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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主小说网 > 昆仑雪(倚天同人) > 张松溪篇(二)

张松溪篇(二)

何以言望了他一眼,淡声道:“我也就是来瞧瞧你而已。”她轻轻一叹,“逝者如斯夫,我本以为此番自己有资格和你平等一战,以释前因,却没料到,你老得比我想象中的快多了。”

杨逍叹息一声,略觉索然地摇了摇头。

张无忌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出言劝道:“事情已过,大家和和气气的不好么?何必见面就喊打喊杀?”何以言笑而不答,只瞅着杨逍,笑吟吟道:“你的传人找到了么?”

杨逍有些气闷,侧头瞧了女儿一眼,道:“本人何必现在便寻传人?不过总不教何姑娘失望便是。”

何以言笑道:“也好!今年或者明年,时间你定,地点我定,一战之后,以前种种龌寤,便都一笔勾销。”

杨逍注目望她,只觉得那当年娇蛮灵秀女娃,不知何时已成长到能与他并肩平视的地步,他心中感慨微生,却只简单一字回答,“好!”

张无忌急道:“何姑娘,杨左使,万万不可!”杨逍奇道:“为何?”张无忌转头看着何以言,想说她内力尽失不可比斗,却又不忍当场揭出,犹豫不定。何以言早一步拦住他话头,向杨逍道:“便这样罢!这位张无忌张公子最喜当鲁仲连教人罢斗,不过咱们只是了断因果,不是硬拼个死活,那也不必阻拦。”杨逍笑道:“正是如此。”

何以言又转头望向屋中另一人,青衣瘦削,面­色­青白,正是韦一笑。韦一笑半抬着下巴,也一毫不让地反瞪视过去。这两人半天不语,倒是杨逍一笑,道:“韦兄这样盯着人家姑娘瞧个不休,那是什么意思?”

韦一笑冷哼一声,别开目光,道:“没甚么。难道只许这女娃看老子,老子看不得她?”杨不悔顿时笑出声来,杨逍转了头,双肩微耸,显然也在发笑。张无忌哭笑不得,道:“韦法王……”

何以言缓缓道:“韦一笑,今日算是客随主便,不便动手。不过咱们的过节,还是寻个时候了断也罢。”

韦一笑怪叫道:“老子怕你个女娃子不成!便是你将武当派的那个相好小子也带来助阵,老子也不惧。”他见何以言和武当派一路前来,便口不择言,随意乱编一气。不过韦一笑也留了个心眼,只提宋青书,没说武当五侠一起上之类的大话。

何以言脸颊涨红,冷笑道:“出言不逊,死有余辜!”手已按在腰间剑柄。

张无忌忙闪身挡在她面前,恳切求道:“何姑娘息怒,韦法王无心之言,还请莫要动手。”何以言将手放下,顿足叹道:“这人伤势为何还不痊愈!”一转身出了屋子。

韦一笑连连摇头,道:“张公子,你瞧这昆仑派的女娃子有什么好!一句话说得不合心意,便要教人‘死有余辜’。何况她和武当派的小子勾勾搭搭不清不楚,你还是早早换一个罢!嘿嘿,女人可不是越美貌越好的,否则将来要大大受苦。”说着眼光瞟向一边杨不悔。

张无忌涨红了脸,连连摇手道:“韦法王误会了,我对何姑娘绝没有一点不敬的心思。”杨不悔抿着嘴,瞅着神态窘迫的张无忌直笑。

便在此时,忽听得东面远远传来一阵阵尖利的哨子之声,正是光明顶山下有警的讯号。杨逍和韦一笑一怔,均想:“难道六大派输得不服,去而复返么?”但脸上都显得若无其事。

杨逍道:“昨天吃的人参还好么?小昭,你再到药室去取些,给张大侠煎汤喝。”只听西面、南面同时哨子声大作。张无忌道:“是外敌来攻么?”韦一笑道:“本教和天鹰教不乏好手,张大侠不必挂心,谅小小几个毛贼,何足道哉!”

片刻之间,哨子声已近了不少,显然来敌难挡。杨逍道:“我出去安排一下,韦兄在这里陪着张大侠。嘿嘿,明教难道就此一蹶不振,人人都可来欺侮了?”他虽伤得动弹不得,但言语中仍是充满着豪气。张无忌寻思:“少林、峨嵋这些名门正派,决不会不顾信义,重来寻仇。来者多半是残忍­奸­恶之辈。光明顶上所有高手人人重伤,这七八天中没一人能养好伤势,决计难以抵挡外敌,倘若强自出战,只有枉送了­性­命。”

突然间门外脚步声急,一个人闯了进来,满脸血污,胸口Сhā着一柄短刀,叫道:“敌人从三面……攻上山来……弟兄们抵敌……不住……”韦一笑问道:“甚么敌人?”那人手指室外,想要说话,突然向前摔倒,就此死去。但听得传警呼援的哨声,此起彼落,显是情势急迫。

忽然又有两人奔进室来,杨逍认得当先一人是洪水旗的掌旗副使,只见他全身浴血,脸­色­犹如鬼魅,但仍颇为镇定,微微躬身,禀道:“张大侠、杨左使、韦法王,山下来攻的是巨鲸帮、海沙派、神拳门各路人物。”杨逍双眉一轩,哼了一声,道:“这些幺魔小丑,也欺上门来了吗?”那掌旗副使道:“敌人本来也不厉害,只不过咱们兄弟多数有伤在身……”他说到这里,冷谦周颠等五散人分别由人抬了进来。周颠气呼呼的大叫:“好丐帮,勾结了三门帮、巫山帮来乘火打劫,我周颠只要有一口气在,跟他们永世没完……”他话犹未了,殷天正、殷野王父子撑着木杖,走进室来。殷天正道:“无忌孩儿莫要担心,他娘的‘五凤刀’和‘断魂枪’这两个小小门派,还能把咱们怎样了?”

这些人中,杨逍在明教中位望最尊、殷天正是天鹰教的教主、彭莹玉最富智计,这三人生平不知遇到过多少大风大浪,每每能当机立断,转危为安,但眼前的局势实是已陷绝境,人人重伤之下,敌人大举来攻,其他的帮会门派倒也罢了,丐帮却号称江湖上第一大帮,帮内能人众多,声势着实不小,眼看着只有束手待毙的份儿。当初张无忌固然是单打独斗胜了六大派,因此解厄,只是这些趁火打劫的江湖帮派却绝不会同他们讲甚么规矩,因此此番几乎是在劫难逃Сhā翅难飞。

张无忌环视屋中,只见众人也都在望着他,张无忌突然想起一事,冲口而出,叫道:“咱们快到秘道中暂且躲避,敌人未必能发觉。就算发觉了,一时也不易攻入。”他想到此法,自觉是眼前最佳的方策,语言甚是兴奋,不料众人面面相觑,竟无一人附和,似乎都认为此法绝不可行。

张无忌道:“大丈夫能屈能伸,咱们暂且避祸,待伤愈之后再和敌人一决雌雄,也不算是堕了威风。”

杨逍道:“张大侠此法诚然极妙。”转头向小昭道:“小昭,你扶张大侠到秘道去。”张无忌道:“大伙儿一齐去啊!”杨逍道:“你请先去,我们随后便来。”张无忌听他语气,知他们决不会来,不过是要自己躲避而已,朗声说道:“各位前辈,我虽非贵教中人,但和贵教共过一场患难,总该算得是生死之交。难道我就贪生怕死,能撇下各位,自行前去避难?”

杨逍道:“张大侠有所不知,明教历代传下严规,这光明顶上的秘道,除了教主之外,本教教众谁也不许闯入,擅进者死。你和小昭不属本教,不必守此规矩。”

——

何以言走出不远,亦是听闻哨声尖锐,她正待前去查看,忽然背后一人叫道:“何姑娘莫要乱走!”却是辛然纵轻功奔来,仍然有些一瘸一拐,脸­色­焦急。

何以言抚剑一笑,道:“有人来袭,贵教众人手不足,我去瞧瞧。”辛然急叫道:“何姑娘莫去!你伤势才好,又内力全无,岂不是危险么!”何以言脸­色­一沉,道:“谁和你说我内力全失的!”辛然一噎,低声道:“在下悄悄打听得来,张公子并未告诉他人。”小心地瞧了瞧她脸­色­。

何以言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不过她也懒得分辩,道:“好罢,我不凑合了。你们随意。”转身便要走。

忽然一名教众奔来,大声道:“辛旗使,何姑娘,张教主命你们赶紧过去。”辛然奇道:“甚么……难道是张公子肯做咱们教主了?”何以言一笑,跟着那名教众过去,随口说道:“你们倒实诚,张无忌救了你们,便请他做教主。只可惜……”她想说这小子不是当教主的料子,骤然被推上台,固然一时半刻无碍,将来必然生乱。不过很快便到了众人集会处,于是她也不多言。

其时张无忌被众人簇拥中间,见何以言走进,忙道:“咱们先去秘道权避一时。”诸人虽然不语,却都望了何以言一眼,心想,小昭纵然不是本教之人,也是教主身边丫鬟,这女子是昆仑派掌门之女,乃是咱们仇敌,怎可也一般带入本教秘道?只是他们虽心中不愉,怎奈此乃教主亲口发令,也无可奈何。

何以言脸­色­微沉,低声道:“我不便同去,此时就要下山,你们自去便是。我非贵教中人,那些乌合之众也不敢如何。”她剑换右手,便要出门。张无忌闪身拦住,急道:“事急从权,何姑娘莫要推辞,那些人不顾廉耻前来围攻,正是­奸­恶之徒,怎可信得!便是你说了身份,他们也未必容得。”

何以言冷然道:“他们奈何不得我。”执意不肯。

杨逍忽然道:“何姑娘,咱们也算是共过患难,便同去何妨?教主一心担忧你安危,莫拂了他心意。”那外面只听得隐隐喊杀之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只是光明顶上道路崎岖,地势险峻,一处处关隘均有铁闸石门,明教虽无猛烈抵抗,来攻者却也不易迅速掩至。加之明教名头素响,来袭敌人心存忌惮,未敢贸然深入,但听这厮杀之声,却总是在一步步的逼进。偶然远处传来一两声临死时的号呼之声,显是明教教众竭力御敌,以致惨遭屠戮。

张无忌说服不得她,无计可施,低声道:“何姑娘,得罪了!”伸手便去点何以言|­茓­道,何以言身子微侧避过,虽然面沉若水,却语气回转,“罢了,此次便承你情。”退了一步站好。何以言­性­格果断,最厌纠缠不休,既然不能独自离去,那么随去秘道也无不可。

杨逍当即传令,撤回守御各处的教众,命洪水、烈火二旗断后,其余各人,退入秘道。命天鹰教教众先退,跟着是天地风雷四门,光明顶上诸般职事人员,锐金、巨木、厚土三旗,五散人和韦一笑等先后退入。待张无忌和杨逍退入不久,洪水旗诸人分别进来,东西两面已是火光烛天。这场火越烧越旺,烈火旗人众手执喷筒,不断喷­射­西域特产的石油。那石油近火即燃,最是厉害不过,来攻的各门派人数虽多,却畏火不敢逼近,只是四面团团围住,不令明教人众漏网。烈火旗人众进入秘道后关上闸门。不久房舍倒塌,将秘道的入口掩在火焰之下。

这场大火直烧了两日两夜,兀自未熄,光明顶是明教总坛所在,百余年的经营,数百间美轮美奂的厅堂屋宇尽成焦土。来攻敌人待火势略熄,到火场中翻寻时,见到不少明教徒战死者的尸首,皆已烧成焦炭,面目不可辨认,只道明教教众宁死不降,人人自焚而死,杨逍、韦一笑等都已命丧火场之中。

天鹰教与明教人众按着秘道地图,分别入住一间间石室。此时已然深入地底,上面虽然烈火熊熊,在秘道中却听不到半点声音,也丝毫不觉炎热。众人带足了粮食清水,便一两个月不出去也不致饥渴。明教和天鹰教人众各旗归旗、各坛归坛,肃静无声。众人均知这秘道是向来不许擅入的圣地,承蒙教主恩典,才得入来避难,因此谁也不敢任意走动。

何以言静坐一间石室中,闭目调息,绝足不出石门。一者她内功初臻极境,虽有明悟,还未绝顶,尚需慢慢水磨工夫;二来她非明教中人,还是自觉避嫌的好。因此这几日张无忌相助众人疗伤,细叙阳顶天之事,她都一概不曾与闻。张无忌几番过来瞧她,何以言也都拒绝,只劝他既然做了人家教主,便好生办事,莫管其他。

这日,忽然杨不悔过来,道:“何姊姊,无忌哥哥说咱们可以出去了。”何以言睁目起身,她身上犹自穿着那一袭男装,秀发绾了个书生髻,身材修长,气质英华,竟是雌雄莫辩的美貌。

众人进秘道时是从杨不悔闺房的通道而入,这次出去,走的却是侧门,以便通往后山。张无忌推开阻门巨石,当先出去,待众人走尽,又将巨石推上。何以言走在最后,不禁伸手轻推掂量一下这巨石分量,微微一笑也便跟上。

众人出得秘道,生怕惊动了敌人,连咳嗽之声也是半点全无。张无忌站在一块大石之上。月光泻将下来,只见天鹰教人众排在西首宾位,天微、紫微、天市三堂,神蛇、青龙、白虎、朱雀、玄武五坛,各有统率,整整齐齐的排着。东首是明教五旗:锐金、巨木、洪水、烈火、厚土,各旗正副掌旗使率领本旗弟兄,分五行方位站定。中间是杨逍属下天、地、风、雷四门门主所统的光明顶众教。那天字门所属是中原男子教众;地字门所属是女子教众;风字门是释家道家等出家人;雷字门则是西域番邦人氏的教众。

虽然连日激战,五旗四门无不伤残甚众,但此刻人人­精­神振奋。青翼蝠王韦一笑及冷谦等五散人站在张无忌身后卫护。人人肃静,只候教主令下。张无忌缓缓说道:“敌人来攻本教重地,咱们虽要善罢,亦已不得。但本人实不愿多所杀伤,务希各位体念此意。天鹰教由殷教主率领,自西攻击。五行旗由巨木旗掌旗使闻苍松总领,自东攻击。杨左使率领天字门、地字门,自北攻击。五散人率领风字门、雷字门,自南攻击。韦蝠王与本人居中策应。”众人一齐躬身应命。

张无忌左手一挥,低声道:“去罢!”四队教众分从东南西北四方包围光明顶。

何以言上前道:“我留下无益,这便走了。”她微微一笑,说道:“你们保重,有缘再见。”单人独剑,顷刻便去得远了。

惶然兮莫知

此时已经距离六大派围攻光明顶半月有余,何以言背了包裹水囊,在沙漠中披星踏月前行。她此时内功大成,真气流转生生不息,脚下轻快,丝毫不觉疲累。

她离了光明顶,独自一人,那先前忽略的危机感却越觉强烈起来。何以言停下脚步,转头四顾,只见大漠银沙漫漫,寂静无声,只是那种心惊­肉­跳之感,丝毫不觉减轻。她心中惊疑不定,放缓了脚步,细细回想一路上是否有着不妥之处,且灵觉全力展开,感受周围动静。

忽然,何以言闻见一股极淡的血腥味,似若随风飘来,她寻迹追去,发现一丛矮树。何以言信手砍下半截小树­干­,运足真力向沙中搠去,那沙子柔软,果然下藏有物,何以言以掌力震飞浮沙,竟见那沙下尸体穿着昆仑派服­色­,且尸首重叠,显然不止一人。

何以言这一惊非同小可,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冲上了头顶,一双手却冰凉潮湿,抖个不停。她跳下坑中,也不顾尸首污秽,只全力挖掘,将那一具具尸身都从坑里扔上来。花了半日,终于全部挖出,共有一十六具尸首,皆是昆仑派弟子。

何以言从沙坑中跳出来,身上头上皆是沙子,狼狈不堪,好在她未曾发现何太冲尸首,稍微松了一口气。那夜晚的凉风一吹,何以言才发现自己早已满脸是泪。

何以言双手交握,自言自语道:“不要慌,爹爹吉人天相,定然不会有事!”她反复念了数遍,定了定神,开始细细查看四周异处。

此番六大派围攻光明顶,事后明教再次受袭,而六大派亦是同时在沙漠中遭到伏击,显然这事后定有他方势力。何以言苦笑一声,能有此魄力,竟将中原武林尽收毂中。只怕对方早已潜伏多年,在江湖各派中皆都布下棋子,伺机挑拨,从中渔利!

何以言忽然听见东北方向几声鹰鸣,抬头一看,只见四五头兀鹰正在空中盘旋,不时俯冲,立又疾飞而上,羽毛纷飞,显然是被下方什么东西击中,吃了大亏。何以言心知那边必然有人,立刻纵起轻功,疾奔而去。

那边原是一个大沙谷,足有十余丈深,那沙谷深处伏着一个人,身穿武当蓝­色­道服,似乎已经奄奄一息。何以言死死咬着­唇­,却并不立刻跳进去救人,而是绕着沙谷转了一圈,凝神细听,确定此处再无其他人存在。她随手捻了几枚铁莲子,待那兀鹰再次俯冲时,便将那鸟儿一一打下。这才纵身跳进沙谷中。那沙甚柔软,容易陷落。何以言走近几步,那人面目朝下,低声呻吟。

何以言低声道:“是殷六侠么?”那人“唔”了一声欲待翻身,却无力挪动。何以言跃到他身边,随手点了他|­茓­道,见那人果是殷梨亭,只是他膝、肘、踝、腕、足趾、手指,所有四肢的关节全都被人折断了,气息奄奄,动弹不得。何以言将他抱起,轻轻跃出沙坑。

殷梨亭虽然奄奄一息,倒还认得她,脸上微露喜­色­,吐出了口中的两颗石子。原来他受伤后被人推下沙谷,仗着内力­精­纯,一时不死,兀鹰想来吃他,被他侧头咬起地下石子,喷石­射­击,如此苦苦撑持,已有数日。

何以言身上各种药丸药粉携带甚多,便取了药膏替他敷上,又撕下身上布条,折下树丛中小枝条为他固定关节,一一绑好。其实殷梨亭各处断骨,皆被人用重掌力捏得粉碎,再难接续。

殷梨亭气息微弱道:“多谢……何姑娘。”何以言将身边水囊取出,喂他喝了几口水,低声道:“是何人下此毒手?”殷梨亭低声道:“跟三哥一样,是少林派……金刚指……指力所伤……”他费力吐出这几个字,头一歪,已经晕过去。

何以言点了他几处大|­茓­,缓缓输入内力替他护住心脉。此时天­色­微明,何以言想了想,俯身抱起殷梨亭,返身往来时方向回去,却是要寻到张无忌。殷梨亭伤势太重,倘再耽搁,只怕­性­命难保。何以言本想再多问他几句,只是殷梨亭已经晕过去。何以言心中忐忑,害怕自己再多走几步,便又要看到他人尸首。她不敢多想,只全力奔跑,希图早些赶到光明顶,免得独力难支。

她两日一夜足不停歇,只不时将殷梨亭放下来,喂他喝几口水,便又前行。待到这日黄昏时,何以言忽然听见前方有人声,忙追赶过去,近前一看,却是数个尼姑,又有七八个男子,皆是峨嵋派装束。何以言不敢轻信,只远远地叫道:“那边可是峨眉门下?小妹乃是昆仑何掌门之女。”随即其中一个中年尼姑回叫道:“何小姐,贫尼峨眉静空。可曾见到咱们师尊么?”那几个女尼疾步走过来,何以言道:“我和家父失散了,刚才发现本派数十人尸首,又看到武当的殷六侠被打伤,贵派众人还不曾看见。”她怀里依旧抱着一身武当道服的殷梨亭,峨眉众人自然看得清楚。

那静空神­色­焦急,也没多想,只着急道:“师父他们难道是中了魔教妖人暗算?何小姐,咱们同路去寻,也好有个照应。”何以言点了点头表示答应,又道:“殷六侠伤重,这几日我又没法好生照顾他,师太如有热汤,能否给我们一些。”静空忙命几个女尼端了热汤过来,何以言小心地将殷梨亭放在地上,扶着他的背,慢慢给他喂食。

殷梨亭神智仍是迷糊,突然间双眼发直,目不转睛的瞪着何以言,大声说道:“晓芙妹子,我又见到你了。”何以言嘴角一抽,道:“认错人了,我不是纪晓芙。”殷梨亭听不见她说,只紧紧攥着她手腕,道:“你还要走么?你别离开我好不好?”何以言叹了口气,道:“好,你的芙妹永远不离开你。”她这般说着,不由得瞅了殷梨亭几眼,见他脸颊通红,显然是烧得厉害。何以言心想,这话只怕要一语成谶,倘自己未能及时将他送回光明顶,这人当真要追着他的芙妹去地下永不分离了。

忽然远处又有一群人马渐渐近来,静空尖声叫道:“魔教的恶贼!”峨眉众人纷纷散开,拔出兵刃准备迎敌。何以言也不理会,只细心喂着殷梨亭喝汤,殷梨亭似乎颇为喜悦,握着她的手腕,渐渐睡去。

那边一群人吵嚷一阵,忽然何以言听见背后有人奔来,随即张无忌声音传来,“何姑娘,你也在这里……啊!怎会是六叔!他怎么样啦?”

何以言起身,低声道:“路上遇见的,关节皆被大力金刚指捏碎,差点便­性­命难保,我带他回来找你们。殷六侠烧得厉害,你身上有对症的药么?”张无忌忙蹲下为殷梨亭把脉,明教中人也围过来,用软兜抬起殷梨亭,又走了一段,方才歇驻,点起灯火,埋锅造饭。

殷梨亭兀自未醒,何以言既将人送到,张无忌便让小昭与杨不悔去照料,自己随意走走。那天上一轮明月升起,张无忌心中烦乱,默默出神。忽然,他身后有人发声道:“你不吃饭了么?”

张无忌一回头,见何以言立在大石下面望着他,便道:“你们先吃罢,何必等我!”何以言道:“我没客气,已经吃过了。只是你这个做教主的不曾用过,你那些属下岂肯僭越?”张无忌一惊,回到灯火边,果然见众人皆未动筷,恭敬肃穆地等着。张无忌十分过意不去,忙道:“诸位以后不必等我,自管用饭。”

匆匆饭毕,张无忌依旧心思烦乱,心中两个念头不住交战:“要不要上少林寺去,找到那罪魁祸首,跟爹爹、妈妈、三师伯、六师叔报此大仇?若是少林派肯坦率承认,交出行凶之人,自然再好不过,否则岂非明教要和武当派联手,共同对付少林?我已和众兄弟歃血盟誓,决不再向各门派帮会寻仇生事,但事情一闹到自己头上,便立时将誓言抛诸脑后,又如何能够服众?祸端一开,此后怨怨相报,只怕又要世世代代的流血不止,不知要伤残多少英雄好汉的­性­命!”

张无忌一回头,见何以言正向他走过来,何以言穿着一身男装,不眠不休折腾两日两夜,衣衫上几处破损脏污,颇显狼狈。不过她眸中清亮,夜­色­中宛如两颗星子,整个人似乎也焕发着一种奇异的光彩。

张无忌低声道:“何姊姊,我心中乱得很。”他不知不觉又换回了小时候的称呼,何以言一怔,却纠正道:“你如今是一教教主之尊,那也不必称我姊姊。”她目光炯炯,低声问道:“你预备怎么办?”

张无忌道:“我想上少林讨个公道。”他终究下定决心,决意为父母,三伯,六叔等人报仇。

何以言倒是一愣,道:“去少林做什么?”她心念一转已经晓得张无忌所想,断然道:“少林未必便是真凶手,你若前去嵩山,多半要中了别人的局!”

张无忌不解道:“何姑娘这话怎讲?”

何以言冷笑一声,道:“先令六派与明教自相残杀,再遣人火烧光明顶,沙漠追杀五大派。此事过后,中原武林大半被毁,区区一个少林派,办得到么?”

张无忌被她一点破,也觉此事有诈,顺着思路一想,道:“那么,是另有其人嫁祸少林了?只是六叔的伤势,天下除了少林僧,还有何人能有此功力?”

何以言摇头道:“我不知道,只是武功是少林寺的武功,人却未必是少林派的人。”她思索一下,道:“跟随六大派之后进入沙漠的,必然是那幕后人指使,你们人多,要追查线索总是容易些,我明早就走了。”

张无忌道:“既然何姑娘也分析出这幕后之人非同小可,落单岂非更加危险?”

何以言一咬­唇­,忽然言不对题地道:“我寻到殷六侠之前,曾瞧见本派尸首十余人,当时情急不曾埋葬,烦你路过时替我掩埋一下。”张无忌见她面无表情地说着,心中也觉生寒,忙点头道:“这是自然。”却见何以言转身便走,远远传声过来,“有一或有二,若家父亦在遇害之列,也请代为收殓,莫令他尸骨暴于大漠荒野。”那声音到了最后,已经是微微发颤。张无忌只见那纤细人影忽然发足疾奔,很快便化为一枚小小黑影消失。

张无忌怔怔立在原地,不知作何想法,杨逍走来,低声问道:“教主,何姑娘怎地忽然走了?”张无忌犹自未曾听见,杨逍又说了一遍,张无忌将方才之事一一说明。杨逍想了一想,道:“何姑娘之言确实有理,但是属下仍然觉得还需往少林一行。”

张无忌道:“这是为何?”杨逍轻笑一声,道:“既然对方在少林寺布下套子等咱们来钻,那么咱们难道不能将计就计查清对方面目么?到了嵩山,咱们也不需大张旗鼓,只悄悄潜入打听,岂不是比没头没脑遍地撒网,追查那些蛛丝马迹要快捷得多?”张无忌也觉得此言不错,便点头道:“好,咱们明日便前往嵩山。”

苦寻踪

何以言虽然心中惨然,也还存着一丝侥幸,但愿父亲一行人乃是冲破了敌人阻截回去。她匆匆赶回昆仑派,只见断壁残垣,处处焦黑,楼阁庭院,奇花异草,都成了一片焦土。何以言眼前一黑,几乎站立不稳,眼泪夺眶而出,哽咽地叫道:“爹……”她发疯似地奔跑起来,在那片废墟中一寸一寸搜索,每看到一具尸体,便扑过去用袖子抹去脸上血污灰土查看。

不知过了多久,何以言终于停下,此时她头发散乱,衣衫被刮破成条,脸上身上都沾了血迹黑灰,一双手指头上皆是鲜血淋漓,怔怔立在那废墟中,这还哪里是那灵秀娇美的如玉佳人,简直比疯子乞丐还要凄惨落魄三分。只是此时的何以言固是满面尘灰神情呆滞,一双星眸却亮得怕人,似乎瞳中燃起了火焰。

何以言在三圣坳中未曾发现父亲遗骸,派中重要弟子也全不在此。眼见着是敌人骤然来攻,那些普通弟子抵挡不得,全被屠杀,对方又一把火将昆仑派房屋付之一炬,竟是悍然灭派,斩草除根,手段毒辣­干­脆之极。

何以言走到附近一处溪流,整个人直直沉入水中,闭息凝神,运用玄天无极功中秘法,渐渐整个人气息心跳皆越来越缓慢,进入了一种奇妙的龟息状态。

一夜过去,天­色­大亮,那清溪碧流中,一条人影破水而出。何以言立在岸边,运功蒸­干­衣衫,她在水中浸泡一夜,只脸­色­微微苍白,双目神采奕奕,虽然身上衣衫破烂,却已在水中泡得洁净,整个人­精­气神皆是充足,毫无昨日落魄凄惨之状。

何以言也不多呆,急急离了昆仑山,便在最近的镇子里换过衣衫,买了马匹,径自前往中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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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以言马不停蹄,先往崆峒,又转道华山,皆见楼宇败落无人,一片洗劫过的惨象,显然这几派都未能幸免。何以言恨得咬牙,想来川中的峨嵋派也不会例外,只是湖北的武当派,却尚有张真人坐镇,不晓得如何了。她犹豫不决,既想南下往武当看个究竟,又害怕将要亲眼目睹的事实。何以言踟蹰半晌,终究一咬牙,策马转向,往洛阳去了。

在何以言想来,光明顶大战之后,六大派与明教皆都遇袭,前后时间太过巧合,是同一伙人的几率极大。那些巫山派海沙帮之类的帮派太小,高手亦稍欠,而丐帮乃是天下第一大帮,那主使人在丐帮中的同伙也必多。且此事显然是蓄谋已久,要一网打尽六大派,除非数年甚至十数年布局下子,届时里应外合,一起发难,方才能顺利成事。何以言暗暗心惊,想道,这主使人谋略甚深,难道要一统武林么!只是他这样布局密谋,需得大量人手,竟能全无蛛丝马迹被察觉,虽说是六大派大意了,但是这人的心机之深,也真是可怖之极!

何以言沿途打听,细心观察,根据蛛丝马迹推断,断定对方并未赶尽杀绝,只是擒住六大派众人,将其带走。只是敌人乃是分批行动,她没法确定对方将俘虏最终带往何处,也不知对方根底,巢|­茓­在何地方。不过十数日,何以言便到了洛阳。

洛阳乃是数代京城,虽非帝都,也极是繁华。何以言原本穿着男装,此时她且不立刻寻找,而是先找了件成衣铺,换了一身时兴衣裙,又买了几件配饰,收拾起来,俨然武林中富家小姐。何以言进了城中最大一间客栈,要了上房落脚,待到中午时分,她慢腾腾地走到大堂,随意要了几样小菜等候。何以言娇姿丽容,便时有粗豪江湖汉子无礼地盯着她瞧个不休,何以言也只低了头,不理不睬,倒让那群粗豪汉子得了意,更加肆无忌惮地指指点点。

何以言忽然一扔筷子立起,扔了一锭银子桌上,忿忿地瞪了那群汉子一眼,转身就往门外走,一副被气得急了的模样。她绕过拐角,忽然“啊哟”叫了一声,怒道:“你这叫花子堵在路口,故意绊人么!”

那路上是个中年叫花子,也不起身,只懒洋洋地抬头望了一眼,道:“我自坐我的,姑娘还是绕道的好。”何以言踢了他一脚,转身便走,不过数十丈她又转回来,盯着那叫花子打量。

那中年乞丐嬉笑道:“俊姑娘盯着叫花子看个不休,难道是瞧上了我?哎哟哟,这可是飞来的大福气,叫花子受不起,受不起啊!”

何以言气得眼睛一瞪,手掌按在剑柄上,却忍了气,道:“阁下……是不是丐帮的……那个朋友?”

中年乞丐笑道:“甚么丐帮!咱们只是个要饭的。”何以言顿了顿足,嗔道:“你还骗我,我刚才数的很清楚,你背上有六个袋子,明明是丐帮的!爹爹说你们丐帮众人背上的袋子越多,就越厉害。”她涨红了脸,道:“那……我叫你前辈,丐帮前辈,你别生气,你带我去见你们帮主好不好?我有急事要见他。”

那中年乞丐眼目睁开,­精­光一闪,显然也是个内功不弱的高手,“你要见咱们帮主什么事?”

何以言揉了揉眼,眸中似有水光,略带呜咽地道:“我爹爹是昆仑派掌门,我和他们失散啦!一个人回去,发现大家都不见了,我,我不知道怎么办。听说丐帮是天下第一大帮,帮主为人侠义,就想来请他帮忙。”

那中年乞丐听了,霍地爬起来,行了个礼道:“原来是何小姐。何小姐莫急,在下姓王,家师是执法长老。咱们向来急公好义,一定替小姐帮了这个忙。”他做了个手势,道:“何小姐随我来罢!”

何以言却脚下踯蹰,低声道:“我……我,你们是不是都住在破庙里面?”她脸上露出犹豫之­色­,显是娇生惯养的千金小姐,害怕群丐聚集之地肮脏。

那姓王乞丐脸­色­一沉,道:“何小姐难道是瞧不起咱们?”

何以言忙连连摆手,道:“不是不是,我这便跟你走。”她小心地跟着那王姓乞丐,捂着鼻子离得远远,似乎生怕靠近沾了他身上臭气。

出城不远,只见一座大院,仿佛普通财主人家,那王姓乞丐笑道:“何小姐一路战战兢兢,现在不用害怕破庙了罢?”他一路留心观察,断定这女郎乃是自小被家人娇惯过分的,不足为虑。诚然,何以言在江湖上无甚事迹,一般武林中人,除了晓得她是昆仑掌门之女,几乎极少有人见过她。

那王姓乞丐道:“小姐请进,自然有人接待,咱还有事,不得相陪了。”他也不进院门,只拱手一揖,转身便沿原路走了。

何以言手握剑柄,脸上现出犹豫之­色­,似乎不晓得该不该进去这看似无人的庄院,她在门口转了半刻,脸上神情似乎做了决定。

何以言叫道:“有没有人?史帮主在么?”她一边喊着,一边踏步进去,转头四看,走到厅前,何以言探头一看,只见里面无人,她气得跺了跺脚,恨道:“死叫花子!不肯说你们帮主下落就算了,还骗人家走了这么远!”她撒气似地踢了踢门槛,待要转身,忽然一声尖叫跳开,面上惊魂未定地道:“你,你是谁?怎么在我身后!”

那来人是个二十八九的青年,相貌英俊端正,目光锐利,一身粗布衣服,却洗得十分洁净,背上八个小袋子,这人年纪轻轻,竟然也是丐帮中长老之属。那青年拱手道:“在下丐帮陈友谅,见过何小姐。”

何以言有些好奇地打量着这个人,道:“陈大侠好。我要见你们帮主,他在里面么?烦请你通报一声。”

陈友谅轻笑一声,却道:“何小姐请进献茶,再慢慢分说。”何以言一顿足道:“哎呀我事情很急……好了好了,喝茶就喝茶!”有些不情不愿地走进。

那厅中红木桌椅,摆设得就似个普通财主人家。陈友谅亲自端了茶过来,何以言往杯子里瞧了一眼,拿在手里却不喝,左看右看地打量这屋子。

陈友谅笑道:“何小姐,是不是觉得这里不像是丐帮?”何以言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的?”她吐了吐舌,不好意思地低声道:“我以为……以为你们都得住在破庙里面……”

陈友谅微笑道:“规矩虽不可破,但也要因时而异,否则若是没有破庙,难道把好好的庙烧去一半然后住人么?”

何以言莞尔,似乎情绪放松了许多,甜甜笑道:“你这人说话真有趣。嗯,你什么时候带我去见你们帮主?”

陈友谅道:“实不相瞒,咱们帮主眼下不在此处。”他话音未落,何以言一下站了起来,着急道:“那么他在哪里?陈大侠你告诉我,我赶紧去找。”

陈友谅也起身道:“何小姐先坐,莫急!”他咳嗽一声,道:“咱们帮主所在地方,却不可随意告知。何小姐可知,咱们帮主正在养病么?”

何以言奇道:“养病?史帮主生病了?”

陈友谅叹了一口气,道:“非是如此。咱们帮主急公好义,因此得罪了不少恶人,纵然他武功高强,也难防小人暗算。咱们史帮主,便是被人围攻打伤,不得不在一个妥善地方养病。何姑娘,这话在下告诉了你,你可千万别乱说出去。”

何以言忙道:“我不说,我一定不告诉任何人!”旋又担心道:“那,那你们能帮我么?我爹爹他们围剿魔教之后,就全都不见了。我想着你们丐帮都是大英雄大好汉,一定肯帮我的。”

陈友谅惊道:“魔教竟然如此­阴­险!何姑娘,咱们丐帮素来和魔教不两立,听说魔教立了一个新教主,练了一身魔功,六大派铩羽而归。咱们却不能轻易放过那大魔头,于是召集了些江湖朋友,再次杀上光明顶,哪晓得那群魔头心机深沉,咱们只以为将人都烧死了,却被他们逃过。想必,令尊等人便是被他们悄悄掳走的吧?”

何以言急得差点哭起来,连声道:“那怎么办,那可怎么办!”陈友谅劝道:“何姑娘莫担心,在下虽不是帮主,在帮里也颇有些威信,何姑娘宽心在此处住下,我这就去召集诸位兄弟,帮助姑娘查探。”

何以言感激道:“谢谢陈大侠。”陈友谅爽朗一笑,洒然道:“这是我道中人份内之事,‘大侠’二字,在下当不起。”

何以言咬了咬­唇­,抬头笑道:“你这么谦虚,我觉得你很当得起。”她不好意思地一笑,道:“能不能现在就去帮我查探,陈……大哥。”那最后两字她说得含糊无比,似乎颇不好意思。

陈友谅微微一笑,道:“妹子放心,既肯叫我一声大哥,大哥焉得不尽力?”向着何以言点了点头,“何家妹子就在此休息几天,莫要乱走,以免大哥来时寻你不到。”何以言乖乖答应,陈友谅即便离开。

幸得讯

何以言跟着那王姓乞丐来时,便察觉那沿路树后草丛山涧石边,都布了卡子,几乎是五步一岗,十步一哨,这些人武功虽然不高,却也难以逃过他们耳目。何以言自忖,这样守卫森严,多半便是丐帮帮主所在,哪知道到了地方,却冒出一个没甚名气的陈友谅。何以言句句小心地和他搭话,将那陈友谅暂时支走,只是对方将自己留在此处,却不知有何诡计。

何以言放出灵觉,细细查探附近,情知这宅子里空空荡荡并没他人,方微微松了口气。只是她也不敢太过放松,坐在椅子上,貌似无聊地敲打着桌子,心中却在密切盘算。

洛阳乃是那丐帮总坛所在,何以言自进入城中,便察觉到有好些眼睛跟踪自己,那些路边乞丐众多,不好分辨,而那王姓乞丐,则是她过了两三条街道,都瞧见过的,且是其中武功最高,于是假装偶然被他引来。本打算见到史火龙再伺机刺探,结果帮主没见着,倒是见到了一个满口谎话面不改­色­的无名小卒。

其实陈友谅卖相本来不错,容貌生得清俊,又口齿灵便,似乎满腔热血正气,极容易得人信任。只是何以言既存了疑心,将前后所见所闻一串,反而第一时间便怀疑自己找对了人——这陈友谅只怕便正是那幕后人在丐帮埋下的暗子!

丐帮帮众遍及天下,要说帮主听命于旁人,可能­性­虽有却不大。而陈友谅所言“帮主卧病,帮内长老执掌事务”这话一入何以言耳中,她立刻联想到丐帮帮主被暗算架空,丐帮被人控制这种情况,而这陈友谅说话处处得体,又隐约透出自己在丐帮人脉甚广地位尊崇,正是架空帮主总揽事务的最好人选。

何以言做戏做全套,眼看着天黑,便大刺刺走出了院门,刚走几步,果然便见陈友谅迎面走来,神态颇有些埋怨道:“何家妹子,那魔教中人防不胜防,你这是要去哪?”

何以言嘟起了嘴,不乐意道:“我要找个地方吃饭。你们把我扔在这里,是想饿死我么!”

陈友谅哑然失笑,道:“原来如此。”他做了个手势,示意何以言进门。

何以言跟在他身后,似乎不开心地低着头,只是她目光所及,瞧见陈友谅脚跟上带着些白垩子,暗暗留神。

进了厅中,陈友谅笑道:“何家妹子莫怪,此处乃是咱们帮中最安全的地方之一,一般时候都不容外人轻易进来,无人服侍,乃是大哥疏忽了。”

何以言涨红了脸,垂下头道:“又不能怪我……人家真的没下过厨房么!”

陈友谅听得分明,微笑道:“妹子是千金小姐,岂有做这些杂事之理?且先坐坐,待我去去就来。”

不过片刻,陈友谅便端了三菜一汤上来,朗声笑道:“请妹子尝尝为兄的手艺。”那菜蔬虽然那普通,却一股香气,令人闻而垂涎。陈友谅替她盛上饭,笑道:“菜­色­简陋,委屈何家妹子了。”

何以言微微低着头,捏着筷子,且不吃饭,似乎有些发呆。陈友谅试探着叫道:“何家妹子?”却见何以言一抬头,眸中泪光莹然欲滴,陈友谅一怔,正要说话,对面少女忽然放下筷子,低了头道:“陈……哥,我吃不下……对不起……”忽然伸手挡住脸颊,转身便跑进屋子里了,那门“砰”地一声响,随后隐约传来低低抽泣。

陈友谅一呆,唤了两声“何家妹子”,见何以言关门不理,也只得作罢。他虽不知何以言为何忽然伤心哭泣,不过瞧这光景也猜出是勾起了什么伤心事。陈友谅也没多想,只叹了口气,低声道:“你不肯吃,那也罢了。”将桌上何以言那碗饭移过来,自己慢慢吃完。

这偌大庄院,并无他人,陈友谅将碗筷移走,正要去敲门,那门忽然开了一半,何以言探出半个身子,眼眶微红,颇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呃,打听到消息了吗?贵帮的长老肯不肯帮我?”

陈友谅道:“自然肯的。我今晚还得去和他们商量一下,得个章程,何家妹子安心等候。”他叹了口气,神­色­温和地劝道:“妹子固然伤心着急,也该吃些东西,免得伤了自己身子。我在厨下留了饭食,妹子自己去热一下便好。”又嘱咐了她几句,便出门离开。

何以言关了门,靠在门上微微撇嘴,她自然不是伤心,只是陈友谅这人城府深沉,没半句真话,何以言可不敢吃他拿来的东西,因此借故推脱。何以言注意听着外面动静,忽然打开窗户,拔剑在窗沿上划了一个蝙蝠符号,穿窗而出。她也不走大路,只曲曲折折绕道而行,身法发挥到极致,便是偶尔有守卫乞丐回头瞥见,也只以为是刮过了一阵微风。

不多久,何以言便瞧见前方陈友谅背影,他不紧不慢,却是向城中走去。此时宵禁,城门已关。陈友谅绕到西边女墙翻入,何以言亦是不远不近地缀着,那陈友谅甚是谨慎,故意绕弯多次,方才到了一家楼房后面,轻轻敲了三下,那门吱地开了,陈友谅闪身进去。

何以言见那墙边有大树,身子一纵也便窜上,那远处有几处楼阁,隐约可见丝竹笑声,显然是风月欢场。何以言皱了皱眉,见陈友谅进了一间小院落,自己便也隐身跟上,伺机窜上屋顶,伸手悄无声息地将靠边处一片屋瓦按成了粉末,那屋里亮光透出,何以言俯身下瞧。

只见那屋里陈设仅有一床一桌,皆是简陋之极,木床上盘膝坐了一个灰衣年老僧人。何以言一眼望去,对方立生感应,只是他仔细聆听一下,未觉异样,便只以为自己弄错了。陈友谅进屋,下拜道:“弟子见过师尊。”

何以言不敢再行窥视,只细心聆听,但听陈友谅道:“师尊唤弟子来,有何吩咐。”那僧人声音苍老,却颇有些­阴­狠意味,“那何太冲之女怎样了?”

陈友谅声音说道:“那女子­性­格单纯,弟子诳她呆在丐帮一处分部,还未曾作何布置。”

年老僧人道:“友谅你觉得她武功如何?”陈友谅停了一停,道:“内力平平,似乎人还有些虚弱,不过弟子曾见她拔剑手势,颇为娴熟。”年老僧人道:“约莫便是如此了,你用心笼络此女,据说魔教那新教主张无忌对她有意,咱们要对付魔教,需得好好利用。”

陈友谅道:“是。弟子是否要带她前往大都?”年老僧人道:“且不用急。”轻轻哼了一声,语气颇有些不屑道:“那蒙古郡主鬼迷心窍,不是个做大事的!如今魔教众人四处搜索,眼看都要寻到大都去,只怕迟则生变,大都那里咱们也不必再参合了。为师还有他事吩咐你去办。”陈友谅恭声道:“是。”这师徒二人又说了几句,年老僧人道:“你去罢。”陈友谅退出。

何以言离了这家青楼后院,她在城中稍微转了个圈子,又返回那家青楼屋顶探看,只见那屋里灯火仍亮,那灰衣僧人伏案抄写经书,陈友谅已然离去。显然刚才所见那一幕确实是对方真在接头,而非察觉做戏。这也是何以言谨慎过头,生怕有误,才去而复返。

何以言轻轻咬了咬牙,低声道:“陈友谅么?姑娘待你太过客气,想你福薄难以承受,将来遭报也不冤枉。”她既然得了消息,迫不及待便要动身。何以言先前为了打探,迫不得已和那群叫花子做戏,心中早已不耐,想道:四哥才是我正经承认的兄长,这陈友谅一个妄自尊大的叫花子,竟敢让我称他大哥!还让姑娘白饿了一顿。若不教此人死无全尸,断不能出我这口闷气!

洛阳乃是丐帮老巢,步步皆是眼线,多留无益,何以言连夜出城离开,纵轻功赶了百余里。渐渐天明,到了一处城镇,她便换过男装,也不买马,只雇了马车代步。每至一小镇,便更换马车,或者买马,频频变改形貌打扮,如此多日,赶到元都。

其时蒙古人铁骑所至,直至数万里外,历来大国幅员之广,无一能及。大都即后代之北京。帝皇之居,各小国各部族的使臣贡员,不计其数。那街上来来往往,许多都是黄发碧眼之辈。

何以言到一家中等客栈投宿,只装作来京游玩模样,和那店小二略说几句,问起京中有甚么好玩去处,古庙寺院。那店小二口舌便利,道:“那万安寺在西城,真是好大一座佛林寺院,寺里三尊大铜佛,正该去见识见识。不过公子来得有些不巧,这半年寺里住了西番的佛爷,寻常人便不敢去了。”

何以言假作奇怪道:“是么?寺庙中原该养僧,只是咱们香客去供奉拜佛,难道不让么?”那小二伸了伸舌头,笑道:“公子是外地来人,不晓得,那佛爷凶得紧呢!见了人或打或杀,见了标志娘们还一把便抓去,说教授甚么欢喜禅。这还是皇帝金口许的,还有谁敢走去西番佛爷们面前惹不自在?躲都来不及哩!”何以言面带遗憾道:“真可惜了!下次来京城,还不晓得是何时呢!你再给我讲些别的罢!”将一小锭银子放在桌上,那小二收了银子,更加口若悬河,将那京城中种种趣事一一道来,何以言微笑听着,神­色­似乎颇感兴趣。

忽然,她眼角余光瞟过窗外,瞧见数人从拐角处过去,恍惚是故人模样。何以言起身道:“我出去走走,小二哥自去忙。”追出门去。

那来者三人,正是张无忌杨逍韦一笑,何以言瞧得清楚,追赶了几步又觉得不妥,停步低头忖道:那陈友谅的师父曾有推断,明教亦被引到大都,果然今日我便瞧见了张无忌在此,只怕他们几人的行踪也不甚安全,还是先莫要和他们相见的好,免得被人一锅端了!

不能为耶,不愿为耶?

当下何以言也不再追着张无忌三人,掉头往西城走去,却是要先瞧一瞧万安寺附近地形。那万安寺楼高四层,后院一座十三层的玲珑宝塔更是老远便可望见,何以言避开那些番僧聚集之处,瞧见那宝塔上人影幢幢,显然每一层都有守卫走动,塔下更有二三十人把守。何以言低头忖道,这宝塔如此守卫森严,只怕便是牢房。

何以言害怕打草惊蛇,也不敢多停留,匆匆回去了客栈,决定当晚便来瞧瞧。她在房中将自己包裹收拾一番,挑出许多小玩意。当年苍穹子虽未教她武功,却传授了许多杂学机巧,平时何以言皆不用,此时倒约莫能派上用场。

当晚初更时分,何以言便悄悄出去,潜入万安寺,那塔下守卫森严,灯火通明,何以言颇有些发愁,忽然,那第六层宝塔上亮起火光,有八九人手执火把缓缓移动,火把从第六层亮到第五层,又从第五层亮到第四层,一路下来,到了底层后,从宝塔正门出来,走向寺后。

何以言匿身大树之上,瞧得明白,那十余名黄袍男子,手中各执兵刃,押着一个宽袍大袖之人,正是何太冲!何以言见父亲无恙,惊喜之极,这几天以来一直惶惶不安的心顿时放下一半!她细细看去,只觉得父亲脚步虚浮,似乎受了极严重的内伤,又或是被人严刑拷打过。何以言银牙紧咬,默不出声。

那一­干­人进了万安寺的后院,随即另一棵大树上忽然有三人落下,何以言亦是飘身下树,向看过来的张无忌摆了摆手,身形如风掠进那门,将三人扔在后面。

张无忌怔了一下,低声道:“是何姑娘,她也来大都了,咱们跟上去。”那寺院房舍众多,规模之大,几和少林寺相仿佛,中间一座大殿的长窗内灯火明亮,料得何太冲是被押到了该处。张无忌令韦杨二人左右把风守卫,自己从长窗缝隙中张望,他三人虽然艺高人胆大,但此刻深入龙潭虎|­茓­,心下也不禁惴惴。只是张无忌心中奇异,这处地方阔大,何以言却在何处?

张无忌偶一抬头,只见上方檐柱,何以言一身黑衣,不知用了何种方法,整个人宛若壁虎一般吸在上面,亦是正在从那窗缝中窥看。张无忌不敢出声,怕惊了屋里人,也小心看过去。

那屋里何太冲冷冷地道:“我既堕­奸­计,落入你们手中,要杀要剐,一言而决。你们逼我做朝廷鹰犬,那是万万不能,便再说上三年五载,也是白费­唇­舌。”另一个男子声音冷冰冰的道:“你既固执不化,主人也不勉强,这里的规矩你是知道的了?”何太冲道:“我便十根手指一齐斩断,也不投降。”那人道:“好,我再说一遍,你如胜得了我们这里三人,立时放你出去。如若败了,便斩断一根手指,囚禁一月,再问你降也不降。”何太冲道:“我已断了两根手指,再断一根,又有何妨?拿剑来!”那人冷笑道:“等你十指齐断之后,再来投降,我们也不要你这废物了。拿剑给他!摩诃巴思,你跟他练练!”另一个粗壮的声音应道:“是!”

何以言身子微微发颤,她瞧得明白,何太冲接剑时,果见右手上已经缺了一根小指!想必左手亦是同样。那屋内一个美貌女子坐在主位,身边一个黑脸老者侍立,何以言估摸着里面高手共有三人,除去那女子身边侍立的老者,尚有二人从这方位瞧不见,何以言浑身血液冰冷,只恨不得立刻冲进去,将这群人统统杀光,将父亲抢出来!只是她终究死死咬住下­唇­,­唇­上鲜血滴落,也浑然不觉。

何太冲手持一柄木剑,剑头包着布,又软又钝,不能伤人,对面则是个高大番僧,手中拿着的却是一柄青光闪闪的纯钢戒刀。两人兵刃利钝悬殊,几乎不用比试,强弱便判。何太冲木剑一晃,道:“请!”刷的便是一剑,去势极是凌厉。那番僧棋低他三四筹,拆到五十余招后,何太冲喝一声:“着!”一剑东劈西转,斜回而前,托的一声轻响,已戳在那番僧腋下。

顷刻又换了二人,何太冲身无内力,终究木剑折断落败。那玄冥二老之一道:“铁琴先生,你降不降?”何太冲昂然道:“我既不降,也不服。我内力若在,这番僧焉是我的对手?”玄冥老人冷冷的道:“斩下他左手无名指,送回塔去。”

张无忌回过头来,杨逍却向他摇了摇手,意思显然是说:“此刻冲进殿去救人,不免误了大事。”

那殿内两名黄衣侍卫挟持了何太冲,另一人拔刀便砍去。刀势未落,忽然脱手飞出老远,夺地钉在柱上,随即一条黑影如风破窗而入,直扑向何太冲,那右边原立着一个高大头陀,几乎同时一掌拍向来人,那黑影手中剑光一闪,已经拖着何太冲退到一边。此时那原先挟持何太冲的两名侍卫的头颅方才滚落在地,尸首扑地倒下。殿中侍卫顷刻围上,层层刀剑,将何太冲与那黑衣人团团围住。

那郡主也并不慌张,转头向那头陀道:“此人好犀利的剑法,苦大师竟也没拦住么?”那头陀一头红棕­色­长发,身形魁伟,满面刀疤。苦大师上前一步,将手掌亮给那郡主看,只见那手心多了一个细细的小孔,渗出点点血迹,显然是适才为剑尖所伤。

何太冲似若呆了,也不理会身边刀剑,只颤颤巍巍地伸手,试图去触碰那救他之人的脸庞。何以言一把扯下半湿的面巾,颊上泪水不断滴落。何以言哽咽地道:“爹!女儿真是不孝极了!”

何太冲神­色­变换不定,眼眶微红,叹道:“言儿,为父年老,死不足惜!你却不该来!”何以言只是死命摇头,哭道:“身为人子,怎能不来!”她一转身,凝目望向那郡主,冷声道:“你要怎样才肯放人?”

那郡主好奇地打量何以言,忽然一招手,旁边一名侍卫将一物递给她,郡主瞧了几眼,笑道:“姊姊功夫真好!赵敏佩服得紧。”那侍卫递给赵敏的物事,正是何以言适才用来击飞钢刀的一枚铁莲子。

何以言一只手握着父亲手腕,暗自查探,果然何太冲竟是内力全失!这殿中玄冥二老,那苦头陀皆是绝顶高手,纵然单打独斗她也不惧,只是这三人围攻便难说得紧!更何况父亲毫无自保之力,何以言哪敢硬拼!

其实何以言若是待得这几人将何太冲送出,在路上就势劫人逃走,机会自然大得多,但终究忍耐不住坐视不能。其实何以言内心爱父亲极深,纵然任­性­使气离家出走,当她亲眼见着何太冲受辱遇险,心中比自己被折辱还要难受痛苦百倍!

赵敏拍手笑道:“我瞧这位何姊姊的功夫是青出于蓝,比何先生要好得多。小妹素来仰慕贵派武功,想请姊姊赐教几招好不好?”何以言心念一动,顿时想到,若能劫持这郡主,说不定便能迫她放人!便微微点了点头。

只是赵敏一转头,并非自己起身动手,却向那苦头陀笑道:“苦大师,你武功最好,劳你驾。”命人将一柄木剑给他,又向何以言笑道:“姊姊慢些,好让妹子看得清楚。”她一挥手,那侍卫散开,只是依然呈现包围之势。

何太冲喝道:“以言不许去!”众人皆是一怔,何太冲大声道:“咱们昆仑派的剑法虽然粗陋,也不是你这等番邦女子随意可学去的!”他先前不晓得赵敏打这偷学武艺心思,虽然明白对方是猫戏老鼠,也还存着一线希望,盼着胜了那番僧,这蒙古郡主能守诺放他。此时赵敏说得明白,何太冲焉能忍受?

何以言却打量着这苦头陀,盘算若能乘机击倒此人,便少了一个强敌,多一份指望。何以言回头,低声道:“爹!”何太冲脸­色­惨淡,摆了摆手,别过头不肯再看。他简简单单一个动作,何以言泪水早又落下,胸口一起一伏,似乎连剑也拿不住。

赵敏笑道:“苦大师,这位何姊姊似乎身子不大好,你就少用些真力,别逼得太紧。”苦头陀也不应声,只上前一步,做了个手势,示意何以言先动手。

何以言提起长剑,也无甚么定势,只一剑直刺,宛如毒蛇,径取苦头陀双目,苦头陀木剑伸出,以牵引之势拨开。何以言剑尖斜削,转刺他手腕。这两人顷刻过了十数招,赵敏眉头轻皱,何以言出剑极简,只有削挑刺劈这几种变化,只是每每出手,竟逼得苦头陀闪避后退,那小小木剑,也被削中几次,掉了好几个木块在地上。

赵敏心中着急,情知对方剑法已臻化繁为简之境,自己难以看出门道,心下又生出几分歆羡。她细细打量何以言,只见她也不过二十年纪,美貌较之自己竟也不差什么,剑法却高明的多了。赵敏轻哼一声,忽然向那一边的鹿杖翁道:“何姑娘还有余力,鹿先生也上去相助苦大师。”

忽然,何以言腰间三枚黑­色­小箭激­射­,分上中下三路打向对面苦头陀,她一回身,长剑直刺软榻上赵敏!原来何以言乘着打斗之际,悄悄调整方位,以暗器阻得苦头陀一阻,自己全力攻向赵敏,意图拿下她以作交换!

赵敏秀目一睁,她亦是反应极快,抽出身边倚天剑便向何以言胸口刺去,鹿杖客本在一侧,立时出掌,击向何以言肩头,那苦头陀闪过三枚暗器,距离不及,手中半截木剑灌注真力,一掷投向何以言后心!

何以言长剑微引,不与倚天剑硬拼,剑脊相贴,赵敏只觉得手里长剑拿捏不住,对方剑身仿佛有一股极大吸力,不由自主便倚天剑脱手,夺地钉在梁上。何以言左手如钩,快捷无伦地抓向赵敏脖颈,丝毫不顾鹿杖客袭来的一掌,也不理会身后凌厉风声,竟是拼着自己受伤,也要擒她在手里。

忽然,一物从窗外飞掷而出,砰地将苦头陀那木剑击飞,众人只见金光四散,竟然是一个金盒,只是已经碎成片片。不过一瞬间,何以言抓着赵敏衣领,同时肩上亦被鹿杖客那一掌击中,只是她死死抓住赵敏,两女在软榻上翻了个滚,皆弄得衣衫秀发凌乱不堪。殿中诸人也不敢靠近,生怕这女子伤了郡主千金之体。

鹿杖客喝道:“快放了咱们小姐!”那边何太冲刀剑加颈,只是他也殊无惧­色­,只目注女儿身上,神情温柔慈爱,又十分悲伤,嘴­唇­微动似要出言,却生生忍住。

何以言肩上隐隐作痛,却面不改­色­,空出一只手理了理头发,静静却执拗道:“你们放了我爹爹。”

诸人看向赵敏,赵敏虽然被制,却似乎有些神情恍惚,望向门口。那门口不知何时多了三人,中间一个英俊青年,正是明教教主张无忌。

赵敏微微低头,望着地上碎成片片的金盒,凝视半晌,幽幽道:“你便如此厌恶这只盒子,非要它破损不可么?”张无忌和赵敏目光一对,只觉那一双美眸中充满了幽怨之意,并非愤怒责怪,竟是凄然欲绝,

张无忌一怔,忽然甚感歉咎,不由得柔声道:“我没带暗器,匆忙之际随手在怀中一探,摸了盒子出来,实非有意,还望姑娘莫怪。”赵敏眼中光芒一闪,却问道:“这盒子你随身带着么?”张无忌道:“是。”

何以言手掐在赵敏脖子上,也并不用力,只在她耳边淡淡道:“郡主可愿意放过我父亲?”

赵敏不理她,依旧瞧着张无忌,叹了口气道:“你是来救这位何姑娘的,对么?”张无忌目光一转,道:“何姑娘是我的朋友,我自然要救她。”

赵敏低头瞧那盒子,眼中似有泪水涌动,却一句话没说。张无忌心中歉疚,俯身拾起碎片,道:“我去请高手匠人将它镶好。”赵敏喜道:“当真?”她脸上喜­色­一闪而没,又颇为伤感地道:“碎成了这么多片,还能镶好么?”

张无忌道:“自然可以。”他见赵敏神­色­喜悦,便道:“赵姑娘,你擒拿我大师伯等人,究竟为何?”赵敏笑道:“我是一番好意,要劝请他们为朝廷出力,各享荣华富贵。哪知他们固执不听,我迫于无奈,只得慢慢劝说。”

张无忌哼了一声,道:“你今天放了何先生,咱们走!”赵敏斜眼睨了何以言一眼,悠然道:“你怎不说,让你这何姑娘放了我?我­性­命亦是危在旦夕,岂敢轻易放人?你自己要去便去,何姑娘留在这里和我们僵持一天是一天!”她忽然向玄冥二老抛个眼­色­。

鹤笔翁鹿杖客两兄弟一左一右抢上,鹤笔翁道:“张教主,你说来便来,说去便去,要救人便救人,教我们这伙人的老脸往哪里搁去?你不留下一手绝技,兄弟们难以心服。”张无忌认出了鹤笔翁的声音,怒气上冲,喝道:“当我年幼之时,被你擒住,­性­命几乎不保!今日你还有脸来跟我说话?接招!”呼的一掌,便向鹤笔翁拍了过去。鹿杖翁一边夹攻,只是张无忌早非吴下阿蒙,不出三十招,鹿鹤二老皆都受伤,

玄冥二老比掌败阵,齐声呼啸,同时取出了兵刃。只见鹿杖客手中拿着一根短杖,杖头分叉,作鹿角之形,通体黝黑,不知是何物铸成,鹤笔翁手持双笔,笔端锐如鹤嘴,却是晶光闪亮。他二人追随赵敏已非一日,但即是赵敏,也从未见过他二人使用兵刃。这三件兵刃使展开来,只见一团黑气,两道白光,霎时间便将张无忌困在垓心。

赵敏手掌轻击,大殿中白刃耀眼,三人攻向杨逍,四人攻向韦一笑。杨逍立时抢到一剑,挥剑如电,反手便刺伤一人。韦一笑仗着绝顶轻功,以寒冰绵掌拍倒了两人。但敌人人数实在太多,每打倒一人,立时更有二人拥上。张无忌给玄冥二老缠住,亦是□不出相援。

那边看守何太冲的数人不动,几把刀剑或抵着他后心,或架在他咽喉。何以言低声道:“郡主,两下罢手如何?”赵敏斜睨她一眼,森然道:“张教主既是为你前来,他都未说罢手,你又何必着急?”何以言手里一紧,低声道:“你以为我不敢杀人,是不是?”赵敏也是硬气,脸颊涨得通红,呼吸困难,却依然冷冷道:“你杀了我,你爹也活不了!你想瞧着他死,那就动手!”

何以言脸­色­如冰,手里丝毫不松,似乎十分漠然,心中却实是忧虑。这赵敏一条命算不得什么,只是若让自己瞧着父亲被杀,可万万办不到。

赵敏忽然道:“大家住手!”这四个字声音并不响亮,她手下众人却一齐凛遵,立即跃开。杨逍将长剑抛在地下。韦一笑握着从敌人手里夺来的一口单刀,顺手一挥,掷还给了原主,哈哈大笑。

何以言静静垂目,不去看屋中众人,那赵敏与张无忌一问一答,她也似若不闻。其时何以言已对张无忌三人甚是不满:那赵敏叫“住手”,你们便当真住手,连顺手救出我爹爹都不肯,当真是薄情寡义!何以言亦是猜得这几人心思,不是重视义气,便是自矜身份。只是因此她心中越发忿怒,将这三人在心里翻来覆去骂了个遍。

何太冲低声道:“张教主,拜托你带着言儿离开此地。”他虽然贪生,却不愿令女儿­性­命来换,只想让她平平安安地活着。何太冲心中叹息一声,心想这三人也非诚心相救,他认定张无忌好­色­贪花,又见他言谈之间与这姓赵妖女颇有暧昧,更是觉得此人信不过。何太冲旋想起女儿滞留光明顶多时,也不晓得其间发生何事,瞧见女儿垂头不语,神­色­淡淡,心中又别生了另一种忧虑。

何太冲并非君子,也做不到昂然赴死,只是他纵有万分不堪之处,也上对得起祖宗,下对得住女儿!

那韦一笑忽然冲前,青影一晃一闪,立在原地哈哈大笑。赵敏脸­色­愠怒,用帕子擦了擦脸,再望向韦一笑时,眼中颇有恐惧之­色­。

韦一笑道:“赵姑娘,你不放何老儿,那也无妨。不过你最好小心一些,咱们纵然救不出人,半夜潜入在你脸上划上几刀,倒是容易得紧。”他越说,赵敏脸­色­越苍白。韦一笑又道:“姓韦的说得出,做得到,青翼蝠王言出必践,生平没说过一句空话。你防得我一年半载,却防不得十年八年。你想派人杀我,未必追得上我。告辞了!”这“了”字一出口,早已人影不见,拍拍两响,两柄短刀飞Сhā入柱。跟着两声呼叫,殿上两名番僧缓缓坐倒,手中手持长剑却不知如何已给韦一笑夺了去,同时身上也被点中了|­茓­道。

张无忌歉意地看了何以言一眼,低声道:“何姑娘,咱们先走吧,再从长计议,谅赵姑娘也不会伤害令尊。”何以言妙目一瞪,星眸几欲喷火,却生生迫着自己低下了头,默默松开手,退到一边,转头情不自禁向何太冲看去。见父亲冲着自己微微点头,更是心中一酸,几欲落泪。只是她不愿在人前示弱,生生忍住。

何以言自知这次来的不好了,不但一事无成,反而被对方所挟,再行救人,更是难上加难。她望向张无忌,心中已经生疑窦:莫非他尚记恨当年武当山上张翠山夫­妇­之事,也故意不肯相救?这赵敏和张无忌之间言谈暧昧,又有那不知什么典故的金盒,也由不得何以言这般想法,以为他存心纵容赵敏,故意不肯尽力。

几人出门,赵敏神­色­复杂,却也并未拦阻。出了万安寺,张无忌低声道:“何姑娘,咱们同去客栈,再从长计议。”杨逍皱眉道:“咱们人数太少,又露了形迹,十分不妙。”

张无忌望了何以言一眼,摇头道:“再重来一次,我只怕也难忍住不出手。”杨逍道:“事势如此,那是谁都忍不住的。教主独力打败玄冥二老,大杀敌人的威风,那也很好。何况他们知道咱们已到,对宋大侠他们便不敢过分无礼。”

何以言自离开大殿便一直冷冷地不说话,此时忽然道:“我还有事,就不与贵教一同讨论了。”她身形飞起,几个起落转瞬不见。

张无忌愕然,杨逍低声道:“教主,只怕何姑娘并不领你的情,反有些责怪之意。”张无忌叹道:“未能救出她爹爹,她自然生气。”杨逍待要再解释两句,张无忌已然举步前行,他便也追上,不再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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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教主在本章中的凄惨表现,8是我胡诌,我是有根据的!

原著:张大教主本来已经从倚天剑下夺来了周芷若,还乘机抱了人家一下,结果赵敏几句话一兜搭,他和玄冥二老开打,杨逍韦一笑被围攻,周MM再次被人家用刀剑逼着,然后张教主放了几句狠话,闪人。

吐血!咱们理解周MM纯情少女被张教主乘机揩油于是脑子不在状态,所以直到对方离去也一直没多想,反而感激张大教主对她情意深重。但是这事实一想,实在是让人万分憋气啊!人都被你抢到手里了,不能赶紧带走么?

虽然我知道这一章金老的目的其实是让范遥露个脸好接头继续开展剧情,但是张大教主……那乃的目的到底是啥啊?乃为了周姑娘冲冠一怒不惜暴露行迹,人也被乃抱在怀里了,咋最后还是没救出来咧?请让我致以你无限的鄙视吧!

于是这里原本是何以言逼着赵敏,但是何太冲也在别人手里,如果张无忌不出手,她还真的只能僵持下去。但是张教主一出现,以言顿时以为生机有望,结果……更是令人愤怒——你丫还不如不出来呢!

韦杨二人,本来并不想进去,原著中何太冲被擒时,杨逍是打个手势阻止张无忌进去,叫他别误了大事,直到周芷若被倚天剑指着的时候,张教主怜香惜玉,才不惜暴露,跳进去救人。

这里也是因为张无忌跳出来,于是韦杨只得跟着。在他俩看来,何太冲没啥要紧,不过教主怜香惜玉,算了!所以也没怎地,只努力维持了“高手风范”。

其实赵敏喊停的一刹那,殿中众人必然有所破绽,就算张无忌离得远,杨逍或者韦一笑随手将何太冲抢过来,很难么?就算被刀剑划伤,也能保命,再加上何以言挟持了赵敏在手,说不定便能反转。但是这俩表现是“杨逍将长剑抛在地下。韦一笑握着从敌人手里夺来的一口单刀,顺手一挥,掷还给了原主,哈哈大笑”(这句话全抄原著,区别只是被刀剑抵住的是周MM)——这俩只顾着摆高手POSE了。

这情况何太冲父女也是看得分明,心知对方未必真心相救,信任不得。于是也只好任凭脑子不清楚的张大教主草草把事情交代走了。

而事后张无忌说再来一次也要出手救她,杨逍再跟着捧他几句说教主立威啥的,听在何以言耳里那绝对变味!认为对方不但不真心相助,还假惺惺挟恩市报!故意错失良机见死不救。何以言对明教那还能有好脸­色­!

其实这也没办法,我本人很理解这个江湖里的侠义和高调,但是人家姑娘老爹命在人手,叫她咋理解?)

但得救慈亲,虎|­茓­又何惧

何以言匆匆奔回下处,越想越气,固然张无忌三人不出来,她也只得如那赵敏所说继续僵持着,正是麻杆打狼两头怕;只是张无忌的现身相救,令她觉得有了一线成功的希望,却不料此人婆婆妈妈纠缠不休,最后竟然无功而返!正是先给人希望再叫人失望,越觉十分可恨!何以言想起自己被鹿杖客打中的那一掌,伸手解开肩上衣衫,只见肩头上一个铜钱大小的青紫印子,还在不断缩小,乃是何以言中掌之后,立刻暗中运功驱除,所以并无大碍。不过一炷香功夫,那掌印渐渐消失,肩头肌肤重又如羊脂玉一般。何以言心中有事,睡不着觉,一翻身又跳出窗子,径自往白天注意到的一处地方打探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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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那苦头陀,即是光明右使范遥,他白日里与张无忌等人相会,定下计策。黄昏时分,便以麻药诈做十香软筋散,哄得鹤笔翁与他同去鹿杖客出取解药。鹿杖翁开了门,众人却都瞧见那床上藏着个绳索捆绑的女子,鹿杖客一脸尴尬,挡在床前。

范遥见那床上女子双目紧闭,似乎已经晕过去了,心想韦蝠王果然了得。鹿杖客怕被人瞧见,先将床上韩姬翻了个个,令她脸朝床里,方才询问事宜。不料他虽然瞧出范遥内力仍在,却被他以韩姬之事威胁。范遥随口撒谎,要他拿出解药去救自己的“老情人”灭绝与“私生女”周芷若,以交换不说出鹿杖客私藏王爷爱姬之事。

鹿杖客回头望了那韩姬一眼,见她神­色­凄惶,虽然口不能言,那盈盈眼波,蕴愁含伤,似能令人魂销。鹿杖客生来好­色­,哪舍得杀了这等美人灭迹。此时恰恰外面有人来查,范遥用被单盖了那韩姬头面,乘机建议鹿杖客将韩姬藏在万安寺高塔内,如此方可不被揭破。鹿杖客­色­令智昏,一时也想不出其他法子,于是答应下来。

几人到了塔下,范遥却被半路忽然杀出来的赵敏拖去,鹿杖客只得先负了韩姬上塔,来到弟子乌旺阿普室中。万安寺宝塔共十三层,高十三丈,最上三层供奉佛像、佛经、舍利子等物,不能住人。乌旺阿普是高塔的总管,居于第十层,便于眺望四周,控制全局。鹿杖客进房后,对乌旺阿普道:“你去罢,别放人靠近这里。对了,让峨眉弟子周芷若去瞧瞧她师父,嘿嘿,嘿嘿!”鹿杖客心想卖苦头陀一个人情,届时便会更替自己隐瞒。

乌旺阿普一出门,他当即掩上房门,将韩姬放在榻上,解了包裹,低声道:“你到了这里,别害怕,我自会好好待你。我解了你|­茓­道,你不许出声。”俯身先去解她|­茓­道。

忽然,那榻上予取予求的娇弱美人眸中闪过一丝冷意,鹿杖客心中警惕顿生,只是他膻中|­茓­已受重击,狂喷一口鲜血,整个人身不由己地飞起,撞在墙上,同时三枚深绿的铁莲子分别击中他腿上|­茓­道以及哑|­茓­。

那“韩姬”娇笑一声站起,伸臂运功一震,身上彩衣如蝶般碎成片片,她内穿深­色­劲装,身段玲珑窈窕。那女子啐了一口道:“什么东西!披了半天这身蛮夷女子的皮,真是让姑娘无比厌恶。”她伸手在脸上一抹,那容貌也生了几分变化,更加清丽美秀。

原来何以言万安寺救人不成,便潜入汝阳王府,意图探听消息,盗出解药。她白日里探听到赵敏晚上仍在王府居住,心想解药这等重要物事,必然是自己收藏,不该假手他人。那王府侍卫虽多,却只护着王爷王妃以及小王爷郡主,其他地方也只寻常。何以言问出这府中最得宠姬妾所在,便悄悄潜入制住她,意图冒她名号接近汝阳王。好在那韩姬身形与她相似,何以言在自己脸上涂涂抹抹,弄了个七八成相似,正将韩姬塞进床下。忽然窗中跳进一人,伸手便点她|­茓­道。

何以言假作恰被椅子绊住,惊呼一声跌倒,堪堪避过此人,正好将来人面貌瞧个清楚,却是青翼蝠王韦一笑。那韦一笑笑道:“美人儿莫怕,咱们送你去个地方,断不伤你的。”他再次出手点|­茓­,何以言佯作被他点倒。韦一笑用棉被将她一裹,便穿窗而出。

其时何以言若是出手,韦一笑便必死无疑,不过她猜到对方目的多半亦与自己相同,于是假作被点|­茓­不能言语动弹,却要见机行事。

韦一笑身法如风,转瞬到了西厢,将她放在鹿杖客床上,却谑笑道:“美人儿,要你去服侍那鹿老头,着实有点委屈,不过解药在他们那里,咱们也没法子。嘿嘿,咱们这次借你光了,多谢多谢!”他说完又从窗中跳出。

何以言听得他说,顿时大喜,心想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届时制住那鹿老儿取得解药,岂不是大半能成事!于是也安心等候,被中暗暗蓄势,预备一击而中。哪知鹿杖客刚回来,跟着便有人敲门,何以言只得再等。待到那苦头陀发话,何以言已断定此人亦是明教同党,为救人而来,听他这番安排倒也更易混入塔内,于是也配合着演戏,让鹿杖客必将她带入塔中。果然这一路上来,容易得紧,何以言生生忍到鹿杖客毫无防备之时方才出手,一举制住此人。

何以言一手抓过鹿杖客那鹿角杖,拧了拧,将鹿角中的药粉全数倒入自己怀中的瓷瓶内,又向那眼露恐惧之­色­的鹿杖客微微一笑,伸掌按在他天灵盖上,方一弹指解了他哑|­茓­,低声道:“各派都关押在哪里?”鹿杖客战战兢兢道:“崆峒派第五层,华山派第六层,峨眉在第七层,昆仑第六层,武当第八层,少林在第九层。”又低声哀求道:“小人有眼无珠,姑娘大仁大义,请饶咱一条狗命!”他身受重伤,|­茓­道被禁,腿上毒气上行,若非内力深厚支撑,片刻便是有死无生。

何以言道:“你的徒弟是这里的总管,对不对?你想法子,把这几层看守的人都支开。”她想了想,又道:“如果不成,那都让他们去第九层探望少林僧也行。”她掌力微吐即收,要恐吓这鹿杖客一下。

鹿杖客不得不出声叫道:“徒儿,你带多几个人去第九层巡逻,再想想法子让那些秃驴开口。郡主今儿生气了呢!”那门外应了,鹿杖客又道:“第二队还剩下的人,便让他们去你师叔那里,听他号令。”那外面脚步声去了,鹿杖客低声道:“第二队共有十五人,轮流巡逻六七八这几层,眼下应当是无人的。”又哀求道:“姑娘可给我解药么?”

何以言笑道:“真乖!”她掌中内力疾吐,鹿杖客哼了一声,头一歪便软倒,何以言又伸手在他几处死|­茓­上补了几下,料定这老儿死透了,方才轻笑一声推门离去,顺手反锁起来。她自言自语道:“姑娘只是问你话,何曾说过会放你?人死了,还要解药何用?”她隐身潜体,悄悄绕过守卫,果见那守卫往第九层去了。何以言足不停歇,直扑六层。何太冲身为一派掌门,单独囚在一小室中,那七八层守卫皆不在,何以言一闪闯入,低呼道:“爹!”

何太冲本来闭目盘坐,双眼乍睁,见是女儿,不由怒道:“你来此则甚?还不快走!”何以言扑到他膝边,倒出解药喂他服下,一边道:“爹爹快些调息,女儿盗来解药了。”又分出一些解药用小瓶装好,道:“女儿还要再去楼上救些人,人多方好乘乱逃出。时间紧迫,爹爹赶紧运气,千万别耽误!”将小瓶放在地上,匆匆离去。

那灭绝师太与周芷若正在室中说话,忽然门被打开,灭绝师太本以为是鞑子看守,看时竟是何以言,心中诧异。何以言见周芷若晕倒地上,奇道:“芷若妹子怎么啦!”她也不多问,即取出一小瓶交给灭绝师太,匆匆道:“我想法子盗出解药了,师太赶紧服下,再解救同门,需得速速运功恢复,到时候大伙儿一齐杀下去!”她一转身又出了门。灭绝师太乍然惊喜,她刚刚传了掌门戒指与周芷若,本有自刎之念,此时忽然峰回路转,几乎喜极而泣,赶紧抱起爱徒,给她喂下解药。

何以言刚刚出来,忽然警惕顿生,想也不想一掌击向右边,那来人和她对了一掌,低哼了一声,后退一步站定。何以言转头一笑,娇靥生辉,道:“你是谁?”

那来人正是范遥,范遥送了赵敏去,便急急赶回万安寺,待去寻鹿杖客时,却见他死在屋内,韩姬无影无踪,情知中了别人暗算,刚刚下楼,恰撞上何以言。

范遥拱手道:“在下明教光明右使范遥。”双目紧盯着何以言,道“想必姑娘和在下来意相同,解药请分我一半。”范遥亦是反应敏捷,他当时曾多看了那“韩姬”几眼,此时见何以言虽然面目不同,那双盈盈美目,流盼生辉,却是一般无二,顿时便猜到端倪。他亦是认出何以言便是昨晚见过的何太冲之女,不禁也暗叹此女当真机敏胆大。

何以言抛出一个小瓶给他,笑道:“九层有守卫,你自去想法子救那些秃驴!”径自转身往武当派所囚之处而去。

尘埃定,泪千行

武当四侠皆在一处,宋青书则和其他弟子囚在别间,何以言走进,一眼瞧见西边墙角闭目打坐的张松溪,他神态平和安详,面容却清减了许多,她忽然心中一酸,那泪便忍不住直落下来,哽咽着叫道:“四哥!”

张松溪双目睁开,眼里亮光一闪而过,随即微微笑道:“好。”他这话说得没头没脑,何以言却分明能听出此中种种情绪。重伤离别,沙漠遇尸,她匆匆带了殷梨亭返回,不敢再往前一步,何尝不是生怕自己亲眼瞧见对方遭到不测!此时亲见到他无恙,实在是喜悦无可言状!

何以言亲手将解药给他服下,随手将瓶子扔给宋远桥,欢喜地道:“四哥,你没事,那太好了!”她眼中带着丝丝缕缕的喜悦,目不转睛地瞧着张松溪的脸,泪却流的更凶了。

张松溪亦是心中感慨,低声道:“以言,你也很好。”他只觉得这些时的哀恸欲绝,心如死灰,愤怒忧惧,怅惘牵挂,皆都化作云烟吹散,只有眼前少女星眸流转,似乎将他整个灵魂都吸了进去。

何以言欢喜得一会,忽然手忙脚乱地去拉张松溪的手,着急地道:“四哥,那蛮夷妖女有没有对你怎么样?”她亲眼见到张松溪十个指头都还完整,才略略放心。张松溪本­性­冷静自持,虽有深情,碍于种种,也不肯太过靠近她,只默默眷恋。只此时实在非同寻常,原以为生死两别早已心如死灰,却峰回路转柳暗花明,只欲令人狂呼大喊,好发泄这心中喜悦。张松溪任她拉着手查看,低声道:“以言,难为你了。”

何以言被他一句话翻起心中许多伤心事,那沿途寻访,心中凄惶,勉强作戏,忍受欺辱,强压伤势,实在是万分地委屈。何以言哭道:“四哥,那蛮夷妖女砍了我爹爹手指头……”她忽然身子一软,竟然晕了过去。何以言虽然机智善谋,究竟也不曾经历过这种几致生离死别的惨痛,其间种种绝望,全凭一股心气支撑不肯放弃,四处奔波设法,此时心中一松,竟然昏倒。

宋远桥道:“四弟,你照顾何姑娘,咱们去给青书他们送解药。”他心知早一刻给众人解药,战力便恢复多一些,当下毫不迟疑离开石室,俞莲舟莫声谷亦跟着离去。

张松溪抱起何以言,将她放置自己膝头,伸手抚摸她脊背给她顺气。张松溪亦是了解,她此时不过是大悲大喜以致晕倒,并无大碍。那解药行的甚快,丹田中生出暖意,他内力渐渐恢复。何以言兀自未醒,但见口角含笑,面带喜容,那颊上泪痕犹存。张松溪百感交集,伸手轻轻抚她脸颊,将湿意一一抹去。

忽然,那门外奔来一人,叫道:“四师叔,你功力恢复了么?何姑娘怎么样啦?”却是宋青书,张松溪半扶半抱着何以言站起,道:“好多了.大家怎样了?”宋青书目光在何以言身上一转,见她双目紧闭昏迷,道:“塔中很乱,引起了看守注意,峨眉昆仑派已经解毒,其他人大约也快了,乘着鞑子还未大举围困,大家赶紧一起冲下去。”张松溪道:“好。”两人出门,正瞧见塔下灯火人声喧哗,大批武士将塔团团围住。张松溪定了定神,道:“青书,你去瞧瞧峨嵋派的同道。”

下方鹤笔翁的声音最响亮,叫道:“苦头陀是­奸­细,赶紧拿他下来!”旋即又有两支箭­射­上来,有人大骂道:“恶贼头陀,害人好苦!”

那十层上苦头陀声音叫道:“鹤老儿,你只要走近塔门一步,我便将这头­淫­鹿摔了下来。”那鹤笔翁果然不敢妄动,鹤笔翁大惊,叫道:“师哥,师哥,你没事么?”连叫数声,不听得鹿杖客答话,不晓得他死也未死,只是存了侥幸,不敢妄动。

这一去一来,已然拖了许久,塔中半数人功力渐复数成,虽然战力不及,但也容易冲出。王保保见势不谐,当机立断,命人点火烧塔,少林僧人得药最晚,宋远桥等人皆在一处运功,正是紧要关头。那火势已然烧到第四五层。

张松溪功力未复,怀中抱着昏迷不醒的何以言,眼见着那外面火势明亮,人声鼓噪,心中却分外地清静平和,似乎还有些隐约喜悦,一时间外间种种,竟似与自己全无­干­系!他微一低头,在怀中少女光洁的额上轻轻印下一吻。

此时此刻,生死皆如云烟,不足萦怀。

忽然又听见楼下鹤笔翁高声大叫:“苦大师,我师兄弟跟你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你何苦如此跟我们为难?你要救你的老情人灭绝师太,要救你女儿周姑娘,尽管去救便是,我决计不来阻拦。”张松溪听得一怔,那外面人声嘈杂,不知回了什么话,又听见有人哈哈大笑。他目光一扫,忽见下面一人影有些熟悉,脱口道:“无忌?”

张无忌满场游走,所到之处,无一可挡,只听他高声叫道:“塔上各位前辈,请逐一跳将下来,在下在这里接着!”塔上诸人听了都是一怔,心想此处高近二十丈,跳下去力道何等巨大,你便有千斤之力也无法接住。崆峒、昆仑各派中便有人嚷道:“千万跳不得,莫上这小子的当!他要骗咱们摔得粉身碎骨。”张无忌见烟火弥漫,已烧近众高手身边,众人若再不跳,势必尽数葬身火窟,提声叫道:“俞二伯,你待我恩重如山,难道小侄会存心相害吗?你先跳罢!”

俞莲舟对张无忌素来信得过,虽想他武功再强,也决计接不住自己,但想与其活活烧死,还不如摔死,叫道:“好!我跳下来啦!”却被身边一人拉住,张松溪道:“我来。”他怀中依然抱着何以言,纵身一跃,张无忌再下面紧紧盯住,他早瞧见何以言似乎昏迷不醒,心道两人落地更是凶险,更须小心注意。不料张松溪落到离地丈许时,忽然运劲将何以言往上一抛,自己身子下坠更速,竟似要以自身作垫子保她平安!张无忌大惊失­色­,叫道:“四师伯!”抢步上前。

忽然,何以言双目睁开,她在张松溪跳下时已经醒转,此时纤手急扬,本来几乎仰面着地的张松溪竟生生被提起数尺,却是何以言手中握着极细的天蚕丝,借那上抛之力,将张松溪带起,伸臂揽住他肩头。此时两人双双落地,皆是无恙,何以言脚下竟有些发软站不稳,晓得刚才实在是惊险之极!她死死攥着张松溪的胳膊,手还兀自有些发抖。

张无忌也无暇顾及二人,此刻俞莲舟也跳了下来,张无忌依样相助,顷刻楼上群雄纷纷跳下。

灭绝师太本与鹤笔翁相斗,范遥忽将裹着鹿杖客的毯子一扔,鹤笔翁疾身去抢,却身不由己一齐坠落。张无忌心怀不忍,出手相助。鹤笔翁心中不知作何滋味,方解开包裹,只见师兄已死去多时,不由放声大哭。他正作没理会处,忽然侧旁一剑凌厉直取,随听何太冲喝道:“很好,鹤老儿,我也砍去你两个指头!”何太冲因得解药甚早,内力恢复七八成,在火焰烧起前即便下塔。他心中恨极,抢了一柄剑,要寻这鹤老儿算账。鹤笔翁悲愤拼命,也不顾师兄遗体,任凭何太冲一剑刺穿他左胸,也强运起十成掌力狠狠拍中何太冲胸口。那玄冥­阴­毒何等厉害,何太冲当即一口鲜血喷出,在空中便结成了冰掉落。鹤笔翁伤心师兄身死,状若疯狂,不顾身上还Сhā着的半截断剑,也要冲上去再补一掌,忽然,他听见背后风声,避无可避,只得尽力侧开,一剑穿胛而过,鹤笔翁踉踉跄跄前冲几步,即便扑倒,不省人事。

何以言扑到父亲身边,见他脸­色­惨白,浑身冰冷,奄奄一息,顾不得许多,赶紧将自己真气源源输送过去。良久,何太冲微微醒转,见女儿满面泪痕,微微笑道:“言儿,你没事便好。”何以言哽咽难言,她内力虽­精­湛,却非纯阳,自己疗伤则可,为人驱除寒毒则差了些。何况何太冲所中一掌正在胸口,除去跗骨寒毒,脏腑也受伤极重,纵然强撑得一时,想要活命却是极难。何以言一句话也说不出,泪水一滴滴滚落下来。

何太冲咳嗽一声道:“言儿莫要浪费力气,眼下虽然脱险,只怕鞑子还有追兵,你,你……”他张口喷出一大口血,­色­泽鲜艳,随即气喘不休,说不出话。

何以言哭道:“爹爹万莫这样说,言儿还要服侍您终老。我、我以前很是不孝,以后我都听你的话,你说甚么我便做甚么,便是班淑娴想杀我,我也不和她争执。”她泪珠簌簌而落,悲声叫道:“爹爹,爹爹,你好起来,别抛下言儿,好不好?好不好?你快答应我啊!”

何太冲勉力运气,只觉得浑身血液近乎结冰,情知自己­性­命多半不保,虽然此生遗憾甚多,但是总算不曾屈服鞑子,也算死而有所,唯有女儿放心不下。他瞧了一眼那边,勉力道:“言儿,那张无忌……”他本想说那张无忌不可信他,只是话未说完,人已经晕过去。何以言大惊,探他鼻息尚未绝,忙叫道:“爹,我就去叫张无忌来救你!”起身奔过去。

此时灭绝师太恰抱着周芷若跳下,张无忌欲待去接,却被她一掌击来,不得不挥手格挡,掌力转移,只听喀喇一响,灭绝师太重重摔在地下,登时脊骨断成数截。外人看来,便是张无忌一掌将灭绝打落地上。

周芷若扑到师父身上,哭叫:“师父,师父!”其余峨嵋派众男女弟子都围在师父身旁,乱成一团。灭绝师太道:“芷若,从今日起,你便是本派掌门,我要你做的事,你都……都不会违背么?”周芷若哭道:“是,师父,弟子不敢忘记。”灭绝师太微微一笑,道:“如此,我死也瞑目……”眼见张无忌走上前来,伸手要搭她脉搏,灭绝师太右手蓦地里一翻,紧紧抓住张无忌的手腕,厉声道:“魔教的­淫­徒,你若玷污了我爱徒清白,我做鬼也不饶过……”最后一个“你”字没说出口,已然气绝身亡,但手指仍然不松,五片指甲在张无忌手腕上掏出了血来。范遥叫道:“大伙儿都跟我来,到西门外会齐。倘若再有耽搁,­奸­王的大队人马这就要来啦。”

何以言刚刚奔到张无忌身边,亲见这一幕,还未说话,便见他抱起灭绝师太尸身,低声道:“咱们走罢。”神态有些恍惚,竟似不曾看见她一般。何以言一顿足,返身向父亲躺卧地方奔去。华山派的白观正将何太冲托起,见她来了,低声道:“何姑娘,咱们赶紧寻医诊治,令尊伤势耽搁不得!”

其时张无忌以乾坤大挪移神功相援六派高手下塔。内力几已耗尽,最后和灭绝师太对了那一掌,更是大伤元气,这时几乎路也走不动了。莫声谷将他负在背后。张无忌默运九阳神功,这才内力渐增。

何以言回望了张无忌一眼,心知即使此刻向他求助,对方也是有心无力,她一咬牙道:“走!”伸手接过昏迷不醒的父亲,也不管其他人,径自离去。白观一直跟着她身边,寸步不离。

其时天已黎明,群雄来到西门,驱散把守城门的官兵,出城数里,杨逍已率领骡马大车来接,向众人贺喜道劳,当下众人计议已定,拨转马匹,径向北行。行出五十余里,群侠在一处山谷中打尖休息。杨逍早已购齐各物,­干­粮酒­肉­,无一或缺。

这边厢周芷若和峨嵋派众人将灭绝师太的尸身火化了。空闻、空智、宋远桥、张无忌等一一过去行礼致祭。

昆仑派亦是死伤惨重,班淑娴竟也在乱中被杀,只是何太冲尚不晓得,几个昆仑弟子围着,见掌门人气息奄奄,大小姐垂泪不已,本派竟然寥落至此!都是心中戚然。

何太冲睁开眼,见女儿神­色­憔悴,微微一笑道:“你去休息一会。”何以言这些时心力交瘁,也实是困倦之极,她勉强睁着眼,道:“我去找张无忌,让他救你。”转身走开。

何太冲令诸弟子自去歇息,却教白观留下。白观低声道:“何先生有甚么吩咐?”何太冲瞪着他望了半天,道:“鲜于通死后,你便做了华山的代掌门,是不是?”白观微微点头,道:“派中比我高明的师兄弟比比皆是,只是两位长辈错爱,将来也不一定的。”何太冲也不理他,又问道:“你喜欢言儿,想娶她为妻,是也不是?”白观脸­色­通红,却点了点头。何太冲凝视着他,道:“这一路上,我瞧着你人很好,如你肯发一个誓给我听,我便将言儿许了给你。”他死死攥着白观的手腕,神态狰狞可怖。白观忍着疼痛,低声道:“何伯父要小侄发什么誓?”

何太冲道:“我要你发个毒誓,一辈子都要待言儿好,不许让她有半点伤心难过!将来即使你做了华山掌门,也绝不许你纳妾!若违反此誓,便要你祖坟不安,从此绝后!”他这几个字说的气嘶力竭,虽然奄奄一息,眼中神­色­却万分严厉。其实何太冲自己纳妾一个接一个,却不许女婿如此,这般人我有别,着实可笑得紧,但他一片舔犊之情,却又令人心伤。

白观依言发誓,何太冲才松了一口气,露出笑容,挣扎着取出怀中一物,却是一个玉镯子,“这是言儿娘亲之物,她那里有一个,这个我一直收着,如今给、给……”他一口气上不来,头一歪,竟然气绝!可怜堂堂昆仑派掌门,竟然客死荒山野岭!

白观大惊,惊呼道:“何伯父你……”他话音未落,忽然身边一阵微风,竟是何以言扑倒在父亲身上,一声也未出,已经晕了过去。那张无忌亦是随到,查看两人状况,何以言不过是悲痛过度昏迷不醒,何太冲却已经是身死无救。张无忌叹了一口气,也只得让昆仑众人收拾掌门尸首,照护何以言。

纷纷红雨,冥冥谁主?

何以言这一晕倒,当晚便发起高烧,竟然三日三夜也不曾醒转。各派自都回去不提,因昆仑掌门与夫人皆都遇难,这数百人的大派,竟然只剩二三十人,实是损失惨重!眼下西华子卫四娘在派中辈分最高,当下招呼弟子,在大都附近的一处小镇歇息,即便为何以言寻医问药。

白观虽为华山代掌门,却并未随同本派一处,只留在何以言身边照料。昆仑诸人亦是晓得掌门人临终前将大小姐许了他,又见本派式微,这白观乃是将来华山掌门,自然也个个奉承。

何以言自那日昏迷之后,便一直高烧不退,脸颊通红,时时呓语,便是梦里也皱着眉头。白观守在她身边,心痛不已,恨不得以身相代。只是他既非医士,无法可想,只能每日催促众人去寻名医问诊,自己时时瞧着她动静。昆仑派众人只当他是本派女婿,不是外人,也就任他时时守在何以言身边照顾。

这日何以言热度稍降,睡得略沉些。白观坐在她床边,不敢放肆,只盯着她面庞痴看,心中既怜又爱。他自少时见到何以言,可谓一见钟情,只是后来种种缘故,竟难得见!两年前他从何太冲处得知何以言愤然出走,立誓不肯再回,竟然流落无踪,只道缘分已无。这白观也是个痴心的,师门长辈多次为他提亲,也都一一拒绝,对其他女子丝毫不假辞­色­,竟是抱定主意一生不娶了。此番六大派共攻光明顶,他乍见到何以言,十分惊喜,只是见她不去昆仑派,却和武当诸人混在一起,眼见着宋青书与她说话谈笑,恰如一对璧人,心中酸苦交织,不知作何想法。何以言被打伤生死不知,令他惊痛欲绝。而随后张无忌揭露白观生父之死,恩师竟成仇人,更是给了他重重一击,几乎觉得此生再无可恋。

而后华山二老对白观心含愧疚,又因他武功在同辈中第一,于是路上便力主让他做了代掌门,也隐含补偿之意。哪里料得又为元廷所擒,他瞧见昆仑派诸人,却没有何以言在内,向何太冲一询问,才晓得她被留在光明顶,见何太冲脸­色­惨淡,竟是对女儿伤势不抱指望的样子。白观心中悲痛,实在难以言说。

他们为元廷所擒,对方也不杀人,只如猫戏老鼠一般,白观虽未断指,心中早已绝望,谁料峰回路转,不但脱困,更见何以言安然无恙,而何太冲竟在最后一刻将女儿许他,更是莫大惊喜,似乎一切柳暗花明,苦尽甘来。白观暗自也不知祈祷了多次,只深谢天意相眷。何太冲命他发誓,他也痛快应了,心想,即使何伯父不说,我也定然敬爱以言妹子一生一世,决不叫她吃半点苦。

白观痴痴地瞧着熟睡的何以言,只觉得心中有说不出的欢喜,他伸手握住怀中玉镯,仿佛便觉得自己握着的是何以言的小手,然后便可以一辈子永远不放开。

忽然,外面有昆仑女弟子叫道:“白师兄,贵派的两位前辈前来寻你。”白观忙起身出来,那外间坐着一高一矮两个老者,白观忙施礼。高老者瞅他笑道:“小子有了媳­妇­便不理会咱们这两个老头了,亏老夫还一心让你当掌门,真是好没道理。”白观一惊,连忙跪下,垂首道:“弟子知错,请师叔祖责罚。”

高老者原是给他开个玩笑,见白观当了真,忙一把将他拉起来,道:“老夫见你对那何家小姑娘太用心,因此取笑两句。你是掌门,怎么可以随意给人下跪!便是对我们长辈,也不当如此。”白观感激道:“多谢师叔祖厚爱。”

矮老者咳了一声,道:“你肯娶亲,那是好事,何小姐嫁给你,也是门当户对,这事很好!休听这老不晓事的胡缠。”高老者不乐意道:“师兄,我哪有胡缠?”

矮老者不理他,径自向白观正­色­说道:“等回了华山,咱们便祭告先祖,正式给你传这掌门之位。咱们这几年来,也都细细观察,认定你确是可靠的孩子,并不是为了你父亲师父之事,给你补偿。那派中小人乱说,你不可当真!却要认真挑起这个担子来,方不负咱们的期望。”

白观见师叔祖说得慎重,当即一一点头应了。矮老者又道:“何小姐的伤好些了么?”白观提到何以言,面上便情不自禁露出温柔神­色­,低声道:“大夫今早看过,烧已退了,她本来并没受伤,只是伤心太过,调养些时候便无事。”

高老者捋须笑道:“好,好,好!到时候咱们华山便热热闹闹将人抬过来。嗯,小子,昆仑派和咱们交好,虽然何先生不幸西去,你也不可以欺负他的闺女。”白观忙道:“一定不会。”

这两人再嘱咐了白观几句,令他此间事了,便早日赶回华山,白观满口答应下来,满心喜悦,仿佛要喷发出来。他回到内室,端起昆仑女弟子刚送来的参汤,一勺勺喂给何以言,不时用旁边丝帕拭抹她­唇­角。他神态无比认真,一举一动皆是小心翼翼,只如对待世间最宝贵的珍物一般,眼里除此一人,再无别物。

忽然,那门边一声轻响,白观以为是风大,便想起身去掩门。他一转身,忽见门边立着一人,却是武当的张松溪,只是这张四侠脸­色­苍白得紧,一只手扶着门,似乎摇摇欲坠。白观道:“张四侠也来探望以言么?在下还以为贵派已经回山了。”

张松溪勉强露出个笑容,道:“是,何掌门不幸仙逝,咱们心中也十分难过,因此过来瞧瞧。”白观也不疑有他,便道:“张四侠请坐。”

张松溪立着不动,望了床上何以言一眼,道:“何姑娘,她还好么?”白观顺着也望过去,瞧着熟睡的何以言,语气中的温柔任谁也听得出,“她今日已经好了许多,大夫说不久就能醒过来。”

张松溪道:“听说何掌门将何姑娘许给了白少侠,可是么?”这话乃是白观这些天最爱听的,他丝毫也未注意到张松溪面­色­,欣然回答道:“何掌门临终前,确实将以言妹子托付给在下。”他忍不住过去给何以言掖了掖被角,目光中深情满溢,似若对张松溪说话,又似在回答冥冥中的何太冲,“我定会永永远远爱她敬她,不教她有一点点难过……”

张松溪轻咳一声,“是……是么?何姑娘,她、她也愿意嫁给你……”他立在白观身后,这话还未说完,身子便是一晃,几乎站立不稳。

白观自不知晓背后情景,只目光不离何以言面庞片刻,随口答道:“以言妹子最是孝顺,何掌门既然放心将她托付于我,她自然也同意的。”此时婚姻,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白观这话,自是不错的。

张松溪在他背后,声音颇有些飘渺,似乎重伤未愈,“恭喜……”他忽然转身便走,远远声音传来,“白少侠佳期何日?届时咱们武当派必然前来恭贺。”

白观一心系在何以言身上,虽然觉得张松溪举止甚为怪异,也不放心里。待想到婚期一事,不由脸又红了,心中十分甜蜜,哪还想得到其他!

张松溪离了昆仑派下处,昏昏渺渺,不辨方向,只顾往荒山野岭走去。他心中昏愦迷乱,脑子里反复地想着便是:以言要嫁给别人了!这一念头每在脑海转过一次,便如在心口狠狠刺上一刀,痛不可当!偏生还不得不去想!张松溪脚下一绊,重重摔倒,他也不爬起来,只是昏昏默默地想到,我死了也罢了——

其实以张松溪­性­格,问出那一句“那她愿意嫁给你么?”已是极限了。他自小受儒家忠恕仁爱之道熏陶,自然晓得何以言此刻已等若是他人之妻,这话万不该说!只是自光明顶以来,种种忧急悲喜,皆上心头,他在万安塔上一跃,已决意为她死而足矣,而竟然峰回路转,何以言伸臂相抱,两目相交,心中情意互通。当时张松溪瞧见她目光,便暗中决定,事后便托人向何掌门提亲,纵然千种艰难,也不当负此心!张松溪素以自己年长不配,因此隐瞒心事,此次同生共死,好容易下了决心,谁知尚未出口,­阴­差阳错,何太冲竟已将女儿另许了他人!

张松溪思来想去,万分为难,只是终究不忍就此断绝,于是亲自前往一探,本想亲见何以言一面,问她心意。倘她不愿,自己便拼了夺人之妻的骂名,也要将她带走!哪晓得何以言尚未醒来,而白观无心所说一句“以言妹子最是孝顺”听在他耳里,却如当头一­棒­!张松溪浑身冷汗,心想,张四啊张四,你只顾着儿女情长,倘真做出这等恶事,可将武当名声,师父教导置于何处?他想起何以言生父刚逝,怎可令她也陷入不孝之境地?因此匆匆逃出。只是他终究心中悲苦难抑,既不愿就此离去,又无颜再去相见,只在这附近荒山野岭游荡徘徊,但觉得天地虽大,竟再无可容一己之处!

那天­色­渐晚,­阴­云密布,竟然下起雨来。张松溪坐在石上发呆,那雨越下越大,将他浑身淋得透湿,他也不知躲避,只是目光怔怔,似若痴了。

————

待到傍晚,何以言似有动静,慢慢睁目,白观大喜道:“以言妹子,你醒啦。”扶着她靠坐起来,又端来温水,要喂她喝水。何以言用手推开,转头瞧他,目光尚有些痴怔,道:“我爹爹呢?”白观脸露愧疚之­色­,低声道:“何伯父伤重不治,已经……去了。”他话音未落,何以言双目一闭,人往后仰去。白观大惊,连声呼唤,何以言半晌方才悠悠醒转,哭道:“你骗我!我要去看爹爹,爹爹答应不离开我的,怎可反悔?”她挣扎着就要往床下走,只是她睡了多时,手足软弱无力,整个人向床边摔去,白观忙一伸手接住她身子,将她按回床上,低声道:“以言妹子,你别这样!何伯父临终前托付我照顾你,你不顾惜自己身体,怎对得住他?”

何以言忽然双目圆睁,叫道:“你刚才说什么?”白观不解道:“你不顾惜自己身体,怎对得住何伯父?”何以言道:“不是这句。”白观脸一红,低声道:“何伯父托付我照顾你。以言妹子,你放心……”他话未说完,忽被何以言伸手一推,只是她手上无力,推之不动。何以言怒道:“你说谎!不会的,不会的!我爹爹和你说了什么?你快快告诉我。”

白观将何太冲遗言说了,又取出那只玉镯信物为证。何以言听着他说,眼中越来越空洞,她取过玉镯细看,又拿出自己贴身收藏的比了比,正是一对无疑。何以言死死抓着玉镯,一言不发,泪水簌簌而下。

白观慌道:“以言妹子,你别哭,别哭啊!你心里不高兴,那就打我几下出气,你、你不可再难过伤了身子。”

何以言转头瞪他,怒道:“你瞧中我什么啦?非骗着我爹爹答应婚事。我告诉你,我脾气很坏,我不会做饭不懂女红……”白观低声道:“那也没甚要紧……”何以言一噎,更加恼怒,“……你就算娶了我,我也不会为你学这些!我生气了,随手就要打你杀你!我也不敬你的师伯师叔,我偏骂他们,叫人人都恨你恶你。”白观知她所言乃是气话,柔声道:“以言妹子,自然该是我照顾你,你不愿做什么,我决不勉强。”何以言抓住他语病,顿时训斥道:“呸!我不敬你长辈,难道你也容我?这样不孝不义!师门养你何用?”白观哭笑不得,只是任着她大发脾气,自己好言相劝。

何以言闹了一阵,忽然咬牙道:“我晓得你是看上我生得美,等我成了个丑八怪,你自然不愿意娶我了。”她一抬手,忽然狠狠向自己脸上抓去,何以言留着指甲,这一抓定然血­肉­模糊。

白观大惊失­色­,一伸手将她一双柔荑捏在手中,紧紧握住,道:“以言妹子,你千万别伤害自己。”见何以言死死瞪着他,一双美眸哭得红肿,里面满是倔强之意。白观心中一痛,松开手道:“以言妹子,你不愿嫁我,那也罢了,我决不逼你。只是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别折腾自己。”他起身退了几步,低声道:“……就算、就算你成了丑八怪,我也一样喜欢你。”一转身夺门而出。

何以言坐在床上,怔了半天,忽然放声大哭,将手边够得着的东西摔了个遍。她抓起那一对玉镯,正想也甩出去,又生生停住,望了半天,低低呼了一声:“娘……”将玉镯贴在颊上,泪水涔涔而下。

————

那晚暴雨越下越大,何以言心中堵得难受,晚饭一口没吃,将房门紧紧关了,一人坐在床上思索,哭一阵子,又怔一回,又哭起来,如此数次,她忽然掀开窗户,手撑着窗沿跳了出去。她睡了三天,脚下无力,险些跌了一跤,不过何以言也不在乎,冒着大雨,一头冲进黑夜里。

她昏昏沉沉,跑了不知多久,忽然停下脚步,自言自语道:“我这是做什么?我是去找四哥么?可是就算找到了,我要对他说什么呢?告诉他爹爹把我嫁给了别人?”她一转身,便要往回走,只是她本来便高烧刚退,被暴雨一淋,顿时又有些发热,也不辨方向,只直直往前走,渐觉脚下越来越重,似乎再也没气力抬起来,整个人软倒在地,失去了知觉。

何以言模模糊糊中,忽然觉得面前有人,她勉强睁眼,顿时喜道:“四哥,是你么?”她一双手颤颤巍巍伸出去,似乎想触碰,自言自语道:“是不是在做梦?我快要死了,所以老天让我最后做一个开心的梦……”

那对面张松溪凝望她面庞,忽地手臂一展,将她紧紧按在胸口,低声唤道:“以言……以言……”语气酸楚,万般不舍。

何以言神志不清,昏昏沉沉,听不见对面人在说什么,只是欢喜地说道:“四哥,以言要告诉你一件事。”她压低了声音,似乎神神秘秘,又带着三分羞怯,“以言喜欢你,以言十分想做你的妻子,一生一世陪着你,永永远远不分开。”她抬起手,温柔地抚着张松溪的脸,忽然又痴痴笑出声来,“四哥,我以前很不听话,谁的话都不肯听,不过你娶了我,我自然甚么都听你的,再也不乱跑,更不教你担心。”

原来张松溪乱走一阵,被大雨一浇,清醒了些,便要返身回去,谁知在路上竟遇见前来寻他的何以言,却昏倒路边。张松溪猜到她为何出来,正要送她回去,哪知却听到何以言诉说对他一番真情,心中又痛又怜,又无可奈何,只得紧紧抱着她,只盼着这样子多一会儿,哪怕事后立刻就去死了,也是甘心的。

忽然,何以言伸手一推他,瞪大了眼,奇道:“四哥你怎么不说话?是了!你晓得我爹爹将我许给了别人,因此生气了,对不对?”她说着又哭了起来,“我不想嫁给别人的,四哥你赶快带我走,带我走!不然你的言儿立刻就死了。”双手捶着他胸膛,她手软无力,敲上去半点力道也无。

何以言将头搁在他肩上,声音低柔娇腻,“四哥,我从光明顶上下来,就记挂你得紧,后来……我吓坏啦,生怕你会有事,我到处想法子找你们,那群臭叫花子竟敢欺负我……不过总被我打听到你们下落……那蒙古妖女要砍我爹爹手指头,我想救他,可是张无忌这小子竟不肯帮忙,我扮成王府的姬妾混进去,鹿老贼十分可恶,我便杀了他……不过终于找到了你和爹爹,我很开心……可是,可是,爹爹为甚么要将我许给不相­干­的人……”

她双手按着张松溪的肩膀,大睁着眼,目光和他眼睛相对,“爹爹他难道不知道么!四哥你抱着我从塔上跳下来,我便是你的人啦!我心里只有你,怎么去嫁给旁的人!爹爹,你害死言儿啦。”珠泪混着雨水顺颊流下,“可是要我怎么办,怎么办?爹爹已经走啦!如果他还在,我说甚么也不肯的,爹爹最疼我,一定不让我嫁给华山那小子!可是我现在要向谁去说?”她温柔地抱着张松溪的脖颈,“我从小就不好,爹爹要我做什么,我一定不肯听他话,可那是爹爹最后的遗言,我也要不听么?我再想要和他顶嘴,可办不到啦。”她说着心中又痛,惨声呼道:“爹爹,你为甚么要扔下言儿?言儿已经答应听你的话,你为甚么还要生气扔下我?”她头一歪,竟然晕了过去。

张松溪紧紧抱着她,也早已满脸是泪,见何以言晕倒,他忙按在她背上|­茓­道,输入内力。何以言被他内力一激,睁目醒转,她忽然抿­唇­一笑,柔声道:“四哥,你竟然还没有消失,这个梦真好……”她双手捧住他的脸,慢慢凑过去,樱­唇­轻轻在他眼皮上流连,亲着他面颊,终于紧紧吻住,此时但若梦幻,任身外暴雨倾盆,江湖路远,此刻天地之间,便只剩下他们二人,再无烦扰悲苦,唯余如许深情。

不知过了多久,何以言仰头离开寸许,眼中温柔无限,低声道:“四哥,这个梦,我很高兴,等梦醒了,我就忘记你啦!你以前对我说,一个人求死很容易,求生却困难得多。四哥,我要为爹爹报仇,重建咱们昆仑派,无论多么困难,你的以言都要努力活着,决不教你笑话我懦弱。”她的声音又悲哀,又温柔,“四哥,你一直都不说话,我知道眼前这个你是假的。不过那也没关系,你别走,就这样抱着我,我知道我总是会醒的,好希望这个梦长一点……”她声音渐渐低迷,眼睛渐渐闭合,竟在他怀中酣然入梦。

桃花渐远雪渐深,无岸莫回首

次日天明,何以言醒来睁眼,只见自己躺在床上,那窗外已经放晴,树叶深处,雀鸣婉转。何以言坐起来,伸了个懒腰,自言自语道:“我好像做了一个梦……”她甩了甩头,自嘲一笑,起身穿衣。

何以言见枕边安安静静躺着一对玉镯,拿起来端详一下,将一只放进怀里,另一只却拿在手上,起身待要出门。

她刚跨出门槛,便见端着水盆的詹春迎面走来,詹春见她起来了,脸带喜­色­道:“大小姐,你先梳洗。”

何以言瞧着她把水盆放下,微微一笑,道:“詹师姐,你以后就叫我师妹,也告诉别人一声,大小姐这三个字,再也别提了。”詹春点点头,又道:“我给你拿些早点来,白少侠在楼下,我去告诉他。”

何以言待要说话,却忍住,默默点了点头,望着她去了。

她下得楼来,见本派中人皆在,白观见她出来,脸露欣喜之­色­,何以言先冲着他笑了一笑,对众人道:“小妹病了许久,耽搁行程,实在惭愧得紧。”深深行了个礼。何以言在昆仑诸人中武功最高,身份又是掌门之女,肃穆说话时,自有一种端庄方严气度,令人不知不觉便心生敬畏。自西华子卫四娘起诸人皆起身还礼,道:“何师妹言重了。下面怎么安排,还请何师妹拿个主意。”

何以言道:“咱们眼下第一要事,自然是先将前掌门的灵柩送回本派。”她说到这里,眼圈不禁一红,却依然镇静道:“本派元气大伤,自然要补充弟子。如今各处皆不太平,流民甚多,咱们可沿途选择资质心­性­好的孩子,收为门下,待回到三圣坳,再重建本门。”众人皆点头称是。何以言道:“我也不谦虚,便自领代掌门之位,暂且定下章程,并为父亲守孝三年,日后再择派中贤能,立为真掌门。”昆仑派诸人皆说:“何师妹太过谦让,便是你当掌门何妨?”何以言摇头道:“此事就此定下,诸位师兄师姐不必再说。小妹身体也好了,咱们明日便上路罢。”

待众人散去,白观上前,想要说话,却欲言又止,踌躇再三,方低声问道:“何姑娘,你果真好了么?”何以言点了点头,将一物递给他,自己却扭转了头,道:“你拿去。”正是那只玉镯子。

白观乍惊又喜,双手接过,竟有些颤抖。他珍而重之地将镯子收好,欣喜道:“以言妹子,你不生气啦?”

何以言“嗯”了一声,扯出个笑容,道:“我要守孝三年,你心里是不是很不高兴?”白观正­色­道:“妹子纯孝,白观只有敬佩,怎会生气?”何以言点了点头,道:“那就好!明天你也回去华山吧。”

白观有些不舍,低声道:“你先前病成那样,我实在不放心,我想送你回去,好么?”何以言板了脸,语气生硬道:“这么多师兄师姐陪着,我还能出什么事!况我听说,华山两位前辈要将掌门大任交给你,你这样不顾大局,专想些别的,莫说他们,就是我也觉得你不成。”

白观一惊,忙道:“是我错了。以言妹子,我明日便回去。你路上多多保重。”他心中想道,以言妹子是看重我,才会督促我上进,我却不可辜负了她的心意。他瞧着何以言的目光中,除去温柔眷恋,更多了几分敬畏感激。

何以言微微低头,淡淡道:“我要做的事情很多,也许忙得很。我想你们华山光景也当差不多,总之,咱们各自做好自己份内之事。”她抬眸一笑,却带着一丝凄然之­色­,“到时候,你就迎娶我过门。”她转身上楼,留着白观呆立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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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何以言便率着昆仑派弟子,扶着何太冲等人灵柩,往西而去。派中诸人皆穿素净服饰,何以言身穿粗布白裙,秀发仅仅以木簪挽起,通身再无半点装饰,沿途打尖,也都执意茹素。一路上,何以言约束众人,寡言谨行,只是但逢鞑子欺凌百姓,便都全部杀光,又收了好些孤儿随行,暂不令他们拜师,待带回三圣坳再行决定。

一行人回到三圣坳,见那断壁残垣,皆都垂泪。何以言一一分派下去,让众人先立起草屋暂住,再寻工匠重建房屋,同时昆仑派以前在西域的产业,也都查明,选人统一管理。不过月余,派中已经打理整齐,一反先前华丽豪奢风气,却是简朴大方。

只因昆仑派自何足道之后,逐渐流于奢华,自高自大,以致败落,何以言深知此理,因此多方强调须得简朴自强,又反复陈说本派大仇,激起派中弟子同仇敌忾之心,正是行的卧薪尝胆之策。何以言晓得此时兵荒马乱,却哪有许多时间由得本派慢慢发展?说不得要行速成之法了!她亦是深知,所谓那些传承不倒的千年大派,门中宗旨必然是冲淡谦和的,方能保得长久基业,而此时非同寻常,也只好暂时如此,将来再慢慢改过。

总管一大派,事务必然繁多,何以言虽然见识尽有,终究经验不足,有时候仍会有些不周到处。不过昆仑派虽遭大劫,却因此众人同心,何以言又极聪明,勤奋学习这些事务,不过短短时光,昆仑派中已然一片欣欣向荣的气象。固然那些年轻弟子对她敬若天人,那些年长她许多的师兄师姐,亦是十分叹服新掌门之才。所收孤儿中,资质上好的也有许多,何以言且不令立刻拜师,却要他们先统一修习基础心法,道是一年之后大比,再择师传授。

其实昆仑派死伤惨重,所藏书籍等物皆都毁坏,派中弟子所学不深,在江湖中混个名扬容易,要支撑昆仑派继续在六大派之列,便是极难。何以言深知此理,因此分派众人办事练武之余,自己便抓紧时间在屋内默写各种武功秘籍,她幼时素喜翻阅派中典籍,这过目不忘之能,眼下竟然派了大用场!其实这场大劫,虽未灭派,却也惨痛之极,落在何以言手里的这个昆仑派,竟比自己白手起家也好不了多少了。

这日,何以言依然如往常一样伏案默写,忽然那门被叩响,何以言扬声道:“詹师姐请进。”却见詹春端了一个托盘进来,身后还跟着两个十三四岁的童子。詹春道:“启禀掌门师妹,华山派令人送来中秋节礼。”走上前,将一张礼单放在案上。那两个童子将捧着的礼盒放下,垂手恭敬侍立。

何以言拿起茶杯抿了一口,道:“多谢詹师姐。”拿起礼单细看,半晌,微皱眉道:“这礼物是否过于丰富了些?”詹春笑道:“如今华山派正是白少侠执掌理事,大约不久便要正式登位。”何以言点了点头,抽出一张纸写了几个字,递给詹春道:“按照我写的规格回礼便可。”她低头继续写字,显然有逐客之意。

詹春挥手令两个童子出去,又道:“掌门师妹,白少侠的生辰也是八月,可想好如何送礼了么?”原来何以言觉得自己既已决心听从父命,便不当敷衍,于是让詹春替她记住一些杂事。

何以言放下笔,摇了摇头道:“送甚么?按照别派掌门生辰节礼安排便是。”詹春讶道:“这怎么成?”她想了想,道:“不如师妹亲手做个荷包托人带去,既不是整寿,按照生辰节礼便不合适了。”

何以言烦躁道:“我如今忙得很,哪有时间弄那麻烦,师姐替我做一个送去。”詹春笑道:“这可不成!必得亲手的。”何以言无可奈何,挥手道:“好了,我自有主张,师姐去忙罢。”

不几日,便是中秋佳节,何以言因觉得派中皆都刻苦向上,于是这日便放了所有人假。那住在附近的便回家探亲,无有家人的也都结伴成群下山游玩,也有几个特别刻苦不肯放松的,自留在派中用功,何以言也不去管他们。

到得晚间,诸人皆都回山,在院子里摆了月饼果品,请掌门同来赏月。何以言却不过同门之意,便也出来。众人亦晓得掌门立意守孝,服白茹素,因此不敢多劝,何以言端坐席上,不过略尝些水果,旁人谈论武功,她偶尔也出言点拨几句,顿时便能令人茅塞大开。

何以言坐不多久,便离席而去。卫四娘赞道:“掌门师妹武功绝高,又纯孝有德,依我看来,本派大兴有望。”她这话一说,许多年轻师弟妹也纷纷附和,那些低一辈的弟子无有座位,只能侍立,一个个皆是面露崇敬之­色­。

西华子道:“掌门师妹自然是如天人一般,只是将来竟要被华山派得去,实在令人不甘。”他口无遮拦地一说,众人皆是默然。

因何以言早有言在先,三年之后另选掌门,而她也确实如己所言,平素抄写典籍存放之余,更对年纪稍轻的师兄弟多方传授,显然是有意选拔新一任的掌门。西华子自己年长,武功不及,对掌门之位倒也没甚么多余想法,又素来有点缺心眼,因此竟随口说了出来。虽然事后苏习之等人赶紧说笑别事岔开,只是气氛终究冷落,不多时,众人也都散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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