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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主小说网 > 昆仑雪(倚天同人) > 张松溪篇(三)

张松溪篇(三)

“四师兄,你去了哪里,怎么这大半夜才回来?”莫声谷追在他身后喊,张松溪回头一笑,并没回答,关上门准备换下湿透的衣服。

距天明还早,倒还可以睡个回笼觉。张松溪躺在床上,殊无睡意。

……将她送到了那白姓少年手中,对方一脸疑惑忧急却不开口询问半句,除了称谢。回身便急急呼人进来,跑前跑后照顾以言,熬煮姜汤驱寒。

张松溪默默注视,竟自无言。

这白观,大约是真心爱慕她的,将人交到他手里,也该放心。

……放了心,却放不下心。他转身踏进夜­色­,夜雨未歇,分明炎夏,竟也凄寒难言。

从此,各自南北。

可还能相见?可还愿相见?

他的以言是坚韧的好姑娘,说出的话便一定做到,将软弱深情弃在梦里,转身西行,一袭单薄素影,再不回头。

张松溪低头瞧着自己的手,似乎雨水混合的灼热触感尚在,伸手去握,却只握住一把虚空。

手中空空,心中亦空空。

他收回心神,便听见师兄弟们沿路闲谈话声:

“……无忌这次立了大功,六大派都承了他的情面。无忌做了这个明教教主,或者真能解开二者之间的宿怨,从此携手抗元,那便是一大功劳了。”

“师父的伤势不知好了没有,咱们还得赶紧回去才是!”

“……听说六哥要娶纪姑娘的女儿为妻,又是本派一大喜事。”

“……”

莫声谷忽然落后几步,和他并行,“四哥,你怎地不说话?是不是昨儿淋雨病了?”

张松溪下意识挡开小师弟伸来的手,“无事。”露出一个如常的笑容。

一如往常。

山水若旧颜,区别只是站在山门前迎接他们的,是俞岱岩,多年未能涉足此处的俞三哥。

二十年积郁,一朝尽扫!俞岱岩意气风发,笑脸相迎,只偶垂首间,眉宇间隐约还余几分愧­色­。

张松溪上前道贺,一瞥眼见殷梨亭身后含羞而立的女子,眉目酷似多年前峨眉山顶那朵清雅芙蓉。

张三丰伤势早已痊愈无恙。武当山上,是从未有过的喜庆。

“四哥,我真是说不出的欢喜。”晚间,殷梨亭跑来­骚­扰他,絮絮叨叨地说着,蜡烛映着他面容。“……不悔待我很好,她长得和晓芙好像……”殷梨亭满心欢喜,这些话和几个年长的师兄说不得,张翠山死去多年,莫声谷不耐烦听,于是张松溪每每成了他忠实听众。呃,若是四哥不乘机取笑他那便更好了!殷梨亭想着,耐不得心中盛的满满喜意,颊边又泛起个微微的酒窝,依稀仿佛当年青涩微笑的少年。

张松溪静静听着他说,忽然伸手摸了摸他头顶,“那你定要好好待她才是。”

“那是自然。”殷梨亭不满地抹掉四哥的手,“我当初错过了芙妹,眼下绝不会错过不悔了。不悔,不悔,我娶了她,当真是永远也不悔了。”他神采飞扬,似乎忽然年轻了很多岁。

张松溪微笑不语。

殷梨亭和杨不悔的婚期便定在中秋,取的便是“月常圆,人长圆”的口彩兆头。

那杨不悔不过十五六岁,眉目尚余三分稚气顽皮,只是­性­格温婉,言谈细致,倒是极类她娘亲的。

杨逍乃是女方主婚人,亦在武当山上盘桓。张松溪忍不住便多看他两眼,平心而论,杨逍虽然年纪不小,但风采气度依然,唯独静处时,眉梢眼角,常带凄苦愁容。张松溪心想,若他能多笑笑,想必看上去会年轻许多。

多情更比无情苦。只是这世间,却哪有那许多有情人?

道童送来拜帖礼单,却是昆仑派,字迹秀雅端正,却隐含三分疏狂高傲,极是熟悉。张松溪捏着那张薄薄的纸,但觉触手炙热,心口却是冰凉。

昆仑新掌门何以言,光明顶与万安寺两役,若夜昙花现于人前,再非何氏闺门内娇贵千金,而是执掌昆仑门户的年轻女侠,剑法­精­妙不凡,为人孝义端方。

张松溪记得在他怀里哭到睡着的以言,却想不出身穿昆仑掌门服饰的以言,又该是甚么样子!

……是不是高兴的时候不再咯咯地笑,而是端严地微一抿­唇­;难过的时候不会哭泣,而是冷冷地注视?

“……一个人寻死容易,寻活却难,我不愿死,只愿活着。”他记得自己确实说过这话,虽不记得是什么时间什么地点说的,倒记得当时那十六七的女孩儿樱­唇­一翘,不以为然地道:“倘若生无可恋呢?”娇俏神态犹在眼前,只转瞬间又变了苍白泪靥,凄惶却执拗地道:“四哥,无论多么困难,我总要努力活着,决不让你轻看!”

他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心里不知是痛,还是高兴。

以言远比他想象的坚强,同时也比他所以为的更令人心中疼痛。

张松溪一抬手,将那张薄薄的纸,放在怀中,紧紧贴着心口。

——

张三丰捋须微笑,这些时,百岁老人是发自内心的高兴,为弟子,为徒孙,更为这难得的和解希望——共抗暴元。

那旁边坐着的昆仑弟子不过二十来岁年纪,神清气正,武功已然不弱。“掌门师姐素感张真人大德,十分敬佩……”

当初万安塔,是以言为武当派诸人送来解药,自是有大恩。况且何以言数上武当请教张三丰,也有半徒之分。自她执掌昆仑门户后,这两派便俨然极是交好。

自始至终,那昆仑来人不曾多看张松溪一眼,便是偶尔瞧见,也只当他是武当四侠,恭敬客气。

那晚宋青书忽然来寻他,一番吞吐之后,竟是想求他对宋远桥说,向峨眉弟子周芷若提亲。父子之间相处总是有些过于恭敬,这师侄便也只好来寻这好说话的师叔相助。

“四师叔,何姑……何掌门已和华山白少侠有了婚约,我……很觉遗憾。花开堪折直须折,峨眉的周姑娘,青书不愿再错过了。”长身玉立的俊美青年脸上略带尴尬的红晕,却是字字坚定。

是啊,谁都知道。不该,亦不愿错过!

张松溪笑起来,“这自然是好事!明日我便和你爹说,禀告师父。”

“多谢四师叔!”宋青书欲言又止,望向他的目光带了些些疑惑,张松溪略一抬目,微带询问。

“……青书告退。”师侄终究什么也没说,只是躬身一礼,转身离去。

————

“一拜天地……”

红堂红烛,一双新人并肩。丝竹声声,喜气洋洋。

张松溪眼里含着笑,立在厅门口帮着招呼宾客。殷梨亭近年在江湖侠名不小,为人又和气,闻得他亲事,前来贺喜的江湖朋友极多。

一个不注意,身边忽然多站了一人,张松溪不用看也晓得是谁,“三哥?”他有些好笑,俞岱岩自从行动无碍后,便格外地坐不住,非要做点什么才好,像是要把二十年没走的路都赶紧补上。

客人都在大厅内,俞岱岩向他一笑,“四弟,你又何时成亲呢?”眼里含着戏谑,分明是“上次被你跑了,这次瞧你怎么说辞”。

张松溪笑得平和自然,隐约含着师兄弟们看惯的狡黠神情,“急什么!二哥三哥不是都未有家室么?”

俞岱岩一皱眉,这等事情也好排个先后的?他们是师兄弟,可不是大家子的长幼有序。只是他一愣神的功夫,竟被这狡猾的四师弟走得远了。

……又跑了!俞岱岩叹气,师兄弟七人,他自然深知张松溪­性­子。这人,给别人出主意惯了,自己的事情反而不让人碰半点。劝说别人起来一套一套,偏生自作主张的时候特多,默不作声便办了许多事,叫人措手不及。

俞岱岩立在原地一会,忽然一笑,“四弟你这狡黠­性­子,却不知要怎样的女子才治得了你。”

中秋月圆,只是婚礼闹得太久,赏月便不及,一帮小道童忙忙乱乱地收拾送客,张三丰大手一挥,“都去歇息罢!”

乘着师父不在,几个惫懒弟子哄着小师叔去闹六师叔的洞房,莫声谷一脸犹豫,又想去又觉得不太好,目光投向张松溪。张松溪摆了摆手,自己却走出了门。

——捉弄老六的机会多得是,今天就饶了他罢!

月­色­清寒,武当山下小径,浅­色­人影晃过。

近三个月不曾去瞧那山谷中瀑布,张松溪忽觉怀念,也不吝惜真气,一路飞奔。

……也不晓得明早能不能赶回来,有点难说,不过张松溪本就是影子绿叶,偶尔失踪一次无妨。

那处少有人来,水声如昔,院中石坪上残局犹存,那圃内花草几个月无人照看,竟长得更茂盛了,不愧是以言特特找来的“容易种活”品种。

蝉声低鸣,张松溪忽想起,他从未深夜来过此处。月照竹窗,榻空无人,大约,也永不会再有人了。

张松溪立在院中,目光丝丝缕缕,拂过每一寸青苔竹瓦,每一分草篱砖石,流连不舍。

忽然一声轻笑,竟是有人来此!张松溪一惊。

那月下一人手提着酒坛前来,身形飘近,竟是杨逍!

张松溪略一皱眉。杨逍却自顾着四处看,“有趣有趣,想不到你张四侠不娶妻子,却还有外室……”他话音未落,一拳已至面门,杨逍仰身躲避,两人身形交错,竟就此过起招来。

不过数十招,张松溪便停了手,只为杨逍喝的实在有些高了,若继续下去,只怕这位六弟岳父光明左使明日要顶着两只熊猫眼。罢了,不与醉鬼计较!张松溪转身欲走,忽又停住,心想就算走,也得先把这家伙拖走!

杨逍一纵身跳到树上,“嘿,竟还有个小房子,真是有趣得紧!”他面目被树影遮住,只扬起手中酒坛晃了晃,“张四侠,可要试试这五十年的醇酿?”

罢了,一醉解千愁。张松溪素来不爱喝醉,此时却忽然觉得杨逍这邀请得刚刚好。

杨逍果然喝醉了,隐约念叨着“晓芙”,忽然又拈起一片树叶吹起来,呜呜咽咽,倒也动听。张松溪不谙音律,却想起以言的琴艺是极好的。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那杨逍口中含含糊糊地,似乎在念诗,念着念着头一歪就要睡去。张松溪盯着他看,心想若这人吐了,就一脚踢进瀑布里,免得弄脏了此处。

忽然杨逍似乎又清醒了过来,瞅着他笑道:“这地方不错,清雅别致,我猜你心上人定然是个秀外慧中的女子。”

张松溪含糊地应了一声,心想,以言现在该在作甚么呢?

“这里人去楼空,难道你也同我一般,与你心上人­阴­阳两隔了么?”杨逍喝着酒,那月­色­下,比起白日里苍老憔悴许多。张松溪默然。

“罢了,我不打扰你,你且一个人坐罢。”杨逍忽然纵身,飞鸟一般掠出,他虽然醉了,身法还是极快,顷刻便是十数丈,隐约几声吟诵,便消失不见。

张松溪忽然想到,杨逍心心念念的亡妻纪晓芙,却是抢的自家六师弟的未婚妻,只是那女子终究香消玉殒,但留下一个女儿寄一语不悔。他浮想联翩,倘我也硬要带走了以言,却会怎样呢?他寻思了半天,终究叹了一口气。他不是杨逍,以言更不是纪晓芙,如此却有何可比之处?他自留一缕心思付与武当微云,以言但似山巅白雪,清傲凛然,转身决绝,便再不可及。

那酒劲涌上来,眼前模模糊糊,他就地躺卧,枕一地青草,覆一身月­色­。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君子有所不为

这日,何以言正在处理派中事务,旁有童子侍立奉茶。忽然,一名昆仑女弟子进来,躬身道:“掌门师姐,弟子奉命前往峨嵋派送信,今已带回回书。”何以言放下笔,抬头一笑道:“那便给我罢,辛苦你了。”那童子上前将回书取来转呈案上。何以言随手打开,才展开看了几行,不由脸­色­一变,将信放下,道:“钟师妹,你将在峨眉所见详细说一遍与我。”

原来何以言当初匆匆回派,不及告辞,想起周芷若这个妹子来,便写了一封信去。昆仑距离峨眉路远,一来一回,竟已是中秋之后。那回书却是峨眉派的静玄所写,说道周芷若得了掌门铁指环,却因年幼不能服众,因此争执,却不料金花婆婆前来寻仇,周芷若挺身救护同门,却被擒去,不知所踪。那静玄还言道,希望昆仑派能出手相助。

何以言听了那钟师妹叙述,沉思一下,挥手道:“好,我知道了。”那钟师妹躬身退出,只是同时另一名男弟子亦擦身而过进门,躬身禀报道:“掌门师姐,丐帮有信到此。”

何以言接过来书,一看那封皮上写有陈友谅名字,顿时冷哼一声。她素来心高气傲,当时为打听诸人消息而与这陈友谅虚与委蛇,被迫唤他一声“陈大哥”,自以此为奇耻大辱。当时她急于寻人,不曾理会此事,事后也无暇顾及,眼下这陈友谅竟还敢写信来找她!

何以言随手抖开信笺,只见一纸刚劲有力的颜体,信中言辞也甚是客气得体,恭恭敬敬地以“何掌门”称呼,并没私攀关系。何以言怒火稍霁,扫了几眼那信笺。却是陈友谅提到偶尔打听得谢逊下落,丐帮派人前去捉拿,却被明教倚仗人多阻挡,因此邀请同道相助之意。那信末还特地提到,魔教青翼蝠王凶残狠毒,颇有关心之意。这自然是上次何以言跟踪陈友谅后离去,却顺手栽赃韦一笑,要人以为她是被明教魔头掳走。

何以言放下信笺,半闭着眼,手指轻轻扣着桌面,这正是她思考时的惯常动作。片刻,何以言睁开眼,起身道:“召集诸位同门,我有话说。”

顷刻昆仑派一众弟子皆在三圣堂中齐聚,何以言道:“适才丐帮陈长老传讯,道有谢逊及屠龙刀的消息。”她这话一出,堂下众人皆都哗然,西华子最是暴躁,张口便叫道:“谢逊伤了咱们同门,此仇不能不报!”

何以言冷眼看着他们,不一会,那堂下声音渐息,众人肃静。何以言望了左方下首一名年轻男弟子,道:“秦渔,你来说。”

那秦渔乃是秦桓胞弟,比他小了十来岁,此时也不过十七八岁年纪,却不如乃兄英俊,相貌普通平常。他不慌不忙上前,拱手一礼,道:“谢逊行踪隐匿多年,此番既出,其实并不足为虑,可虑者唯他义子魔教教主张无忌而已。而屠龙刀之事,却还须得从长计议。”

何以言道:“如何计议?”秦桓在光明顶一役中身亡,何以言偶见他胞弟秦渔聪明不凡,虽然年幼,却甚有见识,因此带在身边,刻意提拔。

秦渔又一躬身,道:“还请掌门师姐表明态度,师弟才好说话。”

何以言点了点头,道:“屠龙刀固好,不过咱们元气大伤,人手大大不足,一时间也不好作此想。”秦渔忙道:“掌门师姐高瞻远瞩,师弟亦是此意。不过咱们眼下既不能全力争夺,又不该全然置身事外。”他毕竟年少,脸上微露得意之­色­,却是要卖个关子,等待这掌门师姐继续询问。

何以言不置可否地“唔”了一声,挥手止住还要再说的秦渔,却不再提此事,只将派中各种事务一一分配下去,末了方道:“此番我意亲自走一趟,秦渔,卫师姐,你二人随我同去。”二人皆躬身应是。何以言在派中威信日重,自也无人反对。只詹春忽然走出来,道:“掌门师妹,华山派的掌门继位大典便在重阳,当如何安排?”

何以言神­色­一滞,显然早忘了此事,顿了一顿方道:“还按先前所定,届时我自赶到华山。”她分付已毕,略一挥手,众人散去。

————

何以言等人一路东行,这日到了栾川镇,距离洛阳已经不远。午间,众人上酒楼用餐,方上二楼,何以言便瞧见一个熟人,却是宋青书,只见他独自一人倚窗自斟自饮,背影甚是寂寥,也未曾注意来人。

三人进了雅间,何以言对秦渔道:“你去给宋少侠打个招呼,如他愿意同坐,便请来。”不多久,宋青书果然随着秦渔进来。何以言打量他一下,只觉得此人神­色­间甚是惘惘,不知心中有何事。

宋青书亦是打量何以言,见她一身素白,毫无雕饰,秀发仅以木簪挽起,似乎清减了许多,却更显得清逸出尘,不可方物。一对星眸清澈明亮,风采绝俗,更有一种威严仪态,令人不敢逼视。他暗叹一声,拱手道:“青书见过何掌门。”

何以言落落大方道:“宋少侠,咱们只论旧时朋友,莫要客气太过。”又略有些疑惑问道:“宋少侠怎地独自在此?”宋青书叹了一口气,道:“心中烦乱,随意出游,能在此地遇见何姑娘,也属侥幸了。”他神情郁郁,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

何以言略问几句,方知他本意向峨眉周芷若提亲,哪知传来的消息却是周芷若被金花婆婆掳走,不知所踪。宋青书心中愁烦,因此独自一人下山,也不知去何方向,只随意乱走。

何以言道:“恰巧我要往丐帮一行,丐帮陈长老曾去那金花婆婆所居灵蛇岛,虽未曾见到芷若妹子,也算有个追查的下落。宋少侠与我同行如何?”何以言对宋青书观感不错,觉得此人颇有才华,身份也和芷若很是相配,见他对芷若有意,自然乐见其成。

宋青书乍然惊喜,只犹豫片刻,便慨然应道:“多谢何姑娘告知,青书正有同行之意。”

待到洛阳城外十余里,便见陈友谅带着十几个人前来迎接,陈友谅满面笑容,率先抱拳施礼道:“何掌门肯来相助,真是咱们万千之喜!”何以言还礼。陈友谅又见过卫四娘,秦渔,却向宋青书笑道:“这位是武当的少掌门宋少侠罢?久仰了!”

宋青书不知怎地,一见此人便有种莫名的厌恶,他心绪不佳,不愿多谈,只简单说了几句场面话,便退在一边不语,看着这八面玲珑的陈友谅与何以言三人寒暄说话。

陈友谅将一众人引到一处大宅内就坐,道:“本帮几位长老还在各地未曾到齐,却不料到何掌门来得这般快。只是如此也不可空来,便由在下略加招待,也将此事再和何掌门细说一遍。”他拍了拍手,顿时十数个仆役丫鬟捧着托盘,摆上宴席,分主客而坐,又有一个中年乞丐走进来行礼,却是何以言见过的那乞丐老王。陈友谅道:“这位王大哥,和小弟很是交好,因此烦他陪客。”

那宴席清淡,果品­精­致,显然是用过心的。陈友谅待要劝酒,卫四娘却道:“咱们掌门立意守孝三年,却不能饮酒。小女子愿意代饮,只望莫扫了主人兴致。”何以言微微点头,表示此言是实。

陈友谅啧啧赞叹,又向宋青书敬酒。那老王也很是会说话,席间颇颇奉承,卫四娘惯走江湖,对答自不在话下,秦渔年少,又颇有在本派掌门面前表现之意,于是那席上气氛倒也和悦。陈友谅注意到何以言极少动筷,面上却神­色­淡淡的看不出端倪。那宋青书闷头不语,自斟自饮,显然也兴致不高。

陈友谅道:“在下正要将此事前后,给何掌门与宋少侠讲得明白。那恶贼谢逊本在海外一个极北荒岛,东海有一个金花婆婆,不知如何,竟会得知了谢逊的所在。这老婆婆生长海上,­精­熟航海之事,居然给她找到了谢逊所居荒岛,将他接上灵蛇岛。那灵蛇岛上囚禁着父女两人,名叫武烈、武青婴,是大理南帝一派武学的传人。他父女乘着金花婆婆前赴中原,杀了看守之人,逃了出来,在山东遇到危难,恰给在下遇见,因此得知近况。”

宋青书看他一眼,却不说话。陈友谅又道:“咱们既然晓得了谢逊所在,自然要前去擒这恶贼,原以为他孤身一人必然手到擒来,哪知魔教大帮人马此时也到了,咱们虽有两位八袋长老,五位七袋弟子,怎奈寡不敌众,两位长老与四名七袋弟子皆都遇难。在下虽欲和这恶贼同归于尽,怎奈如此便断了线索,咱们那些兄弟岂非白死?因此我拼着挨了一个魔教恶徒一掌,跳水逃生,意欲回来报信,幸好途中遇上渡船,这才免于一死。”他一边说着,一边解开衣襟,露出肩上一个红­色­掌印。

何以言微微点头,道:“贵帮帮主如何说话?”陈友谅道:“咱们帮主……”看了何以言一眼,道:“咱们得先会齐众人,再请帮主定夺,届时还请何掌门,宋少侠,卫女侠与秦少侠一同观礼。”

宋青书却径问道:“灵蛇岛在何处?”陈友谅道:“宋少侠不必着急,咱们纠集人马,迟早还须上岛一行。”何以言望了他一眼,道:“出海去灵蛇岛,大约多久路程?”陈友谅道:“约莫三四日。”何以言算了一下时间,向宋青书道:“若你去寻芷若妹妹下落,我便也陪同。不瞒你说,此次我前来中原,除了陈长老之托,亦是晓得芷若妹妹被金花婆婆掳走,心中着急。眼下既然丐帮人尚未会齐,咱们便先行一步救人如何?”

宋青书面露感激之­色­,又有几分为难,踌躇不决。陈友谅道:“何掌门与周姑娘竟是金兰姐妹,如此义气,叫咱们男子也不得不佩服!”何以言微微一笑,道:“还请陈长老鼎力相助。”

————

宋青书背手立在院中,望着半轮明月,不由得长长叹了一口气。忽然,背后有人说道:“宋少侠莫太担心,似乎金花婆婆并无伤害芷若妹子之意,咱们若去,还是来得及。”宋青书回头一看,只见素白纤细人影立在一丛花树边,那月­色­落在她面庞,光华流转,恍若广寒仙子。宋青书低声道:“我不是——”他又叹了口气,道:“何姑娘,咱们明日便启程么?”

何以言从台阶上走下来,道:“陈长老刚刚来过,咱们明早启程。”略略欠身,“宋少侠早些休息。”从另一条小径去了。

宋青书望着她背影,忽地转身,沿着那假山边小径慢慢走去,他原本便心中惘惘,此时更觉得烦躁莫名。

忽然,那假山黑影处闪出一人,宋青书一惊,却见那人出声道:“宋少侠,是在下。”却是陈友谅。

宋青书对陈友谅全无好感,此时也没心情继续客气,只冷冷道:“你来找我么?”

陈友谅笑道:“宋少侠何必如此崖岸高峻?不过兄弟倒有些疑惑了,你要寻之人,究竟是远在海外的周姑娘呢?还是近在此间的何掌门呢?”

宋青书变­色­道:“你这话何意?”

陈友谅斜视他一眼,略有些恶意地道:“在下白日里还少说了一句,周姑娘虽是被金花婆婆掳走,但是此刻只怕她正在魔教新教主张无忌手中。嘿,不过或者宋兄只是借寻周姑娘之名,想法子和何掌门多相处些时候,那便也没甚要紧了。”

宋青书听得张无忌之名便脸­色­铁青,待陈友谅说完,他忽又平静下来,淡淡道:“在下对周姑娘确实有求亲之意,不过她是否答允,此事却不劳陈长老­操­心。至于何掌门自有婚约,素来冰清玉洁,你想败坏她名声,在下第一个便不饶你!”

陈友谅轻轻鼓掌,笑道:“宋兄既然如此豁达,那么在下也不必枉做小人了。就此告辞!”他转身便走。宋青书望着他背影,嘴­唇­动了动,终究一言未发。

海阔云低,江湖路歧

天高云淡,海面微波,偶有鸥鸟掠过。水天一线,寥廓无边,何以言伫立船头,那海风吹在身上粘粘的,带着一股咸味,却令她觉得分外放松,有种说不出的畅快,整个人都轻快的要飞起来一样。何以言轻轻一叹,自己接任掌门不过两月有余,却仿佛过了很久。何以言放松身子,软洋洋地倚靠在桅杆上,神态慵懒。此时这甲板上无人,她也不虞被人瞧见这般模样,有失一派掌门风仪。

落日渐晞,海面细细的波涛由金红变得暗沉。忽然,那舱门轻轻响了一声,何以言扶着栏杆站定,扭头一看,正见宋青书慢慢地踱出来,脸­色­尚有些苍白,脚下也显得虚浮无力。

何以言浅浅一笑表示招呼,宋青书慢慢走过来,苦笑一声道:“没想到出海竟是如此难受。”他自小没出过海,虽然渡过长江汉水,只是此番出海,却是一上船便吐得昏天黑地,两日一夜没出过舱房一步。

何以言道:“若是觉得不适,不妨在船头吹吹风,或会好些。”宋青书摇了摇头,道:“今日已经好多了,总是不习惯的缘故。”他遥望远处,似乎有些出神。那海天相接处半轮明月悬空,素­色­皎洁,银辉渐渐铺洒。

何以言忽在他背后道:“贵派张真人还好么?我倒是好久不曾前去拜见他尊容了。”宋青书道:“太师父如今欢喜得很,三师叔多年残疾治好,六师叔又新近娶亲……”他忽然一噎,想起这些皆是拜张无忌所致,不由得心中生堵,轻咳一声,道:“何姑娘若愿去武当一行,太师父想必更是高兴。”他这话刚说出,立刻晓得不妥,何以言如今是一派掌门人,岂能轻易前往别派?宋青书心中十分懊恼,只盼她没注意到自己失言。

果然何以言笑答道:“我倒也很是想聆听张真人教诲,只可惜事务缠身不得闲暇。”她轻轻叹了一声,道:“自己亲自掌管一派事务,才晓得‘空闲’二字实在万分难得。”她忽显兴致勃勃,微笑道:“我和杨姑娘也有几分交情,她嫁到贵派,可还好么?”宋青书略略讲了些武当山上事,何以言只淡笑着听他说,末了,略有些怅惘地道:“再没别的了么?”她叹了一口气,忽道:“咱们明日就算到了灵蛇岛,多半还是扑个空。”

宋青书一愕,随即明白点头道:“不错,既然消息已经走漏,那么无论金花婆婆是否取到了屠龙刀,都绝不会再留在灵蛇岛上。”

何以言轻叹一声,却忽然反问道:“你也知道如此,为何还要出海寻找?”

宋青书苦笑一声,道:“那么何姑娘又是为何出海呢?”

此时夜­色­已暗沉,宋青书瞧不清何以言神­色­,却觉得她此刻定是在蹙眉,半晌,何以言方低低道:“……或者我是来散心的也未可知。”她声音略略提起,道:“丐帮里处处都不自在,我才去便觉后悔。眼下距重阳还有多日,倒不如­干­脆躲开了去清净!”

宋青书点头道:“我亦是有此同感。却还要多嘴一句:不知何姑娘与陈友谅是否熟识?虽说背后道人长短非是君子所为,青书却不得不提醒何姑娘一句,陈友谅此人不可轻信。”

何以言先是不答,过得一会方道:“陈友谅出自何人门下,宋少侠知道么?”

宋青书想了一想,道:“他是丐帮弟子,并不曾听说过是何人徒弟,所用武功也是江湖上极常见的,想是他天资不错,自行习练而来。”

何以言道:“或许如此罢。”她忽然转开了话题,道:“重阳时你去华山不去?”

宋青书忽觉胸口一窒,低声道:“华山新掌门继位,大约前去观礼的不是二师叔便是四师叔,我是不会去了。”

何以言也不甚在意,转道:“光明顶与万安寺这两场,六大派竟有一半换了掌门。”她冷冷一笑,道:“这笔账,可不能不算。”

船到灵蛇岛,只见岛空无人,那海面上漂浮着许多木片碎屑。何以言怔了一怔,不确定道:“火药炸船?”

宋青书不由失­色­,骇然道:“这情景非军中所用火炮不可以至此,莫非是元廷也Сhā手了么?只是他们怎地会到这岛上来?”当年成吉思汗大炮轰破襄阳城,蒙古人军中亦设有火器队。

何以言面­色­如冰,冷冷道:“若是张无忌也在此,引来元军那是丝毫也不稀奇!”她低声道:“我去水下瞧瞧。”她足尖一点便纵起,跃入海中,嗤地一声轻响,水花溅起少许,整个人已经沉下。

约莫盏茶功夫,何以言从水中上来,却摇头道:“这片海域下没留着甚么痕迹,不曾伤亡,多半人不是逃走便是被掳去。”宋青书脸一红,忙背过身去,不敢多看。不久,听得何以言声音道:“好了。”他方回过身来,将手中一物递给她看,却是一块不知从何处撕下来的布,断处整齐,边沿绣着火焰标识。

何以言接过一瞧,不由皱了眉,道:“果真是明教么?难不成张无忌真来过此地?是了,他要救谢逊,所以非来不可。”她捏着那块布捻了捻,道:“这布料……”觉得有些不对,却想不出哪里不妥。她忽然转念,心想四哥最是见多识广,若是他在此,必然晓得的。

宋青书神­色­凝重道:“周姑娘或者真是被魔教劫走,不过他们一回中原,那行踪便难以掩盖,只是……”他叹了一口气,却住口不说。

何以言亦是叹了一口气,道:“若是芷若在张无忌身边,多半不会有事。我们先回去罢!”她神­色­颇有些意兴阑珊,一转身,便向船上走去。

宋青书在背后低声道:“何姑娘,我却信不过张无忌此人。”

何以言脚步一顿,也不回头,只淡淡说了句:“那也随你。”

——

西岳华山,山势奇险陡峭,壁立千仞,群峰挺秀,古松巨桧,林壑优美,那山上亭阁楼院,皆依照山势而建,秀丽巍峨,而上山路途亦是艰难。

何以言一行人刚至山下,便有华山弟子前来迎接,那为首的弟子约莫二十四五,相貌儒雅端方,还未走近便扬声呼道:“可是昆仑何掌门当面么?”

卫四娘代答道:“咱们正是,贵派客气了。”转头向何以言解释道:“这位是华山四杰的岳肃岳少侠。”话音刚落,那岳肃已带着几个弟子上前施礼,何以言微微颔首还礼。岳肃笑道:“在下奉师兄之命在山下迎接贵宾,何掌门,这边请罢!”那边几个华山弟子却颇为好奇,悄悄打量这位据说是本派掌门未婚妻子的昆仑女掌门。

那岳肃谈锋甚健,一路上为诸人介绍华山风景典故,倒是口若悬河。何以言极少搭话,倒是几个年纪不大的昆仑弟子很是新奇,时时发问。不多时,便到了华山派山门,自另有人前来迎接,岳肃笑道:“在下还要再去迎接武当派,何掌门请!”他一抱拳,便转身离去。

何以言停步,浅浅一笑,向身边同门道:“那边是莲花峰么?果然很像。”她话音未落,忽然有人接话道:“莲花峰上景致倒多,还有许多前人崖刻,何姑娘若有兴趣,不如多玩赏几天?”却是白观亲自迎出来,只见他神采飞扬,举止更见沉稳。

何以言也不回头,依旧眺望远处峰峦,只淡声道:“派中事忙,恐怕无暇。”她缓缓转身,见白观正含笑望着自己,便也轻点了下头,缓和了面­色­道:“有劳白掌门亲自出迎。”

白观见她态度疏离客气,稍觉遗憾,不过眼下人多,也只当做何以言面­嫩­,并不以为忤。他瞧着何以言,只觉得她美貌依旧,更多了一份雍容气度,愈加心生敬爱,寻思私底下找个机会,好单独同她说说话。

峨眉崆峒两派已经先到了,皆都安排住处,以待明日典礼。白观亲自领着昆仑一众人到了一处幽静雅致小院,安排妥当了,方才离去。

穹黑如遮,没有一丝月光,唯有淡星数点,那蝉声细密,松涛阵阵。

忽然,小院的门轻轻推开,黑­色­人影缓缓步出,悄立院中片刻,那人纵身掠起,顷刻便是十数丈远。

张松溪埋头疾奔一阵,忽然警觉回头,只见巨石后跃下一人,缓步走来,沉声道:“四弟,你欲往何处?”竟是俞莲舟。

张松溪低声道:“闻说华山云海日出景致极美,因此师弟想去见识一番。”

俞莲舟走到他身边,淡淡道:“那么,我与你同去。”

张松溪叹息一声道:“师兄,你何必疑我?难道还有何事未曾在你眼中么?”语气颇为萧索。

俞莲舟皱眉道:“这般天黑,山路崎岖难行。我与你同去。”他不疾不徐,只随在张松溪身边三四步远处,也不再多说话。

朝阳峰本来险峻,二人又并未从小路上山,而是顺着峭壁攀爬,纵然二人内力­精­深轻功高妙,爬上峰顶也颇费了一番力气。

此时天尚未明,山上寒气浸骨,四周黑黢黢的,颇有些鬼气森森之感。

俞莲舟上了朝阳峰顶便盘膝打坐,闭目炼功,张松溪却倚石屈膝而坐,神思飘渺,竟又怔怔地发呆起来。

忽然,俞莲舟声音响起道:“四师弟。”张松溪乍然惊醒,却见云海中一轮红日捧出,霞光丝丝缕缕,氤氲开来,由粉而艳,由艳而金,天边云雾幻化无方,光华万丈,绮丽壮观。

张松溪深深叹了一口气,道:“红日初升,其道大光。”他出神了一回,低声道:“咱们回去罢!若晚可来不及了。”

俞莲舟微一点头,道:“正是如此。”

两人下山,却并非攀崖而下,却是顺着山涧小道而行,那道路虽然崎岖狭小,却容易得多了。两人一前一后,忽然,前面俞莲舟停步,也不回头地说道:“四弟,你写几个字,我替你送去。”

张松溪一怔,已解其意,不由苦笑道:“多谢师兄盛情,不过那也不必了。”

俞莲舟回身,目光炯炯,盯着他道:“无妨。”

张松溪摇了摇头,脸上却露出笑容,道:“俞师兄,你先是非跟着我来,现在却用这话劝我,岂不是前后不一,自相矛盾?”

俞莲舟肃然道:“昆仑与华山两派已有婚姻之约,你若再去寻何掌门,便是不义。不过万安寺一场,我皆看在眼里,咱们既为兄弟,又岂能丝毫不念情份?”他忽然叹了口气,诚恳道:“四弟素来辛苦自持,若是此事不违道义,二哥说甚么也得帮你。只是现在,咱们终究无能为力。”

张松溪面­色­不变,道:“二哥想多了,我自无妨,此事再勿多提。”他一提气,纵身越过俞莲舟,几个起落便疾奔而去。

俞莲舟叹息一声,万安寺一场,张松溪与何以言之间情意涌动,他瞧得明明白白,虽然很是诧异不解,不过也并不觉得不妥,反替自家师弟高兴。只是随后便传出何以言与华山白观有婚约之事,他方才警惕,又留心观察张松溪,果见他魂不守舍,分明心中有事。俞莲舟虽然口头不说,却执意跟来,也是怕师弟行差踏错,须知情之一字,最是误人。不过张松溪毕竟不是毛头小子,固然心神恍惚,亦能自制,俞莲舟反而生出同情来,想替他传信,就此了断这场孽缘也好。

俞莲舟正要离去,忽然一声悠悠如洞箫般叹息似在耳边,俞莲舟面­色­一凝,游目四顾,却始终不能断定那飘渺女声来自何方向。他一抱拳,朗声道:“何掌门,俞二有礼了,冒犯之处还请何掌门海涵,只是如今日这般情形,望勿再有!”

何以言并未现身相见,只是声音悠悠叠叠,似在耳边不远,又似天边传来,捉摸不定,俞莲舟不由暗自惊叹她内力修为了得。“我只是偶尔到此,巧合而已。信与不信,皆由得你俞二侠。”轻轻笑声若银铃,甚是悦耳,却含着丝丝冷意,“我倒无妨,只是你四师弟的品行为人,在你眼里便如此不堪么?既不信任,又何必多此一举?非但对我昆仑派无礼之甚,也忒把自己瞧得高了!”

俞莲舟默然半晌,忽道:“是俞二僭越失言,何掌门恕罪莫怪。”

只听得何以言轻声道:“罢了,我原本便不欲出来,果然遭人误会。只是另有别事,须得告知一声。”她声音微顿,说道:“丐帮内有­阴­谋,所图非小,需得慎重。若欲知端的,可询问贵派宋青书少侠,他亦晓得。”声音落下,即便沉寂无声。

(小贴士:从蛾眉月出现头一天算起,每过一天,月亮升起的弧度较前一天大约增加15°,而它落下的时间也就随之推迟一个小时左右。所以每月的初八或初九,天黑时月亮就会升高到中天,落下时间也就推迟到深夜零点左右了。就是说,这时候仅前半夜有月光,后半夜就是月黑天了。)

夜深千帐灯

日落西沉,天边晚霞如火般艳丽,何以言一行人下了华山,便与其余弟子分开,自己向东而行。原来她终究疑心丐帮,何况那日亲见陈友谅师徒提到元廷,显然其中大有关联。那丐帮是否有内鬼固然与她无关,只是何以言素将汝阳王一派视为必杀仇人,凡是与此有关之人,她一个也放不过,因此决心以丐帮为由,彻查此事。

其实那陈友谅之师成昆,十多年前便拜在少林门下,化名圆真,却极少有人晓得他俗家身份。在光明顶上那成昆和殷野王对了一掌,假作身死,事后悄悄离去,而后再回转少林捏个谎话轻轻糊弄过去,依旧做他的高僧大德。何以言当时对此人自是全无印象,况且她素对少林僧无有好感,只觉得放眼望去皆是一般光头,纵是看了也分不清各人,只勉强认得几个空字辈有名些的和尚。

何以言少年时多曾易容改装行走江湖,虽有事迹,本名不显,此时她已是一派掌门之尊,便不肯再藏头露尾,只素衣带剑端然而行,所过之处,皆留名声,却是将自己亮在了明处。

她自入了河南境内,那陈友谅又派人前来问讯,何以言倒也懒得另外再编谎话,径直说自己正在彻查一件事,却因故不便宣扬,更不能请人相助,因此拜托丐帮同道莫要声张。陈友谅自然满口答应了,又极力请她再来丐帮拜访,何以言随口敷衍,轻轻搪塞过去。

寻访多日,何以言皆是暗地联络各处,倒也稍有所得,只是丐帮势力复杂,若无理由贸然Сhā手,极易弄巧成拙,说不定难以抽身。更有一条,便是那陈友谅之师,极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人物,竟不知是何物妖僧,才略深沉若此!何以言查访了许久,竟也找不出此人行踪身份。

是夜,何以言追到济南城外,忽听见小树林中似有女子呼声,她脚下一顿,返身进了林中,沿声追去,果见一片树丛中,数人围着一个年轻女子,欲行胁迫­淫­辱之事。何以言五指疾弹,­射­出几个铁莲子,皆是穿脑而过,那几人无声无息便倒,死得不能再死了。

何以言飘身上前,她俯身翻了翻地上数人尸首,皱眉低语道:“丐帮?”她一抬头,正与那落难女子打了个照面,何以言一扬眉,讶道:“赵敏郡主?竟然是你?”她冷笑一声,道:“得来全不费工夫,很好,很好!”

赵敏摔在地上,鬓发散乱,衣裙沾了不少泥污,不过好在还完整,她看上去狼狈之极,却神­色­镇定,理了理头发,抬头嫣然一笑,道:“倒是多谢你出手救我了!我倒没想到。”她语气平和,不卑不亢,虽临仇敌之危,亦是尽显金枝玉叶的高贵气度。

何以言轻笑一声,淡淡道:“你才学谋略胆识无一不佳,须眉难及,实乃咱们闺阁之秀,纵使敌对,我也敬你三分。是以虽你今日必死,我也不能坐视你受宵小之辱。”

赵敏脸上神­色­数变,极是复杂,她叹了一口气道:“是么?何姑娘,没想到你竟是这般想法,只恨咱们生在敌国,否则我赵敏一定愿意交你这个朋友。”

何以言轻嗤一声,道:“道不同不相为谋,我可没有蒙古郡主这号朋友。”她面上露出冷笑之­色­,显然是想起了那位不知所谓的张大教主。

赵敏低笑一声,显然也是想到同样,她略带讽刺地道:“不错,咱们自然是不死不休的仇敌。眼下我落到你手里,你想把我怎么样呢?是问我那张无忌的消息,还是要谢逊和屠龙刀的下落?”

何以言淡漠地道:“我也猜到了,张无忌果然和你们在一起。”她顿了一顿,问道:“芷若是不是也在一处?她怎么样?”

“周、芷、若!”赵敏恨恨地吐出这三个字,神情愤恨之极,半晌,方才冷冷地道:“她好得很!峨眉的周掌门冰雪聪明心思过人,她还能有什么不好?”她见何以言若有所思,便冷笑了一声道:“我瞧你们是好朋友罢?奉劝一句,这种朋友还是别要的好,以免将来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何以言一皱眉,微露鄙夷神­色­,道:“这种挑拨言语,郡主还是省省罢,。”赵敏冷冷道:“我可不是贬低污蔑她,我是佩服她!我赵敏自负权谋过人,却不声不响栽在她手里,这种手腕心机,我岂敢不佩服?”

何以言道:“好!”她拔剑出鞘,指向赵敏咽喉,竟然一句也不再多说。

赵敏本料着自己抛出倚天剑和屠龙刀的消息,这何以言必然会出言询问端的,自己便可再想法子周旋脱身,哪知她竟似毫无兴趣一般。赵敏身子向后一仰,大声叫道:“且慢!”

何以言剑尖一顿,淡声道:“郡主还有什么话要说?”

赵敏急道:“你不想知道屠龙刀和倚天剑的下落么?”她可不甘心就此赴死,虽然当日在灵蛇岛上,她为着张无忌不惜使出与敌同归于尽的绝命招数,只是现下可大不相同。

何以言剑尖不动,道:“郡主若再没别的话,我就送你上路了。倚天屠龙,在我眼里也不过破铜烂铁,何足为奇!”

赵敏脸­色­惨白,她又道:“那么张无忌呢?他眼下正在的地方很是不妙,你不想救他,不想知道他的下落么?”

何以言面­色­微冷,道:“没兴趣。”

赵敏大为诧异,随即又叹气道:“这么说这张无忌还真是个傻瓜,他心中记挂着的何姑娘,周姑娘,竟然一个个都是这般待他,倘若他知道了,不知道多么伤心呢。”

何以言轻嗤一声,道:“我和这位张大教主可没甚么交情,随你去说。”她睨着地上的赵敏,缓缓道:“你不过是想拖延时间,伺机脱身,不过这想法你可以免了。我眼下一剑杀了你,再将你尸体火化,用你骨灰祭奠亡者,以后再杀其他仇人,也是一般毁尸灭迹办理,免得夜长梦多。”

赵敏心中急转,想要想个法子拖延一二,只是她瞧着眼前白衣持剑女子一丝杀气也无的平静神­色­,脑中一片空白,情知此时甚么说辞也不会有用。望着越逼越近的剑锋,她心中忽然漫出极大的恐惧和绝望不甘——难道,难道我敏敏特穆尔今天就要死在这荒芜树林中了么?

忽然,那林中嗖嗖­射­出三支短箭,何以言剑光一闪,将箭支击落,低声喝道:“林中几位,终于不肯藏头露尾了么!”

那树上长索飞起,一人飞身而下,一抱拳道:“范遥见过何姑娘。”那人一身黑­色­,夜­色­中面目不清,一双眼睛却显得粲然若星,­精­芒四­射­。

赵敏喜极而泣,叫道:“苦大师!”范遥也不理她,只紧紧望着何以言,等待她回答。

何以言轻轻一扬眉,道:“其他人怎不出来?预备伺机偷袭么?韦一笑,这倒也是你做惯的行径。”

那林中一声长笑,果然是韦一笑的声音,只听他笑道:“蝙蝠和昆仑派的何大掌门可没甚么交情,今儿也不出手。这黑灯瞎火的,咱们可犯不着见面!范右使,你快些罢!”

何以言淡淡道:“范右使,你果真要为了这蒙古郡主,与我派为难么?”她手按剑柄,面­色­不变,身边却渐渐泛起森冷,整个人宛如出鞘利剑,寒意逼人。

范遥抱拳道:“此女虽与我相识,不过她是蒙古郡主,范遥是明教右使,自是水火不容。不过敝教主失踪,咱们心焦如焚,既然她知道下落,范遥便不得不暂且保她­性­命了。”

何以言斜睨着范遥,冷冷道:“且不谈她所说之话有几分可信,便是你这理由也不见得有多么大公无私。”她伸指一弹剑身,铮然龙吟有声。何以言喝道:“各凭本事,这便动手罢!”

范遥五指虚握成钩,猱身攻上,抓向何以言肩头,他招式诡异难测,素来­阴­狠毒辣,眼下还算是稍留情面,只是想逼退这位年轻的昆仑女掌门,是以一出手并非狠招。

何以言身形微转,长剑疾刺范遥咽喉,同时低喝道:“不必留手!”

不过三招,何以言剑身向上一挑,倏地拍在范遥右手腕上,“啪”地一声脆响,范遥闷哼一声,身形一晃暴退,一抬手将脱臼的手腕按上。范遥亦是未曾料到,不过数月,这年轻女子的武功竟又有长进!一柄长剑,简洁凌厉如斯。

何以言不再看他,转身向赵敏走去,步伐不快不慢。赵敏咬着­唇­,闭目待死。范遥望着那边叹了口气,神­色­颇为复杂。他一转身,大步走入林中。

忽然,一人无声无息从后面树上飘下,形如鬼魅,一掌似慢实快拍向何以言后心,何以言恍若不觉,只在那人掌势堪将贴到她后背时,忽然身子奇异地一扭,宛若游鱼般滑了开去,同时手中长剑向后挥出。

那人武功也是奇高,就势一把抓起地上赵敏,他身后两把长剑一交,一声悠长清鸣,那人早已疾冲入树林。

何以言也不追赶,只是收剑回鞘,神­色­痴怔,缓缓地道:“你原不用出手的,他们伤不了我,谁也伤不了我。”她慢慢转身,便要走入树林,“你这样一来,倒真算是那赵敏今日命不该绝了。”她身上凌厉杀意全消,唯余凄楚苍凉。

她身后之人正是张松溪,他声音略带嘶哑,低低地唤道:“以言……”

何以言站立不动,林中风声细细,吹得她语音轻渺飘荡,“你跟着我在山东境内呆了大半个月,我要查的事情,也清楚了。也不用你暗地相助了,回去罢!”

张松溪不由惊道:“你……知道?”何以言道:“我有什么不知道的……四哥,你回去吧!”那音­色­低婉,宛若叹息,似含万般不舍,又似凄然无奈。张松溪心中怦然,忽然极想将她抱在怀里,擦去她颊上泪珠,好生安慰一番。此念一生,便再难抑。

他才走了一步,却听何以言喝道:“不许过来!”她声音略略一缓,低声道:“我再不见你,你也永远别来见我。”她见对方并不回答,身后却窸窣有声,又立刻低声喝道:“你再上前一步,我便先上华山杀了我那个未婚夫,再立刻嫁给你!若有人敢多说一句话,我全都杀了。”她这几句话说得咬牙切齿,字字尽是狠毒乖戾,却隐含着绝望疯狂,令人悚然而惊。

张松溪听得一呆,宛如当头一瓢凉水浇下,胸中一片火热,皆化作悔恨冰凉。他深知何以言­性­子高傲贞烈,既答应白观婚事,便断不肯再与自己牵扯不休,那“再也不见”的话确是她会说的,只是后面接着那几句,却大出他意料之外。仿佛那一瞬间,她又成了当年那一身乖戾任­性­妄为的小姑娘,令人心碎,他不由低呼出声,“以言!”

那前方纤弱的背影微颤,却不肯回头看一眼,何以言低声道:“你好好地,不要来找我,我也自会好好做我的昆仑掌门,一辈子行侠仗义,持正问心,你从前教我的那些道理,我一定都不忘照做。我小时候甚么都不懂,倘没有你,我现在或者竟是个不分青红皂白,杀人如麻的邪魔妖女。我,我不会让自己成为那样……我一定会很好……我心里很感激,一点怨恨也没有……你永远是受人景仰的大侠,决不能为了我……我不许!你快快忘了我!不!你从来都没认识过我!”她语不成句,忽然拔足飞奔,顷刻人已远去不见。

张松溪踉跄后退一步,喃喃道:“是,我再也不见你……”他忽然觉得眼前整个世界皆是沉黯,似乎再也没了走下去的理由。张松溪心中疑惑:我这是怎么了?以言肯好好的,我还有甚么不足?我只须瞧着她嫁人生子,晓得她一辈子平平安安,自有人爱她护她,那还有甚么不满足处?为甚么我竟忽然会想要死掉?他思来想去,大惑不解,只晓得胸口堵得难受,恨不得一剑刺下去,方觉痛快。

孰是孰非,何真何伪

何以言身为一派掌门,又是新立,究竟长久在外不妥。那次格杀赵敏不果后,又偶遇张松溪,勾动心事,她只觉惘然难平,意兴阑珊,便想先回本门闭关几日,再作打算。恰好半途遇见宋青书,一问得知他也在彻查丐帮相关之事,何以言便将自己查出的事情择些对他说了,又嘱咐若有消息便随时传书给她,自己先回去了昆仑派。

再说宋青书这日追索到丐帮帮主史火龙隐居莲花山庄修养所在,他素­性­谨慎,白日里打探好地点,便想亲眼去证实一番,那莲花山庄甚是清雅,望之便如名门大绅的别居,任谁也想不到这是丐帮帮主居住的地方。

他正要想法子进去,忽然,那大门打开,四名年轻女子袅袅婷婷地走了出来,两黑两白,皆是身配长剑,步履轻盈,显然武功不俗。宋青书忙潜身树后石边,悄悄跟踪这四人。他心中大奇,这四名女子并非丐帮中人,而何以言又告诉过他丐帮帮主史火龙为人所制,宋青书心想,莫非这四名女子便是那幕后人的手下?只是他想破脑袋,也瞧不出这几名女子的武功家数。

此时月上中天,那四名女子忽然停步,其中一个白衣女子笑道:“小翠姐,小姐也忒小心了,我瞧那假冒的史火龙,武功平庸的很。咱们要帮红石妹妹夺回位子,报仇雪恨,何必非要等到丐帮大会那时候?那韩林儿,咱们当时为什么不救下他?”

那被呼做小翠的黑衣女子一笑道:“小姐做事,自然有她的主张。咱们小丫头懂得什么。”她声音一低,肃然道:“况且小姐要揭穿成昆这个老贼,可不能打草惊蛇。”

宋青书听得“成昆”二字,心头一惊,气息微微泄露,那树上一枚松果恰恰此时掉落,微微有声。那小翠顿时喝道:“什么人鬼鬼祟祟的!”宋青书内功实较这四女为强,因此不过隔着两三丈,她们也察觉不出,只是既然被看出,再躲躲藏藏,便有失武当威名了。

宋青书一振衣袍,大大方方走出,拱手道:“在下武当宋青书,偶尔路过此地歇息,却并非故意要听到姑娘们谈话。”

那四女相对一望,神­色­都有些微妙,那先前说话的白衣女子忽然咯咯一笑,道:“原来你就是宋青书,果然不愧是玉面孟尝,很是英俊潇洒嘛!”她虽说着赞美的言语,却丝毫没有一点敬意,反而嘲讽之意居多。宋青书自听得出,不过他也不计较,只淡淡一笑,道:“那是江湖朋友抬爱,在下惭愧的紧。”

那黑衣女子小翠一直盯着他瞧,此时忽然一抬手,四女踏上一步,各自长剑出鞘,将他围住,那小翠狡黠一笑,道:“听说宋公子身负武当绝艺,婢子们不才,还想讨教几招。”四柄长剑刺出,招式美观凌厉,一齐往宋青书身上大|­茓­招呼。

宋青书苦笑一声,拔剑招架,他修习武当剑法二十余年,自然较这四女为高,只是她们招式巧妙奇异,又隐约成剑阵之形,一时宋青书竟落在下风,身上衣衫被刺破几处,颇为险象环生。

那小翠娇笑道:“宋公子,你究竟来做什么?好生和我们姐妹说了,再乖乖随我们前去贵派向张真人领罪,那便饶你不死。”宋青书奇道:“领什么罪?”他好生疑惑不解,却不知自己犯了什么错。

小翠哼了一声,道:“你还狡辩,贵派莫七侠之事,你可别说自己全不知情。”

宋青书自离开武当山后便不曾回去,闻言心中一惊,问道:“我七叔出了什么事么。还请姑娘告知。”那黑衣女子小翠啐了一口,道:“这人­奸­猾得紧,虚伪无耻,姐妹们给他点教训再说!”她们手中剑法忽然变幻,更加凌厉无方。

宋青书深吸一口气,武当剑法缓缓展开,招式却和缓了许多,绵绵密密,守多攻少,竟是不求伤敌,只求自保,颇吻合道家冲淡之旨。那四名女子剑法虽然­精­巧,一时竟也奈何他不得。

眼看天­色­微明,武当内力最是绵长,虽然斗了两个多时辰,宋青书却尚有余力,那四名女子却有些后力不及,微微气喘。忽然,东南边数十人奔来,为首一个叫道:“宋少侠,可要咱们相助?”却是陈友谅,那四个女子显然也认得,齐齐娇叱一声,撤剑后退,宋青书回剑护身而立,严守门户。那小翠叫道:“他们一丘之貉,咱们走!回去禀报小姐!”疾奔而去。

陈友谅领着数十名手下奔来,其中还绑着一个青年,陈友谅一拱手道:“宋少侠武功高强,打发这几个女子自不费事,倒是陈某多事了。”宋青书心中念头一转,便也微笑还礼道:“哪里,在下已经捉襟见肘,若非陈长老前来,却是大大麻烦了。这几个女子不知什么来路,莫名其妙与我斗上,却如此难缠。”陈友谅见他话语间颇有示好之意,便笑道:“宋兄弟年少英俊,或者被这几个小妖女瞧上了也未可知。”宋青书笑道:“哪有此事!陈兄莫要乱说。”他目光落在那被擒之人身上,微露疑问之­色­,陈友谅稍一沉吟,便慨然道:“此人名叫韩林儿,乃是那大魔头韩山童之子。”那韩林儿脸露愤愤之­色­,只是口被布条塞住,只能恨恨瞪着他们。

宋青书瞧了陈友谅一眼,含笑道:“在下原非贵帮中人,本不该多口。却不知陈兄擒来这韩林儿,有何用处?若是不便说起,那就当在下不曾问过。”

陈友谅笑道:“宋兄弟要问,岂有不说之理?只是这里也不是细说的时候,好在本帮分舵离此不远,宋兄弟若是不弃,便也随我们前去若何?过得几天,咱们还要开起大会议事,却不知宋兄弟有没有兴趣。”宋青书微笑道:“我不是贵帮中人,这大会也可去得?”陈友谅昂然道:“咱们丐帮光明磊落,乃是为了杀灭魔头驱除鞑子的大业,宋兄弟也是正派翘楚,正是咱们同道中人,有何去不得?只是——”陈友谅语气一转,“咱们要议之事,却与宋兄弟的一个同门师兄弟有关,若是宋兄弟心有不忍……”他微露迟疑之­色­,宋青书顿时一口截断道:“我与那张无忌道不同不相为谋,陈兄不必多疑。”他语气微顿,又道:“况且……传书给我,让我帮她留意周姑娘下落,那张无忌……”陈友谅恍然大悟,笑吟吟拍着胸脯道:“宋兄弟不必忧心,你与周掌门之事,包在兄弟身上。”

————

谢逊张无忌周芷若三人在海上漂泊半月有余,这日终于到了陆地,谢逊知晓张无忌宅心仁厚,便故意遣开他,自己与周芷若二人将船上蒙古兵杀尽灭口,张无忌回来,虽然口中不说,心里实在不以为然。

三人次晨穿林向南而行。走到第二日上,才遇到七八个采参的客人,一问之下,原来此地竟是关外辽东,距长白山已然不远。待得和那些采参客人分手,周芷若道:“义父,是否须得将他们杀了灭口?”张无忌喝道:“芷若你说甚么?这些采参客人又不知咱们是谁。难道咱们此后一路上见一个便杀一个么?”周芷若窘得满脸通红。谢逊道:“依我原意,也是要将这些采参客人杀了。教主既不愿多伤人命,咱们快些设法换了衣服,免露痕迹。”周芷若垂着头默默不语,强将眼中打转的泪水逼回去。三人出了森林,乔装打扮成叫花子,虽然江湖儿女不拘小节,周芷若究竟身为女子,在峨眉又甚得宠爱,便是年幼时,虽然衣着破烂,却也极爱­干­净,眼下被这臭气一熏,实在万分地不习惯。不过她­性­格温静,虽然几欲作呕,也努力忍着,丝毫不显露出来。

这日,三人到了一处大甸子,却发现丐帮集会,十分可疑。谢逊待群丐散尽,低声道:“无忌,你瞧如何?”张无忌道:“丐帮这许多人物在此聚会,决不会大吃大喝一顿便算。我猜他们晚间在僻静之处定然再行聚集,商量正事。”谢逊点头道:“必是如此,丐帮向来与本教为敌,焚烧光明顶便有他们的份,又曾派人来夺我屠龙刀。咱们须得打探明白,瞧他们是否另有图谋本教的­奸­计。”当晚三人便寻了小客栈住下,镇上丐帮帮众虽多,但依照向例,无一住店,因此在客店中倒不虞撞到丐帮人物。谢逊道:“无忌,我眼不见物,打探讯息的事­干­起来诸多不便,芷若武功不高,陪着你去也帮不了忙,还是偏劳你一人罢。”张无忌道:“正该如此。”他在客店中稍作休息,便即出门。

周芷若低声道:“义父,咱们还要继续做叫花子装扮么?芷若给您打盆水来洗脸好不好?”谢逊道:“好,你去罢!眼下换过衣服便是。”周芷若答应一声,自己绕去了外面井中打水,待她回来时,却觉房中有异。随即身后一阵微风,周芷若低低惊呼一声,拔剑便刺,数招之后,那来袭黑衣人卖个破绽,纵身上房,周芷若不敢追击,推开房门,却只觉得一股异香扑鼻,她忙闭气后退,只是这一瞬间,她也发现房中无人,谢逊已经不在。周芷若又惊又怕,猜到是有人跟踪到自己三人行踪,又以迷香暗算,此刻张无忌不在,自己武功未成,谢逊又被人捉去。周芷若眼眶一红,却咬着­唇­不让自己落下泪来。她转去外面打开房屋窗户散风,过得片刻方进去查看,那屋中并无凌乱痕迹,显然谢逊被暗算时双方并未打斗。周芷若坐在屋内,怔怔半晌,忽然拿起随身宝剑,从窗户跳出,疾奔而去。

周芷若跑了一阵,停下脚步,脸上露出茫然之­色­,她抬手抚着宝剑,忽然低声道:“师父啊师父,您将光大峨眉的重任交给弟子,可是弟子实在无能,虽然……眼下却被不知哪里来的宵小玩弄于鼓掌,他……义父我也没能照看好……师父,芷若是个不肖弟子,实在很笨,我,我心里好乱,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或者,或者您当初将掌门铁指环交给我,真的是错了……”她喃喃自语了半晌,忽然滚下泪来,周芷若抬手擦­干­眼泪,咬了咬­唇­,开始细细回想,这一路上是否有什么不妥之处。

忽然,有一个微带喜悦的清婉声音叫道:“芷若!”周芷若一惊,拔剑在手,却立刻反应过来,她悲叫一声,“姊姊!”当啷一声弃了剑,整个人扑了过去,那眼泪便不自禁地流了下来。

那来人正是何以言。何以言原是收到宋青书传书,匆匆赶来,却忽然瞧见周芷若,十分惊喜,只是周芷若的反应却令她略觉意外,不过何以言也只当是她受了委屈,见周芷若抱着她哭个不停,何以言也顺手抚拍她的背,低声劝慰。

良久,周芷若收了泪,略觉不好意思道:“姊姊,我真没想到能看到你。我,我好生想念你,那天我只远远见到了你一眼,都没能说上话,后来……你现在还好么?”她刚问出这句话,随即黯然,自己师父去世,何以言亦是丧父不久,在世上再无亲人。见她尚服一身素白,形容清减许多,又如何能算得上“还好”?

何以言微笑道:“芷若怎么哭得和孩子一样?你也是做掌门的人了,可不能失了威仪。”她轻轻叹了口气,“你不在的那些时候,你的同门也是着急得很,四处寻找,几次传书给我。你回去了,可要好好做这个掌门,别让人小瞧了峨嵋派。”

周芷若听她说这几句话时便神­色­严肃,然后郑重点头,道:“姊姊良言劝告,芷若定然不负。”她细心注意到何以言适才说的是“也是做掌门的人了”,再细看何以言,亦是觉得她气度略比以前不同,更加稳重,猜到如今何以言当是执掌昆仑派牛耳之人。周芷若不禁也略起了些比较之心,心想:“虽然我武功才略不如何姊姊,不过我新得了九­阴­真经,日后练成神功可期,又有无忌哥哥帮衬,光大峨嵋派应当也是大有可能的罢!何姊姊与我一般都是女子,境遇也差不多,我执掌峨嵋派,也不能输了她去。”想到此处,周芷若便也一笑,道:“何姊姊,我本是和无忌哥哥一同前来,却和丐帮有些过节,无忌哥哥已经先去寻他们了。”

何以言点头道:“不错,丐帮这次大会,也是为着明教与屠龙刀而来。”周芷若格格一笑,道:“好罢,姊姊光风霁月,倒显得我小气了。无忌哥哥的义父谢逊大侠,亦是与我们同回中土。”她见何以言神­色­不变,便也继续说道:“只是刚才,无忌哥哥前去丐帮查探,我略离开一会,却被小人暗算,将谢大侠带走,又有人和我交手几招,只是来人显然是早有预谋,我正要去找,却并无头绪。”

何以言知她想法,不过世人皆以屠龙刀为重,谢逊既然是张无忌义父,周芷若谨慎从事,倒也并无不妥。何以言自不在意她这点小小试探,只微微一笑,道:“芷若是想去丐帮那里寻?”

周芷若不好意思道:“这些丐帮弟子不知去了哪里,小妹虽然怀疑,实在没有法子。丐帮人数众多,无孔不入,我们来时虽然做了伪装,只是也未必能瞒得过有心人。”

何以言点了点头,道:“也是,我也是深受其害。芷若,我倒是知道丐帮聚会地点,这便要前往,你随我一起去便是。”

周芷若十分欢喜,笑道:“姊姊,还是你有办法。我见了你,便觉得多了主心骨。”何以言携了她的手,道:“走罢!”何以言其实也微觉诧异,以前周芷若虽然和她亲厚,神­色­却略带矜持,此番相见,却更显亲密无间,哭笑无忌,又多了许多话说,似乎有种迫不及待的感觉。

两人奔到城外半山腰处的一座大庙,何以言“咦”了一声,道:“来晚了,怎地散得如此之快?”她见周芷若疑惑,便解释道:“这里只是丐帮聚会场所,并非他们分舵总舵。”她叹了口气,道:“芷若,咱们走罢,我再有讯息,便会通知你。”将一束昆仑派秘制的信号箭交给周芷若。

周芷若却眼尖,瞧见那庙中似乎还有人,便道:“姊姊,那里有人。”何以言眺望一眼,道:“这里没法过去,我带你从那边绕一下。”

两人绕了个圈子,寻了个隐蔽之处。周芷若举目一看,却连忙掩了口,神­色­十分紧张。何以言一瞧,正望见一个男装女子晕倒在地上,一个乞丐打扮的男子正蹲在她身前,伸手搭着她脉搏,何以言认出那女子乃是赵敏,只是那乞丐男子背对着她,可就认不出了,只是从那人气息上断定是个高手无疑。

这二人正是张无忌与赵敏,张无忌前来丐帮查探,却偶遇赵敏乔装自己模样。他原本记着殷离之仇,本待将赵敏扼死,但见了她这等神情,忽地心软,放松了双手。赵敏往后便倒,咚的一声,后脑撞在大殿的青石板上。过了好一阵,赵敏才悠悠醒转。

张无忌心中对赵敏实在又恨又爱,虽在周芷若面前发誓杀她报仇,要他亲自动手,实在难为。张无忌见赵敏睁眼,方吁了一口气。赵敏问道:“你说殷姑娘过世了么?”张无忌怒气又生,喝道:“给你这么斩了十七八剑,她……她难道还活得成么?”

赵敏颤声道:“谁……谁说我斩了她十七八剑?是周姑娘说的,是不是?”张无忌道:“周姑娘决不在背后说旁人坏话,她没亲见,不会诬陷于你。”赵敏道:“那么是殷姑娘自己说的了?”张无忌大声道:“殷姑娘早不能言语了。那荒岛之上,只有咱们五人,难道是义父斩的?是我斩的?是殷姑娘自己斩的?哼,我知道你的心思,你怕我跟我表妹结为夫­妇­,是以下此毒手。我跟你说,她死也好,活也好,我都当她是我妻子。”

赵敏低头不语,沉思半晌,又问:“你怎地回到中原来啦?”

张无忌冷笑道:“那倒多蒙你的好心了,你派水师到岛上来迎接我们,幸好我义父不似我这等老实无用,我们才不堕入你的­奸­计。你派了炮船候在海边,要开炮轰沉我们座船,这番心计却是白用了。”

赵敏抚着红肿炙热的面颊,怔怔的瞧着他,过了一会,眼光中渐渐露出怜爱的神­色­,长长叹了口气。

何以言听得他二人几句对话,自然也猜出是张无忌,她伸手握住周芷若的手,只觉得冰凉潮湿,微微发抖。

那边张无忌将头转了开去,似乎不敢多看赵敏,他突然一顿足,说道:“我曾立誓为表妹报仇,算我懦弱无用,今日下不了手。你作恶多端,终须有日再撞在我的手里!”说着大踏步便走出庙门。

他走出十余丈,赵敏追了出来,叫道:“张无忌,你往哪里去?”张无忌道:“跟你有甚么相­干­?”赵敏道:“我有话要问谢大侠和周姑娘,请你带我去见他二人。”张无忌道:“我义父下手不容情,你这不是去送死?”赵敏冷笑道:“你义父心狠手辣,可不似你这等胡涂。再说,谢大侠杀了我,你是报了表妹之仇,岂不是正好偿了你的心愿?”张无忌道:“我胡涂甚么?我不愿你去见我义父。”

赵敏微笑道:“张无忌,你这胡涂小子,你心中实在舍不得我,不肯让我去给谢大侠杀了,是也不是?”张无忌给她说中了心事,脸上一红,喝道:“你别罗唆!我让你多行不义必自毙。你最好离得我远远的,别叫我管不住自己,送了你­性­命。”

赵敏缓缓走近,说道:“我这几句话非问清楚谢大侠和周姑娘不可,我不敢在背后说旁人坏话,当面却须说个明白。”

张无忌起了好奇之心,问道:“你有甚么话问他们?”赵敏道:“待会你自然知道。我不怕冒险,你反而害怕么?”

张无忌略一迟疑,道:“这是你自己要去的,我义父若下毒手,我须救不得你。”赵敏道:“不用你为我担心。”张无忌怒道:“为你担心?哼!我巴不得你死了才好。”赵敏笑道:“那你快动手啊。”

那两人吵吵嚷嚷地去了,直到影子也不见,周芷若方才缓缓站起,何以言一瞧,只见她面­色­惨白,浑身颤抖,樱­唇­已经咬破,渗出血来,她也浑然不觉。何以言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低声唤道:“芷若,芷若!”

周芷若身子一颤,忽然两眼一闭,往后便倒,何以言忙伸手接住她,点了她几处大|­茓­,真气相激,周芷若悠悠醒来,两行清泪却簌簌而落,身子更是颤抖不已。她忽然抱住何以言,语声微带哭腔道:“姊姊,我好害怕,好害怕!无忌哥哥,他明明已经……为什么,为什么赵敏这个妖女,明明做了那么多恶事,却人人都要喜欢她捧着她……”

何以言低声道:“你和张无忌?”周芷若苍白的脸上露出一抹红晕,却微微点头,“我们在无名荒岛上,已经定下了婚约,谢大侠……也同意的。”

何以言皱了皱眉,这张无忌分明对赵敏旧情难忘,她也不知道这两人是怎么搭上的,只是在万安寺已经颇有端倪。何以言心想张无忌优柔寡断,首鼠两端,却非是良人,只是芷若对他情根深种,却是无法。何以言想到此处,便柔声劝道:“这事也没什么难的,只要除了赵敏,那么便无事了。”

周芷若身子又是一颤,低声道:“可是,可是无忌哥哥,他居然说他下不了手……我怕,我好怕……赵敏这妖女太过狡猾,我,我定是斗她不过的……”她语气犹疑不定,却显得对赵敏很是忌惮害怕。

何以言倒也不想细查缘由,只是说道:“无妨,纵然张无忌不忍下手,我也和她有大仇,必须杀她不可,这女子一死百了,还能有什么事。”周芷若顿时脸露喜­色­,道:“姊姊,你真的肯帮忙杀了赵敏么?唉,我以前太傻,何必非要无忌哥哥亲手杀她?她……她一天不死,我一天不得心安……”她忽然惊觉,一脸惊慌地掩住嘴道:“姊姊,我,我是不是太心狠手辣了点?无忌哥哥,也这么说我……”

何以言奇道:“你这是怎么啦?什么叫心狠手辣,我瞧你去了这半年多,倒是变得心慈手软婆婆妈妈起来了。赵敏和咱们有血海深仇,便是用什么法子对付她也不为过,难不成你忘了尊师是如何仙逝的么?”

周芷若连连点头,脸上微露愤恨神情,喃喃道:“不错,不错,她和我有血海深仇,我用什么法子对付她,那是应该的,都不必愧疚,都是理所当然,我是身不由己……”她自言自语,渐渐神­色­怔忪,竟有些失了魂的样子。

何以言听她越说越离谱,竟似有些­精­神恍惚的模样,心中不觉暗暗奇怪,心想这赵敏究竟做了什么,竟然让周芷若忌惮若此?她只得轻咳一声,打断道:“芷若,你现在要回去寻张无忌么?你说谢逊被人掳走,你总得去给他报个信。”周芷若如梦初醒,连连点头,道:“我要去的,我决不能让无忌哥哥被她迷惑,无忌哥哥是要做大事的人,怎么可以和这蒙古妖女搅在一起?”

何以言笑道:“你快去罢!”周芷若忽然神­色­忸怩,拉着她的手,低声求道:“姊姊,你陪我一起去。”何以言微笑道:“为什么?”周芷若道:“我还是怕我斗不过她,姊姊,我当你是亲姊姊,师父去了,我便将你当成最亲的人了,这件事你说甚么也得帮我。你悄悄地跟着我,别出来,到时候,你看到赵敏落单,那便……”何以言一听,也觉得甚是有理,便道:“好。”

此时天­色­已晚,何以言同周芷若赶到客栈,却正见张无忌与赵敏出来,张无忌一身朴素清贵的灰鼠皮袍,显得极是英挺,赵敏穿着大红锦衣,披着貂皮斗篷,美貌如花,两人立在一处,却是宛如金童玉女一般。

周芷若见了一呆,身子不由自主便往后一缩,那两人谈笑着过去了,何以言低声道:“芷若,怎么啦?”周芷若低头瞧了瞧自己身上,她虽然换过了乞丐装束,却也只是一身粗布衣裙,比起光华艳丽,宛若公主的赵敏,是万万不及了。周芷若毕竟是女孩儿,先看见张赵二人神情亲密,又觉自惭形秽,心中酸苦交织,想要叫住张无忌,却发不出声,想要拦住他们,却实在迈不出这一步来。

周芷若转头,勉强朝着何以言一笑,道:“何姊姊,你说,那位赵姑娘比我漂亮的多了罢?”她不待何以言回答,又自言自语地道:“人家是郡主,多么富贵华丽,我不过是个渔家女儿……”

何以言摇了摇头,道:“赵敏虽然生得一副好皮相,不过你也未必比她差,况且她是咱们仇人,美貌与否,又有什么相­干­。”她淡淡道:“你刚才不肯出去,便是为这个?”

周芷若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面上忽然露出坚毅之­色­,她一转头,低声道:“姊姊,芷若又要求你一件事。”

何以言道:“你说。”

周芷若面上露出讽刺神­色­,道:“我和无忌哥哥虽然有着婚约,不过他三心二意,我实在信他不过,这赵敏,倒是个挺好的试金石。姊姊,咱们便定下百日期限,若是他在这百日之内和这赵敏绝了来往,娶我为妻,我便再也不疑他,若是这百日之后……”她泪水早已流了满脸,语声哽咽,“……这百日期间,烦姊姊且饶赵敏之命。一个赵敏不算什么,妹子……心中有着说不出的苦,求姊姊帮我这个忙……”她忽然双膝一软,便要跪下去。

何以言急忙架住她,道:“这事也不算什么,我答允你便是,何必行此大礼?”

周芷若瞧着她,眼中露出感激,忽然道:“姊姊,我叫了你这么久。妹子早就有意和你结拜金兰,咱们在这世上都是无亲无故的苦孩子,又十分投缘。只希望姊姊不要嫌弃芷若愚笨,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小妹去做;芷若也不矫情,实在是分外希望有你这么个姊姊,能照护我提点我。”

何以言微笑道:“此事正好,我也有此意。咱们择日不如撞日,就是今天罢!”当下两人寻了香炉等物,互相拜了八拜,一个便叫“大姊”,一个便叫“二妹”,两女握着手互看,忽然一起笑起来。

周芷若笑道:“我还是叫你姊姊比较好,我又没有别个姐妹,也不会弄混。”何以言亦是微笑,道:“我也爱叫你芷若顺口。”

周芷若正­色­道:“姊姊,咱们将来定要互相扶持才好。眼下妹子这境况,我也不讳言,确实落魄得紧,恐怕需要姊姊帮助的时候多,不过将来可未必。将来姊姊有命,我也决不推辞。妹子……身上实有许多秘密……”何以言忽然打断道:“你师门秘密,原不该和我说。”周芷若一怔,随即微笑道:“姊姊高风亮节,妹子怎会拿这些俗物来亵渎咱们情分?只是有些事情,不到时候,说也无用;到了时候,我若瞒着姊姊,只怕也会误事。姊姊莫要怪我卖关子,妹子实在很是不得已,因此预先说明。”

何以言笑道:“你何必向我解释这些?偏你细心。”周芷若细瞧她神­色­,见果然并无多心之意,也便放心,笑道:“姊姊,你先送我回去峨眉,好不好?”

何以言点头,道:“好,我送你去,还能赶回去过年。”周芷若亲昵地握着她的手掌,半晌不语,忽然,她语气略带撒娇地说道:“姊姊,你待我真好。”却又有三分伤感。

周芷若新任掌门,资历武功浅薄,门中尚有许多不服,此次便是要借着何以言的势,要暂且压服众人。何以言深知这些关节手段,闻弦歌而知雅意,自然一口答应。

弄琴箫兮仙姿

此时正是腊月,将到中午时分,朔风阵阵从身后吹来,天上­阴­沉沉地,灰云便如压在头顶一般,刚至午后,鹅毛般的雪花便大片大片飘将下来。何以言与周芷若往南同行赶路,渐渐山径荒凉,到得傍晚,雪深近尺,何以言内功深厚,倒还不妨,周芷若却冻得脸­色­青白,只是她­性­格倔强,不肯在这新认的姊姊面前示弱,于是一意苦撑。

何以言见她实在冻得厉害,又见前面山路越来越荒凉,想来也不会有人烟,便道:“芷若,咱们看看附近有什么地方可暂且休息一下。天­色­也晚了。”周芷若心细,忽然道:“姊姊,你看那边有几行马蹄印,似乎也有人来过。”

何以言一皱眉,道:“咱们去看看。”她放开周芷若的手,身子微晃已经飘出五六丈远,周芷若知晓这是义姊体恤自己,微微一笑,也慢慢跟上。

何以言绕过一片大石壁,却吃了一惊,只见那边武当四侠皆躺卧地上,不知是受伤还是如何了。何以言加快身法奔过去,见四人身上并无伤痕血迹,地上一片打斗狼籍。

俞莲舟面朝这边,却是最先看到何以言,忙叫道:“何掌门小心!”何以言见他出言示警,立刻止步,却四顾无人。忽然,那不远处一个黑黝黝的山洞里钻出一人,一身华贵锦袍,正是张无忌。两下打个照面,张无忌固然是目瞪口呆,何以言亦是十分惊讶。

张无忌原本与赵敏同行,谁知却撞见四位师叔伯,他恐怕几位叔伯见了赵敏生事,因此刻意伪装,想要避开,哪知还是被张松溪认出。

何以言不过一瞬间惊讶莫名,立刻拔剑,厉声喝道:“张无忌,是你欺师灭祖么?”张无忌慌道:“不是,不是我……”何以言瞅了他半晌,收剑道:“好,我谅你也不敢。”张无忌如蒙大赦,喜道:“何姑娘,谢谢,谢谢你相信我。”何以言武功甚高,早听出山洞中尚有一人,又瞧见张无忌身后玫瑰红­色­一闪,不问也猜到必是赵敏。眼下这事的前因后果自然呼之欲出——多半是张无忌和赵敏同行,被四侠瞧见,张无忌为了维护这蒙古女子,因此和师叔伯动手。何以言知他甚深,晓得此人­性­格温懦,虽然耳根子软,贪花好­色­,但是欺师灭祖的事情尚做不出,地上四侠虽被点了|­茓­道,却丝毫无伤。自己既答应了周芷若暂时不杀赵敏,那么自然也不必和这张无忌对上。

何以言回头望了一眼,见周芷若还未出现,情知她不愿露面,便自己俯身下去,给离得最近的俞莲舟推宫过血。张无忌怔怔地瞧了他们一会,忽然长啸一声,往西南方向而去,那山洞中奔出一人,却是赵敏。不久便听得马蹄声响,那二人竟自去了。

张无忌点中四侠|­茓­道用的是圣火令上武功,手法奇妙,何以言折腾半晌,方才替俞莲舟解开。俞莲舟低声道:“多谢何掌门。”他长长叹了口气,起身绕过殷梨亭,却先去给张松溪解|­茓­。

何以言站起,问道:“这是怎么回事?”宋远桥|­茓­道被制,虽然狼狈,只是神­色­也颇无奈,低声道:“敝门中事,让何掌门见笑了。无忌这孩子耽于美­色­,为那蒙古妖女迷惑,实在是……”

忽然,那边雪地上两个人影走来,一个浅绿衣裳,正是周芷若,另一个却是一身蓝衫,竟是宋青书,这两人并肩而行,倒是颇为登对。顷刻宋周二人走近,见状都吃了一惊,宋青书奔到父亲面前,急道:“爹,这是怎么啦?”

宋远桥怒道:“你这逆子,在外许久不归,可还将师门放在眼里么?”宋青书不敢辩驳,只垂头听训。周芷若望了何以言一眼,微露询问之­色­。

何以言神­色­自若,道:“芷若,你怎么遇到宋少侠的?”

周芷若微微低头,涩然道:“姊姊走得快,我落在后面,忽然见宋少侠匆忙而来,便叫住他。”其实她当时已经赶到,却瞧见张赵二人亲密,心中难过,不欲与他见面,转头乱走,却撞见宋青书。

张松溪忽然出言,劝道:“大哥也不必责怪青书了,想必他也有要事要办。青书年纪已经不小,难道大哥竟把‘玉面孟尝’还当小孩子看待么?”宋青书望了这位四师叔一眼,微露感激之­色­,他又看向何以言,似乎想要说话,只是此时在场皆是长辈,便也先忍住。

宋远桥叹了口气,向何以言说道:“咱们七弟原是前去北路寻找无忌,只是在一家客栈便失了音讯,过不几天,却又有人将七弟佩剑送上武当山来,咱们心中着急,因此下山寻找。”

宋青书微微变­色­,道:“爹爹,七叔果然出事了么?半月前孩儿曾经遇到四个女子,说话间似乎提到七叔,却有些莫名其妙。”宋远桥目光一闪,道:“你将当时事情细细说来。”

宋青书将事情一说,众人皆是皱眉沉思,不知那几个女子是什么来路。宋远桥疑惑道:“难道江湖上又出了一方隐藏势力门派?按照青书所说,这些人似乎图谋不小,既控制丐帮,又市好明教,对我武当似乎也有些……”他转头看向张松溪,问道:“四弟,你有什么看法?”

张松溪倏然惊醒过来,忙道:“师弟一时也想不出端倪,不过即使他们有所图谋,咱们也算预先得知讯息,不致被蒙鼓里。我想,不如就留着青书与何掌门周姑娘一同打探丐帮此事,见机行事,咱们自己还是原路过去,寻找七弟要紧。或者这两件事根本便是一路,殊途同归,也未可知。”

宋远桥叹息一声,道:“也只得这般了。唉,无忌孩儿,他,他怎就如此不懂事,却不想想他爹爹是怎么死的……”殷梨亭眼眶一红,凄然摇了摇头。

俞莲舟道:“如此咱们便别过罢。青书,你随同前去,一切听从何掌门安排,不可妄自尊大,亦不可堕了我武当威名。”

四侠匆匆而去,剩下三人站在原地,宋青书轻咳一声,说道:“何姑娘,我在丐帮这些时,倒也打探到不少消息,那史火龙确是被人掉包,我观那人武功低微,想来是陈友谅扶植的傀儡无疑。近些时候,他们不知从何处将谢逊抓来,如今正在卢龙总堂,也不知逼问出什么不曾。我想多留无益,在丐帮耳目众多,传信也难,因此抽空离去,只是被那陈友谅知悉,眼下丐帮几路高手正在追捕于我。”

周芷若低声道:“姊姊,咱们不回峨眉,先去丐帮,搭救谢大侠好不好?”她面上微露求恳之­色­,何以言微一点头,道:“也好,咱们去卢龙。”

三人星夜兼程赶到卢龙,卢龙乃是河北重镇,唐代为节度使驻节之地,经宋金之际数度用兵,大受摧破,元气迄自未复,但仍是人烟稠密。只是大街小巷、茶楼酒馆,说也奇怪,竟一个乞儿也遇不到。宋青书低声道:“他们聚会之处乃是一处富家宅院。”是夜三人前去,果然见到东南角一座高楼上隐约火光,宋青书道:“这里的史火龙是假的,不必理会。”引着二女往后园而去,只见一处数十名丐帮弟子手持兵刃巡逻,何以言道:“你们留在这里,我一个人去瞧瞧。”飘身下树,如风般晃过,那两名走过的丐帮弟子只觉眼前一花,也不以为意。

楼上灯烛明亮,并排三房,眼见东厢房中无人,何以言又到西厢房窗外窥看。房中桌上杯盘狼藉,放着七八人的碗筷,杯中残酒未乾,菜肴初动,却一人也无,似乎这些人吃喝未久,便即离房他去。中间房却黑洞洞地并无灯光,那房门上着门闩。

何以言闻到一阵血腥气,却是从中间房传了出来,她伸手按在门上,内力微吐,震断门闩,而后闪身进房,接住了两截断折的门闩,以免掉落地下,发出声响。她才跨出一步,脚下便踩着一个软绵绵的物体,显然是是人身。何以言伸足一触,只觉尸体微温,当是死去不久。

何以言伸指在西边板壁上戮出两个小孔,烛光从孔中透了过来。只见地下横七竖八的躺满了尸体,尽是丐帮弟子,胸口拳印宛然,肋骨齐断,显然是被威猛非凡的拳力震死。何以言抬头一看,忽见墙角上用尖利之物刻着个火焰的图形,正是明教的记号,又见窗闩折断,窗户虚掩,心想:“这谢逊目不能视物,武功虽好,想要自己逃走不难,要想无声无息不被察觉,却是不容易,只怕竟是有人又将他掳了去。”

何以言返身出来,将所见与宋周二人一说,宋青书迟疑道:“刚猛拳力震死,却是何人?”周芷若面带忧­色­,细心思索,却也毫无头绪。

何以言道:“咱们去听听那群叫花子说甚么。”三人绕到厅中,只听见群丐吃吃喝喝,吵吵嚷嚷,污言秽语,尽说些日后明教、少林、武当、峨嵋各派归附之后,丐帮将如何兴盛威风。三人隐身窗后,听了半日,也不曾听出什么重要事情。何以言打了个手势,三人便悄悄退出。

到了无人处,何以言道:“陈友谅尚不在此地,看来咱们等上几日,到丐帮大会时为好,届时有什么图谋,也都能知晓了。”宋青书点头称是,周芷若忧虑道:“姊姊,你觉得究竟是谁带走了谢大侠?”

何以言摇了摇头,道:“如今江湖上人事变动太多,我也猜不出。”宋青书接口道:“我倒觉得是那些身穿黑白衣衫的女子居多,不过她们武功路数……似乎又不太可能是刚猛一路……”他摇了摇头,却也猜之不出。

忽然,西北方向有一只浅紫­色­的莲花信号箭冲天而起,何以言神­色­一动,道:“我同门传讯,想必有要事。宋少侠,芷若,我要先去一下。既然丐帮正月初八在此聚会,那么届时咱们再见。”她一边说,一边已疾奔而去,说到最后一个字时,声音仍似在耳边不远,身影却早已消失。

再说张无忌与赵敏离开之后,却偶遇追捕宋青书的陈友谅等人,听到端倪,后来又有不知名人传信,指引他往卢龙而来,却也堪堪与何以言等人同一天赶到,只早些许。张无忌却不如何以言细心,以为谢逊逃脱,深信不疑,便按照那留下记号追踪而去,被引着在河北绕了个大弯子,气闷不已。

当下张无忌买了匹坐骑,重回卢龙,在估衣店买了件白­色­长袍,借了朱笔,在白袍上画了个极大的火焰,决意堂堂正正的以明教教主身分,硬闯丐帮总堂,大闹一场。他到了那财主巨宅门前,只见两扇巨大的朱门紧紧闭着,门上碗口大的铜钉闪闪发光。他双掌推出,砰的一声,两扇大门飞了起来,向院子中跌了进去,乒乒乓乓一阵响亮,两只大金鱼缸打得粉碎。

张无忌劈破大门,大踏步走了进去,舌绽春雷,喝道:“丐帮众人听了,快叫史火龙出来见我。”院子中站着丐帮的十多名四五袋弟子,见两扇大门陡然飞起,已是大吃一惊,又见一个白衣少年闯进,登时有七八人同声呼喝,迎上拦住,纷纷叫道:“甚么人?­干­甚么?”张无忌双臂一振,那七八名丐帮弟子砰砰连声,直摔出去,只撞得一排长窗尽皆稀烂。他穿过大厅,砰的一掌,又撞飞了中门,见中厅上摆着一桌筵席,史火龙居中而坐。一­干­丐帮首领听得大门口喧哗之声,正派人出来问询。见状群丐无不骇然。

群丐纷纷离座,走到阶前。史火龙抱拳道:“阁下便是明教张教主了?”张无忌心想他是一帮之主,倒不可失了礼数,当下抱拳还礼,说道:“不敢。在下擅闯贵帮总舵,还乞史帮主恕过无礼之罪。”史火龙道:“张教主近年来名震江湖,在下如雷……这个贯耳,今日见到老兄身手,果然厉害得紧,嘿嘿,佩服,佩服”张无忌道:“在下来得鲁莽,倒教史帮主见笑了。我义父金毛狮王在哪里?请他老人家出来相见。”史火龙脸上一红,随即哈哈一笑,说道:“张教主年纪轻轻,说话却如此­阴­损。我们一番好意,请谢狮王来……来那个……喝一杯酒,哪知谢狮王不告而别,还下重手伤了敝帮八名弟子,他­奶­­奶­的,这笔帐不知如何算法?却要请张教主来打打算盘了。”张无忌一怔,心想:“那八名丐帮弟子果是我义父以重手拳所杀。看来他老人家确已不在此间,但到了何处呢?”

他正在踌躇时,忽然听得一个娇声叫道:“无忌哥哥!”张无忌回头一看,正见周芷若向他奔来,又惊又喜,唤道:“芷若!”

周芷若泪水涟涟,哽咽道:“无忌哥哥,义父,他老人家不知被谁抓取。我遇到了何姊姊,方才得救。我总算看到你了。”张无忌心中万分感慨,叹道:“芷若,苦了你了。”周芷若含泪微笑道:“不苦,只要你一心一意待我,我说甚么都不苦。”

何以言与宋青书尚藏身在外,瞧得清楚,何以言不禁叹了口气,道:“这位张大教主,真懂得搅局。罢了,罢了!”她见周芷若面带红晕,甚有喜­色­,显然这妮子已经是情根深种,只要张无忌不再理会赵敏,她便会死心塌地地跟着他。

宋青书亦是低声叹了口气,道:“眼下怎么办?”何以言踌躇一下,道:“先看看。今日其他的也罢了,须得先除了陈友谅此贼,免生后患。”她微露冷笑,道:“他那个神通广大的师父,眼下可不在这里。”

那边,群丐和张无忌一言不合,又有陈友谅句句挑拨,已经大打出手,群丐布起打狗阵,将张周二人团团围住。宋青书急道:“何姑娘,咱们是否下去相救?”何以言断然摇了摇头,道:“张无忌护得住芷若。”她神­色­忽然一动,拉着宋青书从右侧跌落,隐身假山后,低低道:“又有人来了!”

正在此时,忽听得屋顶上传下来轻轻数响琴箫和鸣之声,似是有数具瑶琴、数枝洞箫同时奏鸣。乐声缥缈宛转,若有若无,但人人听得十分清楚,只是忽东忽西,不知是从屋顶的哪一方传来。

陈友谅朗声道:“何方高人驾临丐帮?若是明教群魔,不妨就此现身,何必装神弄鬼?”

瑶琴声铮铮铮连响三下,忽见四名白衣少女分从东西檐上飘然落下庭中,每人手中都抱着一具瑶琴。这四具琴比寻常的七纺弦琴短了一半,窄了一半,但也是七弦齐备。四名少女落下后分站庭中四方。跟着门外走进四名黑衣少女,每人手中各执一枝黑­色­长箫,这箫却比常见的洞箫长了一半。四名黑衣少女也是分站四角。四白四黑,交叉而立。

八女站定方位,四具瑶琴上响起乐调,接着洞箫加入合奏,乐音极尽柔和幽雅。悠扬的乐声之中,缓步走进一个身披淡黄轻衫的女子,左手携着一个十二三岁的女童。那女子约摸二十七八岁年纪,风姿绰约,容貌极美,只是脸­色­太过苍白,竟无半点血­色­。那女童却相貌丑陋,鼻孔朝天,一张阔口,露出两个大大的门牙,直有凶恶之态。她一手拉着那个美女,另一手却持一根青竹­棒­。

宋青书瞧得清楚,低声道:“东南西北四名女子,便是我那日见到的。”他不敢高声,只压低了声音,指给何以言瞧。

群丐一见这两个女子进来,目光不约而同的都凝视着那根青竹­棒­,似乎天下唯有这根竹­棒­才是第一要紧的物事,甚么白衣少女、黑衣少女、黄衫少女,以及这个丑女童本人,谁都是对之视若无物。张无忌暗暗诧异,打量这竹­棒­时,只见那­棒­通体碧绿,­精­光溜滑,不知多少年来经过多少人的摩挲把弄,但除此之外,却也别无异处。

那黄衫美女目光一转,犹似两道冷电,掠过大厅上众人,最后停在张无忌脸上,冷冰冰的道:“张教主,你年纪也不小了,正经事不­干­,却在这儿胡闹。”这几句话中微含责备之意,但辞语颇为亲切,犹似长姊教训幼弟一般。张无忌脸一红,退回周芷若身边。

陈友谅转向那黄衫美女,拱手说道:“芳驾惠临敝帮,不知有何教言?尊姓大名,可得见示否?”又问那丑陋女童道:“小姑娘,你这根竹­棒­是哪里来的?”

那黄衫美女冷冷的道:“混元霹雳手成昆在哪里?请他出来相见。”张无忌听到“混元霹雳手成昆”七字,心下大奇,却见陈友谅脸上陡然变­色­。但他神­色­迅即宁定,淡淡的道:“混元霹雳手成昆?那是金毛狮王谢逊的师父啊。你该问明教张教主才是。”黄衫美女道:“阁下是谁?”陈友谅道:“在下姓陈,草字友谅,乃丐帮的八袋长老。”

黄衫美女嘴角向史火龙一撇,问道:“这家伙是谁?模样倒是雄纠纠的一副英雄气概,怎地如此脓包?给人略加整治,便即大呼小叫,不像样子。”

群丐都感脸上无光,暗自羞惭,有些人瞧向史火龙的眼­色­之中,已带着三分轻蔑,两分气恼。陈友谅道:“这位便是本帮史帮主。他老人家近来大病初愈,身子不适,你是客人,我们让你三分。若再胡言乱道,得罪莫怪。”说到最后两句,已是声­色­俱厉。

黄衫女子微微冷笑,先揭穿了丐帮以信胁迫韩山童之事,将群丐羞辱一番,又当场揭穿了那假冒的史火龙,亮出那手持打狗­棒­的小姑娘史红石身份,史红石放声大哭,说出自己爹爹乃是被成昆所害,群丐皆是恍然大悟,群情激奋,待要寻陈友谅算账时,却见他不知何时已经逃去。

陈友谅在那黄衫女子揭露韩山童之事后,便悄悄隐在人群中离去,他心下十分懊恼,多年谋划功亏一篑,却不知这女子是何来路,只得先去寻师父成昆禀报。谁知他走不多远,忽然一柄长剑拦住了去路。

何以言面­色­淡然,道:“陈友谅,且慢。”陈友谅面上­色­变,却强笑道:“原来是何掌门,却不知有何指教?”他话未说完,忽然瞪大了眼,“嗬嗬”两声,竟已经被割断了气管,尸身扑地落下。

何以言收剑,剑身一痕鲜血不染,她慢慢说道:“没甚么指教,只是取你­性­命而已。”她转头向宋青书一笑,道:“这一对师徒作恶多端,证据确凿,我也再没心情听他们说甚么鬼话。”宋青书亦是一笑,道:“斩草除根,那是理所当然。”

何以言看也不看那地上尸身一眼,只说道:“这里距离不远,大约不久便有人能看到。倒也不需我们替他掩埋了。”她顿了顿,道:“宋少侠,你还回去么?”

宋青书苦笑一声,道:“有缘无分,奈何奈何。何姑娘好意在下心领了。唉——”他微微叹息一声,面上颇有遗憾之­色­。宋青书初见周芷若便颇有好感,虽不如何以言给他的印象来得震撼,但是也颇有求亲之意。这几天相处,更是对周芷若温婉蕙质,外柔内刚的­性­情,十分喜爱敬佩。只是周芷若见了张无忌后,便似死心塌地,宋青书纵然十分遗憾,也只能一笑置之。

宋青书拱手道:“成昆既然不在此处,丐帮事情已了。青书再多留无益,却要去相助寻我七叔了,何姑娘,咱们就此别过罢。”他清啸一声,纵起轻功,顷刻远去。

再说黄衫女子处理了丐帮之事,将走之时,却忽然对周芷若笑了一笑,道:“周姑娘,你似乎很是害怕我?”周芷若身子微颤,却抬头大大方方一笑,道:“此话从何说起?”那黄衫女子也只一笑,掠上屋顶,那四名黑衣少女、四名白衣少女一齐跃上屋顶,琴声丁冬、箫声呜咽,片刻间琴箫之声飘然远引,曲未终而人已不见,倏然而来,倏然而去。

何如怜取眼前人

再说张无忌周芷若别了丐帮中人,与韩林儿一同南下前行。韩林儿对教主十分恭谨,不敢并骑而行,远远跟在后面,沿途倒水奉茶,犹如奴仆般服侍张周二人。两人琢磨谢逊不知此刻到了何处,均感茫无头绪。

这日他们到了一处小镇投宿,晚饭过后,张无忌与周芷若二人出外闲走透气,张无忌因心中有愧,想自己曾对她发下重誓,决意杀了赵敏,为表妹殷离报仇,但与赵敏相见后非但不杀,反而和她荒郊共宿,连骑并行,这番经过委实难以出口,因此一直不敢将遇见赵敏之事与周芷若说明,这日终于鼓起勇气说了,又谈到谢逊之事,两人勉强也算是尽释前嫌,于是相依相偎,说些亲密话语。

突然之间,两丈开外一株大树后“嘿嘿”连声,传来两下冷笑。张无忌正将周芷若搂在怀里,一愕之间,只见一个人影连晃几晃,已远远去了。

周芷若一跃而起,苍白着脸,颤声道:“是赵敏!她一直跟着咱们。”张无忌听这两下冷笑确是女子声音,却难以肯定是否赵敏,黑夜之中,又无法分辨背影模样,迟疑道:“真是她么?她跟着咱们­干­么?”周芷若怒道:“她喜欢你啊,还假惺惺的装不知道呢。你们多半暗中约好了,这般装神弄鬼的来耍弄我。”张无忌连叫冤枉。

周芷若俏立寒风之中,思前想后,不由得怔怔的掉下泪来。

张无忌左手轻轻搂住她肩头,右手伸袖替她擦去泪水,柔声劝慰了她一阵子,又解开衣襟,露出胸口剑疤,笑道:“这一剑是你刺的!你越刺得我深,我越是爱你。”周芷若伸出纤纤素手,轻轻抚摸他胸口的伤痕,心中苦不胜情,突然脸­色­苍白,说道:“一报还一报,将来你便一剑将我刺死,我也不懊悔。”

张无忌柔声道:“待咱们找到义父,便请他老人家替咱俩主婚,自后咱二人行坐不离,白头偕老。只要你喜欢,再刺我几剑都成,我重话儿也不说你一句。这么着,你够便宜了罢?”周芷若将脸颊贴在他火热的胸膛之上,低声道:“但愿你大丈夫言而有信,不忘了今日的话。”两人偎倚良久,直至中宵,风露渐重,方回客店分别就寝。

约莫三更时分,周芷若悄悄起身,却往楼上走去,那楼上客房一灯如豆尚未熄灭,周芷若轻轻叩门,只听得里面声音道:“芷若么?进来罢。”

周芷若侧身走进,歉声道:“姊姊,我在镇上瞧见你留下讯号,因此知道你在。不过我想你大约不想见到无忌哥哥,因此白天也没敢冒昧过来。”何以言端坐床边打坐,淡声道:“只是顺路而已。你们下面要去大都,我可就不同行了。”

周芷若在她身边坐下,低声道:“姊姊,那赵敏­阴­魂不散,还是跟着我们。谢大侠、谢大侠他……”她忽然语塞,一张俏脸涨得通红。

何以言道:“你想我陪你去大都打探谢逊消息?不过我倒觉得你们去了也无用,谢逊多半不会在大都。”

周芷若摇头道:“我也不大想去,不过无忌哥哥这般主张,我怎拗得他过?”她一抬头,忽然一笑,略带狡黠道:“姊姊真不去大都?”

何以言微微抿­唇­,道:“我知你的意思。不过我究竟只是江湖中人,朝堂政局,我可是完全Сhā不上手。驱除鞑子的大业,多半还是着落在明教身上的多,咱们这些江湖门派,充其量也不过行些刺杀,拦阻之类的小道,便是去大都打探什么变动,也无济于事。”她微微一笑,道:“你那位无忌哥哥,身上担子何其重大?他自己却全没些自觉。”

周芷若道:“这些事情,我也不大懂,无忌哥哥新任教主,也有许多不熟练处。我想现在虽然不会,只要下决心认真去学,将来总能慢慢学会。”她又躬身谢道:“多谢姊姊良言提醒。”

何以言展颜一笑,道:“好罢,你说得也有些道理,那么我也去大都一趟。你们跑这一次,八成找不着谢逊,不过若是去办些别的事情,也是不错。”她瞧了一眼周芷若,道:“夜深了,你回去睡罢。”

周芷若却不肯走,道:“我多和姊姊说会话。”何以言揶揄她道:“留着去和你的无忌哥哥说,岂不是更好?”周芷若跳起来不依,便要去挠她痒痒,两女笑闹一阵,方才整衣坐好。

周芷若忽然问道:“姊姊,若是一个人发了誓,却办不到,那会怎么样?”何以言奇道:“发什么誓?”周芷若迟迟疑疑地道:“就是那种很吓人的毒誓……”何以言想了想,道:“我不大清楚。我从不发誓,我若答应别人什么,自会做到,何必发誓?天下也没人可逼着我发誓,纵有万一从权的时候,我心中既无此意,什么毒誓也只算是牙疼咒。”

周芷若犹豫道:“我……”她思索一阵,转头向何以言露出个笑容,道:“姊姊,我倒真羡慕你无拘无束。”

何以言叹了口气,道:“天下谁又能真正无拘无束。无论誓言还是承诺,总是逃不过自己的心去。”她亦是有些感慨,微微出神,却未注意到周芷若脸­色­一刹那惨白若死。

其时元帝信奉佛教,这日正是元帝大游皇城之日,帝后贵人,皆往庆寿寺上香,因此京城的达官贵人,各出稀巧杂戏,装点彩车,沿途游行,街上无数衣着光鲜的男女百姓,嘻嘻哈哈,皆往北门涌去。

其时方当卯末辰初,皇城内外已人山人海,几无立足之地。何以言随着人流而行,过不多久,便听见锣声当当。众百姓齐呼:“来啦,来啦!”人人延颈而望。

锣声渐近渐响,来到近处,只见一百零八名长大汉子,一­色­青衣,左手各提一面径长三尺的大锣,右手锣锤齐起齐落。一百零八面大锣当的一声同时响了出来,直是震耳欲聋。锣队过去,跟着是三百六十人的鼓队,其后是汉人的细乐吹打、西域琵琶队、蒙古号角队,每一队少则百余人,多则四五百人。

乐队行完,只见两面红缎大旗高擎而至。一面旗上书着“安邦护国”,一面旗上书着“镇邪伏魔”,旁附许多金光闪闪的梵文。大旗前后各有二百蒙古­精­兵卫护,长刀胜雪,铁矛如云,四百人骑的一­色­白马。众百姓见了这等威武气概,都大声欢呼起来。

何以言微微垂了头,低低吟道:“……一朝虏夷乱中原,士子豕奔懦民泣。嘿,只是那又如何?升斗小民,这御座上是何人,又与他们何­干­?”她抬头望去,只见街上人流如织,个个脸上喜气洋洋,不由得又叹了口气。

两面大旗刚过去,突然间西首人丛中白光连闪,两排飞刀,直­射­出来,径奔两根旗杆。每排飞刀均是连串七柄,七把飞刀整整齐齐的Сhā在旗杆之上。旗杆虽粗,但连受七把飞刀的砍削,晃得几晃,便即折断,呼呼两响,从半空中倒将下来。只听得惨叫之声大作,十余人被旗杆压住了。众百姓大呼小叫,纷纷逃避,登时乱成一团。

何以言目光极是敏锐,早发现南街上人影一闪而没,她微微蹙眉,低语道:“华山派的人?”

只见四百名蒙古兵各持兵刃,在人丛中搜索捣乱之人,只是他们哪里找得到!乱哄哄的瞎搜一阵,过不多时,人丛中有七八名汉子被横拖直曳的拉了出来,口中大叫:“冤枉……”蒙古兵刀矛齐下,立时将这些汉子杀死在大街之上。

乱了一阵,后边乐声又起,过来的一队队都是吞刀吐火的杂耍,诸般西域秘技,只看得众百姓喝采不迭,于适才血溅街心的惨剧,似乎已忘了个­干­净。唯有空气中尚残余着淡淡的血腥味,何以言摇了摇头,继续前行。

其后是一队队的傀儡戏、耍缸玩碟的杂戏,更后是骏马拖拉的彩车,每辆车上都有俊童美女扮饰的戏文,甚么“唐三藏西天取经”、“唐明皇游月宫”、“李存孝打虎”、“刘关张三战吕布”、“张生月下会莺莺”等等,争奇斗胜,极尽­精­工。彩车上都Сhā有锦旗,书明“臣湖广行省左丞相某某贡奉”、“臣江浙行省右丞相某某贡奉”等字样。越到后来,贡奉者的官爵愈大,彩车愈是华丽,扮饰戏文男女的身上,也是越加珠光宝气,发钗颈链竟然也都是极贵重的翡翠宝石。蒙古王公大臣一来为讨皇帝喜欢,二来各自夸耀豪富,都是不惜工本的装点贡奉彩车。

丝竹悠扬声中,一辆装扮着“刘智远白兔记”戏文的彩车过去,忽然间乐声一变,音调古拙,彩车上一面白布旗子写的是“周公流放管蔡”。车中一个中年汉子手捧朝笏,扮演周公,旁边坐着一个穿天子衣冠的小孩,扮演成王。管叔、蔡叔交头接耳,向周公指指点点。接着而来的一辆彩车,旗上写的是“王莽假仁假义”,车中的主莽白粉涂面,双手满持金银,向一群寒酸士人施舍。其后是四面布旗,写着四句诗道:“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下士时,若使当时便身死,千古忠佞有谁知。”

忽听得几声破锣响过,一辆彩车由两匹瘦马拉了过来。那车子朴素无华,众百姓遥遥望见,已哄笑起来,都道:“这等破烂傢生,也来游皇城,可不笑掉众人的下巴么?”只见车中一个大汉黄发垂肩、双目紧闭,盘膝坐在榻上,旁边一个青衣美貌少女,手捧茶碗,殷勤服侍。

这车之后,跟着一辆车上仍是一旦一净。只见那旦角笑嘻嘻绕到净角背后,伸出两指,突然在大汉背上用力一戮。大汉“啊”的一声大叫,倒撞下榻,旦角伸足将他踏住,提剑欲杀。众百姓大声喝采:“好啊,好啊,快杀了他。”第三辆车上仍是这二人,另有六七名丐帮帮众,将他们擒住。

何以言初始不解其意,只是忽然那第三辆车的马惊跳起来,两马几声哀嘶倒毙,彩车翻了过来,车上的旦角、净角和众配角滚了一地,街上又是一阵大乱。何以言这次却真真切切瞧见对面街上二人,正是张无忌周芷若,虽然稍作化妆,扮作村夫村女模样,那气质却依然异于常人,稍加注意便可看到。何以言看得一笑,那边周芷若似乎在和张无忌说些什么,未曾注意到她,何以言也不想过去,只转过了头。

彩车过完,只听得梵唱阵阵,一队队身披大红袈裟的番僧迈步而来。众番僧过后,铁甲锵锵,二千名铁甲御林军各持长矛,列队而过,跟着是三千名弓箭手。弓箭手过尽,香烟缭绕,一尊尊神像坐在轿中,身穿锦衣的伕役抬着经过,甚么土地、城隍、灵官、韦陀、财神、东嶽,共是三百六十尊神像,最后一神是关圣帝君。众百姓喃喃念佛,有的便跪下膜拜。神像过完,手持金瓜金锤的仪仗队开道,羽扇宝伞,一对对的过去。众百姓齐道:“皇上来啦,皇上来啦。”远远望见一座黄绸大轿,三十二名锦衣侍卫抬着而来。

皇帝和皇太子过后,又是三千名铁甲御林军,其后成千成万的百姓跟着瞧热闹。街旁众百姓都道:“瞧皇后娘娘,公主娘娘去。”人人向西涌去。那玉德殿外,只见七座重脊彩楼耸然而立,楼外御林军手执藤条,驱赶闲人。中间最高一座彩楼,皇帝居中而坐,旁边两位皇后,都是中年的肥胖­妇­人,全身包裹在珠玉宝石之中,说不尽的灿烂光华,头上所戴高冠模样甚是诡异古怪。皇太子坐于左边下首,右边下首坐着个二十来岁的女子,身穿锦袍,想必是公主了。

何以言看了一回,又瞧见了张无忌周芷若一行人,另有一个郎中模样的与他们一处,虽然不识得,想必也是张无忌手下。这次周芷若却瞧见了她,欢喜地遥遥做了个口型,何以言微笑颔首。

她又抬头望去,只见左首第二座彩楼中,一个少女身穿貂裘,颈垂珠链,巧笑嫣然,美目流盼,正是赵敏。这彩楼居中坐着一位长须王爷,相貌威严,自是赵敏的父亲汝阳王察罕特穆尔。赵敏之兄库库特穆尔在楼上来回闲行,鹰视虎步,甚是剽悍。此时众番僧正在彩楼前排演“天魔大阵”,五百人敲动法器,左右盘旋,纵高伏低,阵法变幻极尽巧妙。众百姓欢声雷动,皆大赞叹。

何以言看了一回,忖道:“这大阵虽然巧妙,却不如武当的真武七截阵,比起少林罗汉大阵更是远逊。”她远远瞧了那些皇亲国戚几眼,不由又叹了口气。其实元朝皇帝昏庸,这太子却稍有能为,朝中汝阳王军略不凡,虽掌兵权,却依然要受许多掣肘。近年来,皇帝又命贾鲁开掘黄河,劳民伤财,弄得天怒人怨,而明教徐达常遇春等人却攻城略地,打了不少胜仗。

何以言忖道:“我与元室这些鞑子有深仇大恨,其中又以汝阳王一家为最,眼下若是我突然出手袭杀察罕特穆尔,却该有几成胜算?”她思来想去,心中略有些后悔答应周芷若暂且不杀赵敏,只是一言既出,却不该反悔。何以言歇了此心,又继续细细观察那彩楼。

渐渐傍晚,何以言缓步回去客栈,一路上听到众百姓纷纷谈论,说的都是今日“游皇城”的热闹豪阔。有人道:“南方明教造反,今日关帝菩萨游行时眼中大放煞气,反贼定能扑灭。”有人道:“明教有弥勒菩萨保佑,看来关圣帝君和弥勒佛将有一场大战。”又有人说:“贾鲁大人拉伕掘黄河,挖出一个独眼石人,那石人背上刻有两行字道:‘莫道石人一只眼,挑动黄河天下反’,这是运数使然,勉强不来的。”

何以言听了,暗暗点头,拐进一条小巷。忽然,她眸光一闪,想也不想,衣袖向左后方一拂,同时一步跨前回身,长剑早握在手中。那来人与她衣袖上劲力一撞,身子微微一晃便立定,笑道:“何姑娘百尺竿头更进一步,真是可喜可贺。”

何以言目光落处,只见来人四十余岁模样,长身玉立,儒雅风流,却是杨逍。何以言与他对望一眼,收剑回鞘,道:“原来是杨左使,上次万安寺中,还未相谢。”却是当时诸人冲出大都城,都是杨逍安排人手接应照看。

杨逍洒然笑道:“愧不敢当。”旋又微微叹道:“何姑娘做了昆仑掌门,倒是气象日新,不同往常。想必不多时,便可与我明教一争长短了。”何以言微哂道:“贵教既然有心问鼎天下,难道还容不下西域一隅么?杨左使此言欺心之甚。”杨逍被她揭穿,略有些尴尬地一笑,随即一摆手,道:“何姑娘曾有言欲与在下一战,却不知决战之前,可有幸一同走走?”

何以言察言观­色­,觉得对方并无敌意,她武功日高,也不虞有诈,只微微点头,道:“附近有一家小酒店,不如就略坐坐。杨左使有何指教,但说无妨。”

此时夜­色­笼罩,那小酒店甚是偏僻,还未走到门口,何以言忽然停步,皱眉道:“你们教主来了。”她一翻身上了屋顶,却见杨逍跟着上去。何以言奇道:“你不去见他?”杨逍摇了摇头,两人隐在暗处,果然不多久,见张无忌从一个小巷子里走了过来,只是神思不属,面上颇有愁容,张无忌走到酒店门口,只略略犹豫,便走了进去。

何以言正要离去,忽然又见一人身形若灵猫,跟随而至,潜体窗下偷听,那容貌体态,不是周芷若,还有谁人?

何以言忽然低声冷笑,杨逍不解,何以言道:“那是你们教主的风流债。若是不错,那屋子里的女子,必然是赵敏!”

杨逍虽觉惊讶,却笑道:“那也没什么不好,那赵敏也算有几分容貌。蒙古郡主,与咱们教主为妾为婢,也是合适。”何以言嗤笑一声,懒得搭理他。

忽然,周芷若面上露出愤恨之­色­,一扬手打灭了屋中灯火,冷笑两声,疾奔而去,何以言一顿足,怒道:“张无忌!你敢欺芷若!”纵身下屋,追赶周芷若去了。

忽然,一条俏影窜出了窗子,叫道:“你这小­淫­贼,我恨你,我恨你!”声音果真是赵敏,那赵敏也是狂奔而去,却不知屋内发生了什么。杨逍苦笑连声,见张无忌从屋内走出,心想自己看到了教主私事,未免尴尬,还是不要出面相见的好。

何以言轻功甚高,很快便追上,她轻呼一声,前面周芷若停步转身,却是满面泪痕。何以言叹了口气,道:“芷若,何如?”周芷若怔怔凝望她半晌,忽然扑在她怀里哭道:“姊姊,你告诉我这是为什么!他不守信诺,他答允我不去见赵敏,都是骗我的!”

何以言欲待安慰几句,只是她对张无忌也殊无好感,觉得此人非为芷若良配,想不出什么可说的,只默默不语。周芷若哭了一阵,忽然抬头道:“姊姊,我告诉你一件事,我师父临终前,要我发誓说,要是我日后嫁张无忌为妻,我父母便死在地下不得安稳,师父她要化为厉鬼,日夕向我纠缠,我……生的子孙男的世世为奴,女的代代为娼!”她说这几句话时,笑容惨然,最后几个字几乎声嘶力竭。

此时深夜无人,何以言听了这几句毒誓,也不觉毛骨悚然,怒道:“灭绝师太这是说的什么话!”周芷若哭道:“我没有听师傅的话,我遭报应了!都是报应!我,我……”她呼吸急促,颊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姊姊,我终于晓得为什么我比不过赵敏了。赵敏不做郡主,那是待他情深意重不慕荣华,我为了他不守师父遗言,最多也只能算是将功补过,更有卖师求荣挟恩图报之嫌;赵敏给了他黑玉断续膏救他三师伯,我却刺了他一剑险些杀了他……我、我哪里比得过人家!……他不爱我,那是理所应当,正是理所应当!”她忽然惨呼一声,叫道:“姊姊,周芷若自己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犯下不可饶恕的大错,可没脸再活在世上了!”她一拔剑,便往自己脖颈上抹去。

何以言大惊,指尖劲气急弹,周芷若长剑砰地落地,她伏地大哭,叫道:“姊姊,你让我死了吧!我活着实在没什么意思!”

何以言惨然道:“你自寻短见,难道便很有意思了么?”她忽然瞧见周芷若指上铁指环,便道:“尊师将峨嵋派托付给你,你也不想管了?”她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出,周芷若更是泪落如雨,哽咽道:“姊姊,你不知道,你不知道的……”她忽然露出一丝笑容,轻轻推开何以言,道:“姊姊,你妹子是个实心眼的人,不到黄河心不死,不见棺材不落泪。张无忌,张无忌,我便最后给你一次机会。我,我……”她拭了拭泪,强笑道:“姊姊,我先回去客栈,若是,若是……我便来找你,咱们一同回去峨眉。”

何以言见她短短时间,情绪大起大落,心中担忧,道:“你现在还是回去见张无忌么?”周芷若点了点头,­唇­边泛起苍白微笑,道:“姊姊,就算是命中注定,我总要最后努力一次才是。一个人失败不要紧,只是连做这件事的心思都不敢有,不敢去尝试,那才会后悔终生。”

何以言见她神­色­渐渐坚定,心知劝说不得,便点了点头,道:“好,我在芦笙客栈等你。”

君情与妾意,各自东西流

当晚,周芷若深夜方至,却是一脸喜­色­,容颜娇艳不可方物,何以言见了暗叹,却打起­精­神笑问道:“怎样了?”

周芷若蹭着她娇嗔一会,方如蚊声道:“我们……不久完婚……”

何以言怔了怔,缓缓道:“恭喜!”

周芷若羞涩一阵,又细声道:“明日我与无忌哥哥要先去会合明教众人,就不在此逗留了。待定下了日子……再给姊姊下帖子。”

何以言轻抚了她的秀发,笑道:“好,我一定去给你捧场助威。”周芷若似乎松了一口气,更加紧紧依着她,笑道:“姊姊别笑我孩气粘人,实在是这时候……我家再没别人了。”何以言笑道:“整个峨眉派都是你的人,谁敢说你没人?”又道:“武当与峨眉乃是世交,想来武当六侠自然是看顾你的。”周芷若掩盖不住脸上喜气,更觉前路憧憬,踌躇满志。因周芷若明日便要动身,便不多留,又说了几句便去了。

何以言略作怔忪,又想到既然芷若与张无忌婚事已定,那赵敏之约,自然不必再守了。只是眼下在大都,身单力孤,也是难以行事,倒不如先回去,联络同道,再从长计议。

她想了片刻,便也决定明日动身,忽然,门外轻轻叩响,何以言奇道:“谁?”

那门外却是个年轻女子声气,恭敬回道:“弟子是华山门人。掌门师兄傍晚时已到大都,听说何掌门在此,便命弟子前来询问一声,明日是否方便过来一道。”又道:“今日何掌门出手救下我华山弟子,特地来感谢一声。”

何以言本想拒绝,只是转念,又暗自叹了一口气,问道:“你们住在哪里?只我此间事情已了,明日就要动身离开大都。”

那华山女弟子似松了一口气,忙道:“我们就在这家客栈,明日正好一同出发便是。”何以言应了一声,那外厢再无言语,想是回去禀报了。

次日清晨,何以言刚刚下楼,便见华山诸人正在大堂中坐,却都是年轻弟子。白观见她来了,连忙起身,何以言朝他笑了笑,大大方方捡了个座位坐下,小二连忙上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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