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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主小说网 > 昆仑雪(倚天同人) > 张松溪篇(二)

张松溪篇(二)

张松溪再往襄阳城外山林那处去时,却见竹舍空空,树上也不见人影,约莫着以言是离去买些物事去了。时下无事,他来得也熟了,见石坪上还摆着副黑白残局,便坐下研究。

只这女孩不知去了哪里,竟然整个下午也未曾见人,张松溪微觉惘然,正要起身离去。

忽听得娇声呼唤“四哥!”再一看,一抹素­色­宛如飞鸟般从山峦翩然而下,顷刻而至。

少女欢快地跑来,如玉颊上一抹嫣红,还未跑近便拔剑在手,兴冲冲地道:“四哥,咱们过招!”

自无不允。这几年但见她练剑,却不知到了什么程度,三年前她一怒尽屠朱长龄一家,已尽显快捷狠辣,此时却不知是甚么光景了。张松溪欣然从命。

“你这是甚么剑法?”张松溪犹自不敢相信,对面少女却不答,皱眉自语,“你们武当的绵劲太厉害,滑滑溜溜的古怪,剑招都被带歪了……这样不成!若是对方内力较我为高,那也难办……需得……”自顾自又开始发呆。

远景青山,近处白瀑,盈盈少女,蹙眉有思,恰似画中人。

张松溪细细打量,微微喟叹:昔日女孩已渐觉长成,依旧冰肌玉骨俏模样,颊上少了些可爱的婴儿肥,腰身也瘦了,双肩窄窄,愈清丽纤纤,弱不胜衣!嗓音比起少时也略变了些,缓缓而言时,便是低沉柔美,如溶洞水滴。

当年阿女已妖娆!

还未等他感慨完毕,以言又过来,“四哥,我昨日得了个奇遇,这里竟然有位前人剑客的遗迹。嗯,没见宝物,就留了几行刻字,不过我的剑法正在紧要关头,这几个字倒是帮了我很大的忙!”便要带他去看。

“纵横江湖三十余载,杀尽仇寇,败尽英雄,天下更无抗手,无可柰何,惟隐居深谷,以雕为友。呜呼,生平求一敌手而不可得,诚寂寥难堪也。”这几个字写得剑气森然,那凛冽意味,一任时空流转而不减其锋。

“以雕为友么?倒和杨过大侠一般。”张松溪偶然想起,其实江湖上风起云涌,人死名朽,纵然百年前纵横天下,眼下也只能算是少有人知的陈年典故。

“喔。”以言没在意,大约也不清楚杨过是谁,只兴冲冲地说着,“这独孤求败说得也有道理,世间万物本来一体,一动则生无穷变化……”她兴致勃勃地说着自己想出的剑理,神采飞扬。

此女,终非池中物。张松溪模糊地想着,忽然问道,以言,你将来,想要开宗立派么?

以言一怔,忽然间便意兴阑珊。

上山时其兴勃勃,下山时却冷冷清清。以言在碎石山涧中跳跃行走,素带翩然。他跟在后面,难得地絮絮叨叨,“……天下无不是的父母,人世无常,莫要等到无可追回时再后悔不迭。”

这劝的,却全然是他自家刻骨的体会。人生世间,最怕的便是一个悔字,可令魂断骨销!

以言奔得越发快了,青绿山水间,便似惊鸿影。

张松溪心中叹息,少年人总是心高气傲,但有不如意处便使气任­性­,以言离家出走三载有余,竟不肯返转昆仑一步!,

此乃她心中最大隐痛,张松溪也晓得,轻易不敢提起,只这一次,忽然觉得,怎么也该劝了这任­性­倔强女孩儿回转,纵然她爹爹有千般不是,骨­肉­至亲,也不当就此背离。

将至竹舍,何以言忽然停下,也不回身,道:“四哥说的是,我也正要去修整一下师父的坟墓。”她低了头,“……天­色­晚了,四哥回去罢!明天我就启程,也不必麻烦来送我。”

……

走在武当山的小道上,张松溪但披了一身月­色­皎洁。

心中略略安慰,以言这一去,大约多半不会回来了。天下父母心总是一般,便是儿女做了再不好的事情,既肯回头,也必原谅的。何况六年前,初见以言时,便觉何太冲对这女儿娇宠维护异常。此次以言肯回昆仑,只怕父女便是惊喜相逢。

抬头偶望月­色­,只觉明亮微凉,想起秋节又将至,却不知昆仑山上月­色­,比此地又有何种不同?

……

世事往往不尽如人愿,不过月余,竟然以言又风尘仆仆地回了来,再见张松溪时依然脸上带笑,只是问她究竟端的,却再也不肯多提一个字,竟似死了心的模样。却不知何太冲究竟对她说了何种言语。

只是此般光景,他再想劝,也觉词穷,不知从何说起。以言咬紧了口风一句不透,既不言其非,也不说好,只是漠然。

……

辗转再过两年,忽然一日,华山派有人前来,却是鲜于掌门的高足,白观白少侠。那少年如今也是颇有声名,乃是年青一代“华山四杰”之首。上厅奉茶,辗转寒暄,那少年口中含糊半晌,却是询问以言下落,“铁琴先生的女公子失踪数年,闻说当年她曾上武当山拜见张真人,不知……”神­色­殷切,落在明眼人眼中,哪不知便是情根深种!

张松溪心中一动,口中却推辞了去,眼见那少年失望辞去,他一低头,但见手里杯中依旧茶水满满,雾气升腾,隐约茶香。

世事但如流水,唯独老松古崖,寂寞长青。

……

再往山谷幽居时,正远远瞧见以言浇花,神情认真,背影纤袅,还隔着数百步,便见她忽地回转身来,出声招呼。

原来她内力修为也如此厉害了!加上那凌厉无俦变化无端的剑法,只怕行走江湖,也罕有人能欺负了她去。

张松溪这般想着,以言奉了茶,让他自己坐在石桌边,依旧浇着院子里的花卉,也无甚么名贵品种,以言笑说过,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养死了。

青绿山水间,流连已忘言。张松溪品茶不语。

以言出声询问,“四哥此来,是有事罢?”

还是一如当年敏锐得让人心惊!张松溪放了茶杯,点了点头。

此次却是江湖上的一件大事,江湖六大派相约齐攻光明顶,剿灭魔教妖人,武当自然忝在其中,当仁不让!

当然昆仑派这与明教争惯了的西域地头蛇,更是必然必须必定大举出动。

以言放了花壶,似笑非笑,“四哥这是想让我也去帮忙料理些小鱼小虾?”

张松溪尴尬,正想出言劝说,却见以言­干­脆地点了头,“正巧我和那明教法王韦一笑有些过节,乘机了断也好,免得他死在别人手里。”

……注意到她口中所言,乃是“明教”,并非江湖中人惯称的“魔教”。

虽不知她小小年纪能和这大魔头有甚仇怨,只是这也不必深究,张松溪转而叮嘱,“那青翼蝠王残忍狠毒,武功深不可测,以言若是遇到了,千万不可轻敌,也别独自追赶,以免中了魔头圈套。”见她点头允了,方才略略放心,旋又觉得,这女孩儿家武功太高,虽然自身安全,但是附带来的争强好胜,也真真不是好事!

其实张松溪此来,亦有令何太冲父女相见的说合意思,见以言面上似笑非笑的,显然深知弦外之意,自己不免有些讪讪地,起身要告辞。

何以言相送,待临别时,忽听她幽幽声道,四哥,倘若遇见明教左使杨逍,还请莫要动手。张松溪愕然抬头,便听得以言轻轻声音飘渺,小时候不慎坠崖,他救过我­性­命……

夜袭

黄沙漫漫,吹卷尘烟遮天蔽日,武当一行数十人正在这沙漠中前行。此次六大派联合围攻明教总坛,已经预先定下多方搜寻包抄,联络集合之策。武当派来得甚早,途中遇上明教中人,零零碎碎交战几次,各有些须损伤。

这日傍晚,武当众人搭起帐篷,因何以言是一行人中唯一的女子,又是客人。因此给她额外准备了小帐篷,离着众人歇息之处稍远。宋远桥顾念她女子身份不便,严禁弟子靠近她帐篷附近三丈之内。

当晚,武当众人点起篝火围坐休息,因晚上沙漠中气温甚是寒冷,那功力深厚的还不妨,有些功力稍浅的弟子,脸­色­都冻得有些发白了。

众人皆是默默无语,神态冷肃凝重。忽然,殷梨亭出声道:“何姑娘一个人呆在帐篷里,咱们是不是也请她出来烤烤火?”

俞莲舟道:“何姑娘既未出来,何必勉强?何况这里俱是男子,也多不便。”

宋青书恰走来听见,便躬身回道:“爹爹,各位师叔,下午时分青书已经问过何姑娘意思,提过夜晚烤火之事,她道不用麻烦,自己在帐篷中调息便可。”

宋远桥点了点头,显然很满意儿子安排的细致,旋又稍稍皱眉,道:“何姑娘不是咱们的人,又是女子,虽然此次随同咱们武当派一齐前来,可不能失了礼数,更不可令她在魔教妖人手里有所损伤。”宋青书闻言,躬身答道:“是。”

殷梨亭道:“何姑娘年年命人给咱们师父送上寿礼,哪知她竟不和昆仑派的人在一起,咱们早些和铁琴先生联络,将何姑娘送过去罢!”围坐几人随意说着闲话,又提起白日里所遇明教的几场争斗,张松溪半闭着眼调息,并不参言。

大漠沙如雪,燕山月似钩。这夜晚时分,皎洁月光下,那一望黄沙皆是雪白如银。

何以言走出帐篷外,默默看着这月夜大漠的景致。自进入这沙漠以来,她莫名地觉得有几分心惊­肉­跳,似乎这一进大漠,便是走入了别人布好的陷阱一般,越是往西北方向前行,越是心中莫名地烦乱。

她信步而行,值夜的武当弟子见了,也都点头打个招呼。忽一人从沙丘后转出,拱手道:“何姑娘还未休息?”却是宋青书。

何以言随口答道:“宋少侠不是也还在忙碌?”宋青书温文一笑,道:“父亲与各位师叔们乃是长辈,这些须值夜小事,自然该由我等弟子安排妥当,何姑娘尽管放心休息。”

何以言点了点头,便自不语。倒是宋青书瞧见她神­色­含愁,料想是忧虑此行,便出言宽慰她道:“咱们有备而来,魔教众人一团散沙,纵然人多些,也不足为虑。”

自出发以来,打探消息,联络报信这些琐事都落在宋青书这预定的少掌门身上,何以言非是武当中人,因避嫌并不刻意询问太多消息,只是今日只觉得那莫名不祥之感越来越烈,不得不有所行动。何以言微微一笑,道:“宋少侠,我虽然生在西域,却并不熟悉沙漠,这几天确实有些心神不宁。眼下其他门派也未到齐,嗯,我想听你说说最近形势怎么样了,也好叫我安心些。”

何以言此时不过盈盈双十年华,又生的纤弱袅娜,一路文静少言,况且这几日几场战斗她动手不多,大部分皆由武当中人挡了去,显不出她武功来,因此宋青书也只以为大战将至,她心中害怕,于是慨然道:“何姑娘愿意听,青书自当一一为姑娘分说。”

何以言微微笑了笑,道:“咱们走远些,别扰了大家休息。”纤手指了指那东北方向空旷地方,那处一派平坦,并无沙丘树丛遮目。宋青书知晓对方意思,乃是既要避免独处嫌疑,又免得说话声音被人听了去,于是点头道:“甚好。”

何以言听着宋青书将六大派预订计划、近日所传消息形势一一解说分明,她微微皱着眉头,半晌,方道:“这么说,咱们六大派,还是以正面痛击为主了?”

宋青书洒然一笑,道:“不错,此时天鹰教也正远道赶回支援,若是所料不错,咱们只在这一两日便能与魔教五行旗交上手。”他恐何以言不知端的,便又顺口解释下来,“五行旗乃是魔教大批人马组建而成,分锐金,烈火,洪水,厚土,巨木,其中好手也不少。不过何姑娘也无需忧虑,魔教诸方势力分散,一时难以聚拢,咱们攻其不意,等到会齐六大派,定能大破他们。”

何以言笑了笑,忽然转口问道:“我见宋少侠调度有方,是否平日也常读兵阵之书?”宋青书不由笑道:“青书简陋,才疏学浅,其实全赖大家扶持。”他们这里说着话,忽然,何以言面­色­一凝,扭头看向东南方向,道:“有人来了!”

此时月隐云中,宋青书按她所指方向极目眺望,果见远处隐约黑影移动,他面­色­一肃,一边说道:“何姑娘快快随我过来。”一边发足奔向帐篷处,扬声喝道:“有敌来犯!”

这武当带来的不过三十二人,加上何以言也才三十三,皆是派中­精­英,当下毫不慌乱,武当五侠早已严阵以待,剩下弟子皆数人结成阵势,手持刀剑,预备御敌。

那来人先前还悄悄而行,将至数百步距离时,见对方已有准备,为首一个矮胖子大喝道:“六大派卑鄙无耻!弟兄们,咱们将这些人都杀光!”那来者甚众,服­色­或红或黄,皆绣着飞腾火焰,正是明教标志,粗粗一看,约有七八十人,乃是武当派的两倍还有余!这矮胖子一声令下,那些明教教众皆手持兵器,猛扑上来。另一个瘦高的红衣人,却并不上前,口中呼喝着,那些穿着红衣的教众听他指挥,却是散开,成扇状将武当诸人包围在中心。

莫声谷挺剑喝道:“邪魔外道,来得正好!”他生­性­豪侠,手持一柄长剑,冲入敌群中,剑法展开,身形闪动,顷刻连伤了三四人。

何以言亦早拔剑在手,宋青书本就立在她身边附近,此时便道:“何姑娘,咱们别离得太远,也好照应一二。”脚下迈上一步,手中长剑一圈,铮地接下了侧边冲过来的一个黄衣大汉砍向何以言的一刀,那大汉武功也不弱,呼吼连连,刀光连连劈下,和宋青书缠斗起来。

此时宋远桥俞莲舟等人俱在被数人围攻中,不过他们武功高强,也是不惧,那些结成阵的武当弟子,亦是不慌不乱,各自出剑,门户守得严密异常。虽然那明教人多势众,顷刻便将武当众人分割成了一个个小圈子包围,只是一时也奈何他们不得。

何以言心想,这样乱打一气,久之必然被他们人多拖垮。见那瘦高红衣男子指挥有度,自己却不上阵厮杀,只面上含着一丝冷笑。何以言足尖一点,腾身而起,向那红衣人疾冲过去,她身法极快,沿途有教众想要拦截,何以言只随手挥剑格挡,一路速度竟无半点阻滞。

那红衣人见她冲过来,不慌不忙,耸肩一抖,原本分成几节背在背上的一柄长枪被他握在手里,枪头一摆便向何以言扎去,要迫使她不得近身。那红衣人哈哈笑道:“武当何时又有女道士了?小妞儿站到一边去,可别让人说我辛然欺凌弱女。”枪尖疾向何以言腕上点去,却是要迫她弃剑。

何以言却是赞道:“好枪法,若是有匹马更好!”其实武林中人多用刀剑等短兵器,又或者笔钩等奇门兵刃,这长枪却是战场军将所用。何以言横剑轻摆,劲运其上,将辛然枪尖挑到一边。

辛然倒是“咦”了一声,道:“小小年纪,内力倒是不弱!”他内力浑厚,枪势沉浑,何以言手中长剑轻薄,又非是倚天剑那等神兵利器,能轻易将辛然的枪头挑开,在劲力的运用和化解上已然造诣不浅。

何以言顺势疾冲,一剑刺向辛然右臂,口里同时说道:“你是他们的头儿罢!”辛然闪身避过,却依然被她这一剑翻转削到肩上,带起一溜血花。他也凛然不惧,沉身一枪横扫,不顾将刺到面门的剑尖,枪杆势大力沉,径直往她腰眼狠狠扫去。以言“嘿”了一声,撤剑腾身……凌空一个倒转轻巧闪过,向后远远跃开。

辛然道:“某家是烈火旗掌旗使辛然,倒是小瞧了姑娘。”他肩上流血只是轻伤,随手抹了一把,并毫不在意,只是颇为诧异地望向何以言,倒是真心称赞。他先前轻视这妙龄女郎,此时方才晓得,对方竟然是武功高于已的强手!

刚才那两下交手,不过刹那,已然高下立判!辛然手中长枪挡不住何以言,被她一个照面就破开近身,若非拼命,只怕此刻已经横尸倒地。

何以言持剑盈盈立在三丈之外,笑道:“不敢当。”她瞧了辛然一眼,道:“你上过战场罢?我瞧你那一枪,气势很是凶悍,需得百人鲜血为祭。”

辛然道:“杀几个鞑子,何足为奇!倒叫姑娘见笑了。”他见这女子身法极敏捷,情知长枪太慢奈何不得她,信手抛在地上,双手擎出一对寒光闪闪地短刃,合身向何以言扑去。

何以言长剑闪动,将他攻来的招数一一接下,口里道:“辛旗使何必谦虚。嗯,若我擒下了你,不知你的手下可肯投降?”这两人话说的客气文雅,手里可一点也不留情,辛然情知自己不敌,手底招招皆出搏命之势,不过何以言胜他良多,手里长剑点刺削挑,轻描淡写便令辛然难以招架,顷刻已经在他身上划了好几个口子,不过辛然穿着一身红­色­,也看不出血迹。何以言那“投降”二字话音刚落,辛然已被她一剑抵住了咽喉。

辛然喝彩道:“这一剑­精­妙绝伦!恐怕灭绝老尼姑都未必使得出来。”随即又昂然道:“技不如人,姑娘要杀便杀,咱们明教绝无贪生怕死之徒!”望了一眼正大声呼喝着奔过来援救的数名烈火旗教众,放声哈哈大笑,“辛然这条命不值什么,就算咱们只剩一个人,也要死战到底!”

何以言笑道:“也对!辛旗使如此豪气,我如不杀你,那就是瞧你不起。”她剑尖疾探,辛然闭目待死,却只觉得喉头微微一凉,便没了下文。辛然诧异睁眼,原来何以言的剑尖只是在他喉头划破了小小一道口子,微有些许血迹而已。辛然抱拳道:“姑娘不杀之恩,辛然记住了,后必有报。只是咱们与六大派乃是敌人,要我放下这些兄弟投降,万不能够。”他见几名赶来救援的教众正袭向何以言背后,忙张口欲喝止。

何以言似若全不知晓,却只待背后两人一左一右劈砍而来,风声呼啸时,身子疾不可见地闪了一闪,但见剑光一闪随即收剑,那两人哼也没哼一声便倒下,俱是眉心一点血痕。何以言也不回头,只向着面­色­已经有些发青的辛然微微一笑。

此时那厚土旗旗使颜恒,便是那土黄衣衫的矮胖子,疾奔而来,叫道:“老辛,怎地了!”辛然面­色­难看,忽然大声喝道:“今日咱们先撤了,改日再来!”袖出红旗,召集旗众撤退。

颜恒怒道:“他­奶­­奶­个熊!老辛你竟装孙子!”不过他虽是如此说,也情知武当五侠皆在此,虽然人少却是厉害,确实奈何不得,反而不少弟兄受伤,当下也挥舞旗语,召集退去。那未受伤的扶了受伤之人撤退,阵容依旧严整,毫不散乱。那些旗下好手反而更卖力地缠住武当几位高手,意图拖得其他教众安然撤退。

莫声谷杀得兴起,一剑削去,与他对阵的一个瘦高道人一条臂膀高高飞起,血花飞溅。忽然辛然纵身到他面前,喝道:“某家来会会莫七侠!”双刃挥出。

其实此场厮杀虽然激烈,时间却并不长,双方死伤也极有限,不过这厚土旗与烈火旗本是打听的武当等人在此歇息,意图乘着人多包抄偷袭,打个出其不意,若是演变成苦缠,只怕对方高手还未怎么样,自己人却要死伤许多,因此不若撤退。

那五行旗诸人来得快也去得快,顷刻远去,辛然哈哈大笑几声,道:“咱们来日再决死活!”虚晃一招,飘身远引。那其他几个好手也弃了正被围攻的武当众侠,发足疾奔逃去。

莫声谷纵身追去,张松溪忙叫道:“七弟回来,穷寇莫追!”却见莫声谷依然奔远,殷梨亭道:“我去接应他来!”追着莫声谷而去。

那黄沙地上已然一片凌乱,血迹脚印交错,武当众弟子收拾裹伤。何以言一抬头,正和远处张松溪目光一对,她不由得一笑,正要过去,却见宋青书迎面走来,道:“刚才一时不见何姑娘,倒生怕姑娘有失。”稍一打量,见她安然无恙,便也欣然笑道:“幸好无事,却是青书多虑了。”他态度客气,语出真诚,何以言也不得不放慢脚步听他说。待到宋青书走开,何以言却见张松溪正在一众人中忙碌,稍一踌躇,便也转而到另一边坐下休息。

顷刻,殷梨亭莫声谷两人回来,形容却都有些狼狈,衣衫上俱是灰黑。张松溪抢上前道:“六弟,七弟,可曾受伤?”见这两人摇头,方才放下心来。莫声谷摇头道:“他们火器厉害,险些着了道儿。”殷梨亭不语,心想适才猝不及防,被那雷火炸伤,却不知怎地对方似乎只是阻得自己一阻便即离去,并未就势一拥而上,却是奇怪。

宋远桥又告诫了两句,却是叮嘱莫声谷不可如此莽撞,诸位弟子裹伤的裹伤,调息的调息,此时已是半夜,宋青书又重新安排了守夜人选,诸人方才歇息,渐渐四下沉寂。

张松溪撩开帐篷门走出,正见不远处立着何以言向他招手,张松溪笑道:“刚才给我抛眼­色­,什么事?”见何以言转身往她自己帐篷走去,张松溪却立住了脚,道:“就在外面说罢。”

何以言点点头,折回来,脸­色­却并见不轻松,道:“四哥,我这几天总觉得心中不安,觉得是有人在布下圈套算计咱们一般。”

张松溪知她绝不会无的放矢,脸­色­也凝重起来,问道:“以言,你发现什么不对了么?”

何以言摇头,“正是未曾发现有差,才更觉不安。”

张松溪思索一番,却也并不觉得不妥,想说以言太过多疑,又觉不妥。他忽然想起一事,便问道:“以言为何素来皆说‘明教’,而非众人所言‘魔教’?”

何以言倒是怔了一怔,道:“是么?原来我是这么说的,倒不曾注意过。”自己想了一想,道:“或者是觉得人心近魔则成魔,未必身在魔教则为魔。正教中人,也多有甚不堪入目的。”她笑了一笑,道:“四哥还来说我!刚才一战,你不也是未尽全力,竟还有闲暇瞧我和那辛然相斗。我不过是觉得此人义烈,那一手悍勇枪法,非在军中练不出来,这样烈士,杀之可惜,因此略微留手。至于明教本身,我心中依然是以他们为非的。”

张松溪叹道:“魔教中人,行为怪诞,肆意为非,不过他们和鞑子为敌,也就这点义烈值得一看了。”原先张三丰曾道,正邪二字本就难分,正派弟子若是心术不正,便是邪徒,邪派众人只要一心向善,便是正人君子。只是张翠山之事后,心伤爱徒惨死,虽未向天鹰教报仇,但是对“邪魔”二字,也恨恶殊深。连张三丰尚且如此,其余武当众人,更是痛恨不已。

何以言道:“好啦,我便回去了。明日说不定还有大战,养足­精­神为好。快到地方了罢?”

张松溪道:“咱们和五大派约好在一线峡附近会面,大约明日都要到的。”望着何以言进了她帐篷,自己才返回,草草睡下。

红颜

次日天明,武当众人便继续动身,约莫天­色­大亮时,已经到一线峡畔,六大派约定在此一带附近会面,只是武当派先到。宋远桥唤过殷梨亭,道:“六弟,你往东边方向迎接一下峨嵋派诸位。”殷梨亭抱拳道:“是。”随即便去了。

张松溪皱眉道:“大哥!”宋远桥望着殷梨亭离去方向,摇了摇头道:“六弟心怀郁结,便让他去走走也好。”因纪晓芙一事,灭绝深以为耻,只说纪晓芙被魔教妖人杨逍所害,又禁止门下弟子多言,因此殷梨亭也并不晓得自己的未婚妻竟是移情别恋。而张松溪却是从何以言叙述中得知此事,只是人死灯灭,他也不愿拿这事给殷梨亭添堵,因此瞒下不提。

其实便是当时武烈所言“张无忌失足堕崖”,张松溪又何尝看不出这话的真假程度?不过朱长龄已随着掉下山崖,朱家满门又被何以言杀了­干­净,因此即使武烈所言有些不尽不实,他也无心再追究,回来后只草草说了无忌坠崖噩耗,并未多提起其他。

这些只有他自己明白的事情,张松溪自然不好说起,于是也不再多言。倒是宋青书自动请缨道:“青书愿意去陪六叔同往。”宋远桥还未回答,倒是张松溪道:“你去也好,须得小心。”

他们这边正在说话,忽听那边沙丘处传来一声惊怒交迸的女子惊喝,“韦一笑!”却见那边何以言整个人凌空弹起,落地即与另一个似乎忽然冒出的青­色­影子缠斗不休,这两人身法快极,一青一绿交错一团,几乎难以分辨。

张松溪大惊喝道:“以言小心!”身法展开,疾冲过去。莫声谷和他差不多同时赶到。韦一笑桀桀怪笑,何以言身形忽然定住,手中剑法却一变,那韦一笑绕她身边游走,几乎幻成一条青影,何以言闭目静立,只频频随手出剑,却每一招都将韦一笑的攻势封得死死,颇有轻描淡写,举重若轻的意蕴。张松溪莫声谷二人分从两边挺剑而攻。

韦一笑忽然怪叫一声,道:“武当七侠围攻青翼蝠王,老子去也!”却原来他看见宋远桥俞莲舟等人也围了过来,心知难以匹敌,便要赶紧脚底抹油。本来武当七侠身份尊崇,又怎会不顾脸面地围攻?决不会违反武林道义,只是何以言并非本派中人,不好令她有所损伤,他们也只为解围救人。

韦一笑长声尖啸,身子一转,躲开张松溪莫声谷两柄刺来的剑尖,便要脱身而去。不料本来身形不动的何以言毫无预警地凌空跃起,一剑幻化无方,当头罩向下方的韦一笑。她这一剑森然华丽,又蕴含缥缈无定,似乎周围四五丈皆是寒浸浸刺骨剑气,令人目眩心颤,遍体生寒。

韦一笑的身形也在这极炫目的剑光中微不可见地滞了一滞,何以言翩然落地,收剑回鞘,并未继续追击,眼见那青­色­身影带起一溜烟尘快速消失在东北面。

莫声谷赶来问道:“何姑娘,你没有受伤吧!”他恨恨地说道,“这韦一笑残忍邪恶,专吸人血,咱们今日不慎让他逃了,改日决不能放过这等妖人!”

何以言转身,露出个浅淡笑意,“光明顶上若再见此獠,我能杀之。”语气平平淡淡。

张松溪亦是走来,望见何以言时忽然一怔,有些犹豫地道:“何姑娘……你的脸上……”

何以言下意识地抬手要抚上面颊,却生生顿住,担心地道:“伤得很重?很难看么?”张松溪忙道:“那倒不会,只是沁出了些血珠,将来用些药也当无碍。”

莫声谷本来尚未注意,此时闻言也瞧向何以言面庞,却只见雪玉一般的左颊上沁出一丁点血丝,使得这端庄秀美的容颜,凭添了几分妖异的妩媚,原来是被这韦一笑伤到了脸颊。

何以言抽剑,借着雪亮的剑身照了照自己,见伤的确实不重,方才略略放心,她抽出一条雪白的丝帕轻轻拭去血珠,那伤痕本来就极小,只是划破了皮,当不会留疤。

三人往回走去,张松溪道:“何姑娘,怎地忽然碰上了那韦一笑?”他暗自心惊,想以自己师兄弟之能,尚且不能察觉对方靠近,那青翼蝠王也忒厉害了些,倘若更在此人之上的白眉鹰王,光明左右使前来,却如何打得过?

何以言道:“他把自己埋在沙里,一点气息也不露,我走过去的时候,凭空冒出一只手来掐我脖子,虽然躲了过去,竟也被他指甲划伤。”她顿了顿足,虽然未曾多说,眼神已经透出“这人非死不可”的意味。本来女孩儿家便最珍视容貌,美人尤其如此,只怕便是何以言当年被韦一笑打成重伤掉落悬崖,也不曾如此番这般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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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殷梨亭宋青书见到了峨嵋派诸人,稍说过几句,便往崆峒派那边赶去。他们走不多远,便瞧见江西鄱阳帮众人的尸首,显然是刚刚经过与五行旗中巨木旗的大战,全军覆没。峨眉众人正掩埋尸首之际,忽然青翼蝠王韦一笑破沙而出,径自擒了峨眉派一名男弟子,引得众人大惊,却又追他不上,场上乱作一团。

忽然,宋青书猛地立定,叫道:“赵灵珠师叔、贝锦仪师叔,请向离位包抄,丁敏君师叔、李明霞师叔,请向震位堵截……”他随口呼喝,号令峨嵋派的三十多名弟子分占八卦方位。峨嵋众人正当群龙无首之际,听到他的号令之中自有一番威严,人人立即遵从。

这么一来,青翼蝠王韦一笑已无法顺利大兜圈子,纵声尖笑,将手中抱着那人向空中掷去,疾驰而逝。灭绝师太伸手接住从空中落下的弟子,只听得韦一笑的声音隔着尘沙远远传来:“峨嵋派居然有这等人才,灭绝老尼了不起啊。”这几句话显是称赞宋青书的。灭绝师太脸一沉,再看手中那名弟子时,只见他咽喉上鲜血淋漓,露出两排齿印,已然气绝。

灭绝师太正在惭愧痛恨交加时,忽然远处有一翠绿­色­人影如风飘来,尚隔着老远,便扬声呼道:“殷六侠在么!”声音娇脆,显然是个妙龄女郎。众人只觉得她身法快极,刚才还在百丈之外,顷刻已经奔到面前,那翠衣女郎正是何以言,却不知她怎地忽然独自跑了来。

宋青书忙迎上道:“何姑娘,你……”何以言也不理会旁人,径自向着殷梨亭点了个头,追问道:“刚才,是不是那韦一笑在此?”原来她终究心中不忿,又知晓韦一笑其实已经伤在自己那一剑上,因此瞒了武当众人,悄悄追来。

殷梨亭道:“是,那魔头还伤了一位峨眉派的师弟。”何以言顺着他目光,瞥了一眼地上峨嵋男弟子的尸首,不在意地“哦”了一声,便继续追问道:“那么,他往哪个方向走了?”

灭绝师太并不认识何以言,见她不向自己诸人招呼见过,只顾一意追问韦一笑下落,年少倨傲,很是不入眼,于是冷哼一声,转过头去。宋青书忙向峨眉众人道:“这位是何姑娘,铁琴先生的女公子。”又向何以言介绍了峨嵋派诸人,也亏得宋青书过目不忘,竟然将三四十人的名字记得一毫不差。

灭绝师太瞧了何以言一眼,见她生得美貌,却隐含一身傲气,鼻孔里轻轻哼了一声表示知道了,并不搭理何以言。何以言亦是骄傲­性­子,见状­干­脆连客气话也懒说一句,直接当做没看见这冷酷严肃的峨眉掌门。

周芷若忙上前,恭恭敬敬道:“小妹周芷若见过何姊姊。何姊姊,那青翼蝠王韦一笑残忍狠毒,专吸人血,你一个人追去,恐怕不大好。”这两女乍一见面,不由得皆是一怔,原来今日她两人衣饰穿的一般翠绿颜­色­,又皆是纤细窈窕身形,只何以言稍微高挑一些,若是远看背影,倒是难以分辨。

何以言点点头,道:“周姑娘好心提醒,我知道了。”其实周芷若和何以言皆是同类型的纤纤袅娜女子,只是周芷若更显温婉柔和,一如江南小家碧玉,而何以言举止神态,则多了一份大家闺秀的端庄,又隐含一身桀骜。

何以言望望远方天­色­,韦一笑早已杳然多时,她想了想,终究说道:“既然韦一笑不在,那我走啦!”此地皆是峨嵋派之人,而灭绝既不待见自己,那么也不必留下看人眼­色­。

周芷若忙劝道:“何姊姊,眼下都天晚了,就请委屈留下和咱们同处一晚罢。况且沙漠中魔教妖人众多,倘有个意外如何是好?”

殷梨亭亦是劝道:“何姑娘还是莫要独自行动,也好互相有个照应。”何以言终于点了点头,转而向周芷若笑道:“好,多谢周家妹子。”周芷若亦是极引人好感的美貌佳人,神态言辞又是极温柔妥贴,何以言纵然对她师父灭绝师太很是不满,也不好意思拒却周芷若好意,何况这两女容貌颇有三分相似,乍然见面,各自心中便觉投缘不已。

当晚众人歇宿,何以言与周芷若坐在一处说话。何以言从小眼高于顶,并无甚么谈得来的女­性­朋友,此次见了周芷若,竟觉得十分喜欢,便与她聊天说笑。那夜­色­火光之下,两女竟似一对姣花软玉的姊妹花一般,极是引人注目。

何以言说了一会,忽然皱眉扭头向后看了一眼,周芷若道:“姊姊怎么啦?”她也是觉得何以言极亲近,于是省去她姓氏,只以“姊姊”相称呼。

何以言道:“那后面两个人,也是你们门派的?怎么老是贼眉鼠眼往咱们这边瞧?”她所说的正是张无忌及蛛儿二人,只是张无忌面貌变化极大,周芷若固是没有提醒便认他不出,何以言自然是更加记不得。

周芷若忽然脸上一红,声音略低了些,道:“不是,那是路上遇到的。那位姑娘是金花婆婆的弟子,师父以为他们可疑,就带了来。”却略过张无忌不提。

何以言点点头,道:“原来如此。”

那边张无忌自然也认出了何以言,又见她和周芷若坐在一处说话,两女偶尔笑起来,更是娇靥生辉,赏心悦目,但见何以言抿­唇­轻笑,周芷若浅颐颔首,正是一双如花似玉佳丽。他不由得目光便频频看过去,心中猜测她们在说些什么。旋又想到,何姊姊和周姑娘如此投缘要好,倒似姐妹一般……忽然,他手臂上一痛,却是蛛儿恶狠狠盯着他,怒道:“之前你看着周姑娘目不转睛,眼下来了个何姑娘,你又是如此!如此花心薄幸,我便一指戳死了你!”

……

何以言忽然抬头道:“芷若你瞧,宋少侠他们在做什么?”却原来宋青书有意向灭绝师太讨好,向她请教剑术,又出言称赞,引得峨眉众人好感,灭绝师太心中高兴,便也不藏私,指点他剑法,那边峨眉众人都围过去听她传授。

周芷若依旧坐着,笑而不言。何以言笑道:“芷若怎不也去听听贵师讲授呢?”周芷若抿­唇­微笑,道:“这是家师特意为宋少侠解惑,我若过去岂不惹人厌烦?”恰这时候,宋青书不知怎地往她俩这边望了一眼,何以言乘机取笑道:“你瞧,宋少侠在看你,定然是满心期望你也去了。”周芷若脸上一红,也不甘示弱,忙出言反驳道:“妹子年幼粗陋,有什么好看的!全是因为姊姊在这里,宋少侠才会注意。他先前来时,还将我错认成姊姊你呢!可见真正令他眺望的是另有其人啊!”

忽然,东北角上十余里外一道黄焰冲天升起。殷梨亭叫道:“崆峒派遇敌,咱们快去赴援。”这次六大派远赴西域围剿魔教,为了隐蔽行动,采取分进合击的方略,议定以六­色­火焰为联络信号,黄焰火箭是崆峒派的信号。

当下众人疾向火箭升起处奔去,但听得厮杀声大作,声音越来越是惨厉,不时传来一两声临死时的呼叫。待得驰到临近,各人都大吃一惊。眼前竟是一个大屠杀的修罗场,双方各有数百人参战,明月照耀之下,刀光剑影,人人均在舍死忘生的恶斗。

殷梨亭一面观战,说道:“敌方是锐金、洪水、烈火三旗,嗯,崆峒派在这里,华山派到了,昆仑派也到了。我方三派会斗敌方三旗。青书,咱们也参战罢。”长剑在空中虚劈一招,嗡嗡作响。宋青书道:“且慢,六叔你瞧,那边尚有大批敌人,待机而动。”

众人看去,果然战场数十丈外黑压压的站着三队人马,行列整齐,每队均有一百余人。战场中三派斗三旗,眼前是势均力敌的局面,但若魔教这三队投入战斗,崆峒、华山、昆仑三派势必大败,只是不知如何,这三队始终按兵不动。

灭绝师太和殷梨亭都暗暗心惊。殷梨亭问宋青书道:“这些人­干­么不动手?”宋青书摇头道:“想不通。”何以言和周芷若立在一处,此时不由得轻嗤一声,道:“又是坐山观虎斗的,这些人真是时时刻刻不忘争权夺利。无耻,很是无耻!”神态轻蔑鄙夷,不过她声音并不大,人又站得后,因此倒没多少人听见。

那蛛儿忽然冷笑道:“那有甚么想不通?再明白也没有了。”宋青书脸一红,默然不语。灭绝师太想要开口相询,但终于忍住。殷梨亭道:“还请姑娘指点。”

蛛儿道:“那三队人是天鹰教的。天鹰教虽是明教的旁支,但向来和五行旗不睦,你们若把五行旗杀光了,天鹰教反而会暗暗欢喜。殷天正说不定便能当上明教的教主啦。”

灭绝师太等登时恍然大悟。殷梨亭道:“多谢姑娘指点。”灭绝师太向蛛儿瞪了一眼,点了点头,心想:“金花婆婆武功不弱,想不到她一个小小徒儿,却也如此了得。”

这时峨嵋群弟子已先后到达,站在灭绝师太身后。因论起布阵指挥之道,峨眉众人皆不及宋青书,因此将这权力交给他。

此时,战场中情势急迫,昆仑派对战锐金旗颇占上风,华山和洪水斗得势均力敌,崆峒派却越来越感不支,给烈火旗围在垓心,大施屠戮。宋青书不假思索便道:“咱们分三路冲下去,一齐攻击锐金旗。师太领人从东面杀入,六叔领人从西面杀入,静玄师叔和晚辈等从南面杀入……”

静玄奇道:“昆仑派并不吃紧啊,我看倒是崆峒派十分危急。”宋青书解释道:“昆仑派已占上风,咱们再以雷霆万钧之势杀入,当能一举面歼锐金旗,余下两旗便望风披靡。倘若去救援崆峒,杀了个难解难分,天鹰教来个渔翁得利,那便糟了。”

静玄大是钦服,道:“宋少侠说得不错。”当即将群弟子分为三路。周芷若微带歉意地望着何以言,低声道:“姊姊,我去师父那边……”何以言含笑,示意她过去无妨。

何以言因瞧见何太冲班淑娴等一系昆仑人马,心中犹豫,颇不是滋味。此时,蛛儿拉着张无忌的雪橇,道:“咱们也罢,在这儿没甚么好处。”说着转身便要离开。

宋青书发足追上,横剑拦住,叫道:“姑娘休走。”蛛儿奇道:“你拦住我­干­么?”宋青书道:“姑娘来历甚奇,不能如此容你走开。”蛛儿冷笑道:“我来历奇便怎样?不奇又怎样?”

灭绝师太心急如焚,恨不得立时大开杀戒,将魔教人众杀个­干­净,听得蛛儿和宋青书斗口,身形一晃,已欺近身去,伸手点了她数处|­茓­道。

灭绝师太长剑挥动,喝道:“今日大开杀戒,除灭妖邪。”和殷梨亭、静玄各率一队,直向锐金旗冲去。灭绝师太剑法凌厉绝伦,没一名明教的教众能挡得了她三剑,但见她高大的身形在人丛中穿来Сhā去,东一刺,西一劈,瞬息间便有七名教众丧生在她长剑之下。

锐金旗掌旗使庄铮见情势不对,手挺狼牙­棒­抢上迎敌,才将灭绝师太挡住。十余招一过,灭绝师太展开峨嵋剑法,越打越快,竭力抢攻。但庄铮武艺甚­精­,一时竟和她斗了个旗鼓相当。这时殷梨亭、静玄、宋青书、何太冲、班淑娴等人亦是放手大杀,锐金旗下虽也不乏高手,但如何敌得过峨嵋、昆仑、武当三派联手,顷刻间死伤惨重。

何以言乍见父亲,心中怅惘,丝毫不能理解灭绝师太等人在人群中越杀越兴奋的模样。她心中寻思:若是鞑子,杀一个少一个,那也罢了,眼下不过是寻常江湖人争名夺利,我和他们没甚冤仇,巴巴地冲上去杀这些武功很差的人,又有甚么意思!她心中不舒服,懒得动手,只手执了长剑站立,倘有不长眼的冲上来找她的,便随手一招击败。

她忽然听见身后微有动静,想也不想反手一招递出,回头一看,却是那毒女蛛儿身边的青年男子,只是那男子虽然咽喉被她长剑抵着,却毫不害怕,反而一脸惊喜感慨的神情,倒让她很是觉得莫名其妙。

何以言收剑道:“你们走罢!”纤足一顿,震得两枚细石子往地上躺倒的蛛儿身上飞去,顷刻解了灭绝师太所点|­茓­道。她丝毫不以灭绝师太为意,随心所至便放了这两人,自己飞身也投入战场而去了。

仲连谁堪?

那战场上血­肉­横飞,锐金旗使庄铮被灭绝一剑砍杀,洪水旗和烈火旗不敌欲撤,唯有锐金旗人人不退,誓与那已然身亡的庄铮共生死,决意不肯撤去,亦不肯投降,一意苦战。这一场恶斗,直到天明,方才止歇,剩下的五十余手无寸铁的锐金旗教众,皆被灭绝师太点了|­茓­道。灭绝师太高声喝道:“魔教的人听着:哪一个想活命的,只须出声求饶,便放你们走路!”

隔了半晌,只听得嘿嘿、哈哈、呵呵之声不绝,明教众人一齐大笑,声音响亮。灭绝师太怒道:“有甚么好笑?”锐金旗掌旗副使吴劲草朗声道:“我们和庄大哥誓共生死,快快将我们杀了。”灭绝师太哼了一声,说道:“好啊。这当儿还充英雄好汉!你想死得爽快,没这么容易。”长剑轻轻一颤,已将他的右臂斩了下来。吴劲草哈哈一笑,神­色­自若,说道:“明教替天行道,济世救民,生死始终如一。老贼尼想要我们屈膝投降,趁早别妄想了!”

何以言皱眉不已,此时周芷若走到她身边,身上也沾了不少尘沙血迹,却并没受伤。周芷若低声道:“这些魔教中人,真是硬骨头得紧!”

何以言本想顺口讽刺灭绝师太几句,此时便不好再说,只问道:“你师父,和明教中人有深仇大恨么?”周芷若点头道:“是。我师父的师兄孤鸿子师伯,还有咱们纪师姐,都折在了他们手里。师父立誓要报仇的。”

她这话本来没错,只是何以言早从张无忌口中得知纪晓芙乃是死在灭绝掌下,听了这话,越发对这辣手冷肃的峨眉掌门所为不以为然。不过即使如此,那些锐金旗众的死活也并不关她事,何以言随意瞟了那边一眼,道:“芷若,你去劝你师父一句,想杀便快些!何必如此浪费时间,徒惹变故!”周芷若怔了一怔,望向那群明教教众的神情颇为不忍,十分犹豫不决。

忽然,一个少年声音大声道:“这般残忍凶狠,你不惭愧么?”众人皆望去,乃是张无忌看不过眼,挺身而出。静玄一声长笑道:“邪魔歪道,人人得而诛之,有甚么残忍不残忍的?”张无忌道:“这些人个个轻生重义,慷慨求死,实是铁铮铮的英雄好汉,怎么说是邪魔外道?”静玄道:“他们魔教徒众难道还不是邪魔外道?那个青翼蝠王吸血杀人,害死我师妹师弟,乃是你亲眼目睹,这不是妖邪,甚么才是妖邪?”张无忌道:“那青翼蝠王只杀二人,你们所杀之人已多了十倍。他用牙齿杀人,尊师用倚天剑杀人,一般的杀,有何善恶之分?”

何以言认不出张无忌,先前见他跳出来时,倒是颇佩服他的胆气,只是听这少年将理由一说,她却险些笑出声来。周芷若奇道:“姊姊,你笑什么?”

何以言指了指那场中慷慨陈词的张无忌道:“我虽很佩服他的胆量,只是更加佩服他的糊涂。”周芷若踌躇了一下,道:“姊姊说的是,他虽然心地善良,只是也有些不分青红皂白了,师父常说,魔教中人残忍狠毒,又怎么可以一概而论!”

何以言摇了摇头,道:“别的我也不说,只是如这种人,可千万莫要是我的亲戚朋友,否则我定会被他害死。这种人看似心底善良,实则毫无立场。此时已经是双方敌对,他杀我,我杀他,本就全无道理可言!纵然对方轻生重义,那又与我何­干­?须知这世上事情,又岂能如此黑白分明?”

周芷若听得一震,这番道理她倒是从未听过的,只是细想只觉得十分有道理。何以言又道:“不过他既不是咱们的人,又不是明教中人,眼下也只算得说句公道话而已,纵然不够资格当鲁仲连,也罪不至死,尊师……”她话音未落,正见张无忌被灭绝一掌打出去,口吐鲜血。

周芷若秀目睁大,贝齿微微咬紧,眼见着张无忌又慢慢爬了起来,道:“师太再打在下两掌罢!”灭绝师太神­色­冷肃道:“少年人别多管闲事,正邪之分,该当清清楚楚。适才这一掌,我只用了三分力道,你知道么?”她语气虽然冷,却着实有劝诫之意。张无忌道:“在下自不量力,师太请出手罢!

何以言原本很不待见灭绝师太,只是看在她是芷若师父份上,此时忽然道:“适才那少年问尊师,名门正派杀人和邪魔外道杀人有什么区别。我现在倒是可以代替答他一句。”周芷若道:“姊姊请说。”

何以言悠然道:“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平常人,见了尊师,虽然尊敬,却不必太过害怕,只为他并没做坏事,尊师自然不会找他麻烦。但是若见了韦一笑那种人,无论如何都得担心自己­性­命了。”周芷若点了点头,却道:“姊姊,你是不是和韦一笑有仇?只是你千万别像昨天那般,独自一人追赶那大魔头,很是危险的。”何以言笑道:“我晓得,芷若放心。”

她俩这边随意闲谈,倒是未曾注意那边局势变化,忽然,一人直朝她们这边飞来,却是灭绝师太嫌蛛儿碍手碍脚,将她卷起一掷。周芷若上前一步接住她,将蛛儿轻轻放在地下,却见蛛儿抓着她裙角,着急道:“周姊姊,你快劝他别挨那两掌,你说话,他定然会听?”周芷若奇道:“怎么会?”蛛儿道:“他心中很欢喜你,难道你不知道么?”周芷若顿时脸涨得通红,啐道:“哪有此事!”

何以言一皱眉,喝斥道:“闭嘴!这般无礼之言,亏你说得出来!那小子自己胡思乱想,与芷若什么相­干­!”周芷若拉着以言的袖子,低声道:“姊姊,咱们到那边去说话吧。”

顷刻张无忌已挨了第二掌,又是喷出一大口鲜血,昏昏沉沉,几乎站不起来,不过他似乎忽有所悟,坐地运气疗伤。何以言瞧着他举动,忽然脸现赞叹之­色­,微微点头,随即又露出些许惋惜神情。

丁敏君大声大叫道:“喂,姓曾的,你若是不敢再接我师父第三掌,乘早给我滚得远远的。你在这儿养一辈子伤,我们也在这儿等你一辈子吗?”

周芷若忽然轻声道:“丁师姊,让他多休息一会,那也碍不了事。”丁敏君怒道:“你……你也来袒护外人,是不是瞧着这小子……”她忽觉不雅,便不出口,只是这未说完的半句,人人都听得出来。

周芷若又羞又急,气得脸都白了,却不分辩,依旧平声静气的道:“小妹顾念本门和师尊的威名,咱们峨眉武功博大­精­深,师父更是当世数一数二的前辈高人,自不会跟这种后生小子一般见识。只不过见他大胆狂妄,这才出手教训于他,难道真的会要了他的­性­命不成?本门侠义之名已垂之百年,师尊仁侠宽厚,谁不钦仰?这年轻人萤烛之光,如何能与日月争辉?便让他再去练一百年,也不能是咱们师尊的对手,多养一会儿伤,又算得甚么?”这一番话说得人人暗中点头。灭绝师太心下更喜,觉得这个小徒儿识得大体,在各派的高手之前替本门增添光彩。

何以言抿­唇­微笑,忽然凑近周芷若耳朵,低声笑道:“芷若这话说得真好,不过这样一来,刚才那疯丫头的话,只怕八成要成真。”周芷若犹自不解问道:“什么话?”话刚出口自己反应过来,顿时羞得脸通红,嗔道:“姊姊竟也来拿妹子取笑!”

何以言笑道:“芷若别生气,愚姊给你赔个不是。”又望了那丁敏君一眼,淡淡道:“有这种同门,芷若过得还真是辛苦。”周芷若低声道:“姊姊别说啦。”

张无忌调息一阵,起身道:“师太请吧。”灭绝师太斜睨了他一眼,却实在并不愿一掌打死这少年,心想,我只运气震荡他丹田,令他晕过去,便不会继续胡搅蛮缠。她正要出手,忽然听得一人叫道:“灭绝师太,掌下留人!”这八个字的声音有如针尖一般的钻入各人耳中,人人觉得极不舒服。

只见西北角上一个白衫男子手摇折扇,穿过人群走将过来,行路足下生沙不起,便如是在水面上飘浮一般。这人白衫的左襟上绣着一只小小黑鹰,双翅展开。众人一看,便知他是天鹰教中的高手人物。原来天鹰教教众的法服和明教一般,也是白袍,只是明教教袍上绣一个红­色­火焰,天鹰教则绣一头黑鹰。这男子不过四十来岁年纪,相貌颇为英俊,一双眼睛犹如冷电,­精­光慑人。

那人走到离灭绝师太三丈开外,拱手笑道:“师太请了,这第三掌嘛,便由区区代领如何?”灭绝师太道:“你是谁?”那人道:“在下姓殷,草字野王。”

他“殷野王”三字一出口,旁观众人登时起了哄。殷野王的名声,这二十年来在江湖上着实响亮,武林中人多说他武功之高,跟他父亲白眉鹰王殷天正实已差不了多少,他是天鹰教天微堂堂主,权位仅次于教主。

何以言目光一闪,忽然脸­色­微变,生生忍住喉间一声惊呼。她扭头看了灭绝师太一眼,险些想掐死这拖拖拉拉的老尼姑!要杀便杀,偏要学猫戏耗子般折辱,拖了如此之久,以致徒生变故!何以言转头低声道:“芷若,你去告诉宋少侠,只说这天鹰教,来者不善,须得小心应对!”周芷若并未注意到她面­色­变化,便笑道:“姊姊自己怎不去说?”何以言一顿足,道:“唉呀!你快去么!”她身子轻轻一晃,借着身边诸人的掩护,悄无声息地便向着殷野王那边移动。

何以言极是机敏,这殷野王虽然武功不错,但是五派高手在此,他此时这有肆无恐的态度,着实可疑得紧!何以言虽不晓得对方安排了何种诡计,只是也迅速下了决断:擒贼先擒王!如能出其不意擒下此人,定然会省事许多。至于如何应变分派指挥防乱,她倒是觉得宋青书此人表现出的很是胜任。

殷野王哈哈一笑,道:“我跟他素不相识,只是见他年纪轻轻,骨头倒硬,颇不像武林中那些假仁假义、沽名钓誉之徒。心中一喜,便想领教一下师太的功力如何?”灭绝师太却并不动怒,只对张无忌道:“小子,你倘若还想多活几年,这时候便走,还来得及。”张无忌慨然道:“晚辈不敢贪生忘义。”灭绝师太点了点头,向殷野王道:“这小子还欠我一掌。咱们的帐一笔归一笔,回头不教阁下失望便是。”

殷野王嘿嘿一笑,说道:“灭绝师太,你有本事便打死这个少年。这少年若是活不了,我教你们人人死无葬身之地。”一说完,立时飘身引退,同时喝道:“现身!”

随着他一声断喝,沙中涌出无数人头,每人身前支前一块盾牌,各持强弓,一排排的利箭对着众人。原来天鹰教教众在沙中挖掘地道,早将众人团团围住了。那利箭上蓝光点点,显然淬了剧毒。

只是与此同时,一道极绚丽的剑光从侧边直罩向殷野王,剑光爆开即敛,众人只觉眼前一花,那原本不可一世的殷野王,竟然被一翠绿衣衫的妙龄女郎用剑逼着咽喉!

这两下变故都是太快,不但五大派瞠目结舌,那些天鹰教众也是目瞪口呆!

何以言朗声道:“殷堂主好计谋,不过眼下麻烦你遣退了贵教中人。”灭绝师太神­色­冷峻,虽然貌似并无异­色­,其实也未曾不是心中恚怒。

殷野王虽然剑横喉上,倒是丝毫不显慌乱,反而侧头瞧了何以言一眼,笑道:“又美貌又机敏的小姑娘,可比那心狠手辣又沽名钓誉的老尼姑强多了。”言语间颇有调笑的意味。

何以言心下愠怒,却依然淡淡笑道:“这样如何?灭绝掌门先放过那个少年,殷堂主便算不食言,可命贵教众离去,然后我必放了殷堂主,如此大家重新来过,互相不失颜面。”

殷野王笑道:“不错,只要灭绝尼姑不敢打下这第三掌,我自然说话算数。嘿嘿,若是她不肯,在下也只好命手下放箭了。”他倒是丝毫不担心自己­性­命,反而借着靠近机会,啧啧打量身边这少女容­色­。

当下各人皆望着灭绝师太,只是灭绝师太­性­子执拗,丝毫不为所动,向张无忌道:“小子,你只好怨自己命苦。”突然间全身骨骼中发出劈劈拍拍的轻微爆裂之声,炒豆般的响声未绝,右掌已向张无忌胸口击去。

何以言脸­色­铁青,只恨不得一剑让这又臭又硬的尼姑永远消失!殷野王在她身边,看得真切,竟然一笑,低声道:“如何?若是你愿意投归我天鹰教,我便杀了这不识时务的尼姑给你出气。”竟然向着何以言耳朵轻吹了一口气。何以言何曾受过此等侮辱,反手便给了他一个耳光,喝道:“闭嘴!”

那边张无忌受了灭绝一招“佛光普照”,却因着峨眉九阳功和九阳真经同宗同源的特­性­,虽然声势浩大,却并未能给张无忌造成多大伤害。一掌过后,张无忌乍然无事,灭绝脸­色­难看,众人看这光景,无不以为灭绝手下留情,顾全大局,不忍伤这少年­性­命,又或者屈服于天鹰教,不敢动手。张无忌躬身一揖,说道:“多谢前辈掌底留情。”灭绝神情变幻不定,一言不发。

殷野王哈哈大笑,道:“识时务者为俊杰,师太果然是高人。”

何以言忽然道:“殷堂主,让你的手下离开这里,至少五里之外。”她见那天鹰教众行动极有章法,显然亦是以将兵之法,训练有素,纵然肯撤下弓箭,自己这群人,危险却并算不得解除。只是她固然信不过天鹰教,天鹰教又何尝信得过她?若是诸人离去,只需她剑尖一动,这位殷大堂主,便是­性­命不保。当下便有数人回叫道:“不行!除非你先放过咱们堂主!”

何以言睨了那人一眼,转向灭绝师太道:“师太你们先走,我随后就跟来。谅他们不敢妄动。”

殷野王­干­脆道:“好!你们且让开一些,放他们离去。”灭绝师太深深望了何以言一眼,道:“丫头好豪气!”语气依旧冷酷,却多了几分赞赏之意。她左手一挥,不再言语,领了众弟子向西奔去,周芷若担忧地看了一眼何以言,也跟着同门去了。昆仑、华山、崆峒各派人众,亦是跟随而去,却唯有武当二人殷梨亭宋青书留了下来。

殷野王笑道:“姑娘可以放手了罢?”何以言瞪他一眼,撤剑跳开,殷梨亭宋青书齐齐挺剑上前,将她护在中间。

殷野王摸了摸脖子,笑道:“本人下次看到你,可没有这般容易放过了。”他邪邪笑道:“你打了我一个耳光,我也该打回来。不过,我可舍不得打你那漂亮的脸蛋儿,要换个地方打打。”这话说得露骨,已近畏亵。宋青书脸­色­铁青,怒道:“无耻之尤!”

何以言却忽然神情平静,只冷笑道:“好,那么光明顶上见。”她纵身跃开,叫道:“殷六侠,宋少侠,咱们走。”

这三人顷刻去远,殷野王瞧了一眼那地上的蛛儿,微微一笑,叫道:“阿离,你好啊!”

今日甘洒碧血,天鉴之!

再说殷梨亭、宋青书与何以言赶到地点,已然有数百人汇聚。其中少林派尤为人多势众,其次便是华山,昆仑二派的好手,崆峒派在六大派中地位稍低,人数也是不少,武当峨眉人数最少,只是高手众多,也极是难缠。

一众人商议分头从各方向进攻光明顶。光明顶坐落在昆仑山一条巨大的支脉上,山高绝顶,上有一巨大的平台,被认为是最接近光明之处,因此得此名。自明教将总坛定在此处后,代代皆花费人力物力修葺,将其建造为数十万信徒的圣地。

何以言眯眼望去,只见在正午暴烈的日光下,高大的山体反­射­出一片炫目光芒,一条小路蜿蜒而下,当真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险峻。只可惜,这些工事,抵挡普通军士容易,对身有武功者效果便差了许多,而六大派这些­精­英高手,更是不以为难。

忽然,何以言听见有人正向她走来,回头一看,却是詹春,只见她已然换了­妇­人发髻。詹春瞅人不见走来,将一个小包递给她,低声道:“大小姐,掌门让我给你这些。”说完便匆匆走了。

何以言低头打开一看,只见正是昆仑弟子惯用的铁莲子等暗器,­色­泽暗绿,显然淬毒。那些暗器分门别类一一放得整齐,又有解药放在一边,另有一双新制的天蚕丝手套。何以言咬了咬­唇­,默默将小包收进怀里。

武当众人从正东边进攻,何以言随行其中。忽然,前面殷梨亭回头道:“何姑娘,你在咱们中间别走远,咱们一齐攻上去。”张松溪此时恰也回头,眼中却隐含责怪之­色­。何以言一笑,乖乖地道:“我记住啦!”

那山间仅有小路容许通过,峭壁嶙峋,却已有极多白衣明教教众,一队队聚集,把守那通行的关隘要道,摆出严防死守的架势。显然明教众人也知晓眼前局势,此仗要胜不易,只是他们宁可战死,也决不能令敌人攻上光明顶!

莫声谷在七侠中年最少,生­性­嫉恶如仇,冲在最前,与明教教众斗成一团。俞莲舟内力在诸人中第一,掌力雄浑,出手威势极大。殷梨亭在武当诸侠中剑法最­精­,一柄长剑挑削点刺,独斗三人,似乎还颇有余力。宋远桥张松溪等人亦是各出其艺,率领武当弟子,杀得明教教众节节后退。

何以言倒是颇有些懈怠,手提着长剑跟在武当诸人身后,十分清闲,很是和这激烈的战况格格不入。不过一来她既不代表昆仑派,又不属于武当派,纯属助拳,对斩杀这些明教普通教众兴趣不大;二者何以言也看出,固然眼下战况凄惨激烈,六大派攻上光明顶也不过是时间问题,她左顾右看,竟未发现如韦一笑级别的高手出战,因此猜测他们或者是意欲以普通弟子消耗六大派实力,然后再行出手。自己既然立意杀韦一笑殷野王,虽然不惧,也绝不会轻松,所以现在还是留些力气的好。

她一路上来,只见鲜血尸骨不绝,叱喝惨叫盈耳。何以言立在石阶上转头,身外风声猎猎,峰壁上方隐约传来兵刃交集,怒喝杀伐之声,她身边却是一片死寂,那路边横七竖八的尸体,死状各有不同,有的是被刀剑划断咽喉,有的是被重掌力打凹陷了胸口,又或者身首异处,脑浆迸裂,还有几个尚存了一口气,残肢断臂,沿路血涂。只是无论生死,那些明教教众面上皆是咬牙切齿,目眦欲裂,更有好几个死不瞑目的。

“……是以法重心骇,威尊命贱。利镞穿骨,惊沙入面。主客相搏,山川震眩,声析江河,势崩雷电……”

“……尸填巨港之岸,血满长城之窟。无贵无贱,同为枯骨。可胜言哉!鼓衰兮力尽,矢竭兮弦绝,白刃交兮宝刀折,两军蹙兮生死决!”

“魂魄结兮天沉沉,鬼神聚兮云幂幂。日光寒兮草短,月­色­苦兮霜白,伤心惨目,有如是耶?”

何以言提剑独行,一步步踏上这数百丈的石阶。

忽然,那下方有数名明教教众赶来,有人喝道:“截住他们!”何以言回头,只见那来者皆是女子,年齿长幼不一,俱是白衣素袍,烈焰为饰。何以言长剑一圈,将过道挡住。

那为首的女子身材高大,眼角泪痕尚存,神情却甚坚毅,喝道:“姐妹们,先将这贱婢杀了,为大伙儿报仇!”手持一条软鞭,刷地向何以言头面卷去。

何以言自然不惧,不闪不避,随手出剑相迎,那女子软鞭卷住何以言长剑,却反惊呼一声,自己软鞭脱手,向后摔去。却是何以言劲力吞吐,轻而易举地将她震开。

那其余四五个女子娇叱一声,齐齐拔出兵刃围上,有的使普通刀剑,有的却是奇门兵刃,一双带着利齿铁环破空呼啸,一条金丝软带动若灵蛇,那先前使软鞭女子­唇­角带血,已是被何以言震伤肺腑,却不肯退,反而更加状若疯狂地抢攻。

何以言笑道:“来得好!”她眼光何等犀利,顷刻便已瞧出这几个女子疯狂的围攻中破绽所在,长剑一挑一削,砍断那使金丝带的女子手腕,将那铁环挑飞,掉落悬崖。何以言更不回头,只身形乍闪,避开身后两人合击,径自一剑割断了另一个女子的咽喉。

那余下两名女子悲愤拼命,只是她们与何以言相差甚远,顷刻又被何以言杀了一人,最后一人,被她一掌震破了气海,晕厥倒地。

何以言垂剑,任由剑尖鲜血滴落,方一抬头,轻轻一笑:“四哥!”

张松溪从上面奔来,竟有些气喘。他本来见何以言落后甚远,有心叫她,只是偶一回头,却正见她被四五个人围攻,心下大急,担心她安危。刚刚赶到,何以言已轻描淡写地解决,算是虚惊一场。

张松溪道:“以言,咱们上去吧!”何以言抬头望了望,奇道:“你们那里吃紧么?我看俞二侠他们很轻松啊!”

张松溪见她任­性­发作,只得苦笑,好言劝道:“以言,魔教或者另有埋伏,若是落单,倘有高手伺机偷袭,便难应对。”

何以言转头远眺,却不答他言,笑道:“有四哥在此,谁能伤到我?”她面上忽然显出温柔寂寥神­色­,低低吟道:“谁无兄弟,如足如手?谁无夫­妇­,如宾如友?生也何恩?杀之何咎?其存其没,家莫闻知。四哥,我虽然杀了这些人,却并不觉得有多高兴。”她伸足踢了踢地上一女子尸首,“你瞧,她年纪比我还小好几岁,武功也全没练到家。”

张松溪亦是嗟叹,其实武当诸侠也是手下留情,并不务必将遇到所有普通教众尽皆杀绝,只是使之再无战力拦阻,如此一路闯将过去。张松溪心中恻然,叹道:“以言,我原不该带你来。”

何以言低低道:“四哥,我并不怕杀人。我这几年,为了磨砺剑法心­性­,手下­性­命只怕比你还多,只是我行到此处,忽觉得此行似若毫无意义。”她见张松溪正要开口,笑着摆手阻住他。“四哥莫要多想,我只是觉得此处视野甚好,意欲看看风景,你自上去帮助宋大侠他们罢!待会大家攻上光明顶后,大约能稍稍尽兴。”

张松溪随望了一眼那上方,顷刻作了决定,转头向何以言笑道:“算了,我武功也不值一提,倒是同你一起有个照应罢。”

何以言目视远处,似乎出神,忽然道:“四哥,这一段似乎没有遇见甚么高手,天鹰教此刻也在光明顶?”

张松溪点头道:“天鹰教和五行旗起了内杠,被少林派遇见大战,死伤不少。他们自知不敌,于是皆都退回光明顶,意图依据地势,再垂死挣扎。”

何以言忽然转头看向张松溪,樱­唇­微翘,道:“殷野王很是无礼,届时四哥愿意替我取他­性­命么?”

张松溪也听得宋青书说起那先前解围一事,只是殷野王口出不逊,有碍以言名节的那些混话,宋青书自然略过不提,因此他也不知晓此节故事。不过张松溪本就恨恶天鹰教,因一点头,答应下来。

此时约莫寅末卯初,那天边已然微白,张松溪一望上面,道:“以言,咱们跟上去罢!大约此时已经攻上了山顶,顷刻还有一场恶战。”他一皱眉,道:“杨逍韦一笑等人一个也没出现,倒是令人不解。”

“杨逍……”何以言轻轻念了一句,忽然侧头浅笑,“四哥,咱们走!”身形掠起,翩然起落而去。

止戈为武

一路再无阻挡,两人上了山顶,果然战况惨烈,那门外尚有少林弟子把守,见这二人赶来,也不多言。张松溪脚步加快,穿过几道回廊,便到了那明尊大殿中,但见殿中东西两边,皆立满了人,六大派已然到齐,明教众人却是较少,且身上带伤者居多。

顷刻何以言也赶到张松溪身边,诧异地道:“四哥,咱们竟然来晚了!这几人这么快已都被别人打败了么?”她见人群中杨逍韦一笑皆是神­色­委顿,难有战力,不由十分扫兴。

此时恰恰殷野王与少林僧圆真硬拼一掌,圆真身子倒飞而出,在空中已然双目翻白,另两个少林僧人抢出,将他抬到一边,那边殷野王却也喷出一口鲜血,晕死过去。何以言将这一幕瞧得清清楚楚,不由得一顿足,不满地轻哼一声。

张松溪侧头看她一眼,随即淡声道:“殷天正尚在。”他大步走出,拱手朗声道:“武当张四,领教殷教主高招。”

殷天正身材魁伟,他号称白眉鹰王,两条雪眉垂下眼角,鹰钩鼻,满面红光,显然是内功有成,老而弥坚之辈。而张松溪年纪比他轻了二十多岁,正当壮年,武当内功亦是­精­纯之极。

殷天正微微点了点头,声若洪钟,“好!老夫正有此意。”其实张松溪在武当七侠中声名不显,自不如宋大俞二,甚至比起近年来声名鹊起的殷六莫七也颇有不如。不过殷天正也绝不敢小看他,倒觉得此人颇为神秘。

张松溪略道一声:“请!”脚步一错,倏然出掌,他招式颇显温文,似乎软绵绵毫无力道。殷天正越不敢小觑,他­精­修鹰爪功,手上功夫自也是出神入化,并且一招一式皆有风声,显得狠辣剽悍。这两人身形游走,出招极快,顷刻已经过了数十招。

何以言紧盯着场中二人,暗自揣测其中­精­妙之处,眼见着那场中殷天正掌风愈发凌厉,威力远及数丈。何以言心道,若是我对上了这人,不知可打得他过,嗯,掌法我是不及,但是剑法尚可一战,他似乎习练过外家硬功,我近年内力虽然也进展不错,但是若遇上这种人,却不当硬拼。她再瞧张松溪,忖道,四哥的武当掌法也越来越不带一丝烟火气了。他名字叫做松溪,这掌法果然颇有明月松间,清泉石上的意境。嗯,若是我能从中化出一套剑法来……

那场中两人本来身法跃动,忽然静止,双掌相交,寂然不动,竟是互相比拼内力起来。何以言微微皱了皱眉,这比拼内力一事乃是真功夫,又极是凶险,一个不慎被对方内力攻入心脉,重伤甚至当场毙命皆有可能。何以言很是不解,心道四哥何必如此。

忽然,那华山派中有人叫道:“白眉老儿,快认输罢!你怎地是张四侠的对手!”这话一出,何以言应声转头朝那边甩了个白眼。

忽然这两人齐声大喝,各自退出六七步,张松溪道:“殷老前辈神功卓绝,佩服佩服。”殷天正亦道:“张兄的内家修为超凡入圣,老夫自愧不如。阁下是小婿同门师兄,难道今日非要分出个胜负么?”他声若洪钟,神情却是恳切中微带一丝悲凉。

张松溪抱拳道:“晚辈适才多退一步,已然输了。”躬身一揖,气定神闲地退场。

何以言见他向自己走来,便朝着一笑,低声道:“四哥,你的掌法真好。”却听见张松溪同时低声道:“以言莫怪,殷老前辈武功卓绝,我已尽全力。”何以言微笑道:“四哥说哪里话!”其实两人心中皆是如明镜一般,此时明教已是必败无疑,纵然殷天正苦苦支撑,又能胜得几个?张松溪向那场中望了一眼,却是叹了口气,微微摇头。

却原来莫声谷和张翠山最好,听殷天正提起五哥,顿时大怒,拔剑冲出,和殷天正一双­肉­掌斗在一处。

何以言听见张松溪叹气,侧头瞧他,低声道:“四哥怎么啦?”张松溪摇头不答,何以言小嘴一鼓,也注目看向那场中相斗二人。但见莫声谷使出“绕指柔剑”的绝技伤了殷天正左臂,却仍然被殷天正以鹰爪手夺了长剑,左手制住了他“肩井|­茓­”。

武当众人大吃一惊,生怕他一发力,莫声谷便要肩骨粉碎,终身残废。却见殷天正叹了口气,道:“一之为甚,其可再乎?”竟然松了手。

何以言叹道:“这位殷老先生,竟是要一心求仁了。”她虽然对天鹰教颇有恶感,此时也不得不佩服这位白眉鹰王的气度。随后宋远桥与殷天正一战,亦是凶险之至,殷天正毕竟年迈,脸颊涨红,头上热气蒸腾,显然已经是强弩之末了。何以言扫了一眼殿中群雄,颇为不屑地想道:眼下不知道是谁跳出来捡这个便宜。

武当还剩殷梨亭俞莲舟未曾上场,这两人胸怀光风霁月,自然觉得此时胜之不武,对望一眼,各自摇了摇头,不欲出战。

只是他们如此,其他人可未必如此等想,崆峒五老中唐文亮,宗维侠却是跳出来,神态语气轻蔑嚣张,令人不齿。殷天正终究口吐鲜血,晕死在地,对方却还要更下杀手。俞莲舟瞧不过眼阻挡几句,却被对方言语挤兑,不得不退开。

少林派空智大师大声发令:“华山派和崆峒派各位,请将场上的魔教余孽一概诛灭了。武当派从西往东搜索,峨嵋派从东往西搜索,别让魔教有一人漏网。昆仑派预备火种,焚烧魔教巢|­茓­。”他吩咐五派后,双手合十,说道:“少林子弟各取法器,诵念往生经文,替六派殉难的英雄、魔教教众超度,化除冤孽。”众人只待殷天正在宗维侠一拳之下丧命,六派围剿魔教的豪举便即大功告成。

当此之际,明教和天鹰教教众俱知今日大数已尽,众教徒一齐挣扎爬起,除了身受重伤无法动弹者之外,各人盘膝而坐,双手十指张开,举在胸前,作火焰飞腾之状,跟着杨逍念诵明教的经文:“焚我残躯,熊熊圣火,生亦何欢,死亦何苦?为善除恶,惟光明故,喜乐悲愁,皆归尘土。怜我世人,忧患实多!怜我世人,忧患实多!”明教自杨逍、韦一笑、说不得诸人之下,天鹰教自李天垣以下,直至厨工伕役,个个神态庄严,丝毫不以身死教灭为惧。

何以言叹道:“若果如此,何必当初!知易行难,强极则辱!”她没头没脑地说了这么几句,便向后退去,意图离开这大殿,不欲多看。

忽然,一个少年清朗声音喝道:“且慢动手!你如此对付一个身受重伤之人,也不怕天下英雄耻笑么?”只见一个衣衫褴褛的少年腾身挡在宗维侠面前,却是要阻止他一掌拍死昏迷不醒的殷天正。

那少年正是在困在山腹中一日一夜,练成明教乾坤大挪移的张无忌。张无忌一掌逼开宗维侠,便以九阳神功为殷天正疗伤,为他打通胸口与丹田的滞涩之处。九阳神功疗伤有奇效,顷刻殷天正竟然站起身来,傲然道:“姓宗的,我便接你三拳又如何!”

原来殷天正上得光明顶后,见杨逍等人尽皆重伤,己方势力单薄,当下以言语挤住空智,不得仗着人多混战。空智依着武林规矩,便约定逐一对战。结果天鹰教各堂各坛、明教五行旗,及光明顶上杨逍属下的雷电风云四门中的好手,还是一个个非死即伤,最后只剩下殷天正一人。但他既未认输,便不能上前屠戮。这也是江湖中人的规矩,无论正邪,皆不敢随意违反。

何以言低声问道:“四哥,这少年是谁?他似乎学了一种极高明的内力,只是运用之法尚有欠缺。你知道哪家前辈能教出这种弟子么?”

张松溪摇头表示不知晓。何以言倒也并不在意答案,只是兴致勃勃地瞧着那边张无忌与少林众人斗口,似乎心情忽然又好了起来。

顷刻张无忌以七伤拳上的造诣尽败崆峒众人,又与少林僧相斗,他躲闪一阵,竟然使出少林绝技龙抓手来,何以言瞧得惊奇,心知这是那少年纯以适才空­性­所出之招学会,倒是悟­性­惊人得紧!顷刻张无忌又败空­性­,在场群雄无比十分惊讶。

那华山掌门鲜于通摇着扇子缓步上前,正要说话,忽见面前翠绿人影一闪,只见一个妙龄女郎立在他面前,却回头笑了一笑,道:“鲜于掌门,小女子见猎心喜,想先领教这位少侠的的功夫。”却是何以言。

张无忌乍见她出来,不禁脸上神­色­变幻,犹豫惊讶喜悦失落,不一而足。鲜于通轻摇折扇,退后笑道:“贤侄女小心。”何以言脸一沉,显然对他自认长辈很是不满。不过她也不欲理论,抽剑出鞘,向张无忌道:“曾少侠请。”

张无忌瞧着何以言,竟有些紧张,他下意识地便不愿与她对敌,只是何以言长剑闪动,直刺向他胸口大|­茓­,张无忌身形一侧,轻飘飘退后,何以言如影随形,剑光闪动,要封住他的去路,她剑法­精­奇,张无忌不肯还手,只拼命闪避,只是他仗着强横内力,轻功上比空­性­便强了许多,却在­精­修内功,身法卓绝的何以言面前讨不了多少好。顷刻身上被刺中几处,血流不止。

小昭急道:“公子,你还手啊!她要取你­性­命,你­干­么不打她!”殷天正亦是叫道:“曾兄弟,眼下可不是能手下留情的时候!”他只差没说出“少年人怜香惜玉不肯下杀手”这类话来,只是这意思诸人也都听得明白。

何以言回头狠狠瞪了殷天正一眼,显然继他儿子口齿无礼后,殷家老爹也犯了她的忌讳。何以言忽然一收长剑,身形一顿,道:“曾少侠,你再满场乱跑,不肯认真,我路过一个明教弟子身边,就顺手刺死一个。”

张无忌叹了口气立定,低声道:“何……姑娘,我实在不愿意同你动手的。”他想起昆仑山中种种,何以言一片相待之意,彼时偷偷取走的短剑犹在怀中,眼下她却要逼着自己刀剑相向。

何以言怫然道:“你觉得我武功低微,不配与你动手么?”张无忌忙摆手道:“不是,是我不配和你动手,也不敢和你动手。”这话听在场中诸人耳里,皆想道:这曾姓少年虽然武功­精­强,却有些好­色­毛病,见了漂亮女子便手软。

何以言认不出张无忌,自然也以为这人存心轻薄,心中大怒,身形如风飘进,剑光迎头笼罩,张无忌矮身闪避,却见她剑锋一转,径自划向尚躺在地上的殷天正咽喉。张无忌大惊,忙一掌拍向何以言肩头,意图迫她回剑抵御。何以言侧身,反手出剑斜削他手掌,不再理会地上的殷天正。

两人顷刻过了十数招,张无忌内力强横,每每斜拍在何以言剑脊上时,都令她觉得手臂一阵酸麻,不得不运功化开。何以言倒也不觉得这少年招式如何­精­妙,只是内力极强,意随心转,眼快手快,便事事占先一筹。

何以言虽然这几年貌似温婉了许多,骨子里依然是争强好胜的桀骜­性­子,争斗良久,只觉对方打斗经验并不算特别高明,只是招式间颇有古怪,似乎自己的劲力被拨了开去,却又并非是武当的粘柔那一套。她心念一转,忽然一剑凌厉,直刺对方心口。

张无忌轻功不过是靠着一口内气连绵不断流转不息,因此显出许多奥妙来,哪里及得上何以言­精­修两仪易学,又­精­研的飞燕闪灵诀身法,短短片刻,她竟然不着痕迹地将他引导逼到了再无可退之处,此时她这一剑,凛然生寒,其势已然避无可避!

张无忌和她目光一对,不由悚然,心道:难道何姊姊……她,真想杀了我么!他身子贴在墙上,那一剑的寒气已然接触到了肌肤。人人以为这少年必死无疑!

忽然,张无忌胸口贸然凹陷下一块,何以言剑势已尽,只毫厘之间,张无忌已一手握住剑锋,就势发力。

谁料那长剑竟然轻飘飘应手飞出半空,却是何以言自动弃剑不用。何以言纤掌一扬,印向张无忌胸口。此时张无忌双掌亦出,和她手心相贴。

本来群雄皆以为张无忌对这女郎手下留情,只是后来见她剑法身法无一不凡,纵然武功比那曾姓少年稍有不及,也是绝顶高手之流了。后见张无忌落入她算计中,惊险之极,却变故乍换,此时两人掌力相较,众人却都有些并不看好这剑法犀利,轻功绝妙的少女。

张无忌与何以言手掌肌肤一触,只觉得她手心温软。他心中微喜,心想自己内力较何姊姊为强,如能以柔劲将她震开,也不叫她受伤,那便是最好不过了。只是他虽如此想,却忽然惊骇地觉得自己内息竟然翻腾不休,对方手掌又似漩涡,源源不断地将自己内力吸去。张无忌一慌,手下顿失分寸。却不料何以言突然撤掌,整个人倒飞出去,软软落在地上,面­色­惨白,­唇­角一缕鲜血缓缓流下。

众人眼里看见的却是,这两人手掌一触,随即那曾姓少年脸露惊诧之­色­,那少女却忽然撤掌,被那少年掌力打伤,生死不知。

宋青书离得最近,几乎是在何以言身子飞出的同时便扑过去,意图接住她,只可惜差得一线。宋青书奔到她身边,焦急叫道:“何姑娘!何姑娘!你……”伸手一试她­唇­鼻,竟已气绝!宋青书不敢置信,再一握她脉搏,只觉极其微弱,晓得她受伤太重,已是命在旦夕!

张松溪赶上,弯身去瞧何以言伤势,眉头紧锁,回头向正走来的俞莲舟道:“二哥内力最­精­,还请为何姑娘续命。”俞莲舟一言不发,伸掌按在何以言背后大|­茓­,忽然一脸震惊地收了手,缓缓道:“输不得内力。何姑娘体内经脉大多破碎,若非她还余一线真力护了心脉,只怕早已……纵然如此,也形同废人了。”周芷若走过来低声道:“咱们峨嵋派的疗伤丹药,我给何姊姊服下罢!”将丹药用水化开,一点点喂给何以言。

张松溪脸­色­惨白,忽然起身向少林派空智大师走去,一揖到地,低声道:“闻说少林大还丹有起死回生之能,烦请大师见赐一枚,在下任凭所命。”空智脸上神­色­变幻一阵,却摇了摇头,道:“此物虽然珍贵,也是救人所用,本该给予,只是这大还丹本寺也不多,却并未带在身上。”他怕张松溪不信,又指了指那边几个少林僧的尸首,“贫僧也有几个徒弟身遭不幸,若是带着时,早已拿出来了。”张松溪惨然一笑,道:“多谢大师告知。”回身去看何以言,只觉得喉间一口逆血涌上,但他生­性­坚韧,竟自咽下口中甜腥,面上丝毫未曾露出异端。

原来何以言天资纵横,­精­修玄门道家一脉内功,又自行悟出许多妙用。当年苍穹子偶然随口提起有一门极高深内功可吸人内力,何以言听在心里,竟然误打误撞地悟出了些须道理,恰似当年逍遥派所传《北冥神功》一般,只是尚未成型,对敌时无有妙用。何以言久战不下,激起好胜心理,决意涉险一搏。在她想来,一般人乍然遇见自己内力源源流失,又不知对方深浅,必然大惊撤力,自己便可以乘机攻入。哪承想张无忌乃是个怪胎,一身内力来得太过容易,又不­精­擅使用,因此大惊后反而用了全力,无巧不巧便破了何以言此法。其实若是换了别人,纵然全力进攻,以何以言的内力修为,亦未必会输,只是九阳神功太过浑厚,因此落败,以致­性­命垂危。

张无忌如梦初醒,又悔又痛,忙上前要查看何以言伤势,却被斜刺里伸出一剑挡住,乃是那昆仑掌门何太冲。何太冲脸­色­铁青,冷冷道:“曾少侠还要给小女补上一掌么?老夫接着便是!”张无忌心下惶急,忙摆手道:“不是,不是,在下略知一点医术,打伤了何姑娘,十分愧疚,因此想尽些绵薄之力。”何太冲脸­色­十分难看,还未说话,那本在一边的鲜于通忽然仰天打个哈哈,道:“何兄,刚才也是小弟不是,未曾拦住贤侄女,致遭小人毒手。眼下还是咱们华山派先接着罢!”说着略向张无忌拱手道:“曾少侠请了。”

——张无忌揭穿蛊毒搞定两仪力败灭绝被周芷若刺伤可见美­色­误人原著内容不必赘叙——

再说张无忌虽为倚天剑所伤,已然力败六大派,又与武当派诸人相认,得四侠合力疗伤,内息运转无碍。此时各派皆都散去,何太冲上前,神­色­灰败颓丧,咳了一声道:“恭喜诸位亲人团聚。”张无忌随手取了两枚寻常药丸打发了他,何太冲低声谢过,便命弟子抬起本派死伤尸首,又要亲自去抱起昏迷地上的女儿。

宋青书因深恨张无忌,纵然父亲叔父已然相认,他却不肯上前,只在一边照看昏迷的何以言。此时见何太冲过来,便低声道:“何先生,在下……武当派未曾照顾好何姑娘,真是惭愧。不若由在下相送一程?”他实在不想多呆在此处,只看着那张无忌人前显圣傲里夺尊,便觉得万分刺目。

其实小时候宋青书待这个表弟尚是不错,只是此时见那昔年命危难保的小儿,忽然多了一身无敌武功,不由得生了些许嫉妒。他见张无忌一心帮着母系明教,不念武当面皮,先打伤何以言,又当众兜搭调戏周芷若,越觉得此人行为不端,十万分地不明白为何父亲叔父等人如此看重他。

何太冲转念一想,便也含笑道:“也罢,咱们昆仑派离此也不算太远,宋少侠去游玩几天也好,让咱们尽尽地主之谊。”何太冲本来就颇有拉拢武当派之意,自然句句和颜悦­色­。只是他再看昏迷不醒气息微弱的女儿,又觉得悲从中来,心想纵然宋少侠少年俊才,也不知道这苦命的孩子有没有福气……

忽然,张无忌推开众人,大声道:“何先生且慢。”何太冲道:“张少侠还有何事?”张无忌低声道:“在下想让何姑娘留下来治伤,她这样子,只怕经不起路途颠簸。”他回头望了一眼外公殷天正,殷天正知他心意,微微点了点头。

何太冲还未答话,班淑娴早­阴­阳怪气地道:“咱们家姑娘的生死,不劳尊下­操­心。”

宋青书亦道:“张师弟差了,你虽然一片好心,只是何姑娘乃是女流,又无人照顾,怎好一人留在此处?”他虽然恨恶张无忌,面上也只显得温文尔雅。

张无忌急道:“何姑娘伤的不轻,未必走得出这片沙漠。在下愿意以­性­命向何先生担保,不出一月,定然将何姑娘好好送到贵派。”

何太冲拿捏不定,不由目视宋远桥,心想武当派眼下和明教有恩,若是他们肯保证,那么女儿便安全了许多。何太冲虽然晓得女儿伤重,再长途跋涉便是凶多吉少,但是放任她留在处处皆仇敌的魔教总坛,只怕还尸骨无存哩!这个张无忌,以前和自己有些龌寤,也不晓得信不信得过……

宋远桥捋须沉声道:“无忌,你道你会医术,可能治好何姑娘么?”张无忌脸露为难之­色­,低声道:“何姑娘……经脉俱碎,无忌估摸着能使她和常人一般生活,至于武功……”

张松溪忽然道:“那么,就拜托无忌侄儿好生为何姑娘治伤罢。”看了一眼殷天正,一拱手道:“还请殷教主多多看顾。”他叹了一口气,又向何太冲道:“咱们武当派受人之托,却办不好事,实在愧对何先生。”

何太冲神­色­惨淡,眼圈微红,道:“小女任­性­顽皮,终遭此报,怎敢埋怨诸位?在下反而要谢武当诸侠将我这不懂事的孩儿带回。”拱手向张无忌深深一揖,“何某先前有对不起张小兄弟处,还请莫要怪责。言儿便拜托阁下……无论将来医得好医不好,咱们昆仑派都无二话。”他恋恋不舍地瞧了女儿几眼,一挥手道:“咱们走!”

俞莲舟道:“无忌,你也受了伤,便留在此处调养,咱们不能陪你。盼你痊愈后来武当一行,师父很是念你。”张无忌含泪点头,俞莲舟又道:“咱们将何姑娘带了来,却落得如此境地,心中甚是不安。当年你四叔前往昆仑寻你,何姑娘也助力良多,你莫要慢待了她。”张无忌垂手道:“是。”回头瞧了何以言几眼,只见她面如白纸,呼吸随时可断,心中难过之极。先前因他误伤何以言,十分愧悔,因此再对上周芷若便丝毫不敢还手,只怕自己一错手再伤了一个,那便是错上加错了!因此才不慎为倚天剑所伤。好在他怀藏短剑,稍微挡阻一下,那倚天剑剑尖侧滑刺穿他肩胛,肺腑却无事,加之他身怀的九阳神功疗伤有奇效,此时内息已经圆转自如。

宋青书忽然正­色­道:“爹爹,孩儿有个请求,不晓得该不该。”宋远桥道:“你说。”宋青书道:“何姑娘是咱们武当派带来,却受了重伤,纵然何掌门宽宏大量不怪罪,咱们心里也过不去。孩儿愿意留下来,然后护送何姑娘回去昆仑派。”

宋远桥捋须沉思,俞莲舟却道:“不妥,何掌门已经发话,剩下便是昆仑派的家事。青书你莫要参合了。”宋青书低了头,道:“是。”退回父亲身边。

张无忌道:“师伯师叔放心,无忌定然保得何姑娘周全。”张松溪缓缓道:“无忌是个好孩子,心地善良,有恩必报,咱们难道还信他不过?倒是六弟神思恍惚,不知去了哪里,令人堪忧。咱们还是快些走罢。”

张无忌胸口一痛,“心地善良,有恩必报”这八个字只如钉子一般扎在心口,他心下惶乱,心想,何姊姊从她大娘手中救我,又沿途照顾,不顾安危为我寻药,我便是……便是这么报答她的么!他一时思维混乱,竟然浑浑噩噩,众人只道他伤势严重,因此力劝他回去歇息,不必相送。

祸福兮因果

却说何以言身受重伤,神魂不清,昏昏噩噩,对外界发生之事一无所知。她足足沉睡了七日,直到第八日上,方才渐渐醒转,目能视物。何以言躺在软榻上,眼珠转动,只瞧见身边珠帘低垂,丝幕漫遮,皆是上好的,显是个锦绣温柔之乡。

何以言约莫记起自己受伤经过,不由苦笑,这算是弄巧反拙了。她也不知后来状况如何,不过看此地光景,大约是被送回昆仑派了罢。

何以言凝神细听,觉得外间似乎有人,一人内功平常,呼吸细巧是个女子,另一人却是呼吸若有若无,显然是绝顶高手。何以言心中一紧,晓得自己猜错,这里多半不会是昆仑派。她觉得手脚稍嫌绵软无力,­精­神倒十分充沛,似乎十天半月不睡也没要紧,再试着调运内息,只觉得原本­精­纯博大的内力似乎无影无踪,丝毫感受不到真气的存在!何以言这一下大惊非同小可,只宛如一瓢凉水迎头浇下,心口扑通直跳。“我,我竟是内功全失么!”

她略略挪动身子,发出细微声响,随即听见外面有青年男子声音道:“小昭,你进去瞧瞧何姑娘好不好。”随即一温柔细声应了。过得一会,便有一个俏丽小鬟揭开纱帐,瞧见何以言眼睛睁着,喜道:“公子,何姑娘醒过来啦!”见何以言望着她,那小鬟低声道:“何姑娘,这里是光明顶,你受了重伤,不过公子会治好你的,不要担心。嗯,已经和何先生说过了,等你伤好了他们便来接你,你且安心养伤。”她一边简要地说了目前状况,一边去端了一盏温水,小心服侍何以言喝下,显然十分伶俐,办事妥帖。

何以言喝了几口水润喉,道:“多谢,请问姑娘怎么称呼。”她见这丫鬟武功底子不弱,容貌清丽秀美,略有些西域胡姬模样,手上却被一双铁锁铁链铐住,不知何故。

那丫鬟轻轻一笑,道:“我叫小昭。”

何以言忽然想起,她似乎便是光明顶上出现在那曾姓少年身边的女孩,便点了点头,低声道:“多谢小昭姑娘。”

小昭掩口笑道:“不要谢我,我什么都没做。倒是我们公子每天给何姑娘你诊治,着急的不得了呢。”

何以言心想,她口中的“公子”大约就是那曾姓少年了,于是点了点头,淡声道:“那么我也谢谢他。”

小昭出了里间,张无忌忙上前问道:“小昭,何姑娘醒了么?她怎么样?”小昭道:“何姑娘­精­神还好,不过好像有点不大高兴。公子要进去给她把脉么?”张无忌踌躇一下,道:“等下午再去,我先去见见外公和杨左使他们。”

其时杨逍诸人身中幻­阴­指,又受制太久,不得立刻运功炼化此异种真气,久居体内,以致伤势愈重,后来虽然得脱,各自疗养,只是收效甚微,个个有气无力。张无忌受伤不算太重,只是真气损耗加上些外伤,勉强可以行动,每日皆由小昭搀扶去为何以言诊治。明教众人感他大恩,将各种珍藏药材都尽他取用,也不来打扰。

张无忌进了屋,只见诸人皆卧在软床上,杨逍忙起身道:“张大侠的伤势好了么?”张无忌见他们脸上黑气尚存,倒吃了一惊,道:“小子已经无恙,真气也恢复了七八成,这便给诸位试着治一治。”杨逍道:“何必忙在一时,待你贵体痊愈了,再为我们诊治不迟,倘若伤势反复,咱们于心何安。”韦一笑亦道:“早医晚医,不在乎这几日,张大侠贵体要紧。蝙蝠常年挨冻惯了,也不在乎多这一两刻。”

张无忌道:“诸位和我外公,义父平辈论交,小子乃是晚辈,这‘张大侠’三字,万莫敢提。”他转头又去看别人伤势,杨逍本来尚有话说,见状便住了口,韦一笑斜睨他一眼,神情似笑非笑。

——

何以言挂起了帐幕,借着窗外透出的缕缕阳光,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双手。她原本便肌肤柔滑白皙,现在似乎更细­嫩­皎洁了些,映着日­色­,竟隐约有些晶莹之感。体内真气仍然不见踪影,只是隐约有些暗流在周身经脉中涌动,丹田亦是如此。

何以言伸手抚向桌面一方软石圆砚,稍稍用力,那石砚竟被她按出了一个凹坑。依照何以言以前功力,虽然也能做到,但是决不能如此轻易。她此刻已经意识到,自己内力不但没有消失,反而更进一步。倘是以前,数百步之外的些须声响,却是难以察觉的,眼下却似乎有了一种奇特的灵觉。静心入定之后,只觉什么都在自己的感知之内,与天地再无隔阂,浑然一体,就如一滴水融入了大海一般。纵然断绝五识,也有一种玄而又玄的感觉,使她能在脑海中“看”到一花一叶的轻微颤动。

其实何以言当年所服食的那枚朱果,尚有部分药力未曾吸收,滞留体内,这生死之际,她封闭感官,心中空无一物,竟然机缘巧合进入了那最玄妙的入定境界,所修玄天无极功返璞归真,终于大成,­阴­阳交泰,暗合天地至理。加上那仙家妙口的朱果温和药力辅助,七日内竟然飞速修复肌体。那真气不再如水流一般在经脉中流动,而是与身体更加融为一体,难以察觉,看上去便似普通人一般。倘若以前的何以言是那璀璨夺目的明珠,此时便如温润美玉,虽然光彩不彰,却英华内蕴深长。

何以言叹了口气,当真是祸福相倚!当初竟然试图以吸人内力的小道取巧求胜,回想起来,实是凶险无比,若是当场被人震断心脉,还哪有今日!何以言不由低声道:“四哥,以言不听你话,擅自逞强,真是十分不该!”她忽然十分思念父亲,恨不得立时Сhā翅飞回昆仑山。何以言侧头看向枕侧,那大战前夕父亲命人送来的暗器匣子尚在,虽然物事普通平常,却令她心中徒生暖意。

忽然她听见百步外有人脚步,不久,门外便传来青年男子声音道:“何姑娘,张无忌待要为你诊脉,可能进来么?”

何以言一怔,心想,“张无忌?哪个张无忌?”口里却低声道:“请进。”

张无忌推门进来,只见那帘幕已经挂起,窗子开着一半,屋里亮堂了许多,何以言侧身坐在床边,一袭素衣,乌发披垂,削肩细腰,纤弱袅娜,那肌肤被阳光一照,似乎白的有些透明,樱­唇­也无血­色­。张无忌见她面无表情,眼睛一眨不眨盯着自己,忽觉尴尬,他咳了一声,道:“何姑娘,我便是以前那个张无忌,我掉入悬崖后没死,反而学了一身武功,我……我不是有意骗你的。”他从怀里取出那把短剑,那花纹装饰稍显陈旧,只是擦抹亮堂,显然主人极为爱惜。“这把短剑是我悄悄拿的,当时以为我再活不了了,何姊……姑娘,你生我气么?”他越说头越低,只觉得所为无一是处,便是自己也无颜开口求她原谅。

何以言愣了一愣,回想起来,也觉得此事甚是混乱可笑,终究叹了口气道:“我倒想生气的,不过眼下也没了脾气。倒是要谢你治我伤势。”她将手腕搁在案上,又拉下袖子盖住,道:“你不是要给我诊脉么?”

张无忌见她态度模糊不清,颇觉忐忑,见她用袖子遮了手腕,顿时面红耳赤。原来前几次他诊脉时,虽然用心守礼,可也没这般讲究,原本江湖中人不拘小节,大夫治病偶尔碰触肌肤更不算什么,只是何以言这般一来,张无忌只道自己先前十分失礼,忙低了头,小心翼翼伸指隔着衣袖搭在她腕部。

片刻,张无忌抬头道:“何姑娘内伤痊愈很顺,经脉也渐渐长好,多调养些时候,再重练内力无妨……”

何以言怔了一怔,奇道:“你说什么?我内力怎么啦?”

张无忌更觉愧疚,低声道:“我出手太重,不小心废了你内功,万分地对不住,何姑娘要怎么处置,无忌都毫无怨言。”

何以言不由抬起自己的手看看,颇觉滑稽,忽然笑道:“不怪你!本就是我争强斗狠,逼着你和我相斗,江湖比武生死有命,怎能怪到你头上!”她仔细打量几眼张无忌,又笑道:“你相貌变化很大,我竟一时也没认出来。不过既然我伤势好些,明日我就回去了。”

张无忌见她要走,不禁脱口道:“这么快!”他自觉失言,忙解释道:“何姑娘,你今日才醒过来,只怕身子还虚,还是调养几天,我送你回去。”

何以言不置可否,起身走到一边,观看墙上一幅挂画。张无忌道:“何姑娘,我去让人给你拿些饭食。”起身离去。

顷刻小昭提了个食盒进来,却是清粥小菜,还有一杯参汤。小昭低声道:“何姑娘,咱们辛旗使想见见你,就在外面,姑娘许他进来么?”

何以言尝了一口粥菜,觉得鲜美可口,听到小昭说话,随口道:“辛旗使?要见我则甚?便请他进来罢。”

顷刻一个瘦高男子掀帘进来,一身红衣,他一瘸一跛地走上前,深深一揖道:“辛然见过何姑娘,何姑娘伤势可好些了么?”神态很是恭敬。

何以言认出他来,淡淡笑道:“辛先生请坐。”小昭忙去给他斟了茶端上。

原来那日辛然受她不杀之恩,便记在心中,知她受伤留在光明顶疗养,虽然自己也伤势不轻,却每日向张无忌询问她伤势好坏。今日听人说她醒了,便赶过来探望。

辛然瞧着她慢条斯理地用饭,也不打扰,只静静坐在一边等待。其实何以言身为六大派中人,明教中人对她实无太多好感,不过碍于张无忌的面子。大约光明顶上,除了张无忌,便只有这有恩必报的辛然是真心向着她的。

何以言道:“辛先生要对我说甚么话,洗耳恭听。”小昭已收了碗筷离去,屋里便剩二人。

辛然肃道:“何姑娘是在下的恩人,辛然先前都不曾好好谢过,此次特来道谢,将来姑娘若有所命,辛然万死不辞。”

何以言咳嗽一声,这种状况下产生的“恩德”被反复强调,怎么都令人觉得有些不自在。本想推脱几句,不过见面前此人神­色­严肃,显然是当真的,于是也浅浅颔首,虚应道:“辛先生义气,我是极佩服的。嗯,你也受了伤,不知贵恙好些了么?”

辛然道:“些须小伤,不足一提。”又道:“何姑娘伤势初愈,还请多多休息,莫要到处行走,以免被人冲撞。届时辛某亲自护送姑娘回贵派。”

何以言扫了他的腿一眼,心道你送我回去,是谁保护谁还未可知呢!不过她也没说出来,只浅笑道:“我明日便要走了,大约也不会给贵派惹麻烦,辛先生好意心领。”

辛然亦是惊讶,不过他也­干­脆利落,晓得自家状况,便改口道:“那么在下命几个手下护送姑娘一程。”

何以言微微点头欠身,“多谢。”

约莫晚饭时刻,张无忌又来看她,见何以言虽然尚有些弱不胜衣的模样,气­色­却好了许多,­精­神也不错。不过他终究担心,忍不住劝道:“何姑娘,你便晚几天再走何妨?”

何以言却不答他话,转而问道:“你给人运功疗伤了?”张无忌点头道:“是,那成昆恶贼的幻­阴­指厉害,许多人都着了道儿。我适才给杨左使韦法王等人驱除体内­阴­气。”何以言道:“我昏迷之后,许多事情不知道,可能讲与我知晓么?”张无忌自无不允,细细将过程道来。

何以言听完,冷笑一声,道:“我便晓得那鲜于通不是个好东西。”她转又赞道:“你武功倒是不错,能破正反两仪剑阵,咱们也比划比划?”何以言终究出身昆仑派,虽然她眼界日高,晓得昆仑派中没有绝顶高手,纵然是自己父亲,也还差得远。只是听说本派剑法如此轻易被人破解,心里也有些不舒服。

张无忌为难地看了她一眼,脸露愧­色­,低声道:“何姑娘……”何以言想起他只道自己内力全无,不由得一笑,也不点破,道:“这事以后再说。”

何以言扯了扯自己衣袖,光明顶上除了杨不悔与小昭外,无有女子,杨不悔身量比她矮大半个头,这套衣裙穿着并不合体。何以言微微皱眉,忽然道:“这里有男装么?可否给我寻一件来。”张无忌略觉诧异,不过也立刻让小昭去寻。

何以言道:“我想去瞧瞧杨逍,你能带我去么?”张无忌略觉紧张,道:“何姑娘,你……”他自然是想起何以言似乎和杨逍颇有过节,见面便针锋相对地不对盘。

何以言浅浅抿了抿­唇­,道:“不过是瞧瞧故人脸面,你怕我伤了他不成!”张无忌不知她武功更进,心道,如今此处皆是明教中人,倘若何姑娘和杨左使他们发生冲突,只怕难做。他又看了何以言一眼,想到,何姑娘素来高傲,此番内力尽失,不知道多么痛苦呢!他不愿违拗何以言意思,便道:“何姑娘愿意,我便带你去。”

其实何以言虽然心高气傲,手底狠辣,却也因着这­性­格,不肯轻易对无关弱小出手杀戮。那韦一笑两番惹到她头上,倘若轻轻放过不理,也显得自己太软弱可欺了,不过她到得光明顶上,只见对方已然垂死,顿时大觉扫兴。虽然心气未平,也只好将这死蝙蝠留给六大派清场便是,自己不屑再度出手。而杨逍在她心中又是不同,却颇有些与之相较的意味,心中想的是:你原瞧我不起,我便亲手击败了你,看你作何想法!不过这个愿望显然也不成了。至于先前惹怒她的殷野王,本想杀他出气,却恰在刚来一刻被别人打成垂死,大约也是过会便被六大派弟子清场的料子,犯不着亲自补上一剑。何以言此来目的全部落空,气闷到了极点。

张无忌引着何以言穿过几道回廊,所遇明教教众皆默默向张无忌行礼,虽然不言不语,皆是面露感激之­色­。张无忌推门而进,道:“杨左使,何姑娘来瞧瞧你,我便冒昧带她来了。”

何以言进屋,只觉得屋内昏暗,药味混合着淡淡的血腥气,她眯眼适应了一下光线,便看见前方软榻上卧着之人正是杨逍。近十年过去,此人倒也不甚显老,依旧四十来岁模样,风华气度不减,纵然此刻神­色­委顿形容狼狈,也依稀瞧得出当年白衣左使狂傲潇洒之态。

杨逍笑道:“何姑娘还肯来探望在下,足见故人之谊了。”那旁边侍立的杨不悔见了她,微露喜­色­,低声打了个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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