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扫到书桌底下,忽地瞅见一方粉色的绢帛,认出正是那日梅雪交予自己的,还以为在蓝一手里,谁知竟会躺在这里?
莫非,梅雪喜欢的是王爷?
一念及此,蓝三彻底傻住:场面已然够混乱了,她再Сhā进来怎么办?
李煜宸眼尖,见他盯着一条女子的手绢发呆,误以为还是当日文紫萱赠予君墨染并绣有他的画像的那一条,出言讥讽地道:“哟,还留着这条手绢呢?也对,人家知书达礼,出身名门又对你一往情深,说不动心是假的吧?”
要不是她多事绣这条手帕,就不会有后面一系列的事件,史酷比也不会死,江湄也不会跟自己闹翻,而煜宸……也没有机会去追求江湄!
“不是,”蓝三见他生出误会,忙解释:“这条是梅雪姑娘的。”
“你不是吧?”李煜宸愕然地瞪大了眼睛:“现在连老夫人身边的人都下手了?”
蓝三把手绢从桌角下抽出来,礼单自手帕里飘然落出,他一时好奇,打开一瞧,上面密密麻麻地写着一长串物价,吃惊地张大了嘴:“王,王爷,这,这都是些什么啊?”
君墨染接过礼单一瞧,俊颜瞬间沉了下来:“这是哪来的?”
“梅雪姑娘交给我的啊。”
“我看看~”李煜宸凑过来瞄了一眼,了然:“还不明白吗?这是文府开出的聘礼清单,看来两边已换了庚贴,只等着过礼呢!”
“不可能!”君墨染斥道。
牛不喝水还能强按头?他大小是个王爷,他不点头,文隐舍不得女儿怎会逆自己的意?
“你确定不是为了报复梅子,故意气她的,甚至借机报复江家?”李煜宸心里其实已然信了,嘴里还是要再确定一下。
“胡说!”他若真要对付她,江湄乃至整个江家还能安然无恙吗?
“有没有胡说自己去看!”李煜宸悻悻地道:“今儿个赶了个巧,文府置办嫁妆,王府采购聘礼都在宝月楼,让我们撞个正着!”
文夫人还请梅子替萱儿小姐挑嫁妆,这不亚于将一个耳光甩到梅子的脸上,让她情何以堪?
“说清楚点,究竟什么事?”见他不似说笑,君墨染肃了容。
李煜宸于是也顾不得隐瞒,把今日在宝月楼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再说了一遍,末了警告道:“你若是真的不愿意娶萱儿小姐可得抓紧了,等聘礼送过府,行了文定之礼,你再想反悔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岂有此理!”弄清事情的原委,君墨染俊颜铁青,拍桌而起:“文隐欺人太甚!真当我君墨染是好欺侮的吗?”
瞒天过海
“墨染~”李煜宸皱了皱眉:“文隐那老贼一直苦于没有机会接近你,现在有竿子还不顺着爬?说句公道话,若不是你的态度一直模棱两可,事情也不会弄到这步田地!”
现在势成骑虎再来发脾气有什么用?
“你怎知我没有阻止?”君墨染神色恼怒,顺口反驳。
“你阻止了吗?”李煜宸闻言一愣:“我只看到你一直逃避,任干娘在那边热乎,根本连提都没提啊!”
“这种事,你跟娘讲理讲得通吗?”君墨染烦燥地反诘一句。
若是军国大事,他自然可以据理力争,老人家也不会置喙;但事关君家的子嗣传承,你去跟她说理,那不是找抽吗?
那可是自己的娘,难不成用拳头打,用权势压?
“那倒是。”李煜宸深有同感。
老人家性子执拗,认定的事情九条牛也拉不回。她盼着墨染娶正妻、抱孙子已盼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挑中一个文紫萱,又怎会放弃?想要说服她,比登天还难。
这么多年了,每次呣子之间产生分歧,让步的都是君墨染。所以,若是硬对硬地争执,把老太太气病,最后低头的还是墨染,丝毫不能解决问题。
君墨染回他一个“知道就好”的眼神,恨声道:“可恶的文老贼!”
“我明白了!”李煜宸不笨,略一思索已猜出了他的计策:“你使了个釜底抽薪之计,绕过了干娘,跟文隐达成协议,由他来阻止这桩婚事?”
所以,他才会稳坐钓鱼台,任干娘在那里跑前跑后,做自己的孝顺儿子,办自己要办的公事?
君墨染轻哼一声,默认了他的说词。
本以为老人家就算再怎么强硬,只要文丞相那边不配合,她一个人又能玩出什么花样?所以,他由着她忙乎,直接找上文隐,明确地表达了自己并无意与文府联姻的想法,希望他能妥善地处理好这件事情。
哪知那老狐狸竟阳奉阴违,表面上客客气气地答应,暗地里却把事情弄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想通这一层,李煜宸瞧着君墨染气得青黑的脸,忽地捶着桌子大乐起来:“该!居然拿这损招来对付干娘?活该你被文隐那老贼玩!你知道这叫啥吗?这就是典型的聪明反被聪明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这就叫那啥,你有釜底抽薪计,我有瞒天过海招!
文隐这招确实够狠的!若不是赶巧让他碰上了,真到了行文定之礼,惹毛了墨染,这事不知要闹出多大来?
“笑够了没有?”君墨染冷睨着他,表情阴冷:“够了的话,帮着想招。东方 ”
“没~”李煜宸耸着肩,笑得前仰后合:“你让我先顺过气再说。”
“你慢慢顺~”君墨染冷哼一声,大踏步往外走。
“等一下~”李煜宸忙挡在他身前:“你干什么去?”
“你管我干嘛呢?”君墨染冷冷地回。
“想找文隐算帐?”李煜宸不急不慢地丢出一句,成功的挽留了他的脚步:“还指望他来收拾这烂摊子呢?”
见君墨染僵在门边,李煜宸笑得越发的得意:“别傻了,他若是肯出面,也不会背着你把事情弄成这样。我敢打赌,你若是找上门去,他肯定一推二六五,装不知情,把责任推到文夫人身上,再不然就嘴上认错,然后给你用个拖字决~那家伙是个人精,不管哪一种,你都无奈他何。”
毕竟,墨染总不能因这种事将文老头揍一顿吧?这中间还隔着个老太太呢,你打了他,不等于给老人一耳光嘛?
“那你说怎么办?”君墨染怏怏地极不爽。
“这样吧,”李煜宸静下心来想了一想,道:“咱们也别被动挨打,先把梅雪叫过来问清楚,看他们究竟进行到哪一步,还有哪些迫你就范的招。这一回,咱也不打没准备的仗。只有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
“蓝三~”君墨染见他说个没完,早已按捺不住,沉声喝道:“去老夫人房里把梅雪叫来。记住,别说是我让她来的,省得让其他人起疑。”
蓝三摸摸头,憨憨地问:“不提王爷,那我该怎么说呢?”
她是老夫人身边的人,可不是谁都能呼来唤去的。
“傻小子~”李煜宸指着那条包着礼单的绣帕,瞅着他,眨巴眨巴眼睛,笑了:“你不会说自己喜欢她,想跟她说点体己话?我看那丫头不错,配小三倒是刚刚好。”
“军师!”蓝三臊得满面通红:“知道我笨,别总是取笑我行不?”
“这是好事,哪里是取笑啊?”李煜宸见他着急,越发逗他上瘾:“墨染,你说我说得有没有理?”
“这主意不错~”君墨染颌首:“就这么决定了,娘若是问话,我自会支应,去吧。”
把梅雪配给他也不错,省得他老惦记着湄儿!
蓝三又气又急:“怎么连王爷也跟着瞎起哄啊?”
“嘿嘿~”蓝一在一旁乐了:“所谓肥水不落外人田,三儿你也别推辞了,我看她对你也有意思,要不然干嘛那么多弟兄里就只挑中了你呢?”
他身为蓝衣营的老大,也没有获得那丫头的信任呢!
“一哥~”蓝三直着喉咙解释:“那是因为她进来时,刚好只有我在嘛!”
“这就对了!”李煜宸笑嘻嘻地道:“可不就只有你在嘛!为什么刚好只有你在呢?那是因为你俩有缘啊!”
“我说不过你们,”蓝三浑身长嘴也说不清,狼狈地转身就跑:“反正不是那么回事,我不管了,你们找别人去吧!”
君臣对决(一)
“皇上要下旨赐婚?”
“是~”梅雪毫不迟疑地点头:“那日是我陪着老夫人进的宫,太皇太后已然应允,想必圣旨就是这两天要下来了。”
听到这个劲爆的消息,君墨染愀然变色,双手在身侧紧握成拳——姓杨的,老子这些年来替你疆场卖命,浴血奋战,却只换来你一次次的背后下黑刀?
李煜宸先是错愕,继而暴笑:“哈哈哈,墨染,你好福气啊!”
啧,赶走一个女人,再还一个女人给他?杨嘉烨这顺水人情做得,真是让人不敢恭维啊!
“杨嘉烨,你给我等着!”君墨染瞪圆了眼睛,一声怒啸,化身一尾狂龙,转眼消失得无影无踪。
是可忍,孰不可忍!一而再,再而三的挑战他的耐力,就算他是皇上,自己也不是他手中的那团面粉,可以任他搓扁捏圆!
“哈哈,去劈了姓杨的那小子,我支持你!”李煜宸冲着他的背影大嚷。
“王爷,王爷!”蓝一唤之不及,急得直跺脚:“我的好军师,王爷已然够闹心的了,你就别再火上浇油了,行吗?”
这下好了,他挟怒闯宫,万一闯出什么祸事来要如何收场?
李煜宸呵呵一笑:“没事!姓杨的只怕是在宫里闷得久了,闲极无聊,拿人消遣着玩呢,让墨染去给他一点教训也好。”
墨染事母至孝,总是不忍拂了老人家的心意,偏干娘对梅子成见已深,他夹在这中间左右为难,这股火气一直憋在心里,不找个地方发出来,还不得憋出病来啊?
解铃还需系铃人,这祸是皇上闯出来的,当然要他来收拾。要不然的话,给他玩出兴趣来,哪天玩到自己头上来,那就大大的不妙了!
南书房里,杨嘉烨正在批阅奏章,忽地鼻中发痒,“阿切!”仰天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德子,是不是有人在背后咒朕?”杨嘉烨放下朱笔,转头疑惑地望着德子。
“皇上是百年难遇的明君,百姓们感恩戴德尤有不及,谁有那个胆子咒皇上?”德子自案头端了热茶,小心地递到她手上,笑道:“秋寒露重,皇上千万要保重龙体,喝杯热茶暖暖身吧。”
“那可不一定。”杨嘉烨苦笑一声,接过茶杯在手,揭开茶蛊闻了闻香气:“这几日朕总是无故心惊,算算日子,靖王那边也该要东窗事发了……”
“杨嘉烨!”一声长啸自远处传来,紧接着侍卫们奔走呼喝的声音四面响起:“靖王爷,请你不要让属下为难~”
“来了~”杨嘉烨忙忙地放下杯子,起身就往帘后走:“哇,看这怒气,朕还是不见他为好,你替朕挡一挡。”
“皇上,奴才要怎么挡啊?”德子不敢拦阻,只嚷了一句,那边胡乱挥了挥手,头也不回地走得不见人影。
“杨嘉烨,你出来!”君墨杀气腾腾,站在廊下朗声大喝。
“哟,这不是靖王爷吗?”德子无奈,只得硬着头皮,堆起笑容自书房里迎了出来:“今日怎么有空到宫里来?”
“皇上在里面吧?我有事禀报~”君墨染黑着脸。
“哟,这可不巧了,皇上今日偶感风寒,散了朝就直接回乾清宫歇息去了。”德子故做遗憾:“王爷若没什么急事的话,还是明日早朝再说吧?”
“哼~”君墨染哪里肯信?冷哼一声,推开他直接往里闯:“杨嘉烨,敢做就要敢当,避而不见,哪象天子所为?”
“王爷,请留步!”德子拦不住他,只得跟在身后着急地唤:“王爷~使不得,书房重地,未经传唤擅闯可是死罪啊!”
“死罪?有本事让他杀了我!”君墨染绕着书房转了一圈,果然不见他的人影,倏地停了下来:“乾清宫是吧?”
德子一直亦步亦趋地着,冷不防他突然刹住身形,饶是他反应迅速,还是一头撞到他背上,揉着生疼的鼻尖:“王爷,皇上早已歇了~你还是明儿个请早吧~打扰了皇上,奴才就是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啊~”
“你不带我去,信不信我现在就揪了你的脑袋当球踢?”君墨染把眼一瞪,煞气满面。
“呃~”德子把脖子一缩,拱着手求饶:“王爷,你与皇上斗气,何苦为难我一个奴才?”
“好!”君墨染冷睨着他:“你告诉我皇上在哪,我自己去找。”
皇宫这么大,他若存心要躲,自己就算找到天亮也未必找得着。
“一开始确实是在乾清宫,”德子苦着脸:“现在给王爷这么一闹,跑到哪里去了,奴才就真不知道了。”
“你当本王是傻子呢?”君墨染懒得跟他罗嗦,直接抢了挂在书房壁上的一把刀架在他的脖子上大喝:“再敢故意隐瞒拖延,本王先拿你开刀!”
全邀月有谁不知道,若天底下只有一个人知道杨嘉烨在哪,这个人必然就是德子。
“别别别~”德子见顶不住了,忙道:“奴才实话跟你说了吧,皇上刚才还在书房,听到王爷的嚷声,这才避了开去。这会子功夫,奴才也不知他去哪了啊!”
“好~”君墨染见他表情不似做假,把刀移开:“这颗头先寄在你颈上,你且猜一猜,他最可能去哪?若是猜错,本王回来再取你的人头。”
“王爷~”德子哭丧着脸:“那你还是别存了,直接取走算了吧~”
“呗~”君墨染啐了一口,头也不回随手一抛,手中宝刀呛啷一声归于刀鞘:“瞧你这德行,若是跟着本王去行军打仗,老子肯定活剥了你!”
“奴才不是没那个福气嘛~”德子松了口气,诌媚地道。
君臣对决(二)
夜深人静,秋虫呢喃,倾云宫里不时传来喁喁的私语之声。
“皇上~”静妃娇嗔地低语:“你怎么一晚上都心神不宁的?可是有何心事,或是嫌静儿侍候得不周?”
“爱妃~”杨嘉烨心不在焉地道:“朕哪有心事?别胡思乱想,快睡吧~”
“嘿嘿~”一声冷笑忽地传来,在这幽深的秋寒,显得格外的阴森。
“皇上,”静妃娇嚷一声,惊慌失措地扑进他的怀里:“你可听到什么声音?”
“禁宫深处,哪里有什么声音?必是爱妃听差了~”杨嘉烨佯做镇静,轻抚她的秀发低声安慰:“朕还有些奏折没有披阅完毕,得回南书房了。”
“皇上~”静妃一听急了,也顾不上害怕,一把搂住他的腰,柔软的腰肢直往他怀里揉,腻声道:“天还没亮呢,臣妾不让你走~”
杨嘉烨心里发苦,手忙脚乱地招架着往自己身上摸来的纤柔小手:“爱妃,别闹了!”
最难消受美人恩,美人在怀最销/魂。可惜,若是有人在旁虎视眈眈地瞧着,再销/魂的美人,也会变成一具枯骨。
“嘿嘿~”冷笑声再次传来。
这一次,静妃听得真真切切,停下手回过头一看,竟然在重重帷幕之后看到一个黑越越的影子,当下“啊”地发出一声短促而尖利的叫声:“有刺……”
杨嘉烨见势不妙,食指轻点,静妃的|茓道被封,软绵绵地扑倒在他怀中,他转头先声夺人地喝斥:“靖王,你好大的胆子,深夜闯宫,就不怕朕治你一个谋反之罪,抄你满门?”
君墨染自暗处缓缓地踱了出来,冷然嘲讽:“那皇上干嘛封她|茓道?让她嚷啊,让御林军来抓我啊。”
“算了,”杨嘉烨见他不受威胁,忙又软了声音:“念在你这些年替朕立下汗马功劳,这次闯宫惊驾,朕就当没有看到,你回去吧~”
“绕吧,”君墨染矗立不直,目光似能穿透重重黄绫,直逼到他的脸上:“看你绕到什么时候?老子有的是时间跟你耗~”
杨嘉烨见他软硬不吃,心知他下了决心,只怕不能善了。只得捞起龙袍慢慢地穿了,掀开纱帐走了出来:“咳,究竟有何紧急军情,令靖王惘顾君臣之礼,闯宫见驾?”
“还敢装?”君墨染怒从心底起,大喝一声:“江湄的那份休书圣旨可是你给她的?拆散我的家庭,害我颜面全无,威风扫地,你又有何好处?”
“呃~”他提到休书,杨嘉烨的气势立刻就弱了三分:“你听我解释,那完全是个误会。只怪朕当初不该承诺只要她追回经书,就允她一件事。谁知道她要空白圣旨,竟然是要休夫?等朕听到消息已是悔之晚矣,所以,你,你还是节哀顺变……吧~”
“你也知道悔之晚矣?”君墨染冷笑着逼上前去:“要不要我也去弄几份空白的委任状,拿虎符盖上大印,满世界散发,然后再来悔之晚矣?”
杨嘉烨自知理亏,瘪瘪嘴:“朕可只给了一份,而且是因为信任靖王,所以才信任九夫人的人品。比你的随便发要强得多~”
“这么说,你还有理了?”君墨染冷声反问。
“朕也没说朕有理~”杨嘉烨见他态度有所软化,忙讨好地道:“朕不是后悔了吗?所以,朕才要补偿你,给你一个风光奢华的婚礼……”
“哈!”君墨染的火气噌地一下冒上来,咬着牙瞪他:“随便塞个女人给我,就是你所谓的补偿?”
“不是随便的女人~”杨嘉烨故意装糊涂:“她可是文丞相的千金,才情满腹,诗画俱佳,家世品貌皆属上乘,年纪虽然偏大了点,不过配你还是很嫩的,是吧?”
“她那么好,你怎么不收到宫里自己养着?”君墨染反唇相讥。
“哎呀,”杨嘉烨立刻拽得二五八万:“朕的身边还缺美女吗?况且君子有成|人之美,她又没有绣上朕的画像揣在身上,日日相思。”
“那是不是只要有人绣,你就一定娶?”君墨染冷声诘问。
“嘿嘿~”杨嘉烨见招拆招,狡黠一笑:“朕身为天子,哪能随便带女人进宫?”
“你现在是要在我面前摆皇帝的臭架子了?”君墨染心生焦躁。
“不是~”杨嘉烨两手一摊,嘴里在叹气,眼里笑眯眯:“依朕看来,文小姐没有什么不好嘛!再说是老夫人亲自看中了她,加上太皇太后又下了口谕,朕也很为难啊~”
不止是她,在所有人的眼里,文紫萱的条件都要好过姜梅十倍百倍吧?一个是丞相千金,一个是商人之女,两家还有世仇。这墨染也不知哪根筋不对,偏要舍易就难呢?
“哼!”君墨染冷哼一声:“少在我面前装,别以为你存心看我笑话~”
“冤枉啊~”杨嘉烨指天划地:“朕可以摸着良心说,朕是真心为你好,想给你找门好亲事。你不小了,二十五早该立妃了!”
“你管我几岁立妃?”君墨染烦燥不已,这几个月听到“立妃”两个字就头疼。
“要不,”杨嘉烨察言观色,小心地试探:“朕再下道旨,命令江家把江湄再嫁给你?”
“这种馊主意也亏你想得出?”君墨染心中别地一跳,俊颜蓦地泛上红晕:“你是不是下旨下上瘾了啊?”
“不一样啊~”杨嘉烨越想越可能,越想越觉得兴奋,两眼里嗖嗖地往外冒星星:“你把她娶进来,再狠狠地休掉她一回,把面子找回来?”
“你敢?!”
“你真的不要?”杨嘉烨一脸遗憾,斜着眼睛觑他:“朕倒觉得这个主意挺不错呢~”
君臣对决(三)
君墨染神色凛然:“皇上只需操心国事就好,至于我的婚事,还是别掺和的好。”
“话不是这样说,”杨嘉烨笑眯眯地反驳:“俗话说齐家治国平天下,你的家不齐,怎么帮朕治国平天下?”
“放心,”君墨染冷哼一声:“只要你不在中间乱搅和,臣的家就齐得很!”
若不是他左一次赏,右一次赐,靖王府里怎会凭白多出这许多妾?若没有这些女人,江湄或许还不会走……
“你~”杨嘉烨指着他,捶胸顿足:“朕是怕你君家绝后,这才赏了许多绝色女子予你,你不但不感激,居然称之为搅和?”
“为我好?”君墨染哧之以鼻:“我看是为了满足你奇怪的偷窥癖吧?”
别以为他要宛儿干的那些事他不知情,只是见他玩得高兴,他亦没有做不可告人之事,量宛儿这种角色也掀不起什么大浪来,索性睁只眼闭只眼装没看到罢了。
“呃~”杨嘉烨脸一红,不愧是皇上,千机百变,立刻找到说词:“朕这还不是关心你嘛?为的是充分了解你的家庭生活,及时解决你的困难!你呀,好心当成驴肝肺!”
“我不管,”君墨染神色冷竣:“那些女人,你怎么给我弄进来的,再怎么给我收回去!”
他已厌倦了被一堆女人争来抢去,象块上好的肥肉,真让人恶心。
“嘎?”杨嘉烨瞠目:“这也太高难度了吧?”
当皇帝的想给臣子赐几个美妾那是非常容易的事,大笔一挥,一道圣旨就办妥了,尤其是看到他敢怒不敢言的脸,真是爽得很!但是,想从臣子的家里往外弄女人,那可是大忌,是要被御史弹赅的!
“难?”君墨染冷冷一笑:“不难我也不找你了!”
“要不,”杨嘉烨讨价还价:“朕把宛儿给你弄走好了?你看,你又不肯聚文小姐,总得留几个让老太太有个念想不是?”
收回去当然是不可能,但是弄走,就要容易得多。
“你让我征讨绵罗的时候,怎么不说只逐他们出边境就行了?非要乘胜追击,灭了他们的国?”君墨染反唇相讥。
“那是军国大事,那怎么一样?”
“对我来说,都一样。”只有赶尽杀绝,才能永绝后患,一劳永逸!
杨嘉烨摊开手苦笑:“除非灭你九族,不然你有何良策?”
“那就灭吧~”君墨染淡淡一笑,并不介怀。
或许这样才好,反正江秋寒一死,他的家仇也算报了。
一来断了文隐的念想,二来可以飘然远引,带着娘一起隐居山林,从此不再卷入朝庭里那些复杂的是非中去。
“那可不行!”杨嘉烨大叫:“你死了,藏宝图的事谁来办?”
“你怎么知道藏宝图?”君墨染一脸警惕,危险地眯起了眸子。
所以,Сhā宛儿在靖王府,并不纯粹是他无聊之举,还是另有目的的,对吧?
“嘿嘿~”杨嘉烨略略心虚,声音低了几分:“朕只是好奇你与江家到底有何怨仇,所以才稍微查了查~”
“稍微?”君墨染轻轻地笑了起来,漆黑的眼睛似冰晶般闪着寒光。
这么说,他与江秋寒斗了这些时间,杨嘉烨都一清二楚,却一直只字不提,坐山观虎斗。若是他稍有贪婪之念……
君墨染的背脊忽地蹿起一丝寒意。
“真的!”杨嘉烨急了,神色忽地变得郑重,一直柔和温软的眼睛里闪着睿智的光芒:“朕知你并无野心,但那是先祖的遗物,不论天书里究竟藏有什么,朕都有义务将他找回来!”
“先祖遗物?”君墨染狐疑地盯着他,掂量他的话里究竟有几分可信度。
众所周知,邀月,赤日,啖星以前都归南豫,为标榜自己立国有理,因此三国都自称自己是圣武帝的嫡系正统。而事实上,圣武帝并无后人,三国皇室都供奉着圣武皇帝的灵位,鬼才知道谁才是真正的嫡系?
杨嘉烨严肃地强调:“一笔写不出二个杨字,圣武帝当然该是朕的嫡系先人!做为后辈,替祖宗找回遗物,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圣武皇后的天书流失至今已有数百年,坊间一直以为只是个传说。但是杨嘉烨清楚的知道,邀月每一代皇帝自继位的那一天起,就肩负起了追回天书的责任。
历经九代,到他的手上才算有点眉目,他又怎能允许别人轻言放弃?
当然,如果传说中的宝藏真的存在,拿来扩充国库,武装军备,将邀月变得更强更大,最终实现一统三国的梦想,不是更好?
“不管你信不信,藏宝图并不在臣的手上。”君墨染淡淡地申明。
“不管在不在你的手上,你都必需替朕将它找回。”杨嘉烨暴露出他藏在温和善良表象下本性中精明的一面。
“那我也不管你用什么办法,都必需让文隐彻底死心,让我身边的女人通通消失。”君墨染毫不示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身。
“不管朕用什么办法?”杨嘉烨试探地问:“不怕老太太伤心?她老人家对你的期望那么高。”
“放心,”君墨染傲然地道:“娘是受过苦的,目前身体也还硬朗。而且,有我陪在身边,再大的打击也抗得起。”
“墨染~”杨嘉烨不禁动容:“平心而论,你真认为这么做值得吗?”
江湄虽然特别,但也不至做到这种份上吧?
“错了,”君墨染淡淡地笑:“我不是为了她,是为我自己。”
只有让一切都回到最初的状态,或许才会有一丝机会。
皇上,后会无期!
“不行了,晚上象是吃坏了东西,我得去方便下,几位哥哥稍等片刻~”侍卫甲将手中的长戟交予身旁的同伴,急匆匆穿过御花园抄近路奔茅房而去。
“一晚上都上三回了,拉死你!”侍卫乙抱着长戟低声咒骂:“快去快回,别累得哥几个给统领骂!”
“哎哟~”侍卫甲奔了几步,脚下踩中一物,软绵绵的,定睛一瞧居然是个人,再一看身上穿的竟是禁军的服饰。
“不好了,”侍卫甲吓得掉头就跑,也顾不上去茅房,嘴中狂呼:“有刺客进来了,快抓刺客啊!”
“有刺客,抓刺客啊~”只在顷刻之间,整座皇宫变得灯火通明,杂乱的脚步声从四面八方向倾云宫方向纷沓而,很快将它围得水泄不通。
“好啊,你耍诈!暗地里调了这许多兵来捉我!”君墨染把眼一瞪,一脚踢翻身前的圆桌,伸手从杨嘉烨的腰上抢过一柄镶金嵌玉的短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墨染~”杨嘉烨只觉眼前一花,脖子上一凉,寒气已袭上心头:“你误会了,朕完全不知情~”
外面的院子里,杨耀辉一抬手,几百人立刻变得鸦雀无声,杨抱着拳,恭敬地道:“御林军统领杨耀辉参见皇上,恭请圣安。”
回答他的是一片死寂。
数百御林军俱是心中一紧——皇上若是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被歹人挟持,恐怕不知要多少人要掉脑袋!
“皇上,臣杨耀辉恭请圣安。”杨耀辉深吸一口气,吐气扬声,洪亮的声音传遍了整座倾云宫。
少顷,屋里终于传来大家熟悉的声音,听起来还算平静:“吵什么?”
杨耀辉不敢放松警惕,躬着身子禀报:“回皇上,宫里进了刺客,臣恐惊了圣驾,特地前来护驾,请允许臣入内一查。”
“朕很好,不需要查,你们回去吧。”杨嘉烨不耐地答。
杨耀辉见他始终不肯露面又不许人进入,心中越发生疑,哪里肯离去?
“圣上龙体乃国之根本,”杨耀辉朝身边的侍卫递了个眼色,分成几拨从几个方向悄无声息地往寝宫掩去,一边继续游说:“微臣斗胆,请皇上恩准臣入内护驾,以策万全。”
说到这个“全”字,他果断地一挥手,领先纵身向前一跃,一掌拍开窗棂,迅速地蹿了进去,里面的情形让他大吃一惊:“靖王,你想造反吗?还不快把刀放下!”
“让他滚出去~”君墨染一手挟着杨嘉烨的身子,另一手执着柄利刃架在他的脖子上,微微抬了抬下巴,冷声道。
“混帐,谁准许你进来的?”杨嘉烨仰着身子,色厉内茬地吼:“还不快滚!我与靖王在谈事呢!”
“靖王~咱们同殿为臣,我劝你还是放下刀为好!看在同僚多年的份上,下官会为你在皇上面前求情~”杨耀辉职责所在,哪里肯退?
“放屁!”君墨染冷笑:“本王何需你向这个昏君求情?”
杨嘉烨的眼皮跳了几跳,勉强挤了个笑容出来:“墨染,咱们君臣有话好商量,何必让这些奴才们看笑话?”
“哼,”君墨染俊颜铁青,手中短剑往下一压,一丝鲜血渗了出来:“你下圣旨给江湄,让我成为全京城的笑柄时,可有考虑过咱们多年的君臣关系?”
“靖王~”杨耀辉见了他的举动,惊出一身冷汗,忙按住腰间长剑厉声喝叱道:“千万不可轻举妄动,万一伤了龙体,外面有数千枝驽箭正指着你的咽喉,你绝对逃不出去的!还是放下兵刃束手就擒的好!”
“是吗?”君墨染阴恻恻地笑了,手中短剑晃了晃划了一道诡异的寒光,在杨耀辉还不及反应时,忽地又回到杨嘉烨的脖子上:“能不能逃出去,那是我的事,就不劳你费心了,叫他们让开!”
“墨染~”杨嘉烨轻吸了口气,颤声道:“别激动!小心刀子啊~杨统领,让外面有侍卫都退到倾云宫外,让靖王出去。”
“把屋顶上那些弓弩手也都收起来~”君墨染抬了抬匕尖,冷声命令。
小子,你那脑子里那几根弯弯肠子还是老子教的!想用这几个甭种围住我,简直是做梦!
“这~”杨耀辉略略迟疑。
外界传闻,他能在千军万马中取敌将首级,来去自如,如入无人之境。侍卫到倾云宫外倒不成问题,弓弩手撤了,可就不太好办了!
“撤不撤?”君墨染低喝一声,手中匕首再往下压了一分,鲜血顺着匕身流下来,空气里迅速散发出血液独有的甜腥味。雪亮的匕首配上腥红的血液,红白交错,在灯光下显得格外的触目惊心。
杨嘉烨吃痛,忍不住轻咝了一声,暗地里翻了个白眼:做戏而已,要不要这样逼真啊?
“外面的人听着,全都退到倾云宫外侍命。”杨耀辉无奈,只得扬声下令。
“还有弓弩手呢?”君墨染步步紧逼。
“弓弩手,撤!”杨耀辉无奈,只得咬着牙下令。
“皇上,”君墨染垂眸,睇着臂弯下一动不敢动的杨嘉烨,冷然道:“记住我的话,不要挑战我的忍耐力,逼急了我……哼哼!”
逼急你又怎样?你难道还敢带着朕的军队投到敌国去?
君墨染弯唇一笑,露出一抹俊魅之极的微笑:那可说不定!只要我愿意,到哪里不能混个人样出来?别以为就只有你的饭菜香!
杨嘉烨狠狠地瞪他一眼:小子,威风一下就够了,不要太得意!
“皇上,”君墨染押着他出了房门,忽地将他用力往前一推,飞身跃上屋顶,朗声长啸:“后会无期!”
难消心头之恨
外面的侍卫见从倾云宫里冲出来的人居然是靖王,一个个傻了眼——靖王怎会成了刺客了?
“皇上,你不要紧吧?”杨耀辉一个箭步冲上去,张开双臂牢牢地兜住杨嘉烨的身子,双膝跪倒在地,一边厉声吼:“都愣着干什么,快给我追!”
“哎哟~”杨嘉烨轻呼一声,以手按住伤口,头一偏歪在杨耀辉的怀里。
忍不住逸出粗口:操,朕为了放水,连天子的威严都扔在一旁,你小子要不给朕找回藏宝图,就等着被灭九族吧!
“皇上受伤了,快宣御医!”杨耀辉惶急地大吼。
宫里进了刺客,皇上受伤昏迷,这劲爆的消息明长了翅膀一样瞬间传遍了整个京城。
有那消息灵通的,当天晚上就赶到宫里探望兼慰问,其中自然包括文隐。
这厮老奸巨滑,在听了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传言之后,心中生出疑惑——如果靖王不满皇上为江湄撑腰,下圣旨让她休夫,早就应该发难,何以忍到一个多月之后才爆发?
可惜,皇上受惊过度,至今昏迷未醒,大臣未得宣召,一律不得入内探试,就算他心中有谜团上千,也是无可奈何。
“靖王恃宠而骄,竟敢闯宫挟持皇上,还伤了龙体,究竟要如何处理,请太皇太后定夺。”
皇上没醒,追辑刺客又迫在眉睫。按理刺伤皇上,其罪当诛,偏这刺客身份特殊,手里握着的虎符,可调动邀月一半的军队,要不要追到王府捉他下狱,杨耀辉一个小小的御林军统领如何敢做决定?
他脑子灵活,眼珠一转已把脑筋动到了太皇太后的身上。
“皇帝只是暂时昏迷,又不是……”太皇太后怒叱道:“事关国之根本,兹事体大,等皇帝醒来再做决定。”
“是是是,太皇太后教训得是~”杨耀辉惊出一身一脸的汗,呐呐连声,偏职责所在,又不能不硬着头皮提醒:“可是,靖王狡诈成性,臣恐拖久了让他走脱,再想抓他入罪,恐怕比登天还难了!”
邀月谁不知靖王骁勇善战,足智多谋?他若有心叛国,你紧随其后都不见得能围捕到他,过了一晚,连人毛都捉不到一根!
到时龙颜震怒,怪罪下来,还不是他这个当值的御林军统领倒霉?
“既如此,”太皇太后见他说得有理,忙转向文隐:“依左相之见,当如何定夺?”
文隐老奸巨滑,君墨染又是他相中的乘龙快婿,在没有分清真假之前,怎会轻易表明态度?
“呃,老臣也认为太皇太后的决定很是英明。”听清楚了,他尊从的可是太皇太后的决定,即便有何不妥那也与他无关。
“既然文卿家也同意,咱们还是安心等皇上醒来吧。”太皇太后怔忡不安地叹一口气:“哀家就闹不明白了,墨染那孩子与皇帝亲若手足,怎么闹到这种程度了呢?”
“老臣也是这么想的,其中莫不是有什么误会?”文隐应声附和。
推倒一个君墨染容易,可再想找一个这样的好女婿可就难于登天了。象现在这样,翁婿二人联手,足可遮了邀月半边天,就是杨嘉烨也不敢不给几分薄面。文紫青的仕途是可以预见的一片光明,不是拜相就是封候。
若不是万不得以,他怎会轻易放弃?
太皇太后不满地斜睨着他:“文卿家与君家是儿女亲家,事先就没听到过什么风声?”
“太皇太后,”文隐一听急了:“老臣若是知道他要以下犯上,闯宫惊驾,就算拼了老命也会全力阻止,又怎会瞒而不报,以至闹出如此祸端?”
“那倒也是~”太皇太后点了点头:“看来只有等皇帝醒来才知原委了。”
“启禀太皇太后,皇上醒了。”御医满面喜色地自内室走了出来。
众人如释重负,急忙鱼贯而入。
杨嘉烨斜卧在龙榻上,脖了上绕了厚厚的一圈黄绫,看上去很是触目惊心。太皇太后瞬间红了眼眶,颤巍巍地走过去:“墨染这畜牲下手可真狠!”
杨嘉烨面上一红,强做镇定地微笑,挣扎着要坐起来:“皇奶奶,不碍的,只是些皮外伤,并未伤及骨头,将养几日也就好了。”
御医在一旁略带些得意地垂下头。他心中明白:皇上只划破了皮,流了少许血,会昏迷不醒十之八九是惊吓过度。
但皇帝年轻气盛,若被人知道这么点伤也昏了过去,只怕会十分难堪,搞不好会迁怒于人。所以索性将崩带缠得厚些,至少让别人看起来,似乎伤得极重,不至伤了皇帝的颜面。
他这里用心良苦,却不知歪打正着,正好帮了杨嘉烨一个大忙。
“快躺下,千万不要动!”太皇太后忙按住他“流了那么多血,还说什么皮外伤?要时刻记住,你是皇上,保重龙体是重中之重!”
“皇奶奶教训得是~”杨嘉烨乖巧地答。
“老臣文隐,参见皇上,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吧~”杨嘉烨意兴澜珊:“都到这田地了,还说什么万万岁?”
“别瞎说!”太皇太后瞪他一眼,问:“究竟怎么回事?墨染那孩子怎会成了刺客,还持刀挟持了皇上?”
“哎~”杨嘉烨瞟一眼站在一旁的文隐,无奈地长叹:“此事说来话长,刚好与文丞想还脱不了干系。”
“请皇上明察!”文隐这一惊非同小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老臣完全不知靖王所为,若有一字虚言天打雷劈!”
“行了,”杨嘉烨挥了挥手,示意他起来,咬牙道:“朕也没说怪你,只恨这姓君的小子可恶,仗着立了些军功,这几年越来越嚣张,现在连朕都不放在眼里!不重重治他,难消朕心头之恨!”
出大事了!
夜色深沉,京城一片静谧。
“王爷,你可回来了,没出什么事吧?”蓝一在宫墙下等得心焦,远远地见一条熟悉的人影如星掷丸跳般蹿了过来,急忙迎了上来。
这一晚,皇宫里灯笼火把四起,狼奔冢突,闹腾得厉害,他心知十之八九与君墨染脱不了干系,苦于被拒在宫门外,不知究竟何事,闹到什么程度,更不能入内相助,急得似热锅上的蚂蚁。
“走,回府。”君墨染一声低叱,利索地翻身上马,如离弦之箭没入夜色之中。
蓝一见他脸色凝重,也不敢问,追随着他回了王府。
“我去跟娘说几句话,你把院子里值夜的弟兄撤了,也去睡吧。”君墨染交待一句,头也没回,如一缕轻烟般掠过围墙悄然没入靖王府,直奔墨韵居里老太太的院落。
“是~”蓝一心中生出疑惑,怔怔地立在院中,瞧着那窗纱上摇曳的人影。
“一哥,你发啥呆呢?”蓝九当值,见君墨染入内忙蹭过来打听:“快跟我说说,王爷进宫都干啥去了?”
傍晚时王爷把梅雪姑娘叫去问话,当时就在书房里大发雷霆,紧接着就进了宫,整个王府早都炸开了锅。
大伙心里都明镜似的——王爷就是那火山,平时默不吭声,瞧着就象个石疙瘩似的又硬又冷,一旦爆发能量惊人。
他去得越久,这事情只怕闹得越大。眼看着过了午夜都没回,蓝衣营的弟兄谁睡得着?这可好了,好不容易盼回来人,却只顾着发呆,也不透露一下内情,你说急不急死个人?
“小九~”蓝一直直地盯着一片漆黑的卧房,头也不回,慢慢地道:“我有感觉,王爷这回的祸,只怕是闯大发了。”
跟在王爷身边五六年,不论是扫贼寇,还是灭绵罗,他一直都是举重若轻,谈笑间便能让敌人灰飞烟灭。
但今天这表情却让人琢磨不透——你说是发泄了积在心底的不满情绪后的酣畅淋漓的痛快吧?他偏还带着几分没有把握的凝重和忐忑。
没把握?不不不!蓝一忙摇头否认这一闪而过的情绪:他们王爷的字典里,几时出现过“没把握”这样的字眼?笑话!
你说是挟怒而去却碰了一鼻子灰后的憋屈愤怒,心有不甘吧;他偏还隐隐透着几分解脱的喜悦和轻松。
蓝二几个得了信,急匆匆的赶了过来,本来害怕王爷征罚,只敢远远地站着,想偷偷看见点啥就算了。(
谁知他一个人在那里又是点头又是摇头,哪里还忍耐得住?呼啦一下都围了过来,这个拽袖,那个摇肩:“一哥,别卖关子了,究竟什么事,你倒是说话啊!”
“嘘~”蓝二忙竖指就唇:“都给我噤声,吵着老太太了~”
“大事,指定是大事!”蓝一若有所思地低喃。
“废话!咱们王爷出马,哪回办的不是大事?”蓝五急得直跺脚,一个箭步冲上去,双手各揪住他一只耳朵,压低了声音,咬牙切齿地逼问:“把头给我定住,不许再摇!我瞧了眼晕,看了心急!老实交待,王爷进宫里干什么事了?”
该不会把那个糊涂皇帝“咔嚓”一声给就地交待了吧?
这句憋在心里的潜台词,他不敢宣之于口,只用手指了指天,再在脖子上一横,做了个灭口的动作。
“别胡说!”蓝一低声叱道:“这可是要抄家灭族的!”
一时之间,众人静默。
朗朗乾坤下弑君,那等于要跟天借胆!这可是惊天地泣鬼神的大事啊!
可,眼前说的也不是别人,而是他们敬若神明,坊间畏惧如鬼,天不怕地不怕的靖王呢!
如果是他,有什么事是做不出来的?
“一哥,”蓝九搓着手在坪里转圈,只差没给他跪下来:“到底啥事,求你说出来,别再吊着咱们了行不?!”
“不知道~”蓝一苦笑着摊开手:“王爷没让我跟着进去,把我摞宫外了。”
他要是跟进去了,还用得着在这里费那个劲去瞎猜吗?
“王爷怎么说?”蓝三好不容易才挤进去Сhā了一句话。
“王爷?”蓝一眨了眨眼,迸出一句:“他让大伙都撤了,回房睡觉去。”
这个也挺反常滴——王爷御下向来极严,突然这么亲切,搞得他心里毛毛的,不踏实。
“睡觉?”蓝五怪叫:“这会谁睡得着?”
“一哥~”一直沉默的蓝二怔怔地盯着老太太的卧房,忽地开口:“你说王爷都进去多久了?”
“从我回来他就进去了,应该有小半个时辰了吧。”蓝一抬头看了看天色,掐指算了一下时间,莫名:“你问这个干嘛?”
“你说,”蓝二直直地瞪着黑漆漆的窗口,表情怪异:“都呆那么长时间了,王爷为嘛一直不点灯呢?”
外面这么多弟兄闹哄哄的,就算别人听不到,王爷的功夫可深着呢,他咋也不出来吱一声?
他这一问,蓝衣营的众兄弟一致把头转过去,直愣愣地盯着那窗黑黝黝的窗户上两团模糊的影子,似乎能透过黑暗看到某种未知。
“呃~”蓝一被问得呆住,低头想了一阵:“或许他们娘俩有体己话要说,不想惊动外房那四个丫头?这不,影子还在呢~”
“我看不大对头,”蓝二摇了摇头,纳闷地道:“王爷且不说,他本来就是块石头,搁哪里都可以不动。老太太年纪大了,咋也能坚持这么久?我瞧了好一阵了,她老人家可是连头都没偏一次。”
“对啊~”大伙这才觉得奇怪,纷纷加入见解:“这娘俩之间说了那么久的话,咱们这么多人在这里站这么久了,哪能一句都听不到呢?”
“坏了,怕是出事了!”
连夜潜逃
君墨染一进门,陈老夫人就醒了,摸索着披了衣服坐起来,望着床边那一团熟悉的暗影:“墨染,是你吗?”
“娘,”君墨染略略不安地站在床边,弯下腰歉然道:“吵到你了?”
“不要紧,人老了觉少。”老夫人示意他在床边坐下,将他的手捂在掌心,触手一片冰冷,不觉皱眉:“又去哪了,忙到这会才回来?快进被子里来捂捂~”
她一边说,一边往旁边让。
“不了~”君墨染抓过床边的衣服,笨手笨脚地侍候她着装:“娘,先别说话,穿上衣服跟我去个地方。”
“大晚上,这是要去哪啊?”老夫人满脸疑惑。
“你就别问了,”按捺住心中的歉疚之情,君墨染轻声答:“等到了你自然会明白。”
“很急吗?”陈老夫人毫不见疑,匆匆穿了衣服,就要去点灯:“那就只把雪丫头叫上,咱们走吧。”
“娘~”君墨染忙按住她的手,定定地望着她,漆黑的眼睛在暗夜里幽亮如星:“来不及带她了,就咱们娘俩一起。”
“出啥事了?”老夫人半生飘摇,听出语气不对,警觉地抬起头盯他:“是不是仇人找上门来了?”
究竟那人有多强大,连向来强硬的他都不敢掉以轻心,选择不战而逃?
“娘~”君墨染别过头,不敢与她对视,轻声道:“以后,怕要委屈你老人家了。
“别废话了~”老夫人回身,从枕头底下摸出一只木匣子揣在怀里:“走吧!”
自那日思亲堂我端走水之后,她的感觉很不好,于是收拾了一些细软带在身边,以应不时之需。
雪儿那丫头知道后,笑她多心——堂堂靖王,手里握着重兵,跺一跺脚,邀月的天下要震三震,还能差了老太太那几个私房钱?
她总是笑笑着道:“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昔祸福。以后的事,只有老天才晓得,平时多准备,留一手总是没错的。”
万万没有想到,竟被自己不幸言中,堂堂靖王果然还是有逃亡的一天!她老了,别的忙帮不上,至少不能留在这里拖他的后腿!
“娘~”君墨染见此情形,鼻中不觉发酸,垂下头轻声道:“对不起~”
娘或许手段过激,思想固执,她的所作所为也并不那么与自己的想法合拍。但是,这个世界上若只有一个人对他毫无保留,豁出性命去爱他,那这个人必定就是老太太。
可是,自己却为了满足私欲,与嘉烨合起伙来骗她,伤老人家的心!
“傻孩子~”老夫人握着他的手:“又说傻话了不是?不管到哪,也不管别人说啥,咱们始终都是娘俩!”
“嗯,”君墨染低声而坚决地道:“你就是我的亲娘~”
“呵呵~”老夫人愉悦地轻声笑起来:“傻孩子~”
“娘,你上来吧。”君墨染背对着老人在床边蹲下来,示意老人趴到他背上:“咱们这就要起程了。”
“啊,”老夫人一惊:“就这么走?”
“嗯~”君墨染不敢多说:“短时间内怕是不能回京了。”
“那,”老夫人迟疑地指了指与她的卧室相连的睡房:“那几个丫头怎么办?她们跟着我好些年了,我答应过要照顾她们一生。现在就这么走了,她们怎么办?”
别的都不担心,扔下这如花似玉的丫头和满府妻妾,就这么逃了,失去了庇护的她们,命运又会如何?
“放心吧~”君墨染托住她的身子,推开后窗,轻灵地跃了出去,避重就轻地答:“嘉烨那小子总算还有点人性,应该不会对付一群无辜的妇儒。”
“嘉烨?”老夫人惊得一口气差点接不上来,愣了半天才颤颤地问:“皇上为何会对付你?你老实讲,究竟闯什么祸了?”
她真糊涂,如果是普通的仇家找上门,何致于抛家弃眷,连夜带着她偷偷摸摸地翻窗而逃?
“没什么~”君墨染不敢多说,含轻描淡写地一语带过:“只是几句口角罢了。”
“几句口角?”老夫人大急,挣扎着要下地:“不行,你带我回去!我要进宫找太皇太后问个清楚!”
他当自己还是三岁孩子呢?自己的孩子只有自己最清楚,宁肯站着死,绝不坐着生,若真只是几句口角,用得着深更半夜地潜逃出京?
他必然是闯下了滔天大祸,自知躲不过,怕祸及家人,逼不得以之下,才带着自己走啊!
不行,她要回去问问,究竟是什么事?如果可能,就算拼了这条老命不要,也要去太皇太后面前替墨染求情!绝不能就这样不明不白地走了!
君墨染哪里肯依?背着她一路狂奔:“放心,等把娘安顿好之后,儿子再回京安排别的。”
“蓝衣营的孩子们呢?”老人左顾右盼,不见他的身边有护卫,越发地心惊:“他们也一个都没跟来吗?”
“嗯~”君墨染轻声道:“我们先走,他们随后再来。”
“别再骗我了~”老夫人用力捶着他的背:“你给我说清楚,事情究竟到啥程度了?蓝一他们为啥一个也不来?不然,娘就算死在这里,也绝不离开京城半步!”
“娘~”君墨染见拗不过她,只得透露一句:“儿子把虎符交了,蓝衣营……以后就不归我管了。”
老夫人的心一凉,颤着嗓子问:“真的?”
交出兵权,这对一个年富力强,以战功卓著著称的名将意味着什么?
“嗯~”君墨染轻应了一声。
“那,”老夫人闭了闭眼睛,慢慢地一个字一个字地问:“靖王的封号呢?不会也追回了吧?”
不去的是孬种
“王爷!”蓝一察觉不妙,率先冲了过去,在门外大声禀报:“你在里面吗?”
回答他的自然是一片死寂。
“王爷,”蓝五沉不住气,抢先发话:“我再不说话,我们可要冲进来了!”
“吱呀”一声,连着老夫人卧室的厢房的门开了,梅雪一手撑着烛台,一手揉着眼睛迷迷糊糊地走了出来:“大半晚的谁在外边吵呢?惊着老夫人了怎么办?”
“雪丫头,你来得正好~”蓝五一把拽住她的手:“你可见着王爷了?”
“啊!”梅雪冷不防给他一吓,挣扎着抽出手往后退,手中的烛台啪地掉到地上,闪了一下,熄了。
“小五,快放手,你吓着她了~”蓝二大喝一声。
“借过~”蓝三在众人吵嚷的时候,已侧身自她身边穿了过去,越过她直奔老夫人的卧室,推开门一看,大嚷:“都别吵了,王爷和老夫人都不见了!”
“什么?”蓝一大吃一惊,顾不上梅雪,领着众人冲了进来。
这里一闹,另外三个丫头也都惊醒,睁开眼睛一看,房里闹哄哄地挤了十几个大男人。
“啊~”尖叫声此起彼伏,穿破了沉寂的夜空。
几十枝烛台把老夫人的卧室照得比白昼还亮,几十个人数十双眼睛看得清清楚楚——房里空荡荡的,哪有半个人影?
“王爷和老夫人走了?”蓝一茫然地呆立,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消息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就令整个靖王府沸腾了起来。所有的人都聚集到了墨韵轩,各个面上都是惊讶和慌乱。
王爷进宫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了,他带着老夫人去哪里了?又为什么要连夜象贼似地扔下众人逃走,甚至连一个护卫也不带?
在这种情形之下,蓝一成为了众人观注的焦点——只有他当日跟着王爷进京,王爷的行为失常,他不给出一个交待,谁肯罢休?
“蓝一,你把王爷藏哪去了,快交出来!”宛儿带着几位夫人气势汹汹地将蓝一围住,不许他走,尖着嗓子嚷。
白天消失了一天还不够,到晚上还把老夫人带走了,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是啊~”绫香做好做歹,哭红了双眼泣求:“蓝爷你就告诉我们,王爷去哪了,千万不能把咱们扔下不管啊~”
“慌什么?”李煜宸从宿醉中被人从被子里挖出来,匆匆赶到墨韵居,看到这一团混乱的场面,了解了事情的经过之后,肃着容道:“墨染只是带老夫人出去散散心,干嘛象死了人一样地闹腾不休?都回房去休息,小心墨染回来揭你的皮!”
他一出场,气势立刻压倒全场,大家见他神色从容,慢慢又恢复了镇静,又见围在这里确实不能解决问题,只得慢慢地散了。
“蓝一,究竟怎么回事?”李煜宸把蓝一几个叫进书房,关起门来询问:“墨染不是带你进宫去了?怎么闹到最后把干娘给劫走了?”
他不是找嘉烨算帐去了?怎么又闹这一出?
“军师~”蓝一至此也失了镇定,茫然无措地答:“属下不知。”
“王爷把一哥扔在宫外,独自进的宫。”蓝二见了不忍,忙替他答。
“一个多时辰前,王爷才从宫里出来,当时啥也没说,直接跟我回的府。”蓝一理清了思绪,慢慢地答:“不过,我在宫外听得里面闹腾得很凶,好象说是进了刺客,莫非……”莫非这个刺客是指王爷?
说到这里,他惶恐地住了嘴,不敢再往下说。
“不可能!”蓝三第一个激烈地否认:“王爷才不会做出这等大逆不道之事!他跟皇上感情好着呢!好几回我跟着进宫,私下无人的时候,他们俩都互叫的名字 ~”
王爷又怎么可能……怎么可能行刺皇上?再说了,哪有人这么笨,大摇大摆地进宫行刺?除非活得不耐烦了。
“那可不一定~”李煜宸一脸深思地摇了摇手指:“故意行刺当然不太可能,但若是二人过招,失手伤了他却不是没有可能。”
当然,以墨染的功力,与嘉烨过招,说误伤也还是有些牵强,十之八九是挟怨报复,故意整他出气——以他们之间的交情,嘉烨也不该为这点小事就往墨染的头上扣上刺客的帽子啊!
“那,会不会是他们过招的时候,正好给太监宫女们撞到,一时惊慌嚷了出来,引起一场混乱?”蓝五越想越觉得可能,脸不自觉地白了。
所以,他才会连夜带着老夫人逃了,为怕连累蓝衣营,也怕这么多人一起逃亡目标太大,索性一声不吭地走了?
他说得有理,蓝衣营立刻群情激愤:“咱们不能在这里干等,得分头去找王爷去!”
要知道,行刺皇上,这罪可不轻,闹得不好,那是要诛九族的啊!他们怎能让他带着老人孤身漂泊在外,自己在京里高枕无忧?
“走,不去的是孬种!”蓝九握着拳大吼。
“还没确定呢~”李煜宸忙举手制止:“这样吧,咱们先分头在京城找一下,我进趟宫,去探探消息,等我回来再做决定,行吧?”
就算被大家不幸言中,墨染真的与嘉烨发生口角,闹翻了脸,失手误伤了他,被嘉烨安上了个刺客的罪名,不得已弃家潜逃,他也有得是办法找到他。
他带着一个老娘,短时间里能逃多远?再说了,有干娘在,除了幽州老家,他还能往哪里去?
所以,他不担心找不到墨染的下落,只忧心嘉烨究竟要如何处理墨染?
君臣就是君臣,平时关系如何亲厚,如何情同手足,真惹恼了他的时候,君王一句话,却是真的要人命啊!
晴天霹雳
李煜宸连夜进宫见驾,竟被拒在宫门之外。他在宫墙外转了一圈后瞅了个没人的空隙,悄然掠入宫中。
宫里刚经历过一场混乱,气氛十分凝重,太监宫女往来穿梭不停,到处都是灯火通明。
他抓了个侍卫一审,这才知道事实原委——君墨染伤了杨嘉烨之后,自倾云宫外闯出去,接连伤了二十几个守卫,有几个伤势严重,已不治而亡。
皇上受伤昏迷,太皇太后大发雷霆,要严惩君墨染。文隐还在乾清宫外候传,至今还未见到皇上的面——种种迹象表明,杨嘉烨似乎还未脱离危险。
李煜宸暗呼不妙,事情比他想象中的还要严重得多!他得赶紧回去替他处理善后事宜。
天刚放亮,右丞张继宗,禁军统领杨耀辉,领着一队甲胄鲜明的禁军自皇宫里浩浩荡荡地开往城南,气势汹汹地将靖王府围了个水泄不通。
靖王不在,管家周笑愚代替君墨染率全府小妾在书房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靖王君墨染,罔顾圣恩,无召闯宫,冒犯天颜,挟持皇上,意图谋反,其罪当诛。朕念其往日所建功业,免其死罪,罢免靖王一切官职,追回兵符,贬为庶人;没收全部家财,家眷男丁流放边疆,女眷没籍为奴,钦此!”
“这不可能,绝不可能!”
“我不信……”
“是啊,王爷忠心耿耿,怎会意图谋反……”
圣旨一宣,靖王府里炸开了锅,宛儿几个小妾更是慌了神,各个呼天抢地地哭了起来。
“嘟!”德子把手中拂尘一扬,沉声喝道:“君墨染刺伤皇帝是铁的事实,皇上宽厚,没有将君墨染诛九族已算万幸!还不快跪谢圣恩?”
“谢主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谁敢乱动王爷的东西?”蓝一双目赤红,带着蓝衣营的众兄弟挡在御林军的面前,与张继宗对恃。
他们虽是靖王的亲卫,毕竟不是他的家奴,并不在流放查抄之列。且蓝衣营跟着君墨染转战南北,所向无敌,立下战功无数,个个骁勇善战,张继宗倒也不敢太过无礼。
“蓝统领~”杨耀辉虽为禁军统领,对眼前这位年轻的将领倒也不敢小视:“我知道弟兄们对靖王感情深厚,一时无法接受。但兄弟领了圣旨,亦是职责所在,请勿令我为难。”
李煜宸见了这场面,心知大势已去,即便蓝衣营与御林军拼死一斗,护得了的也不过是些死物,府里老老少少好几百口人总不能凭空消失,始终还是难逃流放和奴役的命运。
与其反抗后落个抗旨不尊的罪名,倒不如保存实力徐图后事。
“蓝一!”他微微摇了摇头,示意他退到一旁:“你身为朝廷命官,当知上命难违,不要妨碍张大人执行公务。”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好在墨染和老夫人都安然无恙,其余人护也护不过来,还是静观其变吧。
张继宗傲然一笑:“还是李公子识实务,知进退,蓝统领,请让一让吧?”
蓝一悲愤莫名,虽心有不甘,却也只李煜宸所说有理,捏着拳头缓缓地退到一旁。
张继宗示意禁军查抄家产,按名册点验家眷。男丁杂役共一百七十三口,侍妾,丫环,仆妇,厨娘等一百九十二名,除君墨染和陈老夫人在逃,其余全部集中在一个院落,等候揖上囚车带走。
靖王府里哭号声一片,胆小的吓得屁滚尿流,体弱些的昏倒在地,就算那些镇定的,想到今后的流放生涯,亦是体似筛糠,股粟不已。
军丁们点收家产,各种杂什扔了一地,桌椅板凳翻倒无数,箱柜抽屉具都敞开四散,古玩字画被横扫一空,衣服首饰掉了一地……
宛儿哭得双目赤红,忽见一兵丁手中抱着一只红木匣子,里面装的全是她心爱的首饰,哪里还能忍得住?
“那件不能动,是王爷赏我的~”宛儿尖叫着冲上去,想去夺那只妆盒。
她这一冲,连带的凌香和绮玉都情不自禁地哭嚷着,向那些抱着捧着抬着扛着各式珍玩的侍卫们:“这是我的~”
梅雪原本神色木然地呆立在院中,看着这一团的混乱,忽见一个侍卫一手提着一尊玉佛,一手拿着一只香炉,狂笑着走了出来。
“不要动那尊玉佛!”似被触动了机关,梅雪忽地冲了出去:“那是老夫人最喜欢的,皇上御赐之物,千万不可弄坏了!”
这尊玉佛代表了她的地们和皇上对她尊重,尤其爱如珠宝。每天早上起床第一件事,就是亲自在佛前上一柱香。这尊玉佛平日都由梅雪打理,擦拭,不敢留有半点污渍,更不敢稍用力使其破损。
现在那侍卫如此慢怠,怎不教她怒火中烧?
“去你的!”侍卫招腿就是一脚,喝叱道:“少在老子面前装!靖王也是皇上亲封,现在不照样成庶民了?”
“哈哈~”另一人见梅雪长得清丽,嘻笑着凑了过来:“小妞,心疼这佛像呢?来,给哥哥亲一个,哥替你好生拿着,啊?”
说完,他就要上前去搂梅雪。
忽听哧地一声,不知打哪飞来一颗碎石,生生崩掉他二口门牙,顿时血流如注:“哎呀!”他惨叫一声,捂住嘴狂怒:“是哪个兔崽子干滴?不想活了?”
李煜宸袖着手冷冷一笑:“这是抄家呢,还是土匪进了城?靖王就算犯再大的错,他的家眷也还轮不到你这畜牲来染指!”
“反了你!”那侍卫恼羞成怒,嚎叫着顺手将手中香炉扔了过来:“御林军你也敢打?你小子肯定跟君墨染那厮是一伙的!弟兄们,给我把这犯上做乱的小子拿下,送刑部候审!”
家门不幸
“孙子~”李煜宸轻松偏头躲过,香炉应声落地,啪地断了一条腿,他挑眉冷笑:“爷爷忘了告诉你,这件香炉可也是御赐之物!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对皇上不敬?莫非想要造反不成?”
“你~”侍卫脸一白,想要扑过来,却畏惧于千手医圣的名头,只能虚张声势却不敢上前。
“住手!”张继宗得到报告,匆匆赶过来,急忙喝止:“不得对李公子无礼!李公子……”
面前这位公子虽然并无功名在身,只是一名布衣,然而他的名头却不在君墨染之下。传言君墨染这些年来驰骋疆场之所以能创造不败的神话,除了拥有一帮死士之外,很大程度上得益于一位幕后军师。
他,就是天下第一庄的少庄主,一身白衣飘飘,医毒双绝,一手暗器功夫更是独步天下,足智多谋又温雅如风。多次婉拒朝廷的任命,情愿潇洒走天涯。
皇上言语之间,对他极是推崇。曾多次在上朝时当着众大臣之面感叹:煜宸不进庙堂,乃朝廷之损失,朕之无能!国师一位永远为他虚悬!
因此,君墨染虽倒,李煜宸他却也不敢得罪。毕竟,君墨染之罪再大,亦不能祸及友人!说不定哪天,这位白衣飘飘的李公子,厌倦了江湖游历,心血来潮入朝为官。
他为官多年,当然深深明白:世上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远的朋友,多一个敌人,不如多一个朋友的道理。
“张大人,”李煜宸阻断他的话,指着梅雪等几个大丫头道:“按朝廷惯例,没籍为奴者是否可以任人买卖?”
“呃~”张继宗一怔:“话虽如此,但……”
这人还在清查,没来得及上报后发卖,就在查抄之处把人给卖了,还无前例可循。
“是就好了~”李煜宸再次打断他,摸出一张银票看也不看,往他手心一塞:“张大人卖我个面子,我也懒得去官窑找人,这几个丫头就直接带走了。”
“李公子!”宛儿在一旁听到了,立刻扔了手中的匣子冲过来:“你把妾身也买了去吧,求你了!妾身情愿为奴为婢,侍候公子一辈子!”
煜宸到底是墨染的兄弟,把自己赎回去了,难道还能真的把自己当丫头使?
虽说她原本就是歌伎出身,但这些年来在王府里养尊处优,颐指气使惯了,要她重回那种迎来送往,以色侍人的生活,如何受得了?
“李公子,你好人做到底,把我们都买下吧!”宛儿开了头,凌香等人立刻蜂涌而上,将李煜宸围得水泄不通。
“李公子~”张继宗势不妙,忙道:“这可不行,你把人全买走了,我如何跟圣上交待?再说了,几个丫头我可以卖你个面子,但这几个可是君墨染的妾室,正经的家眷,可不能由着公子的性子来……”
否则的话,君墨染潜逃了,家眷全买走了,留下的全是些家丁仆妇,圣上的责罚岂不变成一纸空谈?
“抱歉~”李煜宸原就无意解救宛儿,此时顺势将两手一摊:“你也看到了,不是我不帮,实在是法理不容啊。”
“王爷,你把我们都扔下,让我们怎么活啊~”宛儿见自由无望,一ρi股坐在地上嚎陶大哭了起来。
宛儿可以不救,但绮玉却不能不管,李煜宸瞥了她一眼,心中已有主张,叹一口气,带着梅雪几个丫头转身离去:“二夫人,你好自为之吧~。”
文丞相府。
“爹,墨染真的被贬为庶民了?”文紫萱原本在绣阁里看书,乍然听小曼传来的消息,大惊失色,匆匆地奔往主屋,也不及下人通报,直接闯进了文丞相的卧室相连的起居室。
“萱儿~”文隐正在跟夫人说话,见她闯进来,皱着眉头道:“什么墨染?女孩子怎么一点矜持都没有,随便叫男子的名字?”
“墨染不是外人,他马上就是女儿的夫君,爹的女婿。”文紫萱微红了脸,却并不退缩,据理力争。
“闭嘴!”文隐大喝一声,生恐被人听到,忙去把门关上,厉声训斥:“君墨染挟持皇上,意图谋反,证据确凿,现已全国绘影通辑,怎么可能还是老夫的乘龙快婿?此话休要再提!”
“爹!”文紫萱闻听此言,犹如晴天霹雳,顿时面若死灰:“你怎能这般无情?昨天还在没口子称赞墨染,说若得此佳婿,如虎添翼,教女儿定要全力以赴,抓住他的心。今日却翻脸不认人!全盘推翻婚事,传出去,女儿岂不是沦为笑柄,成为世人口里趋利避祸,攀龙附凤的世侩女子!”
“胡说!”文隐气急败坏,面上阵青阵白:“你是我文隐的女儿,身份尊贵,是千金中的千金,不必攀龙附凤已足可傲视京城!谁敢笑话你?”
“娘~”文紫萱见文隐态度坚决,只得转向文夫人:“你看爹,他不讲理!庚贴都换了,哪有反悔的道理?”
“萱儿~”文夫人心疼女儿,却也莫可奈何,只得轻拍她的手背安慰道:“你别急,娘一定替你挑个更好的女婿,让你风光出嫁!”
“不,我就要嫁墨染,除了他,女儿谁也不嫁!”
“你嫁他?”文隐气不打一处来,手指戳上她的额头:“他现在千里逃亡,家眷全部没藉为奴,你是不是要去官窑里迎门卖笑,等他回头来找你?”
“爹~”文紫萱又气又羞,差点背过气去。
“老爷~”文夫人急忙将文紫萱护在怀里:“你少说几句行不行?萱儿对他一往情深,一时不能接受事实也可以理解。她不懂事,咱们慢慢教就是,何必拿女儿出气?”
“哼!看你教的好女儿!”文隐面色铁青,长叹着负气而出:“慈母多败儿,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
她不信!
姜梅最近迷上了中医,刚开始只是因为唐郁的病,她希望不必依赖李煜宸,靠自己那点现代医学的基础,加上点中医知识,就算不能把唐郁彻底治好,至少也能对他有所助益。
憋着这样一股气在胸口,一头钻进了江家的书房,翻看了几本旧到泛黄的医书后,从此跌进了中医博大精深的海洋里。
好好一个生日被君墨染和文紫萱的婚讯闹得不开心,让她觉得很没面子——明明已然没有瓜葛,明明已成陌路,明明知道他娶不可能永不娶妃……
奇怪的是,她还是受到了冲击和伤害。这一切似乎发生得太快了,她都没来得及喘口,他已整理好心情,要展开新的生活。
当然,他是对的。人不可能一味地沉浸在过去中,缅怀那些逝去的岁月和永不会再回来的感情。
江秋寒的死,对自己是丧父之痛,对他却是大仇得报,放下多年心结的他,难道不应该去追求自己的幸福吗?
更何况,她奉旨休夫的时候,也完全没有考虑到要给他留面子……所以,事到现在,她有何好怨恨,伤心和生气的呢?
可惜,不论她给自己做了多少心理建设,找了多少理由来开导和安慰自己,君墨染与美丽优雅的文紫萱并肩而立的画面还是如一根针,刺得她心痛难当,碾转不得眠。
所以,她索性钻进书房潜心研究中医理论。一开始静不下心来,那一行行的文字都幻化为君墨染一张张表情各异的俊颜,似讽似叹还似怜……
慢慢地,她终于抛开杂念,沉浸到了那些艰深晦涩的语言当中,直到天际泛白,才倚着书桌沉沉睡去。
她丝毫也不知道,这一夜,有无数人跟她一样度过了一个无眠的夜晚。
“小姐,小姐!”绿珠乐得悠闲,睡到日上三竿才去厨房拿早点,猛然听到这个劲爆的消息,扔下盘子就往书房里跑:“出大事了!”
“又怎么了?”姜梅好梦正酣,被她大呼小叫地唤醒,微微有些不悦。
“别睡了,靖王~”绿珠意识到不妥,忙改口道:“不!君家出大事了,快去看看吧~”
“君墨染?”姜梅心中微微一酸,拿了一本书在手上,不情愿地道:“能有什么大事?不就是娶妻吗?他都已娶了九回了,还有什么新鲜感可说?”
虽然说,这次娶的是正妃,与侍妾不可同日而语,但那也只是场面更热闹,婚礼更奢华而已,有什么好看的?
只是,她万没料到进度如此迅速。昨天还只在购置嫁妆,今天就下聘过礼了?当然,两边都是有钱有地位的贵族,有此能力也不稀奇。
“哎呀~”绿珠拍着胸口,语带兴奋地道:“不是的,靖王意图谋反被贬为庶民,所有男丁都流放边疆,女眷全部没藉为奴了!”
“你说什么?”姜梅手中的书啪地掉到地面。
君墨染,那个一直宛如天神般矗立,仿佛永远都高高在上,永远能在朝堂上屹立不倒的男人,居然在一夕之间沦落到凡间了?
“君墨染被贬了,听说他自知罪孽深重,连夜带着老夫人逃出京去了。现在满世界都在绘影通辑他呢!”
绿珠连说带比划,把听来的小道消息竹筒倒豆般讲给姜梅听,末了加上一句:“小姐真是有先见之明,奉旨休夫,没有被卷进这场风波,真是万幸!”
“不可能,这不可能~”姜梅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不相信!”
别人她不知道,但杨嘉烨她是亲眼见过,并亲自打过交道的。
他与君墨染之间的互动极为默契,她有充分的理由相信——他们之间的感情绝不止于君臣!
与君墨染好歹做了近半年的夫妻,她当然明白,在他看似冷酷无情的外表下藏着一颗极重感情的柔软的心。
从他对老夫人的孝顺,从他对绮玉的尊重,从他对冷卉的照顾,从蓝衣营众兄弟对他的敬重……这一点一滴的小事,都无不论证了她的这个结论。
可是这样一个人,怎会毫无征兆,无缘无故去谋反?
好,退一万步说——他虽重情却更重权势,妄想登上大宝,掌控天下。
但那样一个精明睿智的男人,在战场上能决胜千里,怎会事先一点布署也无,仓促鲁莽行事,只身潜入皇宫刺杀皇上,把自己陷进削职为民,天涯逃亡的悲惨境地?
这太荒谬了,她没有办法相信!
“你不信也没办法,”绿珠看了她一眼,忍不住加了一句:“听说皇上要下旨赐婚,封萱儿小姐为靖王妃。靖王恼他擅自做主,前次让小姐休了他,这次又强行逼他成婚,新仇旧恨一次爆发,这才……”
听到这里,姜梅的心瞬间狂跳了起来,两耳嗡嗡地已听不见绿珠在说些什么。
她怎么也没有想到,他的冲冠一怒,竟是为了她!
“……今儿一大早右相已领着御林军去抄了靖王府,所有家财全部罚没,靖王府上下三四口人尽数带走了……”绿珠勿自未觉,径自说得眉飞色舞:“听说从靖王府里抄出来的家财装了好几百车,从街头直排到街尾……”
姜梅不等她说话,蹭地一下站了起来,撒腿就朝门外跑。
“小姐~”绿珠愣了一下,急忙追了出来:“你要去哪里,等等我啊~小姐,小姐!就算要出门,咱们好歹也套辆车啊!”
姜梅充耳不闻,提着裙边在大街上飞奔。
造谣,肯定是造谣!君墨染怎会如此容易就被打倒?她不信,她一个字都不信!
满地沧桑
姜梅接连跑了几条街,喉咙里似有一把火在烧,胸口象要炸裂般的疼痛,腰肋间传来的剧痛感逼得她不得不弯下腰,扶着墙喘气。
“江湄!”急促的马蹄声响起,一辆华丽的大车疾停在姜梅的身边,唐郁从车里探出头来:“上车!”
“唐郁?”姜梅苦笑着摇了摇头:“抱歉,我今天有急事,不能陪你。”
“知道,我送你去~”唐郁皱眉,反常地没有咒骂她,平静地向她伸出手。
这个笨蛋,就算再心急,也是能虐待自己的身体啊!靖王府被抄已成事实,她跑得再快也无济于事,只能凭白让自己吃苦而已!
姜梅望着川流不息的街道上攒动的人头,靖王府似乎还在千万里之遥,忽地意识到要用她的这双腿穿过大半个京城跑到王府不是个明智之举:“谢了。”
握住那双纤细修长的手掌,掌心传来的温度令她胸腔发热,抬头,再触到那双满是关心的眼眸,热泪忽地涌进眼眶。
她尴尬地别过头,轻轻挣脱他的掌握,默默地坐在他的对面,垂首望着平放在膝上的手,竭力控制即将泛滥的情绪。
“我去看过了,情况还不算坏。”唐郁的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温和:“看样子姓君的早有准备,带着那老太太连夜逃出了京城。蓝衣营不在流放之列;至于那几个女人只是打回原形;奴才们就更不用说了,反正再差也只是换个地方做奴才,说不定换个主子,际遇比现在好得多。损失的不过是些财物,相信这些东西姓君的还没看在眼里。”
虽说狡兔死,走狗烹,原就是历代君主惯用的伎俩。但姓君的正当盛年,锋头正健;杨嘉烨又是新君继位,正需要培值自己的势力来对抗朝中元老。这个时候烹掉这条狗可不是明君所为。
另外,据他测算,君墨染的前途看似暗淡却并未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因此,他有理由相信,这很可能一个目的不明却很有针对性的局。
当然,关于这点,他是绝对不会对姜梅透露的。
“谢谢~”姜梅低垂着头,声音微微哽咽。
他说了这一大堆话,无非是想宽她的心。然而,只要想到这场灾难很可能因她而引发,她要如何释怀?
靖王府很快到了。
远远就能看到朱漆的大门上交叉的白色封条,如此醒目而张扬地宣告着一个显赫家族的没落。
街头街尾上站满了看热闹的百姓,但虎死余威在,众人只敢偷偷摸摸地远观,谁也不敢明目张胆地上前指点。
唐郁的马车穿过人群缓缓地停在了靖王府的朱漆大门之前,唐郁在前,姜梅在后,自马车上走了下来。
有附近的居民很快认出姜梅,人群里逸出几声惊呼:“快看,那不是一怒休了靖王的九夫人吗?”
唐郁回过头,阴冷的目光淡淡地自他们脸上扫过,犹如寒风过境,留下一地萧瑟,众人不自禁地打了个寒噤,通通闭上了嘴巴。
姜梅浑不在意自己成为了众人的焦点,只呆呆地看着那扇紧闭的大门和那双寂寞地守在门前的石狮,一丝苍凉之感油然而生。
缺了那些镇日里从这扇大门里进进出出,吵吵嚷嚷的人们,这威严肃穆的靖王府,俨然已成了为一座废墟。它是那么安静,安静得让她心慌。
昔日满目繁花,今日沧桑满地。
姜梅上前,纤细的手指轻轻地抚着那对封条,似乎想透过那薄薄却无情的白纸,触到某个人的脉博。
“走吧!”眼看着日头渐渐西沉,这才上前拉住几乎痴了的姜梅:“时候不早了,该回去了。”
“嗯~”姜梅并没有反抗,乖乖地任他拽上了马车。
“江湄~”唐郁皱眉,十分不喜她的柔顺:“雪球怎样了?”
“嗯?”姜梅有一瞬的茫然。
“喂,”唐郁不满地瞪她:“我把雪球交给你,你就这么对付它啊?”
他把西门家的灵犬交到她手上,待遇竟还不如一条流浪狗?简直是岂有此理!
“抱歉~”姜梅略带歉然地看着他:“最近没什么心思,没什么时间照顾它。要不,你把它带回去吧?”
雪球虽漂亮却有着同它前主人一样傲慢的性格,始终对她存有戒心,不论她怎样努力,都一付爱理不理的拽样。
偏偏她最近情绪低落,连动物都不鸟她,在大大地打击了自信之后,越发深深地怀念着史酷比。
如果史酷比还在,她至少还有一个能倾吐心声的朋友。可惜……
“你说什么?”唐郁悖然色变:“看不起我呢?”
他唐郁什么时候主动送过人东西?更何况是象征着西门家的至高无上地位的灵犬!她竟然敢给他退回来?
“呃~我不是这个意思~”姜梅自觉理亏,讪讪地小声嗫嚅:“雪球的性子就象你一样,跟我好象不太对盘。”
所以,不是她不想要,而是她要不起!
“哼~”唐郁哧声冷笑:“别告诉我,才这点困难就要打退堂鼓?这可不象是我认识的江湄。”
姜梅默然:姜梅应该是个什么样的人?她自己都有些迷糊了。
似乎在每个人的眼里,对她都有不同的定义,因此每个人对她有着不同的要求。一直以来她也在努力让身边的人满意,可最后的结果,好象是让所有的人都失望了……
“怎么,”唐郁见她不吭声,越发气往上冲:“又忘记他当初是怎么对你的了?看他落魄了,你心疼了?愧疚了?想去找他了?”
“呃~”姜梅尴尬地垂下眼。
她只是觉得心里堵,倒没想过要去找他——直到这时,她才发现她对他的了解少得可怜,竟然猜不出他会往哪里去?
“你要敢去,我打断你的腿!”唐郁扔下一句狠话,挟怒而去。
一对怪人
红日西坠,时至未正,起风了,从天边涌出几朵阴阴的云。风吹在脸上,凉凉的,带着点湿意,吹散了日间的暑气,吹息了骄人的热浪。
一辆青篷车缓缓进入了双桥镇,在镇上绕了一圈,停在了镇上唯一的青风客栈前。
驾车的是名黑脸的青衣汉子,身材极高大,虽是一身布衣,浑身上下隐隐散发出的凛然威夷却让人不敢轻视。
他从车辕上跳下来,从车里扶出一位年约五旬的老太太:“娘,时候不早了,咱们该歇息了。”
老人亦是一身素服,一脸哀容,默默地自车内钻出来,并不急着下车,先缓缓打量了一遍周遭的环境。
双桥镇是个民风淳朴的小镇,镇上只有几百名常住人口,两条主街交叉成十字形,一条小河蜿蜒着自城外流过,是典型的江南小镇。
此时,天色已晚,前来赶集的附近百姓都匆匆的收拾东西往家里赶,街边的商铺也大都已经半关,预备打佯了。
青风客栈的门楣上挂着一块破旧的木匾,漆色已然剥落。一名伙计手里提着油壶从门里走出来,正欲往门前的气死风灯里添些灯油。
“客倌,是要住店还是投宿?”见有生面孔上门,伙计立刻热情地上前招呼:“本店有干净的客房,住店的话,可免费供应饭食。”
“给两间上房,要清静些的,另外~”黑脸男子看了看身旁的老妇,吞下了后半句话。
“上房?”伙计的目光极自然地跟着往老妇人身上投去,有些迷惑地答道:“本店利小,没有上房。”
“那你看着哪里干净,给挑两间好的吧。”黑脸男人皱了皱眉,语气已不自觉地严厉起来。
伙计脾气好,对他的挑剔倒也并不在意,热情地道:“客倌只管放心,本店的整洁在方圆百里之内那是出了名的好,包你住了满意,下回还……”
话没说完,黑脸男子已弯下腰,将老妇人打横抱在怀里大踏步往里走:“房间在哪,前头引路。”
“好嘞~”
“放我下来,我自己能走。”老妇人在他怀里挣扎,语中隐有怒气。
黑脸男子默不吭声,只顾埋头疾走。伙计瞧了暗自感动:这黑脸男人看着粗鲁,对娘却是极孝的。
安排了房间,又帮着从车里搬了两件简单的行礼,老妇人便站在窗前望着西沉的落日发呆。
黑脸男人跟着伙计到门口中,从怀里摸出一绽银子塞进他的手心,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小声加了一句:“麻烦再替我请个大夫。”
“呃?”伙计忍不住回过头再瞥一眼窗前的老人,好奇地问:“老太太哪里不舒服?”
“做你的事,少打听~”硬梆梆一句话顶回去,黑脸男人咣当一声关上了房门。
“呃~”伙计摸摸鼻子,讪讪地离去:“真是一对怪人。”
“娘,”黑脸男人疾步走到窗前,小心地扶着她的腰:“累了吧?躺下睡一会,大夫就该来了。”
“我没病~”老人淡淡地瞥他一眼,固执地不肯移动。
“可是,”黑脸男人无奈地低叹:“人不能不吃饭呀,你一直这么犟着,饿坏了身子怎么办?”
“要我吃饭也容易~”老太太静静地看着他:“你给我说实话就行。”
“娘~”黑脸男子不自在地别开目光:“我啥时骗过你了?”
老太太伸手扶住他的肩,不容他再逃避,一字一句地问:“你是不是故意的?你不满意娘替你安排的婚事,故意用这种极端的手段来报复我,往我心里扎刀子,是不是?”
从最初的慌乱中清醒过来后,她慢慢察觉出了怪异之处。
墨染的禀性她最清楚,他是个重情重义之人!绝不会为了贪欲,为了权力出卖自己的良心!如果他真的有野心,当年就不会拒绝绵罗皇帝提出的优厚的条件,那么努力地替朝廷卖命。
他身上的每一分荣耀都是他十年来浴血奋战,辛苦打拼得来。他十分珍惜,更为之骄傲与嘉烨之间的亦君亦臣,亦兄亦友的兄弟情谊。曾多次在她面前炫耀:“嘉烨这小子,真是好样的,不枉我这么多年为他在沙场拼命!”
所以,他怎会为几句口角之争动手伤人,甚至企图叛国?
“娘~”黑脸男人垂下目光,轻声道:“你想太多了,怎么可能呢?”
“那好,”老太太也不坚持,放开他转身朝门外走:“你现在就同我回京,咱们一起去见皇上,我要亲自问问他,你究竟谋了什么反,叛了什么国?以至他一点情面都不留,革你的职,抄你的家,还要灭咱君家的门!”
是,不错,这对呣子就是易容变装的君墨染和陈老夫人。
“娘~”君墨染微微蹙眉:“我与嘉烨意见相左,一语不和过了两招,错手伤了他是事实。他小气爱记仇,把事情闹大了,娘为什么硬要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
“不对~”老夫人缓缓摇头,语气沉痛:“皇上的为人我清楚,比你的性子要柔和谦冲得多,他绝不会为了这点小事大动干戈,折了国之栋梁,损失的可是他。”
“或许,他怕我与左相联姻后势力大增,他无可驾驭,朝里亦无人可以均衡,这才有心打压。”
“说来说去,你还是怪我不该瞒着你娶萱儿进门。”老夫人一双洞察世情的老眼紧紧地盯着他,痛心疾首地道:“说到底,你还是忘不了江湄那个女人!”
“娘~”君墨染一阵心浮气躁,忍不住提高了声音:“她已不再是我君家的人,还提她做什么?”
“她究竟有什么好?”老夫人的眼里落下泪来:“为了她,你连萱儿那么好的姑娘都不要,偏要自毁前程,连王爷都不肯做,真是冤孽啊!”
为了走到今天这一步,他流了多少汗,洒了多少血,如今为了个女人说没了就没了,教她怎不心若刀割?
“娘~”君墨染轻声道:“别再说了,那都是过去的事了,我只要娘平安就够了,真的。”
横加阻拦
柯良从自家的商铺里走出来时,日头已然偏西,落日的余辉将天边染得五彩斑澜,预示着明天又是一个好天气。
自从江照影接替江秋寒照管所有的生意之后,对这些多年的老客户采了许多优慧政策,令他的利润增了近一成。
想着接下来的这个饭局,他忍不住加快了脚步——江少爷要与他商谈由他带队前往啖星的事宜。
在商场打滚多年,他当然明白这对自己是个绝佳的机会——只要能靠着江家的这条线,攀上啖星的皇族,今后势必是财源滚滚,想不发都难。
“几位?”伙计见有客上门,迎上来询问。
“我与江公子有约~”柯良的胸膛忍不住挺了起来。
能够得到江照影的亲自邀约,这在京城的商圈中是极有面子的事情。
“柯掌柜是吧?请跟我来~”谪仙居的伙计果然训练有素,立刻把他带到了二楼的雅间。
“咳~”柯良轻咳一声,整理好衣帽这才抬手轻敲房门,态度立刻变得恭敬有礼:“江公子,我来了。”
“进来~”
柯良推门而入,一抹修长人影正大马金刀地端坐在西边,却不是江照影,他不禁一怔:莫非伙计带错门了?
“柯良?”柳无风抬起眼皮打量了他一遍,启唇冷冷地吐出二个字。
“正是区区~”柯良在他冷厉的逼视下瑟缩,冷汗渗透了衣背,嗫嚅着道:“我好象不认识公子,不知公子有何贵干?”
这人是谁?好大的气派!他经商多年,走南闯北也算是交际广泛,却从未见过他这么冷厉的眼神——只一眼就足以令他胆寒!
“拒绝江照影。”柳无风不打算跟他绕弯子,单刀直入地挑明来意。
“啊?”万万没有想到他会提出这样的要求,柯良不禁怔住。
虽然摸不清他的底细,感觉到对手的强大,毕竟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弄好了就是个一本万利的营生,做为商人,怎会轻言放弃?
柳无风微微一笑,从袖中摸出一张银票,手指一弹,轻飘飘地落在他的身前:“答应了,它就是你的。”
柯良偷偷瞥了一眼,票面上竟然写着五万两,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拒绝就有五万可得,那如果答应了,这个利润有多高?
柳无风冷笑,伸手取了一只茶杯,斟了一杯茶顺着桌面推过去:“喝口茶,慢慢考虑。
“谢了~”柯良忙双手捧过茶杯,刚要就口,忽地见茶杯底自动脱落,一杯滚烫的热茶尽数泼到他的手上,痛得他嗷嗷乱叫。
“怎样,想清楚了?”柳无风往后靠上椅背,悠闲地跷着双腿。
“是,是,是~”柯良惊出一身汗,哪里敢去拿银票?笔直地倒退出雅间,仓惶离去,在楼梯上刚好与拾阶而上的江照影撞个正着。
“小心~”江照影本能地趋身闪避。
柯良失去支撑,化成滚地葫芦,咕嘟咕嘟滚下大堂,摔了个四脚朝天。
江照影居高临下,这才认出是他,惊讶地问:“柯掌柜,你不要紧吧?”
“江公子,在下突然还有急事要处理,后会有期,后会有期~”柯良爬起来,头也不回地奔了出去。
“柯掌柜~”江照影急忙奔下楼梯:“咱们的事还没谈呢?先跟我聊几句吧~”
柯良此时已跑出谪仙居,忽觉头顶一片冰凉,下意识地抬头,见柳无风站在窗前,手里执着一只精致的茶杯,正对他举杯微笑。
他哪里还敢答话?连滚带爬地走了。
“江勇~”江照影若有所思地望着他仓惶的背影,问:“这是第几个了?”
“好象是五个,还是六个了?”江勇义愤填膺,握着拳头道:“少爷,咱们报官吧!”
一而再,再而三地发生变故,傻子也知道是背后有人的捣鬼,意欲阻止江家的商队前往啖星了!
眼看天气一天比一天冷,再不出发,遇上冰冻封了路,可就晚了!那些预先采购的大批山货只能烂在仓库,损失惨重啊!
“嗯,你先回去吧。”江照影还算冷静,不欲在公众场合将事情闹大,传出去引起恐慌,更加不会有人愿意前往了。
自从他放出风声要找人替他带队前去啖星之后,奇怪的事情就发生了——每一个被他相中的人选,不是突然患了急病,就是遭遇横祸,躺在床上不能起来,要不然就是临时反口。到柯良就更妙了,居然连屁都不敢放就跑了?
打发了江勇,江照影找来伙计轻声问了几句,提脚往楼上走去。
推开事先预订的包间,满室清寂,并无半个人影,只有桌上一杯清茶散发着淡淡的清香。
见此情形,他并未急着离去,而是开始仔细地检查。不一会,果然被他发现了残留在地面上的一滩水渍和几片茶叶,另有一片未及收拾干净的碎瓷片。
他蹲下去用手摸了摸,茶水余温尚在,立刻倏地站直了身子,机警地向四处搜寻:“是谁?究竟因何屡屡破坏江某之事?”
回答他的自然是一片岑寂。
江照影并不死心,对着空荡荡的房间抱拳道:“若是阁下有意带团前往啖星,大可坐下来与江某当面协商,若是条件具备亦不是不能办到。何必装神弄鬼地在背后玩些不入流的小动作?”
“哼~”一声哧笑传来,耳边忽地吹了一阵冷风。
江照影霍地转过身,哪里有半个人影?他顿觉寒毛倒竖——此人来无影去无踪,刚才只在耳边吹气,若是存心取自己性命,岂不是易如反掌?
他面色铁青,转身匆匆离去。
“哼,跟本座斗,你还差得远呢~”柳无风冷笑一声,自隔壁的包间缓缓踱出,目送他消失在楼梯上。
快跑
黄昏时分,天空中开始飘起了细雨,天地间白茫茫的一片。越往北走,行人越渐稀少,最后只剩下一队官兵押着一众妇儒艰难地在雨中踽踽前进——就象那茫茫大海里的一叶孤舟,在凄风苦雨里寂寞的飘荡着。
经过了七天的跋涉,她们中的大多数人已慢慢接受了事实,不再猜测自己未来的命运,表情木然,似一具具木偶机械地随着大部队往前移动。
雨势越发大了,队伍移动的速度却越发的缓发,照这样下去很难按预订的计划赶到目的地了。
“妈的,给老子快点!再不走,抽死你!”不时有骂骂咧咧的呦喝声响起,催促队伍加速前进。然而,不管怎样咒骂,始终没有人敢挥起手中的鞭子。
跟见了鬼似的,在这七天里,不管你怎样谩骂都没事。然而,一旦有人按捺不住脾气打算暴力相向,必然会有莫名其妙的石头从天外飞来,精准地击落欲施暴之人的门牙。
最开始衙役们当然是竭尽全力想找出隐藏在暗处的敌人,但不论他们怎么找,怎么骂,连敌人的影子都没看到。无计可施的他们,只能拿这群妇儒开刀,撒气。然而,一旦他们开始动手,飞蝗般的石头就会再次光临。
如此反复了几天,被打得满地找牙的衙役们在累得筋疲力尽之余,总算是摸清了规律——这批人犯,可以骂,但不能打!
在跳起脚来狠狠地骂了一通娘之后,终于认命。
宛儿提着裙角艰难地前行着,浑身湿答答地往下滴着混浊的水,忽地一脚踩在一块石头上,扑通一跤跌进了水洼里,弄得全身都是泥泞。
她几时受过这种苦?一时悲从中来,一ρi股坐在泥潭里哭天抹泪地号泣起来:“天哪,这哪是人过的日子?我不活了!”
“王爷,你好狠的心啊~”宛儿一哭,凌香也忍不住诉起苦来:“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好歹咱们也服侍了你三年,怎能说走就走了呢?”
白凝心有感触,忍不住跟着默默地滴下泪来——她性子软懦,从不与人争斗,也没想过要大富大贵,只盼着嫁与了靖王,至少可以一生平安,衣食无忧,谁知这也成了奢望!
有了几个人带头,哭声如同瘟疫一样迅速在人群里传染,并且一发不可收拾,队伍的行进停了下来。
为首的衙役心生不耐,拾起一块石头啪地扔到宛儿面前:“臭娘们,你再不起来,老子剥了你的皮!”
“老娘就不走了~”宛儿早已一头一脸的泥,又仗着有人暗中护着,索性一头往那衙役怀中撞了过去:“有本事你杀了我!”
她一带头,凌香几个涌上去,咬的咬,抓的抓,场面顿时一片混乱。
“快跑啊~”也不知是谁,发一声喊,众人愣了片刻,见押送的衙役与宛儿几个撕扯在一起,无暇顾及她们,有机灵腿脚快的立刻撒开脚丫向路边的山林里跑了过去。
“不许跑!”衙役回过头来,见人犯们潮水般向林中涌去,大吃一惊,也顾不上那躲在暗处窥侍之人的暗器,纷纷抽出朴刀往人群中冲了过去:“妈的,全都不许跑,谁跑老子砍了谁!”
“哼,让她们跑!”押解头目提高了声音大吼:“弟兄们给老子听着,依照邀月律例,凡是在押解其间企图逃跑的,一律罪加三等,就地处决!”
他这一声厉吼之后果然见效,有那胆小之人,也有那自忖腿短跑得慢的,思量着不但逃不掉反而罪加三等,也就自动停了下来——这些人里,多半是平日养尊处优的侍妾和丫头们。
绮玉茫茫然地站在路旁,看着如蚂蚁般乱蹿的同伴,惶惶然不知该何去何从。
“跟我走!”一只手忽地拽住了她的腕。
“蓝……”她一阵惊喜,立刻回头,见到的却是一张陌生的衙役的脸,不禁呆住,然后开始死命地挣扎:“放开我!”
“嘘~”蓝一竖起手指按住她的唇,示意她噤声,拽住她猫着腰飞快地蹿进了路旁的林子:“八夫人,别吱声!”
“蓝一!”绮玉又惊又喜又是悲,望着他泪如泉涌:“终于把你们盼来了!”
“抱歉,”蓝一机警地左右观望,一边带着她往林子深处穿Сhā:“我们来晚了,让你受苦了。”
“我刚看到宛儿在那边~”绮玉犹豫了一下,还是做了个顺水人情。
她只看到蓝一,想必蓝衣营的众兄弟是分头行动,另有专人负责宛儿等人的安全,她不必凭白当个恶人。
蓝一没有吭声:之所以冒着风险前来劫人,完全是看在夜鹰的面子上,相信如果王爷在此,定会做出和他一样的决定。至于其他的夫人,他则爱莫能助。
“王爷让你们来的吧?”绮玉见他不说话,已然心中有数,不禁满怀希翼地望着他:“他在哪里?我要见他!”
说到这里,她低头看着自己一身的狼狈,忙提出要求:“蓝爷,可否先找个地方让我沐浴更衣,这个模样去见王爷恐怕不妥,是大不敬~”
“对不起,”蓝一淡淡地道:“是我考虑不周,没有替八夫人设想周全。”
绮玉察言观色,知道自己怕是说错话了,惹起他的反感,忙换了副表情,抱着双肩楚楚可怜地睇着他,娇声道:“看我,真是冷得糊涂了~现在逃命都来不及呢,哪能让我沐浴?”
脏就脏点吧,只要能让她见到君墨染,说不定还能惹得他怜惜呢!
“走吧~”看穿她的想法,蓝一暗自皱眉,冷冷地道:“弟兄们都等着呢!”
你来晚了
雨势强劲地拍打着窗户,狂风不甘示弱,呼呼地刮着,老旧的门窗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象是随时要倒榻下来,天空偶尔会有阵阵震耳欲聋的雷鸣。
君墨染扔下手中的蒲扇,拿起钉锤疾步走到窗前,再次把窗棂加固了一遍,这才重新回到灶膛前,细心地料理着那只药罐。
房间里散发着阵阵浓郁的药香。
“咳,咳~”低而沙哑地咳喘声自里间传了出来。
君墨染凑身过去,揭开瓦罐闻了闻味道,把药罐从炉子上端下来,用菜刀压着罐口,把药汁熟练地蓖进瓷碗里,端进了内室:“娘,该吃药了。”
回应他的是一室的沉寂。
“娘~”君墨染把药碗搁在床边的小几上,将老夫人扶了起来:“别跟我呕气了,气坏了身子,我会内疚。”
老夫人拧着身子,用力挣扎,哪敌得过他的力量?被迫靠在他的胸前,怒目而视:“你心里还有娘?”
“当然~”君墨染微微一笑,淡淡地道:“我所拥有的一切都能抛开,独独不能扔下娘。”
老夫人鼻酸,却努力压住心头翻涌的情绪,沉着嗓子道:“你要是真心疼娘,就该听娘的话,跟我回京去,向皇上认个错,把失去的东西都拿回来!而不是整天无所事事地躲在这荒郊僻岭,守着我这个行将就木的老太婆!”
“娘~”君墨染冷淡地道:“你到现在还不明白?那些东西只是表面风光,看似繁华,内中肮脏。它们通通都不是我想要的!”
“那你要什么?”老夫人怒了,一句话没说完,已弯着腰“咳咳咳”剧烈地咳了起来。
“娘~”君墨染手忙脚乱地拍着她的背:“你别激动~”
“不激动?”老夫人涨红了脸瞪着他:“眼看你为了个女人,弄得如此落魄,眼见得要把自己逼上绝路,我怎能不激动?”
“你不觉得现在这样很好吗?”君墨染微笑:“咱们娘俩可以天天在一起,我也有时间陪你说说话,给你解闷。”
老夫人以手捶着床,气急败坏地吼:“咳咳,娘还没老到要你陪着的程度!娘要的也不是一个天天钻在娘怀里的儿子,娘要你光宗耀祖,替君家开枝散叶!”
“娘,该喝药了~”君墨染顾左右而言他,重又端起药碗该以手背试了试温度,递了过来:“呶,刚刚好,再放一阵就该凉了。”
“你别给我打岔!”老夫人大怒,一掌拍落他手中的药碗:“我现在跟你说的是子嗣的问题,你别总拿我的病来糊弄我!”
咣当一声,药碗跌落地面,碎成几瓣,药汁四溅。
“我再去煎~”君墨染弯下腰,收拾起地上的碎片地,起身往厨房走去:“你等一下。”
“回来!”老夫人哑着嗓子冲他的背影大声吼:“为了个女人,你究竟要跟娘闹到什么时候?”
君墨染僵了一下,没有回头,只轻声道:‘娘,我没有闹,我也早过了可以任意哭闹使性子的年纪。你看不出来吗?我只是累了,想休息。娘,你能不能别总揪着湄儿不放,嗯?”
“好,”老夫人咬了咬牙,一个字一个字地问:“是不是只要把江湄那个狐媚的女人娶回来就好?”
“娘~”君墨染慢慢地回过头,薄唇掀出一个嘲讽的弧度,神情落漠,眼里满是悲凉:“你的儿子并没有你想象中那么优秀,足以匹配任何女人。现在是江湄不要我,是她不要我,你明白吗?所以,别再用那种高高在上的语气去谈她,她根本就不稀罕!”
当他贵为王爷时她不稀罕,潇洒离去,走得不带一丝牵挂;如今他一无所有,沦为逃犯,她是否会在心中留一个栖息的角落给他?
老夫人顿时变了色,错愕地张了张嘴,却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
眼前这个意志消沉,落拓伤感的男人,还是她印象中那个跃马横刀,所向无敌,狂妄倨傲的儿子吗?
他居然会认为自己配不上江湄?凭什么?他身上有哪一点,哪一分配不上她?
君墨染没有再吭声,转过头进了厨房。
“放屁!”老夫人回过神来,捶着床大骂:“君墨染,你这个孬种,竟然说出这么没志气的话来,出去不要说是我儿子,我丢不起这个脸!”
大丈夫何患无妻,居然颓丧至此!
“呆着做什么?”君墨染头也不抬,拾起脚边的木柴扔进灶膛:“在外面淋着雨听我被人骂,很爽是不是?”
“嗬嗬~”李煜宸飘然而入,雪白的长衫上居然依旧不染纤尘。他笑眯眯地上下打量了他一遍,点头承认:“的确很过瘾。”
因为他真的很欠揍!居然敢瞒了他,唱了这么大的一出戏!
“有酒没有?”
“呶~”李煜宸扔过去一个酒坛:“就知道你肯定淡出鸟来。”
“替我看着火。”君墨染起身,倚着窗台一掌拍开泥封,也不用碗就着坛口猛灌了一大口。清冽的酒液顺着他的嘴角一直流下来,打湿了衣襟。他顺手以袖口了一把嘴,叹道:“好酒!”
“啧,真脏!”李煜宸撇撇唇,不屑地批评:“躲到这种地方,真亏你想得出来。”
“你来晚了。”君墨染淡淡地指出事实。
李煜宸瞪他一眼:“老子忙着帮你擦ρi股,你还敢拿跷?”
“那也来晚了。”以他的脑子,应该能在最短的时间里猜出他的想法,从而做出相应的对策。
“哼!”李煜宸轻哼一声——好吧,他承认,一开始他的确是懵了,耽搁了一两天时间。不过,真的也就晚一两天而已。
她无处不好
窗外大雨倾盆,木柴在灶膛里哔剥地燃烧着,红红的火舌,不甘寂寞地翻卷着,跳跃着,从罐底探出头来;水花沸腾着,化为蒸汽,争先恐后地从瓷盖下嘟嘟地冒了出来……
君墨染和李煜宸一坐一站,很快把一坛酒喝了个底朝天。
看看药熬得差不多了,李煜宸忙起身把药汁倒出来,一边皱眉批评:“这药虽对症,药性却嫌稍猛了些,我得改改方子。”
君墨染由得他忙乎,懒洋洋地抱着臂:“绮玉呢?送到哪里去了?”
“真出息啊~”李煜宸百忙中回过头瞥他一眼:“府里那么多人不惦记,一开口就问她。”
“夜鹰救了我的命,”君墨染正色道:“我答应过他,要替他好好照顾绮玉,不能失信于人。”
“那你就把她照顾到没藉为奴,差点卖进官窑里去了?”李煜宸反唇相讥。
“她不会的~”君墨染依旧是神色淡淡地:“不是有你和蓝一在呢吗?”
“你倒是真放心!”李煜宸摇头,心中不是没有感动。
世上还有什么比兄弟对你的信任更珍贵?
君墨染笑了笑,端了药碗重新往内室走去,李煜宸拉住他:“得了,让我来吧,你送她一准又得砸。”
“砸就砸吧~”君墨染眉间染了丝淡淡的忧虑:“大不了我再熬,总比憋在心里的好。”
其他的他都有把握,唯有这女人的心,实在难搞定——不管是老的,还是少的,怎么都那么复杂呢?
他推开门,蓝三坐在老夫人床前,两个人正低声谈笑着,听到声音,老太太的笑容沉下去,冷哼一声,把脸扭到一旁:“你来干什么?”
蓝三蹑手蹑足地走过来,从君墨染的手里接过药碗:“王爷,让我来侍候老夫人吧。”
“三儿,甭理他!”老夫人臭着脸。
“娘~”君墨染尴尬地杵在房中间,低低在唤了一声。
蓝三憨憨地笑了笑,朝他递了个歉然加安抚的眼神,端着药碗快步向床边走去:“老夫人~咱们先喝药。”
“三儿~”老太太从他手里接过药碗正欲喝,忽地停顿,偏头望着他一副欲语还休的模样。
“老夫人,还要什么,我替你去拿?”
“我问你件事。”老夫人沉吟片刻,道。
“问吧~”蓝三见她神色郑重,忙正襟危坐,摆出一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架式。
“你很喜欢九夫人?”
“嘎?”蓝三一惊,吓得差点跳起来,瞬间涨红了脸:“不,不是!”
“别瞒我了~”老夫人嗔道:“我还没老眼昏花的程度!你们这帮孩子,一提到她个个眉飞色舞,当我不清楚?”
“呃~”蓝三惊魂稍定,重又慢慢地坐了下来。
“她有哪里好?”老夫人恨恨地咬着牙:“说漂亮比不过梦蝶,论才情拼不过卉儿,讲家世她不及萱儿,论脾气她没有白凝一半乖巧安静!最多有些小聪明!成天带着条狗,象个男人似的往外疯跑,成何体统?”
“我也不知道她哪里好。”蓝三红着脸,低低地道:“只觉得她亲切,温暖,聪明,漂亮,善良,热心,从不为难别人,懂许多我们不懂的东西……嗯,她好象没有哪里不好?”
“呸!”老夫人一指按上他的头,冷觑着他:“瞧你把她夸成朵花一样,依我看,站没站象,坐没坐象,没有一处好!”
“那是因为你不了解她~”蓝三很着急,清亮的眼睛象透明的湖水,闪烁着点点的光芒:“如果你肯给她机会,接近她,了解她,你就会发现,她是个多么值得疼惜的女子~”
“是吗?”老夫人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是真的!”蓝三用力地点头:“撇开江秋寒不讲,江湄真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女人。有了她在身边,王爷的性子开朗多了,笑容也多了,你没发现吗?”
“她再好,”老夫人淡淡地道:“也始终是江秋寒的女儿。”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君墨染或许早已淡忘,她却永远无法将十年前的那一夜的血腥自脑海里抹去。
“老夫人~”蓝三蹲床前,微仰着头,以极虔诚的目光望着她:“能不能让上一代的恩怨,随着江秋寒的死亡而终结?让王爷敞开心扉去爱一个人,不行吗?”
老夫人神色木然,端起药碗将漆黑苦涩的药汁一饮而尽。
“喝口水吧~”蓝三忙接过空碗,去桌上倒水。
“为什么偏偏是江秋寒的女儿呢?”老夫人低不可闻地叹息。
“你说什么?”蓝三端了茶过来,疑惑地问。
“没什么。”老夫人摇了摇头,拉高被子盖住头:“我累了,要躺一下。”
“哦~”蓝三轻手轻脚地收拾了碗退出来。
君墨染和李煜宸见他进来,俱把目光投向他手里的空碗,异口同声地问:“喝了?”
“嗯~”蓝三轻声笑道:“刚刚睡下呢。”
“你跟她说了什么?”君墨染心有不甘。
没道理啊,他这个儿子苦口婆心地劝了好几天也不能让她喝下一口,蓝三一来居然一次就成功地劝服老人家了?太伤他的自尊了!
“没什么~”蓝三微微垂眸,心虚地掩住情绪。
“墨染,你打算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呆到什么时候?”李煜宸把话题复又拉了回去。
“急什么,该走的时候自然会走。”君墨染不置可否。
“你就磨叽吧!”李煜宸急了,霍地站起来:“等你磨叽完了,梅子早跟着那阴险的小子到了啖星,你就算手再长也管不着了!”
西北的天空
一直找不到合适的人选,江照影在最后一刻决定亲自出马带队前往啖星——由于之前发生的一系列变故,还特地把此次的护卫队增加了一半,提高到了六十人。
随着时间的推移,姜梅终于接受了靖王被贬,树倒猢狲散,靖王府在一夕之间没落的事实,临时决定跟他一起前往啖星,图个眼不见心不烦。
莫萍自然是千万个不放心,眼泪都流了几大缸,奈何姜梅去意已决,江照影也再三保证不会有意外,定会平安把她带回来。
没想到出了京城只两天,就很偶然地遇到了唐郁,他就一声不吭地粘了上来——当然,这个偶然的机率有多高,姜梅深表怀疑,只是嘴上没有说破:毕竟,路不是她家的,有什么权利不许人走?
幽州是邀月西北最偏远的一座城镇,整个城里只有两条街道,交叉成一个十字。与其说它是一个城,倒不如说它是一个镇更恰当一些。
然而幽州虽小,地方又偏僻,从战略和商业意义上来讲,都是个极为重要的重镇。它一脚踏三界,是沟通三国的重要枢纽。
它往西北是一望无际的草原,南边是千里戈壁,北边有连绵数百里的雪青山脉为天然屏障。幽州土地贫嵴,长年风沙,偏偏地理位置处在交通要冲上,三国间往来通商者都要经过此地。
将近黄昏时分,江照影带的商队赶在厚重的城门关闭前最后一刻进入了幽州。
西北的秋天,白日阳光灿烂,傍晚却寒意浸人。惨白的日光冷冷地照在这片荒芜的土地上,将影子扭曲成几条暗影,投映在青灰的墙壁上,显得隔外的凄清。
尚未入夜,街上已没有了行人,整座城陷入一片死一般的寂静之中。
幽州城中百分之七十的建筑都是客栈,可以说每五步必有一家客栈,姜梅数了数,就在她目之所及的范围里,竟有十数家之多。
什么聚友,广发,顺达,兴隆……名字五花八门,总之是怎么吉利怎么来,每一家客栈的生意貌似都还不错。
各家商行的掌柜伙计,赶车的把式,再加上请来的四十人的镖行师傅,商队共有二百多人。看了看身后这一长串的人和马车,姜梅不禁开始担心——这么多人,只怕得分开住了。
事实证明,她的担心是多余的。江照影每年来往在邀月和啖星之间,一路的行程早有周密的计划。进了城,带着商队直奔城西的聚财客栈,一下子把偌大的院子填得满满当当。
转瞬之间人声,车声,马嘶声充塞了两耳,瞬间让这死寂的一角鲜活了起来。
唐郁嫌脏更嫌闹,不肯随商队一起入住,带着随从在客栈旁搭起了帐篷,在一堆的青灰色的土砖屋中,这些色彩鲜艳的帐篷,俨然如一朵朵盛开的蘑菇,悠然自成一个王国。
江照影不停地跑前跑后,召集各家商铺的掌柜包括安排住宿,分派房间,货物堆放的地点,甚至马厩的……看似简单,各种杂事堆成小山一样。
看着他游刃有余地做着这一切,姜梅也不禁暗自叹服——江家成首富也不是没有道理的。而她天生不会照顾人,习惯了当个月光族,看来这辈子想在商业上闯出一条道是绝不可能的了;还是老老实实揣着这二十万两,平安顺当地游山玩水,考查各地民情风俗吧。
西北地带的天空,带着高纬度独有的高远和空阔,落日西沉的最后那一抹蓝,苍灰沉郁得令姜梅心酸。
短短半年,经历的风波无数,收获了友谊和亲情,失去了家庭和爱情。她的情绪一直在得与失,爱与恨之间轮回交错。
原以为自己只是个过客,到哪都是在飘泊,以为离开这个不能称之为家和国的地方,就能重新开始新的生活,就会得出她想要的宁静,找到梦想中的乐园。
然而,不可思议的是,当目光所及的那一片广袤的草原不再是自己熟悉的家园,脚下踩着的已是最后一片属于邀月的领地,胸中萦绕的,却是满满的无人可诉的乡愁……
“想什么呢?”江照影推门而入,带来一阵冷风:“在下面叫了你好声都没吱声,还以为你睡了呢。”
姜梅没有回头,轻声呢喃:“你看那草原,真美。”
“呵呵~”江照影过来与她并肩而立,微微一笑道:“等你真进了甸子,每天看到的除了草还是草,你就不会觉得它美了。”
人与人何尝不是一样?距离产生美感,得不到的时候才会拼命追求;然而撕去那层朦胧的外衣,真正相处之后却开始相互挑剔,相互指责,最后一拍两散……
姜梅心有所触,不觉有些痴了。
“走吧,该下去吃饭了。”江照影瞧了瞧她的脸色,拍拍她的肩:“要不,我让绿珠给你单独把饭送上来?”
“不用了~”姜梅按住翻涌的情绪,默默地摇了摇头。
既然出来了,就要跟大家打成一片,处处享受优待容易与人拉开距离不说,也会让人对她生出反感,从而给江照影的管理带来不便。
她就算帮不上忙,至少也不能拖他的后腿,不是吗?
“谢了~”江照影赞许地睨了她一眼,伸出手亲昵地揉了揉她的发。
相比絮儿,湄儿真是懂事得让人心疼到骨子里去。
“江公子~”镖行的傅镖头匆匆迎了上来:“你看这天,象不象要下雪?咱们是不是要把时间再推一下,等这场风雪过后再开拨?”
“不能等~”江照影果断地摇头:“这次出来的本来就比往年晚,再耽搁下去连纡兰节都要错过了。”
暴风雪来袭(一)
“要下雪了吗?”姜梅急忙再抬头看了一眼天——苍灰青寂,晴空万里,哪有一丝要下雪的模样?
“嗯!”傅立山十分肯定地点了点头:“这条路傅某走了不下百十来趟,别的不敢说,气候和地理绝对了若指掌。看着吧,明日申时前后必有暴风雪。”
江照影淡淡地笑:“冬天进了草甸,哪有不碰几回风雪的?有傅总镖头在此,总能找到避风的地头,我回头再跟他们说一声,让大家带足防寒的用具,小心应对也就是了,不必刻意延迟。”
傅立山见他说得有理,也就没再吭声,回去给手下镖师布置明日的事宜。
“纡兰节是什么?”姜梅见他走得远了,这才小声问江照影。
听他的口气,好象这次去啖星能否成功,有很大程度取决于这个节日——他不是跟啖星皇族做生意,那不是只要把货带到星啖城就OK了,早一天迟一天应该也没什么关系,何必管它什么节日不节日?
“纡兰是草原上的牧民们一年一度的盛大节日,相当于咱们汉人的过年。到时各个部落的人齐集在萨布拉江畔,各种皮货兽骨山珍野味多得不可胜数。”江照影知道她心存疑虑,不着痕迹地解释:“咱们这个商队是临时组建,大家搭伙前去啖星做生意,各有各的门路,各做各的生意。就算咱们的货全部卖给皇族,顺便再做些其他生意,也没什么坏处,对不对?”
姜梅冰雪聪明,一点就通,听了他一番话细一思量,深觉有理。
她起先还纳闷他带着大批的盐,茶,布匹上路,难不成啖星人穷成这样,皇族都缺盐少茶?原来他打算在这里以物易物,将手中的货物出手,换了皮货兽骨再去啖星。
“也不全是这样~”江照影看出她的想法,微微一笑:“咱们这么多人上路,时间又长达一个半月,一路上光是吃喝拉撒就所需不少,若是样样都自己携带,那也不必做生意了!咱们得以货易货,以货养商,明白吗?”
“原来是这样~”姜梅恍然,佩服地看着他:“大哥想得真周到。”
“这都是常识,你看过一次就明白了。”江照影呵呵笑,并不自傲。
这一晚无话,为了抢在暴风雪到来之前抵达预订地点扎营,第二天一大早天还朦朦亮,傅立山就频频催促商队上路。
商队里共有二十几家商铺,再加上护卫的六十人,几十辆大车,拉拉杂杂的准备做下来,等真正动身太阳已跃出了地平线。
傅立山看着日头,骑着马来回在队伍前后穿梭,没口子地催促着队伍快点快点再快点,有时实在恼了,便会骂上几句。
往年跟着江照影出过塞去过啖星的老商家自然是一声不吭地照办,有新入伙的见一晚月朗风清,现在又是艳阳高照,哪里肯信下午会有暴风雪?
他们在邀月也都是小有身家,手头有几个闲钱,除了见到官府会哈一下腰,平日里在人前都是大爷,哪里容得别人在自己面前如此张扬?
更何况傅立山名义上是个总镖头,说起来也不过是他们雇来保护商队的,跟他们平日请的护院打手也没啥区别,有什么资格对他们指手划脚?
左骏年轻气盛,昨晚在幽州逛了窑子回来,天不亮上路,一路上被叫魂似地催着走,哪里捺得住脾气?碍着江照影的面子不好明着与他做对,暗地里磨着洋工——总归是拿了钱的,就不信他能把自己扔下?
傅立山是个老江湖,他这点花花肠子哪里瞒得过他的老眼?当下心中火起,打定了主意要让他们吃些苦头,面上不动声色,索性让他们吊在队伍的后面。
倒是江照影远远瞧着有些不对劲,打了马折回去催了两次,那边嘴里应着,脚下依旧不紧不慢地走。
傅立山瞧了只是冷笑,到了预定地点开始划分地盘,指导大家安帐篷,埋锅造饭,特地把风口位置留给那几个落在后面的,护卫队在商队四周驻护,形成一个保护圈,将商队围在中间。
“天还早着呢,怎么就不走了?”左骏慢腾腾地赶到时,大家的饭已下了肚,正三五成群围在一起闲嗑牙。他立刻气势汹汹地闯到傅立山的面前,劈头就是责问:“这样下来,若赶不上纡兰大会,你负责啊?”
“傅总镖头说一会就要来暴风雪,左公子还是赶紧让他们先把帐篷支了吧。”有好心的立刻规劝。
“暴风雪个屁!”左骏破口大骂:“分明是这糟老头偷懒,想多拿几份工钱,在这里信口呲黄糊弄人呢!”
傅立山也不反击,只斜睨着他一径冷笑。
“左公子!”江照影心中暗自皱眉,面上只是微笑:“傅总镖头在这条路上跑了半辈子,哪里有颗石头,哪里有河,哪里有树,他都一清二楚,对草甸的天气变化更是了若指掌,就算错了,也只是耽搁小半天时间,若因此让你的货物滞销,损失由江某承担,行吗?”
他这番话说得圆滑融通,既夸了傅立山,又给了左骏面子,算是两边都不得罪。
左骏见江照影出面,倒也不敢太放肆,只得悻悻地哼一声,带着手下离去。
“江公子,你从哪弄来这么个宝贝?”傅立山不禁埋怨。
“没办法,左掌柜上了年纪,去年差点死在甸子里,今年千求万托让我把他的公子带上,我与他不曾接触,倒让傅总镖头受累了,我替他向你道歉~”江照影一脸歉然。
“江公子客气了~”傅立山含笑道:“我去看看大家的营安得怎样?”
“有劳傅总镖头。”
暴风雪来袭(二)
唐郁领着随从自成一个王国,那顶雪白的毡帐在一堆青色的牛油帐篷中间显得格外扎眼。
他掀了帐帘出来,见姜梅饶有兴致地在人群里穿梭,这里瞧瞧那里看看,不时拈一件物品询问,一副好奇宝宝的样子,不禁暗自好笑,招了招手:“江湄~”
“干嘛?”
“你来,我这里有宝贝。”唐郁懒洋洋地睨着她。
“不去~”姜梅很干脆地回绝。
“哈哈~”左骏正站在空地上等着仆从搭帐篷,听了唐郁的话不禁露出畏亵的笑容:“哥哥这里也有宝贝~”
商队里清一色都是大男人,江湄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子又是个休了王爷的已婚下堂妇的身份,带着丫头夹在中间显得格外的扎眼,要不是碍着她江家二小姐的身份,早让人吃得连骨头都不剩。
“滚~”唐郁眸子一冷,低叱。
左骏自知理亏,摸摸鼻子蹭到一边。
“算了~”姜梅怕唐郁来了脾气闹出事端,反为不美,忙走过来低声把他劝开:“他就是个纨绔二世祖,你犯得着跟他治气?”
“他占你便宜,你还替他求情?”唐郁不肯动,表情冷厉,目光阴郁地盯着左骏不放。东方
姜梅沉默片刻,轻声答:“我也有不好,坏了他们的规矩。”
再说了,几百个男人里就二个女子,走的又是一条枯燥寂寞的出塞路,若连几句带色的玩笑都受不住,她何必来?
唐郁还想再说,耳边隐隐有风雷声传来,住口不语,抬头望天。
姜梅忙转头,见一线灰云如发狂的龙一样奔腾而来,转瞬已然黯了天色。
刚刚还温柔如处子的微风,眨眼间变成疯妇,在耳边咆哮着,翻腾着,狂风卷着雪粒呼啸而来,织一张灰蒙蒙的网,兜头盖脸地砸下来,隔着一二丈的距离便看不清人影。
左骏比别人晚到了半个时辰,他的帐篷这时还只固定了二个角。偏他得罪了傅立山,分给他的位置又是在风口,暴风雪一来,自然首当其冲。
扎了一半的帐篷被狂风一吹,立刻掀翻了过去。几个男人奋力拉扯,又哪里抗得过大自然的力量?被风拖着飞跑!
马儿被风刮得迷了眼睛,在暴风中咴咴地乱叫着四处奔逃,那些装在车上的货物来不及卸下放下帐内,七零八落地滚了一地。
若是装着盐巴和食物还好,偏他自认为跟皇商打交道,带的全是些珠宝和丝绸等轻巧的货物,此时被风一吹,立刻漫天乱滚,十箱里倒刮跑了七箱。
左骏这才慌了神,脸色一变,疾冲过去,厉声叱骂:“你们是猪啊?搭个帐篷要这么久,还不快点去追货,想死在甸子里吗?”
“暴风雪要来了,大家赶紧入帐!千万不要乱跑,被风吹走了,可没有人去找人!”傅立山的声音夹在狂风里传了过来。
“进来~”唐郁拉着姜梅的手,不由分说一把将她拽进了自己的帐篷。
“呀~”姜梅边走边回头:“他的货全没了,要去帮忙啊~”
“就你那身板,也不怕大风把你吹跑了?”唐郁冷声嘲讽。
“怎么,”姜梅不觉失笑:“这会子又不说我是猪了?”
“总之,”唐郁轻哼,霸道地下令:“我会找人帮你通知绿珠,你就安心在我帐里坐着就是。”
“我得回自己的帐篷,不然绿珠不见了我该着急了!”
“这不劳你操心~”唐郁板着脸。
“拿来~”姜梅知道他脾气倔,拗是肯定拗不过的,索性把手掌一摊。
“什么?”唐郁一下子没回过神。
“不是说有宝贝?”姜梅嗔道:“你耍我呢?”
“呶~”唐郁摸出一个匣子傲然地递过去:“保证你没见过。”
见他说得如此肯定,姜梅不禁心生好奇,打开一瞧,不禁笑了:“这就是你说的宝贝?”
“你见过?”唐郁心生诧异。
“嗯,”姜梅把他说的宝贝从匣子里拿出来,翻过来一瞧,背面不是涂的水银,却是红漆:“不就是面玻璃镜子吗?”
不过这面镜子相比江照影送的那串手珠,倒是值钱了许多,镜框的做工相当精致,镶金嵌玉的,看得出来花了许多心思。
“你果然知道~”唐郁若有所思地道。
“呃~”姜梅急忙补救:“大哥曾送过我一串玻璃手珠,说是从海外传过来的稀罕物,所以我认识。”
“哼,他倒是有心。”唐郁轻哼。
“这镜子虽然漂亮,”姜梅来回翻动着手中的镜子玩耍,顺口调侃道:“你一个男人也没多大用处,巴巴地买来做什么?”
原以为他必然反唇相讥,哪知半天都没有反应。
姜梅微讶,抬头看去,唐郁微垂着头,手在膝上交握成拳,脸上染着可疑的红晕,薄唇翕动着却没发出声音,忽地自她手里把镜子抢过来恨恨地扔在地毡上。
“呃~”姜梅忽地醒悟,顿时尴尬:“送我的?”
唐郁扭过头,倔强地咬着唇。
“呃~”姜梅摸摸鼻子,小声道:“这玩意不经摔,很容易碎。”
就象感情,一旦出现裂缝就难以修补。
“那你要不要?”唐郁忽地扭过头,恶狠狠地瞪着她。
“无功不受禄,这东西太贵重了,而且无缘无故的,我也不能收你这么重的礼啊。”姜梅婉言谢绝。
“生日礼物,爱要不要随你!”唐郁说完这句,起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毡帐。
“喂~”姜梅想叫他回来,手伸到半空颓然地落下来,轻轻地抚着镜子上漂亮的红宝石,蓦地湿了眼眶。
噩运(一)
“江公子~”尖厉惊惶的呼嚷声自帐外传来:“我们少爷被狂风卷走了~这可怎么办哪?”
姜梅一惊,放下手中的木匣就往外冲。
“你去哪?”唐郁早有准备,守在帐外一把揪住她。
“你没听到吗?出事了!”姜梅厉声吼。
只这么会功夫,天已全黑了!迎面而来的狂风吹得她一个趔趄,若是不唐郁瘦弱的臂膀支撑着她,只怕真要被风吹出好几米远了!
“有镖行,还有那么多男人,你一个女人去做什么?”唐郁的表情比她还严厉:“是不是想让自己也被风卷走,再让一群人去找你?”
“呃~”姜梅一窒。
他说得有理,这种时候,或许只有安静地呆在帐中什么也不做,才是对大家最大的帮助。可,要她就这么坐着,她怎么安心?
“我让大二先生都帮着去找找。”唐郁缓和了一下语气,淡淡地道。
“真的?”姜梅立刻转忧为喜:“你肯让司空先生帮忙实在是太好了!”
“你乖乖的守在这里,哪也别去~”唐郁把她推进帐中,语带威胁地狠狠瞪她一眼:“不然就算人找回来,我也让司空把他们全杀光!”
“哈~”姜梅笑出声来:“我好怕~”
唐郁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拥紧了狐裘,掀开帐帘,弓起身子迅速消失在风雪之中。
“小心哪~”看着他纤瘦的身子犹如风中凌乱的荷梗,姜梅敛起笑容,心忽地提到嗓子口。
只顾着挂心失踪的人,却几乎忘了,他是个病弱的少年!在这种极恶的天气里,能否自保都成问题,自己却让他去救人?
正在胡思乱想,冷风扑面,一条人影忽地蹿入帐中。
“唐郁!”姜梅欢喜地迎了上去:“你回来了?”
“湄儿~”江照影立刻握住她的手:“你没事就好,我去找人,让绿珠陪着你。”
说完,江照影转身复又没入暴风雪之中。
“小姐~”绿珠瑟缩着身子靠进她怀里,低声啜泣:“我好害怕~”
“别怕~”姜梅一边揪着心,一边安慰着她:“咱们有二三百号人呢,还能都让老天收了去?放心吧,很快就会有好消息传来。
狂风肆虐了一晚,到凌晨时分渐渐减弱,天亮时竟放晴了。
马儿的嘶鸣声,把姜梅惊醒。
她蓦地睁开眼睛,才发现自己抱着绿珠不知何时已睡着了,身上还盖着一件薄毡——咦,晚上有人进来过?这么说,出去找人的人已回来了?
轻手轻脚地放下怀中的绿珠,掀开毡子钻出帐篷,草原上到处是忙碌的身影。
各家商行都在检查自己的损失情况,忙着给马匹喂草料,拆卸帐篷,把货物装车。远处青色的炊烟袅袅升起,一片详和的景象。
除了一地和着雪渣的泥泞还留着昨夜风雪肆虐的痕迹,一切似乎都恢复了正常。
她转头四顾,见江照影被一群人围住,正在说着什么,急忙跑过去一看,不觉呆了。
左骏满脸的伤痕,静静地躺在一条薄毡上,大张着眼睛死死地瞪着天空。他衣衫凌乱,身上到处血渍,早已不知有多少处伤,血液将身下的薄毡浸润得变了颜色,在阳光的照射下,散发出阵阵异味。
“大哥~”姜梅的心一沉,不自觉地哑了嗓子。
这才第一天,就出现了人员的伤亡,这茫茫的草甸里,究竟还藏着多少未知的凶险?难道所有看似美丽的东西,都潜藏着巨毒?
大家见到江湄过来,不约而同地住口不语。
“湄儿~”江照影见大家不吭声,扭过头这才看到她:“你怎么来了?”
姜梅沉默。
她本来是来看看有什么能帮忙的?毕竟在这些人里,她多少还是学过一点医的,有一定的外科常识。想着这么大的风雪,免不了有些碰伤,骨折啥的,她能出一分力是一分。
现在看来,已然纯属多余了。
“饭好了,你先去吃吧,大哥忙完这边就过来。”江照影不愿意把她卷进这场是非,轻拍她的肩,示意她先离去。
“江公子~”左勤开口,令姜梅的脚步顿住:“少东家已经死了,你说说要怎么办吧?”
听说在出发之前傅总镖头就提醒了昨天会有暴风雪,并建议等这场暴风雪过后再出发,是他一意孤行,这才造成这场灾难。现在少东家死了,他要怎么向老东家交差?
“左掌柜的意思是要怎样?”江照影沉住气,淡淡地反问。
“最起码,得先帮我们把少东家给送回去吧?”左勤瞥了一眼江湄,到嘴边的话忍了忍,没往下说。
自古以来商行出塞都没有带女人同行的先例,若不是江家二小姐执意随行,冲撞了山神,怎会惹出这场祸事?
“然后呢?”江照影听出他还有后序,没有急着表态。
现在刚刚进入草甸,把人送回去也简单,派两个护卫给他把人送回幽州,再快马赶回来,也不会耽搁大家的行程。
“呃,老东家相信你才把少东家托付给你,大家伙也都交了一定的规例才跟队来此,为的不过是多赚几个银子,养家活口。”江勤字斟句酌,慢慢地提出要求:“现在人在你手时出了事,怎么也得给个说法,要让跟东家有交待,是不?”
听到这里,江勇已不自禁地冷笑了起来。
话说得漂亮,归根结底,无非就是想借着左骏的死从江照影的手里榨几个钱财罢了。
左勤见了江勇的笑,不禁恼羞成怒,一时按捺不住,忽地把矛头直指一旁的姜梅:“自古出塞没有女人,乘着走得不远,让江二小姐回幽州吧!”
噩运(二)
“啊?”没想到说着说着,这矛头居然指向了自己,姜梅怔住,俏脸不自觉地涨得通红。
“谁说出塞没女人?”唐郁大踏步地走了过来,绝美的脸庞上满是怒气:“他妈的自己短命赖别人!再说一个字,信不信我撕碎了你?”
左勤被他周身所带的那股子冷厉肃杀的气焰煞倒,打了个寒噤不敢与之对视,暗悔失冲动之下失言,但话已出口,不能收回,只得硬着头皮死撑。眼望着江照影:“江公子,你怎么说?”
言外之意十分明显:这是我们商行的事,你一个外人没有发言权!
“左掌柜,你也算个老人了,出塞这条路跟着我也走了不下四五次了吧?”江照影淡淡地笑了笑:“商队有商队的规矩,不错,你们是交了规例,但这是出塞的行规,也是为了商队的正常营运才抽取,并非为我江某个人谋福利。”
“人人都知塞外有风险,哪年不死两个人?没有哪一个商队有这样的规矩,能包你平安出塞,毫发无伤地归来。否则的话,这条路也就人人可走,何需组队前往?”
江照影这几句话说得掷地有声,软硬兼施,左勤自知理亏,但东家把少东家托付给他带出门,还没出塞就死在路上,这个责任他确实担不起。
“那,”左勤沉默了片刻,嗫嚅低声:“依江公子之见,我们少东家这就白死了吗?”
这些货,还要不要运到啖星,若是就此返回,人财两失,损失掺重;若是继续前往啖星,少东家的尸身又要如何处理?
“这样吧~你若是信得过我江某,那些货就交给我经手,只要我能平安抵达啖星,定会将它全数发卖,所得利润分文不少地交还左老掌柜。”
江照影说着,从怀里掏了一张银票出来:“另外,烦左掌柜带着左公子回朝,这一万两银子聊表江某心意,算做补偿也可。”
短短几句话既绕过了姜梅是否违返了出塞的规矩的敏感点,又提出了解决事情的具体可行的方案,不伤及左骏的体面,还让左勤有了台阶可下,且给了自己转圜的余地,充分展示了他精明,圆滑的商人本色。
姜梅想了想,竟再想不到比这更完美的方法,亦不禁暗自佩服。
“既然江公子愿意一力承担,左某总算安心,也对老东家勉强有个交待了。(东方*小*说*网 )”江勤得以扔掉一个烫手山芋,忙不迭地就坡下驴,自带了人去转交货物,安排左骏回程事宜。
唐郁见事情解决,冷哼一声,慢慢地踱开。
“大哥~”姜梅见到他离去的背影,心中一动,不禁升起疑惑:“你在哪里找到他的?”
为什么死的偏偏是左骏呢?昨天他对自己出语轻薄,立刻横死,其中是否另有隐情?
江照影轻咳一声,轻描淡写地道:“他去追货,被箱子砸死,肋骨断了五条,大腿骨折,头骨亦被石头砸得稀烂。”
其实,他常年往来于这条道上,傅立山分给左骏的位置不但不能避风反而是风口,他又怎会看不出来?恼他举止轻薄,不服管教,也就没有做声,想给他一个教训,日后才好管束,哪知竟会酿出如此祸端?
好在同行的众商家都不是行家,对此一无所知。是以他才会破财消灾,借以掩盖真相,推脱责任。
姜梅哪里知道当中的决窍所在?听他说得有理,也就没再往下深究。
左骏全身都是外伤,尤其是头部被砸扁,脑浆都流出来更是摆在眼前的事实,想不相信也难。
只是,印象中那个贪财好色的左大公子,竟会为了抢救财物如此奋不顾身倒是让她始料未及。
用过早饭,左勤带着一部份人拉着左骏的尸身折返,余下人众收拾了行礼继续上路,一切似乎又恢复了平静。
姜梅有种很奇怪的感觉——这一路上,似乎一直有人躲在暗处窥侍着她。有好几次她从梦中醒来,都感觉身边似乎有人,然而不论她怎么努力,始终不能揪出那个暗藏在背后的神秘人影。
好在这除了令她生出好奇,并没有受到威胁的不安,也就把疑惑存在心里,没有对任何人说;只在暗中跟那人较上了劲,想着总有一天要把他揪出来,看看他的庐山真面目。
正想得出神,傅立山拍马飞奔过来,指着远处一坐小山丘道:“今晚会有雨,咱们赶到那里去扎营。”
左骏对他不敬,本想略施小惩,没想到因此送了他的性命。其他人不说,此事江照影必定是心知肚明,他若是宣扬出去,自己定然脱不了干系。
江照影秘而不宣反而出钱掩盖,虽明知他也不愿担责任,依旧心存感激,做起事来,自然格外的卖力。
大家赶到小山丘,发现丘后有一片树林,林中一条小河,水流清澈。
这些天在草甸子里行走,众人已有了默契,到了地头,做饭的做饭,打水的打水,卸货的卸货,扎营的扎营,马儿集中在林子里放牧,饮水……一切都进行得有条不紊,十分有序。
绿珠打了热水过来侍候她洗了发,又匆匆洗了个澡,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乘着雨还没下,一身松爽地出帐散步。
走了几步,忽听前面有一阵骚动,姜梅心生好奇,慢慢地走了过去。
“掌柜的,这骡子不知吃坏了啥东西,竟然拉稀,不知明天能不能走呢?”有人忧心冲冲地道。
“不要紧,”人群里有个老者回:“可能是这几天赶路累了,休整一晚,吃点药应当没事。”
“糟糕了,俺们家的骡子也拉稀软蹄了~”
噩运(三)
只不过短短半个时辰,陆续有四五十匹骡马拉稀,有些病情严重的已开始呕吐,甚至有暴毙的可能。
商队出现了骚乱——要知道,出塞那么多的货物全靠这些骡马来拖,若是它们倒下了,这次出塞也就算废了。
联系到几天前左骏的死亡,大家明里不说,暗地里都把责任推到了姜梅的头上——若不是她一个妇人执意跟着出塞,也不会招来这多祸患。
绿珠听了自然是气愤填膺,想要上去理论,姜梅拉住她摇了摇头,默默地往回走。
古人愚昧,总喜欢把不明原因的灾难归结于女子,归结于老天,那其实不过是一种心理转移作用,借此消除内心的恐慌,她又何必跟他们一般见识?倒不如去研究一下医书,看看能不能找到解决的办法?
“你去打听一下,看看了随队的兽医怎么说,回来告诉我。”姜梅把绿珠打发去探听消息,自己独自进了帐篷。
她跪在地毡上,从枕边搬出随身携带书箱,才一打开已发觉不对——这些书的摆放已不是她昨夜的顺序,显然有人动过了。
最上面那本《本草纲目》微微张开,露出雪白的一个角。她小心地抽出来一看,竟是一张宣纸,上面洋洋洒洒写着一张方子,墨迹都没干,说明人离去不久。
姜梅一阵激动,攥着这张方子,跳起来就往帐外冲:“煜宸!是你吗?你在哪里,干嘛躲着我?你出来啊!”
“湄儿~”江照影正打算掀开帐帘往里走,听到叫嚷声,怔住:“你说谁来了?”
“煜宸,一定是煜宸来了!”姜梅拿着手中的方子在江照影的面前晃了晃:“你看,他知道咱们的骡马生病了,特意给开了张方子留在我帐里!我要去找他……”
煜宸来了,那么墨染呢?他在哪里?会不会这些天来一直躲在暗处的人就是他?
“湄儿~”江照影心中咯噔一响,机警地四处观察一下,拉了她进去,低声劝道:“别嚷!你想想,如果真是李公子来了,他为什么不来见你?”
“为什么?”姜梅怔住。
被通辑的是墨染又不是李煜宸,他有什么不能见人?而且,他也不是朝廷命官,就算到了啖星的地盘也没什么不对呀!
“大哥虽不能猜出他的用意,但却知道他写这张方子是为了替你洗脱嫌疑。”江照影冷静地道:“他想为你洗清那些不实地指控,要堵住悠悠众口!”
所以,不论李煜宸是不是藏在商队里,都不宜在这个时候把他揪出来。
但是,李煜宸乔装跟过来的目的却值得商榷,显然绝不仅仅是解救江湄于危难之中这么简单。说来说去,冲的还是那张藏宝图。
姜梅情绪激动:“我不怕!”
“可我怕!”江照影大喝一声,见姜梅呆住,忙放软了声音道:“大哥也知把这一切归咎到你的头上完全没有道理。可大哥当这个领队也不易,有多少商家就有多少条心,想把这几百人心都拢在一起,有时光靠实力还不够,你明白吗?”
姜梅一窒,慢慢地垂下头去。
是她太自私吗?虽然她并没有当江照影是自己亲大哥,一直以来江照影却把她当亲妹妹疼,她是不是也该站在他的角度,替他考虑?
“就当帮大哥一个忙,行吗?”江照影低声相求。
“对不起,”姜梅深吸一口气,平复了心情:“我去兽医那边看看,能不能帮上忙。”
“去吧~”江照影赞许地点了点头。
姜梅过去时,兽医蹲在地上,正盯着一团稀软的马粪聚精会神地瞧,嘴里不时地低声嘀咕着:“奇怪,奇怪~”
“哪里奇怪?”姜梅靠过去瞧了几眼,实在看不出什么名堂。
“这马粪里好象有巴豆的成份呢~”可是这是在草甸子里,哪可能有巴豆?总不可能是自己人下的吧?哪有自己坏自己营生的啊?
“巴豆?”姜梅皱眉:“怎么可能有巴豆?”
“你问我,我问谁啊?”兽医没好气地回头,冷不防见是姜梅,唬了一跳,差点跌倒在地:“江,江二小姐?”
她千金之躯,怎么跑到这种肮脏的地方来了?
“我听说咱们的骡马生了病,所以过来看看。”姜梅瞧出他眼底的疑惑,淡淡地解释。
“呃~”兽医不以为然。
这倒奇了,她一个大小姐,好好的什么不好奇,对骡子好奇?
“对了,”姜梅摸了摸一匹病骡,回过头问:“你可有对症的药方?”
她先看看,若是他有良方倒不必去抢他的功劳,她不过是听几句抱怨,人家可是靠这门手艺吃饭呢!
“当然!”兽医把胸脯一挺:“我带有止泻涩肠的药物,保证药到病除。”
姜梅有些不放心,不着痕迹地探问:“请问先生,这方子里都有哪些成分?”
“啊?”她问这个做什么?
“奴家闲来无事,喜欢翻看些医书,路上无聊,学学先生的医马之术也不错。”姜梅忙掩饰。
医人和医兽虽然都带着一个“医”字,却是完全不同的两种概念,姜梅硬要把这们扯在一起,兽医也不敢说什么,只撇了撇嘴道:“这药是我祖传秘方,别人问我是断不肯说的。既是江二小姐下问,那倒是可以透露一二。主要有红花,五味子,鸡内金……”
姜梅听他说了一长串,倒也跟李煜宸写给她的那张方子相差不远,遂点头笑道:“先生的确高明,听先生一席话,令小女子茅塞顿开。”
兽医虽不明她茅塞顿开在哪里,不过好话是人人爱听的,当下喜笑颜开:“请二小姐移步暂避,我来替这些牲畜喂药,怕这些家伙性烈,挣扎起来弄脏了小姐的衣服就不好了~”
噩运(四)
兽医忙乎了半天,总算把配好的药用大铁锅熬了满满一锅药汁,用木桶装了一桶,带着碗一匹匹病马跟前去喂。
只是这药汁性苦,气味又涩,十匹里有九匹都不肯配合。兽医原就是个火爆的脾气,见马儿不肯喝药,拿着鞭子上去就是一顿抽,一时间马嘶骡鸣,兽医的吼声震天价地乱响,场面一片混乱。
“我看这样不行,喂到明天天亮也喂不完。”姜梅看不下去,终于上前道:“不如让我来试试吧~”
“你?”兽医累得气喘咻咻,斜着眼睛睨姜梅,显然不信自己都搞不定的事,这娇滴滴的女子却有办法搞定。
姜梅记得看过一个纪录片,训马师喂马都喜用方糖,这里虽没有方糖,红糖却是不缺的,于是吩咐绿珠去问江照影要了几斤过来。
听说她要亲自喂病马服药,江照影不放心,跟过来瞧。
兽医提着药汁,绿珠捧了红糖,姜梅走近一匹病马,先看着它的眼睛,微微一笑:“小家伙,生病很难受吧?我这里有药,喝了就好了。”
旁观众人见了不禁哧笑出声:“这是喂马呢,还是哄孩子呢?马儿能听懂才是怪事!”
姜梅装做没听到,回身自木桶里舀了一碗药汁,轻抚它的鬃毛,柔声道:“乖乖听话,有糖吃哦~”
“哈哈~”人群里讥笑声四起,哪知笑声还未歇,那匹马儿竟探过头来把她碗中的药汁几口喝个干净。东$方$
“真乖~”姜梅微笑,从绿珠捧着的糖罐里抓了一把红糖在手,递到马儿嘴边:“吃吧~”
马儿伸出舌头轻舔她的手心,转瞬又将红糖吃得一干二净,扬起头长嘶一声,模样似极欢悦。
大家张大了嘴,目瞪口呆地盯着她,姜梅倒不觉得,如法炮制,转眼间已将几十匹病马一一喂完了药,绿珠手中的红糖也所剩无几。
姜梅拍了拍粘乎乎的掌心,回头笑问:“还有吗?”
“没了~”兽医怔了一刻,忙不迭地摇头。
“先生的医术果然高明,只这会子功夫,马骡的精神都已恢复得差不多,看来不会耽搁明日的行程了。”姜梅转头四顾,见喝了药的马儿都撒着欢在玩耍,心头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
兽医哪敢居功,将姜梅奉若神明:“托江二小姐的福~”
要不是她的神通,他的方子再妙,马儿不喝那也是没有用的啊!
“剩下的事就交给你了,我先回去了。东方 ”姜梅不愿多做逗留,领着绿珠匆匆返回帐篷。
只这会子功夫,天边已涌起乌云,镶着一道亮亮的银边,似一顶大帽子沉沉地压下来。
好在傅立山早有准备,大家把营帐都扎在高坡之上,就算是倾盆如注也不会影响休息。
绿珠又是好奇又是佩服,缠着姜梅问个不休,姜梅心中有事,有一搭没一搭地回了几句,夜渐深沉,绿珠终于睡去,她却碾转难眠。
如果来的真是煜宸,应该会乘晚上找机会来跟她见面。然而,期待了一晚,终究只有失望。
雨下了一晚到天亮时终于停了,姜梅钻出帐篷,目光不自禁地落在高坡之下成崎角的几座镖队营帐之上。
她想过了,要想混进商队,从跟队的商铺下手显然不明智——出塞带的都是精干,谁会找个生手?乔装更是不可能,一眼即可辩出。
所以,他若要想藏身在队伍里,只有打替商队保驾护航的镖队的主意。以他的身手,要在镖行里谋一个职位,简直是易于反掌。
姜梅略略踌蹰片刻,还是打消了寻找的念头——他既然躲起来不见她,想必有他的考量,她何必强人所难?
此时天尚未大亮,大多数人还在梦乡,四处都静悄悄的,空气格外的清新。
沿着山坡向下走了没多远,已看到一块空地,西边靠近山脚的方向有一片小树林,颇为幽静。
刚下过雨,山路湿滑,一个不留神,脚下踩着一团软泥身子往前一冲,好在她反应快,右手立刻撑住身边一棵矮树,总算没有摔跤。
啪嗒一声轻响,头上一枝簪子掉下来,没入荆棘丛中。
姜梅没法,只得蹲下身子去捡,这一探才发现原来底下是条沟,要想找到那枝簪子,就得拨开荆棘下到沟里去。
若是别的,她也就算了,偏这枝白玉簪是她最喜欢的,颜色素净,式样简单大方,最重要的是——这是她从君府带过来的唯一一件饰物。
左右张望一阵,四下无人,也没个可以求助的对象,待要离开,偏又挪不开脚。叹了一口气,她只得撩起裙摆扶着矮树试探着往沟里下,哪知一下踩偏,咕噜咕噜顺着坡就滚到沟底了。
“行,就在这里吧~”脚步声传来,在她头顶上方停下。
姜梅大喜,正要开口求救,那人一句话,成功地让她闭上了嘴巴。
“宿主,那妞透着邪门~”尖细的男子声音几乎就在耳边响起:“竟然能让那帮畜牲乖乖听话,坏了咱们的大事,要不要属下直接把她给……”
把她给怎样?姜梅心一惊,摒住了呼吸伸长耳朵也没听到下文。
“要你做什么就做什么,别尽想些没用的~”男人冷声喝叱:“主子给的任务是把她弄出来,可不是弄死,明白吗?”
“是~”尖细嗓子被训,乖乖地闭上嘴。
“去吧,我会另外再想办法,小心别曝露了身份,没事不要再来找我,我自会去找你。”
“小的明白~”悉簌的脚步声远去,沟底渐渐归于沉寂。
杀戮(一)
姜梅的心脏怦怦狂跳,好容易平复了心情,忙拨开荆棘找回那枝簪,也不敢向人求救,怕给人知道她已听去了别人的秘密,到时真的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手足并用地爬上了山坡。
她刚才听到了什么?绑架?对象还是她?真是荒谬!
“绿珠,快些打些水来给我洗洗~”姜梅掀开帘子进了帐,忽地怔住。
唐郁正盘着腿大刺刺地坐在她的地盘上,黑玉似的眸子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瞧。
“我的天!”绿珠瞧见她这满身泥泞的狼狈模样,嘴巴张大得能塞进一个鸡蛋:“大清早的,小姐这是去哪里弄得这一身泥?”
“我去散步,不小心跌了一跤。”姜梅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簪子,掩饰地胡乱搪塞。
“啧啧,见过笨的,没见过象你这么笨的!”唐郁撇唇,目光放肆地在她周身绕,忽地瞥见她左颊耳边靠近脖子处被刺勾破数道血痕,有细小的血珠渗出来,眸子一眯,瞬间冷了下来:“你掉沟里了?”
周边的环境他早已了若指掌,长了那么密的荆棘的只有一条沟。
“不是!”姜梅条件反射地答。
“不是?”唐郁挑起眉毛,目光一凝似欲透进她的心里去。东|方小说|网
她说谎!然而,她向来坦诚,绝少虚假应对,在这么简单的问题上,为何偏要遮掩?
“呃~”姜梅敌不过他的锐利,手不由自主地往身后缩,讪讪地道“我是掉沟里了,怎样?”
唐郁若有所思地瞟一眼她紧攥成拳的手,及掌心里微微露出的那一点莹白,懒懒地道:“不怎么样。”
起身,扬长而去。
是什么东西,能让她豁出性命跑到沟里去捡?
“小姐,热水来了快洗洗,要开拔了~”绿珠提了热水进来侍候她梳洗更衣。
听刚才那两人的语气,商队这些天所发生的一切都不是偶然,而是有人为了离间她跟商队的感情,故意为之。
然而,她想不明白自己身上究竟有什么东西值得别人觊觑?她更想不出有谁会为了她如此绞尽脑汁?
难不成是墨染想要她回心转意,怕她就此一去不复返,在故弄悬虚?刚才那人也说过了,他们只想把她弄走,并不是取她性命。
一念及此,她的心不禁又开始怦怦狂跳了起来。
不,不对!如果说单纯只冲她而来,那么直接把她绑走不是简单得多?费那么多手脚,有什么意义?
那么,除了他还有谁?
她想得头都大了,都想不出个所以然,反复地把玩着手中失而复得的簪子,叹了口气,终于将它扔进妆盒,上了锁。
罢了,她不为难自己,过去的就让它过去,想不出就不去想!
接连几天李煜宸和君墨染始终没有露面,商队也一路平安无事地过了大片草甸,再有一天就能抵达日格桑,顺利参与纡兰盛会了,所有人都不自禁地松了一大口气,脸上均露出多日未见的笑容。
这一晚月朗星稀,天气奇好,傅立山看了看月亮边上那一圈微黄的光晕,皱了眉小声嘀咕:“下半晚,应有大雾。”
“不碍~”江照影心情愉悦:“这里地势开阔,又没有沼泽,就算雾再大也不怕。”
“那倒是~”傅立山点头附和,自去检查护卫队的巡逻情况。
商人们在草甸子里走了大半个月,一路上不是雪就是雨,好容易遇上个好天气,哪里肯放过?
大家围在一起,燃起了篝火,大块吃肉,大口喝酒,直闹到半夜方休。
姜梅左等右等始终不见有人跟她联系,原本信心满满,到最后也变得满腹疑窦:莫非这一切,都是她的幻觉?根本就没有人想绑架她。可那张凭空出现的药方又是怎么回事呢?
她躺在地毡上,耳朵贴着地,笃笃笃一阵密如急鼓的风雷声由远及近而来——奇怪,半夜三更的谁在击鼓?
姜梅心中诧异,披上衣服走出帐外,眼前的一幕几乎让她惊呆了。
暗夜里,无数匹战马穿透浓雾仿佛天神一样从天而降,那疾若繁弦的鼓声,原是战马的蹄声。
无数面目狰狞的男子,清一色的黑衣黑裤,驱策着骏马,手挥着钢刀利剑,狞笑着,呐喊着,杀了过来,从睡梦中仓促应战的护卫惨叫着,倒在了血泊之中。
只在眨眼间,无数支火药箭如狂风暴雨般射向身边这那美丽的毡帐。熊熊的火光冲天而起,映红了半边天幕,瞬间已将营地化为火海,将乐园变成了炼狱。
马儿的嘶鸣和人们的哭喊,打破了夜的宁静。马骡如开闸的洪水倾泄狂涌,四散奔逃。
到底怎么回事?他们遇上传说中的马贼匪帮了吗?可事先全无征兆,也没听说过这附近有如此强劲的一支匪帮出没啊!
姜梅双膝发软,手扶着帐帘几乎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这一刻脑袋空空的,竟没有想到要逃命!
那些脚夫和商人从睡梦中惊醒过来,连滚带爬地出了帐,双手抱头很自觉地围成一个圈蹲在了一块。
她并不清楚:这是行商的规矩,马匪劫财,商人如果不反抗,一般不会伤及性命。至于抵抗,那是傅立山的责任——不然,何必花上大笔白花花的银子请他们来?
“大家别慌,听我的号令!不要各自做战,抱成团!”傅立山的声音穿透浓雾,犹如暮鼓晨钟,惊醒了姜梅。
她惊跳起来,拨腿就往回冲:“绿珠!”
整个商队只有她和绿珠两名女子,从她听过的无数个关于马匪的传说里,绝没有一个是对年轻漂亮的女子有利的!她不要扔下绿珠!
杀戮(二)
“你不要命了?”斜刺里忽地伸出一双手,修长干净,润白,紧紧地搂住她的腰肢:“给我抱着头老老实实地蹲在角落!”
“唐郁~”姜梅如获救星,一把揪住他的袖子,低声啜泣:“快去找绿珠,她还没出来~”
“管好你自己吧,千万别出声!”唐郁狠狠地瞪着她。
“大先生呢?叫他去救绿珠呀~”姜梅死命挣扎,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帐篷烧得只剩一个支架,颓然哭倒在唐郁的怀里。
唐郁犹豫一下,搂住她的肩:“放心,她死不了!”
这么大动静还不醒?那丫头机灵得很,才不会把自己变成一只烧猪!
“你看到她了?”姜梅精神一振,泪眼婆娑地看着他。
“匪帮也有匪帮的规矩,只劫财不杀人,这叫盗亦有盗,懂吗?”唐郁冷冷地嘲弄,眼底藏着一抹不易察觉的温柔:“再说了,眼下他们还忙着跟傅立山决斗呢,哪有功夫去劫色?”
姜梅听他说得有理,这才收起眼泪,忽地见自己只着一件中衣偎在这瘦弱的少年怀中,心中羞惭,忙推开他坐了起来,目光左瞟右瞟不敢跟他接触。
唐郁却似未觉,远远地观看着那场殊死的博斗,漂亮的眉毛扬起来:“傅立山,撑不了多久了~”
姜梅心魂稍定,这才有余暇观战。
冲天的火光中只见无数人马混战,隔着浓雾,其实瞧不真切,但不时传来的惨烈的叫声和高高扬起在空中的血幕,却是活生生地摆在眼前。
姜梅呆呆地看着这一幕,几疑身在梦中。
不,这并不是屏幕上借助高科技合成的三维动画,一切都是虚幻,在谢幕后归为平静。这是真正的血雨腥风,是血淋淋,活生生的屠杀!
空气里迅速地弥漫着皮肉烧焦的臭味和浓烈的血腥味……
她看到傅立山在奔跑,在他的身后,几名男子狂笑着追赶,钢刀映着冲天的火光,折射出妖异的光芒……
江照影夹着马腹,从斜刺里冲了出来。他紧抿着唇,手起剑落,将那强盗拦腰斩成两断。马儿带着尸身往前疾驰,鲜血,如泉般喷涌而出,撒了一路……
姜梅惊骇万分,拼命掩住唇,不让自己尖叫出来,却怎么也止不住胃里的一阵翻涌,弯着腰,剧烈地呕吐了起来!
她不敢看,不忍看,却又必需得看!流着泪,颤抖着,咬着牙,焦急地在人群里搜寻着我熟悉的身影。
火光中,一条人影倏然而现。他一张脸黑似锅底,手中高举着一枝黑漆漆,暗沉沉的长戟,犹如天神降临。
默染,那是君默染!
只一眼,姜梅已认出了他,心中狂喜,“墨染!我在这里!”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身子不由自主地向他奔了过去。
“你干什么?”唐郁伸出脚一拌,姜梅扑通一跤跌倒在地,冷风灌进喉咙,声音被空旷的草原吞噬得干干净净。
她清醒过来,跌坐在地上,为了自己刚才莽撞的行为,冷汗涔涔而下,瞬间汗透了衣衫——天啊,她刚刚在做什么?嫌场面还不够混乱?
他的身形有如鬼魅一般,在人群里倏然来去。瞻之在前,忽焉在后,瞻之在左,忽焉在右。真的是动如脱兔,迅若奔雷,竟似劈波斩浪。所到之处,肢断臂残,血肉横飞,如入无人之境,当者披摩。
他象一只出了闸的猛兽,恣意地来去,杀人于无形。瞧得她目眩神摇,心为之夺,几乎忘了呼吸。这个手上染满了鲜血,残酷暴虐的君默染是她从来也不曾看见的。
这一刻,她终于明白为什么他打仗从来不输!杀神,他才是真正的杀神!是战场上真正的主宰!
他似有所觉,飞奔中的骏马忽地人立着停顿在半空,利若鹰隼的目光穿透浓雾准确地与她交汇。
熊熊的火光下,他的衣服满是鲜血,在狂风的吹拂下猎猎做响,漆黑的长发飞舞着,恣意狂放。
姜梅下意识地垂下眼帘,不敢与他对视——这个比狼更凶狠,比豹更残酷的男子,陌生得教她害怕。
恐惧,象潮水般席卷着她。握紧双拳,听见牙齿咯咯作响;心里,好象有只野兽,撕扯着,就快冲出胸口,痛楚得快爆炸了……
他咧唇,笑容冻结在脸上,转瞬变得冰冷阴鸷,轻夹马腹,跨下骏马长嘶着如龙般向敌人阵地狂卷而去。
唐郁冷眼旁观,不时发出冷笑。
护卫队原本士气低落,他这边连杀了七八人,立刻士气大振,大家呐喊着一鼓作气地攻了过去,跟着他指东打西,指南打北,片刻功夫让马匪连连后退,双方形势很快发生逆转。
漫天血舞中,一声尖厉的长啸声响起,正激斗中的马匪立刻掉头,如来时般突然,瞬间狂奔而去。
护卫队正筋疲力尽,见他们突然撤退,俱是心中大喜,求之不得,哪里还会再追?
地上留下几十具尸体以及遍地的灰烬,空气里散着阵阵难闻的焦臭味。
傅立山面色铁青,带着手下清点人数,死伤已然过半。
商人们心有余悸,直到此刻才敢相信马匪的确已然退去,七手八脚都去清点自己的财物,有些人人混乱中被踩伤,也有被砸伤,烧伤,还有在混战中遭了池鱼之殃,被暗器飞蝗打中的,躺在地上直申吟。
这时绿珠也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紧紧地揪着姜梅的袖子,亦步亦趋地跟着,一副小媳妇的模样。
姜梅见伤了如此多人,于心不忍,挽起袖子想要上去帮忙。
“先顾好你自己吧!”唐郁忽地轻哼一声,脱了外衣扔过去。
姜梅系紧了外袍的带子,怔怔地目送他瘦削的身影离去。
纡兰会(一)
不见了,居然不见了?
借着替人包扎的功夫,姜梅不着痕迹地把整个护卫队都转了一遍,竟无论如何也找不到刚才那个骁勇善战的黑脸大汉了!
只这么会功夫,他又藏到何处去了?他是不愿意曝露身份还是单纯的不想见她?
姜梅心中百味杂呈,一时竟想得痴了。
“傅爷~”江照影安顿了手下的家卫赶过来与傅立山会和:“护卫队伤亡情况怎样?”
“不太好~”傅立山心情沉重地摇了摇头:“死了十四个,重伤七个,另有十几个弟兄受了不同程度的轻伤。若不是江公子暗中伏了奇兵,今晚傅某怕要栽在此地了!”
“傅爷说哪里话?”江照影一呆:“今晚驱逐贼蔻全是傅爷的功劳,照影岂敢冒领?”
“那黑脸大汉不是江公子请来的护卫吗?”傅立山脾气耿直,当下指出事实:“若不是他半路杀出,以威猛不可挡之势将贼人杀退,这场血战恐怕会惨烈十倍。”
江照影一脸惊奇地道:“他并不是照影的手下,我还正想请教傅爷从何处请来如此高人呢!”
“这就奇了,”傅立山微微皱眉,狐疑的目光不自禁地朝那座白色的毡帐投过去:“莫非,那人是唐公子的手下?”
他虽一直与商队同行,却并不与众人来往,晚上扎营亦是独自挑选地点,保持着适当的距离。
强人来袭,商队的帐篷十去其八,唯有他那顶雪白的毡帐却完好无损。手下那么多高人,却都采观望的态度,并未打算Сhā手其中。
他本来还在怀疑,这场匪患来得太过突然和迅猛,不知是否与唐郁有关?如果神秘黑脸男人真是他的手下,那就要重新预估形势了。
江照影若有所思地瞟一眼姜梅,忽地想到姜梅提起的那张医马的处方,淡淡地道:“有可能吧。”
如果既不是唐郁也不是傅立山的人,那么毫无疑问,此人定是君墨染的手下,搞不好正是他本人。
看来他对藏宝图并未死心,竟一路追到了啖星。
“不知唐公子究竟是何来历,与江公子又有何渊源?”傅立山迟疑片刻还是开口询问。
事情关乎商队的存亡,他不能再碍着面子不过问了。
“抱歉,”江照影苦笑:“在下与他也不过是数面之缘,彼此并不了解。”
傅立山对这个解释显然并不满意,但也无可奈何。
不多久,损失报上来,商人那边损失了二十几匹骡马,伤了几个脚夫,被火烧了几件货物。不过这些损失是在预期之中,除了受损的商家捶胸顿足,其他人倒是松了口气。
左右明天天黑之前就能赶到日格桑,那里有大批的牲畜等着处理,更有堆成小山一样的兽皮与山货等他们去收购,这点损失很快就能弥补。
傅立山这边有点麻烦,死了的人就不必说了,伤重的肯定是不能随队前往,就算轻伤的那十几个里,也有十来个短时间里不能拿刀动剑,这样算下来,护卫就只剩下不到三十名,殛需补充人手。
江照影显得忧心冲冲:“护卫短少过半,不知傅爷有何良策?”
原本只是简单的一次经商之旅,现在掺进了藏宝图之争,形势立刻变得复杂多变,就算六十名护卫他都嫌少,减员过半,实在让人焦虑。
“无妨~”傅立山反倒比他信心足了许多:“我们长风镖局在日格桑设有分舵,咱们去那边调些好手补充一下人员,再把伤员安置好,另外在当地招募几个勇士,当能胜任此行。”
“临时招募?”江照影皱眉:“这个恐怕不太妥当吧?”
万一给有心之人混进商队,从中做梗,岂不是引狼入室?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傅立山不以为然:“别小看了这些边民牧族人士,他们之间藏龙卧虎大有人材呢。”
江照影本来还想所理力争,后来一想,若有心之人想要夹进商队,这里几百号人,绝非无隙可钻,可谓防不胜防,只防着那几个护卫哪里够?
这里商议妥当,那边死人安葬的事宜也结束了,此时天还未大亮,商队的帐篷十去其八,时值冬季,草甸上无遮无庇,风吹在身上透骨的寒,在露天里呆站半个小时就会变成冰棍。
唐郁冷漠高傲,谁都不敢去打扰他,都围到所剩不多的几顶帐篷里挤着相互取暖,哪里还能照顾到男女之别,给姜梅单独一顶帐篷休息?
姜梅很自觉地带着绿珠去找唐郁。
偌大的帐篷里,地上铺着长绒的地毡毛色雪白,华美中透着诡异。唐郁拥着一袭狐裘独坐在灯下,身影投在帐幕上显得格外的凄清,见她们进门,眼皮都没撩一下,冷冷地道:“睡门边,别弄脏了我的地毡。”
绿珠唯唯诺诺,小心翼翼地卷了他扔过来的毯子,这一夜惊吓过度累到虚脱,一下子睡着了。
姜梅心中有事,碾转不能成眠。
这场突来的匪患,是那个“宿主”搞的鬼吗?如果的,那么她还要坚持跟着商队往下走吗?是不是应该在日格桑跟大家分道扬镳?
“吵死了~”唐郁扔下手中书卷,冷冷地道:“你究竟要不要睡?”
“唐郁~”姜梅睁开眼睛,怔怔地望着帐顶:“我好象看到他了。”
“他,”唐郁蹙眉反问:“谁?”
姜梅沉默许久,久到唐郁几乎以为她睡着了,她才轻轻地吐出三个字:“君墨染。”
“你说那个黑脸大汉?”唐郁淡淡地道:“长得一点都不象。”
“我感觉是他~”姜梅有些泄气:“可是我找遍了整个营地,都没找到他。”
“找不到就是没有。”唐郁冷冷地批评:“别胡思乱想,早点睡。”
“哦~”姜梅乖乖地闭上了眼睛。
她没注意,在她身旁熟睡的绿珠却悄悄地睁开了眼睛……
纡兰会(二)
路途再遥远,只要不停地走下去,总有抵达的一天,何况日格桑距商队不过一日之遥。
当那座古老的城池出现在草原的尽头,那些喻意着吉祥如意的色彩绚烂的五色旗帜在空中飞舞时,商队所有人都放开脚步向他狂冲了过去。
城里到处是密密麻麻的毡帐,偶然可以见到几座砖坏结构的住房夹杂在其中,那是汉族商人在这里构建的,起初为的方便自家商队的起居,后来演变成一种介乎于客栈和酒店之间的住所,对外经营了。
草原上的民族过着逐水草而居的生活,待纡兰节一过,毡帐拆走,留守在这里的却全部变成了汉人,也算是一种奇观。
日格桑地处草甸腹地,官兵不到,朝廷不管,因此有许多逃犯潜逃于此,便留下来在这里扎根,他们年复一年地守在这里,等待着一年一度的纡兰节,等待着一年一次的狂欢。
管你是贫是富是官是兵,是杀人犯还是大善人,草原以她博大的胸怀,默默地接纳着所有,奇异地和谐着一方土地。
这里算是前往啖星的第一站,也算是一个补给站。今年来得晚了,纡兰会已过了一半,性急的牧民已卖掉了部分手中的山货,回到自己的驻地,准备下一年的生产。
但仍有为数众多的货物在等待着买主,江照影的商队一到,无疑给他们带来了新的希望。
各家商铺的掌柜一哄而散,纷纷涌到集市上去寻找自己合心的货物。唯恐落在后面拣别人挑剩下的;傅立山忙着到镖行分舵补充人手;江照影则带上礼物去拜访相熟的部落酋长。
姜梅乐得轻松,带着绿珠两个人惬意地在大街上溜达,这里瞧瞧,那里看看,倒也其乐无穷。
游牧民族的女子大多身材健美,体态阿娜,由于长年餐风饮露,肤色都偏黎黑,姜梅看着叹为观止,大为羡慕。
殊不知似她这么水灵灵俏生生的江南少女在此地更是难得一见,她在街上一走,自然而然吸引了无数的眼球。
姜梅眼睛盯着琳琅满目的商品,只恨没有多长出一双手一双眼睛去看,又恨没有相机,不能记录如此丰富多彩的原生态风情,哪里有余暇注意周边情况?
直到一柄锋利的短刃匕首冷不防递到她的面前,几乎削掉她的俏鼻,她惊呼一声,停住脚步回顾,才发现绿珠早已不知去向,身边围着的已是一群神色各异的青年男子。
持刀的是个浓眉大眼的青年,估计二十左右年纪,身板结实,高大健壮,腰上系着一大块色彩斑澜的虎皮,肩上还扛着一张连着熊头的熊皮,看上去颇有些威武雄壮之姿。
“不,我不买刀。”姜梅怔了怔,估摸着那人是向自己推销商品,忙笑着摇了摇头。
哪知那名青年并不肯离去,只固执地把刀继续往她面前推,大有她若不接就要跟着她到地老天荒之势。
不但他如此,身边好几个男人都拨出随身带着的匕首,无比热情又无比虔诚地盯着她。
姜梅转念一想:算了,不过是一柄匕首,又能值几个钱?买下来一算是纪念,二也算是帮人家一个忙。
“多少钱?”她一边接匕首,一边低头去兜里掏钱。
青年男子见她肯接匕首,大喜过望,旁观众人亦都跟着欢笑了起来。
姜梅正茫然间,“啪”从人墙外飞进来一块石子精准地击在她的手背上,她吃痛,蓦地缩手,匕首掉落地面。
青年面色一变,弯腰去捡匕首,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一只手穿过从墙,忽地拽住姜梅的手腕,拖了她就跑。
安静片刻之后,呼喝声四起,一群人在身后叽哩瓜啦地追了过来。
“喂~”姜梅又惊又诧,身不由己被他拖得跑了半条街,终于甩脱他的手,愤然怒喝:“你是谁啊,想干什么?”
“傻丫头~”那人忽地回头,倏然一笑:“刚才要不是我,你差点就把自己嫁了~”
“煜~”听着这熟悉的嗓子,看到的却是一张陌生之极的面孔,姜梅不由掩唇退了一步:“是不是煜宸?”
“不是我还有谁?”李煜宸挑眉,一只手撑着城墙,将姜梅禁锢在身旁,潇洒地挑了挑眉。
“真的是你?”姜梅错愕地张大了眼睛,指着他忽地狂笑了起来:“我的天,居然真的是你!”
“有什么不对吗?”李煜宸被她笑得心慌,反复检视着自己的着装——没有问题啊,她干嘛笑得象个白痴?
“不是~”姜梅好容易止住笑,看到他莫名其妙的眼神,噗哧一声又笑了出来:“印象中的李公子永远一身白衣胜雪,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穿得五颜六色象棵圣诞树的样子,实在不多见。”
“哈~”李煜宸不自在地拉了拉衣摆,笑道:“入乡随俗,咱也得应应景不是?不过,你说的圣诞树是什么?我似乎没见过。”
“咳~”姜梅轻咳一声,以快打快扰乱他的思绪:“反正有那么一种树就是啦,你不必管那么多。对了,你既然早到了,为什么一直不跟我联络?还有,我不过买一把刀而已,你干嘛说得那么严重?”
“首先,”李煜宸极自然地牵起她的手:“我昨天刚到日桑,所以不存在早到不跟你联络的问题。其次,那些男人把匕首递给你,可不是希望你买下,而游牧民族未婚男女在纡兰会上双方定情的信物。”
“等等,”姜梅一脸糊涂:“你说你昨天刚到?那张药方是谁放在我的书里的?”
“药方,”这下轮到李煜宸吃惊:“什么药方?”
甩
纡兰会(三)
姜梅沉默,忽地醒悟:莫非那药方是墨染写的?他常年带兵打仗,这点治马的常识应该也有。
“什么药方?”李煜宸还在追问。
“没什么~”姜梅含糊地道:“就上次商队的马拉稀,有人在我的书里放了张方子,我以为是你。对了,你说这破匕首是干嘛用的?”
定情?这玩意会不会太不吉利了?
李煜宸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道:“你特地来赶纡兰节,不知纡兰节的重头大戏吗?”
“说来听听?”姜梅饶有兴致地追问。
“赛马,叼羊,纡兰相会。”李煜宸淡淡地笑:“不问即知,纡兰相会才是重中之重呢!”
要知游牧民族逐水草而居,四季都在流浪,几乎没有固定的居所,也就没有机会去结识异性。纡兰节把各部落的人集中在一起,其实也就是给了大家一个相互交流,相互结识,相互流动的机会。
在纡兰节上,青年男女若是看中了对方,男的赠匕首,女的送鞭子,如果相互交换那就算达成共识,可以相携回家,喜结连理了。
“不过,用刀子来表达爱意,好象有点……”姜梅想起自己的误会,不觉哑然。
不过细想一下,相比现代的玫瑰,这种方式的确够粗犷放达,有浓郁的民族风情,也十分的符合民情。
“嘿嘿~”李煜宸上下打量她一遍,冲姜梅吹了个响亮的口哨:“看不出来,咱们的梅子到了这蛮荒之地还挺受欢迎。”
“去你的!”姜梅一拳击过去。
敢拐着弯嘲笑她是个下堂妇,在中原无人问津,只能到这蛮荒之地来骗骗无知的游牧民族?
“梅子~”李煜宸没有闪避,兜住她的拳头包在掌心轻轻地摩挲:“能再次看到你的笑容,真好!”
姜梅呆住,红晕漫上脖颈,正欲挣脱,李煜宸已牵了她往城外走:“到了日格桑,成天呆在城里哪能看到塞外风光?走,咱们去看赛马和叼羊大会去!”
在游牧民族里流传着一句俗话“摔跤见力气,叼羊见勇气!”
剽悍的游牧民族们最爱叼羊的活动,因为他们常年在草原上驰骋,经常要同恶劣的天气和凶猛的禽兽们搏斗。这种娱乐即能增加生活的情趣,更能锻炼骑手的本领。
赛场设在城外不到五里的一片开阔的坡地上。此时已围了不少看热闹的人群,大家笑着闹着,议论纷纷,对参赛的队伍评头论足,看哪个小伙子长得最帅,哪匹马儿最雄壮,哪个人最勇敢……
参赛的两支队伍,各选出十名选手,分别着红色和蓝色的袍子,头戴鲜艳的花帽,一个个显得精神抖搂,生气勃勃。
随着领队一声令下,二十匹骏马向场中急驰而去,一名蓝衣青年一马当先,冲到了场地中间,弯腰抄起羊就要往马鞍上放。
“伊力亚!伊力亚!”人群里不断地响起欢呼。
这时,斜刺里杀出一匹黄马,马上青年一身红色袍子,英姿飒爽,一个蹬里藏身,人已翻到了马肚下,冷不防拖住了羊的后腿,将羊拽到了自己的怀中,再猛一个翻身跃上了马背。
人群里响起了震天的欢呼声:“格桑!好样的!”
格桑打马疾行,百忙中还不忘回过头来冲大伙抱拳一笑。
姜梅只听得人群欢声雷动,却听不懂他们在叫嚷着什么,远远望去,只觉那人的笑容有些眼熟,一时不知在哪里见过。
李煜宸与她并肩而立,这时忍不住出言调侃:“哟,梅子你运气真好,随手就挑了个维族第一勇士呢!”
姜梅这才省起,那人只怕是刚才在大街上向自己递短刀的青年。
“胡说什么呢?”她俏眼一瞪,抬腿轻踹了他一脚:“不说话没人当
你是哑巴!”
“呵呵~”李煜宸微微一笑,再把目光投向赛场,已然悄然发生了变化。
伊力亚失了羊,伙伴们纷涌而至,将格桑团团围住。格桑的同伴也不示弱,冲上来,有的前拽马疆,有的后推马背,配合得妙到毫巅,护卫着格桑冲出重围,向终点进发。
眼看格桑就要冲到终点,伊力亚忽地大喝一声,身子离开马鞍,腾空跃起如一只巨大的苍鹰盘旋着落向了格桑的马背,顺手将羊抢在了手中。
这一下异军突起,格桑回身一手夺羊,一掌击向他的胸膛;伊力亚长笑一声,一个后翻,成功地跃回自己的马背。
格桑哪里肯放?轻夹马腹,驱赶着跨下骏马在马队里左穿右Сhā,急速前进,很快地逼近了伊力亚的马儿:“把羊留下!”
场上数十匹骏马一忽儿往东,一忽儿往西,追逐着,奔驰着,卷起阵阵黄尘,伴随着人群里不时暴发的阵阵喝彩声浪,气氛热烈到不得了。
姜梅哪里见过这种场景?把巴掌拍得通红,嗓子也快喊嘶,一会儿嚷“伊力亚加油!”一会儿又叫“格桑快跑,他要追上来了。”
李煜宸听了不觉好笑:“喂,你到底帮谁?”
“不管,两个都帮,只要精彩就好!”姜梅头也不回,看得目不转睛,忽地失声惊呼:“哎呀,不好!”
李煜宸抬眼望去,伊力亚的马儿忽地前蹄高竖人立而起,他侧身抢羊,一个重心不稳,竟从马背上摔了下来。
这个时候,场上二十匹骏马都以最快的速度奔驰着,全都冲着羊而来,拥挤在一块,冷不防他一落马避之不及,眼见他就要丧生在群马的乱蹄之下。
“快去救人!”姜梅情急之下大声催促,不见人回答,扭头一看,身旁哪里还有人影?
别回头
在日格桑的街道上,前面的姜梅兴致勃勃地观光,绿珠则心怀忐忑,不停地左顾右盼。
柳无风说过,到日格桑就与她联系,却没有具体说明联系的方法。怀着又是期待又怕受伤害的心情一路走来,现在终于到了日格桑,眼看就要与魂牵梦萦的他相见,却陷入了矛盾之中。
他说会给她一个交待,那个交待是什么却并未挑明。少女的私心理当然地以为是暗许了终身,才支撑着她走到了现在。
然,眼看相见在即,她却害怕那不过是自己一厢情愿,到头来也会象小姐一样,落个竹篮打水一场空。
自打亲眼目睹了那场惨祸在眼前发生,她对柳无风的身份开始不确定,原本满满的信心也开始动摇。
柳无风神秘莫测,优秀如冷卉都不能获得他的青睐,她一个丫头,凭什么能飞上枝头?这样的念头如毒蛇一样盘旋在她的脑海,挥之不去,让她恶梦频频。
前面有一个身披兽皮的青年挡住了姜梅的去路,绿珠正欲上前解围,忽有人塞了样东西在手。她心中一紧,低眉一看,却是一枚造型奇特的薄刃柳叶飞刀。
“别回头,一直往前走。”
不放心地瞥了一眼前面的姜梅,绿珠依照命令前行,那声音一直追在耳畔,指导她绕过了大半个日格桑城才终于停在了一座外表极普通的毡帐之外。
然,只那些在毡帐外四处逡巡的护卫已让绿珠原本喜悦兼雀跃的心慢慢冷却。
掀帘进去,账中长案前正端坐着一名轻裘缓带,头系雪白丝巾的俊朗青年。他剑眉轻蹙,星眸半敛,正低首沉思,修长的指节轻敲着桌面——可不正是昔日的靖王府管家柳无风吗?
此刻的他与当日靖王府那个温文俊雅的管家不可同日而语,只那周身弥漫的冷厉气息已足可令她止步不前。
“柳,柳公子?”绿珠试探着轻唤了一声。
柳无风,不,从现在开始,应该叫柳烨了。他轻哼一声,锐利的目光在绿珠身上绕了一遍,冷冷地问:“来了?”
他的态度远不是她想象中的亲密,这令绿珠大失所望,但她并不傻,就算他依然是过去的那个管家,也是她高不可攀的对象。
更何况眼前的架式,明明白白地告诉了她,眼前的柳烨身份肯定不简单,绝对不是他当日含糊的一句:家在啖星,薄有田产。
“江湄的情况如何?”柳烨并不打算把时间浪费在不相干的人身上,直接切入主题:“可发现有人暗中与她联系?”
“联系的人倒是没有,”绿珠据实以答:“不过,唐郁倒是一路跟随,时常过来与她说说话。”
“姓唐的没有说什么奇怪的话,或者暗示她什么?”柳烨挑眉。
“唐郁一般都是乘我不在才去找她,不过从江湄的表情看来,应该没什么特别的事。”绿珠想了想,答。
“你确定对江湄了若指掌?她心里想些什么,你都知道?”柳烨冷淡地望着她,只一句已让绿珠冷汗涔涔。
犹如兜头一盆冷水,浇熄了她一颗炙热的心,心中对他残存的那份少女的绮梦至此缤纷碎裂。聪慧如她,立刻清楚地意识到柳烨对她并不是自己想象中的男女之情,不过是利用而已。
但她是个聪明的女子,很快地权衡了利弊,收拾起了伤心,咬紧牙关不让自己显得竭厮底里。
冷卉已然用生命给她做了警示——如果失去了可以利用的价值,眼前这个男人会毫不犹豫地将她抛弃。
而她走到现在,已然没有退路。假如他不能托付终生,至少也该保她下辈子衣食无忧,平安度日,而不是暴毙在这苦寒的塞外,连尸骨都无人收!
“小姐心地坦诚,宽厚待人,事无不可对人言。”绿珠垂手心里捏了一把汗,垂着头低低地答。
“算你有理~”柳烨缓缓点头,眼中浮起一丝暖意:“前日晚间遇袭,从天而降,为商队力挽狂澜的那名黑脸大汉是什么来头?”
“听江少爷和傅爷的口气,那人似乎并不是商队中人,他们猜是唐郁的手下。”绿珠极小心地转述。
“不,”柳烨十分肯定地否认:“不会是唐郁的手下。”
“对了,”绿珠忽地想起一事,道:“我记得那日晚上,小姐临睡前曾嘀咕了一句,说是看到靖王爷了。”
“此话当真?”柳烨一震,坐直了身体,眼中寒光一闪,表情瞬间冷厉起来。
绿珠瑟缩一下,小心地措词,生恐弄得不好丢了性命:“时亦是半梦半醒之间,不知是否梦话?”
“梦话?”柳烨的声音低而有力,却颇有暴风雨前的宁静感。
绿珠吓得扑通跪倒在地:“当时唐公子也在,小姐并未说得十分肯定,只说那黑脸大汉象是靖王,但找遍了全营都不见踪影。”
“嗯~”柳烨定定地看着她,象在衡量这番话的可信度,良久才缓缓点头:“你回去吧,不要向任何人透露今日之事,明白吗?”
“是~”绿珠如释重负,站起来头也不回地离去。
“虚,危听命!”柳烨冷声喝叱。
“属下在~”从帐外立刻进来一个短小精悍的中年男子和一名身量瘦长的黄脸汉子。
“立刻派人在城中搜索,勿必不放过每个角落,找到君墨染格杀勿论!”柳烨的眼中透中冷光,手在袖中紧攥成拳。
“是!”虚领命退去。
“江湄现在哪里?”柳烨转向危。
“在城外观看叼羊,有个男子陪在她身边,似乎是姓李的那个小子。”
“哼~”柳烨冷笑:“不管用什么办法,立刻把江湄带到我这里来。”
这里不是邀月,他也不再是那个卑躬屈膝的管家,他的地盘他做主,谁也别想从他的手里把江湄带走!
未停留
危领了命匆匆赶到赛马场,叼羊会正进行得如火如荼,双方竞争激烈几达白热化状态。
艾桑将羊横放在鞍上,打马疾行,伊力亚自侧面包抄,忽地单腿勾住马鞍,大半个身子悬在半空伸去抢他的羊。
此时,双方距离姜梅和李煜宸所站位置不足二十丈之遥。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危扣了一枚石子在掌心,果断出手,哧地一声轻响,精准地击中了伊力亚勾住马鞍的那只腿的环跳|茓。
伊力亚只觉膝间一麻,还未回过神,人已从马背上摔落,几十匹骏马狂奔着从四面向他涌来,叼羊场上数千人齐声惊呼,场面一片混乱。
人群里突地一条人影冲天而起,似一道彩虹划过苍穹,疾若飘风地掠向场中,大喝一声,双掌一扬击向扬蹄的骏马,把它打得向后一偏,俯身疾冲,弯腰探身捉住了伊力亚的双足。
说时迟,那时快,在一片烟尘之中,马群蜂捅而至。眼看他们两人都丧身在马蹄之下“啊呀~”场上尖叫声此起彼伏,胆小之人已掩住脸不敢悴睹惨案发生。
这一瞬,千人摒息,场上死一般的寂静。那人颀长的身子,忽地弯曲成团,从一个不可能的角度斜飞而起,接连晃过无数的马腿,只在片刻之间,已带着伊力亚逃出了马蹄,身形如白鹤展翅,又似曲水流觞,端的美妙异常。
雷鸣般的喝彩轰然响起,数千人朝场上涌了过去,把李煜宸和伊力亚抬起来扔向空中。
姜梅满心喜悦,与有荣焉,微笑着远远观望。
“江小姐?”忽地有人在耳畔轻唤,她蓦然回头,眼前站着一名陌生的男子,身量瘦长,肤色腊黄。
“你是?”姜梅满心疑惑地盯着他。
危神色严肃,压低了声音快速地道:“靖王派我来接你,请立刻跟我走。”
“墨染?”姜梅将信将疑,下意识地向场中瞥去:“等一下,我叫上煜宸一块去。”
“不要回头!”危迅速提出警告:“李公子使的调虎离山之计,将跟踪之人的视线引开,请跟我走,他随后自然会甩脱追兵到预定地点与我们汇合。”
“调虎离山之计?”姜梅越发狐疑。
赛场上瞬息万变,李煜宸又没有未卜先知的能力,怎知伊力亚会发生危险,从而挺身而出引开追兵的注意力?
“伊力亚是自己人,”危倾身向前,几乎凑到她耳边低语:“他落马是事先设计好的。
“哦~”姜梅这才释然,展颜微笑:“不早说,害我吓出一身冷汗。”
场上众人将李煜宸团团围住,伊力亚的队友亲人纷纷上前向他表示感谢,唯有伊力亚愣愣地呆在当场——这个动作他平日用了不下千次,就算吃饭喝水一样自然,怎么会失手摔下马背呢?
“小伙子~”李煜宸轻拍他的肩膀,低声笑道:“马有失足,人有失手,偶然的失误谁都会有,不必太过萦怀。”
“不会的~”伊力亚用力捶着自己的腿,反复低语:“我练过无数遍,怎么可能会失手?这绝不可能~”
“算了,壮士说得没错,人都有失误的时候,没出事就不错,下次记得吸取教训就是~”艾桑眼尖,在马背上就看到姜梅跟李煜宸站在一起,这时也挤过来,微红着脸道:“壮士的同伴呢?也请来一起喝杯青稞酒吧。”
“哈哈~”李煜宸仰头大笑,一掌击在艾桑的胸前:“还惦记着呢?死心吧,她有婆家的了。”
臭小子,算他识货!
艾桑被点破心事,尴尬地摸着头又是窘,又是羞,还有几分不信:“真的?她看起来那么小~”
“你不信哪?”李煜宸失笑,回头望向姜梅站立之处,笑容忽地凝住——人呢,怎么一眨眼就不见了?
“抱歉,我还有事~”这一惊非同小可,李煜宸心倏地一沉,急忙扔下艾桑等众人,分开人群,大踏步往回走,提高了声音焦急地唤:“梅子,你在哪里,不早了咱们该回去了~”
梅子不是那种任性的女子,既然与自己同行,就算临时有事要离开,也绝不会一声不吭就玩失踪的把戏让人心焦。
李煜宸又急又愧,绕着赛马场找了无数遍,始终不见姜梅的影子才终于确定——梅子真的走了,一句话都没有交待,就这么悄然离去。
眼见日头已然偏西,赛马和叼羊都已结束,围观的群众都渐渐散去,百般无奈的他才拖着疲倦的脚步心有不甘地离去。
梅子是个冷静聪慧的女子,且语言不通,所以不太可能上当被人骗走;而他询问过当时围观的群众,当时并未发生骚乱,证明她也不是被人以武力强行带走。
为今之计,只有先回去打听她是否回营,然后再做下一步的打算。
令他疑惑不解的是,她究竟遇到什么不可抗拒的事情,这才连交待都没有,扔下他独自离去?
他心事重重,直到进了城要回自己的住所时,才猛地发现——身后竟然有人跟踪!
联系到姜梅向他转述的商队出塞路上发生的一连串的变故,他的心忽地揪了起来:看来,这一切都不是偶然,商队早就被有心之人盯上了!他们的目的似乎还是在江照影手里的那张藏宝图!
那么,梅子的失踪就很可能不是意外!说不定,他们想通过绑架梅子,威胁江照影交出手中的藏宝图。
那么,他们盯上了他的目的,是不是想从他的身上挖出墨染的下落呢?
他脑中急速地思考,脚下却未稍停半分,毫不迟疑地越过住所,继续前行……
拿命抵
江湄不见了!这几日,他们发动所有的人手,找遍了日格桑城,她就象融入大海的一滴水,悄无声息的失踪了!
李煜宸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自责当中——如果不是他拉着她去看叼羊,敌人怎么会有机会下手?而最不可原谅的是,明知塞外是凶险之地,他怎么可以那么大意,让梅子在自己的面前被别人带走?
“这不怪你!”君墨染在焦躁之余,勉强保持着理性:“就算你不把她带到城外,他们一样有的是机会下手。”
能够找来那么多的人冒充马匪洗劫商队,此人心狠手辣可见一斑,能力与手腕亦是一流。对手强劲,绝对不容小视。
心急,心慌,心乱对江湄并无任何帮助!当此非常时刻,冷静才是克敌制胜的唯一法宝!
这个道理,李煜宸何尝不明白?只是,人是在他手上丢的,那种感觉比刀割肉还痛!
梅子这几日不知落在谁的手上,受着怎样的折磨,是不是在流着泪期盼着他去救她……诸如此类的想象折磨得他快要发疯!
“放心吧~”君墨染努力压抑快要爆炸的情绪:“如果你猜想得不错,他们要的是江照影手中的藏宝图,那么江湄暂时就不会有危险——至少,性命应当无碍。
“暂时?”李煜宸痛苦地捧着头,一迭声地质问:“暂时是多久?如果江照影拒不交出藏宝图呢?对方会不会被激怒?那时梅子的处境又会怎样?”
对方死咬着不放,显然并未从江秋寒的身上找出藏宝图,所以才会反过来再次盯上江湄。
江秋寒的死并未意味着藏宝图争夺战的结束,却是宣告着新一轮战争的开始。上一次花了三十年,死了无数人,这一次又要付出怎样的代价?
“你问我,我怎么知道?”君墨染的声音里含着怒气,眼里有一抹潮红。
人是他弄丢的,他还没找他算帐,他居然还冲自己吼起来了?
“咱们要怎么办?”李煜宸方寸大乱,失去了惯常的理性与洒脱。
“唐郁,”君墨染沉思片刻,转身问蓝一:“那个少年有什么行动?”
“唐郁?”李煜宸一呆,这时才想起他来此处的目的:“对了,我找朋友查过了,西门世家果然换了掌门人。听说新主子诡秘莫测,不喜张扬,性子阴沉毒辣,杀兄弑母,仗剑逼祖父下台,手段更胜从前。最重要的是,他很年轻~”
“你的意思,”君墨染迅速理出重点:“唐郁就是西门家族的新掌门人?”
“会不会太年轻了一点?”蓝一表示怀疑:“他还是个少年,而且没有武功,怎么去慑服西门家的那群怪物?”
“蓝一,”君墨染平淡地笑了笑:“你跟了我这么久,难道还不明白,武力并非决定胜负的关键,脑子才是掌控全局的法宝吗?”
蓝一惭愧地垂下头:“我知道,不过他实在太年轻了。”
一个仿佛风一吹就会飞走的孱弱少年,居然手中掌控了三国里最神秘,最古老的家族,登上赤日国国师之位,实在令人难以置信。
“这没什么好奇怪的,自古英雄出少年。”君墨染的眼眸极冷极黑,如月下静湖,幽微冰冷:“我现在才明白他为什么一直死死地粘着江湄不放!”
她身边的所有的人都是冲着那张藏宝图而来!
江湄何辜?为了一张死图,自生下来那一刻起就成了江秋寒手里的一枚棋子,被无情地抛弃;之后又被自己利用,娶进门做报复和试探江秋寒的工具……
自己难道不是如此?惨案发生之后,一直活在仇恨的隐影里,被痛苦蒙蔽了眼睛,从而与江湄失之交臂,错过了今生唯一的爱情。
如果人生可以重来,如果命运再给他一次机会,他绝不会做出相同的选择。可惜,世上没有后悔药,人生不可复制,生命亦不可重复。
“据我观察,唐公子好象对九,呃,江小姐的失踪反应平平。”蓝一尽责地报告着:“当然,也派出人手帮着在城里找了几日,看情况已打算离开,今日已去跟江照影辞行,现在恐怕已出了日格桑城了。”
“商队的情况呢?”君墨染再问。
“前两日他们忙着买卖,倒没有说什么。不过这两天大家的货已备得差不多,恐怕再滞留下去,就会有人提出抗议了,江照影为此正焦头烂额,我猜最多两天也会顶不住压力,就算换人领队也得继续前行了。”
“另外,”说到这里,蓝一顿了一下,道:“好象有人在找王爷的下落,今日我遇到一人执着王爷的画像正在向路人打听。”
“我估计,你那天扮黑衣人助江照影退敌已然引起他们的注意了。”李煜宸皱眉:“你要不要避一避,这两天暂时不要出门了?”
树大招风,虽说他已易容改装,但气质却难以掩藏,明眼之人一眼就可看出他绝非普通百姓。
他现在受到通辑,又深入敌国腹地,难保有贪财图利的小人举报透露,小心点总是没错的。
“呵~”君墨染浑不在意:“有本事让他挖地三尺去。若是在这里就怕了,到了啖星城岂不是镇日只能躲在棺材里?”
“啖星?”李煜宸闻言一怔:“你的意思是放弃寻找梅子,按原计划跟着商队到啖星去?”
“不是放弃~”君墨染的眸光变黯,阴沉的脸色有种特别的肃穆:“我有种直觉,江湄一定被他们带到了啖星。别忘了她是我们找到的现存唯一一个会简体字的人。他们要解图,就必然留下她!”
“如果,”李煜宸望着他,声音轻极,飘忽如烟:“你的直觉出错了呢?”
“拿我的命抵!”君墨染淡淡地一个字一个字地道。
立赌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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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李煜宸低低地笑了:“梅子如果不在了,我要你的命有什么用?”
“军师?”蓝一错愕,忙轻拽他的衣袖。
君墨染愣了片刻:“那你说怎么办?”
李煜宸沉默许久,内心几经挣扎,终于下了决心:“蓝一,你先出去。”
“哦~”意识到这二人有话要说,蓝一知趣地离开,顺手带上房门:“好好谈,千万别意气用事,大家都冷静点,明白吗?”
“臭小子,跟谁学着净说废话?”君墨染皱眉。
“墨染~”李煜宸忽地抬起头,一双眼睛里燃着炙热的光芒:“咱们哥俩赌一把吧?”
“赌?”君墨染惊讶地道:“这个时候,你还有闲心赌?”
“墨染~”李煜宸望着他,声音柔和:“咱们认识多少年了?”
君墨染看着他,笑了:“怎么也有十年了吧?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认识之后,我可有逆过你的意?”李煜宸不答,再次问。
君墨染见他神情严肃,低头沉思一会:“还真想不起来呢。”
他性子冷,话少;煜宸热情,爱唠叨;兄弟们常说他们两个一刚一柔,一个纵观全局,一个心思细腻;一个深谋远虑,一个脑子活络;配合得天衣无缝,组合在一起就是天下无敌。
李煜宸握紧了拳头,表情是前所未有的坚决:“墨染,我知道你真心喜欢梅子,做为弟兄,做为朋友,我真心替你高兴,也希望你能和她白头到老永远幸福。”
“别说了~”君墨染脸一白,迅速打断他。
“可现在情况不一样了,梅子选择了离开你。”李煜宸快速地说下去:“所以,尽管对不起你,我还是决定跟你争一次!可是,我也不想伤了咱们兄弟十年间的感情……”
“我叫你别说了,我不想听~”君墨染厉声喝叱,转身离去。
“不!”李煜宸身形一晃,挡在他的身前:“这些话在我心里压了很久了,每见一次梅子,这种痛苦就增加几分。我不想再忍耐下去,更不愿意错过她,你明白吗?”
“她是我的女人!”君墨染冷冷地睨着他。
“现在已经不是了!”李煜宸丝毫不让。
戳他的死|茓是情非得已,他是被逼的~
“煜宸!”君墨染勃然大怒,额上青筋一根根爆起,胸口仿佛藏着一团火药,随时要炸开。
“对不起,”李煜宸眼里闪过歉疚:“可我更不想放弃梅子。”
“你放心,她一定会回来。”君墨染傲然地宣布。
他会想尽一切办法,让她回来;如果还不行,就算用绑的也要将她绑在身边!再不许她东奔西跑搅乱他的情绪,再不许她三天两头闹失踪,让他寝食难安。
“呵呵~”李煜宸忽地低低地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君墨染十分不悦。
“我笑你一点也不了解梅子。”李煜宸敛容,严肃地道:“她并不象她表现出来的那样柔顺,平和,善体人意;骨子里她是个非常骄傲的女人!她不争,她忍耐,她退让,都只是因为她不屑!”
君墨染沉默。
他该死的说对了!他又何尝不明白,一直以来,面对冷卉宛儿乃至娘的欺侮,打压,嘲讽,排挤……她的柔顺,她的平淡,她的冷静,她的宽容……都只是因为她身在局外,换言之,她根本不在乎他!
可是,如果她一直心如止水,她不是应该一直安静地忍耐下去,继续做他乖巧柔顺的小妾吗?她为什么怒了?为什么不能再忍耐了?为什么要用那么绝决的方法休了他?
那是因为她心动了,她开始喜欢他了,不是吗?
爱情是自私的!女人一旦开始爱上一个男人,她就会想占有他的一切,希望他的目光只停留在她的身上,无法忍受他的怀里抱着别的女人,不是吗?
所以,他并不是一点机会都没有,对吧?
只要江湄的心里有过他,哪怕曾经一分的心动,他就会用十分的努力去挽回她。
他记得她曾跟他说过,女人的心很小也很窄,小得只能容下一个人,这辈子最大心愿就是:但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其实,当她用那种充满了感情和憧憬的眼神诉说着这样的期望时,他并不完全理解,甚至以为她只是在婉转暗示,希望可以有朝一日坐上靖王妃之位。可当她决然舍弃了他,转身离去的那一刹那,他忽然明白了。
她要的,并不是那个王妃的虚衔,而是想成为他心中的唯一!
所以,他才会孤注一掷,用他全部的身家甚至搭上呣子感情破裂的危险去赌她的一次回眸。
输了,他失去的只是荣华富贵;赢了,他将得到整个世界。
可,这其中并不包括煜宸,他不想伤害他,也不想跟他竞争,更不想拿江湄做赌注。她是个人,有思想有感情,不是一样可以任他们争来争去的死物,不是吗?
“让我们把命运交给老天,”李煜宸见他不吭声,也不管他是否同意,径自说着自己的决定:“谁能最快找到梅子,并且把她安全带回邀月,她就属于谁,行吗?”
“煜宸,”君墨染撑着额,低叹:“你打算跟我分道扬镳吗?”
“怎么,你怕了?”李煜宸信心满满。
“煜宸,”君墨染苦笑,试图说服他:“你怎么就不明白?这事你我说了都不算,这关系到江湄的终身,这得……”
“我知道,”李煜宸迅速打断他:“只要你答应退出,我就有信心赢得她。”
“你也知道,我不可能退出。”君墨染郑重申明。
“所以我说把命运交给老天!”李煜宸眼里满是跃跃欲试:“谁先找到,谁就是赢家,另一个不得有异议,更不得坏了兄弟情!”
“随便你。”
他不象你!
姜梅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走了很长很长的路,有许多奇奇怪怪的人,现实中,幻镜中的,过去的,未来的,现代的,古代的,每个人都在不停地说话,他们有的拉着她的手,有的拽着她的胳膊,不停地拉扯着,争执着,有的哭,有的闹,有的骂,有的吵……
“都别说了,烦死了!”她大叫着坐了起来,发现自己置身一个陌生的房间,周围的布置十分的华丽。
“小姐~”绿珠怯生生地探进头来,小心翼翼地问:“你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喝口水?”
“绿珠,”看到熟人,姜梅不由得松了一口气:“你过来,这里是什么地方?你怎么来的?”
绿珠沉默,不敢答。
“对了,”姜梅不以为意,因为奇怪的地方太多,无暇他顾:“我睡了多久,人都到哪里去了?”
“小姐,你想找谁呢?”绿珠很小心地绕过重点,跳到她认为无关紧要的问题上。
这个简单的问题,倒把姜梅难倒了,她侧头想了想,道:“这房子的主人是谁?”
“呃~”绿珠犹豫着要不要照实回答时,一声长笑自屋外传了进来:“哈哈哈,江湄,山水有相逢,别来无恙啊?”
“柳无风?”姜梅一惊,霍地站了起来,惊疑不定地打量着四周,最后落到绿珠的脸上:“这,是你的家?”
如果没记错的话,他曾说过自己是啖星的三皇子。看这里的布置如此华丽,多半就是他的王府了,这么说,她已经到了啖星城了?
绿珠惶惶地垂下头,咬着牙一声不吭。
“很荣幸,能邀请你到寒舍小住。”柳烨拱手,深深揖了一礼。
姜梅的心一凉,忽地醒悟,神色冷淡,语带嘲讽地道:“在我看来,与其说是邀请,倒更象是绑架?”
难怪,她本来是跟黄脸男子去见墨染,醒来却见了柳无风。
“咳~”柳烨轻咳掩饰尴尬,微笑着道:“眼下时局动荡,柳某身边强敌环伺,不得以采取非常手段,但绝没有伤害你之意,相信以江姑娘的聪慧,一定能了解我的苦衷。
“好,”姜梅淡淡地道:“我了解,现在可否让我见大哥一面?”
这就是她的聪明所在,发现处境微妙,她不象一般女子那样歇斯底里,不哭也不闹,更不令他难堪,绝口不提李煜宸,也不提那个把她骗到啖星的男子,只说要见家人,这样的要求合情合理,教人无法拒绝。
柳烨原本准备了一大堆华丽的理由:诸如他听说她远赴啖星十分高兴,打听到商队屡历劫难,有心之人刻意针对江府而为,为了她的安全,他才派出精干人员,不惜一切代价把她带来云云……
可她轻飘飘一个“了解”就让他的打算全部落了空,好比积蓄了全身的力量击出的一拳却打在了棉花团里,全不受力。
柳烨沉吟一下,小心地斟酌词汇:“江公子杂事缠身,恐怕一时之间难以来见江姑娘。”
姜梅微笑着曲膝福了一礼,眼里有一丝轻蔑闪过:“大哥没空,我去见他也是一样的。多谢招待,绿珠,我们走。”
“小姐~”绿珠缩了缩肩,目光瞟着柳烨,不敢移动分毫。
“江姑娘~”柳烨沉沉一笑:“你远来是客,在邀月对柳某又诸多照顾,引为知己,柳某尚未克尽地主之宜,若让你就此离去,岂非让人笑我啖星无礼,不知待客之道?”
“引为知己?”姜梅冷笑着反诘:“在柳公子看来,对待知己就该是这样?”
以待客之名,行绑架扣留之实,还敢妄谈知己?
柳烨郑重地道:“我的确将姑娘引为平生知己,这点绝无虚妄!”
“不,”姜梅缓慢却坚决地摇头,声音沉痛而自责:“我对你并不了解,知己更是谈不上。只是敬重你清如朗月,没想到……竟错看了你。”
冷卉临死前与柳无风在碧波池畔争执,倒在他臂弯里哭诉的一幕忽地闪现脑海。
冷卉肚子里孩子的父亲,冷卉因何而死,思亲堂走水的祸首,自己被绑却能轻易获救,冷卉已死,为何有人还要杀死林富灭口……以往种种疑惑,在这一瞬间都豁然开朗。
原来,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眼前这个看似风雅清竣的男子!
只怪自己太过自信,总觉得自己不会看错人,竟轻易放过摆在眼前的线索,甚至因为欣赏他的才华,尊重他的坦白,选择了相信并且替他隐瞒身份,和导至了后面一系列的事件的发生。
柳烨脸色一变:“跻身朝堂,谁不是满手血腥,一身血债?君墨染并不比我好上一分半分!”
说到孽债,说到谋略,大家半斤八两,谁也不比谁差!为什么她要区别对待,在她的眼里,一样的行为,分明有着天壤之别?
“他至少不象你这么阴险和无耻,利用女人来获取自己的利益,甚至,残忍到连自己的孩子都不放过!”姜梅终于忍不住,反唇相讥。
柳烨愣了许久,千言万语挤在喉咙,偏一个字也吐出不来,象是有块尖锐的刀子在划着喉管,鲜血淋漓,又涨又痛。嘴张了又闭上,闭上又张开,半天才挤出一句:“那,不是……”
“不是?”姜梅斜睨着他,表情轻蔑,象盯着一只苍蝇:“你敢摸着良心对天发誓,冷卉不是你杀的?她肚子里的孩子也不是你的?”
柳烨用力闭了一下眼睛,再睁开,拼命抑住胸中的情绪,猝然转身离去:“我还有事,恕不奉陪,你好好休息!”
找到了!
柳烨羞愤离去,房间里变得死一般的沉寂。
“小姐!”片刻之后,绿珠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绿珠错了,请你责罚!”
“责罚?”姜梅苦笑:“我哪里有那个资格?”
恐怕从她到自己身边那一天起,就存着不良的居心吧?只可笑自己自以为聪明,却连个小丫头都看不透!其实,人的思想与其年纪并无关系,单纯与否更与年龄无关。
是她傻,自以为经历两个朝代,纵观古今,没有堪不破的情,没有看不透的人心,结果却处处碰壁,处处被骗。
“小姐~”绿珠又愧又悔,痛哭失声:“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或许一开始她到她的身边时的确对这个主子存着轻视和算计之心。可是在她的身边,第一次被人真心的关怀,她第一次感受到了做为一个“人”的尊严。
虽然有时候,她依然觉得姜梅有点傻,一点也不会算计,更不懂得替自己争取权益。可不知为何,就是这份傻,吸引着自己不断地向她靠近靠近,再靠近……
她只是个丫头,身份卑微,无法掌控自己的命运,她只能听从柳烨的安排,利用她的好心肠和纯真,一步步把她带到了啖星。
“别哭了~”姜梅疲倦地挥手:“让我安静一会~”
时移势易,啖星是柳无风的势力范围,别说君墨染现在已然被贬抄家,就算依旧手握重兵,也是鞭长莫及。
江照影一介商人,在本国的地位都很低微,到了外国,更是力量微薄。说得不好听一点,柳烨要弄死他,等同捏死一只蚂蚁。
所以,这些人都靠不住,要想脱身,还得从柳烨身上下手,想办法与他周旋,降低他的警惕与心防,才有可能找到机会逃离。
想到这里,她不禁有些后悔刚才一时冲动,没能管住自己的嘴。
可当时听到他居然把自己跟墨染相提并论,胸中的怒火瞬间狂燃,理智被烧毁,只想痛快地击倒他,哪里还考虑后果?
现在窗户纸既已捅破,再想反过来装糊涂,恐怕有点难了。
“绿珠,”姜梅想了想,把绿珠重新叫过来:“你到啖星多久,对柳无风了解多少?”
她肯哭,至少还有歉意,所以,估且再相信她一次——除了她,也实在没有人可以求助了啊!
“呃~”绿珠抹干了眼泪,怯生生地答:“奴婢是前天到的,在日格桑时才知道公子其实是啖星的三皇子,其他并无了解。”
正是在那天,她怀揣的飞上枝头变凤凰的美梦破灭了……
姜梅不死心:“既是皇家子弟,总该有兄弟姐妹吧?你有没有听人谈起过?他跟谁亲,又跟谁是敌对?”
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虽然暂时还找不到方法,但多搜集一些情报,总是有好处的,对吧?
杂沓的脚步声传来,姜梅警觉地住了嘴,退到桌边坐下,示意绿珠去外面察看。
“江小姐~”不等绿珠靠近,笃笃的敲门声已然响起。
“进来~”她倒要看看,这回柳无风还要耍什么把戏?
咣当,哗啦一阵响,门被挤开一条缝,一颗毛绒绒的头探了进来,乌溜溜,黑漆漆的眼睛在看到姜梅的一瞬间,亮了起来。
好家伙,可找到这个蠢女人了!这下对主人总算有了交待,也不枉自己委曲求全,变成俘虏了!
“雪球!”姜梅尖叫一声,再也无法保持平静,从座位上弹了起来,一个箭步冲过去,一把将它搂在怀里。
“呜呜~”雪球伏低身子,不满地低吠。
这个疯女人,快放开我,老子快被你搂断气了!
“臭小子!”姜梅拼命忍住要冲出眼眶的泪花:“就不放!本姑娘可不是随便谁都抱的,你敢嫌弃?”
呸~老子是为了谁才被关到那又臭又脏的笼子里?想我堂堂西门家的灵犬,这可是奇耻大辱,你懂不懂?
雪球不满地拱着她的肋,姜梅痒极,喜极而泣,泪水滚落双颊:“好雪球,乖雪球,为了姐姐,受委屈了,对不起!”
绿珠在一旁瞧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我的妈,这小姐看到条狗都亲热成这样,若是看到唐郁,还那了得?
“呃,小姐~”绿珠等她情绪平静一下,这才上前道:“要不要我先替雪球洗个澡?它现在……”实在是太脏了点,味道也不好闻。
“等一等,”姜梅不舍地抚着它凌乱的毛发:“你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这个我知道,”绿珠见有机会立功,忙不迭地回道:“虚先生把小姐带过来之后,发现雪球一直跟在后面跑。本来他们打算把它杀了,后来柳公子说留着它,或许以后有用,就把它捉了关在笼子里带回来了。”
现在看来,柳公子还是挺了解小姐的,小姐看到雪球的确很高兴,不是吗?
杀我?能杀我的人还没出生呢!
雪球冷哼出声,不屑地把头转到一旁,鼻子里直喷冷气。
“虚先生?”姜梅笑睨它一眼,拍拍它的头以示安抚,转头望向绿珠:“怎么名字这么奇怪?”
“我听他们相互称呼,好象名字都是取自二十八星宿里的。”
“这样啊?”姜梅忽地想起那日掉落沟底,听到二人对话,其中不是有个人叫什么“宿主”?
当时只觉这名字稀奇古怪,也不明白什么意思,还以为是听岔了,现在想一想,十有八九就是这二十八星宿的头头,或者直接就是柳无风了。
但不管是哪一种,有一点可以肯定:往商队的马饲料里放巴豆,乃至散布流言想把她挤出商队的,显然是柳无风的主意。搞不好,那日偷袭营地的马匪也是他在幕后指使!
三嫂是美人
接下来三天,柳烨都没有出现,姜梅的活动范围固定在了这座华丽的庭院里。
仆从们对她很有礼貌,可惜只限定于生活上的服务,至于其他,不论她问什么都是三箴其口,拒不做答。
雪球从侍卫仆妇们私下的闲聊里收集到了一些零零碎碎的消息和八卦,姜梅把它们归纳总结了一下,大致了解了一些啖星的国情。
原来啖星共有五位皇子,柳无风居中,原名柳烨;大皇子柳煌是皇后亲生,自小体弱多病,长年吃斋念佛不问国事。
二皇子柳灿是德妃所生,德妃为人跋扈,善妒又阴狠,盛传容妃为她所害,并不为皇上所喜;柳灿天资聪颖,人又圆滑融通,加上舅父是当朝右相,岳父为一代名将,手里握着啖星国三分之一的兵权,候选太子呼声最隆;
三皇子柳烨的母妃容妃早年倒是颇受圣宠,可惜五年前病故,皇上爱屋及乌,对柳烨也算极为眷顾。可惜,容妃出身贫寒,病死之后,柳烨在朝中无人支撑,势孤力单,自是不敌柳煌。
柳烨也算能吃苦,十几岁就自请边关,从小小参将做起,拼杀到定远候的位置,全凭一颗过人的头脑和过硬的本领,手底下能人异士颇多,其中二十八星宿,更是扬名海内外。
三年前他突然在国内销声匿迹,有人传他其实早已病死;有人说他是诈病,韬光养晦,即借此避开朝中堂派之争,又暗中积聚自己的实力;也有人说他看破红尘早已出家;也有人传他早被柳煌暗杀……
姜梅当然知道,他其实是跑到邀月在靖王府当了个小小的管家!以一个皇子,定远候的身份,扮演一个管家,三年滴水不漏,没有破绽,姜梅不得不叹服,此人能忍常人之不能忍,确实不容小觑!
四皇子柳煊为淑贵人所出,性子软懦,人又蠢笨,是个墙头草,风吹两边倒的人物,争夺太子无望。
五皇子柳烁,温和儒雅,妙解音律,能诗善画,一手好书法,可惜身有残疾,下半身不遂,长年坐一辆轮椅。
现国啖星国内,有能力与柳煌一较长短,争夺太子之位的,除了柳烨再不做第二人想。
他去国三年,卧薪尝胆,此番归来,自然是带着与柳煌决一死战的决心而来。国人都在等待,看这兄弟二人,这场明争暗斗如何鸣锣开场?
事实上,从柳烨踏入啖星的土地的第一天开始,这场斗争已经悄然开始……
姜梅叹息:既然身为皇子,亦有常人不知的痛苦与烦恼。由此看来,那些荣花富贵,又有什么意义?
“江小姐,请留步~”歉然却不容置疑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打断她的沉思。
姜梅抬头,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竟走到了瑶华院的大门口,再往外可就过界了。
她哂然一笑,心知坚持也是枉然,转身离去。
“四,四公子~”侍卫惶急地声音响起:“请留步,少主并不在家。”
“前面可是江湄,江姑娘?”
姜梅心中诧异,自柳烨走后,这瑶华院里只有些丫头仆妇和侍卫值守,所有人都尊称她一声江小姐,敢称呼名字的一个也没有。
她回过身,见到一名华服青年男子,长身玉立,五官倒也算俊朗,可惜肤色微微有些蜡黄,一双眼睛似未睡醒,微布着血丝,目光闪烁,不停地上下打量着她。
对照一下资料表,她已经了然:此人定是世人嘴里那个扶不起的阿斗,常年混迹于歌台柳榭,醉生梦死的四皇子柳煊。
“对,我是江湄。”姜梅不动声色,冷淡地平视着他:“请问尊驾是谁,有何贵干?”
柳煊笑眯眯地抱拳向她揖了一礼:“四弟柳煊,给三嫂请安。”
姜梅吓了一跳,忙侧身避让,怫然不悦:“请柳公子放尊重一点,你我素不相识,怎么一见面就胡言乱语?”
这人有毛病吧?哪有人一见面就叫嫂子的?
“哈,”柳煊想是平时常被人奚落,倒也不以为杵,依旧笑容可掬地道:“一回生二回熟,三嫂何必见外?咱俩很快就是亲戚了,还望三嫂在三哥面前,多多关顾小弟才好。”
“莫名其妙,谁是你的三嫂?”姜梅见他胡搅蛮缠,竟不知收敛,一颗心咚咚狂跳,当下俏脸一沉,转身就走。
她一心认定柳烨柳烨不远千里把自己骗到啖星,目的在于江秋寒手里的那张藏宝图,谁想到他的目的竟是想要娶她为妻?
这柳煊一口一个三嫂,倒把她叫得心慌意乱,没了主张——这是在他的地盘,万一他要用强,她要怎么反抗?
真是奇了怪了,在现代她想找一个男人都那么难,怎么跑到古代男人缘好得让她害怕,莫非人品大爆发了?
“哟~”柳煊倒没想到自己已然亮明了身份,她一个外来的女子竟然还敢给他脸色,这时也挂不住,冷笑道:“三哥这还没当上太子呢,三嫂如此拿乔,是不是太早了点?”
“四弟!”身后传来低沉浑厚的男音,十分具有威慑感。
姜梅回头,柳烨得到消息已匆匆赶回,朝她递了个歉然的眼神,姜梅沉着脸,冷淡地撇过头去。
柳煊打了个寒噤,回过身,脸上堆起的阿臾的笑容,令姜梅不自觉地恶心地皱起了眉毛。
“三哥,你回来了?”柳烨笑睨着姜梅,语气里带着点炫耀与讨好的味道:“我正在给三嫂请安呢。三哥真是好眼光,三嫂俏丽可人,阿娜多姿,真是难得一见的美人呢~”
“嗯~”柳烨缓缓踱了过来,在姜梅身边站定:“我与湄儿还有些话要说,不方便留你,今日就先回去吧。”
不是威胁,是坦白!
“呃~”柳煊看看姜梅再瞧瞧柳烨,见气氛不对,再一想姜梅的反应,忽地明白自己只怕闯了祸,忙脚底抹油:“两位好好聊,改天再来拜访。”
柳煊前脚离开,姜梅立刻拂袖离去,不愿与他多谈,更不想听他的解释。
“江湄!”柳烨早有准备,紧紧地拽住她的手腕:“你听我说!”
“说什么?”姜梅怒火中烧,蓦地回头,冷然逼视着他:“说这一切都是误会,说柳煊吃错了药乱说话,还是说我耳朵有毛病,听到的全都不是事实?”
柳烨定定地望着她,慢慢地道:“不,你没听错,他也没说错,你的确即将成为他的三嫂,我确实要娶你。”
“你说什么?”没料到他连辩解都不做,直接承认事实,姜梅怔住。
“我说,”柳烨望着她,眸光复杂,眼底藏着一抹温柔,一个字一个字慢慢地道:“我们即将结为夫妻。”
妻子,多美的名字。而姜梅,多适合他的女子?他柳烨也将要有自己的家,自己的妻子,这是多么令人振奋的消息?
“哈!”姜梅气极反笑:“真是好笑!为什么每次结婚,我自己都不知道?”
不告而娶是古代男人的嗜好,还是流年不利,要不然就是她特别倒霉,这世上唯二仅存的奇葩都给她遇上了?
“结婚?”柳烨挑眉,对这个新名词有些好奇,但也能从她的表情大致猜到意思,并不觉得愧疚,坦然一笑:“我现在不是告诉你了吗?”
“多谢定远候的错爱~”姜梅冷冷一笑:“可惜,小女子福薄,怕是无福消受。”
“江湄,”柳烨悠然低叹:“别急着否定我,我对你是真心的。”
“真心?”姜梅嘲讽地弯起了唇:“当然是真心,只是那份真心都是冲着我们江家传说中的藏宝图而来的吧?”
“你说得不错,藏宝图我是肯定要的,没有它我登不上太子之位,也就无法报母妃之仇。”柳烨不闪不避,紧紧地盯着她的眼睛,斩钉截铁地道:“但是,你对我来说同样重要。”
权利和江湄,江山与美人,他都想要,他也比任何人都有资格拥有,不是吗?
姜梅气到无语,冷着脸一言不发。
“江湄~”柳烨顿了顿,放慢了语速道:“我知道君墨染到了啖星,我也明白唐郁的来头不小。不过你要明白,再强的龙也没办法压过地头蛇。这里是啖星,我只要一句话,就能让他们死无葬身之地。所以,你不要妄想逃,你也不可能逃出去,还是乖乖地做我的新娘好。”
“你威胁我?”姜梅压低了声音,咬牙切齿地问。
“江湄,”柳烨微微一笑,伸指轻轻地抚过她的颊,声音低柔:“这不是威胁,只是坦白。我不想欺骗你,说可以放你离开。因为我做不到。”
箭已在弦上,于公于私,他都不可能放开江湄。
姜梅猛地偏头,厌恶地避开他的手:“别碰我!”
柳烨怔了一下,眼底燃起一簇火苗,忽地伸指牢牢地捏住姜梅的下巴,迫使她抬头与他对视:“别用这种语气说话,这让我很不高兴!”
“放开我!”姜梅吃痛,蹙眉吸着冷气。
柳烨伸指轻轻地抚过她的眼睑,低柔清雅的声音里透着一股寒意:“你很聪明,一定懂得什么叫识时务者为俊杰。所以,不要试着反抗,也不要用看苍蝇的眼神看你的相公。我不是君墨染,没有那么大的雅量,可以让一个女人骑到头顶上!明白吗?”
姜梅打了个寒颤,定定地看着他,忽地说不出话。
是,他不是君墨染,他就是一个疯子,体内流着的是疯狂的复仇的血液,骨子里轻视女人,看不起女人!惹怒了他,很有可能给自己带来无法想象的后果!
所以,就算她有再多的愤怒和不满,都要忍耐忍耐再忍耐!
“对,这才乖。”柳烨捏着她的下巴,俯身在她脸上逡巡了片刻,十分满意她的沉默,低首在她唇上印了一个吻,这才放开她,笑道:“记住,十天后,就是婚期。”
象是一条毒蛇的蛇信吻上唇,姜梅遍体生寒,脸色瞬间变得纸一样惨白,几乎用尽全身的力气才控制住自己不抬起袖子去抹嘴唇,也没有甩他一个耳光,不争气的泪水涌进眼眶,渐渐模糊了她的视线。
老天,她现在才明白,原来君墨染所谓的复仇有多小儿科?面前这个男人比他疯狂十倍!也危险十倍!
眼前的男子,为了权力,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会不择手段地毁掉所有阻止他前进的拌脚石!
“你累了,去休息,明天一早与我进宫见父皇。”柳烨面无表情地看着虚弱得好象随时要晕倒的她,强行抑制住想把她搂在怀里温言安慰的冲动,冷冷地交待。
不,他绝不能心软!否则他会被眼前这个女人掌控主动权,变得象君墨染那样凄惨!不但谈不上复仇,得不到天下,还会失去她,失去一切,陷入万劫不复之地,一辈子一事无成!
姜梅没有吭声,僵硬地转过身,一步一步慢慢地离开,努力维持着最后一丝尊严,绝不许自己在他的面前落下泪来。
“小姐~”绿珠焦灼地站在远处,看着两人的谈话陷入僵局,一直不敢上前,直到这时才飞奔着过来,搀住姜梅的臂:“你没事吧?”
“不用,我能走~”知道柳烨在身后注视着自己,姜梅倔强地推开绿珠,咬紧牙关,哆嗦着一步一步拾阶而上。
柳烨眼底浮上歉疚和怜惜,低叹一声,悄然离去。
对不起,江湄,他别无选择!
进宫面圣
北风呼呼地吹了一夜,大雪纷纷扬扬的下着,冬日的夜显得如此寒冷而漫长。姜梅碾转了一夜,终归没能想出应对的法子,天却已悄然亮了。
绿珠敲门进来,看到姜梅布满血丝的眼睛,暗暗地叹了口气,默默地上前侍候她梳洗完毕。
“笃笃”侍女轻敲房门,送进来一套华丽的织锦宫装和一整套名贵的首饰:“小姐,候爷在花厅等候,半个时辰后进宫。”
姜梅低头检视,发现那些首饰上居然也纹刻着宝月楼的印鉴,不禁莞尔一笑:“圣武皇后,你牛,影响力无远怫界!”
“小姐~”绿珠被她笑得心里发毛,怯怯地望着她:“这衣服~”
“换上吧。”姜梅淡淡地道。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既然没有办法避开,那就只有迎面而上,走一步算一步,见招拆招了。
到啖星以来,她一直被关在这个院子里,未能踏足外界一步,所以如果反过来想,这倒也不失为一个与外界接触的机会。
绿珠手巧,没费多长时间就替她梳了宫髻,头Сhā金铰丝凤凰簪,穿着金丝滚边绣牡丹图案的蓝色短夹袄,配上月白镶银狐裘的小坎肩,搭着一条精美的同色印花百褶裙。
揽镜一照,倒也娉婷秀美,大方端庄,颇有大家风范。
柳烨在花厅等待,见姜梅穿了正式的朝服出来,眼睛一亮,唇角微勾,绽了抹满意地微笑:“来了?”
“定远候召见,民女敢不来?”姜梅冷冷地反讽。
柳烨的心情极好,并不与她计较,引着她往外走:“走吧,别让父皇久等了。”
置身于宽敞的大车里,与他相对而坐,想着接下来入宫要面对的人和事,忽然有点紧张——周围好象连空气都变得稀薄了起来。
“放心,只要你不乱说话,父皇不会对你怎样,别紧张。”柳烨眼望着车窗外,状似漫不经心地低语,脸部的线条变得柔和。
姜梅默不吭声,低头抚弄着坎肩上的软毛。
柳烨碰了个软钉子,一时气闷,也就不再说话,车里陷入难堪的沉默。
“到了~”车子停住,柳烨跳下马车,并不离去,站在车旁,向她递出手:“下车。”
姜梅视而不见,意欲闪避,柳烨手快,向前一探已扣住了她的腕,倾身过来,清俊的脸上挂着柔和的微笑,声音却含着警告:“听话,大伙瞧着呢。
姜梅不得已,深吸一口气,勉强握住他的手,弯腰钻了出来——他的掌心粗糙,有一层薄薄的茧,倒不似她想象中的光滑和细腻。
两个人换乘了宫中的软轿,一路穿廊过榭,终于抵达了乾清宫。
“奴婢长乐,见过定远候,江小姐。”一名宫装少女袅袅地迎了上来,曲膝向二人行了一礼:“皇上和娘娘已在宫中,两位请随我来。”
能够生出象柳烨这般狠毒的儿子,并且冷眼旁观几个皇子明争暗斗,那个皇帝不知怎样的冷酷无情?
姜梅不自觉地掌心微微沁汗,察觉到她的紧张,柳烨轻轻捏了捏她的手心,附耳轻笑道:“平日胆子不是挺大?这会倒害怕了?”
姜梅正欲反唇相讥,一个声音已然响起,音质轻盈晶脆,却稍嫌刺耳:“哟,这就是定远候的意中人,江湄吧?果然是个美人胚子呢~”
香风扑面,一名柳眉凤目樱唇瑶鼻的宫装中年美妇,盈盈地迎面走了过来,那双精明的凤目迅速地在姜梅的周身扫视,有一丝轻蔑一掠而过,转瞬换上了温和慈爱的微笑。
“参见德妃娘娘~”柳烨站定身形,淡笑着望向那中年美妇,脸上的线条冷硬,眼度更是没有一丝温度。
“参见德妃娘娘,娘娘千岁千千岁。”姜梅心中一动,面上不动声色,依礼盈盈下拜。
德妃娘娘?那不是柳灿的母妃嘛?这可有趣了,柳烨的妻子不是皇后娘娘来审查,倒要让德妃来把关?
“都站在外面干嘛,进来吧。”
姜梅循声回头,见到一名中年男子,头戴紫金冠,身穿金龙袍,长身玉立,五官与柳烨有几分相似却更刚毅,自然散发出一种凛然的威仪。
他随随便便往那里一站,就给人一种高高在上,芸芸众生,皆是蝼蚁的感觉。
进了乾清宫,行过跪拜之礼,皇帝赐座,目光在姜梅的脸上研判地停了许久,单刀直入:“听说你认识简体字?”
“呃?”姜梅错愕,不自觉地转头望向柳烨——没想到这个皇帝毫不掩饰他的贪婪,比他更直接。
“启禀父皇,”柳烨毕恭毕敬地替她回答:“据儿臣所知,湄儿是当今世上,唯一仅存的对简体字了若指掌之人。”
“听烨儿说,你们江家手里握有半张圣武皇后的藏宝图?”皇帝再次开口,让姜梅瞠目:“并且愿意以它为聘礼,嫁为烨儿为妃?”
她终于明白,柳烨的性格象谁?这么肆无忌惮,这般狂妄无礼!
姜梅张了张嘴,正欲辩解,柳烨忙握住她的手心,抢先开口:“是,父皇。”
“嗯,”皇帝满意地点头,大袖一挥:“很好,朕准许你们十日后完婚。”
“皇上~”德妃一惊,忙娇声抗议:“现在挑的可是皇子妃,定远候的正室,可不是平民百姓娶媳妇,哪能这么草率?依臣妾所见,兹事体大,还需从长计议才好。”
姜梅忙不迭地点头:言之有理,言之有理啊!
“你懂什么?”皇帝斥道:“烨儿眼光独倒,慧眼识人,他说好肯定错不了。况且,她能将藏宝图献上,世上再没有女子比她更有资格坐上定远候王妃的宝座!”
皇室选媳不是最重家世和人品吗?她是个下堂妇,已婚妇人身份,按理万万不可能嫁入皇家,怎么献上一张图,就有资格了?这是什么狗屁不通的道理?
特别的礼物
“唐郁?”柳煌看一眼拜贴,再瞟一眼花厅上神色悠然的绝色美少年,狐疑地道:“你我素不相识,因何前来拜会?”
唐郁气定神闲,淡淡地答:“唐某此来,是想助候爷一臂之力。”
“助我?”柳煌仰天一个哈哈,轻蔑地道:“本候爷权可通天,有什么地方需要你这|乳臭未干的黄毛小子相助?”
唐郁微微一笑,转身离去:“既然候爷不需要,那唐某只能另觅良伴了。”
柳煌低叱一声:“站住!”
“候爷还有何吩咐?”唐郁并不回头。
“你要另觅的良伴,不会刚好是定远候吧?”柳煌神色冷竣。
“候爷高明~”唐郁回头,声音懒洋洋的:“在啖星能够值得我唐某一助之人,除了候爷与定远候外,不做第三人想。”
“唐郁!”柳煌倏地拍桌而起,怒声喝道:“你就不怕本候爷将你碎尸万段?”
“怕?”唐郁冷然一笑,傲然道:“抱歉,能让西门世家的掌门人害怕的人物,恐怕还没出生!”
“西门世家掌门人?”柳煌耸然一惊,愕然地打量着面前这个孱弱的少年,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你?”
“怎么,不相信?”唐郁低声问,眸光平静。
奇怪的是,他明明外表孱弱,仿佛风一吹就倒,语调声音也不见得如何凌厉,就只淡淡地五个字,隐隐已具有王者风范,让人不由自主地心折。
“为什么,是我?”莫名的,柳煌就信了眼前这个少年。
不是他妄自匪薄,在啖星他虽风头强劲,这些年势力大涨,然在三国间,他的名气大不如柳烨,若不是柳烨忽然退隐三年,确实轮不到他出头。
更何况,他与西门世家并无交情,唐郁为何不远千里,主动上门找他?
“无他,”唐郁望着他,眼底一片清澈明净:“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柳煌不知他与柳烨之间有何恩怨,他也不想管,但有一点必需确定:“唐公子总不会凭白相助吧?有何条件,不如开出来看看?”
“柳烨手里拿着圣武皇后的藏宝图,这对候爷登上太子宝座是个致命的打击。”唐郁并不急着掀出底牌,只慢条斯理地陈述事实。
“哼!”柳煌面色铁青,并不肯相信:“这是三弟危言耸听,意图欺骗父皇,争取权力的幌子!圣武皇后的天书失传至今已逾二百年,不知多少人为此绞尽脑汁都一无所获!他何德何能,怎会将天书弄到手?”
“你最好相信这是真的。”唐郁冷淡地望着他。
这人刚愎自用,又蠢笨如牛,若不是为了江湄,他连一个字都懒得跟他说!
“唐掌门的意思~”柳煌大吃一惊:“三弟的手里,真的有天书?”
“天书倒不见得已然在他手中,不过藏宝图和能破解藏宝图之人都在他的手里,确是不争的事实。”唐郁似一种悲悯的目光望着他:“有了这些条件,若是放任不管,天书到他手里,不过是迟早的事,候爷你以为呢?”
柳煌沉吟良久,犹豫着到底要不要相信这个少年。
不,不要相信他!事情不会到了如此糟糕的地步!说不定这是一个饵,是那小子拿来试探他的,他不能上当,否则就完了。
然,瞧着神色笃定,一派悠闲的唐郁,柳煌忽地又不确定起来——万一他说的都是真的呢?他若不提前预备,到时给那小子打个措手不及,失去的可是整座江山啊!
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在心中权衡了利弊之后,柳煌终于迸出一句:“唐掌门有何良策?”
“唐某替候爷准备了一份礼物,若是候爷能应允唐某的条件,那就两全其美了~”唐郁挑眉,神色淡定,俨然一派宗师气度,全不是在姜梅面前那个刻薄冷厉,任性妄为的半大少年。
“本候当然愿意成全唐掌门,只怕心有余而力不足啊~”素闻西门家掌门们个个智计深沉,口腹蜜剑,杀人不见血,吃人不吐骨,与他打交道要多留几个心眼,柳煌心中惴惴,不敢将话说得太满。
唐郁微微一笑:“事成之后,圣武皇后宝藏,唐某十取其五,怎样,候爷以为公平否?”
“一半?”柳煌吸了一口冷气:“唐掌门还真是狮子大开口。”
世传圣武皇后天书中所藏宝藏富可敌国,非但如此,尚有兵书,商道之策,得之可一统三国,这唐姓少年的胃口果然不小!
“候爷凭白得到一座花花江山和圣武皇后的半壁宝藏,这桩交易,候爷并未吃亏啊!”唐郁神色坦然,一点也不觉得自己过份。
“哈哈哈~”柳煌仰天一个哈哈,伸出手与唐郁击掌为盟:“既如此,咱们一言为定!事成之后,圣武皇后天书所藏宝藏,赤日与啖星各得一半,若为此约,天诛地灭!”
最要紧先把柳烨击倒,至于宝藏到时再说,若是藏在啖星,除非他真有本事隔山移物,否则还能带着大批宝藏逃出他的手心?
“啪啪!”唐郁轻拍双掌,司空博领着几个大汉抬了一只精美华丽的木箱进来,恭敬地摆放在花厅前:“区区薄礼,不成敬意,还望候爷笑纳。”
司空博上前一步,也不见做势,伸出手握住箱子上那枚精钢所铸的锁,只轻轻一拧,锁芯应声而断,落在他的掌心。
他揭开盖子,朝柳煌做了个手势:“请~”
“唐掌门客气了~”柳煌不知唐郁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当他有意卖弄,心中微微不悦。只是二人刚刚达成协议,倒不好放在脸上,缓缓地踱过去,胡乱朝箱子里一瞧,不禁愣住。
箱子里躺着一名未满双十的少女,姿容艳丽,蜷着身子睡得正沉,丝毫不觉得有人正虎视眈眈地盯着自己。
梅园折枝(一)
德妃娘娘反对无效,定远候与姜梅的婚事就在三言两语之间决定了。想着即将到手的圣武皇后宝藏,皇帝心情大好,召各皇子齐集寒香殿赐宴,并留二人在宫中住一晚,宿在柳烨封候出宫前的寝宫昭阳殿内。
寒香殿处里环境清幽,亭台楼阁随处可见,水榔回廊数不胜数,屋宇相连,红墙绿瓦,雕栏玉砌,极尽工巧之能事。昨夜的那一场雪,给天地披上了一层银装,触目皆是晶莹剔透,琼楼玉宇,别有一番风味。
更有一大片梅林,傲霜吐艳,于一片冰天雪地之间散发着幽幽的淡香。
大皇子长年居于深宫,足不出户,皇子妃借口身体不适,只遣近侍过来给姜梅送了见面礼,道了句恭喜便匆匆离去。
柳烨得偿所愿,春风得意,倒不介意谁来谁不来,周旋在众人之间,笑容满面,越发显得俊雅斯文,风彩翩然。
姜梅被动地被他拉着与各位皇亲相见,谁都能看出那笑容有多勉强,然而大家都是心照不宣,各自忧心着自己的前程,谁还会去关心姜梅是什么感觉?
“安国候到~”
一声通报,寒香殿里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殿外,静观其变。
“三皇弟,你回来了?”清润的男音如珠撞玉盘,一条修长的人影匆匆自屋外走了进来。
来人一身杏黄蟒服,不是别人,却正是啖星二皇子安国候柳煌。他一脸喜气,一把握住柳烨的手,激动地上下摇晃。
“二哥。”柳烨不着痕迹地退了一步,轻轻挣脱他的手,略施一礼,语气平淡,全不似他的热络。
“这位一定是三弟妇了?”柳煌不以为杵,转过来望向姜梅,明显一怔,随即迅速恢复淡定,躬身行了一礼:“还未恭喜三皇弟与弟妹大喜,真是失礼了。”
“参见安国候。”姜梅淡淡地回了一礼,不着痕迹地把这兄弟二人暗中做了个比较。
这兄弟二人长相颇有几分相似,柳煌长年处在深宫,未经风浪,肤色更为白皙,身材瘦削,一双狭长的眼睛,透着精明和狡侩。
柳烨比他多了几分野性和沧桑,看上去更为孤寂和冷傲。
“弟妹客气了,”柳煌抬手阻止她拜下去,目光在她脸上绕了一周,再次慨叹造物主的神奇,更叹服唐郁的神机妙算,笑得越发欢畅:“都是一家人,何必行此大礼?”
姜梅微微皱眉,果然并不拜下去,只在心中奇怪——这柳煌见了自己为何如此惊讶,目光里那丝隐约的暧昧不明的味道,令她象吃了几百只苍蝇般不适。[东^方小说&网 ]
“哟,这位莫非是传说中的三皇兄?”寒香殿外走进来两名盛装华服的宫装女子,缓缓在他们身前站定。
两人的目光在冷傲孤寂的柳烨身上掠过,齐齐落在了盛装打扮的姜梅身上:“哟,这位定是刚刚新鲜出炉的三皇嫂了?”
姜梅因搞不清二人的身份,只微微微颌首,静观其变。
从她们身上虽然感受到明显的敌意,却也知她们绝非心怀善意。
“哈哈,”柳煌打了个哈哈,上前一步,朝姜梅微微一笑,眼中颇有深意:“三弟久不在宫中,都不知家中已添新人。来来来,皇兄替你二位引荐一下,这位着红的是你四弟妹,黄衫的是你五弟妹。”
姜梅再次颌首,并不肯以弟妹相称,也不肯以皇嫂自居:“两位好,我是江湄。”
“三皇兄~”两名宫装少妇齐齐向柳烨行礼。
“好了~”柳煌不由分说拽了柳烨就走:“让她们这些女人说说休己话,彼此熟悉一下,咱们男人何必掺和?”
“江湄~”柳烨不放心地边走边回头。
这些女人虽面目可憎,言词讨厌,总好过呆在柳烨身边,姜梅转过头避开他的目光,显然并不稀罕他的关心。
“哈哈~”柳煌见状笑得越发欢愉,出言揶揄道:“三皇弟,弟妹似有不适,表情不甚愉快呢~要不要传御医瞧一瞧啊?”
“邀月至此关山迢迢,路途遥远,湄儿只是劳累所至,休息几日便好。”柳烨淡淡地回击。
“是吗?那就好~”柳煌望着他,笑得意味深长。
“当然~”柳烨心生焦躁,转过头去寻姜梅,已不见踪影,立刻举步欲去找寻。
“哎~”柳煌伸臂挡住他的去路:“在寒香殿里,三弟还怕她Сhā翅飞了不成?听说你有天书的下落,弟妹是破译天书的唯一人选,此话可当真?”
他因与唐郁会面进宫稍晚,待得自德妃处探听到这个消息,不禁暗自庆幸押对了宝,对唐郁的信心又多了几分。
“是真是假,日后便见分晓。”柳烨挂念着姜梅,生恐她被人欺侮,因此神色冷淡,并不肯与他多谈。
柳烨前脚一走,寒香殿的众女子立刻把姜梅围了起来,评头论足,议论纷纷。
柳煊的正室吴夫人更是当着她的面直指其非:“啧啧,长得虽有些资色,不过听说只是个商人之女,不知定远候看中了三嫂哪一点?”
姜梅不以为然,淡淡地道:“在下蒲柳之姿,自知难与定远候匹配,只是皇命难违,莫可奈何。”
听她提到皇命,众女顿时面面相觑,个个做声不得。
是,她再不具备资格,现在也是皇命钦定,她们若再无端指责,岂非有直斥圣意之嫌?
“方才进来时,见寒香殿外梅花开得甚好,不知谁有雅兴,一起共赏?”姜梅微微一笑,不着痕迹地递了台阶过去。
“呃~”吴夫人心有不愠,冷冷地道:“要赏梅花可以令宫女折了进来Сhā到瓶中即可,外面天寒地冻,谁耐烦走湿鞋子?”
“邀月地处南方,终年难见积雪,三皇嫂想是没有见过雪景?”柳烁之妻许夫人捂唇偷笑。
“我的确第一次见到这么漂亮的梅花。”姜梅巴不得摆脱大家,遂坦然直承,朝众人点了点头,缓步离开:“大家若是都没兴致的话,我独自前往即可。抱歉,失陪了。”
梅林折枝(二)
雪依然在不紧不慢地下着,夹着北风,透着丝丝的寒意。主子全都在殿里坐着,那些个太监宫女们自然也不得闲,全都在里面侍候着。搞得一个偌大的一座梅园,竟是冷冷清清没有什么人走动。
那些高低错落的殿宇楼台,平日里金碧辉煌,今日被这大雪覆盖,银装素裹,满园的花木也被冰凝雪结,显得晶莹剔透,竟别有一番妖娆之姿。
身后没有人跟着,身边也没有一堆人瞧着,却正合了姜梅的意。
院中万树梅花已然盛开,点点嫣红俏立在枝头上,冰枝吐艳,妩媚清雅,地上白雪如银,清风微熏,花香醉人……
盈寸深的积雪,踏上去,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在静谧的梅林里传出去很远;不时有梅枝承受不住积雪的重量,啪地折断,扬起的积雪被风一吹,纷纷扬扬的如一张银白的网。
这一切,原本美不胜收,只是姜梅心情沉重,这宫里的景致哪有心思细瞧?只顾着低了头,陷在自己的思绪里,也不看路,胡乱地走着,越走越深。
微风飒然,姜梅下意识地回头,一片巨大的阴影罩了下来,她眼尖已瞧到那人一身侍卫的装扮,正欲张嘴呼救,一只大掌及时掩住了她的唇,另一手扣住她的腰,托着她飞快地朝梅林纵深跑去。
“呜,你是谁?”姜梅又惊又骇,拼命挣扎着自他的掌缝间逸出声音:“捉了我意欲何为?”
“嘘~”温热的气息扑到耳畔,一根粗糙的手指压在她的唇上,低沉的声音暗含警告:“别嚷!”
姜梅呜呜地低叫着,瞪大了眼睛拼命瞪他:“放心,我绝不逃~”
这里是皇宫大内,就算他能囚禁她一时,也不可能关着她一辈子,更不可能将她带出宫去。但若是激怒了他,搞不好杀了她灭口,随便扔到哪个角落,倒是一辈子也找不到了。那她岂不是冤枉?
“有人要见你,你乖乖的,就带你去。”侍卫带着她熟练地在梅林里穿Сhā,很快的一角画檐露了出来。
那人机警地左右观望了一遍,带着她从一扇虚掩的角门一闪而入,反手Сhā上房门。
姜梅又惊又怕,正要喝问,那人忽地放开她,弯腰深深揖了一礼:“江姑娘,多有得罪。你要见之人就在里面,请长话短说,一刻钟后我再来接你~”
“喂?你是谁啊?”姜梅越发惊疑,伸手想要拦住他问个清楚,他已走得不见人影。
转头四顾,这座宫殿里静悄悄的全没半点人气,院子里积着几寸深的积雪,仍有杂树断枝横呈,门窗也很破旧,看起来象是N年没住过人了。
姜梅心中惊疑不定,犹豫着是要转身逃走,还是鼓起勇气进去一探究竟,揭开那幕后之人的神秘面纱。
一声低叹,幽幽地在身后响起:“湄儿~”
姜梅霍然转身,一条铁臂已自身后搂住腰际,将她紧紧地禁锢在了温暖的怀抱里,熟悉的味道充盈鼻间。
“等,等一下……”姜梅拼了命地推他,想要抬起头察看面前这张脸。偏他紧紧地压着她的头,仿佛想把她揉碎了挤进身体。
“别动~”君墨染微微放松了些力道,低头近乎贪婪地盯着面前那张俏美的容颜,声音低柔沉黯,象水一样:“让我好好瞧瞧你。”
短短几天不见,她瘦了这么多!原本就纤弱的身体,如今更是风一吹就要倒,宫髻上那枝风簪似乎就能把她压折。
姜梅窒住,象突然被人点了|茓道,四肢百骸都没了力道,软绵了身体。
君墨染?竟然真的是他,但怎么可能是他?他是如何找到她,又是怎么进到这深宫里来的?
“咳~”远处有轻微的咳嗽声传来。
“来,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进去说话~”君墨染机警地抬头看了看四周,抱着她迅速蹿进了离他最近的一扇门。
“你~”姜梅望着他,对着这张陌生的脸,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只眼中不停地流下泪来。
他怎么可以来?既然两人已然分手,既然分得如此绝决,就该老死不再往来,他为什么还要冒死前来,扰乱她的心湖?
“嘘~”君墨染伸指按住她翕动的唇瓣,低声道:“你不用说,我明白。你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我全知道。是我来迟了,抱歉。”
姜梅吸了吸鼻子,努力平息一下情绪,重新武装了自己,轻轻地自他的怀里挣脱出来:“不,你不该来。”
既然她选择了离开,那么不管今后遇到多大的困难,都必需自己去面对。他并没有责任和义务来替她承担,不是吗?
“湄儿~”君墨染一怔,伸出手却终究不敢再去碰她,讪讪地道:“你还在生我的气?还不肯原谅我?”
史酷比的事,尽管不是故意,真的很抱歉!至于萱儿,天地良心,他对她一点意思也没有!那全是娘在一厢情愿!而且,现在也全解决了,甚至连同宛儿她们一起……只要她愿意,他们以后真的象她向往的那样,一生一世一双人了……
望着那双含泪幽怨的眸子,心揪成一团,有一大堆的话堆在心里,涌在喉咙,却什么也说不出口!
是啊,事情已然走到今天的局面,再来分析过去谁对谁错还有意义吗?
自己这是怎么了?为什么象个小媳妇似地在他面前落泪?姜梅忽地生出羞惭,抬起袖子胡乱地抹了一把眼泪,想要心平静气,终究还是哽咽了嗓子,转过身背对着他:“这里危险,你还是赶快离开吧。”
可是,她真的舍得他离去吗?为什么话一出口,心里象针扎一样的疼?
“王爷,时间差不多了,该回去了~”有人在外面轻敲窗棂,低声提醒。
梅林折枝(三)
这就要分手了?
姜梅一惊,眸光瞬间黯淡,转身默默地向门外走去。
君墨染情急之下,拽住她的手:“江湄,等等!”
姜梅原本想要挣脱,手指轻颤了一下,终究还是贪恋他掌心的那份温暖,乖乖地任他握住了。
“湄儿~”君墨染情动,将她的手合在掌心轻轻摩挲,望着她,眉眼温柔得几欲滴出水来:“我……”
天知道,他有多想她!想得心都痛了!
“时间不多了,有什么话快说吧~”姜梅低头,避开他灼热的视线。
不,不要再对她说那些足可动摇她的决心的话,她不想重蹈覆辙陷自己于万劫不复!
“这几日我都会留在宫里,你并不是一个人。”君墨染闭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底已是一片清明,快速而冷静地道:“所以,你不要害怕,明白吗?”
“嗯~”姜梅轻应一声,想给他一个坚强的形象,回他一个淡定的微笑,然而,牵动唇角却滴下一颗泪来。
“江湄~”这滴泪似一粒滚烫的岩浆将君墨染的心撕裂,他颤着手想要替她拭泪,声音哽在喉咙里:“对不起……”
姜梅偏头,避开他亲昵的抚触,喃喃地道:“我该回去了。
看着她倔强的侧影,君墨染无奈地低叹一声,拉开房门,沉声道:“苍鹰,江湄就拜托你了。”
苍鹰?
姜梅只觉这名字隐隐耳熟,苦苦回想哪里见过。
“王爷客气~”苍鹰自暗处轻掠而出,一身侍卫装扮,却正是将她带到此地之人:“江姑娘,请~”
望着她纤瘦的身影随着苍鹰没入皑皑白雪之中,君墨染默然半晌才转身离去。
“江姑娘~”回程的气氛变得轻快许多,苍鹰好奇地打量着姜梅,由衷地感叹:“我第一次见王爷这么紧张一个人。”
姜梅涩然一笑,忽地脑中灵光一闪,指着他低嚷:“我想起来了,绮玉!”
苍鹰脸一红,眼里浮起一丝扭捏之色:“我有两年未见到她了,她,还好吧?”
不好,靖王府被抄家,所有女眷都被没籍为奴,悲声一片,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她又岂能独好?
但,面对一个离家日久,殷殷垂问的深情男子,她又如何以实相告?
于是,她只能沉默以对。
“有人来了~”恰好此时雪地里隐隐有沙沙声传来,苍鹰机警地将她拉到身后,伸手按住腰间刀柄,沉声低喝:“谁?”
“季统领~”柳烨自梅花树之间绕了过来,狐疑的目光来回望着眼前二人:“你们二人……认识?”
“不~”姜梅下意识地否认。
“三皇子~”苍鹰拱手行礼:“属下巡视至此,刚好遇到江小姐问路,顺便将她带了过来,幸不辱命,告辞~”
“是吗?”柳烨心中存疑,脸上倒是不动声色,朝姜梅走了过来,将臂间搭着的一件狐裘往她身上披,亲昵地责备:“天气这么冷,你一个人跑这么远,也没个人陪着,万一着了凉怎么办?”
骗人,江湄的眼睛鼻子都是一片暗红,显然哭过了——以她的性子,又怎会在陌生人面前示弱哭泣?
姜梅并不肯接受他的好意,闪身避开:“这梅花开得极好,为我生平仅见。我贪看雪景,倒不觉得冷。”
“此园共值有数万株梅树,寒香殿由此得名,确实名不虚传。”柳烨见她仿佛兴致颇高,投其所好,顺手折了一枝梅花在手:“瞧,这白梅多香,带回去养在瓶中也不错~”
“哎呀~”姜梅阻止不及,跺足嗔道:“好好的,干嘛把它折了?”
柳烨见她似有不悦,心念一动已猜到她的想法,不禁莞尔:“你心肠太软,不过是一枝梅花,有什么好不忍的?”
姜梅不语,冷着脸往回走。
在他看来,一切合乎他心意的事情都是理所当然,几时有过亏欠?
“好好好,”柳烨陪着笑脸追上去与她并肩:“你不高兴,下次我不折了还不成?对了,你不是想见大哥?”
“我可以见他?”姜梅顿住脚步,并不肯信。
“成亲是大喜之事,当然该把大哥请来。”柳烨见她脸色缓和,心中大定,暗自得意做了个正确的决定。
“他几时来?”姜梅打蛇随棍上。
“你早走了一刻,不然现在该与大哥一起喝茶了。”柳烨微微一笑:“快走吧,他正在寒香殿等你呢。”
“哎呀,你为何不早说?”姜梅跺足,提起裙角飞奔,可惜脚下积雪太厚,跑了几步脚下一软,差点跌倒。
“小心~”柳烨惊呼一声,拉住她的手将她带入怀中:“也不急着这一刻,扭到脚怎么办?”
“你想干嘛?放开~”林中荒无人迹,姜梅生恐他做出失礼之事,用尽全身的力气推了他一把。
柳烨没有防备,竟被她推得连退了三步,撞到一棵梅树上这才停下来。积雪簌簌落下,瞬间堆了他一脸一身的白。
“江湄~”柳烨斜靠在树干上,定定地瞅着她,眼里浮起一抹受伤的暗红:“我就如此不值得信任?”
姜梅脸一红,撇过头去不肯回答。
“是,”柳烨自嘲地笑了笑,掸了掸身上的雪花:“我承认在你面前用了些心机,也给你看到了很不好的一面,也许你根本不相信,象我这样的人,还会有真心待人的时候?”
“现在说这些,还有意义吗?”姜梅皱眉。
“对你来说若许没有,但对我,却意义重大。”柳烨眉间掠过一丝失落,声音几不可闻。
“你说什么?”姜梅没有听清。
“没什么,”柳烨擎着一树梅花,大踏步往前走:“大哥该等急了,回吧。”
靠山山倒
寒香殿外,江照影正焦急地来回踱步,因在禁宫之中未经允许也不敢随意走动,见到柳烨和姜梅相携而来,喜出望外地迎上来:“湄儿!”
“大哥~”姜梅扔下柳烨,奔上去握住他的手,不自觉地红了眼圈。
“行了,”瞧了瞧身后一堆看热闹的人,江照影强行忍住满肚子的疑惑,安抚地轻拍她的肩:“平安就好,平安就好。”
“哟,三皇嫂真是好雅兴,扔下这一屋子人替你着急,折了这许多梅花来了。”四皇妃吴夫人在廊下不阴不阳地讽笑。
柳烨冰冷的目光扫过去,她吓得噤声,讪讪地踱到柳煊的身后不敢吭声了。
“人都到齐了,大家入席吧。”柳煌淡淡一笑,忙打圆场:“今日是家宴,勿需拘礼,随意坐吧。”
但这里是皇宫,一切礼仪皆有定制,他虽说随意,谁又敢真的随意?
姜梅是真的不知品级,有柳烨在,也轮不到她来操心这些小事。
不知君墨染究竟是以何种身份混进皇宫,该不会一直躲在那个人迹罕至的偏殿之中吧?那里明显久未住人,白天倒还好,晚上若有灯火定然引人恻目。}似此天寒地冻,不能取暖,他要如何挨?
她心里记挂着君墨染,东西到了嘴里,味同嚼蜡。
“菜不合胃口吗?”柳烨一直注意着她,见她一直不停地拨弄着碗中的菜,附耳低声询问。
“啊?”姜梅垂眸,这才发现一碟子梅花鱼已被她戳得稀烂,索性放下筷子:“我吃饱了。”
她一停箸,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她身上来。
“三皇嫂才吃这么点东西,怕是四嫂养的雀子都比你吃得多呢。”五皇妃掩唇偷笑。
德妃冷冷地逼视着江湄,眼中带着轻视,微微蹙眉:“三皇妃身子这么弱,怕是日后不好生养吧?”
此话一出,诸位皇子皇妃都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
柳烨面色丕变,强忍了怒气,拱手道:“多谢娘娘关心,湄儿今日吹了些风,身子略有不适,稍加调整当无大碍。”
“是吗?”德妃挑眉:“婚期迫在眉睫,可不要病倒了才好,要不要传太医给她把把脉?”
“不用了~”姜梅起身敛衽施了一礼,垂着眸轻声道:“我很好,只是有些想家。”
啖星地处北方,体格高大,就算女子也都是长手长脚,象姜梅这般水晶般秀气的女子难得一见。这一番话说得又合情合理,加上她语调凄然,眼敛上一颗泪水将落未落,让人顿生怜悯。
一时之间席上众人皆归于沉默。
柳烨更是心中愧疚,在桌下悄然握住她的手。姜梅挣了两下,他握得越发紧了,她唯恐被人看破,只得任他握住,眼里却欲喷出火来。
柳煌挨着他们坐着,眼睛又尖,两人在桌下较劲的场景尽收眼底,他心中有数,但笑不语。
“娘娘,”江照影顺势起身,抱拳告辞:“舍妹不懂事,我去开解开解她。”
他们兄妹二人叙话,柳烨倒也不能阻止,虽有不甘,也只得目送二人离开。
一路沉默着回了昭阳殿,江照影迫不及待地摒退了左右:“湄儿,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柳烨怎会要娶你?”
“鬼知道他心里怎么想?”姜梅没好气地回:“大哥手里若是有藏宝图不如早些献出来,也省得一堆人惦记。”
江照影神色一僵,急道:“湄儿,你到现在还不信我?大哥手里若有藏宝图,当日你被破天斧劫持时就交出来了,何需拖到今天?”
姜梅冷哼一声,见他表情不似做伪,也就不好再把气往他身上撒:“大哥是何时进的啖星城?”
江照影拱手抱拳,苦笑道:“为了找你,一直耽搁到昨天才进京,刚一进家门就接到定远候的贴子,邀我入宫赴宴,说是有惊喜。还真是又惊又喜啊!”
这个妹妹,说她命好,自小遭父母遗弃,在庙中孤苦十七年,落得一身的病;可你若说她福薄,偏有那么多男人争着娶她,一个个非富即贵,来头还都不小。
“惊是真的,喜从何来?”姜梅不悦地轻推了他一把。
“你能安然无恙,还不算喜吗?”江照影应变得宜,将帽子一摘,笑道:“那日在日格桑和绿珠双双失踪,大哥急得多生了几许白发,你瞧,你瞧!”
他着急上火,那么李煜宸呢?他把自己带出去,结果却弄丢了,又该急成什么样子?
姜梅悄然瞥他一眼,也不知他与君墨染,李煜宸他们究竟有没有联系,不敢冒然相询,一时相顾无语。
“柳烨,”江照影迟疑一下,压低了声音问:“对你怎样?”
君墨染已倒台,且他们的休离闹得举国皆知,满城风雨,她在邀月想要再嫁人,只怕是难于登天。其实换个角度,嫁进定远候府做个当家主母,也不失为一个好归宿,而江家在啖星日后也有了一座强有力的靠山。
“什么意思?”姜梅一脸警惕,斜眼睨他。
“不是,”江照影心思玲珑,瞧她的神色已知她是绝然不肯下嫁,忙改口道:“我见他好象对你颇有诚意,奇怪在邀月怎么没看出来。”
“哼!”姜梅冷笑:“他的诚意是有附加条件的,大哥!”
“条件?”江照影一呆:“他要什么条件?”
“他要咱们江家的半张藏宝图做聘礼!”姜梅遂把柳烨与皇帝之前的约定一五一十地告知江照影,末了把手一摊:“我反正是要图没有,要嫁不可能,大哥你看着办吧。”
“我?”江照影苦笑连连:“我能有什么办法?难不成临时变出一张图给他?”
欺侮你,是给你面子!
江照影心事重重地回到住所,脑中一直计算着交不出藏宝图,柳烨会如何对付江家?他要面临的损失究竟有多大?以及应该如何应对?
反复思考得出的结论令他沮丧:图是肯定没有,硬撑最多也就是十天,十天后他若没有对策,江家就算彻底完了。
“少爷,唐公子求见。”江勇匆匆来报。
“唐郁?”江照影顿感头疼,站起来往外就走:“这个小魔头来做什么?说我不在,说我去查帐还未……”
“江照影,”话未落音,唐郁已然大刺刺地闯了进来,望着他冷然而笑:“你大祸临头还查什么帐?”
“唐郁,”江照影正心烦意乱,他还口出恶言,哪里还顾得上面子,把脸一拉,冷冷地道:“你不请自入,出言无状,可是欺我江家无人?”
这小恶魔,也不知是什么来历,出口伤人,狂妄无礼,实在是有够讨厌,他受够了!
“哼~”唐郁嘿嘿地笑了几声,笑意未达眼底,脸上满是嘲讽:“你还不够资格让本少爷欺侮,我若是欺侮你,那你是给你面子!”
“江勇!”江照影忍无可忍,面色铁青地喝道:“送客!”
“江公子~”司空博见二人说僵,忙上前打圆场,笑道:“我们听说贵府有些麻烦,这才特地上门。只是我们公子说话向来直爽,不知拐弯润饰,若有得罪之处,还望公子海涵。”
江照影见他说话客气,也见识过他的功夫,这时听他说得客气,语藏玄机,似乎真的是有备而来,勉强按捺住浮躁的情绪,挤出一个笑容道:“司空先生有何高见?”
“高见不敢当,”司空博捋着颌下长须,笑道:“听说江府大喜,特地前来恭贺而已。”
“司空先生休得取笑,”江照影长叹一声:“大家这么熟了,当知柳烨要娶舍妹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照影……焦头烂额,何喜之有?”
他不愿意直承唐郁所说的“大祸临头”是事实,然而此事很快满城皆知,想瞒也瞒不了,况且看唐郁的架式就是冲着这件事来的,他神通广大,说不定真有应对的良策也说不定。
“醉翁之意不在酒,那他要什么,给他不就得了?”唐郁满不在乎:“江公子富可敌国,身外之物看得这么重做什么?”
“唐公子说得轻巧,”江照影苦笑:“若是照影有,何需烦恼?”
“公子,邀月有家书来。}”这时,家丁执着一封信匆匆进来。
江照影接过家书,歉然道:“失陪~”
司空博和唐郁心照不宣,微微一笑:“请便。”
江照影踱到窗前撕开书信,才看了两行已是面色大变,江勇在一旁瞧得着急,凑过去询问:“少爷!夫人信中说些什么?”
“岂有此理!”江照影匆匆看罢,将信揉成一团,捏在手中,额上青筋暴起:“柳烨欺我太甚!强掳了湄儿已是不该,现在连絮儿都……”
“絮儿小姐也到啖星来了吗?”司空博故做惊讶。
“不是~”江照影心乱如麻,眼前也没个可以商量的人,忍不住哑了声音:“我们自邀月起程不久,絮儿她就失踪了~娘要我留意,看她是否偷溜到此,现在想来,十之八九是被柳烨那厮捉去当人质。”
“公子别慌~”司空博好言安抚:“柳烨他的目的是娶二小姐,若是婚事顺利进行,大小姐安危当无大碍。”
“可是,”江照影至此已完全没了主张,只得和盘托出:“他要的藏宝图根本就不在我的手上,如何是好?”
“这有何难?”唐郁懒懒一笑:“既是定远候想要,就算没有,咱们也该帮他造一张出来不是?”
“造?”江照影愣住:“一时半会之间到哪里找一张图?而且,听他的语气,另半张图也在他的手里,两下里一对照,若有半点不符就会露馅。怕是轻易不能糊弄过去吧?”
“这点公子不必担心,包在我身上。”司空博拍着胸脯打包票。
“唐公子有什么办法?”江照影见他说得如此有把握,眼中升起疑惑,心念电转,忽地忆起江秋寒离奇的惨死,脸色一变,顿觉毛骨耸然。
那三十几条命案的始作蛹者,莫非是眼前这个病弱的少年?
这个想法太疯狂,江照影忙用力摇头,赶走这令他遍体生寒的想法——然而,疑惑就象是野草,一旦生了根就开始在心底疯长。
“这个你不用管,”司空博将脸一沉:“你只管筹备婚礼,别让柳烨见疑,到时再想办法把二小姐救出来。”
江照影越发胆寒,几乎不敢直视眼前这个绝美的少年:“就算能把她从宫中带出,尚有千里疆土,哪有这般容易逃走?”
他虽心疼江湄,也知她不甘心嫁到定远候府,但就象当初她被迫嫁到靖王府一样,他心有余而力不足,只能徒呼负负。
救她离开?这种想法,他连做梦都不敢想!面前这少年却在谈笑间决定生死,从深宫里救走皇子妃,对他来说仿佛如探囊取物一般简单!
“咱们分头准备,随时保持联络。”唐郁见他脸上阵青阵白,望着自己的目光闪烁不定,心知他已然起疑。但他自有打算,也不怕他猜疑,冷冷地告辞出门。
“少爷~”唐郁前脚一走,江勇立刻凑了过来:“这个唐郁究竟是什么来头?说话好大的口气!”
“你去查一下。”江照影略略沉吟,果断下令:“记住,千万别打草惊蛇。这些祖宗一个比一个难缠,惹恼了哪一个都不是耍的!”
死而复活
江勇领命而去,江照影心神不定,正要坐下喝口水,忽见江勇跌跌撞撞地奔了进来,嘴里一迭声地嚷:“少,少,少爷……”
“什么事?”江照影一惊,霍地站了起来。
“管,管,管家……”江勇脸色惨白,哆嗦着指着大门的方向。
“管家?哪个管家?”江照影心生困惑,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那个五十左右精明强干的青衫老者不是江富是谁?
“富叔!”他一脸狂喜地奔了过去,紧紧地攥住他的手,激动得差点掉下泪来。
“少爷~”江富微微一笑:“别来无恙?”
“富叔!”江照影嗔道:“这么长的时间,你究竟躲到哪里去了,既然无事,为何不给家里捎个信?”
“抱歉~”江富揽上他的肩,一边向他递了个眼色:“让你担心了。”
“瞧我,”江照影拍一下头,自责地道:“富叔远道而来,想必一路历尽辛苦,快请进来奉茶叙话。”
江勇这时也回过神,忙收束心神,上前见礼:“富叔~”
“小子,”江富似笑非笑地睨了他一眼:“盼着富叔死,好不容易才坐上我的位置,见我回来,不高兴了?”
“富叔说笑了,江勇哪敢跟富叔比?”江勇被他说中心事,脸上一红,强自撑着笑脸。
“江勇,”江照影哈哈一笑:“别不服气,你跟富叔要学的地方还多着呢。”
最少,这遇事不慌,沉着冷静一点就要大大修练。
“走,咱们进去再说。”江富把行礼朝江勇一扔,搭着江照影的肩直接往书房走去。
关上门,江照影连珠炮地发问:“富叔,那天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爹是怎么死的?你又是如何逃出来的?”
“照影~确定左近无人,江富望着他,忽地变了声调:“你看我是谁?”
江照影骇了一跳,颤着嗓子道:“你,你……爹?”
“是~”江富抬手在脸上一抹,缓缓揭下一张人皮面具,露出庐山真面目,略带点得意和感慨地道:“我是你爹!”
“爹!”江照影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失声惊嚷:“你,你怎么?”
“嘘~”江秋寒上前一步捂住他的嘴,沉声叱道:“别这么大声,怕别人都听不到吗?”
“爹~”江照影语带哽咽,泪流满面,千万个疑惑在心头萦绕:“真的是你?”
他既然没死,为何诈死,还要冒江富之名千里迢迢逃到啖星来?
“好孩子,”江秋寒紧紧地拥住他的肩:“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好不容易,江照影平息了内心激动的情绪,终于可以冷静下来说话了:“爹,究竟是怎么回事?是谁劫了咱们的船,又是谁杀了富叔?”
“说来话长~”江秋寒轻哼一声:“还不是柳烨这奸贼,贪图咱家的藏宝图,半夜来劫船。哪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被唐郁那小子在七里街瓮中捉鳖逮了个正着,闹了个全军覆灭!”
“唐郁?”江照影虽略有怀疑,从江秋寒口里得到证实,依旧倒吸了一口冷气:“这小子未及弱冠,哪有如此大的能耐?”
“别小看他,他可是西门世家的新掌门人,操控着一国的命脉,一双翻云覆雨之手,一颗毒辣冷酷之心!”江秋寒提到唐郁,依旧不寒而栗。
“他?”江照影吃了一惊,若不是面前从着江秋寒是他的生父,定会斥他妄语了。
“他杀母弑兄,手段残忍,有什么事做不出来?”江秋寒眼中藏着深深的怨毒。
“爹是如何从他手里逃出生天?”江照影惊骇万分,虽明知那已是过去,江秋寒安然无恙,思及当日所见断肢残骸,依旧心惊肉跳。
“哼,”江秋寒轻哼一声,淡淡地道:“若不是他想要爹手里的藏宝图,爹焉有命在?总之一句话,是我江秋寒富大命大,老天怎么玩也玩不死我!”
“他也是冲着图而来?”江照影霍然开朗,长久的疑惑得到开解。
难怪这小子总是缠着江湄,怎么也不肯离去。原以为他是恋着湄儿的美貌和聪慧,现在才明白那只是幌子。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一张藏宝图究竟还要引发多少灾难?
“不然你以为他真看中了湄儿?”江秋寒哧之以鼻:“以他的身份与姿色,身边什么样的女人没有?怎会看上湄儿这种残花败……”
“爹!”江照影大喝一声。
湄儿怎么说也是他的女儿,就算再不喜欢她,再没有感情,身为父亲,又怎能这么说自己的女儿?
“哼~”江秋寒自知失言,悻悻地换了话题:“君墨染最没用,连张图都藏不好!早知道他只是个纸老虎咱们应该先下手为强!柳烨的野心最大,娶了湄儿,江山宝藏美人都归他所有!”
江照影不语。
柳烨也好,唐郁也罢,那张破图谁爱要谁拿去好了!他已心生厌倦。
“你别傻!”江秋寒见他神色悲戚,狠狠一指戳上他的额:“别以为唐郁帮你是安着好心,他是想乘这个机会,把柳烨手里那半份藏宝图一并收归己有,明白吗?”
“就算这样,又如何?”江照影神情冷淡。
他只是一介商人,人在屋檐下,想要自保都难,他们一个国师,一个候爷都是跺一跺脚,天下震动的角色,他能奈何得了谁?
“瞧你那没出息的样!”江秋寒恨铁不成钢,眼睛里射出冰冷的寒光:“唐郁骄傲自负,自以为天下没有人能逃出他的算计!竟然放虎归山,我偏要让他的算盘都落空!”
“你想怎样?”江照影机灵灵打了个寒颤。
“不急,咱们等唐郁先动手。”江秋寒冷笑,胸有成竹。
运筹维幄
目送着江秋寒进了江府,一直停在街头转角处的华丽大车才姗姗离去。
司空博心有不安,忍不住回头:“江秋寒是个反覆无常的小人,少主为何不索性做了他,也省得放虎归山,日后为他费神?”
“虎?他哪够资格称虎?”唐郁斜靠着车壁,懒懒地道:“他最多也就是条泥鳅,能掀起多大的浪?江照影耳根子软,又没有主心骨,若没有江秋寒压着,很容易受君墨染和李煜宸左右,反而会碍我们大事。”
杀掉一个江秋寒当然容易,要不着痕迹地让他为自己所用才算高明。
君墨染绝对无法容忍江湄嫁给柳烨,估计他会选在大婚前下手。如果这样,那他的计划就会落空。所以,必需找人阻止他。
司空博这才恍然,心中升起佩服之情:“用江秋寒来对付君墨染;以江絮替换江湄;用柳煌对付柳烨;咱们坐山观虎斗,不费吹灰之力得到宝藏,江湄的安全也无虞,少主这几招棋下得着实精妙,令人叹服!”
唐郁不紧不慢地道:“高帽子先别急着戴,等事真正成了再来吹捧也不算迟。”
司空博老脸一红,垂下头嗫嗫低声道:“老朽是真心钦佩,绝无半字虚枉。”
唐郁把眼一闭,冷冷吩咐:“回府吧,我倦了。”
“少主,”司空博忙小心探问:“可要老朽替你再推血过宫一次?”
主子年少有为,深谋远虑虽是好事,然而运帱帷幄也颇耗心神,只怕他身子孱弱无法负担。
唐郁心中烦闷,冷哼一声:“你放心,暂时还死不了!”
“少主~”司空博碰了个软钉子,讪讪地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去查一下,”唐郁以手撑着额头:“看君墨染和李煜宸到了何处?最好别让他们见着江湄,更不能让他们把江湄从定远候府带走,明白吗?”
“姓君的行踪诡秘,自日格桑城外惊鸿一瞥之后一直未见其踪。”司空博面有愧色:“天下第一庄在啖星有分舵,属下估摸着姓李的进了城当去分舵调派人手,一直让人盯着那边,一有消息就会立刻回报。”
“会不会情报有误,姓君的根本就没出塞?”司空奕旁听了许久,一直Сhā不进话,这时疑惑地道:“他现在自顾不暇,哪有余力来追藏宝图?”
虽说那黑脸大汉神威惊人,但世上能征惯战者众,未见得只有他一人!
“二弟此言差矣~”司空博摇头:“君墨染那人深藏不露,他现在正是山穷水尽之处,唯有背水一战,找回藏宝图才有可能一血前耻,重打翻身仗。”
说到这里,他停顿片刻,小心地看了唐郁一眼,见他没什么表情,这才接着往下说:“况且,他对江湄余情未了,眼见她身涉险地,怎会不来?”
“哈~”司空奕忍不住哧笑:“大哥你傻了?他被江湄休离,邀月举国皆知,避之唯恐不及,杀之犹嫌不能泄愤,怎么可能千里迢迢地追在她身后,求她回心转意?”
“情之一字相当微妙,非当事人不知其滋味。”司空博摇头晃脑,说得头头是道:“咱们眼里看来不可理喻,他做起来却甘之如饴,这才是爱情。”
“大哥~”司空奕听得一愣一愣,忽出奇语:“你也没讨过婆娘,怎么懂得这么多?”
“咳咳~”司空博老脸一红,瞪他一眼:“没见过猪跑,也吃过猪肉啊!难道非要娶了妻生了子才知道么?”
“我明白了,”司空奕恍然:“江湄现在就是一块上好的五花肉,大家都想去吃一口,对不?”
“呸~”司空博曲指敲了他一个爆栗,叱道:“不会说话,就别乱Сhā嘴,没有把你当哑巴!”
竟然把江湄比成五花肉,小心主子剥了他的皮!
“嗯~”唐郁皱眉,把话题拉回来:“柳烨那边,也该安排些人手,找着机会要跟那傻丫头通通气。”
有些日子没见到她,不知她现在情况怎样?
“姓柳的对江姑娘看得极严,好象还没给她机会出门。”司空博一五一十地把收集到的情报汇报:“不过,雪球已然跟进了柳府,只要查出她住哪个院子,往里加个仆人传递消息应该不成问题。”
“传递消息?”唐郁不满地冷哼:“这种程度怎么够?要想办法把江湄从定远候府调出来,我要直接跟她说话。”
以她那个死心眼的脾气,能不能忍受柳烨的逼迫,配合他把这场戏演好还很难说。
所以,并不是他想见她,而是情况需要,他必需跟她见一面,亲自说服她,对吧?
“少主何必亲自跑这一趟?就算见到怕也没那机会单独跟江姑娘说话。”司空奕听到这里,忙自作聪明地进言:“倒不如少主修书一封,由属下乘夜偷进定远候府,交给江姑娘,岂不是简单得多?”
唐郁俊脸一沉,冷冷地斜睨着他:“你的意思,本少爷多此一举?”
司空奕怔了一下,忙辩道:“不是……”
司空博忙曲肘撞了他一下,陪着笑脸道:“二弟你懂什么?书信万一落入敌人手里,泄露了咱们的计划,后果不堪设想。少主天纵英明,他说要亲见江姑娘,自然有他的用意,咱们凡夫俗子,哪里想得到?”
“是哦?”司空奕不疑有他,拍一下脑袋恍然道:“还是大哥和少主想得周到。哈哈,我这笨脑子,只会胡出主意,当我没说。”
“少主放心,”司空博微微一笑,道:“属下这就去与柳煌联络,勿必替少主争取一次与江姑娘相见的机会。”
“嗯~”唐郁这才满意地阖上眼睛:“去吧,别拖得太久。”
余音绕梁
昭阳殿里,绿珠小心地侍弄着柳烨折来的梅花,Сhā了一瓶摆在窗前妆台上,回过头问:“小姐,漂亮吗?”
姜梅托着腮,怔怔地望着窗外漫天的雪花:“这雪啥时才会停呢?”
绿珠抿唇一笑:“听说这边有时一场雪可以连着下小半个月呢!这才哪到哪啊?小姐可是冷了?要不,我替你加件大氅吧?候爷送了一件过来,刚好可以一用。”
“那不成俄罗斯了?”姜梅一惊,默然低喃。
“谁惹你不高兴了,要把什么东西给撕了?”柳烨醉意微熏,春风满面地走了进来。
绿珠忙屈身行礼:“候爷~”
姜梅冷着脸,也不肯解释,默默地凝视着窗外。
柳烨也不以为杵,靠过去在她身后站定:“说到赏雪,宫里头除了寒香殿,就只有五弟的雅岚殿最是适宜。正好那边送了贴子过来,邀咱们过去一聚,你若是……”
“抱歉,”姜梅打断他,冷冷地道:“我倦了,要去你自己去。”
当着绿珠和一干宫女的面,柳烨连碰两个钉子,心头火起,把脸一拉:“江湄,你当这里是靖王府呢?别给脸不要脸!今天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姜梅一言不发,起身往外就走。
“站住,你去哪?”柳烨厉声喝道。
姜梅头也不回,冷笑道:“既然非去不可,何必假惺惺地问我的意见?一切随候爷做主就是。”
“江湄!”柳烨大喝一声。
“小姐~”绿珠心头一震,悄然拉了拉姜梅的袖子:“你且忍一忍吧,啊?”
柳烨大踏步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睨着她道:“江家在啖星还有这许多产业,上上下下百多条命可全捏在我的手里,你自己掂量一下,别到时说我没有提醒你!”
姜梅气怒交加:“柳烨,你真卑鄙!”
“识时务者为俊杰,”柳烨面色铁青,冷着脸道:“只要你乖乖听话,我也不会亏待你,荣华富贵唾手可得,何苦硬要往南墙上撞?”
要她忍气吞声嫁这衣冠禽兽,她情愿在南墙上撞死!可,君墨染担忧的声音忽地闪过脑海:“湄儿,暂且忍耐几日,我一定会想办法把你救出去。”
好吧,她忍!
闭上眼,努力调匀了呼吸,再睁开时已是一片平静:“雅岚殿在哪?”
雅岚殿,苍松翠柏环绕,雕栏玉砌,因鲜有人走动,积雪平整如镜,除偶有几名太监宫女在扫雪清道外,四处一片静谧。
霜风徐徐地吹来,姜梅冷静不少,胸中愤怒惶恐激动忧急的情绪渐渐地平息下去——事已至此,焦急无益,保持冷静理性的头脑,才有机会摆脱困境。
为什么见到君墨染之后,心却乱了呢?
一阵优雅的琴音,夹在风雪里断断续续地传了下来。
“五弟好雅兴,正对雪抚琴呢!”柳烨驻足听了片刻,唇边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宠溺的微笑:“咱们快走吧!”
“急什么?”姜梅神色冷漠,淡淡地顶了回去:“左右是在他的府上,还怕他跑了不成?”
柳烨眼望着幽深的庭院,低低地道:“我有三年未见着五弟了呢,不知他的腿疾可好些了?”
姜梅听他语气颇为感慨和关怀,不觉微微一怔,偏过头去看他:没想到,这个看似冷血暴戾的家伙,也有心中柔软的一面呢!
越往里走,琴音越清晰。
如珠玉相撞,似清泉叮咚,纯净无暇,曲折悠扬。明明是大雪纷飞,却令人犹如置身春日的烟雨江南,让人如沐春风,竟是通体舒畅,说不出的舒服畅快。
“我还以为你心中除了权力再无其他,原来候爷也会关心人?”姜梅沉默片刻,装做漫不经心地嘲讽。
“五弟例外……”柳烨的声音嘎然而止。
姜梅暗自奇怪,抬头一看,他微张着嘴,愣愣地呆在原地,眼睛死死地盯着前面的亭子。
顺着他的目光往上一瞧,轰地一下,全身的血液都凝结了。
老天,是李煜宸,她居然看到李煜宸!
他轻裘缓带,一袭白衣胜雪,面如冠玉,目似朗星,唇似涂朱,长眉入鬓,一头长发只用一条雪白的丝带束着,在狂风里舞动,远远望去,真真是飘逸如仙,风流雅致之极。
他的身边坐着一名紫衫男子,眉眼如画,青丝如瀑,垂在肩后,身前摆着一张七弦琴,修长的十指翻飞如鹤正熟练地拨弄着琴弦。
然而,此时再美妙的琴音在姜梅的耳里都已是听而不闻,象是脚下有颗钉子将她牢牢地钉在原地,一双美目,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心脏咚咚狂跳!
“铮”地一声,琴声终于断绝,余音袅袅,没入漫天的风雪之中。
亭子内外一片寂然,竟然无人叫好。
“三哥,”紫衫男子柳烁放下膝上名琴,展颜一笑:“好久不见?”
柳烨望着他,张了张嘴,竟没有发出声音。
李煜宸,怪不得他在城中遍寻不获,原来他竟大摇大摆地进到宫中!
柳烁不觉有异,目光落到姜梅的身上,眼中添了一丝羞涩:“这位想必就是未来的三皇嫂了?”
“啊,”柳烨这才如梦初醒,下意识地握紧了姜梅的手,缓缓地踱了过去,在李煜宸的面前站定,略带些挑衅地道:“五弟,她就是江湄,十日后就是你的三皇嫂。”
好,就算李煜宸进到皇宫又能怎样?婚期已然定下,这里是啖星,是他们柳家的天下,不是他的天下第一庄,他就算医术再高明,武功再绝世,智慧再过人,又能奈他何?
切脉
“无风,”李煜宸掀眉,笑意盈盈地望着他:“别来无恙?”
柳烨神色一僵,眸中隐隐有火光在跳跃。
他在靖王府当管家为的是藏宝图,然而这在一个皇子而言,尤其是高傲如他自是视为奇耻大辱,不愿别人提及。偏李煜宸一照面就直戳他的死|茓,让他如何不恼?
柳烁茫然不解,目光来回在三人身上绕,好奇地道:“谁是无风?”
柳烨定了定神,恢复冷静淡然,轻描淡写地回:“是三哥在外面走动所用的化名。”
“是吗?”柳烁不疑有他,一脸艳羡地道:“若是我也有机会到外面去瞧瞧就好了。”
姜梅心中一动,忽地想起坊间关于这个五皇子的传闻,不觉生出怜悯之色。
听说他天资聪颖,偏五岁时突然患上一场急病,病好后双腿不遂,再也不曾站起来过。所以,这一辈子都没有出过皇宫。
“会的,”柳烨上前一步,将手搭在他的肩上,郑重地道:“三哥向你保证,定会遍访名医,替你治好腿疾!还要带你去游遍各国,见识各地风土人情。”
“不用了~”柳烁笑得一脸纯稚,伸手拉住李煜宸的衣袖,目光中满是信赖和崇拜:“煜宸已是天下最有名的神医,何需另请他人?”
柳烨一怔,微侧过身来望着李煜宸,眼中迸出冷光,几欲杀人。
李煜宸,你若敢利用欺骗纯洁无辜的五弟,我必然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嘴里却微笑道:“五弟说得是,有千手医圣在此,何需挂怀?五弟恢复行走,必是指日可待之事。”
“哈哈,”李煜宸仰面打了个哈哈,反手握住柳烁:“医者父母心,煜宸自当竭尽全力,不教两位失望。”
“哎呀,”柳烁见姜梅呆站着,一直Сhā不上话,歉然地道:“别只说我了,请三嫂坐下呀~”
“梅子,”李煜宸这才转过头望向她,强行按捺住激动的心情,力持淡然地微微一笑:“好久不见。”
梅子,我终于找到你,这辈子再也不会放手!
“真的,好久不见~”姜梅鼻间微酸,瞬间哽咽。
日格桑一别,如今重逢,算来不到半月却恍如隔世!
“怎么,你们认识?”柳烁惊讶之极:“好象交情还挺深?”
看三皇嫂的表情,眼睛都红了,好象要哭了呢?
“嗯~”李煜宸心中升起怜惜与愧疚,目光绕在姜梅身上,久久不肯收回,意味深长地道:“我们认识许久了。
久到已有一百年,深到永远忘不掉!
“哦?”柳烁饶有兴致地追问:“怎么认识的?说来听听?”
“五弟,”柳烨不愿意把话题绕在他二人身上,及时Сhā了进来,一语带过:“你三皇嫂体弱,煜宸替她把过脉,开过几张方子,如此而已。”
“这样啊~”柳烁并不傻,李煜宸看她的目光,象是恨不能把她吞没!这绝不是一般的医者与患者之间的感情。
但是,江湄马上要嫁进他们柳家,他不愿意让三哥难堪,聪明地不再追究。
李煜宸哪里肯放过这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不由分说伸手扣住了姜梅的手腕,故做惊讶地道:“梅子,你脸色不对,可是哪里不舒服?”
“李煜宸~”柳烨阻拦不及,悖然变色:“你想干什么?还不放手?”
岂有此理,当着他的面敢染指他的女人?
“我不惯北地风雪,想是昨夜受了些凉。”姜梅顺势撑着额头——她肤色本就白皙,加上今天心情几起几落,被这北风一吹,不必装已然很虚弱。
柳烁啊地低叫一声:“是我不好,竟让几位在此吹风,若是因此让三嫂受凉那可罪该万死了!所幸有煜宸在此,快替三皇嫂把把脉吧~”
“不用了~”柳烨一掌击了下去直切李煜宸的腕脉:“湄儿若不舒服,自会请太医疹治,何必劳烦李公子?”
李煜宸侧身轻松闪避,似笑非笑地睨着他,半真半假地道:“梅子的身体状况我最清楚,所谓一事不烦二主,还是我替她看的好。这里是啖星皇宫,无风莫非怕我把她拐跑了不成?”
“哼!”柳烨被激得傲气上扬,冷声道:“我谅你也没那个本事!”
“既如此,请五皇子辟一间静室,让在下替梅子好好把把脉。”李煜宸打蛇随棍上,提出要求:“天寒地冻,大婚在即,若是因此缠绵病榻误了婚期那可不好了~”
一言点醒梦中人。
柳烨心中一动,瞥眼去瞧姜梅,纤腰一握,俏脸白得似雪,好象风一吹就要倒,确实缺了这个年纪该有的红润,不禁心生犹豫。
姜梅性子倔,若逼得太紧,万一病倒了,那可就糟糕了!反正自己在一旁守着,谅他也玩不出什么花样!
柳烁瞧了柳烨一眼,见他并不反对,自嘲地笑道:“我这雅岚殿别的没有,就是清静,随便哪间屋子都是静室。”
于是一行人移步偏殿,宫女奉上热茶,姜梅更是披着狐裘,脚边放了两个炭盆,身上揣了个暖手的炉子,热得额间微微见汗。
李煜宸在她面前坐了,修长的二根手指微微撩开她的长袖,露出一截莹白如玉的皓腕,轻搭上去,微闭上眼睛沉吟不语。
“还好,”片刻后,李煜宸收回手,埋头写了一张方子递过来,微微一笑:“没什么大碍,只略受了些风寒,主要是忧思过度,切记放开胸襟,少思勿念为佳。”
柳烨在一旁瞪圆了眼睛盯着,见他开完方,忙劈手抢过药方在手,匆匆扫了一遍,并无可疑,越发惊疑不定。
他究竟搞什么鬼?绕了这么大一个弯子,莫非真只为替江湄看病?
单刀赴会
直到带着姜梅回了昭阳殿,柳烨依然有不安,李煜宸开的那张方子反复研究了十几遍,几乎要把纸看穿揉烂,这才肯相信他果然是“纯看病”,并未玩什么花样!
即便如此,他也不肯将这方子交到姜梅的手里,唯恐他们之间有什么不为他所知的暗语,传递了什么消息。
他对李煜宸的医术倒是深信不疑,也怕姜梅婚前病倒,婚礼被迫取消,坏了大事,因此照着这方子把次序打乱了,让太医院煎了药送过来给姜梅服用。
姜梅一日之间接连见到君墨染,李煜宸和江照影,心中大定,心知自己并不是孤军奋战。有了这三支生力军,若是还不能脱困,那也算是天意,如之奈何?
她情绪稳定下来,慢慢恢复淡定,对柳烨也不似之前尖锐,还能心平气和地说上几句话。
柳烨对她的转变,瞧在眼里又惊又喜,自然而然地也不再疾言厉色对她。两人似乎又重新找回些当初在靖王府那种惺惺相惜之感。
然而,时移势易,毕竟两个人不论是身份还是地位,甚或是彼此之间的关系与当日在靖王府时已是天差地远,又怎能回到从前?只能各自感叹欷嘘,暗暗伤怀。
用过简单的晚餐后,天色已全黑了下来,柳烨虽有不舍,倒也守礼地离去,并不多做纠缠——左右再过十天就是他的女人,不必徒然惹她反感。
这时太医处派了太监把姜梅的药送来,在门口让柳烨的亲信检查后确定无可疑,这才送到姜梅的房中。
绿珠调了蜂蜜水过来侍候姜梅喝药,回过头,忽见姜梅一脸欢悦,不觉诧异:“小姐,这药有这么好喝么?瞧你高兴得,象捡了宝贝~”
姜梅笑意盈盈,斜睇着她道:“可不是得了宝贝吗?不信,你尝尝?”
她就猜到事情没这么简单,只想不出他是如何运作?刚才喝药,竟喝出一颗蜡丸来,不禁莞尔——也只有他,才能想出如此精灵的鬼主意吧?
绿珠鼓着颊,嗔道:“小姐,你不想喝药,也不必拐着弯骗奴婢帮你喝吧?”
“不喝算了,”姜梅捧起药碗,一口气将苦涩的药汁喝了个底朝天,拧着眉道:“快给我糖水,苦死我了!”
绿珠笑吟吟地把蜂蜜水端过来,收拾了桌上的药碗离去。
姜梅乘机把藏在指间的蜡丸捏碎了,掏出里面的纸条迅速瞄了一眼,纸上只有一个蝇头小字:等。
姜梅怔住。
等?这是什么意思?是让她稍安勿躁安静地等待救援,还是说他今晚要来见她,教她不睡等着他来?
柳烨就在隔壁房间住着,外面层层守卫,防守严密,哪里进得来?
“小姐,”绿珠去而复返,见她对着桌子发呆,不禁奇道:“还不睡?”
“哦,就要睡了。”姜梅回过神,和衣卧到床上,扯了被子盖住自己。
“这哪行?”绿珠骇笑:“裹得象颗粽子怎么睡啊?”
“我怕着了凉,就这样吧。”姜梅惦记着纸条上的字,怕李煜宸晚上来找她,哪里肯脱衣?胡乱找借口推脱。
“那至少也该把大氅给脱了啊?”绿珠拗不过她,只得勉强劝她把大氅脱了折好放在床头,这才熄了灯离去。
姜梅哪里睡得着?又怕碾转反侧惊醒了外间的绿珠,只得直挺挺地躺着,度日如年地倾听着外面的更声,好不容易挨到二更,这一天情绪起伏不定,又喝了这一碗定神安眠的药汁,哪里还撑得住,眼皮渐渐酸涩,终于沉沉睡去。
等她再次睁开眼睛,天已大亮,忆起那张蜡丸上的字,她霍然而醒,猛地掀开被子跳了下来。
糟糕!她居然睡过去了!不知煜宸昨晚有没有来?
绿珠拿了衣服过来刚要服侍她换上,被她唬了一跳:“小姐,你要什么?”
“昨晚,没什么事吧?”姜梅小心翼翼地抬眸观察她的表情。
嗯,看她的样子,象是没什么事发生,难道是她猜错?
“没有,”绿珠一脸莫名地反问:“小姐认为该有什么事吗?”
“不是,”姜梅忙把话拗回来:“第一次宿在宫里,不习惯,怕有人召见。”
“小姐逗我开心呢?”绿珠掩着唇偷笑道:“皇上就算要召见小姐,也要等天亮啊,哪有半夜召见的道理?又不是军机大臣。”
主仆二个说话的功夫,柳烨已洗漱完毕过来接她。两个在宫里用过早餐,又去德妃和皇后宫里辞行,折腾了大半天,直到中午才返回定远候府。
凳子还没坐热,一张拜贴就送了过来。
“唐郁?他来做什么?”柳烨瞧了贴子,不由心生警惕,低声询问危:“他带了多少人来?”
“就他一人,并无长随。”危如实回答。
“司空大、二先生都没带?”柳烨有些不敢相信。
自认识唐郁以来,司空博和司空奕这对哼哈二将从未离过他左右,突然间一个也不带,是什么意思?
欺他府中无人,还是主动示好?从唐郁的过往为人脾性来看,后者可能性不大,前者居多。
“是。”
“奇怪,他想做什么?”柳烨皱眉。
不能怪他多疑,这原本就是个敏感的时刻,偏唐郁还做出有违常理的事情。
“候爷,要不要属下去回绝他?”危察言观色,惴测着他的意思。
“不必~”柳烨冷哼一声,摇手阻止他:“他单刀赴会,我却不敢见他,传出去必然落人笑柄。让他进来,看他究竟说什么,再做打算。”
明人不说暗话
花厅前,唐郁拥着一袭雪白的狐裘绰然而立,俊美无俦的容颜上挂着一丝几不可察的迷惘。
自懂事以来,他已习惯于策划。做的每一个决定都不是无的放矢,必需经过周密的考量,制订一个详细的计划,把每一个细节都算计进去,然后严格地按此操做执行,绝不容许出现任何偏差。
至今为止,从无例外。因此,他得到了所有他想要的东西,也击败了所有他想击败的人,更达到了一切他想达到的目标。
他是打算找机会见一次姜梅,然而不是现在,不是此刻,不是在他还没有精心准备的情况下仓促而来。
计划中的那次会面,出场的时间和地点都拿捏得十分精准,完美得不容任何人破坏——即便是柳烨,也不能阻止。
宫里传出的消息,江湄生病了。
怎么能不病呢?江湄能挺到现在,已经坚强得超乎了他的想象——换了任何一个女人,都没有办法如此从容地面对这一连串的变故吧?
他对自己说,就只看一眼,只要确定她还能坚持到他的计划完成他就离开。
隔着一条街,侍卫和宫女们簇拥着他们出了宫门,上了停在禁城外的定远候府的官轿。
他得承认,尽管有些忧郁,她还是比他想象中要健康开朗得多——甚至,她的步履还能算得上轻快。
然而,在转身的一瞬间,风掀起车帘,树上的积雪悠悠扬扬地飘落,他看到的一张宁静优雅的脸,眼角那一点光,在冬阳的照射下亮得几乎刺目——她那飘乎的眼神,略带着一点伤感的笑容里,他清楚地看到了她内心深处的慌乱和无措,象一朵不知何时会融化的雪花。
刹那心动!
心悸于她这样无助的一面,心悸着这看似明朗的女子其实如此脆弱,心悸她总是在人前强装坚强,却在无人知的暗处独自凄惶……
他想见她,想告诉她不要害怕,想要她相信他,想替她抹去所有的烦恼和困惑,他等不到计划的执行,等不到更完美的时机!
生凭第一次,他做了件计划外的事情——没有通知任何人,悄然站到了定远候府的花厅外,象个傻子似地在这里吹着风,忐忑地碰着不知什么时候降临的运气……
“候爷,”虚自门房处直奔而来,拦住了正步往花厅的柳烨:“有拜贴!”
柳烨皱眉,微有些不悦:“没看到我正要去见客人吗?让他先等等。
虚拿着贴子的手微微有些抖,是兴奋使然:“候爷,江富求见,是江富!”
七里街一役,江秋寒固然是屈死江底,不得善终,柳烨也是一败涂地,至今不知当晚究竟发生了什么样?
另外一个关键性的人物——江富也悄然淡出了众人的视线。
在所有人都认定他必死无疑的时刻,谁想得到他会突然出现在千里之外的啖星,并且投贴求见候爷呢?
“江富?”柳烨顿住脚步,诧异地回过头:“江府的管家,江富?确定是他本人,不是别人冒充?”
虚没有说话,只上前毕恭毕敬地把拜贴呈了上去。
真或假他说了都不算,必需得候爷亲自与他见面谈过话才知,不是吗?
“嗯~”柳烨并没有去接那张贴子,却迅速地掂出了轻重,转身调转了方向:“先见江富,带他去偏厅。”
“草民江富,叩见定远候,祝候爷千岁千岁千千岁。”江富在虚的引领下进到书房,快步前躬身行了一礼。
“你是江富?”柳烨居高临下地审视着他,并未急着要他起身。
江秋寒微微一笑,目光在虚和危身上绕了一圈,并未做答。
柳烨挑眉,示意虚和危出去,目光冰冷地道:“你究竟是谁?如实招来,休得再装神弄鬼!”
“候爷,实不相瞒,在下江秋寒。”
“江秋寒?”柳烨倏地坐正了身体:“他不是死了吗?”
“死的是江富,”江秋寒抬手,缓缓揭去脸上面具,声音里有一丝掩不住的得意:“侥天之幸,在下逃过一劫。”
柳烨烨定定地瞧了他许久,冷然嘲讽道:“什么侥天之幸?我看你是托了唐郁之福吧?说吧,唐郁派你过来做什么?”
“唐郁这小贼,害得老朽一船人尽殁,损失巨大不说,还险些丧了性命,到现在都只能隐姓埋名,苟延残喘地活着,几乎可说是家破人亡!老朽恨不能将他碎尸万段!又怎会受他驱使?”江秋寒的眼里迸出寒光。
“哦?”柳烨玩味地轻敲桌面:“这么说,你是要借助本座之手除你心头之恨的?”
“候爷高明~”江秋寒被他一语道破心事,也不恼,微微一笑道:“明人不说暗话,候爷既然要娶湄儿,那咱们就是一家人,丈人有难求女婿援手,也不算丢脸吧?”
“哈哈哈~”柳烨仰天大笑,忽地敛了笑容,冷然道:“你倒挺会往自己脸上贴金!这里是什么地方,你是个什么烂东西,也敢在本座面前自称老丈人?”
“怎么,难道候爷九天后要大婚的女子不是江湄,老朽的二女儿?”江秋寒面不红心不跳,有恃无恐。
“江湄是江湄,你是你!别想混为一谈!”柳烨表情冷厉,并不买他的帐。
岂有此理,打秋风竟打到他定远候府来了?
江秋寒神情笃定,眼里含着算计:“候爷,怎么说我也是湄儿的亲爹,你如此待我,就不怕湄儿知道了伤心?”
据他的观察,湄儿这孩子看似纯鲁,其实倒有些手段,君墨染,李煜宸,,唐郁,柳烨……不论哪一个都是跺跺脚能让地震三震的角色。偏偏这些男人对她都颇有好感,他若不懂得善加利用,那才要遭天遣呢!
科学是什么鬼?
“候爷,不必远送~”江秋寒告辞出来,步履轻快地走出定远候府,回过头望着身后深深的庭院,自得意满地笑了。
唐郁,你想利用我,操控我,没有那么容易!我江秋寒岂是好欺侮的主?最终驴死谁手,还得走着瞧!
柳烨久久地凝注着他的背影,良久才举步离开:“走,去见唐郁。”
“候爷,”危自花厅那边过来,拱手禀报:“唐郁久候不耐,已告辞走了。”
“走了?”柳烨皱眉:“他有没有留下什么话?”
“没有~”
“算了,不管他。”柳烨想了一阵,猜不透唐郁的心思,掉头进了书房。
当一切归于沉寂之后,轩窗下一堆白雪忽地动了起来,雪球自地上一跃而起,摇着尾巴朝瑶华院走去。
“你说什么?”姜梅大吃一惊,扔下手里的书,霍地站了起来:“江秋寒到了定远候府?这不可能!他明明已经死了,是我亲手验的尸,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
不要忘了,他的头一直没找到,而且鬼才知道你那个用气味确定死者的方法正确率有多高?
雪球懒懒地趴在地上,绝口不提自己误导姜梅的事情。东$方$
“不对啊,”姜梅在房里来回踱着步,蹙着眉苦思:“这个方法肯定没错,那是经过科学证明的!哪里出错了?”
如果江秋寒没死,那么葬在江家祖坟的那个人究竟是谁?他为什么要伪装成江秋寒?等一等,会不会她一直想错了?剥掉尸体的掌纹,目的不是为了证明他不是江秋寒,恰恰相反,是要她无法否认他不是江秋寒?
可是,目的呢?杀了这么多人,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掩盖住江秋寒还活着的假象,目的是什么?
是他手里的那半张藏宝图,还是把所有人的视线从江秋寒的身上转移开?但不论是什么理由,江秋寒与那幕后之人必然有着不可告人的交易!
科学?那又是哪只鬼?谁的手下?君墨染还是李煜宸?
雪球的眼睛跟着她来回转动,不满地问。
“科学不是哪知鬼,更不是谁的手下,它是真颠扑不灭的真理~”姜梅随口答,忽地站定回身,望着雪球:“会不会是你判断错了?”
当初之所以做出江秋寒已死的判断,依据的只是雪球给出的答案,除此之外,并无任何旁证。现在回想起来,确实太过草率了!
你现在是想把责任推到我身上了?
雪球心虚地一蹿老高,愤怒地冲她呲着牙。
“算了,”姜梅忽地气馁,颓然跌坐到椅子里:“怪你有什么用?是我的错,我太轻率了~”
做为一个法医,缺乏了严谨的工作态度,以致犯下了致命的错误!说穿了,是之前的案子破得异乎寻常的顺利,让她松懈,也助长了她的骄气。
仗着比别人多掌握了点现代法医的知识,轻视了罪犯的狡猾,忽视了物证的重要性,凭自己的直觉断案,怎么可能不出错?
好吧,我确实没闻出来,也有一点错。
雪球良心发现,低低地嘀咕了一句。
“不关你的事~”姜梅心生感动,蹲下去轻轻地拥住它:“你已尽了自己的力,是我考虑问题不全面,太过自负,心里明明有疑惑,却轻易地被混过去了。”
吃一堑长一智,她要汲取这次的教训,以更严谨科学的态度来完成每一次解剖,绝不愧对法医这二个字。
那个混蛋要做现成的岳父,出卖了少主,将错就错把你嫁给柳烨,享到手的荣花富贵,你怎么办?
雪球不太自在地挣脱她的怀抱,有些担忧地看着她。
它不太清楚人类的思想,这对亲父女,品性脾气上差得未免太多了吧?
父亲如此急功近利,工于心计;女儿却视富贵于浮云,半点心机也无。果然是一样米养百样人啊。
“放心,”姜梅淡淡一笑:“我绝不会如他的意。”
江秋寒与柳烨联手又如何?她可不是那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江湄江二小姐,只会愚忠愚孝,盲目听从父命,乖乖接受摆布!
呃,你要小心,我好象听到他们说必要的时候会下药。
雪球忍不住把打算只透露给主子的消息,施舍一点给面前这个傻妞。
没办法,它若不提点一二,她很可能被地卖了还给人数银票。而偏偏,它被派到这里来,除了监视,还有一项任务是保护。
“下药?”姜梅怔了怔,忽地笑了。
古人就是古人,迂腐顽固偏又喜欢自作聪明。自以为占有了女人的身体,就可以掌控她的心灵。他们也不想想——她若是在乎这个,哪会大张旗鼓地休了君墨染?
你脑子没问题吧?
雪球狐疑地瞪着她——真是个怪女人,别人听到这种惨案即将发生在自己身上,而且还是自己亲爹一手主导,就算不当场吐血,至少也会迎风悲泪,哀叹身世堪怜吧?
她倒好,居然笑了?
“是他们的脑子有问题~”姜梅冷笑。
柳烨,她真是错看了他!之前还以为他只是热衷于名利,或是生在皇家若不相到倾轧就没有活路,多少有些不得已。没想到,他居然想用这样卑鄙的方法来迫她就范?
你想个办法说服柳烨,让他允许你带我出一次门吧。
雪球摇了摇头,稍稍鄙视了自己一把——得,对这傻妞抱着幻想是它的错,还是自己的主子靠谱一点!
“出门?”姜梅暗自沉吟,掂量着这个可能性有多高。
撇开婚期在即不谈,目前在啖星暗中潜藏的就有君墨染,李煜宸,唐郁三个对手,面前活生生站着一个敌对势力:柳煌。
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获准在定远候府外单独行动的机率是零。
任务
唐郁啊唐郁,放着一大堆的正事不做,却在这里吹风浪费时间,你究竟是抽什么风?
猛然清醒过来的唐郁,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定远候府。
“少主~”司空博正急得团团,听到下人报说唐郁回来,大喜过望,急忙迎了出来:“你去哪了,也不交待一声,属下……”
“我倦了,想休息~”唐郁抬手打断他,表情阴郁。
“是~”司空博紧走两步,追上去禀报:“方才属下已与安国候协商好了,后天安排个机会见江小姐~”
“取消~”唐郁臭着一张脸。
“是~啊?”司空博吓了一跳:“为何要取消?”
他没听错吧?之前明明是很记挂她的样子,怎么出去一趟就变了呢?
“没那个必要。”唐郁冷冷地答。
江湄太可怕,只一眼就足以影响他的情绪。他怕与她多说几句,会忍不住带她走,做出令自己后悔的事情。
偷瞧他阴郁的脸色,司空博不敢再问,蹑手蹑足地退下:“是~”
姜梅嘴里说是不怕,到底还是提心吊胆,唯恐上了他的当,这几日格外小心,几乎寸步不离雪球。
举凡吃穿用品无一例外,通通经过雪球的检验,确定安全无虞才敢碰触。
绿珠初时对此自然是困惑不解,姜梅也不解释,只搂着雪球不撒手。渐渐的,绿珠也就自行演绎归结为她有怪癖,见怪不怪了。
那几个男人在最初露了一面之后,仿佛约好了一样全体销声匿迹,就连江照影也只中间送聘礼来过一回,却碍于礼法,两兄妹未能得见,之后更是不见踪影。
时间飞快流逝,转瞬到了大婚之日。
定远候因献上圣武皇后的天书,龙心大悦,特赐他在东宫内完婚。这项殊荣一出,天下皆惊,安国候更是气炸了肺!
皇子未封太子却在东宫完婚的,定远候柳烨是千古第一人!皇上此举的背后喻意不言自明,柳烨自是春风得意马蹄疾,朝中许多执观望态度的人,纷纷改弦更张,涌到定远候府贺喜。
大婚前一天晚上起,姜梅终于获准回到江家在啖星的府砥。江府里明岗暗哨侍卫增加了三倍有余,几乎可说连只苍蝇都飞不进。
姜梅子时就被喜婆折腾着沐浴更衣,梳发盘髻,换上凤冠霞帔。为怕弄坏了头型,这一晚只能由两个丫头扶着靠在床头打几个盹。好容易熬到天亮,吉时至,外面鞭炮齐鸣,定远候府的花轿临门。
辞别了长兄,在喜婆的搀扶下上了花轿颤悠悠地向皇宫进发。
这一路上的热闹繁华和气派自不必说,浩浩荡荡进了皇宫,直奔东宫景阳殿,在那里落了轿,自有宫中的嬷嬷接手了喜婆的工作,将她搀进了一间静室。
姜梅暗暗奇怪——电视上婚礼都需先三叩九拜,拜了父母高堂和天地再入洞房,她这倒好,没有新郎直接就进了洞房了?
正枯坐无聊,忽听脚步声起,有人自外走了进来,姜梅正在猜度来者的身份,嬷嬷已曲身行礼:“定远候吉详。”
“下去吧~”柳烨满面喜色,挥手令嬷嬷退到房外:“这里暂时不用侍候。”
姜梅暗自揣度着他的来意,倒也不急着搭腔。
只需顺利过了这一关,眼前俏美可人的女子就要成为他的妻!多么奇妙的一件事,两个原本素不相识的男女,因了月老的一根红绳,这辈子相互牵引,密不可分!
柳烨静静地凝视着她,一时情怀激荡,竟致鼻酸。
他轻轻地伸出手,隔着柔滑轻软的大红盖头,轻轻地描摩着她的五官,一遍遍,小心翼翼,仿佛要把她的模样深深地刻在心底。
“你干嘛?”当他的手指落在她的樱唇上,姜梅心头一颤,终于再也无法保持沉默,偏头避开他亲昵的举止,抑制不住内心的厌恶,冷冷地喝问。
“湄儿~”柳烨微微俯低身子,伸出手怀住她的肩,在她耳畔轻声呢喃:“别动,让我抱抱你~”
她小小的身子在他的怀中颤抖,如此柔弱,如此迷人!
“滚开,不要碰我!”姜梅脑中警铃大作,奋力推搡,大红的盖头飘然滑落到地上。
“湄儿~”瞧清她圆睁的俏眼里那愤怒的火焰,似兜头一盆冷水浇下来,柳烨神情一僵,血色涌上俊颜,手底下的力道不由自主地加大:“不要抗拒我,你马上就是我的妻,专属于我的女人!”
“你做梦!”姜梅咬牙低叱,拼力反抗。
“啧啧~”一道讥诮的男音蓦地响起,令屋子里扭打的两人迅速分开。
“三弟,”柳煌袖着手踱了进来,目光在二人身上来回打转,嘲讽地调侃道:“你也太猴急了吧?父皇交待的任务还未完成,就忙着唐突佳人,难怪弟妹要恼你。”
柳烨冷着脸,一言不发,弯腰拾起地上的盖头意欲替姜梅重新盖上。
姜梅伸手接过盖头,却并不往头上罩,只狐疑地望着柳氏兄弟:“任务?什么任务?”
这狐狸话里有话,象是有什么事瞒着她?
“咦?”柳煌故做惊讶地睨着姜梅,啧啧连声:“弟妹不知道吗?啧,三弟,这就是你的不对了,磨叽了这么久,只顾着偷香,重点却不说,耽搁了良辰,坏的可是你自己的大事……”
“行了,”柳烨冷冷地打断他:“这是我的事,不必二哥操心。”
“三弟此言差矣,此事关乎本国命脉,更兼之三弟的生死荣华全都系在弟妹的手里,我这做哥哥的怎能不操心呢?”柳煌唱做俱佳,幸灾乐祸的成份十分浓郁。
我轻轻的来
“我对湄儿有信心!”柳烨皱眉,此话说得斩钉截铁。
信心?她自己都没有,不知他的信心从何而来?
姜梅唇一弯,勉强把到嘴的嘲讽咽了回去。
“呵呵~”柳煌闻言低低地笑了,目光轻蔑地在江湄的身上转了一圈:“信心可不是你说有就有的,要做出来才行吧?”
“等一下,”姜梅叫停:“若是你们讨论的内容不能让我知道,请到外面继续。若是与我有关,麻烦说得清楚明朗一点,别拐弯抹角的,烦!”
“弟妹怎会以为与你无关呢?”柳煌挑起眉峰,故做惊讶地望一眼姜梅,随即又绕回到柳烨身上:“三弟若是不方便开口,就由二哥代劳好了……”
“不必~”柳烨冷然道:“二哥请暂避片刻,我自己跟她说。”
姜梅瞧这兄弟二人神态,顿时了悟——说穿了,她对柳烨的价值不就在于认识几个简体字,能帮着解他那张藏宝图?
“时间不多,你可得抓紧时间!”柳煌冷哼于声,悻悻地离去。
“湄儿~”柳烨望着她,欲言又止,眼底有歉疚,有企盼,更藏着隐隐的兴奋之情。
姜梅抢在他开口之前,平静地道:“我先申明,只能尽我所能地译出上面的文字,若其中藏有玄机,我可不能担保给你破译。”
她并不傻,圣武皇后既然曾经试图推广简体字,就一定有人识得这种文字——为何圣武皇后的藏宝图几百年下来都没被人发掘走?
用脚趾头猜,也知道圣武皇后必然加载了某种类似密码或暗号之类的东东在上面。使得别人就算上面的字全认得,也不懂她的意思。
她不是神仙,怎可能在第一时间里猜出圣武皇后的心意?
话说回来,从她穿过来的第一天,她的命运就跟圣武皇后挂上了钩。她也很想见识一下,传说中藏着能让人一夜巨富,甚至可以颠覆几个国家的藏宝图究竟长成什么样?
“那是当然~”柳烨喜出望外,搓着手,一迭声地保证:“你只需负责解译文字即可,余下的事我来办。”
原以为要说服她一定很艰难,没想到她这么好说话,这令他顿时放下心头大石,不自禁地欢愉起来。
“图在哪里,带我去看看吧。”
柳烨也不知按了个什么机关,对面墙忽地无声地移开,露出一道黑黝黝的通道。
“来,跟着我。”他侧身去牵姜梅的手,声音带着讨好:“里面黑,路也不太好走,别摔着了。”
“不用~”姜梅把手藏到身后,淡淡地回绝。
柳烨也不敢坚持,率先进了地道。姜梅随后跟进,两人默默地往地下走了二三分钟,转了一个弯,眼前已然一亮。
姜梅抬头一看,原来洞壁上每隔十来步就有一枝巨大的牛油烛燃烧着,洞中也宽敞起来。
柳烨不自觉地加快了脚步,领着她七弯八拐地走了半柱香的时间,终于停在一扇石门前。他伸手按向墙上的机关,石门发出扎扎的轻响,一间宽大的石室露了出来。
屋子的四角镶嵌着几颗硕大的夜明珠,闪着柔和的光线,把石室照得亮如白昼。
一幅精心装裱的山水画高挂在最显眼的墙壁上,在烟水葱笼,云蒸霞蔚之间,题着一行诗,字迹娟秀中透着飘逸,颇为大气。
心知这一行诗就是藏宝图的关键之所在,姜梅摒住了气息,慢慢地走近了一看,差点要晕倒:丫的,这啥破事啊?
轻轻的我走了,正如我轻轻的来;
我轻轻的招手,作别西天的云彩;
悄悄的我走了,正如我悄悄的来;
我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圣武皇后扔下这么一颗重磅炸弹,把整个世界搅得天翻地覆地,自己倒是不带走一片云彩,潇洒的走了!
她知不知道这些年来,有多少人为了她这首破诗,争得头破血流,弄得家破人亡?!
“那个,”柳烨很小心地观察着她的表情,见她忽忧忽喜,心有惴惴地问:“很难认吗?上面写的是什么?”
“不是~”姜梅揉了揉酸痛的眉骨:“你们怎知这是藏宝图?”
在她看来,这哪是什么藏宝图的谒语啊?这怎么瞧,怎么都象是一个恶做剧,还是超级恶搞的那种!
“那边上不是留有题记吗?”柳烨挑了挑眉,示意她再走近些,指着一团墨染的青山道:“这里,看到没?”
姜梅凝眉细观,这才发现在那团青山隐隐,云雾迢迢的深处,尚有一行蝇头小字:
吾将毕生心血,智慧,财富,感情尽藏此图,赠予吾爱,圣武十五年五月,夏漓手书。
她终于明白,为何一张图会引发这么大的一场灾难和风波?!
这圣武皇后果然是惹祸的根苗!这样一行颇带岐义,引人贪婪的文字,她偏偏用的是繁体字!
想必是唯恐受赠人不识,故意为之?诱惑他去寻找?
“这么几行似是而非的字,让人如何寻找?”姜梅忍不住顿足长叹:“前辈,就算你当自己是陆小曼,我也不是徐志摩,怎知你心里想些什么?”
她这边碎碎念,那边柳烨竖起耳朵听,心生狐疑:“陆小曼?那是谁?圣武皇后身边的宫女吗?姓徐的又是谁?圣武皇上诗上写的究竟是什么?”
“呃~”姜梅照实把诗文再念了一遍,末了把手一摊:“诗我译了,至于有何深意,我委实猜不透,你还是另请高明吧~”
“轻轻的我走了,正如我轻轻的来?”柳烨恍若未觉,蹙着眉反复地诵念:“我轻轻地招手,作别西天的云彩;悄悄的我走了,正如我悄悄的来;我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安全检查
“没错~”一声朗笑,伴着一道明黄的身影忽地自密室的另一张门里踱了出来:“圣武皇后的贴身侍女,正是名唤青青,看来藏宝图要落在她身上。”
此轻非彼青,差之毫厘,谬之千里,他却硬要把二者联系在一块,这也太牵强了吧?
姜梅心中暗叹,脸上自是不敢表现分毫,盈盈下拜:“参见皇上。”
“嗯,”皇帝在她身前站定,眼角含笑:“辛苦了,现在可以继续大婚了。”
柳烨大喜,正欲躬身参拜,皇帝接着道:“婚后你夫妇二人就长住宫中,半年内务必找出圣武皇后的天书,明白吗?”
“父皇~”当初不是说只要江湄把藏宝图上的诗句译出即可?为何现在却要把寻找天书这样的重任交给她?
“怎么,你不愿意?”皇帝微微侧身,眉宇间流露出霸气。
“儿臣遵旨~”柳烨不敢再说,躬身领旨。
皇帝击掌,几名宫女鱼贯而入,带着姜梅迅速离开。接下来又是一阵紧锣密鼓的折腾,直到华灯初上,才算结束了冗长繁琐的婚礼程序,被带离了华丽的殿堂,送进东宫。
姜梅刚坐下来喘口气,绿珠给她倒杯水润润嗓子,又拿了几块糕点给她垫垫胃,准备应付晚上的那一场战斗,忽拉一下涌进来十来名宫女和嬷嬷。
绿珠眼疾手快,一碟子桂花糕转眼全倒进了袖子。瞧得姜梅直想笑,偏一口糕点含在嘴里,没来得及吞下,差点没把自己给噎死,只得拼命捶着胸替自己顺气。
还笑!绿珠瞪她一眼,迎上去:“几位姐姐有何贵干?”
“恭喜王妃,贺喜王妃~”一名嬷嬷走了进来,领着众宫女屈膝见礼:“奴婢们侍候王妃沐浴更衣。”
“啊?”姜梅瞠目——更衣而已,用不到这许多人吧?再说了,为了这该死的大婚,她昨晚刚洗过,大冷的天,不必洗得这么勤快了吧?
“王妃,咱们开始吧?”嬷嬷站在她身前,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她,不由她拒绝地伸手去解她的前襟。
姜梅骇了一跳,忙按住衣襟,厉声道:“你干嘛?”
绿珠也变了脸色,想要上去帮忙,终究是不敢,只在一旁低嚷:“有话好好说,别动手啊~”
嬷嬷使了个眼色,几名宫女架住绿珠把她拖了下去。
“喂~”姜梅又气又急:“你们把绿珠带到哪里去?”
“王妃,”嬷嬷口气不善,手劲更是奇大无比,眼含凛冽的寒光:“春宵一刻值千金,再耽搁下去,误了吉时,后悔的可是王妃啊~”
姜梅忽地明白,这哪里是要她沐浴,分明就是安检嘛!难怪这几外宫女都生得异常地高大粗壮!
“这就对了~”嬷嬷见她木然放弃反抗,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早完事早了,大家都有交待,是不?”
在她的授意下,几名宫女上前,七手八脚把她扒了个精光。姜梅刚开始还左摭右挡,最后索性放弃抵抗了。
看就看吧,就当是在公众澡堂子里了——不过,大家都穿着衣,就她一个人光着,别提多别扭!
“啧啧啧~”嬷嬷摸着她光洁细腻的肌肤,眼里迸出亮光,嘴里啧啧赞叹:“真是妖精般的女子,这邀月来的女子,就是水灵,难怪候爷被迷得七晕八素……”
“老虔婆~”姜梅忍无可忍,冷着嗓子喝道:“你再罗嗦一句半句,信不信我明天就找人做了你?”
嬷嬷瘪瘪嘴,淡淡地道:“别拿死吓唬我。老身在宫里住了这么久,什么场面没见过?等你真站住脚了再说吧。”
姜梅无语——都说人老成精,这样一个长在深宫里的老妖孽,跟她生气,不是自个找抽吗?
等一下,她怎么全身软绵,真的连站都站不稳了呢?姜梅骇然,喝道:“你对我做了什么?”
然而,她张开嘴却只发出小猫般的喵喵声,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嬷嬷满意地微笑,示意宫女们将她抬了出来,用干净的丝绸裹了,瞥一眼姜梅,忽地拍了拍她的脸,低语道:“咱这也是为王妃好,在宫里活着,就得学会忍。象王妃这样啥都摆在脸上可不成,明白吗?”
姜梅想破口大骂,偏手脚不能动,嘴又不能言,气得流下泪来。
她真后悔!雪球明明提醒过她了,他们要给她下药的!她千防万防,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这个当口里着了道?
“好了,送走吧~”嬷嬷俯瞰着姜梅,拍了拍掌,从门外进来两个太监,接过姜梅往肩上一扛,就这么直挺挺地抬着走人。
她清楚地感受到,走在身后的那名太监,一双手隔着丝绸缓缓地在她的足踝上游移,手掌所到之处,温度骤升。
姜梅又羞又怕,恨不能一头撞死,或是直接晕过去了事。偏她的神经格外强韧,不但没晕,反而异常地清醒!
“怎么停了?”走在前面那名太监诧异地回过头:“还没到呢。”
后面的太监呲牙冲他微微一笑:“候爷吩咐,送到这边没错。”
“这边是偏殿,”前面的太监左右张望了一下,惊疑不定地道:“候爷大婚,不是应该住到正殿吗?”
“咱们做奴才的,主子怎么吩咐,咱们就怎么办,管那么多做什么?”后面的太监抬脚踢开一扇门:“大冷的天,早点把人送到,咱们也去喝杯酒,暖暖身子去。”
“那倒是~”前面的太监不疑有他,跟着他一起进入,正欲把姜梅往内室送,忽见后者将姜梅从自己手里接过打横抱在怀里,不觉吓了一跳,失声惊呼:“你干嘛?”
偷梁换柱
走在后面的太监微微一笑,手指着他道:“倒也,倒也!”
扑通一声,走在前面的那名太监果然应声而倒。这时从暗处走出两名太监,肩上扛着一个以丝绸裹着的女子,迅速出了房门,继续往正殿前行。
他得意地一笑,将姜梅打横抱进内室,小心翼翼地放到床上,松开绸结,把绸缎往下拉,露出一张娇美潋滟的容颜,装模做样地一揖到地:“小姐,你受惊了。”
姜梅困惑地看着他:这人不是君墨染,也不是李煜宸,不知出于何种目的,竟事先准备了替身,把她换出来了?
“弟妹,这么快就不认识我了?”柳煌忍不住得意地摘下了面具。
“安国候?”姜梅大吃一惊,错愕地瞪大了眼睛:“怎么是你?”
“你本来就应该是属于本候的!”柳煌傲然地俯瞰着她:“三弟能给你的,本候一样能给,甚至远比他给得更多!”
“荒唐,这实在是太荒唐了!”若不是情况太过诡异,自己也绝对算不上安全,姜梅真想仰天大笑出来。
“告诉我,圣武皇后的藏宝图里究竟有什么?宝藏藏在什么地方?”柳煌上前一步,压低了声音恶狠狠地逼问。
姜梅瞪着他,不语。
她哪里知道?从头到尾,她都只看到一场闹剧,哪里有什么宝藏?
“对了,”柳煌忽地拍了拍额头:“我倒忘了,你中了十香软筋散和娇迷离之毒,手不能动,口不能言了。”
他一边说话,一边摸出一颗药丸,扶起姜梅的头,把药丸塞进她的嘴里,轻轻一捏下巴,迫得她咽了下去。
“说吧,圣武皇后的宝藏究竟在哪里?”柳煌迫不及待的逼问。
姜梅摇了摇头,挪开目光,打量着四周,在心里计算着逃走的可能。
“哼!”柳煌冷然一笑,将手探向姜梅的下巴,做势欲把丝绸往下拉:“不说?那就休怪本候辣手催花!”
“你敢?”姜梅心中一惊,柳眉倒竖,厉声喝叱。
“本候有什么不敢?”柳煌冷笑着不怀好意地睨着姜梅:“你水性杨花,迷得姓君的丢了王位,迷得三弟忘了羞耻,就连西门世家的掌门都为你所用。本候倒要领教领教,看看你的狐媚之术如何了得?”
姜梅见他越说越不象话,看着她的目光里满是邪气,一颗心吓得怦怦乱跳,生恐激怒了他,吃了眼前亏,忙大喝一声:“等一下!”
她虽不惧疯狗,但被狗咬也不是什么好事,不如向他坦白替自己争取时间——反正,这也不是啥革命年代,柳烨也不是她效忠的对象,不必为了他做视死如归的刘胡兰。
“怎么,”柳煌的手留恋地停在她优美纤细的的脖颈下,挑眉略带遗憾地道:“你打算说实话了?”
“宝藏是真的没有~”左右急切间也编不出谎话,姜梅索性把真相和盘托出,他爱信不信!
“此话当真?”柳煌听完她的叙述,沉吟片刻,问。
“明天就会被揭穿的谎言,我何必说?”姜梅反问。
“既是如此,那便要改变计划了~”柳煌在房里来回踱了两遍,忽地停在姜梅身前:“抱歉,还要委屈你一段时间。”
他一边说,一边把绸布往上拉,盖住姜梅的脸,重新系好。
“喂,你要干嘛?”姜梅预感不妙,低叫:“不会要把我再送回柳烨那里去吧?”
这算什么?出了狼窝进虎巢,跳出虎巢还到狼窝里去?
“聪明!”柳煌一边答,一边侧耳倾听门外的动静。
宝藏还未到手,那个西贝货马上就会被柳烨识穿,而姜梅留在自己身边却无法接触到圣武皇后的藏宝图,惊动了皇上万一追查到自己头上,有百害而无一利。
杀头的营生有人干,亏本的生意却无人做。英明如他,又怎会挖个坑让自己跳?
柳煌听得外边没有声音,懒得跟她多说,直接一指点了她的哑|茓,扛着她就直奔新房而去。
“咦?”柳煌进了新房,原想将那西贝货换回,哪知往床上一摸,竟是空荡荡的鬼影也无,心中惊疑。
见鬼了,他明明派人把江絮送了过来,怎么不见了?
“候爷吉祥~”远处杂沓的脚步声传来,光影移动,侍卫的问安声夹杂着嘻笑轰闹之声传来。
柳煌顾不得多想,把姜梅往床上一塞,转身推开窗子跃了出去。
姜梅又惊又气,偏又动弹不得,只能任他摆布。正在暗自焦急,忽听一阵轻微的足音传来,紧接着一双铁臂摸上她的纤腰。
她心一紧,人已落入一个熟悉的怀抱,浑厚暗哑的声音在耳边低低响起:“湄儿?”
姜梅眼眶一热,想要回答,偏又做不得声。
“湄儿,是你吗?”君墨染一急,略略提高了音量,摸索着去解绸袋口的结——该死,不会是情报有误,劫错人了吧?
呆子,这是什么地方,他吼那么大声做什么?
“恭喜候爷,贺喜候爷~”喜房外,宫女的贺喜声清晰地传了进来。
快走啊,还愣在这里做什么?真是个呆子!
姜梅大急,拼命吼。
君墨染沉住气,迅速抽开绸结,看到那张熟悉的俏颜和那双似嗔似怨的眼睛,一颗高悬的心已落了地。
“快,人要进门了!”姜梅拼命冲他眨眼睛。
君墨染挑眉,微微一笑,一手抱着她,伸脚从从床底下勾起被他击晕的宫女,抛到床上,拉了锦被盖上。
“吱呀”一声,门开了,柳烨醉熏熏地闯了进来:“湄儿,我来了~”
该死,跑不掉了!姜梅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旖旎风光
眼见柳烨闯进了新房,逃走已不可能,君墨染身子一低,果断地抱着姜梅就地一滚,蹿到了床底下。
“候爷~”
“滚!”
哎呀~”几乎与此同时,惊呼声和咣当倒地的声音同时响起,柳烨推倒了侍候的宫女,步履踉跄地直接扑到了床边。
“江湄!”柳烨醉眼朦胧,嘴里胡乱地嚷:“候爷我来了,还不快迎接?”
凌乱的光影透过低垂的床幔的缝隙透了进来,姜梅一颗心怦怦乱跳,生恐被他听出不对,大气都不敢出。
“江湄?”柳烨唤了两声不见回话,酒气上涌,怒道:“你去哪里了?过来替相公宽衣!”
“候爷!”宫女自地上爬起来,怯生生地道“让奴婢替候爷宽衣吧?”
“本候今日大喜,岂容你这贱婢的脏手坏了本候的兴致?”柳烨本想挥退宫女,谁知抬手间扯到了床幔,身子往前一撺,大红的床幔飘然落下来,将他缠住,他脚步一歪差点摔倒在地。
“候爷!”宫女相顾骇然,拼命忍住笑,欲去搀他。
柳烨七手八脚地扯落身上的床幔,喝道:“滚,都给候爷滚!”
他回过身,忽地瞧见床上被绫罗裹住的窈窕女子,转怒为喜,趔趄着朝床上扑了过去:“哈哈,原来躲在这里呢!看本候怎么收拾你?”
完了,肯定要发现那人是替身了!他们成了瓮中之鳖,逃不掉了!
姜梅暗自低吟,闭上眼等着预想中的暴跳如雷的喝叱
柳烨一把撕开裹在少女身上的绸缎,见到那羞中带怯,怯中有惊,惊中有恐的眼神,虽有一瞬间的恍惚,然后此刻酒气上涌,心头躁热,手底下触到光洁柔软的身子,哪里还有理智?
三两下撕了自己身上的衣服,扑上去不由分说就是一阵啃咬,嘴里胡乱叫着:“湄儿,心肝……”
姜梅初时因蒙混过关而松口气,接下来便是一片噼啪撞击之声,头顶上床板摇得咯吱做响,惊觉他在做些什么,虽明知他抱的不是自己,但他嘴里一直嚷着湄儿,心肝,一时又怒又气,不觉臊得满面通红。
正在尴尬不知所措之际,扣在腰间的大掌猛然加了力道,她抬眸,对上一双幽亮的星眸,狂猛炙热地盯着她嫣红的唇瓣,那点点的火花,如缭原之火,迅速在她的心底,身上燃烧。
意识到在那层薄薄的丝绸下,不着寸缕的事实,她迅速地垂下眼帘,羞恼不可抑止地翻涌而上,皮肤以惊人的速度热烫了起来,脸红得要滴出血来。
他定定地望着她,毫不遮掩对她的渴望。
她不想示弱,硬着头皮狠狠地瞪着他。然,她自以为强悍的目光,被朦胧的烛光一映,落在他的眼里,却是羞涩,娇柔,掺着点惶恐,慌乱,更多的却是渴望……
于是,他微笑,缓缓地,一寸寸,坚决地向她靠拢。
她努力地瞪大眼睛,然在最后的一刻,她害怕了,倏地别过头。他的唇擦过她轻软小巧的耳垂,如被惊雷击中,她不自觉地轻轻颤抖,这奇异的触感几乎击溃她的防线。
他凑身过去,低头吻住她微微翕动的红唇。
咝,那久违的甜美的味道,记忆中最勾人的销魂触感,令他心情激荡,手已不自觉地隔着衣料温柔地爱/抚着她。
上帝明鉴,她想拒绝,她真的要拒绝的!
她心脏狂跳,身体被强烈的烧灼感攥住,浑身绵软,所有的力气被抽光。薄薄的汗水不停地渗出肌肤,透着奇异的幽香,迅速弥漫在这狭小紧窄的空间里,越发的诱人。
不知何时,绸带松了,露出脖颈下一痕雪肤,漂亮精致的锁骨,被汗水濡湿的绸缎紧贴在纤细柔软的娇躯上,而她,双颊明艳,眸光如丝,衬着忽明忽暗的幽幽红烛,越发地媚艳,引人疯狂。
热,好热!身体里象藏着几万伏的高压电,浑身臊热难当。
她神智渐转迷惘,开始主动往他身上钻,微张着红唇,贪焚地汲取着一丝清凉,双手不知何时已能自如活动,却不是推拒,而是主动迎合,甚至去撕扯他的衣服。
不对!他豁地清醒,握住她急切狂躁地在自己身上移动的小手,低眸注视着她——她的眸中一片赤红,神智混沌。
该死,他们给她下了药!
他低咒一声,转头四顾,顺手拾起一只朝靴扔了出去,精准地击中了窗棂。
“什么人?”
“有刺客!”
宫女的惊呼,伴着侍卫警觉地低喝,引发了一阵混乱。
虚闻讯领着侍卫赶过来,咣当一脚踢开房门,直接闯了进来:“候爷~”
柳烨发泄完毕,倒头睡得人事不知。
虚听不到回答,心里一凉,三步并做两步蹿到床边,印入眼帘的是两具交缠着的光祼的躯体。
他脸一红,下意识地回避,走了两步,忽觉不对,猛地回过头定睛一瞧,不禁倒抽一口冷气,忙轻拍柳烨的脸:“候爷,候爷,你醒醒……”
柳烨茫然地睁开眼睛,眼底一片骇人的赤红。
“候爷……”虚急忙指着他身伴的女子:“王妃她……”
柳烨眨了眨眼,一时没能回过神,怒道:“虚,你敢擅闯本候新房,想死了不成?”
“候爷,她,她不是王妃啊~”虚急忙大声嚷。
“什么?”柳烨转头看到眼前被自己折磨得晕过去的陌生的女子,顿时睡意全无,霍地坐了起来,厉声吼道:“混帐,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追?”
忽啦一下,景阳宫的侍卫全体跟着他象没头苍蝇似地往外飞奔。
君墨染乘这机会抄起姜梅蹿了出来,推开窗户跃了出去,没入浓浓的夜色之中……
别玩火
定远候妃失踪的消息象长了翅膀一样瞬间传遍了整个皇城,闹得沸沸扬扬。相比沸腾喧闹的禁宫,夕颜殿显得格外的清冷,静谧。
苍鹰焦急地引颈期盼,良久,一抹人影轻烟般飞掠而至。
“王爷~”苍鹰松了一口气,忙迎上去:“咋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了?”
君墨染抱着陷入昏迷中的姜梅,压低了声音解释:“出了点小状况。”
“她怎么了?”瞥到姜梅烧得几近焦裂的红唇,苍鹰吃了一惊。
“去准备点水。”君墨染不答,下意识地搂紧了怀中的人儿,越过他直接进了内室,将姜梅小心地放到床上,转身拉上重重帷幕,以避免光线外泄。
“水?”苍鹰茫然。
“她中了毒,快点!”君墨染简短地下令。
“是~”苍鹰不敢多问,应声下去准备。
姜梅失去依靠,不安地蹙起秀眉,扭动身躯,双手在空中舞动,发出如小猫般低低地申吟。
“湄儿,再稍忍耐片刻,很快就没事了~”君墨染不敢碰触她,只抬起袖子拭去她额上不断渗出的细密的汗水,柔声安慰。
姜梅碰到他的身体,很快偎了上来,娇声泣诉:“热,好热~”
“嘘~湄儿,你听我说~”君墨染艰难地拉下她缠上腰际的手,试图跟她沟通——天知道,拒绝她对自己是一种怎样的折磨?
她现在中了媚药,神智不清,他却是清醒的。他的确很想她,想得要发疯,但他更希望那是在两情相悦的情况下自然而然地发生,而不是类同于霸王硬上弓的占有——如果那样,他与柳烨有什么区别?
姜梅抬起头,茫然地望着他,轻声呢喃:“墨染?”
“是,是我!”君墨染大喜,将她濡湿的秀发温柔地拨到耳后:“你能认出我了?”
她雪白的脖颈上几个清晰可见的吻痕,犹如盛开的妖艳的罂粟花,让他心头悸动,不自觉地泛起一丝骄傲而满足的微笑。
姜梅忽地张臂抱住了他健硕的身子,柔软的身体如蛇般贴了上去,仰头冲他妖媚的一笑,张口咬住了他滚动的喉节。
他全身一僵,倒吸了一口冷气。
她咯咯地笑,在他愣神的瞬间已吻住了他,手滑进了他的衣襟,仿佛一个在沙漠中长途跋涉了许久的旅人,突然遇见绿洲,又怎会白白放过送到嘴边的甘露呢?
她努力地啃咬着,在发现这样可以缓解那似乎从灵魂深处涌出的悸动和躁热感,越发卖力地吮吸着。
他几乎要被她的热情融化,全身的肌肉紧绷着,似一张蓄势待发的弓。她的笨拙令他想笑,可她的甜美让他沉醉,而她的热情却让他几乎发疯。
“湄儿,别玩火,你会后悔的~”他痛苦地蹙起了眉毛,手掌在身边死死地攥成拳。
姜梅没功夫理会他,小手忙碌地在他身上到处点燃火焰。他的身体凉凉的,可那些衣服却很碍事。于是,她毫不客气地将它们除掉,贪婪地汲取那点凉爽。
这甜蜜而痛苦的折磨啊,他几乎要用尽所有的意志才没有将这可恶的娇美的,勾人的小东西压到身下狠狠地怜爱。
“水来……啊,抱歉~”苍鹰放下水,面红耳赤地仓惶退出。
“该死!”君墨染倏然而惊,被激|情冲昏的头脑瞬间清醒,狼狈地一跃而起——他居然,差一点把持不住,被一个弱女子非礼了?
“墨染?”失去依恃的姜梅,软倒在床,她慌乱地转头四顾,寻找着他的所在。那茫然无措的神情,教他心疼要拧出水来。
“湄儿,你忍一忍~”他咬了咬牙,抄起她三步并做两步走到桶边,将她扔进了半人高的木桶中。
咚地一声,水花四溅,她猝不及防,猛然吃了一口水,大声地呛咳了起来,冰冷的水瞬间冷却了身体的热度,也令她昏沉的头脑暂时得以清醒。
“好点了没?”君墨染小心地扶着桶身,关心地询问。
“你!”姜梅惊叫一声,双手环胸缩成一团,胡乱地嚷:“你怎么会在这里,走开,快走开啦!”
刚才还那么热情,居然这么快就翻脸不认人了?
君墨染撇唇,颇不情愿地转过身:“刚才也不知是谁,哭着喊着抱着我,不许我走?”
“你说谁?”姜梅变色——不会是她吧?
君墨染轻笑:“真舍得我走?不后悔?”
“快滚,滚啦!”后悔的是猪!
“那你身上的毒,我可不管了?”君墨染恨恨地威胁。
“毒?什么毒?”姜梅一脸糊涂。
她中毒了吗?自己怎么不知道?
“傻丫头,中了毒都不知道,我若不来,岂不是要出大事了?”他低叹。
姜梅一颤,脑中一片堆模糊的影像渐转清晰——柳煌的偷梁换柱之计,她被送回新房,君墨染抱着自己躲进床底,两人亲昵地互动……咦?好象是自己积极,主动,热情,蛮横地非礼的他?
“啊~”她尖叫,伸手捂住脸。
老天,她居然做出这么丢脸的事!象个饥渴的老Chu女般扑倒了他——而最令她羞愤的是,他,居然,拒绝!啊啊啊!她不要活了!
“嘘~”君墨染反应迅速,一把捂住她的唇:“你不要命了?这里虽是冷宫,可还在紫禁城里,惹来侍卫就麻烦大了!”
“呜呜呜~”姜梅可怜兮兮地望着他,发出伊伊呜呜的低嚷。
“湄儿~”他低眸,瞧着藏在水波下隐约可见的雪白肌肤,喉间一紧,不自觉地黯了眸色,撇过头好容易调匀了呼吸,哑声道:“听我说,咱们得抓紧时间推血过宫,把你体内残存的毒素逼出来。”
要温存以后有的是机会,外面冰天雪地的,她泡在冷水里时间太长了,万一落下病根,将来受累的还不是他?
这一生,绝不负你!
姜梅身上包着厚厚的锦被,怀里抱着一个温炉,随着“阿切”一声响,她打出第三百零七个喷嚏,手中一条丝绸宣告使命完成,变身酸菜,轻飘飘地落到地上。
“该死,”君墨染一脸心疼地拍着她的背,重新递过去一条丝帕:“要是煜宸那小子在就好了!”
姜梅暗地里翻了个白眼,极小心地揉着通红透亮的鼻头,微仰着头问:“咱们要在这里呆到什么时候?”
“再等等吧,等你身体好点再说。”君墨染眉间藏着一抹隐忧,含糊其词地答。
煜宸那小子这回是吃了秤砣铁了心要跟自己一较高下,行踪完全不肯透露一点口风。而他,全副的心神也扑在了姜梅的身上,也没分出精力去追查他的下落。
现在,姜梅被自己找着,按常理推断,失利的煜宸应该很快能循着他留下的线索找到这里与他汇合,大家一起出啖星城。
到现在还没有动静,也没有收到他的任何消息,不禁令他心焦和自责——明知煜宸看似潇洒的背后隐着一颗敏感骄傲的心,他是不是太较真了?
可事情牵涉到江湄,关系到他最爱的女人和这辈子的幸福,且煜宸那小子在江湖的实力着实不容人小觑,就算打起全付精神也未必能胜,又怎容得他有半点退让之心?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想起“病”中对他做的糗事,姜梅不禁飞红了颊,垂下头默默地把玩着丝帕,百般滋味涌上心头。
她当然知道他这样做是对她的尊重,对一个深爱着自己的男人来说,这是一种千难万难的选择。
可是,理智是一回事,感情上又是另一回事。做为一个女人,不管出于何等情况,对一个男人投怀送抱,却被那人拒绝了,这总是一种耻辱!
明知道不该这样想,她依然忍不住小心眼地揣测——或许,他是不想再惹上自己这个麻烦?又或者,她对他完全没有吸引力?再不然,他还在想着文紫萱,不愿意负了她?甚至,再往坏一点想,他以为她跟柳烨之间终归是有什么,所以嫌弃她了?
她倏地一惊,猛地摇头,赶走这荒谬的念头。
“怎么,很不舒服吗?”她反常的举止,令他陡升警觉,不等她闪避,手已贴上她的额头:“还好,没发烧!”
“别碰我!”她条件反射地低嚷,挥手打掉他的手,吼完,才发现自己情绪太过激动,有点莫名其妙。
“呃~”君墨染一怔,手尴尬地停了半空中,诧异地觑着她——好好的,怎么突然发脾气?
姜梅越发沉默,心底满是沮丧与落寞。与其说是对他的猜疑,对文紫萱的妒忌,倒不如说是对自己的失望——她什么时候,变得这般小家子气,这般没有自信了?
人家还什么都没说呢,自己先巴巴地忧患上了,这哪是那个冷静,聪慧,大度,明朗的姜梅啊?
“倦了?”君墨染错解她的沉默,体贴地替她放低枕头:“先睡一会吧,吃饭时我再叫你。”
“我说过了,不要碰我!”姜梅烦躁地拨开他搁在肩上的手:“也不要对我这么好!”
“呃~”君墨染糊涂了——对她好也错了?
“我不想让人误会!”姜梅咬牙,索性把话挑明:“相信你也不想让老人家再失望了吧?”
脑中灵光一闪,君墨染忽地恍然,忍不住微笑,低眉瞧着她,慢慢地道:“江湄,我不再是王爷了。”
“我知道~”姜梅的神色黯了黯,心中涌起歉疚。
不是她往自己脸上贴金,这事多多少少还是跟自己有些关系的。
“这是什么表情?”君墨染皱眉,在她身前蹲下来,静静地注视着她:“我以为你应该会很高兴,而不是如丧考仳。”
“什么……意思?”姜梅忽然心惊。
难道他是故意这么做的,而且是为了她?
“你猜得没错,”君墨染点头,神色笃定:“我是听了你的话故意这么做的,所以,你必需对我的下半辈子负责任。”
“胡说,”姜梅差点跳起来,失声惊嚷:“我什么时候要你不当王爷了?”
“是你说的,”君墨染双手捧着她的脸,极其严肃地看着她,一个字一个字地低语:“但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身在高处,手握生杀大权,的确风光。然而,高处不胜寒,众人面前无限风光的背后,剩下的是无尽的寂寞。
她离去后,独对孤衾,碾转难眠的夜晚,冷到骨髓深处的寂寞,令他顿悟——如果没有她的笑语相伴,一切繁华,都只是虚幻。
所以,他果断地放弃了王权,包括身边的女人,一次性干净彻底的整理完毕。爽快,利落,毫不拖泥带水。现在,站在她面前的是一个全新的,只为她而存在的君墨染!
姜梅读懂了他潜藏在心底的台词,忍不住吸了一口冷气。
她想要反驳,想告诉他,她心目中的白首不相离不是这样的——至少,不应该是建立在对别人的伤害上的。
权力富贵不过是过眼的烟云,丢掉就丢掉了,无所谓;文紫萱也算了,毕竟只是谈婚论嫁,尚不是真正的妻室;宛儿她们何辜?就算再不讨喜也跟了他三年。一日夫妻百日恩,怎能如此绝决地弃之不顾?
这样沉重的感情债,她,背负不起,也无力偿还!
但是,看着眼前那双殷殷期盼的眼睛,看着这个曾经骄傲不可一世的男人在她面前小心翼翼地低下了他高傲的头……她,默然了。
君墨染握住她的手,郑重地道:“相信我,这一生绝不负你!”
柔情荡漾
苍鹰在门外徘徊,那一句掷地有声的承诺穿过厚厚的帷幕透了出来,他不禁微微的笑了。
这么多年追随在他身边,深深的明白,半生戎马,刀头舔血,君墨染背负着家仇国恨,命悬一线,这辈子最害怕的就是辜负。
他不止一次说过,军人的血就该洒在疆场,何必误人青春,教人等白了少年头?
这个众人眼里冷酷狠绝的靖王,内心世界其实一片苍灰。他是如此脆弱,固执地坚守着他的原则。
不动情,只有妾,没有妻,更不允许有孩子——他害怕儿子象他一样将一颗心浸在血泪里长大!
可是现在,江湄就象一颗种子落进他荒芜的田地里,生了根,发了芽,开出了希望的花。突然的,他有了新的,更高的期盼。
他是如此努力地呵护着,热切地想要守护她,真挚地许诺着他的一生!
姜梅心头剧震,手指微微地颤了颤,他以为她想要挣脱,下竟识地加大了力道,半蹲在地上,语气急切,几乎带着点卑微的微仰着头凝望着她:“湄儿,给我机会,让我照顾你,啊?”
他知道自己有很多不足,也许很多地方都不能令她满意,而她的许多想法和行为也与他并不合拍。但是,那有什么关系?他们还年轻,有大把的时间去磨和,去彼此迁就,彼此适应,彼此改变。
重要的是,这辈子第一次他想要怜惜呵护一个女人,爱她胜过自己的生命!他不想,更不能放手!
常年练武,战场上厮斗拼杀,跃马扬鞭的一双手,倾尽全力的一握,她青葱水嫩的肌肤上迅速浮起红痕。
疼,很疼,不止是手疼,心口也疼,全身上下无一处不疼,是那种深入骨髓的疼痛。
姜梅想叫他放手,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眼泪毫无征兆地从眼眶里涌出来,无声无息,大颗大颗的滚落。
一直以来,他在世人面前扮演的都是一个,霸道,狂妄,倨傲,冷漠;仿佛无所不在,无所不能,更无可替代,世人无法动摇,他无心无情,有血无泪,他是一个强悍的存在!
这样一个男人却半蹲在自己面前,以如此卑微的姿态,如此急切的语气,如此期盼的眼神,如此忐忑的心情,企求着,等待着,她的一个机会……
“你,你别哭啊~”君墨染大悔,结结巴巴,手足无措的安慰:“如果,你实在不喜欢我,不愿意回到我身边,那,那,那……”也没关系~
最后几个字在舌尖打了无数个滚,却虚弱地消失在空气里,他只能沉默,瞬间红了眼眶。
原来,终究是他错会了意,她并没有爱上他。尽管他已努力在配合着她,却依然踏不上她的节奏,达不到她的需求。
他心痛如绞,怎会没关系?怎么可能没关系?她是他这辈子唯一动心动情的女人,唯一想要携手一生的爱人!他怎能放手,如何放手?
“疼~”姜梅眼泪汪汪地逸出低语,声音娇软,柔弱无依。
“疼?哪里疼?”君墨染一惊,慌乱地四处摸索:“很痛吗?该死!不能等煜宸了,你等着,我去绑个御医过来!”
他一边说,一边霍地站了起来,转身就朝门外奔。
姜梅急了,蓦地坐直了身体:“回来!”
“别怕,”君墨染回头,一脸的无畏和慷慨:“他们抓不到我!”
“谁要御医了?”她娇嗔地低吼。
“不要御医?”君墨染思想短路,心脏乍然一紧,又惊又痛地望着她,沉痛地道:“那,我,我去找煜宸!”
她真正喜欢的原来是煜宸!造化弄人,如之奈何?
“你去死!”姜梅恼羞成怒,倒头睡下,拉了被子蒙住头。
就没见过这么白痴又迟钝的男人!生凭难得撒一回娇,被他曲解成啥样了?她的后半生啊,可以预见的凄凉!
君墨染到底并不是根木头,这样轻嗔薄怒的娇态,自是难描难画,落入他的眼里,岂有不明白的?
他眼睛一亮,以比去时快N倍的速度蹿了过来,小心翼翼地去拉她的被子,试图把她挖出来:“湄儿,你,你什么意思?”
“没意思~”姜梅赌了气,藏起来做乌龟,死活不肯露头。
君墨染急了,越发卖力去挖:“我眼睛不瞎,耳朵也不聋,你刚刚的话,分明就是对我有意思,对吧?”
“呸,美得你!”她嘴硬,不肯承认。
君墨染好声好气地哄,半真半假地逼:“不是,你出来,咱们把话说清楚,要不然,我怎知你心里怎么想啊?”
“随便你怎么想~”她小声嘟囊。
关系到后半生的幸福呢,怎能让她含糊带过?他是个军人,习惯了白刀子进红刀子出,明确了关系,才好决定下一步的行动,是不?
“怎么可以随……”他不满,抗议的话说了一半,忽地笑了,心里踏实了,不急了,也不慌了,慢条斯理地在床边坐下,将她连人带被搂在怀里:“好,是你说可以随便的,那我是不是可以……”
“呀~”轮到姜梅急了,霍地拉开被子,以气贯长虹的姿态,恨恨地瞪他:“我说的随便不是你理解的那个随便!你不要往歪想……”
他不语,环住她,低了眉,一径地微笑,那笑容轻似梦,甜如蜜,浓如酒……
“你,你笑什么?”她不安地扭了扭身子,气势迅速弱了下来,声音也越来越低,最终消失无踪。
“嘘,别说话~”他伸指,轻轻地按上她的唇。
似被咒语点中,她慢慢地安静下来,静静地回望着他,眼底,柔情荡漾……
盗图
景阳宫里陷入慌乱,紧接着皇宫里灯火通明,人声鼎沸,所有的侍卫几乎都在参与搜索失踪的定远候妃的行动之中。
在一片混乱中,司空博自隐藏处钻了出来,眼望着灯火澜珊之处,唇边挂着一抹冷笑,猫着腰穿过花园摸进了静室。
他在墙上摸索了片刻,找到暗钮,轻轻一按,墙壁滑开,露出暗道。侧耳倾听了片刻,确定里面并无人把守,他从容地飘了进去,暗门在身后悄然阖拢。
他一惊,迅速贴着洞壁藏好身形,手已摸到了腰间的暗器袋,等了片刻并无半点足音,才知暗道的设计原本如此,低咒了一声,继续往前走去。
很快地,他已找到密室,依样画葫芦在墙上找出暗钮,启动机关,轧轧轻响过后,石门开启,他应声没入密室,笔直走到高挂在墙上的藏宝图底下,嘿嘿一笑,抬手将图取了下来,小心地卷成筒状,取出腰间竹筒,把画小心地放进去,再挂回腰间,正欲离开,密道里已响起急促的足音。
司空博眉峰一蹙,迅速抢了出来,与前来巡查的禁军侍卫撞了个正着。
“不好,快去禀报皇上,石门已被开启,有人潜入密室!”侍卫呛啷拨出腰间大刀,霍地向他砍了过去。
司空博冷然一笑,偏头退步,扬手打出一把暗器,嘴里低喝:“挡我者死!”声落,人已踩在侍卫的头顶,捷若飞鸟般向外面蹿了出去。
“快抓住他!”呼喝声此起彼伏。
哧哧之声不绝于耳,无数暗器,兵刃如雨点般向他飞了过来。
司空博头也不回,只不停地曲指轻弹,身后留下叮当一片乱响,精准地击落了从四面八方飞来的暗器和兵刃。
然而,就只阻得这片刻,侍卫已如潮水般涌了过来,将他团团围住。
“来者何人?放下兵刃,留你一具全尸!”侍卫统领冷然喝叱,发动心理攻势,希望他放弃抵抗。
“哼~”司空博并不与他打话,双足轻轻一点,拔地而起,庞大的身子蜷曲如一张弓,弹丸似地笔直弹起三丈多高。
“啊~”侍卫哗然,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愣着做什么?还不放箭!”闻讯仓惶赶来的柳烨,面目狰狞地怒吼。
他已失去了江湄,若是再失了藏宝图,等着他的将是什么,他已不敢去想!所以,就算死,也绝不能被他逃出!
侍卫回过神,箭矢飞蝗般纷涌而至。
司空博身形微晃,转瞬之间已换了三个位置,然而密如疾雨的箭矢铺天盖地飞过来,如影附形,不论他落向哪个方位,都无所遁形。
“射,给本候狠狠的射!”柳烨咬牙切齿,周身蹿起肃杀之气。
就在此时,远处突然人声鼎沸,只一瞬间,熊熊的火光冲天而起,滚滚浓烟顺着风势向这边蔓延过来。
“失火了~”惊惶地呼喊声响起,无数人开始奔跑。
侍卫们一窒,脸上露出惊怖的神情:“乾清宫失火了,先要救驾!”
“给我先杀了这外逆贼再说!”柳烨双目通红,犹如鬼魅。
只一瞬间,无数支羽箭重新如暴雨般向司空博袭去。
好个司空博,忽地抬头向天,发出一声长啸——声音高亢激越,直冲云霄,宛如龙吟虎啸,声音极之欢愉。
与此同时身上那件长衫无风自动,忽地鼓荡如球。看似笨重的身子忽上忽下,忽左忽右,忽前忽后地在半空中灵活地翻腾飞舞。偶尔有几枝箭到了他身前也纷纷自动跌落,却伤不了他分毫。
“沾衣十八跌!”人群里逸出惊耸的呼声。
“小子,算你识货!”司空博朗声长笑,身形一转,袖中挚出一柄明晃晃有短刃,掉头扑向柳烨。
柳烨吃了一惊,见他如此勇悍,哪里敢挡他的锋芒,下意识地退身趋避。
就只这电光火石的一刹那,司空博的身子在半空中硬生生地折了回来,倒退着飞蹿上了金灿灿的琉璃瓦面,屋檐自他脚下一晃而过,身后人潮涌动,呦喝声此起彼伏,无数的火把和冲天的火焰映亮了半座皇城……
夕颜殿中,彼此敞开心扉的两人默默相拥,柔情在空气里流淌,谁也不舍得打破这难得的温馨时刻。
苍鹰在殿外警戒,忽见天边火光大盛,皇宫再次如开锅的水沸腾了起来。他凝目望去,发现失火的方向是乾清宫,不禁捏了一把汗,疾步走向门外,轻扣门扉:“王爷~”
这一声唤,惊醒了那对沉醉在幸福里的交颈鸳鸯,姜梅脸一红,蓦地一缩肩,从他的怀里溜了出来,垂着头把玩着手边的锦帕。
“什么……”君墨染微有不悦,把她拉了回来,重新拥在怀里,方一开口,发觉声音沙哑,暧昧之极,忙清清了喉咙,板着脸做严肃状:“什么事?”
姜梅斜倚着他,抿着唇,眉眼皆是浅笑。
“王爷,”听出他声音愠藏的恼怒,苍鹰加快了地禀报的速度:“乾清宫失火,属下怀疑是李公子所为,先去查探一番,王爷多加小心。”
说完也不等他回答,掉头就走,走到一半,忽地折了回来,没头没脑地加了一句:“你们继续~”
君墨染又气又恼,又有些想笑,轻叱:“臭小子,给我回来!”
不要命了,居然敢调侃他?
苍鹰哪里敢停?噗哧一笑,这回是真的走了,再无声息。
姜梅顾不得羞赫,伸手推他:“快去帮忙。”
“你一个人在这里能行吗?”君墨染迟疑地望着她。
“没事~”姜梅心中忐忑——这里虽是冷宫,平常虽人迹罕至,在这非常时刻,保不齐也有人搜过来。
瞧着她娇美的容颜,君墨染哪里肯放心?再落到柳烨手里,可就保不定能毫发无伤了。
“要不,”他忽发奇想:“你藏到床底下?睡一觉醒来,我就回来了。”
“快走吧,哪这么多废话!”姜梅大窘,扔了一只枕头砸过去。
“哈哈~”君墨染失笑:“我走了,你自己小心。”
中计了
皑皑白雪映着天边的一轮弯月,越发地幽微清冷。
笃笃笃,急促的马蹄声打破了夜的沉寂,一辆马车狂奔而来,卷起地上的积雪,溅起点点雪泥。
车里,李煜宸轻裘缓带,紧紧地拥着一名双颊晕红,沉睡不醒的少女,眉间似喜似忧,漂亮的薄唇紧紧地抿成一条直线,显出内心的紧张和复杂。
他低眉,爱怜地望着她,眉宇间净是温柔。
这是第一次,他与她相距如此之近,近到彼此间再无间隙,近到他能清楚地聆听她的心跳。
他性子恣意张狂,率性而为,从来不知畏惧是什么?可这一次,面对心仪的梅子,他却有些害怕了,犹豫了。
虽然他嘴里不肯承认,虽然他豁出一切要跟墨染去争,但他的心里清楚,梅子爱的并不是他——至少在今天之前,她望着他时的目光太清澈,她与他相处时太坦然。
但他不甘心,他想博一次。谁知道呢?梅子舍弃了墨染,说不定会选择他。
所以,就这一次,让他舍了兄弟之情,舍了人伦之常,听从心底的召唤,倾尽所有,希望能感动她,赌她的一次回眸。
最起码要让她知道,自己的心一直在为她跳动!而不是一直把这份感情藏在心里,在远处默默地看着她。
现在,她在他的怀里,如此乖巧,如此柔美,沉静如处子,温顺如羔羊。
她离他如此之近,近到只要他一伸手,就能拥有她。但不知为何,他忽然没了激|情,涌起的却是愧疚。
是的,这一仗,他赢了,赢得干脆,赢得漂亮!
与墨染相识十年,彼此之间的默契太好,他是他的军师,对他了若指掌,他的计划,他布下的局,他习惯从哪里下手,他都了然于胸。
他知道苍鹰是墨染很早之前就布下的一颗棋,在这关键时刻必然会启用。所以,他略略用了些手段,把稍稍更改了少许的情报透露给了苍鹰。
兵不厌诈,既然这是一场战争,那就算不得卑鄙,他是如此告诉自己。
他知道柳煌想要掉包,所以抢在假的新娘到来之前把江湄半路劫走,眼见得墨染潜入新房,明知等在那里的只是一个替身,却硬着心肠离开。
彼此各凭本事去争取心中的最爱,兄弟二人借此机会放手一博,一较高下,也可以借此向世人证明,他不是永远只能屈居谋士之位。
他之所以甘愿听从墨染的命令,并不是不如他,而是不屑权势,不屑卷入庙堂之争,并非不能!更不是力人不逮!
他决然地走了,把那座乱成一锅粥的皇城远远地抛在了身后。
他不知墨染发现劫到手的不是梅子时是怎样的心情,自己却是苦乐掺半,全无预想的成功的喜悦。
如他所料,墨染并没有十分认真地看待他的决心,行动之前尚不忘记给他留下线索。他知道,他是希望自己可以放下成见,与他携手一起救出梅子,一同回到邀月。
然,这一点让他尤其愤怒。
他已如此清楚明白地表明了自己对梅子的心意之后,他怎能依故故我地驱使他?他不明白,在这场爱情的角斗场中,绝对不可能出现平局,必然会有一个落败者吗?
不,不论出现什么情况,他都绝不会放弃梅子。除非,梅子亲口告诉他,愿意不计前嫌,重新回到墨染的身边。
开弓没有回头箭,以梅子的性格,这种情况是绝不会发生的,不是吗?
“水,给我水~”江絮低低地呢喃一声,悠悠地睁开了眼睛,马车狂奔带来的剧烈的颠簸感令胃里如翻江倒海地搅动,让她十分不适,不自觉地拧起了眉毛。
“梅子,你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李煜宸远逸的思绪被拉了回来,急忙垂眸望向怀里的她。这一眼,令他倏然心惊。
她的眼神,太过陌生,太过妖冶,不是他熟悉的梅子。
江絮头晕眼花,其实并没看清眼前的人,只是不耐地蹙着眉,大发娇嗔:“你是谁?没听到本小姐要喝水吗?还不快送过来?”
李煜宸心一凉,原本搭上她额头的手蓦地缩了回来,不可置信地瞠大了眼睛:“你,是江絮?”
这绝不是他的梅子!他的梅子即便处境再窘迫,再艰难,也绝不会如此颐指气使,如此骄横跋扈。
这一刻,他恍然大悟——她是江家那个娇纵任性的大小姐。自己,中了唐郁的调包计!
他万万没有想到,唐郁年纪轻轻如此工于心计,竟然早有预谋,千里迢迢把江絮从邀月带过来调包!
“混帐!”江絮大声咒骂:“你是谁?竟敢直呼本小姐大名!”
李煜宸瞪着她,手不禁地微微颤抖了起来。
该死,既然他带出来的是江絮,那么意味着江湄很可能还陷在皇宫之中,他必需立刻赶回去,通知墨染,再次杀进皇宫!
如果,因为他的一次任性,让梅子……
他闭上眼不敢再往下想,蓦地挑起帘子,如一枝利箭般蹿了出去。
“公子,你去哪里?”赶车的见状,吁地一声紧急勒住马缰,狂奔中的马车被惯性带得往前一冲,打横停在了路中。
“哎呀~”江絮迷|药才退,刚刚苏醒,哪里提防?被摔得飞了出去,啪地一声掉落地面,砸出一个人形的雪坑,剧烈的撞击,使得原本虚弱的她,再次陷入昏迷。
“你带着她按原计划离开,我去接应墨染!”李煜宸头也不回,如星掷丸跳般疾掠,最后一个字说完,人已走得不见了踪影。
无声无息
冲天的火光映红了半边天幕,柳煌负着手在昭仁殿远远地观望,唇边挂着一抹趣意的微笑。
“候爷,”近身侍卫小心翼翼地征求着他的意见:“好象刺客进了宫,咱们的人要不要出面?”
“哼!”柳煌冷声训斥:“这是老三弄出的乱子,凭什么要本候替他收拾烂摊子?回府!”
“是~”侍卫不敢多言,乖乖的自去准备轿子。
出了朱雀门,刚上御街,官轿突然停了,柳煌不耐地道:“怎么回事?”
“回候爷,前面有人拦轿。”侍卫躬身禀报。
“混帐,这还用回?”柳煌登时拉长了脸怒道:“给本候乱棍打走!”
“安国候,”清冷优雅的男音淡淡地响起:“不会这么快就翻脸不认人了吧?”
柳煌一怔,挑起轿帘一看:“唐郁?”
一乘精致华美的软轿,大刺刺地横在路中,深蓝色的轿帘半卷着,露出里面一个绝色的少年,他拥着狐裘,手里捧着暖炉,白玉似的脸颊上满是揶揄。
唐郁弯唇,牵出一抹嘲讽的微笑:“候爷总算还记得本座的名字。”
心知他此时拦路,定是依约前来讨要江湄,柳煌眼珠一转计上心来,立刻把脸一沉,先发制人:“唐郁,你好大的胆子,居然还敢来?”
“本座与候爷有约在前,为何不来?”唐郁淡然反问。
“哼!”柳煌冷笑连连:“乾清宫的火是你派人放的吧?”
唐郁不慌不忙地道:“候爷说笑了,本座与贵朝无怨无仇,与候爷更是结盟在先,有何必要涉险在宫中放火?”
“别以为本候不知道你打的如意算盘!”柳煌厉声喝叱:“你假装与本候结盟,先稳住本候,暗中派人潜入宫中放火,盗图劫人,是也不是?”
“候爷,”唐郁蹙眉,冷冷一笑:“东西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宫中纵火,劫走王妃的罪名可不轻,唐某担待不起!”
“担待?”柳煌眯起眼睛:“西门世家名振天下,算无遗策,从区区一个啖星皇宫里带走一个人对公子来说岂不是易如反掌?”
“说来说去,候爷是要反悔,不肯交出江湄了?”唐郁俊颜微沉,心中生出不好的预感。
是他太大意,明知他是个反覆无常的小人,就应该再防他一手,不该将江湄的生死交到他的手里!
“江湄你早已带走,现在反来问本候要人,岂有此理!”柳煌一口咬定,绝不松口。
“柳煌,当初议订协议时,你答应了什么?”唐郁怒从心底起,白玉似的脸上浮起怪异的红晕。
“来人啊~”柳煌瞧了心中一寒,急忙把手一挥,提高了声音喝道:“给我把这入宫纵火,劫走定远候妃的贼子给我拿下!”
西门世家就算是条龙,那也是在赤日,现在在啖星的地头上,怕他何来?再说,他堂堂安国候,若是被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在自家门口吓破了胆,传出去还怎么扬威四方,开疆拓土?
“哼!”唐郁心头火起,绝美的脸上杀机陡现:“候爷现在可是要欺我人少,要用权势压我?”
“老子就是压你又怎样?”柳煌见他不过一乘软轿,就算他再厉害,双拳也敌不过四手,只需他轻轻一指就能将他捏死,索性把脸一沉:“小的们,给我拿下奸细!”
“好,很好!”唐郁只说了三个字,说这三个字的时候,甚至还轻轻地笑了笑。
那笑容,说不出的诡异。明明姿容绝世,艳若朝阳,看在眼里却让人感觉冷入骨髓,不自禁地发着抖。
那是柳煌这辈子见过的最惊心动魄的眼神,将火焰藏在冰冷里,于平静处最汹涌,带着毁一切的决心与力量!
唐郁的脸上浮着病态的嫣红,周身氲氤着淡淡的雾气,漂亮的眼睛里闪着如同春天的百合花一样洁净的光芒,美得惊心。
他手中没有武器,他只做了一个动作,招了招手。
司空奕自软轿后闪身而出,恭恭敬敬地奉上一盏热茶——唐郁的身子不好,这样奇寒的冬天,越发地要侍候得周全。
唐郁接过茶盏在手,轻轻地揭开茶盖,撇去茶上的浮沫,青瓷杯缭绕的雾气立刻模糊了他的面容,使他看起来,有种虚幻的古典的美。
谁也没有想到,在这种要命的时刻,唐郁居然还有心思喝茶?
所有的人,包括柳煌都被他的气势震住,数十名侍卫鸦雀无声。
他低首嗅了嗅茶叶的清香,蹙紧了好看的眉毛,淡淡地批评:“太涩。”
“愣着做什么?”柳煌蓦地回过神,仓惶地退入轿中,声嘶力竭地狂吼:“杀,给我杀!一个不留,通通杀光!”
就在这一瞬,唐郁的身上涌出令人汗毛直竖的杀气,就连久经阵仗的司空奕都忍不住微微垂下眼帘,有些不忍猝睹。
时间静止,周围数十丈方圆内,飞鸟不渡。
血雾漫天飘舞,侍卫一片片如退潮的海水般无声无息地倒了下去,柳煌惊惶失措地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盯着面前孱弱的少年,表情犹见鬼魅,哑声道:“你,你,究竟是人还是鬼?”
“少主~”司空博自宫里脱身,绕了一个圈子来此与他们会合,见了现场惨状,不禁顿足埋怨:“该死,来迟一步!究竟谁令少主动怒?无声无息最伤元神,赶紧撤!”
“江湄在哪里?”唐郁不动如山,冰魄般的眸子定定地锁定柳煌的眼睛:“说出来赏你一具全尸,否则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她,她……”柳煌上下牙直打颤:“她被人劫走了~”
“谁?”
“君墨染~”
我输了,对吧?
姜梅嘴里说着不怕,一个人独守着偌大的冷宫,心里哪有不虚?
悄悄的掀开一角窗幔偷偷的向外张望。夜色岑静,月华如水,远处喧闹熙嚷,火光冲天,超发衬得这边安静得可怕。
不知何处传来咣当一声响,姜梅吓得立刻放下窗幔,紧贴在墙角,心脏怦怦狂跳,几欲跃出胸腔。
等了半晌,并不见任何动静,她才恍然——冷宫荒芜静寂,年久失修,定是不知何处破损的门窗被北风吹得掉落在地。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初时还能强自镇定的她,渐渐开始陷入不安——君墨染去了这许久,为何还不回来?是不是遇上麻烦,回不来了?
毕竟这是啖星的皇宫,警卫森严,有几千御林军镇守,可不是普通百姓的后院,可以任他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一条人影如雪落无声,悄然坠落在夕颜殿里。他在院子里站了片刻,张望了一下,猫着腰机敏地顺着墙根迅速地摸到了那窗微微透着一丝黄|色光线的厢房前。
试着轻推门扉,纹丝不动,凝目一看,门竟从外面上了锁。
他心中大定,微微一笑,绕到了窗户底下,曲指轻弹窗棂,压低了声音唤:“梅子,你在里面吗?”
姜梅先是一惊,继而大喜,霍地一下拉开了窗帘,急切地探出头来:“煜宸,是你吗?我……咦?”
“在这里”几个字未及出口,窗前哪有人影?只有月色静静铺呈。东她大奇:“人呢?莫非我听错了?”
正疑虑间,微风飒然,眼前一花,李煜宸忽地长身而起,单手撑着窗台,轻灵地跃了进来,落在她的身前。
“呀~”姜梅骇了一跳,一拳捣向他的胸口,嗔道:“人吓人会吓死人的!”
“梅子!”李煜宸心怀激荡,攥住她的拳头合在掌心,低眉近乎贪婪地盯着面前娇美的容颜。
谢天谢地,她平安的逃出了虎口,没有落到柳烨那个畜牲的手里!
“喂~”姜梅被他盯得心里发慌,不自在垂下眼帘:“你干嘛?想吃人啊?”
“如果可以,”谁知李煜宸一脸正色,捉住姜梅的手按在自己胸口,道:“我真想把你装在这里带走,去一个谁也不认识,永远没有人打扰的地方。”
“别开玩笑了~”她哈哈笑。
“玩笑?”李煜宸肃容,以手指天,郑重地申明:“我李煜宸对你之心可昭日月,若有半字虚词,不得……”
“不要!”姜梅心中惴惴,迅速出言阻断:“别胡说!”
“不是胡说~”李煜宸一反平日嘻笑怒骂没有正形的模样,安静地看着她,黑白分明的眸子沐在朦胧的月光下,透着无尽的,教她胆战心惊的庄重:“句句发自肺腑,绝非儿戏。”
“煜宸~”预感到他要说些什么,姜梅尴尬地红了颊,试着抽回手,挣了两次却哪里挣得脱?
“梅子~”李煜宸固执地捉着她的腕,他握得那么牢,似乎生怕一放手,幸福就会飞走:“我喜欢你!比你想象的还要喜欢几十倍,深到无法割舍,这辈子放不下,你明白吗?
从见到她的第一天起,就有一种淡淡的心动,总忍不住想要亲近她,了解她,总会莫名的想起她。
可惜,那时的他并不知道,那一点心动,那一点冲动,累积起来最终会变成这样深沉厚重,以至他无法承载的感情——至死不悔!
“呃~”姜梅咽了咽口水,努力从脑海里搜索着能切合她心意又不会伤害他的语句:“我知道,我也很喜欢你呀。”
可惜,喜欢从来不是爱,不是吗?
李煜宸是聪明的,更是敏感的,他很快领悟了她的潜台词,瞬间黯了眸色:“你,更喜欢墨染,对吗?”
姜梅有些无措,挣扎了半天才挤出一句:“不要跟他比,你和他不一样。”
他们一开始就走在一条平行的路上,怎会有交集?
话落,惊觉这样的话非常有崎义,似乎伤他更深。
果然,李煜宸自嘲咧唇一笑,默默地放开了她的手:“我输了,对吧?”
“呃~”姜梅好生尴尬:“其实我并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好,我太固执,太好胜,太尖锐……”
“你选择了他。”李煜宸打断她,淡淡地指出事实。
是啊,这个时候,不论她说什么好象都成了狡辩,是不是唯有沉默才是最好的安慰?
姜梅默然半晌,低低地道:“其实,正确的说,应该是我们彼此选择了对方,一路同行。”
“你们的路上,没有我。”李煜宸惨然一笑,心痛到无以复加。
姜梅再次沉默,面对消沉而陌生的煜宸,完全不知该说什么好?
爱情是条单行线,一个人太孤单,三个人太挤,两个人才刚刚好。她没有办法把同情当爱情,更不可能将自己分成两半,去安慰伤心失意的他。
“相信我……”
他是如此优秀,只要他愿意一定会有大把胜过她的女孩子喜欢他,爱他,何苦把感情浪费在她的身上?
“嘘~”李煜宸伸指按上她唇瓣,眼底是深深的痛苦:“不要说出来,那样苍白的安慰对我毫无意义。”
他知道自己的条件够好,他也懂大丈夫何患无妻的道理。但是,不论他如何努力,那个妻并不是梅子,不是他心心念念的她!
“对不起~”
“嘘~”李煜宸再次打断她,迅速将她按到怀里,侧耳倾听外面的动静。
“煜宸~”姜梅大窘,下意识地抗拒。
“别说话,有人来了。”
梅子,你信不信我?
一队禁军穿过梅林,自寒香殿往夕颜殿而来。
“那边是冷宫,八百年没住过人了,哪会有刺客?”在皇宫里跑了一夜,腿脚酸软却连刺客的毛都没捞到一根,侍卫甲不禁心生怨怼,不想再走。
“你懂个屁!”有人大声叱责:“这种人迹罕至的地方才好藏人,乾清宫这会子人倒是挺多,有本事你藏到那里去?”
“呀~”侍卫乙心生畏惧,怯怯地拉了领队的衣袖:“听说那人神勇无敌,几百人围捕都被他逃了出去。定远候还差点丢了小命,咱们几个还不够他喝一壶的呢……”
若是他真的躲在夕颜殿,冒冒失失撞了过去,小命焉在?
“呸!”侍卫丙不屑地啐了一口痰到地上:“瞧你那德行!胆子那么小乘早回去抱孩子,跑来宫里充什么好汉?”
“走~”李煜宸一掌挥灭烛光,回身牵住姜梅的手:“这里不能再留,咱们换个地方。”
“去哪?”姜梅略略犹疑。
她答应了墨染在这里等他,若是冒然离开,他回来找不到人,不知该急成什么样?最少,也该给他留个记号吧?
“放心吧~”李煜宸一眼看穿她的心思,心里颇不是滋味,淡淡地道:“我会想办法通知他,他也没那么傻。
在战场上摸爬滚打了十年,对于危险有着本能的警觉,墨染只需靠近梅林就会嗅到敌人的气息,不会傻乎乎硬闯。
皇宫虽大,禁军更是多如牛毛,但毕竟不是毫无漏洞,派一支军队进来固然是不可能,但几个高手在其缝隙间穿Сhā,还是游刃有余的。
“呃,走吧~”姜梅暗自吐舌,乖乖地握住他的手。
满意于她的乖顺李煜宸唇边泛出一丝微笑,一手轻托她的腰际,低语一声:“扶稳了~”
纵身跃出窗户,贴着墙根一直走到院子一角,轻轻一跃,飘然上了围墙,在侍卫撞开殿门的同时迅速没入黑夜。
姜梅只觉耳边呼呼风响,放眼看去屋宇相连,到处是一片银装素裹,根本分不出身在何处?
她身子骨本就弱,为了解体内媚药在冷水中浸了这半日,已然受了风寒,在房中时还好,有暖手炉烤着,有被子捂着,因此能忍着。
这时出了门,跟着他蹿高跃低,飞来飞去的做个空中飞人,冷风扑面,只觉透体冰凉,奇寒彻骨,哪里还禁受得住?
穿过梅林,出了寒香殿,刚刚进入御花园,“阿切!”随着第一个喷嚏冲口而出,一发不可收拾,接连好几个惊天动地的喷嚏紧随而来。
“谁?”
“什么人?”
火把,灯笼纷涌而至,巡视的侍卫闻声迅速从四面八方包围过来。
“糟糕了,被发现了!”姜梅条件反射地捂住鼻子。
“走!”李煜宸顾不上多说,长臂环上她的腰,顺手将她打横抱在了怀里,提气飞奔在包围圈的缝隙里左右穿Сhā。
“不行,”姜梅低嚷:“你这样太费劲,跑不快,不如……”
“闭嘴~”李煜宸暴怒,额上青筋爆起:“别想让我扔下你!”
该死!她就这么不相信他的能力,竟想劝他扔下她独自逃生?
姜梅伸手攀牢他的脖子,嫣然一笑:“放心,我还没伟大到当刘胡兰的程度!只想提议,你把我背在背上可能行动更方……阿切!一点~”
“在这边!快追!”
“他们跑不了了~”
李煜宸手里抱着一个人,行动毕竟不如一个人轻灵自如,再加上姜梅不停地打着喷嚏,等于是一个免费的指路灯。
两下里这样一掺和,包围圈已越来越小,从最初的只闻人声,慢慢地姜梅已能看到各个方向奔跑过来的人影。有几次,甚至有暗器擦着她的耳际飞过。
“不行~”眼见得再跑下去,很快就要成为瓮中之鳖给人活捉,李煜宸当机立断,改变策略,抱着她飞快地蹿进了一所院子。
姜梅在一掠而过的瞬间,瞥见了门洞上几个龙飞舞的大字“荷香殿”。
这里是慧妃的住所,因她闺名中有个荷字,因此殿里开沟挖渠,遍植荷花。此时冬季,残荷已谢,只余一塘清水被一层薄薄的冰封住,在月光下散发着清冷的光辉。
追兵紧咬不放,随着进了荷香殿。殿中宫女受惊,各房间灯火次第点亮。
“什么人?”慧妃在睡梦中被惊醒,匆匆披衣而起,隔着轩窗询问。
“启禀娘娘,有刺客跳入荷香殿,属下等奉命前来擒拿。”
李煜宸抱着姜梅飞奔,忽见前面一片湖光水色,竟是再无去路,后面追兵将至,他目光一闪,咬了咬牙,低声问:“梅子,你信不信我?”
“信!”姜梅毫不犹豫地点头。
“那好~”李煜宸抱着她,足尖轻点,捷若飞鸟般踏着薄冰跃到了湖面,脚尖微微一沉,踏碎了冰面,带着她一起悄然没入了湖中。
诚实点说,姜梅预感到了他要做的事,也有心理准备即将承受的痛苦。然而,当她真正进入那个奇寒彻骨的世界,才发现一切不是她想象的那么容易。
无边的黑暗,冰冷刺骨的湖水,体温急骤下降,胸口承受的压力越来越大,肺里的空气以比平常快十倍的速度在流失着,胸腔被水的压力挤得快要爆炸。
她渐渐地失去了意识,那一直牢牢攀附在他脖子上的手悄然地松开,四肢发软地飘浮着,心里想:算了吧,这么痛,没有办法坚持,就这样放弃了吧……
迷离中,一片温暖的唇轻轻地凑了过来,温柔而坚决地吻住她,空气缠缠绵绵,一点点地送入她的肺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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挖坟
定远候妃被生生劫走,乾清宫失火,密室失窃,数千人折腾了一晚,客却连人毛都没逮着。
天色灰明,地平线上还残留着一弯冷月,皇宫里已是一片喧闹。
侍卫们比往常多了三倍,一个个表情严肃,如临大敌。太监宫女们行走在路上,各个行色匆匆,低眉敛眉,连脚步都放得格外的轻,生恐一个行差踏错,成了主子的出气筒。
一队太监赶着十几辆架子车,上面摆放着几十具尸体,另有一车上堆了数十柄铁揪和锄头,缓缓地通过西角门往宫外走去。
“啧,可怜~”负责守卫的侍卫不自禁地摇头叹息。
他们的血渍未干,有几个身上还扎着十几枝利箭,很明显是受了池鱼之殃,在围捕刺客时被乱箭射死的。
“咦,怎么还有宫女~”一人眼尖,已瞧见夹在一堆侍卫尸体中间的一辆车上,摆着三具女尸。
“哦,昨晚乾清宫失火,避之不急,烧死的。”一名太监半垂着头,轻描淡写地答。
守门闻言趋前几步看了看,点头:“啧,可怜了这清秀漂亮的脸蛋,烧得这般漆黑,只怕是做了鬼都没有人心甘。
有一个眼尖,瞄到最底下那具尸体上干干净净,不觉奇道:“这一个服饰整齐,连一点脏污也没有,可不象是烧死的。这可奇了,没听说别处死了宫女啊~”
他一边说,一边翻动上面的尸体,就要往她身上探去:“你们瞧,这人脸上若是再加点血色,可不就活了?”
“咳,”太监装做无意地往左走了一步,恰好避开他的手,淡淡地解释:“听说是梅妃娘娘身边的,刚好起夜,不幸中了暗器身死。”
“那些刺客真不要脸,连手无寸铁的宫女都杀!”有人愤慨地咒骂。
“刺客要逃命,还管你男女?自然是通杀,有啥稀奇的?”有人发表感慨:“也别怨天,死的都是短命的,只求下辈子投个好胎吧!”
“不要罗嗦了~”押送的侍卫不耐地催促:“赶着出宫把他们葬了,还要回去覆命呢。”
面对昨晚的同僚,不小心赴了黄泉,谁也无心细查,挥手低叹:“走吧,早走早好。”东#方小说#网
“行了,就是这里了~”领头的侍卫胡乱选了块地,下令队伍停止。
众人从车上取了锄头、铁揪埋头挖坑,半个时辰过去,一个二丈见方的深坑已然掘好,从车上搬了尸体填了进去。
“兄弟,别怪哥几个心狠,只能送你们到这,好在黄泉路上有几名宫女相伴,总算不是太寂寞。”领头的碎碎念了几句,大家开始往里面填土。
往新坟上烧了几刀纸钱,平地起了一阵阴风,吹得纸灰漫天,大家机灵灵打了个寒颤,顿时一哄而散。
其中一名侍卫跑了一段路,见左近无人,迅速折返,从地上捞起铁揪拼命挖土,很快把新垒的坟莹挖开,跳入坑中,搬出一具女尸,小心翼翼地搂在怀里。
“梅子,”他半跪在地上,轻抚着怀中少女的脸颊,眼里柔情微漾:“对不起,让你受委屈了~”
林中有轻微的足音响起,他蓦地回头:“谁?”
“煜宸,果然是你。”两个人自荒林中缓缓走了出来,不是君墨染和苍鹰是谁?
“你,来了?”李煜宸心中苦涩,淡淡地道。
他原本以为,至少还有几天时间可以相守,没想到他竟然来得这么快!上天对他,何其不公?
“昨晚闹得天翻地覆,说是有人抓了个宫女当人质,侍卫差点把荷香殿翻了个底朝天,我就知道一定是你。”君墨染看着他微笑,脸上是如释重负的表情:“还好,没有猜错。”
“嘿嘿,”苍鹰一脸自豪:“王爷说一准是军师来了,咱们也去凑凑兴,让那帮龟孙子折腾去吧!”
李煜宸默然。
昨夜一时情急,带着梅子藏入冰湖,想着自己内力悠长,侍卫找一阵不见人影自然会离去。谁想到梅子体虚,竟支持不住,昏了过去。
他正要不顾一切带着她破冰而出,侍卫却突然如潮水般退了。当时庆幸运气好,现在才知是墨染在暗中配合他,把追兵引走。
君墨染微微一笑,并不肯居功,走到他的身边,半蹲下身子,温柔地注视着他怀里沉睡的江湄:“若不是你及时赶到,江湄又要落入贼手,谢了。”
现在想起来还有些后怕,不该把江湄独自留下。
“她昏迷了~”李煜宸眼睛望着怀里的姜梅,依依不舍地将她交到君墨染的手里。
是他的错,若不是他太过自信,太过执着,一开始就跟墨染合作,说不定事情不会弄到这个地步。
“嗯,”君墨染小心翼翼地抄起她在怀里,眼里盛满了阳光:“有你在,没什么好担心的。”
绕了一大圈,兄弟和爱人都回到他的身边,他还有什么不满足?
“王爷,军师,上车再说吧~”苍鹰把马车赶了过来。
那一脸幸福的笑容太过耀眼,太过张扬,太过刺心,李煜宸忍不住冷冷地刺激他一下:“她,病得很严重。”
君墨染怔了一下:“什么程度?”
“她身体原来就弱,我早说过虚不受孕。加上中了媚毒,未能及时抒解,之前也不知因何感了风寒,又被我带进冰湖里躲藏,虽然用内心护住她的心脉,但是……”李煜宸侃侃而谈,目光清冷:“所以,她,可能不能生了。”
苍鹰倒吸一口冷气,手一抖,差点把车赶到坟坑里去。
谁要你谢?
“可能?”君墨染半眯起眼,没有错漏他说的字。
也就是说还有希望,是吧?
李煜宸淡淡地道:“老实说,希望不大,等同没有。”
你丫的开心也别在我面前显摆,没有子嗣,我看你怎么过干娘那一关?
“我记得你明明说过,现在虽虚不受孕,慢慢调理还是可以补回来的~”君墨染冷静地拿他说过的话来堵他的嘴。
“那是之前,”李煜宸双手一摊,把责任撇得一干二净:“现在她连毒带伤再加风寒,大罗神仙来也没用。”
“一点希望也没有?”君墨染神情冰冷,不死心地确认。
苍鹰胆颤心惊,拼命向他眨眼睛,示意他先混过眼前这关再说。
“至少我做不到。”李煜宸只做未见,摇头,表情沉痛,语气坚决。
他号称医圣,若是连他都没办法解决的问题,谁还有办法?
“嗯~”君墨染点头,表示理解了。
扔出去一个炸弹,却没有达到预期的效果,李煜宸十分不甘心,挑眉,诧异地道:“就只是嗯?”
君家十年前惨遭灭门,身为独子的他,肩负着传宗接代,替君家传承香火的重责大任。要不然,干娘何必那么着急上火地逼他娶文紫萱?
“别告诉娘。”君墨染想了想,淡淡地叮嘱了一句。
“这事瞒得了一时,还能瞒她一世?”李煜宸冷笑。
想不到一向行事果断,雷厉风行的他,也有使拖字决的一天?面对敏感的问题,他以为一句不说就能了事?
“王妃不能生,还会有侧妃生嘛~”苍鹰这时回过神,倒不觉得是个多大的问题了。
只要王爷不介意,王妃有没有孩子都能独得专宠,所以问题不大,呵呵。
“侧妃?”李煜宸玩味地挑起了眉梢。
原来,他打的竟是这个主意?他有站在梅子的立场考虑过梅子的感受吗?而梅子又会接受吗?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君墨染不置可否,不打算在这里谈论自己的感情:“眼下要考虑的,是如何度过眼前的危机,顺利回到邀月。”
“对对对,先回去。”苍鹰嗅出气氛不对,急忙附和。
“藏宝图呢?”李煜宸似乎与他铆上了,脚似钉子钉住了一般纹丝不动:“你不打算拿了?”
如果没有猜错的话,这应该是在他与嘉烨那小子的协议之内的。东|方小说|网 否则,他拿什么官复原职?
君墨染沉默。
唐郁那小子比想象中狡猾和狠毒,竟然预先绑了江絮来交换江湄,图落在他的手里是意料中事。
要想从他手里拿回藏宝图,必然是一个艰难的过程——其惨烈程度,绝对超过此次的啖星之行。
然而,看江湄的意思,似乎真把他当成自家兄弟在疼,他不禁有些犹豫。
这些年的战火硝烟,朝堂风云已令他心生厌倦,如果江湄不介意的话,这倒不失为一个急流勇退的好时机。
“呃,”苍鹰左看看右瞧瞧,有些无措地道:“图,现在只怕落到姓唐的那小子手里了。”
现在想想,王爷的全付心神都落在江湄的身上,根本就没有分出人手去偷藏宝图。有没有可能,他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拿藏宝图?
“当世之人唯有梅子能解藏宝图,”李煜宸轻描淡写地道:“咱们倒是可以考虑从这个角度下手。”
“不行!”君墨染俊颜一沉,蓦地提高了声音,周身带着肃杀之气。
几个人谈话虽然严肃,语气却一直平淡,他这突然疾颜厉色,倒把苍鹰骇了一跳:“王爷?”
“要不要拿藏宝图都是我的事,不要把湄儿卷进来。”意识到自己的态度过份严厉,君墨染缓和了语气淡淡地道:“我再强调一遍,这件事到此为止,以后谁也不许在湄儿的面前提及,明白吗?”
“就算你不想牵扯她,姓唐的小子也绝不会罢休。”李煜宸却不肯放过,冷冷地指出事实。
“哼,”君墨染冷笑,唇角抿成一条直线:“那得看他有多大本事?”
藏宝图可以让,江湄却不能,除非他有本事把自己干掉,否则别想把江湄带走。
“墨染,”李煜宸眉尖浮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好好待梅子,她的确值得你倾尽所有。”
墨染对梅子的感情,丝毫都不亚于他。他只能慨叹命运不公,造化弄人。
不论是在战场上,还是情场上,他与墨染始终只差那么一点点运气。
仿佛冥冥之中早已注定,他永远只能是他的军师,为他出谋划策,笑看他叱咤风云,驰骋沙场,羡慕他执手红颜,相伴到老。
也罢,从此后怀一壶浊酒,带一枝碧萧,独对孤灯冷月,仗剑天涯,潇洒如风。
君墨染微微一笑,简洁地道:“谢了。”
谢谢他对江湄的爱,虽然那令他暗承受了不小的压力;谢谢他肯放下对江湄的感情,不再执着地钻牛角尖;更谢谢他把自己当兄弟,这么多年伴在自己的身边,一同走过风雨,共同见证彼此的成长!
李煜宸回他一拳,怒道:“谁要你谢?”
他并没有把梅子让给他,奈何他比自己永远多了那么一点狗屎运!如果梅子不是江秋寒的女儿,如果不是自己劝他利用江湄这棵棋子……如果,他比墨染先一步遇到她,一切的一切,是不是会有所不同?
“大家,现在是不是可以上车了?”意识到他们之间那剑拨弩张的气氛烟消云散,苍鹰终于松了一口气。
“当然,”君墨染偷瞟了李煜宸一眼,后者回他一个微笑,他莞尔,轻快地道:“咱们回家!”
她,来了?
姜梅陷在一片火海里,浑身似要烧灼起来般难受,她想要喊叫,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她想要奔跑,双腿沉重,犹如灌了铅般沉重;努力睁开眼睛,眼前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妈,妈,我很难受~”她不停地哭泣,眼中渗出泪水:“我要回家,我好想你,妈!”
“湄儿,你醒醒~”一双手探上她的额头,清凉的触感令她精神一振,缓缓地睁开了满是血丝的眼睛,然而眼前晃动的影象令她头昏目眩,立刻闭上了眼睛。
“湄儿,你醒了~”君墨染一阵惊喜,轻轻地拍打着她的双颊:“你看看我呀~”
“别拍了,”李煜宸绰然立在他的身边,淡淡地道:“再拍她也不会醒~”
“她刚才睁开了眼睛,我看得清清楚楚!”君墨染扭过头,不甘心地强调。
李煜宸冷冷地否定:“你看花眼了,她不可能醒。”
“你究竟会不会医啊?”君墨染急了,霍地站了起来:“我看这医圣的名头根本就是假的!怎么昏睡了三四天了,连一点意识都没有?”
“要不,你来医?”李煜宸袖着手,嘲讽地睨着他。
“废话!”君墨染一窒,涨红了脸瞪大眼睛瞪他:“我要是会,何必找你?”
“那就闭上嘴,乖乖地等。”李煜宸袖着手,拽得二五八万。
“我不管~”君墨染恼羞成怒,终于拿出王爷的威风来耍横:“你必需想办法让她在今晚之前醒过来,吃点东西,不然军法从事!”
“墨染~”李煜宸淡淡一笑,极温柔地唤他。
“怎么,做不到?”君墨染眸光转厉:“那就别打着医圣的旗号出来骗吃骗喝!”
“容我提醒你一句,”李煜宸看着他,笑容灿烂,甚至有些过份灿烂:“你好象已被贬为庶民,手里没有一个可用的兵,更谈不上军法从事。”
君墨染愣了好一会,冲过去,一把揪住他的衣襟,从喉咙里挤出一句:“老子不用军法,老子本身就是军法!就凭老子一双手,不信毙不了你?”
“毙吧~”李煜宸神色淡定,优雅地微笑:“把我毙了,我看谁替梅子治病?”
苍鹰垂下头,偷偷憋笑。
真是可怕,原来两个大男人斗上了气,场面这么壮观!不过话说回来,看着一向冷厉霸道的王爷吃瘪,不知为何竟这般开心?
“你笑什么?”君墨染扭过头怒喝。
苍鹰急忙缩头:关我什么事?我是来打酱油的!
蓝一推门而入,忽地惊道:“九夫人醒了!”
“湄儿~”
“梅子!”
两道人影不约而同地电掠过去,一左一右扑在床边,紧张地盯着床上那个娇弱的人儿。
“水,给我水~”姜梅茫然地睁大了眼睛,漆黑无神的眼珠在眼眶里转了一圈,逸出虚弱的低喃。
“好的,水~”几乎同时,两个都扑向桌面,李煜宸握住了茶壶的柄,君墨染比他狠,一把捧住了壶身:“给我!”
“我先拿的!”李煜宸有些气急败坏地叫。
“她是我的女人!”君墨染恶狠狠地吼回去。
“你他妈的让我一次会死啊?”李煜宸忍无可忍,悲愤地仰天长啸。
正因为是他的女人,梅子今后一辈子都跟着他,有的是机会端茶送水,连这都要跟他争?
“别的都可以让,这个不行。”君墨染斩钉截铁地答。
姜梅无力地掩住耳朵:“好吵,头好疼~”
“不吵,没有吵,只是说话大声了一点~”君墨染瞪他一眼,夺过茶壶三步并做两步走到床边。
蓝一扶着门框,惊得差点平地跌一跤——眼前这两个男人,还是他英明神武的王爷和优雅风趣的军师吗?整个两只斗鸡!
“王爷,给你杯子~”苍鹰见怪不怪,镇定自若地递过一只茶杯。
李煜宸十分自然地接过,君墨染往里倒上茶,半搂着她的腰,李煜宸立刻殷勤地把水递到她的唇边:“梅子,水来了~”
苍鹰招手,示意看直了眼睛的蓝一跟他一起出门。
“他们,”蓝一抚着胸口,有些受不了的翻着白眼:“这个样子有多久了?”
“没几天,从王妃生病开始~”苍鹰低低地笑了:“在我看来,好象军师是故意跟他做对,有整王爷的嫌疑。”
当然,其中到底有几分真几分假,那就只有军师自己知道了。
“难怪古人常说红颜祸水,”蓝一不自禁地咂舌:“瞧瞧王爷和军师,我总算相信了。”
“对了,你什么时候到的?”苍鹰笑了笑,转了话题。
“刚到,”蓝一爽快利落地一拳击在他的胸口:“这不,一来就直奔这里,几年不见,你功夫又见长不少哇。”
“嘿嘿~”苍鹰嘿嘿直笑,略略扭捏地道:“大家,都还好吧?”
绮玉,她怎样?听说王爷被贬了,家也抄了,所有女眷都没藉为奴了。虽然他相信王爷不会不管绮玉,但没有得知确切的消息,总是不安心。
尤其是在看到王爷和军师对江湄百般照顾,百般情深,越发地感觉到真情的可贵,找到一个彼此心意相通的人儿不易,也就越发地思念意中人。
“大家?”蓝一促狭地眨了眨眼睛,戏谑地调侃:“你究竟是在问弟兄们,还是八夫人呢?”
“嘿嘿~”被点破心事,苍鹰憨憨地笑了,涨红了脸道:“大家就是大家,还分什么彼此,都一样~”
蓝一侧目斜视:“都一样?有人听到这话可会不高兴哦?”
“谁?”苍鹰怔了一下,忽地意识到什么,眼睛倏地一亮,猛地站了起来,摒住了呼吸问:“她,来了?”
女人的话你也信?
“鹰哥!”蓝一往身后招了招手,绮玉袅袅婷婷地走了出来,盈盈福了一礼,娇声唤道。
苍鹰死死地盯着她,只觉三年未见,她娇美更胜从前,一时竟高兴得说不出话来。
“讨厌~”绮玉轻垂着头,唇边漾着一丝得意的笑,嗔道:“老盯着人家做什么?”
“切~”蓝一忍不住一掌拍上苍鹰的肩头,笑道:“别再看了,再看脸上就要破洞了!”
啧,真是没出息,平日里挺威猛,挺干练,挺精明的一个男人,怎么见到个女人木成这样?
苍鹰的脸唰地红到耳根,摸摸头嘿嘿笑道:“一哥,你就别笑话我了!等哪天你找了娘子,就明白个中滋味了。”
“一哥,”绮玉抿唇一笑:“要不要我替你在王爷面前说几句好话,让他帮你物色一个才色双绝的女子?”
蓝一露出一脸怕怕的表情敬谢不敏:“别,你们甜甜蜜蜜就好,别把我算进去!”
走过夜路还不怕黑?王爷和苍鹰就是血淋淋的例子,要他也变成这样,情绪被个女人掌握,跟着她起起落落,好时春风满面,恶时阴云密布,整日被兄弟们取笑,他可受不了!
绮玉提到王爷时那一脸与有荣焉,以及形之于外的亲昵与独占的口气,令苍鹰的心中升起一丝怪异的感觉。
“鹰哥~”绮玉见他神色有异,低眉敛目,盈盈欲泪:“你,可是嫌我来得不是时候?”
“呀,”苍鹰紧张地搓着手,慌乱地冲口而出:“你来了,我求之不得,哪会嫌弃!”
“噗~”绮玉转嗔做喜,咯咯娇笑:“鹰哥,你当真了?我逗你玩呢~”
“你,你~”苍鹰微愕地瞪着她,见她笑得开心如花枝乱颤,不禁释然,露出憨厚的笑容,爱怜地道:“你真调皮!”
“你们聊,我进去了。”蓝一瞧了直摇头,转身进去覆命。
“绮玉?”李煜宸微微皱眉,不悦地压低了声音问:“胡闹!又不是出来逛园子,怎么把她带来了?”
他们现在是深入敌国偷盗情报,居然带个拈酯吃醋的女人来,是嫌情况不够复杂还是怕他们不够热闹?
蓝一被训得一愣,讷讷地道:“她坚持要来,说是苍鹰只怕是不会回来,想跟他一起定居啖星……”
当初苍鹰舍身救了王爷,又奉命只身前往啖星卧底,他们就答应了他要照顾他的女人。穷途末路之际,一个女子想要投奔她的恋人,不是很正常吗?大家兄弟一场,若连这点风险都不肯承担,那还算是人吗?
“女人的话你也信?”李煜宸表情极之不屑。
绮玉早已不是夕日的绮玉,在王府诸多妾室风流云散的时刻,唯独她被留下,怎能保证她没有妄念?
君墨染投过去肃杀的一瞥:怎么说话的呢?
梅子不算在内。李煜宸自知失言,迅速做出回应。
哼!算你识相。君墨染轻哼。
蓝一发现似乎做错事,不敢还嘴,默然低头。
君墨染见状,淡淡地Сhā言:“算了,至少苍鹰挺高兴。”
李煜宸转而瞪他:“出了事,你兜着?”
自己浸在蜜里,就当周围的人全是好人,连事非都不分了?
“一个女人能掀多大的浪?”君墨染不以为然。
江湄知道他与绮玉之间的关系,应该不至于为此跟他闹别扭,这就够了,别的事他并不关心。
绮玉的底细他清楚,撒娇撒泼或许有点,爱财贪婪也是有的,可那不是一般女人的通病吗?论到耍奸弄猾,她却没有足够的智计,加上有这么多人看着,有什么好担心的?
“要不~”李煜宸在房里踱了两个来回,忽地停步,眼睛里透出狡黠地光芒:“咱们替苍鹰和绮玉把婚事办了吧?”
这一招一石二鸟,一来算是犒赏苍鹰这么多年孤身在外的艰辛;二来也是釜底抽薪,绮玉和苍鹰有了夫妻名份,断了她对墨染的念想。
“现在?”君墨染不禁皱眉:“出门在外,旅途仓促,加上后有啖星追兵,哪有办婚事的闲情和时间?”
湄儿伤病未愈,需要静养,隐藏形踪尚且来不及,选在这个时候办婚事,岂不是自找麻烦?
“无妨,”李煜宸倒是越想越觉得此计可行:“苍鹰是真心爱着绮玉,想必不会计较婚礼太过简陋,至于绮玉嘛,倒是可以在银钱上多多补偿。”
他习惯未雨筹谋,凡事预先多做防范,总比到时被人打后脑勺,弄得措手不及的好。
“就只为一个绮玉,会不会小题大做了?”君墨染对此颇为困惑:“她怎么得罪你了?”
绮玉至少没有象宛儿那样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至少在他的映象里是个安静本份的女子,怎么煜宸这般讨厌她?
苍鹰是大家的好兄弟,至少为了他也不能把关系弄得太僵。
“嘿嘿~”李煜宸不语,只望着他笑得莫测高深。
真是个傻子,绮玉的一颗心都系在他的身上,眼里现在哪还有苍鹰?他却一无所觉,还在帮着别人说话!
他就奇怪了,一个在感情上如此迟钝又不解风情的男人怎么就能赢了他得到了梅子的青睐呢?
这样看来,梅子虽然聪慧,看男人的眼光的确不怎么高明啊。
“你那是什么表情?”君墨染怫然不悦。
姜梅闭目躺在床上,四肢百骸里都透出酸痛,却并妨碍她的听觉,两人唇枪舌剑不停地嘀咕,象两只苍蝇在耳边嗡嗡,忍不住蹙眉:“拜托,可不可以让我安静一会?”
江湄,你在哪里?
“可有江湄的消息?”唐郁歪在软榻上,微闭着眼睛淡淡地问。
“少主,”司空博躬身劝道:“你身子欠安,不宜多所劳神……”
其实此次啖星之旅,他们虽丢了一个江湄,但拿到完整的藏宝图,也算是不虚此行,与君墨染勉强算是打成平手,并不丢脸。
更何况江湄的下落并非无迹可遁,以后慢慢设法将她捉来解图也不迟。偏偏少主心高气傲,容不得有半点失误。
这次的行动与之前的计划稍有出入,未竟全功,他竟不顾寒毒未除,含怒动手,虽施毒毙了柳煌,毕竟伤了元气,在他看来,实在得不偿失。
“我问你,可有江湄的下落?”唐郁不耐地打断他,低柔轻缓的声音里透着肃杀冰冷的气息。
他早说过,破解藏宝图的关键在江湄,并不是单纯地译出上面的文字就可以,否则的话,何以数百年来无人可解?
司空他们总以为拿到图就万事大吉,并为此沾沾自喜——其实若没有江湄,藏宝图也不过是废纸一张,何喜之有?
“启禀国师,”司空博肃容:“正在全力追查。”
“那就是没有了?”唐郁倏地睁开眼睛,漂亮的星眸里射出冰冷的寒光。
全都是废物,都五天了,居然还没有消息?
“呃~”司空博小心翼翼地答:“柳煌已亡,啖星大乱,柳烨戴罪立功,疯了似的带着兵满世界搜索,依属下之见江湄被君墨染带走这点倒是无可疑。咱们只需在回邀月的必经之路拦劫,必能有所收获。”
“那得等多久?”唐郁冷声反诘。
“呃~”司空博想了想,道:“君墨染劫了江小姐,想必也不敢在啖星久留,必然带着她远走高飞。按时间和他们的脚程推测,此刻应该远在五百里之外。咱们只需……”
“若是他不走呢?”唐郁打断他,冷冷地道。
“不走?”司空博一怔,随即不以为然:“现在啖星满城张贴着告示,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各大衙门,神机营,御林军,禁军……数以十万计的人都在满世界翻查,他还能呆得住?”
这种情况下还不走的,怕是只有傻子吧?君墨染能从深宫大院里,在主子的算计之下成功地救走江湄,也算是旷世奇才了,总不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吧?
“哼~”唐郁冷声讽道:“我若是他,绝不会选在这个时候走!”
啖星到邀月何止千里?这一路上层层关卡,各路人马铺天盖地的追捕,他能躲过一次十次还能躲得过百次千次?
倒不如沉住气,找个隐秘的地方呆着,待事态平息后再从容离开。
“嘎?”司空博愣住,额上冷汗涔涔而下。
“雪球呢?”唐郁冷冷地转了话题。
“雪球?”司空博愣了一下,脸有愧容:“雪球的外形独特,目标太大,因此属下以为,还是让它留在定远候府较为妥善。”
它是西门世家的灵犬,自然不可能把它扔在啖星。但现在全部人手都在寻找江湄,哪有余暇去偷狗?
“蠢材!”唐郁悖然大怒,冷声训斥:“立刻派人把雪球迎回来!”
有了它,追踪江湄的行踪易如反掌!否则他何必把雪球送给她?跟他这么久,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揣摸不透,怎不教他恼火?
“是~”司空博躬身应答,与司空奕对视一眼,后者心领神会,匆匆退出执行命令。
唐郁发了这一通脾气,脸上现出倦容,司空博忙递了一盏茶过去:“
少主,喝杯花茶定定神。”
“邀月那边可有消息?”唐郁就着他的手轻啜了一口茉莉花茶,淡淡地问。
“还在找。”司空博掏出丝帕,小心翼翼地擦拭着他漂亮的唇角:“不过,有另一个消息。”
“说。”唐郁微微往后仰,司空博立刻搂住他的身子,为他将枕头调整了一下高度,低声道:“有消息传,蓝衣营秘密出了邀月,好象还带了个女人,少主可知是谁吗?”
唐郁唇角微勾,露了个嘲讽的微笑:“可是八夫人绮玉?”
司空博眼里闪出惊羡之色:“少主高明。”
“这有何难?”唐郁轻揉着发酸的眉骨,淡淡地道:“君墨染顶撞圣上获罪,靖王府被抄,满府女子皆没籍为奴,羁押途中遇上劫匪,独有八夫人不知所踪,明显是被蓝衣营带走。”
绮玉在靖王府的众位夫人里并不算出色,更不如何受宠,她的锋芒完全被江湄遮盖,因此他之前并未特别注意。万万没有想到,君墨染权力财富都可舍弃,偏放不下这个女人,竟然还把她带到啖星来。
这不是拿了把刀让别人捅吗?若是不善加利用,实在对不起他!
“少主算无遗策,足不出户可知天下事~”司空博再次叹服。
“得了~”唐郁懒洋洋地道:“有那功夫拍马屁倒不如去查一下,看这女人跟君墨染究竟有何瓜葛,速来回报。”
“是!”司空博老脸微红,尴尬地离去。
确认房中无人,唐郁微闭的星眸倏地开启,从枕下摸出一只匣子,打开,拿出一面镜子,揽镜而照,里面映出一个面若金纸,姿容绝世的少年。
他轻抚着镜框上的宝石,喃喃低叹:“江湄,你究竟在何处?”
他本来希望这面宝镜可以照住她的人,锁住她的心。谁知天意弄人,江湄在日格桑被掳,宝镜竟然没有带走,重新回到他的手上。
难道他和江湄之间果真如卦象所示,今生注定无缘?因此就算他如何惊才绝艳,有不世之智,又如何努力想要逆天行事,亦是力有不逮?
PS:有同学担心这文不知何时结局,其实写到这里,感情已很明朗,基本告一段落,剩下几件事交待:一,天书是何物。二,老太太的态度;三,唐郁的生死。至于,文中其他人的番外要不要写,那是后话,也欢迎大家留言表决。
我不在乎你嫁过多少次
“成亲?”乍听这个消息,绮玉脸色煞白,瞬间仓惶。
沉浸在喜悦中的苍鹰将她的惊恐错解为惊喜,上前一步,拉住她的手,柔情蜜意地唤:“玉儿~”
绮玉一惊,条件反射地挥开他的手,退了一步,低声嚷:“别碰我!”
苍鹰一呆,缩回手,紧张得红了脸,讷讷地道:“我知道,你等我了这么些年,这场婚礼办得太过仓促,委屈你了。”
“鹰哥~”绮玉发觉自己语气太过严厉,调整一下情绪,慢慢地道:“我想有些事你可能误会了~”
“误会?”苍鹰眼里满是迷茫:“什么误会?”
“我已嫁给了王爷,怎能再嫁给你?”绮玉的声音悲伤里带着一丝鄙夷。
当年的她,不过是青楼的红牌,有个男人不计较她的过去,肯为她赎身,许诺娶她为妻,一辈子对她好;而那个男人还长得颇威武雄壮,有一身的本事,有军功,有战迹,最重要的是年少情深。
这样千载难逢的机会,她怎会轻易放过?自然是相见恨晚,倾尽一切去拴住他,爱得难舍难分。
可今时不同往日,她嫁给了君墨染,当朝炙手可热的王爷。比苍鹰更俊朗,更有权势,更有魄力,更有深度,更加吸引她的芳心。
她嫁给了这样的男人,并且跟着他经历了繁华。又怎能甘心回到从前,重新当个侍卫之妻?
而且,眼下他正当落魄,身边如云的女人星散零落,如果在这个时候,她用柔情拴住了这个铁汉,以他的能力,何愁没有发达的一天?
“嫁给了王爷?”苍鹰越加茫然:“那,那不是假的吗?”
正是为了替他守住绮玉,在康亲王的外侄孙强行替她赎身要娶她回家做填房时,君墨染才不惜动用武力,当街抢了新娘,霸回家自己做了妾,这才守住她的清白,并为此担了许多骂名,不是吗?
难道,这之间还藏着他不知道的隐情?
绮玉自嘲地笑了笑:“对一个女人来说,嫁了就是嫁了,哪有真假之分?当然,象我这样的女人,或许根本没有资格高攀……”
“绮玉!”苍鹰忍不住低吼:“不要这样说自己,我,我从来没有因此看轻过你~”
“我知道~”绮玉的眼里掉出泪来:“我一直很感激鹰哥对我的照顾。)可是,太晚了,一切都太晚了~”
“晚?”苍鹰茫然无措:“你怪我回得太晚了?”
可是,他并不是去玩耍,他有任务在身,无法离开啊!
“既然已嫁了王爷,此生生是王爷的人,死是王爷的鬼,绝无再嫁的可能。”绮玉说得斩钉截铁。
“可,”苍鹰神情绝望,语气软弱:“王爷喜欢的是江小姐,要娶的人是她,他绝不会正眼瞧你一眼,你何苦……”
何苦拿自己的热脸去贴王爷的冷ρi股,拿自己的一生去赌一次根本不可能存在的回眸?
“就算一生独守空房,那也是我的命,不是吗?”绮玉含泪低语。
“不对!”苍鹰低吼:“那不是你的命,你还有我!”
身在异国他乡,身边强敌环伺,每日兢兢业业,就怕有个行差踏错被人瞧破底细,断送了性命事小,坏了主子的大事事大。
在这寂寞孤苦的日子里,年复一年,日复一日,支撑着他渡过的就是眼前这个女子的一片柔情。
他对她的感情,早在那重复了数百万次的思念里累积叠加成一座大山。她已融入他的骨血,成为不可分割的一部份。
他满心欢喜地想娶她进门,谁知事到临头突生变故?这兜头一盆冷水泼下来,瞬间熄灭了他心头狂燃的激|情。
“没用的~”绮玉目光闪烁,神色凄然:“太迟了~”
“太迟?”苍鹰忽地嗅到某种危险的信息,眯起眼睛紧紧地盯着她:“你有苦衷,对不对?说,你告诉我,究竟是什么原因,你突然变了卦?”
是他想错了吗?她千里迢迢不畏艰险地追到这里,难道不是为了他?不是想见他一面?
“我,”绮玉一狠心,咬牙低语:“我怀了王爷的孩子!”
轰!似一道响雷在耳边蓦然炸响,苍鹰踉跄着接连退了几步,直到撞到身后的围墙,才趄趔着勉强站稳了脚步:“不,这不可能!”
王爷说过,这是一个假婚姻,他娶绮玉的目的只是为了替他守住她!王爷绝不会碰她一根寒毛。
这么多年追随,深知他言出必践的性子,因此对此深信不疑。
可,现在绮玉却告诉他,她怀了王爷的孩子?老天,这是怎样的一个晴天霹雳!
那个人是王爷,他豁出自己的性命去救了他的命啊!这么多年出生入死,提心吊胆,忍辱含垢地敌后生活,他为的不都是王爷的知遇之恩吗?
他,他怎能这么对他?
“这,不能怪王爷~”绮玉面色惨白,语气却格外的平静:“那时小九刚刚休了他,王爷沦为全国的笑柄,每日酗酒度日,沉迷醉乡,醉中只会呼喊着小九的名字……我,我瞧了不忍心,好心去侍候他,想要报答……谁知,他迷糊中把我当成小九了……所以,我不怪他,我只怪自己命苦。”
“没关系,”苍鹰用力握着拳,闭上眼努力平稳气息,颤着嗓子道:“我不在乎你之前跟过多少男人,嫁过多少次,也不管你怀着谁的孩子,只要你还爱我,只要你肯嫁给我,我就会倾尽一生对你好!”
“鹰哥!”绮玉终于不耐烦了,冷声道:“你还不明白吗?就算我愿意,我也不能怀着孩子嫁给你,我不能让我的孩子生下来就没有爹!”
王妃找到了
“这么难看的衣服,我不要穿!”老旧的客栈里,传出少女暴怒地低叱:“还有啊,床上的被子都有霉味,根本没法睡!”
“江哥~”李尚脸色臭得象大便,掉头往外就冲:“这个女人交给你了!”
真是受够了!她以为自己是谁?要不是看在少爷的面子上,谁理她?
“江小姐,”李江忍住脾气,淡淡地道:“弄好了吗?弄好了咱们可就要出发了。”
“怎么弄?”江絮噘着嘴,披头散发坐在棱镜前,手里握着一柄桃木梳,委屈得几欲流泪:“衣服这么难看……”
想她江絮,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现现事必躬亲,从娘胎里出来几曾受过这种苦?每日里东躲西藏,粗茶淡饭,她宁肯回定远候府当那个冒牌的王妃!
“江小姐~”李江忍住怒气,冷冷地讽刺道:“要不要我给你去买两个丫头贴身侍候?”
“你早就应该买丫头了!”江絮骄傲地昂着她美丽的头颅:“我堂堂江府大小姐,居然要自己梳洗打扮,传出去会让人笑掉大牙!”
“行,你慢慢磨蹭吧~”李江终于受不了,掉头离开:“我先去套车,你爱来不来,一刻钟后出发!”
“一刻钟?”江絮尖叫:“这哪里够,我还没用早点……混帐!你们敢欺侮我!”
“操~”江尚在楼下听着她的尖叫,阴着脸咒:“少爷从哪里找来这么个活宝贝?老子受不了!”
“受不了也要受!”李江瞪他一眼:“少爷几曾求过人?这点子事都办不了,滚回家抱孩子去!”
“嘿嘿~”李尚摸头一笑:“我不就是一说嘛,还能真不管啦?”
江絮板着脸下楼,因不会梳髻,一头青丝胡乱用块花布包着,荆钗布裙,缓缓自楼上拾阶而下,倒也别有一番风韵。
李尚瞧得有些痴,讷讷地低语:“操,她要是不说话,倒也是个尤物。可惜……”
“少说几句,做事去!”李江撞他一肘,朝江絮招了招手:“过来吃早点。”
江絮走过来一瞧,桌上摆着几个玉米馒头,一小碗糙米稀饭,外加一碟包子,不觉大发娇嗔:“这东西哪能吃啊?我们家里的猪都吃得比这好!”
这话一出,所有的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她的身上,店小二更是怒目相视,袖子一挽就要上前理论,被掌柜的一把拖住。
“那小姐要不要吃?”李江神色淡漠,手里抓着一个馍,冷冷地道:“不吃的话可以先去车里呆着。”
“你~”江絮碰了个软钉子,当着这许多人的面哪里下得来台?当下大小姐脾气发作,叉着腰怒道:“你这是什么态度?本小姐好歹也是江南首富的千金,靖王爷的小姨子,要不是你们多事,现在指不定成了定远候妃……”
“靖王爷”三个字一出口,李江大惊失色,冲过去一把捂住她的嘴,使劲把她往外拖:“姑奶奶,你不要命了?”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这几日大街小巷里到处贴满通辑令,定远候妃失踪一事谁人不知,哪个不晓?
她这边话未落音,大堂里已有人咣当一声掀翻了桌子,从桌子底下呛啷一声抽出朴刀,大喝道:“捉拿钦犯,闲人闪避!”
眼见刀光要起,店里人发一声喊,作鸟兽散。
“不好!”李尚在后院套车,听到闹声冲进来一瞧,外面已被围得水泄不通,只这会子功夫,已冲进来二十好几个衙役,而外面还在源源不断地往里进人。
李江一手挽住江絮,被人群围在中间,正在苦苦支撑,江絮捂住嘴拼命尖叫:“别杀我,我跟你们回去……”
“江哥~”李尚怒容满面,飞身跃进人群,二人杀出一条血路往外冲:“别管那臭娘们,咱们走!”
“不行~”李江苦笑:“不能辜负少爷的托负~”
“你~”李尚长叹,咬了咬牙重新杀了回来:“好,要走一起走,要死一块死!”
“别过来,你们别过来,我可是定远候妃……啊~”
“候爷,有好消息!”虚神情喜悦,急匆匆地自外面飞奔而入,等不及通报,直接闯进了书房:“长春县传来捷报,找到江湄了!”
“什么?”柳烨正心烦意乱,闻言精神大振,霍地站了起来:“此话当真?”
“千真万确!”虚一脸兴奋,连笔带划:“说是被人带着逃亡,在客栈里用早点时被衙役巡查,看出破绽,逮了个正着。”
“没伤着她吧?”柳烨不禁蹙眉。
还指望她给破译天书,撕破脸可不行,得哄着。
“放心吧~”虚给他定心丸:“下面人知道是定远候妃,哪里敢怠慢?没少一根头发,恭恭敬敬地派了车马送进京来的。”
“劫持她的人呢?”柳烨的眸子里射出阴冷的光。
“死了一个,伤了一个。”虚偷觑他的表情,补充了一句:“李煜宸和君墨染逃走了~”
“哦,”柳烨的脸上这才露出多日未见的笑容:“江湄人呢?”
“正在路上,估计明日午后可以抵达。”这不,先赶着往这里送信,让主子安心呢。
“走~”柳烨扔了手里的文件,兴冲冲地往外走。
“去哪?”虚一时没闹明白。
“去接湄儿~”夜长梦多,迟则生变。一天的时间能发生无数的变化,他没有办法在这里等她来,不能再让她出任何意外了!
两个人走出书房,室拿了张拜贴进来:“候爷,有客人来访。”
“不见!”柳烨看也不看一眼,掠过他直奔大门:“备马!”
PS:我看看有多少人要看梅子和君墨染的对手戏,大家给留个言,再决定要不要给他们加戏份。如果加的话,月初可能结不了,得月中,也没问题吗?因为中间要过清明,我得回乡扫墓,估计得停个一二天。提前报备一声,亲们,能理解吧?
携手对敌(一)
“定远候,别来无恙啊?”柳烨才奔出大门,就被这清润的男声留住,循声望去,一乘华丽精致的软轿非常惹人注目地停在候府大门之外,唐郁轻挑轿帘,露出那张美得如画的精致的脸庞,正冲他淡淡地微笑。
“唐公子?”柳烨一怔,想不到他居然还有胆子找上门来,把脸一沉:“你来做什么?”
别以为他之前跟柳煌之间的勾搭他不知情,江秋寒把一切都告诉他了!他以为自己是谁?用掉包计把江湄换走,戏耍了他一场之后,柳煌倒台了,完蛋了,嗝屁了,又反过头来找他合作?
“敢问候爷,行色匆匆,是要去哪里?”唐郁不答反问。
“本候的行踪,有什么理由要向唐公子交待?”柳烨神情傲慢。
现在要去接江湄,没空理会他,等把她弄回来,再好好地跟他翻旧帐!
“容唐某猜上一猜,”唐郁低头,一丝轻蔑自眼底一掠而过,再抬头时已是一片淡然:“候爷可是要去长春县?”
“你~”柳烨一惊,迅速升起警惕,眯起眼睛上下打量他:“莫非,你与劫走王妃的反贼是同伙?”
“如果唐某侥幸猜对的话,”唐郁并不着恼,只微微一笑:“我劝候爷还是不要浪费时间和精力了。
俗话说,响鼓不用重锤。柳烨并不笨,唐郁话中有话,他自然听得出来,心中升起不妙的感觉——只怕找到的这个江湄,有点问题。
唐郁察言观色,已知他心生疑惑:“候爷如果不忙的话,不如咱们进去坐下来慢慢谈?”
“我跟你有什么好谈?”柳烨面色阴沉。
他向来我行我素,习惯掌控全局,这种被人牵着鼻子走的感觉很不好!就算明知其中有变,也不想在一个小了自己一轮的少年面前示弱。
“好不好谈,总要谈过才知,不是吗?”唐郁唇角微勾,扯出一抹嘲讽的微笑:“还是说,候爷不敢跟唐某谈?”
“哼!”明知他用的激将法,站在他的身份地位和立场却没有办法不受激:“放眼天下,还没有本候不敢做的事,不敢见的人!好,姑且听你有何话要说?”
“候爷,请~”唐郁微微一笑,放下轿帘。
四名身材高大的轿夫立刻抬起轿子往里走。
“唐郁~”柳烨不禁十分不悦:“你的谱,未免也太大了吧?”
进他定远候府,竟连轿都不下,直接抬进去?他以为自己是太上皇呢?
“抱歉~”司空博趋前几步,凑近柳烨身边,低声道:“最近天气奇寒,少主偶染微恙,以至行动不便,倒不是故意如此,请候爷谅解。
柳烨想起他白得没有血色的精致面容,不觉有些信了,冷哼一声,鄙夷地道:“身子这么差,就该好好在家呆着,学人闯什么江湖,管什么闲事?”
若不是有他横Сhā一杠,江湄现在好好地在定远候府,两个人双宿双栖,他既得美人又得权力,岂不羡煞旁人?
司空博眼睛微眯,心中已动了杀机,但他人老成精,面上却不露声色,只躬着身子笑道:“少年心性,哪里坐得住?出来闯荡,见见世面也是有好处的。”
两人低声交谈,唐郁在轿子里也不搭话,也不知究竟想些什么?软轿一直抬进书房,司空博掀开轿帘,将他抱了出来:“候爷,是这里吗?”
“呃~”柳烨瞧见唐郁弱柳似的身子,也不禁一愣,心中升起一丝怜悯:“请随我来。”
进了书房,两人分宾主坐了,司空博给他身下垫了一个软垫,又在他腿上放了一条薄毡,立刻又捧上一只暖手炉。
他一丝不苟地做着这些,轻车熟路的样子,显见是训练有素,那小心翼翼的态度,好象面前坐着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个一碰就碎的瓷娃娃。
柳烨不禁看傻了眼,顿了顿才问:“说吧,重点是什么?”
看那样子,唐郁病得好象不轻,身子弱得好象风一吹就会散,这样还坚持亲自来与自己面谈,连他都不禁在佩服之外,生出一丝好奇。
“咳~”唐郁轻咳一声,直奔主题:“我来是想与你合做,一起从君墨染的手里把江湄夺回来。”
“不劳公子费心,江湄已然找到了。”柳烨心中咯噔一响,知道所料不差,这个江湄果然有点问题,但嘴上却不肯示弱。
“长春那个是江絮~”
“你怎么知道?”柳烨耸然一惊。
“她是我从邀月带过来,并亲自交给安国候的。”唐郁并不绕弯子,直接告诉他答案:“原本是想用她换出江湄,没想到君墨染半路杀出,又弄出一个假的,把江家二姐妹都救走了。”
“本候如何信你?”柳烨挑眉冷笑。
他如此处心积虑,很明显也是冲着江湄而来,搞不好藏宝图就是被他盗走——面前这个司空博长相虽大相径庭,但身形与那名刺客十分相似,且,他看着自己的眼神,总令他升出莫名的不适感。
他是很想得到江湄,也希望可以拿到藏宝图,得到天书以博得父皇的欢心与重视。但柳煌已死,唯一能与自己竞争太子之位的劲敌已然除去,倒不必急功近利,避免得不偿失。
“唐某替候爷除去劲敌,难道还不足以表现诚意?”唐郁微微一笑,竟然毫不避忌地将真相揭穿。
“大胆狂徒!”柳烨略一思索,忽地明白他的暗示,不禁惊出一身冷汗,拍桌而起:“你谋害皇兄,竟然还敢公然入府挑衅,可是欺我定远候府无人?来人哪,把这个奸细凶犯给我拿下!”
PS:那个啥,有亲要给君评反,替史酷比昭雪,偶看到,考虑中。另外,君与梅的对手戏,不想看的,想看的都留言,我看比例再决定,这两天留言,偶好计划,不然就直接跳到结局了。。
携手对敌(二)
“候爷,稍安勿躁~”司空博身形一晃,鬼魅般掠到他的身前。
柳烨见他扑过来,立刻闪身趋避,接连换了三种身法,竟然摆脱不掉,咝,裂帛之声响起,寒气透体而入,他低头,一柄精光闪闪的短匕划破他的衣襟已抵在腰间。
司空博一笑,将匕首收回怀里,轻轻点了他的|茓道,退回到唐郁的身边:“候爷,对不住了~”
“唐郁,你逃不掉的!”柳烨大惊,凉意从脊背爬上来,色厉内茬地吼。
“柳烨~”唐郁微笑:“你看我象是想逃的样子吗?”
“你,”柳烨一窒:“你究竟想要什么?”
“我说过了,”唐郁淡淡地看着他:“与你合作,把江湄找回来。”
“江湄是本候的,你休想从我手里抢走她!”柳烨死撑着不肯退让。
如果把江湄让了,那他这些年的努力岂不都是白费?
唐郁漂亮的眸子黑得发亮,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一字一顿地道:“江湄和藏宝图我都不感兴趣,我只要打败君墨染,一血前耻!”
柳烨狐疑地瞄着他,并不肯信:“就这样简单?”
“少主算无遗策,出道以来未逢敌手,这次被君墨染从中破坏,劫走了江湄,视为奇耻大辱……”司空博说到这里,停下来没有再往下说。
柳烨却明白了他未竟之语,不禁心生骇然。
这个少年的好胜心实在太强!其实连做到这种程度已是极强,连一点点的暇疵都不允许!
“你放心,”唐郁傲慢地睨着他:“就算江湄和藏宝图都在你的手里,我若想要,也多得是办法,到时咱们再放手一博,你敢不敢接受挑战?”
“我如何信你?”柳烨并不是三岁孩子,天上不会无端掉馅饼——他只需点头同意合做,美人的权力就会从天而降?哪有这种美事?
唐郁并不说话,抬起下巴呶了呶,司空博立刻从他盖在膝上的薄毡下抽出一副包装精美的画轴,展开来在他面前晃了晃,再收回去:“候爷若是答应,藏宝图立刻原物奉上。”
柳烨这几日心心念念的就是这张图,哪里忘得了?一眼认出的确就是原图,不禁又是惊又是怒还挟着几分喜悦和佩服。
如果珍重的东西,数百人年有多少人为此家破人亡,争得打破了头。这个少年竟视同儿戏,为赌一口气,轻易就敢拿出来。不说别的,单是这份胸襟,这份气度,就教人叹而折服!
唐郁都已把话说到这个份上,柳烨若是再不敢接招,就算是白活在这个世上一遭了。
“好,你想怎么做?”柳烨把牙一咬,决定就算眼前的美少年是个魔鬼,也要跟他打一打交道!
“我已经计划好了,候爷只需按部就班地做就行了~”唐郁微微一笑,司空博立刻从怀里摸出一张宣纸递了过去。
柳烨低眉一瞧,纸上只有一个地址:青州,枫桥镇,秋水胡同三十七号。
“什么意思?”他挑眉,一时不明:“君墨染不会这么快就逃到邀月去了吧?”
“这是陈氏的住处。”司空博代为回答:“少主已然查明,君墨染把她藏在那里,目前为了接应君墨染回国,蓝衣营都秘密来了啖星,她的身边只有四名侍卫。候爷不会连这几个人都对付不了吧?”
柳烨眼睛倏地一亮:他在靖王府三年,如何不知君墨染事母格孝?只要抓住了这个老太婆,何愁逼不出江湄?
“消息确实吗?”柳烨深感怀疑。
唐郁既然手里握着这么重要的情报,完全可以独力完成,为何还要找自己合作?
“那里与啖星交界,我的手再长,也不可能穿过邀月国境去劫人。”唐郁早知他的困惑,淡淡地说明。
而且,就算他想,时间上也来不及,他也不知这付身子能不能拖到那个时候?所以,只能假他之手。
“你需要什么帮助?”柳烨不傻,唐郁奉上如此优厚的条件,当然不会是白给,必然有求于己。
“你把雪球给我。”唐郁单刀直入道明来意。
“雪球?”柳烨怔住,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没搞错吧?他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甚至不惜拿藏宝图与自己交换的,竟然只是一条狗?唐郁的脑子里究竟想些什么?
难道这条狗的价值竟然比圣武皇后的天书还高?不,这太荒谬了!
“雪球是我们西门世家的灵犬,送给江湄只为讨她欢心。我可没打算让它流落在异国他乡。”唐郁神色倨傲,语带保留。
“好!”唐郁爽快,柳烨也不想表现得太小家子气,不过是一条狗,怎么算都划得来,索性好人做到底,买一送一:“如果需要,绿珠也可以任你带回去。”
“不必~”唐郁冷漠地一口回绝:“是杀是留,候爷自己决定。”
绿珠已失去利用价值,带回去徒然增加麻烦,浪费米粮,对于这种人,他绝不会再回头瞧一眼。
看着面前这个弱不禁风的少年眼中的狠戾之色,柳烨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还好,他是要与自己同盟,若是与己为敌,将会是个十分可怕的对手。
就算与他联盟,自己也需提起十二万分精神应对。否则一个弄不好,很可能为他所害,柳煌就是摆在面前血淋淋的例子。
“那江湄……”柳烨见他如此从容,不禁怀疑他早就掌握了江湄的行踪,试探着探他的口风。
“我会去找~”唐郁面色越见苍白,几个字说完,停下来微微喘气:“找到了自然会去通知你。”
“少爷,说话伤神,还是多休息吧。”司空博立刻弯腰如抱着婴儿般将他抄起,朝柳烨欠了欠身:“告辞~”
柳烨没吭声,怔怔地目送着这对主仆从容离去。
PS:我置顶了二个贴子,一个支持,一个反对,大家去盖楼吧。
另外,就算不加戏份,清明前也不可能结文——至少要把天书,唐郁和老太太交待清楚吧?这些事也不能几天写完。
相守(一)
一轮上弦月清冷地挂在天际,挥撒着冰冷的银辉。
月色使山峦,树木,河流……全都披上了一层轻纱,一切都显得蒙胧了起来。这个世界,竟是那么的宁静与详和。
偶尔有树叶承受不住积雪的重量,啪嗒一声掉落下来,发出沉闷的声音,在静夜里传出很远很远。
昏黄的烛光照得一室莹莹,那团毛绒绒的桔黄,给这寒冷的冬夜抹上了层淡淡的温馨。
“吱呀”一声轻响,卧室门被轻轻推开,斜靠在床柱边小憩的君墨染立刻警觉地睁开了眼睛:“谁?”
“王爷,是我~”绮玉手里端着一个木制托盘,轻盈地走了进来。
“绮玉?”君墨染下意识地转头瞧了一眼窗外:“这么晚了,有事吗?”
她就要嫁给苍鹰,就算只为了他,也该避避瓜田李下之嫌。
“奴婢做了些点心,拿来给王爷充饥,顺便来换王爷回房休息,让奴婢接着守着小……呃,江姑娘吧。”绮玉脸上堆了谦卑的微笑,温柔地道。
“东西放下,”君墨染神色冷淡,目光绕在沉睡的姜梅脸上,发现被角微掀,倾身过去替她掖好,转眼瞧见炭盆里火光渐熄,顺手又挟了几块炭进去:“你回去吧。”
绮玉压住心头的怨气,低眉顺眼,柔声劝解:“奴婢知道王爷对江姑娘一片真心,不过江姑娘时好时坏,时睡时醒的,也不知要拖多久?王爷衣不解带地守着她,就算铁人也受不了哇。”
“这不算什么~”君墨染不以为然。
战场上潜伏待敌,有时一等就是数日,不但要忍饥耐寒,而且其间不论刮风下雨还是烈日曝晒,都不得挪动分毫。相比之下,能够静静地守在她的身边已是天堂。
“其实,”绮玉轻咬唇瓣,低声道:“奴婢有话想跟王爷说。”
“嗯~”他索性闭上眼睛轻应一声,连话都懒得回。
“江姑娘睡了这许多天,如果给她擦擦身体,换一身干净的衣服,会不会舒服许多?”绮玉见他并不搭理,心生怯意,硬着头皮把话说完。
“哦?”君墨染愣住。
是啊,他怎么就没考虑到这一点呢?江湄素来爱洁,以前在靖王府的时候,据他所知每日都要沐浴的,那时他还笑她穷讲究来着。
“你看,如意也没跟过来,她身边没个丫头侍候着。”绮玉察言观色,已知他有所松动,立刻乘热打铁地劝:“王爷和江姑娘虽然亲近,毕竟……”
毕竟两个人已然休离,名份是已不是夫妻,就算他不怕世人闲话,也该替江湄留些体面吧?
说到这里,她停顿下来,偷觑他的脸色,见他神色平静这才接着往下说:“再说了,王爷一个大男人,这些粗活哪做得来?”
君墨染听出她的弦外之音,冷哼一声,正欲答话,床上的姜梅嘤咛一声已睁开了眼睛。
“湄儿,你醒了?”君墨染急步过去:“想要什么?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姜梅勉强睁开眼睛,一张熟悉的俊颜赦然在目,窝心又温暖的感觉滑过心底,不自觉地绽了一抹羞赦的微笑:“给我水。”
“哦,好~”君墨染转身,瞧见绮玉愣在房中,皱眉:“还不走?”
“我~”绮玉张了张嘴,终于什么也没说,颓然离去。
“跟我来~”黑暗中,一双手蓦地伸过来,一只扣住了她的腕,另一只掩住她的嘴,拖了她就走。
“唔~”绮玉大惊失色,死命挣扎,待得听出是苍鹰的声音,已被他挟在腋下带进了西边的厢房。
她用力摔开他的手,俏眼圆瞠:“鹰哥,你发什么疯?”
“这么晚了,你去王爷房里做什么?”苍鹰的一双眼赤红,死死地盯着面前娇美的容颜,心痛到无以复加。
绮玉抬手理了理被他弄散的发,轻描淡写地道:“我去看江姑娘,顺便给王爷做了点宵夜,有什么不对吗?”
“看王妃是假,缠着王爷才是真吧?”苍鹰的声音里含着怒气,脸上浮起一抹潮红。
“什么王妃?”绮玉轻蔑地撇着嘴角:“她可是奉了圣旨休了王爷的,跟王爷一点关系也没有!”
都说婊/子无情,但他坚信他的绮玉不是那样的女人。他们之间曾经海誓山盟,曾经俪影成双,曾经甜蜜相偎,曾经互许终生……那些曾经支撑着他度过艰难孤寂岁月的美好时光,他不信她能忘得干干净净,转身投入别人的怀抱?
可,这些天来,亲眼看着她对自己从最初狡辩、敷衍,到渐渐的不耐、冷漠;转变到现在的回避和轻视……
反观她对王爷却是低眉顺眼,卑躬屈膝到几近诌媚。这教他越发的怒火中烧——为什么?他等了她三年,满心欢喜地以为守得云开见月明,执手相看诉衷情;谁料到竟是琵琶别抱泪满襟?
“你醒醒吧,王爷心里眼里都只有江姑娘,怎么可能看上你?”他忍不住提高了声音吼。
“我有君家的骨肉,他还能把我赶出门去?”绮玉有恃无恐,冷冷地反驳:“我看要清醒的是你,大丈夫何患无妻?何苦死缠着我?”
“你给我闭嘴!”苍鹰气得发抖,冲上去,一把攥住她的脖子,一点一点收紧:“你再说,再说我掐死你!”
“掐吧,有本事就掐死我!”绮玉高昂着头,一脸轻蔑地瞪着他:“算我看走了眼,原以为你是个爽快利落的英雄,谁知却是个只会欺侮女人的甭种!”
“你~”萦在苍鹰周身的怒气忽地消散,他颓然地放下手,蹲在地上捂住脸痛苦地低喃:“绮玉,算我求你了,回来吧~”
“回?”绮玉冷笑:“除非你比王爷更强,否则,做梦去吧!”
相守(二)
君墨染侧坐在床沿,半搂着姜梅的腰,端一杯茶先在唇边浅尝了一口,这才递到她的唇边:“喝吧,不烫。”
姜梅脸一红,鬼使神差地低头就着他的手轻轻啜饮了一口清茶。
那清甜甘冽,芬芳馥郁的香茗才一入口,这才发觉喉咙干涩,如同火烧。竟不知不觉一口气把那杯茶喝了个精光,仍意犹未足,轻舔了唇角,眼巴巴地瞧着他。
他眸光一亮,又连斟了三杯,她这才算是止了渴。
“真是可惜了这上好的雪峰云露,竟让你如此牛饮!”君墨染忍俊不禁,出言调侃。
姜梅脸上红晕更盛,局促地垂眸。
“你终于醒了~”君墨染握住她的手温柔地摩挲着,痴望着她。
这些天来,她一直昏昏沉沉,偶尔醒来,也只喝口水的时间又再度陷入睡眠状态,他心急如焚,偏又不能形之于色。
姜梅瑟缩了一下,下意识地想抽回自己的手,君墨染紧紧握住,哪里肯放?
“呃~”不习惯于如此热情主动的君墨染,她不自在地撇开目光,指尖轻轻划着青色的被面:“我,睡了多久?”
他那语气,听起来好象她会一睡不醒呢!
“七天?”君墨染眼里流露出浓浓的不舍,抬手轻触她的面颊,几近呢喃地低语:“你瘦了好多~”
煜宸说她这叫自我调节,自己在努力跟病魔战斗,不碍事。可,只有天知道每天看着她无助地躺在床上,一天比一天消瘦,一天比一天苍白,那种心痛如割却无力相助的感觉,差点要把他逼疯!
姜梅只觉两道灼灼的视线凝注在自己脸上,几乎把她的皮肤烧穿,不由面上发烧,心底发烫。她心里一片甜蜜,心里仿佛飘着朵朵白云,在晴空万里之下,悠悠荡荡,软绵绵,甜丝丝。
“干嘛,这么盯着我?”声音轻不可闻。
“这么看着你,真好。”他坐得近了些,伸指抬起她的下巴,额头轻抵着她的。
姜梅被动地微仰起头,半是羞涩,半是仓惶地缓缓闭上眼睛,腹间突然传来“咕噜”一声响,在这静谧的空间,竟是格外的清晰。
轰……天要亡她啊!姜梅大糗,头低得快埋进了丝被里,打定主意死都不抬头,脸红得要滴出血来。
“来,”君墨染镇定自若,微笑着起身,把绮玉刚才送进来的托盘端过来:“我饿了,陪我吃些点心。”
姜梅原想死撑着说不饿,可杯盘碰撞发出的轻微的叮当声十分悦耳;小米的香味透过碗盖的缝隙钻出来,袅袅亭亭地散在空气里,萦绕在她的周围,挑战着她越来越薄弱的意志力和腹内空空的五脏。
“躺久了,没胃口?”君墨染见她不吭声,好脾气地劝解:“那也勉强吃一点,这样病才好得快,知道吗?”
“哦~”姜梅就坡下驴,乖乖地点了点头:“那,就吃一点点?”
“这才乖。”君墨染笑,伸手绕到她后背,塞了个软枕给她,扶她半坐半躺着,转身端了粥碗,舀了一勺粥送到她唇边。
“我自己来。”姜梅脸红,推开他递到嘴边的勺子。
快奔三的人了,又不是小孩子,只不过小病一场,还用得着喂?再说了,他们已经离婚了,没有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彼此打得头破血流已经很奇怪了,这么你侬我侬,算什么?
君墨染不语,可是勺子却固执地停留在她的唇边。
他这样是在犯规!行为无效!
理智告诉她,他的身边有那么多的小妾,家里还有个恨她入骨,躲不掉,避不开的娘,她好不容易才跳出那个泥潭,怎能返过来再跳进去?
他偏还要来撩拨她摇摆不定的心,要她怎么办?
“我说不用了!你听不懂……”姜梅忽然生气了,猛然抬头却不期然撞上他那双明亮的双眸,他那从未有过的温柔和宠溺的神情,迷惑了她的心智,让她的心开始剧烈地跳动起来。
不要啊~姜梅在心底哀叹:一个极度冷漠倔强的男人,突然柔情似水,真的要人命的!教她如何抵挡,如何拒绝?除了沉沦,除了臣服,她能如何?
“听话。”短短两个字,简洁有力,象梦一样飘进她的心里。
姜梅傻傻地缴械投降,默默地吞掉一口又一口他递过来的关心,焦虑,心疼,懊恼,忧虑……
她,终究还是逃不开命运的网,避不开命定的结,对吧?
姜梅陷在一片迷雾之中,神思恍惚,一阵心酸,一阵甜蜜。
结果,在这种极度诡谲和暧昧的气氛下,姜梅喝光了一碗小米粥;而那个自称饿了的家伙,却只在最初时浅尝了一口,试了试温度。
“还要不要?”
姜梅怔怔地摇头,看着他耐心地给她喂水,再擦了脸,又扶她躺下。
他薄唇微抿,神情专注,桔色的灯光给他周身抹上了柔和的暖色,使他向来冷厉的脸部线条渐趋柔和。
这样的温柔体贴的君墨染,是她从来也不曾见过的。如此近距离地观察,才发现那细长的眼睫下有着浓浓的掩不住的倦意,额前的发落了一络下来,凌乱地彰显出他的忧心,而身上那件紫色的长衫上遍布的褶痕更无声地诉说着他的坚守。
她昏睡的这些天,他一直就这么衣不解带,寸步不离地守着?
姜梅心中一悸,震惊莫名,呆呆地瞧着他的侧颜容,忽然间便痴了。
这个自大的,倔强的,冷漠的同时也是狂妄的,骄傲的家伙,为什么总是要选择这么别扭而笨拙的方式来表达他的感情?
相守(三)
“湄儿,你很痛吗?哪里痛?”君墨染转过头,忽地见她满面泪痕,骇了一跳,神色仓惶地扑过来,想要抱她,偏又不敢,怕给她增加莫名的痛楚,急得嗓子都变了调。
“痛?”姜梅迷惘,触到他温柔擦拭她泪眼的长指上那闪耀的光芒,这才恍然。
原来,不知不觉中,她竟落泪了!泪水滴在他的手背,如烙铁般滚烫灼人。
“很厉害吗?你说话,别只哭啊!”君墨染手足无措,围着她转了几圈,忽地醒悟,拔腿就往门外冲:“你等着,我去找煜……”
“墨染!”姜梅抬手,紧紧地拽住他,泪眼蒙胧地瞅着他。
“嘎?”君墨染心脏一抽,反握住她纤细的手掌,温言安慰:“你别怕,我不走开。”
可怜的湄儿,上次把她一个人丢在冷宫,害她吃足了苦头,也吓破了胆。
“不是,我哪里都不痛。”姜梅轻轻摇了摇头,却晃落更多的泪水。
“不痛你哭什么?”他深深地凝睇着她,又是心疼又是愧疚地道:“别傻,在我面前不必假装坚强,痛就说出来。”
她是女人,不必永远这么冷静,这么坚强,偶尔也可以软弱,偶尔也可以无理,偶尔依靠一下他,会让他更有成就感,更加地怜爱她!
“嗯~”姜梅低低一叹,主动偎进他的怀中,伸手圈住他劲瘦的腰。
君墨染一怔,双手高举在半空,吓得一动也不敢动:“湄,湄儿?”
她不会是痛得昏过去了吧?
“嘘~”姜梅闭上眼,静静地聆听着他的心跳,声音娇软中透着些羞涩:“别说话,就这样让我呆一会,只要一会就好。”
“湄儿~”君墨染呼吸一窒,拥住她削瘦的香肩,急切地寻找着她的眉眼:“让我看看你,一眼就好~”
“别~”姜梅低语,死命地贴着他的胸,不肯抬头:“我不好看。”
卧床七天,不必揽镜也知此刻的形象有如厉鬼,绝不会漂亮到哪里去。她不想让这么重要的时刻,铭刻在他心底的自己是一个残缺的影像。
“没关系~我也很臭~”君墨染无厘头地安慰,令姜梅哧地一声笑了,握拳轻捶他的胸膛:“讨厌。”
“湄儿~”他乘势握住她的拳头,轻轻包在掌心,薄唇凑上去轻轻地摩挲,黝黑的眸子里有璀璨的星光在闪耀,声音渐转暗哑,低柔得好象一阵微风吹过湖面……
“墨染~”静静地依偎了良久,姜梅终于从他怀里抬起头,轻轻唤了他一声,却发现,不知何时,他居然靠在床柱上睡着了?
她哑然。
抬手轻划他的轮廊,含着泪微微地笑了。
虽然他嘴里不说,但这些天必然是不眠不休地照顾着她,又是在忧心,自责,后悔,痛苦之中挣扎,只怕连眼都没合过,若不是真的撑不住,怎会在这种时候睡过去?
她悄悄地从他的臂弯里脱身而出,轻柔地拉过丝被覆盖在他的身上,再蹑手蹑脚地从床上爬了下来,轻轻地将门带上,这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扑面而来的冷风令我打了一个寒颤,抬头仰望天空,不知何时鹅毛大雪已纷纷扬扬地飘然而下,把整个世界变成了一片银色的海洋。
静静地立在漫天飞舞的雪花之中,只一会儿功夫,雪花已缀满全身。她轻轻呵气,搓了搓双手,心里觉得暖洋洋的一片。
“才刚好一点,怎么又跑出来吹风?仔细着凉了。”一件鹤氅从身后披到她身上,语气里略带轻责。
“煜宸?”姜梅诧异地回过身:“这么晚了,你还没睡?”
“睡不着,起来溜达溜达。”李煜宸轻描淡写地带过。
姜梅心中一片温暖,知道他必然也是因为她昏睡了这么多天,心里不踏实,这才浅眠,被她吵醒,不觉歉然:“抱歉,让你们担心了。”
“哟~”李煜宸偏头,戏谑地调侃:“看来是真的好了,都会客套了。”
“哈~”姜梅被他逗得笑出声来。
“他呢?”李煜宸略抬起下巴,朝卧室的方向呶了呶。
“睡着了~”姜梅不自觉地放低了声音,眉眼一片温柔。
从未见过她如此柔情似水的模样,李煜宸不觉呆了,想着她这般女儿情态都不是为自己流露,不觉心中抽痛,强行转开目光,哑声问:“决定了,不后悔?”
“嗯~”虽然他没明说,姜梅却知他指的什么,只轻轻地点了点头,脸上柔情荡漾,眉宇尽是甜蜜。
此时无声胜有声,瞧着她幸福的模样,李煜宸心有不甘,忍不住刺她一下:“不担心干娘?”
“只要我努力,她一定会接受我?”这句话,姜梅嘴里说得自信满满,其实心中惴惴,殊无把握。
李煜宸心一软,一掌拍上她的肩:“我对你有信心!只要你想,这世上没有你征服不了的人。”
若是连煜宸都不看好,必然是一个艰难的挑战。之前在靖王府,她说是不屑争,不想争,不愿意争,说穿了,其实是在逃避。因为相比逃避,直面困难,迎接挑战这条路显然要困难数倍。
但她既然选择了墨染,这就是她必然要翻过的一座山,她不能因为困难就放弃,不是吗?
“嗯,”想通了这一点,姜梅嫣然一笑,眉眼里俱是星光:“我不担心,因为墨染一定会站在我这边,你们也会帮我的,对吧?”
“当然~”君墨染不知何时踱了出来,悄然从身后揽住她的腰,将她拥在怀里替她挡住风雪:“谁让他是我兄弟?”
李煜宸又羡又妒,喃喃低语:“这家伙,真是走了狗屎运。”
“那是,”君墨染傲然道:“我向来比你多那么一点运气!”
你休想!
雪霁初晴冬日的暖阳懒懒地照射着大地霜风不紧不慢地吹着吹在脸上有一种久违了的酣畅淋漓的感觉。
姜梅躺在腾制的躺椅上微眯着眼睛仰着头享受着那久违了的清爽的感觉。金色的阳光洒落在她的发间衣上替她镀上了一层金边。
墨染~李煜宸自院外匆匆而入见状不自觉地放轻了脚步以眼色示意他跟自己出去说话。
我出去一下。君墨染会意将一床薄毡盖在她的膝上低声道。
嗯~心知他们有要事相商却不方便在她的面前说姜梅也不追问索闭上眼假寐。
什么事?出了院子君墨染停在转角处。
蓝一说满大街的衙役今天早起突然撤了贴得到处都是的梅子的绘影画像也撕得干干净净。李煜宸蹙眉:你说这个柳无风又想搞什么鬼?
君墨染低头略一凝思问:江絮到哪了?
这两天没有消息李煜宸怔了一下答:不过有阿江看着问题应该不大。
两天?两天的时间别说抓一个江絮就算是消灭十万军队都绰绰有余。
那边估计不靠谱了~君墨染摇头:这样吧让蓝一出去打听一下。
别李煜宸立刻否定:蓝一的口音一听就不是啖星人还不如让苍鹰出去打听呢。他在宫里当了这么多年的差衙门里应该有人脉。只要小心一点不会有事的。
也行~君墨染应允回转院内陪姜梅李煜宸自去安排。
苍鹰奉命外出打探消息才知定远候妃已然找回柳烨亲自迎出京城接她回府。
耳听为虚他挤在瞧热闹的人群里远远地看着柳烨的大队人马与他错身而过这才放心地掉头回去。
这不是鹰统领吗?听说你请假回乡探亲这么快就回来了?
苍鹰抬头一张似笑非笑的黄脸赦然印入眼帘却正是虚。他惊出一身冷汗条件反射地伸手去按腰间软剑。
怎样相请不如偶遇咱哥俩去喝一杯就算替鹰统领洗尘如何?虚快步上前不着痕迹地攥住了他的手极之热情。
呃~苍鹰暗自警惕脸上不动声色客气地谢绝:在下还得回宫覆命恐怕得改天奉陪~
他与虚只是在宫里偶尔见过二三次面连点头之交都算不上替他接哪门子的风法哪门子的尘?明显是会无好会他得想法脱身。
诶~危室壁几个从不同的方向一涌而至将苍鹰围在中间笑道:鹰统领假期未销早一日晚一日回宫覆命并无区别我们几个离京日久想要跟鹰统领亲近亲近何必拒人千里之外呢?
苍鹰知道他们是有备而来大街上动起手来自己未必是他们的对手反而将自己的身份曝露只得忍气跟着他们进了一处茶楼。
虚在雅室外停下轻敲房门:候爷鹰统领到了。
进来~
鹰统领请~
苍鹰心知他的身份只怕已然曝露然而此刻再要离去显然更加不可能只得硬着头皮昂然走了进去。
鹰统领柳烨大刀金刀地端坐在椅子上一双厉眸冷冷地望着他:你好大的胆子!
候爷何出此言?苍鹰沉着以对。
柳烨冷然道:你领着我啖星皇朝的俸禄却与邀月的贼子勾结将本候的妃子劫走该当何罪?
苍鹰从容应答:苍鹰离京返乡今日才自故乡回来候爷若不信可去内务府查看。
哼柳烨冷笑:你当本候傻子呢?单凭一张假条就想要瞒天过海掩去你背叛朝庭的事实?君墨染给了你什么好处你要舍命护他?
苍鹰淡淡地道:属下从未见过君墨染护他更是无从谈起?
从未见过?好很好!柳烨忽地仰天长笑倏然敛容:那么君墨染的八夫人绮玉想必你也不认识吧?
苍鹰惊骇得瞪圆了眼睛:你你
啧~柳烨笑得越发地欢悦:本候在王府住过几年与八夫人倒是略有交情。哦对了听说她前几日到了啖星刚好可以叙叙旧情顺便问问她与鹰统领是否相识?
柳烨!苍鹰瞬间红了眼眶怒目相视:冤有头债有主有本事你杀了我拿个女人说事算什么英雄?
咦?柳烨挑眉笑睨着他:鹰统领不是不认识君墨染?怎么与八夫人却如此捻熟?
苍鹰发现掉入圈套一张脸涨得通红窒了许久忽地拍桌而起怒道:江湄就是我劫走的那又如何?要杀要剐随便你!
呵呵~柳烨仰靠到椅背上悠闲地道:想死还不容易?刀往脖子上一抹走得干净爽快。谁会记得你?八夫人?她的脾气可不会随你上天入地
柳烨你究竟想说什么?苍鹰怒吼着打断他。
很简单~柳烨神色一正敛容道:本候要你还我一个人情我就保证不动八夫人一根毫毛而且还许你一辈子想也想不到的荣华富贵!保证让八夫人对你另眼相看让你们双宿又飞。
你休想!我绝不会背叛王爷!苍鹰颤着声音怒喝。
绝不?柳烨微微一笑:这个世界上哪里有绝对的忠诚?话不要说得太满本候给你一天时间慢慢考虑。到时还是这个地方我来听你的答案。
你别妄想了我绝不会来!别说一天就算十年你也等不到!苍鹰冲着柳烨消失的方向怒吼回答他的却是一长串肆无忌惮的笑声如针般扎进他的心里
各展心机
候爷~目送着苍鹰出了茶楼危趋近柳烨低声道:属下这就跟上去查出姓君的老巢。
记住只需远远坠着他就可找到了君墨染就地监视随时将他们的行踪传递回来千万不要打草惊蛇。柳烨沉声吩咐。
是~危领命而去。
柳烨转而望向虚:唐郁那边可有消息过来?
回候爷~虚躬身做答:他每天足不出户雪球也只是带在身边并未有任何异常举动。会不会
主子是否太过敏感一只狗能做出什么大事来?花那么多的精力去守着一条狗实在是匪夷所思。
继续监视绝不可放松。柳烨神情冷漠:若有一丝差池提脑袋来见我。
就目前掌握的情况来看唐郁绝不是个无的放矢之人他既然花那么大的代价要回一条狗肯定有他的用意。所以只需耐心地盯着他总会有露出狐狸尾巴的时候。
是~虚不敢再说匆匆回去安排。
女和牛已带人秘密抵达青州相信不日就有好消息传来。不待柳烨询问斗急忙将情况汇报上去。
嗯~柳烨闭目轻揉了揉眉心低声再问:江秋寒那边呢?
这老狗一直在变卖家产估计不日打算出逃。。
有没有人与他联系?君墨染狡诈成谁知道他会不会伪装成其中的一个跟江秋寒暗中联络消息?
属下查过与他往来的皆是之前与江家有过买卖历史的客商没发现有何不妥。
柳烨心中暗生焦躁不自觉地提高了音量:一群废物忙乎了几天半点收获也无本候养你们有何用?
候爷~鬼与柳匆匆而来:圣上有旨宣候爷与王妃进宫进驾。
妈的!柳烨不脱口咒骂:连一天都不能等这偌大一笔财富老子还能全卷走不成?
江絮那个草包最多能糊弄一时只要她开口说话就会露馅如何能带进宫去面圣?
见他发怒斗几人不敢吭声默默地垂手侍立。
发了一通脾气柳烨的情绪渐渐平定下来摔袖叹道:走吧进宫!
锦云阁唐郁居所。
少主该吃药了~司空博端着一只精美的瓷碗掀帘而入。
大先生唐郁斜倚在软榻上手里抚弄着一只雪兔懒洋洋地问:那几只苍蝇还在外面飞?
是~司空博将碗搁在小几上扶唐郁坐起侍候他把药喝下以丝帕小心地替他拭去唇边的药渍:几只小丑属下自会应付少主不必费心。
嗯~唐郁闭目躺回榻上:那只蠢猪呢?可有消息?
呵呵~司空博忍不住低低一笑:从宫中逃离后他们一直藏在京郊的黑水镇没有挪窝。
一直没换地方?唐郁心生狐疑。
君墨染尚未离开啖星这与他的推断相符——如果换成他也绝不会在如此风声鹤唳之时仓促成行。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这个时候留在啖星城反而是最明智的选择。
但俗话说狡兔三窟。就算不走也该不停地转换地点以免时间长了露出马脚。
黑水镇离京城不过十五里之遥君墨染为何要甘冒大险潜匿于此?其间是否发生了一些不为他所知的事情?
是司空博答:属下得到的消息就是如此少主要不要亲自前往确认一下?‘
哼~唐郁冷哼:她自己找死我干嘛要去找她?
司空博明知他口不对心低眉一笑:是。
你笑什么?唐郁恼羞成怒冷声道:柳烨那小子这几日脑子倒是动得挺快手也伸也蛮长你给我把皮崩紧点千万不要给他抢在前面把那蠢女人给带走就好!
放心~司空博胸有成竹微笑着道:有君墨染替咱们挡着柳烨想要把江小姐带走可没那么容易。
哼~唐郁冷哼一声斜睨着他:你对姓君的倒挺有信心要不要干脆跟过去做他的手下算了?
司空博望着他只是慈爱的微笑对他明显无理取闹的问题不予回答。
少主的方针也是坐山观虎斗待他们双方拼个鱼死网破之时再出面收渔翁之利。是以此时以不变应万变才是上上之策。
哼~唐郁自知失言悻悻地哼一声转了话题:绮玉那女人呢?
她已跟姓君的汇合属下自会找机会把她引出来跟她谈一次让她认清形势。司空博对她并不放在心上轻蔑一笑:此人贪图享受爱幕虚荣只需略加必然成功少主不必担心。
不要低估了女人的妒忌心。唐郁阴沉着脸淡淡地道:要多加不要逼得太紧小心她反噬伤了江湄明白吗?
女人的妒忌心究竟有多可怕娘亲凄惨的一生就是最好的例证。他绝不会把江湄命运交到这种女人的手上。
司空博怔了一下忙垂手道:是属下定会加倍小心。
去吧~唐郁挥手令他退下疲倦地闭上眼睛。
少主~司空博瞧着他日渐消瘦的身影犹豫了片刻轻声道:你真的不想见江小姐一面?
唐郁沉默:近半个月未见她还好吗?尽管他不想承认君墨染还是自有其独特的魅力而重新回到君墨染身边的她是否会再次动摇?
不如~司空博察言观色小心地建议:我替少主安排偷偷去见她一面?
唐郁未置可否闭目不语司空博心领神会悄然退下。
PS:近两天有些不愉快的事情发生加上清明节到了杂事缠身情绪低落怕写不出好的文字更新减少请大家谅解。偶会尽快调整状态不论怎样十五号前一定结文大家放心!
我脾气怎么了?
苍鹰心神不属出了京城走了近五里路才发现身后坠着两条尾巴仗着路形熟转了好几个弯这才把尾巴甩掉待回到住处时天已渐黑。
蓝一在村口焦急地看了无数次看到他顿时松了一口气迎上去诧异地道:怎么用了这许多时间?王爷和军师都等急了。
遇到点麻烦。苍鹰含糊地一语带过:稍稍花了点时间。
被狗杂碎们盯上了?蓝一立刻警惕地朝他身后张望。
苍鹰怔忡不宁:嗯~
确定并无异常蓝一回头瞧见他抑郁的表情关心地问:你怎么了没受伤吧?
没~苍鹰拂晓开他欲搭上自己肩膀的手低头匆匆朝村子里走去。
奇怪~蓝一嘀咕了一句跟着他一起返回快步进了小院禀报:王爷鹰哥回来了。
叫他进来~君墨染与李煜宸正在研究地图闻声抬头:说吧外面什么情况?
不出王爷所料李江和李尚失手江絮已然被擒。苍鹰简略地介绍了一遍在城中见到的情形:柳烨亲自带人到长春县将定远候妃迎回京城。
亲自去的?李煜宸与君墨染对视一眼问。
是~苍鹰面色微微一变声音不自觉地降了几度:属下在御街上与迎接王妃的队伍擦肩而过整个啖星城的百姓都亲眼看到柳烨在马上。
定远候妃既然已经找到剩下的就只是捉拿刺客的问题京城包括周边地区的搜索自然也就放松下来。
有意思~李煜宸弯唇一笑:凭柳烨的精明怎可能看不出江絮与梅子的区别?明知是个假货还如此大张旗鼓究竟意欲何为?
不管他的目的是什么这个地方已经不能呆了必需马上转移。君墨染扔下手中地图起身往外走:我去通知湄儿你们准备准备天黑后立刻出发。
喂~李煜宸怪叫:你不是吧?胆子变得这么小一点风吹草动就吓得缩了脖子?
君墨染头也不回冷冷地道:苍鹰回来这么晚显然遇上麻烦现在不走更待何时?
就算如此怎么也得计划一下再走吧?没头苍蝇似的乱窜哪行?李煜宸皱眉批评。
这可不象君墨染严谨的作风莫非有了梅子在身边他多了一层顾忌胆子变小的同时脑子也变笨了?
呵呵~君墨染忽地停步回头倏然一笑:如果连我们都不知道会去哪里敌人又如何猜出咱们下一步的动向?
苍鹰是成功地甩脱了粘在身后的尾巴然这里离京城实在太近范围如此小还怕柳烨不能循线追踪而至?
兵无常势事事计划按部就班固然好偶然一次随兴而致亦不失为用兵之道。唯其如此才能出其不意跳出包围圈。
呃李煜宸怔了一下勉强道:算你有理~不过咱们露宿雪地荒野倒没什么梅子的病刚好可不能再受风寒。你确定她的身体受得了?
君墨染索连话都懒得回直接无视大踏步离开。
望着他笔挺的身影嚣张地离开李煜宸忽觉自己犯了一回傻忍不住逸出粗口:X!
是人家夫妻破镜重圆此时正是里调油的好时候他问这种白痴痴问题这不是自己找虐吗?
听着李煜宸压逸地低咒君墨染忍不住朗声长笑跨进主屋迎面撞上姜梅不赞同的目光他不微微脸红轻咳一声:你都听到了?
好玩吗?姜梅剜他一眼。
真受不了两个大男人整天斗来斗去逞着口舌之利。
呃准备一下看来咱们得赶夜路了。君墨染忙转移话题。
姜梅明知他是想模糊焦点笑了笑没再纠缠:我没什么可准备的随时可以出发。倒是绮玉好象从中午开始就没见她露面?
绮玉?君墨染诧异地反问:她不在家吗?
姜梅淡淡地道:我听她那口气应该是这种乡下地方住不惯瞒着你到镇上透气去了。
胡闹!君墨染俊颜一沉:绮玉不知轻重蓝一他们也不明白?这么大的事都敢瞒我简直岂有此理!
姜梅叹一口气:你那脾气谁有事敢跟你商量?
蓝一他们碍着苍鹰的面子绮玉名义上又曾是他们半个主子她要出门有谁敢拦她?
蓝一!君墨染低咒一声复又往外走走到门口忽地顿住脚步回过头望着姜梅:我脾气怎么了?
听她那语气可不止一点点不满而是相当的幽怨呢!
王爷~农家院落总共才巴掌大他话音刚落蓝一已应声而至。
姜梅微笑乘机躲过这个敏感的问题示意他先办正事要紧。
绮玉在哪?君墨染肃容冷声道:立刻叫她来见我!
蓝一神色一僵期期艾艾地答:八夫人
怎么还叫八夫人?君墨染凛容十分不悦地喝斥。
是~蓝一以眼神向姜梅求救:绮玉姑娘她出门了
君墨染望着他冷笑:谁准许的?
蓝一垂眸额上现出冷汗。
行了姜梅出言替他解围:都这个时候了再来追究谁的责任也无事无补不如赶紧派人去找她回来吧。
王爷你带王妃先行离开我去找绮玉吧。苍鹰眸光复杂在院子里低声答话。
要走一起走要留一块留墨染几时扔下过自己的兄弟?李煜宸淡淡地道:镇上才多大?大家分头去找等人到齐了再离开也不迟。
人狗对恃
苍鹰匆匆出门 才到村口 已看到绮玉姗姗而来。他急忙迎上去: 玉儿 你去哪里了?
是不是我去哪 都必需向你交待? 绮玉冷冷地望着他。
不~ 看着那张冷漠的脸宠 苍鹰心痛如绞 低声道: 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现在情况特殊 你独自外出 怕会遇上危险。
绮玉张口欲驳 脑中忽地掠过那张似笑非笑的绝美容颜 顿时换了张笑脸 柔声道: 是我考虑不周 让你担心了 对不起。
苍鹰被她冷淡几日 忽见她软语温存 顿时悲喜交集 望着她一时痴了。
怎么 绮玉嫣然一笑 越过他往小院走去: 不回去了?
哦~ 苍鹰蓦然回神 自知失态 唰地红了脸: 要的 当然要回去。
回到小院 君墨染卓然挺立在院中 见二人并肩回来 倒没多加责备 淡淡地宣布: 走。
一行人乘着夜色的掩映 悄然自小院里撤出 向南边急行。
等他们离去之后 司空奕自暗处走了出来 望着他们消失的方向 轻轻一笑 如一缕轻烟般坠了上去。
见路就走 有林就入 疾行了二个时辰 眼见着月影西斜 君墨染这才叫停 大家找了一家破败的山神庙过夜。
蓝一在佛像后找到一块勉强还能避风的地点 打扫干净后 铺上了厚厚的软垫 请姜梅过去休息。
等等~ 见君墨染举步欲往这边走 姜梅急忙做手势叫他停止 转头向绮玉招手: 来 这里宽敞 够咱俩睡的。
她不习惯搞特殊 总共才两个女人 当然该一视同仁。
绮玉怔住 不自觉地拿眼朝君墨染望去 语中带酸: 奴婢自知身份卑 可不敢挤着江姑娘。
苍鹰悄悄地拉她的袖子 压低了声音道: 王妃是好意。
绮玉摔脱他的手 不悦地睨了他一眼——她不过是靖王府一个下了堂的小妾 哪里就配当王妃了?
君墨染瞥她一眼 转而朝大门方向走去: 你们休息 我去警戒。
王爷~ 蓝一忙抢上前: 还是属下去吧~
我早就不是什么王爷了~ 君墨染冷哼一声 大踏步出了庙门。
蓝一一脸尴尬 站在庙中间进也不是 退也不是。
李煜宸微微一笑 轻拍蓝一的肩膀: 你去睡吧 那家伙估计消化不太好 我去替他通通便~
君墨染背脊一僵 脚下明显一顿 握紧了拳头 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姜梅低眉一笑 和衣钻入被中 侧身蜷成一团默默地睡了。
绮玉呆站了一会 见无人理会 又不愿意真的睡在冷风口受苦 只得讪讪地走到姜梅的身边 躺下去睡了。
李煜宸在庙外转了一圈都没找着君墨染 正疑惑间冷不防一抬头 见到倚在树梢上发呆的君墨染 不觉莞尔一笑 飞身跃了上去 拣了与他相邻的一枝树桠站了 折了一根冰枝丢过去: 喂 干嘛呢?
君墨染侧头避过 冷冷道: 别闹。
李煜宸诧异地挑眉: 谁惹你不高兴了?
君墨染沉默 就在李煜宸以为他永远不会说话 无聊得几乎要睡着的时候 他忽地开口 声音极低 语速缓慢地问: 我的脾气真的很坏 很难让人接受吗?
李煜宸微微一怔: 什么意思?
没什么~ 话一出口 君墨染已然后悔——谁不好问 偏去问煜宸 这不是找骂吗?
梅子说的? 李煜宸眨了眨眼睛 忽地明白过来 不 噗 地一声乐了: 怎么 你不服气 觉得自个挺好的 对吧?
被他一语直接命中要害 君墨染忽地恼了: 滚一边去!
啧啧啧~ 李煜宸连连摇头 斜睨着他 轻佻地笑道: 瞧瞧你那德 !一句话不对就发脾气 梅子能忍你到今天 真是奇迹!
我这德 怎么了? 君墨染恼羞成怒: 我
嘘~ 李煜宸忽地竖起食指在唇边 示意他噤声: 有动静~
君墨染立刻静下来 身子紧贴在树干上 几乎与树身融为一体 摒息凝神侧耳聆听着四周的动静。
旷野荒原极为静谧 风摇动树梢 积雪掉落的声音都听得一清二楚。
天空有微弱的星子闪耀 借着积雪反射的微光 一团白色的影子如幽灵般贴着地面慢慢地向这边靠近。
它步伐轻灵 几乎没发出任何声响 不时地停下来机警地左右张望。
狼? 李煜宸眼里闪现狐疑——再怎么穷乡僻壤 这里毕竟靠近京城 怎会有狼出没?
咦 好象是雪球? 君墨染凝目瞧了片刻 发出一声惊咦 身子如一片雪花般飘然坠地。
雪球? 李煜宸呆了一下 紧随其后跃了下来 抢上去观看。
那一人一狗已在雪地里展开了对恃。
君墨染弯着腰 脸上是强挤出来的亲切笑脸 试图接近它: 老实点 打你是肯定打不过我的!
雪球显然并不接受他的招安 伏低了身子 朝他呲着牙 露出红红的舌头 一副凶象毕露的模样。
哧! 李煜宸再次乐翻天 毫不留情地哧笑出声: 得了 别在那里装了 你不如直接把它打晕了带到庙里去。
打?上次失手杀了史酷比 闹出这么大的风波 差点失去了江湄 他还不汲取教训?
君墨染眸光黯了黯 默不吭声。
X!如果可以用武力 他堂堂男子汉 何必沦落到象个傻子似地跟条狗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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疑惑
看着星光下那头漂亮尊贵如雪地之狼的雪球 李煜宸忽地生出不好地感觉: 墨染 你确定要带着这么一个显眼的目标上路?
蓝衣营的增援固然增强了他们的势力 却也给隐藏形迹增添了困难 再加上雪球 可以预见未来一段时间必然是在追逐与逃亡中度过。
不然呢? 君墨染反问 轻松地避过雪球愤怒的一击——有意思 雪球的闪转腾挪之间竟隐隐有武术的根基 象是受过某种专门的训练呢!
要不 李煜宸迟疑一下 低声道: 乘着梅子不知道 把雪球给
不行! 君墨染霍然回头 眸子里几欲喷出火来: 你不记得史酷比死了 她有多伤心?
明知湄儿有多喜欢雪球 他怎么能说出这种话?
你想什么呢? 李煜宸瞪他: 该不会以为我是让你把雪球给杀了吧?
君墨染不语 继续与雪球对恃。
X! 李煜宸顿觉气闷: 我只是建议你把它送走 或是托给可靠的人家喂养 等以后再来接它。
开玩笑 他又不是不知道梅子有多喜欢雪示 怎会提出那么残忍的建议?但目前的形势却不容他们感情用事——总不能因为一条狗功败垂成吧?
权衡利弊 送走雪球是最佳的选择。
说话间 君墨染已成功地制服雪球 将它小心地搂在怀里: 既使真要把它留下 也该征求湄儿的意见。
说实话 雪球能从候府里逃出来 并且找到他们 已然让他十分吃惊。不必问也能猜出其间它吃了多少苦 不算它与湄儿之间的感情 就冲着这份忠义 他也不舍得将它送走 或是交给陌生人照顾。
墨染~ 李煜宸惊讶地挑眉: 你变了~
想不到他也会做出这种不计后果 被世人斥之为妇人之仁的事情——看来 梅子对他的影响果然是无远弗界。
君墨染抱起雪球 大踏步往庙里走: 也许吧。
他只是不希望看到湄儿再度伤心 如果收留一条狗 克服一些困难就能让她开心 为什么不做呢?
搞不好柳烨的人正跟在雪球的后面朝我们接近呢~ 李煜宸苦笑着提醒: 这样也没关系?
该来的总要来 如果躲不开 那就迎面而上 给他狠狠的一击! 话落 君墨染已然闪身进了破庙。
李煜宸摇头 飞身跃上树梢 警惕地四处张望——四野冥寂 悄然无声 方圆几里之内哪里有半个人影?
半梦半醒之间 有什么东西一直在姜梅的脸上蹭来蹭去。它很软 很滑 带点温热 又有点粘腻 还略带着些腥味的 持续不断地骚扰着她 弄得她鼻子好痒。
别闹~ 小声嘀咕一句 姜梅翻个身准备继续睡 然而身上一沉 有重物自上而下压了下来 厚厚的毛发盖住了她的脸 让她几乎窒息。
姜梅用力睁开眼睛 对上的却是一双乌溜溜 黑漆漆的大眼睛 那双眼睛长在一个毛绒绒 圆乎乎的脑袋上。
雪球?我没做梦吧? 她用力揉了揉眼睛 还未回过神 耳边已传来惊天动地的叫声。
~ 绮玉睡得正香 睁开眼睛 身边已蹲了一头威武雄壮的雪狼 顿时吓得魂飞天外 拼了命地尖叫: 狼 有狼 ~
姜梅急忙抱住雪球 一个劲地解释: 你看清楚 它是雪球 不是狼。
你 你走开 ~ 绮玉面色惨白 将身子努力缩成团 用力挥舞着手。
对不起 吓到你了~ 姜梅尴尬地拼命道歉 向苍鹰投去求救的目光。
蓝衣营弟兄面面相觑 对这突发的状况一时不知如何处理。而罪魁祸首的君墨染则面无表情 杵在一旁当木偶。
是他失策——只顾着想着湄儿见到雪球会开心 却忘了绮玉会害怕。
没关系~ 苍鹰心疼地上前搂住绮玉的肩 冲姜梅勉强挤了个笑容: 你也不是故意的~
王爷也真是 怎么能因为要宠王妃 就一点也不顾忌绮玉的感受呢?怎么说 她也曾经是他的女人 而且现在肚子里正怀着他的孩子!再怎么对绮玉没有感情 就算看在他的面子上 也不能厚此薄彼一至如厮 !
一阵兵荒马乱之后 苍鹰总算成功地安抚了绮玉的情绪 带着她坐到破庙的一隅轻声交谈。
姜梅带着雪球坐到破庙的另一角 身边挤满了蓝衣营的侍卫。
哇 真厉害 居然能找到这里来! 蓝五啧啧称奇 试探着想去摸它的头 被它不屑地偏头躲过 引得众人一阵哄笑。
就连大内密探都做不到的事 它一个畜牲竟然办到了!
嗬 蓝五没好气地瞪它一眼: 这小家伙脾气还挺倔~ 说着说着 他又笑了: 不过 我喜欢!
这没什么~ 姜梅语带骄傲地道: 有过报道 主人离家数千里 狗隔了十年还找上门去的呢~
在哪里 你听谁说的? 蓝五饶有兴趣地追问。
报道? 君墨染语带玩味地重复——他早就发现了 江湄只要一激动 就会从嘴里往外迸莫名其妙的词汇和一些匪夷所思的事情。
呃~ 察觉失言 姜梅脸上微微一红 急忙把话硬拗过来: 我是听那些到庙里敬佛的老人说的 也不知道做不做得准?但是有一点 却可以肯定。一旦认准了主人 狗的忠诚无人可比!
是吗? 君墨染若有所思。
姜梅或许淡忘了 他可没有忘记 雪球最开始的主人是唐郁。那么 它最终效忠的对象究竟是江湄还是唐郁呢?
做为当今世上最神秘 拥有神秘力量的世家的新掌门人 唐郁把雪球这样深具灵气的狗送给江湄 会不会带有某种不可告人的目的呢?
PS:这几天更新有点慢 让俺捋顺了 一鼓做气写到大结局。
天机不可泄露
女人 先别忙着高兴~ 雪球冷冷地睨着姜梅 臭着一张脸: 我有正事呢 找个安静的地方说话吧~
姜梅怔了一下 转头望望周围——就这么一间破庙 巴掌大的地方 这些人又个个耳聪目明 呆在哪里都不合适。
你去哪? 她才一起身 君墨染已跟了过来。
我 姜梅微微脸红: 睡不着 带雪球出去走走。
外边冷 干嘛出去吹风? 君墨染不赞同地摇头: 再说黑灯瞎火的 也不安全 就在屋里呆着吧 天亮了再去溜达也不迟。
姜梅急切间找不到反驳的理由 咬着唇不说话 可怜兮兮地看着他 眼睛衬着明灭的篝火在暗处闪着光。
一定要现在去? 君墨染招架不住她的眼神 只得做出让步: 那好 只能在山神庙附近 可不能走远了。
放心 我一会就回来~ 姜梅松了一口气 笑得眉眼弯弯 语气和心情瞬间上扬 迫不及待地带着雪球出了庙门。
目送着她苗条的身子轻快地离去 君墨染无奈地叹气 脸上露出宠溺的微笑 转过头却对上一张张吃惊的脸宠。
他沉下脸 冷冰冰地低叱: 看着我干嘛?
没 没什么~ 蓝衣营众人迅速低头假装忙碌。
姜梅出了门 倒也不敢托大走远 转了一个弯估摸着屋子里的人听不到她说话 就停下来: 出什么事了?
公子病了 很严重。
什么? 姜梅吃了一惊 顿时急了: 唐郁病了 有多严重?请大夫瞧过了吗?大夫怎么说?
见到姜梅真情流露 雪球这才满意 偏着头看她。
什么病我不知道 不过我知道他很想你。你怎么说 要不要跟我回去?
现在? 姜梅愣住。
不然 你以为我为什么那么大老远跑来找你?
姜梅脸现为难: 现在的情况我怎么能走~
这可不是在邀月 天下太平 想什么时候出门就什么时候出门。眼下她正受着啖星的通辑 数十人为她冒着生命危险 深入敌人腹地 她怎么能随心所欲地冒然离开?
你的意思是不管公子的死活了?
雪球冲她愤怒地呲着牙。
不是 姜梅竭力想解释 可惜被雪球一瞪 声音立刻变得微弱: 我的意思是 我也不是大夫
就算她去了 又能解决什么问题?
算了 你不用说了 是我看错了人!
雪球掉头就要走 姜梅急忙冲上去抱住它: 别!我错了还不行吗?
那你到底要不要去?
雪球不耐烦地睨她。
呃~ 姜梅小心翼翼地看着它: 让我再考虑一下行吗?
考虑多久?我可没那么多时间等!
雪球拽得二五八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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