕女子,君子好逑。”
姜梅不禁叹服,笑道:“满嘴胡言,倒也有些道理,就算是通过了吧。我知道它是紫玉,你别卖弄了,行不?”
“长见识了吧?”李煜宸牵动嘴角扬起一个愉悦的弧度:“要不要我再教你如何侍弄花卉,让它异时而开,品象优美?”
“得了~”姜梅失笑:“给你三分颜色,你还开起染房来了。”
让花异时而开,甚至四季常开,在现代人眼里已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只要掌握好了温度和湿度,以及供应它所需要的营份,探制花期又有何难?
她以为他专精医术,没想到对花草还有研究,竟隐然具有专业水准。只不过,她可没打算把自己变成一个园丁。
“切~”唐郁哧之以鼻:“鲜花四时常开有什么稀奇?在我们赤日早已是稀松平常,哪值得如此炫耀!”
“唐公子祖籍赤日吗?”李煜宸心中一动,顺势探问。
“哼~”唐郁轻哼一声,不再搭腔。
“是,”司空博神色坦然,在一旁恭声回答:“我们的确是从赤日而来,一路碾转只为求医而来。可惜,世人所传神医大多皆是沽名钓誉之辈,以至少主的病迁延日久……”
言下之意,李煜宸被誉为当世第一神仙,也不过尔尔!
“司空!”唐郁不悦地皱眉。
李煜宸微微沉吟:“请恕再下冒昧,唐小公子的病由来已久,先天上似乎是从娘胎里就受了极寒之气,导至身体孱弱。再加上家境优渥,过度服食大补之药,造成了反效果。”
他这话说得婉转,暗示他并非生病,而是从娘胎里带了毒素;加上后三调养过度,遍访名医又令他服下众多药物。
俗话说是药三分毒,他体质本弱,再胡乱进补,身体自然是每况愈下。
“李公子果然高明。”司空博一惊,倒对他生出一些佩服之情。
唐郁的生母原是西门家绣房里专做针线的粗使丫头,偶然的机会被为提高功力大量服食过量毒粉的西门煌强/暴,西门煌的正室马氏是个极善妒的女子,得知消息后立刻将她毒打一顿后,又强行喂服了巨毒蝎粉后将她逐出了西门家。
哪知道唐郁的母亲命不该绝,毒伤发作时栖身于一间破庙,刚巧遇到个饿得奄奄一息的乞丐,她思忖自己必死,将身上仅有的二个馒头送给了他。
乞丐感念她的恩德,将祖传的一颗丹药赠予了她,保住她一条性命。之后她发现怀有身孕,狂喜之下躲在偏远的山村养胎。
西门家素来人丁单薄,西门煌在偶然间卜得一卦,得知自己竟有一个流落在外的骨血,立刻遣了人四处寻访,把她接回了西门家。
马氏多年未孕,眼见她怀了西门家的孙子,自己地位就要不保,哪里按捺得住?明里暗里不知给她设了多少毒计,一心想害死唐郁。
唐郁命不该绝,经历了无数凶险,始终安然无恙;西门煌冷眼旁观,心知此子必有大成,与马氏达成协议——在唐郁出生之后,立刻把唐郁的生母逐出家门,对外只说是马氏所生,这才平安无事。
半途折返
唐郁出生时满室生香,三岁时就显露出惊人的才智,五岁已隐然有领袖之风,到七岁时已然引起了西门世家的掌门人的注意。
到他十岁时,终于自另一个被马氏妒恨毒手杀害的侍女嘴里得知自己的真正身世。他小小年纪,忍功了得,表面不动声色,暗地里埋头苦练,利用大量药物,以自残肢体的邪术速成,提高功力。终于在十二岁时独挡一面,得到了西门老爷子的信任,指定他为西门家的继承人。
这时,他开始暗地里布署,把复仇的利剑指向了马氏。
先支使老爷子的宠姬勾引自己的父亲,再故意将消息外泄给马氏。
马氏捉/奸在床,妒火中烧,早将理智抛到九霄云外,加上这么多年她一手遮天,从来也没有遇到一个敢反抗的女子,虽明知她是老爷子的人,自恃名门正室,哪里将一个姬妾放在眼里?
姬妾即死,西门老爷子追查下来,在铁的证据面前马氏只得将事情和盘托出,哪知西门煌事到临头,却不敢承担责任,一口否认与宠姬有染。
唐郁又搜集了马氏历年来犯下的十数桩命案,包括做假帐贪污府中银两中饱私囊的罪行。最后马氏受鞭刑被活活打死,唐郁心狠手辣,六亲不认的名声在西门家不胫而走。
十三岁半时,老爷子一次练功走火入魔,唐郁不但不救,反而毫不手软地带人逼宫,连抢带骗地把西门家的掌门金印夺到了自己的手里。
这么小的孩子掌着这么大一个家族,那些族中长辈如何肯服?自是人人都想取而代之。
他们亦知唐郁人既聪明,行事又狠,做事果断,若是单独行动很难将他降服,是以不顾身份联手向他发难。
唐郁对家族形势了若指掌,故尔早有准备,只用一年的时间就将家族里的反对势力全数扳倒,可谓见神杀神,见佛杀佛,几乎是全部斩草除根,一个不留。
杀到最后,西门家人人提到他皆胆寒,这才臣服于他。唐郁重订家规,全部启用新人,给西门家来了一次大换血,自己也公然改回了唐姓。
当然,在看似风光无限的背后,所经历的艰辛和煎熬也只有唐郁自己清楚,旁人无从窥得一鳞片爪。
司空博陪着他一路走来,亲眼看着他跌跟斗,受磨折到最后击败强敌,脱颖而出。对这个少年老成的少主,自是在敬畏之余更多了一份父亲般的疼爱。
“说这些干嘛?”唐郁不悦地皱起眉头。
“李公子是当世神医,不知可有良方?”司空博听而不闻,若有所盼地望着李煜宸。
“唐公子的病想要连根拨除,恐怕很难。”李煜宸缓缓摇头:“需得天时地利,再加上长期的调理,才能有所缓解。”
据他所见,唐郁的毒素早已侵入肌理,而且今日似乎比月前又胜了几分,想必他仍在不停地服食各种药物。如果不停止这种对自身的损伤行为,就算是神仙也回天乏力。
但他脾气如此傲慢,对自己又百般的抵触,要他配合自己想必比登天还难。所以,这个病,不治也罢。
“煜宸,”姜梅在一旁听提忧心冲冲,忍不住Сhā言:“你有什么好办法,不要藏着掖着,都说出来吧。有没有效,咱们再另说。”
“你想得倒美,”唐郁并不领情,冷眼觑着姜梅:“让我当这小子的试金石呢?少爷才不干这傻事!”
李煜宸不愿意跟个小孩子逞口舌之利,笑了笑没有吭声。他成名日久,实力早已经无数人验证,一个惨绿少年还不足以打击他的自信。
“唐郁!”姜梅错愕:“你这人怎么这么不认好歹?”
李煜宸肯替他看病,且替他指出了症结所在,他不知道感激,竟还如此无礼?
“靠岸!”唐郁冷冷地瞪了她好一会,突然冷不丁喝了一句。
“靠岸?靠哪边?”姜梅转头四顾,船在湖心,四处皆是水,并没有景点,他要靠向哪里?
“回城~”这湖游得没意思,他不玩了!
“喂,”姜梅又好笑又好气:“巴巴地拖了我来,结果玩一半把我扔下?”
“你再罗嗦,信不信我把你扔湖里?”唐郁阴沉着脸。
就说女人不能宠,给她颜色,她就敢开染房。居然对他指手划脚,批评他的行事为人?
“是哦,我好怕啊~”姜梅冲他扮了个鬼脸。
“要回便回吧,我请你喝酒。”李煜宸暗自高兴,乘机提出邀请。
唐郁的脸色越发阴沉,狠狠地瞪着姜梅——你敢跟他去试试看?
姜梅莞尔,耸耸肩:“没办法,我欠他一顿酒。”
“那你还欠我一个承诺呢!”唐郁阴恻恻地道。
“呃~”喝杯酒容易,煜宸不是说他这个病很难治好吗?那她要陪他到何年何月?她又不是他的谁!再说了,就算她肯陪,至少也得他肯配合才行啊!
“我明白了~”唐郁见她不说话,臭着脸:“你盼着我快点死!”
“你!”姜梅气结:“你若是自己想死,谁也拉不住你!”
“江姑娘~”司空博忙打圆场:“少主昨夜一晚没睡,脾气不太好,你多担待。”
“我们走!”说话间,船已靠岸,唐郁竟真的带着手下扔下姜梅扬长而去。
望着他纤瘦而倔强的背影,姜梅心中升起不安:“煜宸,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唐郁再怎么要强,再怎么蛮横,毕竟还是个未成年的孩子,她怎么总是忘了呢?应该好好跟他沟通,怎么可以把话说得那么重?
酒不醉人人自醉
“他若稍有点脑子,就应该知道你是为他好。”李煜宸把手搭上她的肩,轻轻地拍了拍。
“哎~”姜梅心有所憾:“好好的出来玩,怎么变成这样了?”
“喂!”李煜宸哇哇乱叫:“当世第一神医给你庆生,你还有什么不满?”
“嘿嘿~”姜梅俏皮地吐了吐舌尖:“我不是这个意思。”
“走,”李煜宸顿觉豪气满怀,揽住她的肩,意气风发地道:“咱们喝酒去!”
“李公子~”绿珠欲言又止,只用手指了指他搭在姜梅肩上的手。
“抱歉,我一听到酒就忘乎所以了。”李煜宸正心中暗爽,被她一语道破,微微红了脸,打了个哈哈,掩饰尴尬。
“可惜,”姜梅倒不觉得有何不妥,笑道:“我酒量不行,恐怕没办法让你尽兴了。”
李煜宸脱口而出:“你就是天下最烈的美酒。”
“干嘛?”姜梅伸出手在他眼前晃荡一下,娇嗔地道:“没开始喝呢,就说醉话了?”
她软语娇嗔,小女儿情态尽显。
李煜宸心中一荡,深情款款地凝望着她:梅子啊梅子,你可知道?只要有你相陪,就算不饮也醉人哪!
绿珠见此情形,心中雪亮,乘机脚底抹油,假意探手入怀摸了一下,惊嚷道:“啊呀,瞧我这记性,出门竟然忘记带银子了!小姐,你们先去谪仙居,我回去取了银子马上来。”
“绿珠~”她这个障眼法使得太不高明,姜梅被她臊得满面红晕,想要拖住她。
绿珠早有准备,哪里会让他逮住?跑出去一段,忽地回过头,手在唇边围成喇叭状,嫣然笑道:“小姐,你只管和李公子慢慢饮酒,我会回来得很晚,很晚~”
李煜宸呵呵一笑,远远地冲绿珠抱拳相谢。
“死丫头,没王法了不是?”姜梅气得跺脚。
倒了,竟然明目张胆地把她跟李煜宸送做堆呢?不知情的人看了,还以为她事先跟丫头串通好,故意的呢!
绿珠嘻嘻一笑,冲她挥了挥手,吱溜一下钻进人群,转头跑得不见人影。
“梅子,”李煜宸见姜梅对着她的背影呲牙咧嘴,不禁低声调侃:“人早跑远了,你嚷再大声她也听不见。
真是奇怪,不论哪个丫头,只要到了她的身边,立刻变得活泼俏皮,全都不怕她了。她的身上似乎有一种魔力,吸引人不由自主地向她靠拢。
“呃~”姜梅尴尬地望向李煜宸:“那个,我也不知道她这是怎么了?其实我,其实我……”
“其实你怎样?”李煜宸饶有趣味地看着她,发现失去了往日的冷静和从容的姜梅,别有一番韵致,更令人心动。
姜梅张了几次嘴,竟然其实不下去。
说她其实对他完全不喜欢他?那根本就不是事实!其实她很喜欢他?好象又不是那么回事。而且,绿珠也没有说什么,她竭力解释会不会欲盖弥彰?
“算了,咱们还是去喝酒吧!”姜梅的手挥了几下,颓然地放下来,懊丧地道。
“我改主意了,”姜梅越心慌,证明她越在乎他,李煜宸的心里象喝了蜜一样地甜:“咱们不去喝酒了。”
喝酒原本就是接近她的借口,明知她不胜酒力,他怎会勉强她?他可舍不得让她难过——不论是身体上的还是心理上的。
酒什么时候都可以喝,生辰却是一年里只有一次。而且,让她欠着这顿酒,下次不是又有机会了吗?
“不喝酒?”姜梅有些晕:“那干嘛?”
“是不是我想干嘛,就可以干嘛?”李煜宸忽地顿住脚步,紧紧地盯着她嫣红的唇瓣,声音轻且飘乎。
“喂,”姜梅心中一惊,下意识地退了一步,低声叱道:“你别胡来,这里可是大街上!”
“哦~”李煜宸见她又急又慌,小脸通红的俏模样,心情大好,斜眼觑她:“是不是换个地方就可以了?”
“煜宸,你再胡说我可不理你了!”姜梅大喝一声。
“哈哈哈~”李煜宸忽地纵声朗笑。
“你笑什么?”姜梅狐疑地望着他。
“逗你玩呢,这么紧张干什么?”
“吓死我了~”姜梅松了一口气,挥拳击向他的胸口:“以后再不许开这种玩笑了,怪尴尬的!”
别的不论,单凭他与君墨染的关系,彼此都会觉得不方便。而且,既然已然放手,就要断得干干净净,她不希望今后的人生再与那个人扯上半点关系。
读出她的潜台词,李煜宸不禁黯然,勉强按捺住失落的心情:“走,咱们给你挑件礼物去。”
“不用了~”姜梅摇头拒绝:“江家什么都有,我什么都不缺。”
“我知道江家有钱,不过这是我的一点心意,你可不许拒绝。”李煜宸不由分说地攥住她的手,拉着她就走。
“别拽了,大家都看着呢!”她还在热孝中,在大街上跟男人拉拉扯扯的,象个什么样子?而且她也不希望这样的传闻传到某人的耳里。
“不想被人议论,就老实点跟我走。”李煜宸拿着她的软肋,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威胁。
姜梅无奈地跟着他走街穿巷,很快来到了金翠路。正迷惑间,李煜宸已拉着她进入了宝月楼。
做为朋友在一起吃顿饭喝杯酒倒无所谓,可上升到赠送首饰,似乎就有些不妙了,何况这还是在民风保守的古代?
“这里东西太贵,咱们换个地方吧~”姜梅心生警惕,掉头就往外走。
她心跳如雷,在心中哀叫:不会吧,李煜宸莫非真的对她有意思?
她是江湄
“梅子,你回来!”李煜宸一急,不觉提高了声音。
文紫萱母女二人正在宝月楼的二楼挑选嫁妆,听得这一声叫,疾步走到窗口探出头生下一瞧,姜梅和李煜宸正在街边似在低声争执着什么。
奇怪:这二个人在这里做什么?
她心中讶异,不觉轻“咦”了一声。
姜梅下意识地抬头,见了文紫萱,越发窘迫,胡乱冲她点了点头。
糟糕,糟糕!让她瞧见,回去添油加醋一传,不知会变成什么状况?
“萱儿小姐~”李煜宸见姜梅表情僵滞,顺着她的视线往楼上一看,悠然一笑:“最近咱们好象经常见面?”
文紫萱躲避不及,被两个人逮个正着,颇为尴尬,白净的颊上飞起两团红晕,吱吱唔唔地应了一声:“嗯。”
“萱儿?”文夫人曹氏刚挑好一款首饰,正欲征询她的意见,转过头已不见了女儿,忙回过头,见她满面通红地杵在窗边:“你在干什么呢?”
她一边问,一边走了过去。
“娘,没什么~”文紫萱阻止不及,文夫人已探出身往下瞧了瞧,已认出李煜宸:“这不是李公子吗?”
李煜宸在楼下揖了一礼:“伯母,今儿兴致挺好啊。”
“嗯~”文夫人矜持地点了点头:“那位是李公子的朋友?”
见她问到自己头上,姜梅不得不曲膝行了一礼:“伯母好。”
文夫人见她并不介绍自己的名字,心中奇怪,又知李煜宸是君墨染的至交好友,一心想替女儿做人情,拉拢人脉,放着这样大好的机会,哪里肯放过?
她脸上堆了慈详的笑容,冲楼下二人招了招手:“既然都是萱儿的朋友,不如都上楼来坐坐,一起喝杯茶吧。”
李煜宸巴不得她有此一说,也不跟姜梅商量,道了声讨扰,撩起长衫迈开大步就上去了。
姜梅拉之不及,若坚持不去,倒也无奈她何,只是未免显得自己太过小家子气。
难道跟君墨染分了手,就连他的妻妾都不敢见了?她又没做亏心事!
这么一想,也就硬着头皮上来了。
方才在楼下,文夫人居高临下并未瞧得清楚,等姜梅上了楼,这才发现她似在孝中,心中咯噔一响,暗呼晦气,已自不喜。
如今的女子怎么一点羞耻心也无?孝期也敢跟着男子满世界乱跑,真正是世风日下!偏自己亲口邀人上来,这时也不好反悔,但言词间已不如方才亲热。
李煜宸察言观色,自然将她的变化瞧在眼里,理由自然也心知肚明。他油嘴滑舌惯于讨老人家喜欢,此时又刻意讨好,几句话哄得文夫人乐开了花,把那点子不悦也抛到九屑云外。
又见姜梅举止得体,话不多句句都在点上,并不是张扬之人,衣着也颇素雅,人长得俏丽,同情心做祟,复又开始怜惜她。
她这里内心反反复复,忽忧忽喜;李煜宸也在暗中盘算要找个借口辞别老夫人,带姜梅去挑礼物;文紫萱却是心急如焚,唯恐姜梅瞧出异样,对自己生出罅隙;只有姜梅,心无旁骛,正而八经地品铭着杯中的顶极银针。
“文夫人,这里一共一百单八件首饰,是否可以下样了?”说话间,掌柜的亲自捧了型录过来,请她过目。
李煜宸一惊,不觉诧异地瞥了文紫萱一眼——原以为她只是闲极无聊,随便上来买上一二件,哪知竟如此之多?
文紫萱心中别扭,早已后悔不迭,不自在地移开目光——这下好了,江湄倒以为自己故意在她面前示威,实在是冤枉得很!
文夫人喜滋滋的接过型录,忍不住递到姜梅的面前:“你们年轻人眼光好,不如你帮我瞧瞧,这些可还入得了眼?”
“娘~”文紫萱差点跳起来,想要阻拦,偏越急越说不出话,只急得一张俏颜由红转白,又由白转青,可怜兮兮地瞅着姜梅。
姜梅早知道宝月楼的首饰是邀月的品牌,常人一件已是难求。她一口气订了一百多件,出手这么豪阔,其目的已不言自明。
“文夫人端庄高雅,萱儿小姐知书达礼,既是二人共同挑中,想必不会差了。”姜梅落落大方地接过型录,匆匆浏览了一遍,再还到文夫人手里:“不错,精致秀美,简洁大方,不落俗套,很漂亮。”
文紫萱听到这里,心里一颗石头这才落了地,悄悄舒了一口气,敛衽施了一礼,赦颜道:“多谢妹妹。”
“既是这样,那就这样定了。”文夫人满心喜悦地把型录递还给掌柜。
“多谢伯母赐茶,”姜梅放下茶杯,起身离去:“时候不早了,我也出来得够久,该回去了。”
“我送你!”李煜宸忙起身追了出去。
“娘~”文紫萱见二人离去,这才娇嗔地冲文夫人低嚷:“你能不能尊重我一次!”
“怎么了?”文夫人一头雾水,温言安抚:“可是首饰有何不满意的?左右还没出门,现改还来得急。”
“首饰,首饰!”文紫萱气得直跺脚:“不过是几件死物,哪用得着这么费心?早说了在家里看型录挑就好,娘偏要亲自跑这一趟!”
“不是跟你说了吗?纸上画的总不如亲眼见的好!娘也是为了让你嫁得风光,你倒不领情了?”文夫人失笑。
“你知道刚才那个女子是谁吗?”文紫萱气鼓鼓地道:“娘差点闯下大祸,知不知道?人家在孝你,你让她上宝月楼看首饰,不是存心寒碜人嘛?”
“娘不是没看清嘛?人都叫上来了,总不好再赶她下去吧?”文夫人不以为然:“我都没嫌她孝中冲了咱们的喜气,她有何好气的?再说了,我看她文静秀美,落落大方,也不象是生气了啊?”
“她是江湄,江湄你知道吗?”
好事已近
离开姜梅和李煜宸,绿珠在街上转了一圈,确定身后没有人跟踪,这才掉了头直奔约定的地点而去。
“你总算来了~”柳无风双手环胸,冷声嘲讽:“还以为自认跟了个好主子,就把我给忘了呢。”
绿珠见柳无风表情阴鸷,聪明地以退为进,曲膝跪了下去:“奴婢无能,一直没找到机会溜出来,请主子责罚。”
柳无风拂袖,一股大力涌来将绿珠托了起来:“废话少说,江湄最近怎样?有没有意向离开江家?”
“小姐喜静不喜动,不论我怎么劝,她都不肯出门,宁愿窝在家里捧着本书读得津津有味。”绿珠撇撇唇,十分不屑。
江湄好虽好,可惜不对她的脾胃,以前跟着冷卉,倒是三不五时可以出门透透气。也不知这书里到底有啥吸引她的?明明是两姐妹,江絮与她可谓天差地远。
“这些天,可有陌生人去找她?”柳无风换了个问题。
“陌生人?”绿珠一时没有会过意,怔住。
“唐郁有没有找她?”柳无风无奈,只得直接点名提醒。
“唐公子倒是去找过两回,”绿珠恍然:“不过小姐都提不起劲,没出去。
“或许瞒着你出去过呢?”柳无风不放心。
“呵呵~”绿珠笑了起来:“江湄不是个喜欢耍花招的人。”
她的事都摆在台面上,坦坦荡荡,明明白白,一眼即可看得通透。
那倒是真的,她是他见过的女人里最聪明博学,偏又是最没有心计的。该精明的地方,她糊里糊涂,该糊涂的时候,她偏又精得象个鬼!真不知道是该赞她聪明,还是笑她傻?
柳无风沉默了片刻,再问:“她有没有跟你说过今后有什么打算?”
“我看她好象打算看一辈子书,老死在家里了。”绿珠叹气。
她自己老死不要紧,苦了她这个丫头,跟在这种主子身边,每天无聊到只能数蚊子打发时间。
哎,大好的青春年华如此虚度,真是不甘哪!
“那你必需想办法鼓动她跟着江照影一起去啖星。”柳无风冷声命令。
“可是,”绿珠忙把最近听到的消息奉上:“好象因为江老爷过世第一年,必得为他守孝三年,不出远门。再加上,邀月的产业他刚接上手,还不太熟悉,也要时间。我听大少爷的口气,好象正在务色能代替他又老实可靠的人领着商队去啖星呢。”
“哼!”柳无风面色阴沉,咬着牙咒道:“江秋寒这老鬼,就算死了也要挡着本座的路。看来大卸八块还太便宜,应该将他挫骨扬灰!”
绿珠见他不停地在房中走来走去,那模样象是要吃人,她心中害怕,缩着肩膀不说话了。
“好,”柳无风倏地停了下来,目光灼灼地瞪着她:“你且回去,务必给我打听清楚江照影找谁做领队,剩下的事情交给我去办。”
“是~”绿珠心中打了个突,垂下眼帘。
“去吧,给我盯好江湄!别让她看出破绽,每日过来向本座报告。”
“可是~”绿珠一脸为难:“小姐不常出门,奴婢怕没有机会开溜。”
“今日怎么出来了?”柳无风冷声反诘。
“今日是小姐生辰,心情不错,还是我左劝右劝好不容易才鼓动她出门一趟。”绿珠很是委屈。
“江湄今日生辰?”柳无风下意识地低喃了一句。
“嗯,”绿珠如实禀道:“唐公子和李公子都来给她庆生。”
“我明白了,”柳无风若有所思,沉吟一会后挥挥手:“你先回去吧,记住!要盯紧江湄,有什么异常再来向本座禀报。”
“是~”绿珠松一口气,领命而去。
姜梅出了贵宾室,直到确定里面的人看不到自己,这才提起裙边匆匆疾行,她走得匆忙,一不留神与自另一间贵宾楼里出来的文士打扮的中年男子撞了个满怀。
“小心~”中年文生伸手扶了她一把。
“谢谢~”姜梅低头轻声道:“还有,对不起。”
“梅子!”李煜宸匆忙追出,见姜梅还在楼梯口,一直悬着的心这才稍稍放下:“你慢点走,下楼呢~”
“李公子~”周笑愚听到熟悉的声音,扭过头一看,果然是李煜宸,目光不自觉地姜梅的脸上绕了一圈:“这位是你的朋友?”
靖王府九夫人怒而休夫,名声响亮,他进府稍晚与她失之交臂。不过,能让名闻天下的李煜宸如此关心,又叫“梅子”的女人,想必非江湄莫属了。
“周管家?”李煜宸这才注意到他:“你来这里做什么?”
“这个~”周笑愚瞥了姜梅一眼,尴尬地搓了搓手,急中生智:“快年关了,老夫人吩咐,依例给各房夫人都配些首饰。”
姜梅何等聪明?他虽说得委婉,她心中已是雪亮。
君府和文府不约而同在宝月楼准备聘礼和嫁妆,看来两家好事已近,君墨染娶文紫萱为正妃,已是板上订钉的事实了。
她没有吭声,胸口象堵了块大石,闷得透不过气来——不愧是世人口里冷酷无情的靖王,果然够狠,够果断!
当初信誓旦旦,对自己一往情深,那些虽然质朴却令她感动心颤的话语犹在耳边,他已转身娶了别的女人!
就算她愤而休夫令他颜面顿失,威风扫地;就算她明知他绝不会为她放弃整坐森林,更不可能一辈子不娶正妃……
就算他有一千一万个理由,他也不该在彼此的伤痛还未平复之际,在她刚刚经历了丧父之痛的时刻,用结婚的礼炮在她的心上Сhā上一刀!
无话可说
“行了,都到家门口了,你可以放心回去了吧?”姜梅在江府的大门前停下来,苦笑着道。
“我有什么不放心的?”李煜宸斜觑着她,邪邪地一笑:“我是舍不得你。”
“少贫嘴~”姜梅横他一眼,笑意却未达眼底:“懒得管你,走了。”
李煜宸目送她进了门,这才敛去笑容,提气朝靖王府飞奔而去。
蓝三端着托盘,上面盛着几碟下酒菜和一碗白米饭,忽见远处一道白影电一般疾掠而来,弯眉笑道:“李公子,我们王爷早回来了……”
“墨染那臭小子在里面吧?”李煜宸飞起一脚踹开大门。
“呃~”蓝三瞠目。
就算王爷一声不吭地溜走是有些过份,那也不至于生这么大的气吧?李公子自己不是经常上演这种戏码吗?难道只许州官放火,不许他们王爷点灯啊?
君墨染正在喝茶,大门咣当一声被踢开,只皱了皱眉,继续吹了吹茶面上有浮沫:“这茶老了,明儿给我换一种吧。”
“是~”蓝一恭声应道。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品茶?”李煜宸气不打一处来。
“什么时候也得要吃要喝不是?”君墨染坐得四平八稳,冷冷地道:“愣着干嘛?饭送进来啊,本王还饿着呢~”
“我让你喝!”李煜宸抬手,一柄柳叶刀自袖中飞出直奔君墨染手中茶杯而去。
“你发什么疯?”君墨染侧身避让,飞刀擦着杯沿,哧地一声没入他身后的墙壁,剩下薄薄的刀刃颤抖着嗡嗡做响。
“我看你才疯了呢!”李煜宸见被他避过,一甩手另一柄飞刀直取蓝三。
蓝三眼见飞刀破空而来,吃了一惊,下意识地仰身趋避。
李煜宸正是要他闪,紧接着发出二枚飞刀,叮当二声,一枚被君墨染掷出手中杯子磕飞,另一枚击在蓝三托着银盘的腕骨上。
蓝三吃痛,手一松,托盘倾斜,碗碟稀里哗啦地掉了一地。他耷拉着头,哭丧着脸道:“李公子,就算蓝三做错了事,你要罚我也别打翻我们王爷的晚餐啊?”
“瞧你那点出息!”李煜宸本是一腔怒火,被他这一闹,忍俊不禁,哧地一声笑了出来,随即意识到不妥,复又板起脸训道:“你的手难道还比不过他的一顿饭?给我瞧瞧,破皮没有?”
“我们王爷从早上饿到现在,一粒米都没下肚呢!”蓝三把手背在身后,一脸地委屈。
“少罗嗦,再去端一份过来也不会跑折了你的腿!”蓝一忙低声斥责。
“是~”蓝三应声而去,蓝一也知趣地离开,临出门时回头恭敬地扔下一句:“李公子,给你一刻钟,有什么话好好跟王爷说。一刻钟后,蓝一准时进来侍候王爷进餐。”
“嗬~”李煜宸愕然半晌,嘲讽地道:“墨染你好威风,现在连蓝一都学了你个七八成!看看,他还把我当军师吗?”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君墨染冷冷地回了一句。
“你的意思,现在没仗打,我这个狗头军师派不上用场,可以象破鞋一样扔了?”李煜宸气得大叫。
“说重点~”君墨染往后仰靠进椅背,手指轻敲扶手,似笑非笑地睨着他:“蓝一只给了咱们一刻钟,你别扯远了。”
有个这么强势的下属,真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对了!”李煜宸拍一下额:“被他们一搅和,差点忘了找你算帐!”
他不顾兄弟情谊,在江湄孝期就去打扰她,自己还没找他算帐,他竟然还有脸反过来责备自己?
君墨染不太情愿地转过头,冷着声音道:“什么事?”
“梅子的事,你怎么说?”李煜宸摆出兴事问罪的表情。
好家伙,表面上装得八风吹不动,由着文紫萱在他面前晃荡,永远一副古井无波处之泰然的模样,原来背地里早把什么事都搞得妥妥贴贴,只等迎娶进门了,感情就瞒着他一个人呢?
“她已出了我君家门,我无话可说。”君墨染的脸色越发阴沉。
圣旨上黄绫黑字写得清清楚楚——从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江湄若真的属意煜宸,执意要跟他在一起,他又有什么权力置喙,有何话可说?
但他可以忍住心痛装着不知情,再狠一点,还能默默地退到远处看着他们;却没有办法大大方方地将江湄双手送到煜宸的手上,更不可能由他的嘴里说出祝福两人的话!
“好啊!”李煜宸见他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刚刚平息下去的怒火噌地一下复又冒了上来:“君墨染!你这个口是心非的伪君子!前些日子还厚颜无耻地在我面前大谈如何爱梅子,如何地非她不可……”
君墨染俊脸一红,拍桌而起,厉声喝道:“住嘴!”
他算什么兄弟?明知道他深爱江湄,横刀夺爱不算,还往他的伤口上撒盐!竟然拿兄弟间互诉情感的话出来取笑于他!
“呸!”李煜宸的火气比他还大,桌子拍得比他还响,一掌下去,红木的书桌生生拍断了一个角:“你是想在我面前耍王爷的威风呢,还是认真要跟我在拳脚上一较高下?”
“别以为你占着天下第一庄的牌子,君某就怕了你!”君墨染积郁在心底的火气蹿了上来:“来吧,刀剑还是拳脚,任你选择!”
千军万马尚且一人独行,还怕这单打独斗?笑话!
“打就打,本少爷怕了你不成?”李煜宸冷笑一声,提起拳头就上。
这一拳夹着他长期以来的妒忌,对梅子的心疼和怜惜以及对君墨染舍了梅子娶文紫萱的愤怒,带着隐隐的风雷之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他狠狠地砸了下去!
岂有此理
书房里这兄弟二人关起门来打得风声虎虎,蓝一在门外看不见里面的情形,只听得乒乓乱响,不知发生了什么情形,无奈他话说在前面,不到一刻钟不便随便闯进去,急得象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
这二人俱是血气方刚,功力原本相差也不远,大家半斤八两又都憋着一肚子气,因此都闷不吭声,出手绝不留情。
双方你一拳我一脚转眼就斗了百八十个回合,屋里的东西能碎的东西早砸了十之八九。
蓝一见时间已到急忙一脚踹开门,见漫天飞舞的纸张,冲进去大喝一声:“时间到,王爷该进餐了!”
君墨染和李煜宸恨恨地停下手来,对视一眼,见对方鼻青脸肿,忍不住噗地一声笑了出来。
蓝一仰天叹道:“两位爷就算精力过剩,也不要拿小人来消遣啊!”
“行了,没你什么事,下去吧。”君墨染发话。
“有酒没?”李煜宸撩起长衫一ρi股坐到地上:“送几壶过来。”
“怎么?”君墨染瞥他一眼,忍不住酸了一句:“好好的给她去庆生,结果碰了一鼻子灰回来?”
“你知道?”李煜宸倏地抬头。
还以为他全忘了或是根本没记在心上,原来……
“说重点吧,在研究案子,没时间听你废话。”君墨染别开目光,避开他探究的眼神,假意将跌倒的椅子扶了起来:“已然浪费了不少时间了。”
“你会后悔的。”李煜宸斜靠到墙壁上低喃了一句。
“后悔?”君墨染苦笑,并不答话。
若说后悔,错过江湄已是他今生犯过的最大的错,除此之外,他不觉得还有什么是需要后悔的?
“萱儿小姐确实是个好姑娘~”李煜宸不看他,垂着头自言自语:“我也知道干娘一直在逼你娶妻,但不该这么急~”
更不该选在这么敏感的时刻!梅子瞬间黯淡的眼神,象几千几万根针扎进他的眼球,痛得让他忍不住落泪。
“瞎叨叨什么呢?”君墨染蹙眉,十分不悦:“好好的,提萱儿小姐做什么?还没喝就醉了?”
娘前段时间确实对萱儿念念不忘,照三餐不停地在他耳边念叨。这段时间倒消停了不少,而且萱儿小姐的画也已完工,两人今后当再无交集,他正暗自高兴自己的办法奏效了,终于可以摆脱一个麻烦。
谁知这小子哪壶不开提哪壶,偏要惹他心烦!
“醉?”李煜宸掩住脸,声音从指缝间透出来:“如果真的醉了该有多好?就不会看到梅子伤心,也不会看到自己的失败……”
“煜宸?”君墨染越听越觉得奇怪:“你是不是吃错药了?”
一会江湄,一会文紫萱的,都快语无伦次了!
“吃错药也比娶错人好。”李煜宸轻哼一声,懒洋洋地刺了他一句。
“别再说了~”君墨染怫然不悦。
恰巧蓝三重新整了饭菜再送进来,两个人遂不再吭声。蓝三见满室混乱,纸张文件撒了一地,弄得到处都是,摆上碗筷,忙躬下身子打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