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王弘的温柔注视中,陈容又点了点头,低低说道:“梦过的。”
“梦中你可欢喜?”
陈容流着泪,哽咽道:“欢喜,怎能不欢喜?”
王弘大是开怀,当下哈哈一笑。他低头在陈容的额心上啄了啄,脸上的得意怎么也掩不去。
瘐志瞪着这两人,啧啧连声,叹道:“看吧看吧,讨得这妇人欢心,都不知此身何处了……依我看这小子故意说什么身无二妇,为的便是这一刻的欢愉。”
他摇着头,大发感慨,“当年周幽王为了博美人一笑,不惜烽火戏诸侯,现今王七郎为了得美人一泪,连身无二妇也说得出。都是荒唐之人,都是荒唐之人啊。”
桓九郎也跟着连连摇头,他凝着一张脸,煞有介事地说道:“难怪世人都说,少年人易被女色所惑,行尽荒唐之事,今日方知,古人诚不我欺。”
这话一出,澜之哈哈大笑,晒道:“听九郎这口气,你已不是少年人了?”
桓九郎一怔,转眼也跟着他哈哈大笑起来。
夕阳渐下,琴声淡去。
跳下扁舟,陈容与王弘坐上马车,离开这片碧水蓝天。
陈容偎在王弘的怀里,不知为什么,她的眼泪一直都无法忍住……这个做梦也想不到的惊喜,彻底地击中了她,感动了她。这一刻,陈容直觉得,苍天对自己太厚爱太厚爱了。明明是偷来的生命,居然让她遇上了一个爱她的人,更重要的是,这人也是她痴爱入骨的。
人世间,还有比这更大的幸福吗?
王弘拥着她,低头微笑着,那笑容中,满满都是得意,还有满足。
当马车行入官道后,一阵阵喧嚣声开始入耳。开始陈容还无心关注,后来,她无意中一瞅,不由惊奇地问道:“这是去哪?”这方向,分明不是前往建康啊。
王弘淡笑道:“车队在前方侯着。我归隐了。”
这个陈容知道,她只是不知道,原来此时便离开建康啊。
她回过头,望着建康的方向,喃喃说道:“皇室那里?”
王弘垂眸,淡淡说道:“太后的家族,有不少见不得光的私恶,便是她本人,也有行为不检之处。我用那些消息,换她一个不再纠缠。”他微笑地看着陈容,“阿容便是现在被拿到了皇宫,也会有人悄悄把你送到我身边。”
怪不得了,按他这么一说,出城时,那守在城门的护卫,纯是唬弄他人的摆设了?是了,这交易必是暗底里决定的,贵族们是不知道的,所以那追查的表面文章还是要摆一摆。
陈容一惊,急道:“你这样,会不会得罪她们?”
“自是已经得罪。”
望着陈容一脸的不安,王弘低低一笑,他抚着她的眉心,笑道:“傻孩子,得罪又如何?便是对司马氏来说,我与太后一族结成死仇,也是好事。”
不知为什么,他现在不想看到她这般忧虑的模样了,当下解释道:“阿容放心,我不会行愚蠢之事。便是我为了地下暗桩,抛出那王氏嫡子一生才有一次的集结令,也是自保之道。我这些年来掌管家族武力和暗势力,很让人忌惮,现在我用掉这个令牌,足以表明我确是心灰意冷,一心一意只想归隐。”便是那横死的建康王,也是他所杀的。他都要退隐了,怎能容忍那侮辱他妇人的人,依然逍遥于世?好笑的是,世人虽然纷纷借此事攻击于他,可真正相信是他下手的人,却没有几个。
毕竟,建康王这些年来,得罪的人太多了。
王弘捧着陈容的脸,在她的眉心上啄了啄,轻轻说道:“你别在意刚才那桓九郎所说的,我没有那么大野心……我辈行事,随心所欲。时机到了必须出仕,我也不介意出仕。然而,便是这一生永远只能当个隐士,也是快乐的。”
他凝视着她,认真说道:“我年不过十九,却已惯经风波,此心早累。能与卿卿悠游山水,那是人间至乐。”
他能跟陈容这么解释,陈容已很是满足了,她点着头,依恋的,欢喜地看着他,眼中隐隐的还有着泪。
王弘看了好笑,正要说些什么,这时,外面传来一个熟悉的女子哭泣声,“足下见谅,小妇人只是听闻你们前去南阳,想顺道同去,寻找我家夫君石闵。还请足下结个善缘。”她哭声幽幽,光听其音便很让人怜惜。
陈容嗖地转过头去看向外面。
只见一个妇人打扮的女子,双手紧紧地攀着一辆马车的车辕,就是不让那马车中人把她推下。这妇人脸洗得干干净净,哭得也是梨花带雨,只是一身裳服染满尘土,还有几处破烂,看起来十分落魄。
她赫然是陈微。
坐在马车中的,是一个中年肥胖的商人,还有一个妇人,以及两个孩子。
陈微哭得梨花带雨,那肥胖商人眼睛也不眨一下,他皱着眉头厌烦地喝道:“我管你寻找谁滚下去,老夫烦着呢”
他重重扯着陈微的手,想把她推下马车,扯了两下却扯不动。当下脚一提,“砰”地一声把陈微重重踢落在地,直滚了两滚,重重摔落在官道旁边的田野上。
陈微好不容易爬起,便是放声大哭。她一边流泪,一边小心地擦拭着脸上的泥土。
见她这个时候还在维护仪容,那妇人同情地叹道:“说不定是好人家出身,夫主,不如?”
她还没有说完,那商人便哧笑道:“什么好人家的妇人?这十数天,她天天守在这里,见到前往北方的车队便要上来。一会说是去莫阳,一会说是去南阳,有时还说是去洛阳现在还敢说石闵是她夫主了。呸,这般日夜宿于荒野的妇人,肯定是一娼妇。石闵那厮便是做了胡人家奴,也是个铁血汉子,他怎么可能有这等娼妇女人?再则,石闵的出身再不光彩,他的所作所为还是让人敬服的,万不会让这等娼妇毁了名声去。”
那妇人闻言,点了点头,收回了同情的目光。
望着那车队离去,陈容又看向哭得梨花带雨的陈微,呆呆说道:“她怎么成这个样子了?”
她看向王弘,有点失落,也有点沧桑地说道:“她父兄还在,家族也在,为什么会落到这个地步?”
王弘淡淡的声音飘来,“她曾借我的名义害你。”
只是一句,陈容便马上明白了。王弘在这件事上,动了手脚。她抬起头来愕愕地看着他。
见到陈容一脸的惊愕和失落,王弘摇了摇头,叹道:“卿卿有妇人之仁。”
他瞟向陈微,“这妇人能忍,能狠,能装,万不可小看。如果你不忍,可以给她一个痛快。”
陈容想了想,终是摇了摇头。
王弘也不在意,只是笑了笑。他侧过头打量着陈微,突然说道:“听闻当**本准备嫁给冉闵,只是恰逢他纳了此妇,你便绝了那心思?”
陈容哪里想到他会突然问起这个?当下她点了点头,道:“是。”
王弘哑然一笑,他慢慢说道:“冉闵若知此妇是这般性情,必然悔之莫及。”
陈容点了点头,她也是满腹疑惑,轻声说道:“我一直以为,她痴爱冉将军,可现在,我真看不懂她了。”
“有什么看不懂的?少女向慕英雄,懵懂之时,自以为可生死相付。然这种向慕之心最是易醒。”顿一顿,他冷笑道:“何况,这妇人本不是纯良之人。她梦醒之后,只会择利而就,为了达到目的便是杀了曾经向慕的丈夫也可。阿容莫不是以为,这天下间的妇人都和你一样痴傻?”
陈容却没有心思在意他的戏谑,她只是怔怔地看着陈微,想道:是这样的吗?前一世,我原来是败在这样的陈微之下吗?
纵使前世事已如梦中,可她现在想来,还是恍恍惚惚。
陈容却不知道,前一世,她死后不过一年,外出征战的冉闵便被陷入重围,五个月消失全无,众人都以为他已战死。那时已是冉闵妻室的陈微,在听闻他已死去的情况下,以极其狠毒的手段杀死了冉闵的妾室,特别是那个卢美人,更被她折磨了七天七夜才喂狗。在第三个月时,自以为完全掌握了内宅的陈微,与一护卫开始恋奸情热。
险胜得归,风尘仆仆的冉闵在归家后,得知这一切,当下一剑把陈微了结了。后不久,他又娶了一门妻。
正如王弘所知,这世间如陈容那么痴傻的妇人极少极少。冉闵那一世,真正爱他的,也就是陈容一个。其余的,不过是各怀目的而接近他。
这浮华世间,哪有这么多情情嗳嗳,真心不悔的人?
经过一个月的长途跋涉,陈容和王弘来到了此次归隐的目的地——南山。他们到达时,王弘的好友已摆好宴席,浩浩荡荡地前来迎接。
刚一入府,陈容便被那些站在院落迎接的人给惊住了。
她望着他们,低叫道:“是大兄他们”那站在人群中,与她一般含泪而笑的,可不正是她的亲人们?
陈容转过头,看着身侧的王弘,扬着嘴角轻轻说道:“七郎,多谢。”
王弘淡淡一笑,温柔地说道:“卿卿何必说这谢字?你我既要归隐,自当处理好一切身外事。去与他们说说话吧。”
“是。”
陈容应了一声,快乐地跑了过去。
陈家大兄等人也急急迎了上来。见过陈容后,陈家大兄转过身,朝着王弘的方向深深一揖。然后,他转头看向陈容,抹着眼泪说道:“阿容,那毒妇前几日被我亲手杀了”
一旁的平妪接口道:“幸有七郎,那毒妇便是被七郎擒来的。女郎你知道那毒妇说什么吗?她大骂你大兄,说什么她与一个叫什么的族兄在你大兄还没有来时就相好了,还说什么要不是那族兄突然没了音信,她也不会嫁给你大兄。她还说啊,早知如此,她便应该听那族兄的,一把砒霜毒杀了你兄长。对了,前世日子在建康时,七郎还请了原大夫给你大兄看过病呢。那原大夫说了,你大兄并无疾患,好生休养活个几十载并无问题。还有还有……”
在平妪滔滔不绝地倾诉中,陈容脸孔涨得通红,咬牙低喝地打断她的话头,“她那族兄叫什么名字?”
前一世,她大兄便是这几天传来死迅。原来,她大兄根本不是得病死的,而是被人毒死的这个仇,她无论如何也要报。
平妪等人见到陈容如此愤怒,先是一怔,转尔笑了起来。平妪嘴快,连忙叫道:“女郎休恼,这等事七郎早就知晓了。那奸夫还有那毒妇的两个兄弟,七郎都杀了。你不知道,当那毒妇看到那三颗人头时,当场就疯了。”
平妪虽然笑着,在说到三颗人头时,脸上还是露出了不忍之色。
陈容却是一脸欢喜,她痴痴地看着七郎与那名士谈笑风生的背影,低低说道:“他行事,从无遗漏。”声音中满满都是得意和爱慕。
就在这时,说笑着的王弘也转过头来。四目相对,两人同时一笑,这一笑,便如那满庭春花同时绽放。
这一刻,远在洛阳的冉闵,正从石虎的病床前退下。他一出来,石虎的子孙们便纷纷围上,向这个拥有实权,威望,士卒爱戴的部下献着殷勤。
与他们寒喧几句后,冉闵大步离去。他走到火龙马前,刚要翻身上马,却不知想到了什么,不由怔怔地看向南方。
那方向,有那个妇人啊几乎是那艳丽的面容刚刚浮出,冉闵便感觉到喘不过气来。咬着牙,他翻身上马,在急促奔出的马蹄声中,恨恨想道:胡奴末灭,大志末成,堂堂大丈夫,何必做这女儿之态?冉闵,大丈夫当断既断,那无情的妇人,你既杀不下手,便忘了她从现在起,你不可再想她
想到这里,他双腿一夹,厉声喝道:“驾——”马蹄翻飞,载着他追向太阳的所在。这时正是夕阳西下之时,漫天红光一泄而来,染了他一身一马。刹那间,马背上的冉闵,威仪天成,头顶万道金光,仿若帝王。
(完结)
番外 冉闵的梦(1)
建康城已然在望。
坐在马车中,冉闵俊美的脸上全是冷肃,还有不耐烦。
他的薄唇抿得紧紧的,眉峰更是深锁。角落里,陈微畏缩地望着他,表情小心而讨好。
冉闵漫不经心地朝她盯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他千里迢迢来到建康,只是想问那陈氏阿容一句,他明明许了娶她为妻的,她为什么要背信弃义,与那王氏七郎滚在了一起?
那日见到血染白裳的她,听到她那无情又不知羞耻的话后,冉闵本是想着,这样一个卑贱的女人,哪里值得他在意?忘了她吧。
想是这样想,可不知为什么,从不记得梦中情景的冉闵,这阵子一直有做一个奇怪的梦。
在那梦中,他见到陈氏阿容置身于大火当中,那火焰焚烧着她,浓烟滚滚而上。他远远见到,大惊失色,牵着一个看不到面目的女子,朝着陈氏阿容冲去。
冲到火堆旁,他一边令人扑火,一边叫道:“陈氏阿容,你这是何苦?”
明明他应该心痛的,这样一个让他心动的女人,他明明很在意的。可他却记得清清楚楚,梦中的自己在说出这句话时,既有些许同情,更多的却是厌烦。
他不但不冲上去把她救出,还这么不耐烦。这真是难以想象的事。
梦中的陈容,在听到他的问话后,仰头狂笑,那笑声格外嘶哑,疯狂,她展开双臂,笑声仿佛带着某种哭音。
梦中的他,见到那陈容,当下冷笑起来,他皱起了眉头,手一挥,冷声喝道:“既然她想死,便成全她吧。”说罢,他衣袖一甩,牵着那个看不清面目,但气息很熟悉的女人,大步走开,任由那陈氏阿容被烈焰吞噬。
梦中的他,大步离开,那步伐绝决冷漠,浑然是铁石心肠。
另一个他却不想离开。
他盯着那卷在烈火中的身影,心中嘶喊道:“回去,回去快点回去”再不回去就来不及了,她要被烧死了
嘶喊是无声的,饶是他叫得声嘶力竭,饶是他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却也无法拉回那个走远的他,更无法扑灭那疯狂燃烧的火焰。
那个梦太真实了,当他从梦中惊醒过来后,很久都回不过神来。他不断的喘息着,练了好一会剑,骑着马狂冲了一阵,也无法让他平静下来。
怎么会有这么真实的梦?
从那晚后,他又做了同样的一场梦两次,在梦中,他一次又一次的目睹,一次又一次的嘶叫,一次又一次地看着那个自己,是怎么绝然无情地离去的
冉闵真不明白自己,平生杀人无数,怎么就叫这个陈氏阿容给缠住了?放又放不下,还入了梦。
他想,不能这样,还是去建康吧。去建康找到那个妇人,把心中想要知道的事,都向她问个明白。他相信,他一定问明白了,这藏在心头的毒蛇便会消失,那噬心的梦,更不会再出现。
也是奇怪,自他下了这个决定后,整个人便是松了一口气,连脸上也带上了笑容,整颗心也迫切起来,匆匆安排了手头的事后,他便压下一切,带着亲卫和陈微赶赴建康。
……
陈微坐在角落里,她看到抿着唇的冉闵,脸颊的肌肉不时抽动一下,咬了会唇,终于小心地问道:“夫主,你怎么了?”
声音娇柔讨喜,带着无比的关切。
冉凉从沉思中回过神来,他瞟了一眼陈微。
盯着她,他目光凝了凝,似乎有一个灵气一闪而过,可再去捕捉时,却已不见。
陈微见到冉闵紧紧地盯着自己,按下心中的不安,娇羞地低下头,轻轻说道:“夫主怎地这般看我?”
冉闵收回目光,他不是一个喜欢胡思乱想的人,那梦中的事,便也抛到了一旁。
车队入了建康城。
冉闵是已然称帝的胡人石虎的义子,连姓氏也改成了石。这样的人,在建康城是不被欢迎的。何况,他在庶民中还有着很高的威望?
因此,一入城,冉闵便戴上斗笠,带着护卫和陈微,住进了孙衍安排的院落。
他这次来建康有几个目的,然而最重要的目的却是,他一定要找到陈氏阿容,问一问她为什么要那样做。
想做就做,他向孙衍问了陈氏阿容的所在。
一问才知道,这女人,她出家了
她竟然成了一个道姑
她怎么会做成为一个道姑的?
突然间,冉闵的眼前,浮现了那日相遇时,她血衣白裳的情景,那时的她,笑得那般凄美,那总是妖媚的眼眸中,带着一种刻骨的伤痛和茫然。
仿佛这天下之大,从无她的安身之所。
冉闵皱起了眉头。
他盯着孙衍,沉声问道:“那王七郎呢?他不是得了她的清白吗?他在干什么?”
孙衍苦笑摇头,说道:“王弘那厮倒是许了她贵妾之位,可她不肯要。”孙衍从来是最了解陈容的人,他说到这里,长叹一声,道:“我当初警告过王七郎的,他给不起,便不要招惹她。我知道阿容,她与我一样,性情刚烈,一旦上心,便是全力以赴。男人要是始乱终弃,她会自杀的”
男人要是始乱终弃,她会自杀的
她会自杀的
这句话一出,冉闵便向后退出了一步。
不等他寻思明白,好好的自己怎么又心痛了。一侧的孙衍已是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又说道:“她现在在西山道观。”
他欲言又止,好一会孙衍突然说道:“请不要伤害她。”才说到这里,孙衍想道:阿容便是在悔了将军的婚,她现在也出家了,将军没有伤害她的必要了。
寻思了一会,他心下稍安。
孙衍见冉闵一直不回话,便认真地盯了冉闵一眼,对上他有点迷茫的表情时,挑了挑眉,好奇地问道:“将军,你怎么了?”
冉闵摇了摇头,他走到一侧披上外袍,道:“走了。”说罢,他大步离去。
西山道观很有名,冉闵一会便寻到了。他远远地看到那站在林荫中的妖娆身段,还有那一袭道姑才着的黄袍时,冉闵突然觉得,脚步很沉,很沉。
他走到她面前,盯着睡眼惺忪,仓惶从岩石上爬下的陈容。盯着她那仓惶的表情,因相见的喜悦和渴望在消去,他低沉冷硬地问道:“不敢看我?”
这个令得他魂梦都不曾安宁的妇人,突然露出一抹笑,她反问道:“陈微呢?将军前来,怎地不曾带上她?”
“陈微?”
冉闵简直觉得不可理喻,这个陈氏阿容,她这么在意陈微做什么?不过是个妾而已。
他忍着不解,也忍着被毫无羞愧的陈氏阿容的羞辱,问道:“你为什么出家?”
这么一个寻常之极的问话,她却是吃吃笑了起来。她笑得那么欢,眼神中带着嘲冷,带着愚弄。
在他无法压抑自己暴怒的火焰时,陈容重重用衣袖拭着泪水,说道:“积了两世。。。。。。终于舒服了。”
他没有在意她这句话,他只是问道:“你笑什么?”他问这话时,郁火在胸口燃烧。
再一次,她答非所问,“我恨陈微。”
她说,她与陈微,不可戴天他纳了陈微为妾,所以,她永远永远也不可能再与他有任何纠葛
与上次一样,这一次,冉闵依然被陈容激怒了,有那么片刻,他真想亲手扼死这个不知死活,不知感动的女人。
最后,望着她施施然离去的背影,冉闵放声狂笑。这个女人令得他从洛阳赶到建康,这个女人,令得他堂堂大将军小意相求,这个女人,明明许了婚约的是他,她却为了那王七郎,在自己面前百般掩饰,百般维护。
什么时候,他这么可笑了?为了一个这样的女人,丢尽了颜面,尝尽了羞辱
冉闵是一个人回去的。来到这道观时,他是带了陈微的。
回到孙衍拔给他的院落,冉闵足足练了五个时辰的枪。他心中有一团火,一团无法发泄,一团恨不得焚尽一切的怒火。
一次又一次的汗如雨下中,他忘了时间流逝,忘了陈微回到房中,忘了时间已到深夜,进入凌晨。
直到累极,他才无力地坐倒在台阶上,拄着枪休息一下。
也许是太累了,他坐下不久,便再次沉入了梦乡。
梦中,他在大婚。
他一袭新郎袍服,对面坐着一个新娘袍服的女人,女人正含情脉脉,楚楚动人地瞅着他。
这个女人与以往梦中出现时一样,面目模糊,他看不清切。只是从她的一举一动中,他有一种强烈的熟悉感。
两人喝过交杯酒后,女人轻倚在他怀中,她搂着他的颈,娇柔地说道:“奴家有了今天,死也无撼了。”
她含着泪望着他,那眼中尽是满足,尽是幸福。
女人咬着唇,含着笑泪,又说道:“夫主,阿容虽然狠毒了些,可她还是很可怜的。她父兄都不在了,夫主你又休了她,这让她无处可去啊。要不,你还是把她当一个妾吧,就放在我的院落里,这样我们两姐妹,也有个照顾?”
她的声音软绵绵的,语气无比体贴温厚。是的,温厚,他依稀记得,这个新娶的妻子是个十分厚道的人。便是那陈氏阿容对她做尽了过份的事,她也从无一字恶语,还总是在自己面前为她宽解。
现在也是,那样的恶妇,死了都是活该,她还在同情她。
梦中的他皱着眉头,不耐烦地说道:“谈她做什么?睡吧。”
这个睡字一出,面前的女人飞快地变得娇羞动人起来。饶是晕生双颊,她还是怯生生地站起来,给他宽衣解带。
她的手刚放在他的腰带上,突然的,纱窗外红光大作,无数吵攘声中,一个仆人急急大叫道:“将军,不好了,夫人,不,那陈氏阿容纵火自残了。”
自残?
他大吃一惊,猛地转身朝外走去。刚走出一步,他新娶的娇妻急急追来,握着他的手。
两人一起向那火光燃起的地方跑去。
他看到了那在烈火中疯狂而笑的妇人。
那是陈容,那就是陈容
接下来的梦境,清楚无比,分明是他前面做过好几次的那场大火。
猛然的,冉闵从那真实无比的梦境中惊醒过来。一睁开双眼,他便发现自己出了一身冷汗,便用衣袖拭了拭。
此时,正是凌晨,从遥远的地方传来阵阵鸡鸣声。
刚拭了两把汗,冉闵的动作便僵住了。
明明只是一场梦,可那梦中经历的一切,直到现在还是清清楚楚。
他站了起来。
呆站着,冉闵一动不动。
那陈氏阿容被自己休了?自己曾经娶了她,却毫不留情的休了她?不顾她父兄无依,不顾她无路可去?
她那般站在烈火中,那般流着泪痴望着自己,分明是他朝思暮想都渴望拥有的深情啊
还有那个新娶的妻子,梦中的自己居然被她的话感动了。真是可笑,这天下间,哪有一个当惯妻子的人,愿意回过去做妾的?而且,还得与夺了她妻位的人朝夕相处?
那新娶的妻子说这话,明明就是想把陈氏阿容放在身边,羞辱折磨于她。而自己,居然听不出?居然还以为她是厚道?
自己怎么可能愚蠢至斯?
不,这一切不会是真的!
他怎么可能娶了陈容,又不珍惜她?这样的女人,一旦爱上谁,必是全力以赴,在这荒yin的世间,他能遇到这样的女人,怎么可能不会珍惜她?
这真是一个奇怪的梦
摇了摇头,再也安静不下来的冉闵,提步朝外走去。
漫无目的地走了一阵后,天空渐渐明亮起来。
这时,他被一阵梵唱声惊动了。
回过头,望着那个在晨雾中的光头,冉闵皱起了眉头,他早就听说过,近十几年,有一些远从天竺来的光头,宣传着他们信任的‘佛’,还别说,他们的经义,在短短的时间内,已博得不少人的关注。
在冉闵看去时,那光头也发现了他。
他叫了一声,“阿弥佗佛,”问道:“施主可是有所思?”
冉闵盯了他一眼,徐徐问道:“若是一人,梦中反复出现一个从来没有经历过的场景,还十分逼真,那是怎么回事?”
“阿弥佗佛,”和尚双手合什,道:“生有轮回,人有前世今生。施主看来是梦到了前世事了!”
梦到了前世事了!
梦到了前世事了!
冉闵一震,额头汗珠涔涔而下,刺痛了他的双眼,不由自主的,他想起他与陈容初见时,那妇人对他表现出来的愤怒和恨。还有,他曾经把她掳上马,笑着反复问她,“我们可曾见过?”“小姑子,我可是得罪过你?”
这两句已经淹没在他记忆中的话,不知怎么的,这时刻如晨钟暮鼓一阵,重重地敲打在他的心口
还有,今天在西山道观时,她说了一句,“积了两世了”
积了两世了
简单的五个字,令得他眼前一黑
冉闵剧震之下,向后猛然倒退一步。
那光头同情地看着他,双手合什,念了一声,“阿弥佗佛”后,朗声诵道:“前世因,今世果,今世因,后世果。。。。。。。”
在他的禅唱声中,冉闵转过身,跌跌撞撞地朝回走去。
直到他走出好远,那“前世因,今世果”的禅唱还在耳边萦绕。
这事太荒唐了,哪有什么前世今生的?他堂堂将军,平生杀人无数,难不成那些被杀之人,都是前世欠了他,今世送上门来的?
想到这里,冉闵仰头狂笑起来。
他的笑声,惊动了里面的人,陈微急急跑出来,她扶着门,怯怯地瞅着冉闵,秀丽的脸上全是担忧和关切。
现在的她,显然是精心打扮过的,云髻欲坠不坠,望向他的眼波中,更是温柔无限。
看到兀自大笑不休的冉闵,陈微咬着唇,怯生生的,无比关切地唤道:“夫主,你,你怎么了?”
几乎是她的叫声一出,冉闵的笑声便是戛然而止
他侧过头,一瞬不瞬地盯着阿微。
他盯得太认真,那阴烈的眼神极具威迫性。陈微的脸白了白,强笑道:“夫主看我做甚?”
盯着她不放的冉闵,突然开口了,“你可愿与陈氏阿容共侍一夫?”
啊?
陈微张着小嘴,糊涂地看着他。
冉闵不等她细思,便是命令道:“回答我”
“愿意,自是愿意。”陈微急急地笑道:“夫主是大丈夫,若能娶得阿容为妻,妾愿如奴婢一般的侍侯着夫主和主母。”她回答得很迅速,只是脸上的笑容有点勉强。
冉闵也不停顿,马上问道:“若是你为妻,阿容为妾呢?”
陈微瞪大眼,简直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地盯着冉闵,不过在冉闵的威逼之下,她哪有心情寻思什么?当下想也不想地说道:“那,那,阿微太是欢喜了。”她含着泪,哽咽出声,重复道:“阿微很欢喜。”说出最后五个字时,她有点恍惚,那总是文静怯弱的脸上,突然露出一抹狰狞来。
迅速的,她收起表情,含着泪期待的,渴望地望着冉闵。眼神中尽是巴巴地期待。
刚一对上冉闵的脸,她便向后退出一步,小心翼翼地唤道:“夫主,你怎么啦?”
冉闵一动不动地盯着她。
他的眼神很奇怪,仿佛她是陌生人一样,也仿佛他从来没有认清过她一样。他正认认真真地看着她。那可以刺穿人心的眼神,令得陈微没来由的大慌。
可是,她刚才没有说错什么话啊?
冉闵还在盯着她。
他问这些话时,完全是下意识的。他下意识地感觉到,也许能从陈微的回答中,得到一个答案。
于是,就在陈微说出“阿微很欢喜,”又露出那抹狰狞时,他的眼前一晃。
几乎是突然间,那原本出现在梦境中的,原本不存在的那个新嫁娘的脸,与眼前这张脸重合了
真是荒谬,那光头一通胡话,自己居然相信了,还向陈微问出这样的话来。
冉闵摇了摇头,冷着脸向里面走去。
直到他跨入院落,陈微还靠在门旁,一动不敢动。
不知为什么,刚才冉闵看向她眼神的那种陌生和探究,让她的心跳得慌。
这便是自己千方百计也要嫁的良人吗?
自己本来是可以做他的妻的,可他的心被那无耻的**勾起了,他不愿意娶自己了,父亲说,忘了他吧。
她怎么忘得了?渡河时相遇,只一眼她便爱慕他了。他是她平生看过的最俊美最有男子气魄的人。他一挥手,无数士卒凛然应诺,便是那些不可一世的士族,也得赖他保护。
她爱慕他这么久,才不要这么放弃呢。
陈琪跟她说,冉闵不愿意娶你为妻,你要跟他,就得做妾。做妾可是没保障的,说不定哪天主母就要了你的命。
听到那话,陈微脸上怯生生的,恭敬地应着,心下却在冷笑。
主母会要了她的命?
谁是主母?陈容吗?她那种心思都挂在脸上,一言一行都直接的女人,最狠辣又能怎么样?只需跟她说些软话,时不时地献些殷勤,她就算不喜欢也狠不下心来。
不知为什么,陈微笃定,对付陈容,她有的把握。最重要的一条是,平时需要用软磨功夫,令得将军对她生厌。一旦出手,便要如毒蛇一样让她无法翻身。
细细寻思了一阵后,她终于下定决心,她要自奔为妾。
一切如她所愿,冉闵纳了她。而她的族妹陈容,却**于王弘。可以说,这是最好的结局了。
只是。。。。。。。
站在门旁,她呆呆地望着院落中挥剑狂舞的冉闵。看着他,她的眼神中有着冷漠。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也许是回到建康吧。当她发现那么威风凛凛的冉闵,在建康却像一条狗一样东躲西藏着时,她的心变了。建康多好啊,建康的贵族们,熏着最浓的香,穿着最华丽的裳服。车骑雍容,谈笑风生,举手投足都是风流。
相比起他们,眼前这个冉闵就粗鄙多了,简直就是个乡下来的贱民
而且,他对自己一点也不好。自己好在也是陈氏的女儿,若是为妾,若是肯用手段,便是嫁给司马氏的王也是可以的。想来那些谈吐风流,举止雍容的大贵族,一定不会像他这么粗暴,从不体谅自己。
自进入建康城的第一天起,陈微便发现,自己悔了。
以前的自己太不懂事了,看到一个冉闵便以为他是最好的。可事实上,这建康所有的贵族都比他优雅。
她咬着唇,想到那个王七郎。阿容长得那个样,他都愿意许她为贵妾呢。若是自己,怎么说都可以在王谢子弟中找到一个比王七郎还出色的男人。自己虽然出身也不是很好,可自己懂男人啊,只要给机会,她一定可以让男人再也离不开她的。
番外 冉闵的梦(4)
想是这样想,陈微咬着唇,还是向院中走去。
不管如何,她已是他的妾了,事实已铸成。她现在能做的,还是用最大的能力来讨好他,得到他的欢喜。除非,有什么变故发生。
陈微一动,冉闵也动了,他用力地抛开兵器,大声喝道:“准备热汤。”
“是。”
回答他的,不是婢女,而是陈微那含情讨媚的声音。可她的小意讨好,仍然没有让他回头望上哪怕一眼。
热汤一会便准备好了,冉闵大步跨入浴殿,三两下便解去衣袍。
望着他那腰细腿长,完美无畴的阳刚躯体,陈微发现自己那变得冷漠的心,又有点激动了。
她含羞带怯地向他走去。
小手刚刚拿过毛巾,刚刚跨出一步,冉闵的喝声传来,“出去!”
他的声音很冷,是一种坚硬的冰冷。
陈微一禀,她听得出那话中的杀气,那一点遐想转眼烟散,她连忙低头退出。
夜有点凉,陈微在院落里转动着。今天不止是冉闵心情不好,她也是心情不好。今天见到了阿容,明明她都被逼得出了家,成了道姑了,为什么她还是那么光鲜亮丽,那么飞扬自在?
她笑得那么得意,她还跟自己说,冉闵要娶她,便是她失了身,冉闵也愿意娶她为妻。
刚刚想到这里,陈微那白净的脸上,肌肉便跳动起来。她咬牙切齿起来。
对陈容的恨,她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第 ,也许是那一次冉闵来到陈府,她们姐妹同时遇到他开始吧。也许,是家族有意把自己许给冉闵,冉闵却问起了阿容。
她都想不清了,她只知道,她厌恶阿容,她恨不得让那个女人以最悲惨最残酷的方式死去!
那样一个骚媚低下的贱女人,怎么就让冉闵和王七郎都这样沉迷呢?她那样的女人,本来便应该什么都得不到。为什么她失了贞洁,冉闵还可以不在意?
咬着牙,陈微又想道:气什么?便是她嫁给了冉闵,她也有的是法子对付她!
陈微不知道胡思乱想了多久,直到一个婢女过来,轻声问道:“将军他,怎地洗了这么久?”
陈微一怔,她回过神来,转头看着沙漏,她惊叫一声,道:“有一个半时辰了?”
她连忙转身,来到浴殿外,小心地叩击了一下,轻轻的,温柔如水地唤道:“夫主,夫主?”
她连唤了几声,都没有人回答,陈微轻轻把浴殿的门推开。
这一看,她摇了摇头,笑着说道:“将军睡着了,不行,这样会着风寒的。”一边说,她一边朝里面走去。
冉闵睡得很沉,他的眉峰紧紧锁着,时不时的,那眉头还跳几下,脸上的神色,更是转换着痛苦,悲伤,无力,还有咬牙切齿的恼怒。
陈微呆了呆,她轻轻唤道:“夫主?夫主?”
刚唤到这里,睡梦中的冉闵额头上冷汗涔涔而下,突然的,他大声唤道:“不,不要——”
这简直是在吼叫,陈微吓了一跳,连忙退后几步。望着重新平静下来的冉闵,她诧异地想道:他梦见了什么?
就在陈微寻思时,冉闵突然睁开了眼。
他这眼睁得十分突然,陈微吓了一跳,不由向后又退出几步。
不过,冉闵瞪着她的眼神有着茫然,隐隐的还有着悲伤。他空洞地望着她身后,低低说道:“前世因,今世果。那是前世吗?为何仿若是今世事?”
他重重地闭上了双眼。
陈微 小心地走到他面前,低低唤道:“夫主?”
冉闵震了一下。
他慢慢抬头。
以一种洞察的目光看着她,冉闵低声问道:“阿微,你家族是准备把你许给我的,可我却中意了阿容,你恨她吗?”
陈微怯怯的,温柔的一笑,说道:“她是我妹妹啊,我怎么会恨她?”顿了顿,她低下头,柔弱可怜地说道:“只是有时思量起,会不免有点怨。可我不恨她,真的,我一点也不恨她。她很可怜的,我还有父兄,她连父兄都没有。”她急急说着,声音认真而诚挚,那眼神中的软弱和悲伤,却让人没来由地替她疼惜:看,她都被害成这个样子了,还一点也不恨。
冉闵盯着她,慢慢一笑,他重新闭上双眼,喃喃说道:“我真是愚不可及!”
见他突然骂起自己来,陈微又呆了。
她不明白,为什么冉闵听了自己这样的话,不感动,反而骂起他自己来?
就在这时,她看到一滴泪水,顺着冉闵的眼角流下。
冉闵这人杀人无数,刚勇无双,这世上,谁曾想过他也会流泪?这一下,陈微呆若木鸡了。她不敢置信的瞪着他,眨了好几次眼,才相信他是真地流泪了。
冉闵闭着眼,声音沙哑,“陈氏是准备把你许我,可彼时婚约未定。阿容她狡黠,趁着我酒醉,用言辞激得我改而娶她。刚刚新婚,我边奉军令外出。归来时,你拦着我的马,求我纳你。那半个月,你曲意奉承,百般温柔,甚得我的欢心。你言辞里外,处处都是说阿容的好,可处处都在指她恶毒。恰好这时,我在府门口看到阿容对一个婢女甩了几鞭子。......我在府中时,几乎所有的女人都在说阿容的不是,只有你处处维护她。可你每一次说过她的好后,我就更厌恶她了。同样是陈氏的女儿,她行事刚硬,你则行事小意,不管是婢女还是亲卫,都说你的好。那次我朝一个女人多看了一眼,你甚至千方百计地劝她给我做妾。”
陈微莫名其妙地瞪着冉闵,听着他梦呓般的声音,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这时,冉闵沉默了。
直过了许久,他再睁开眼。
静静地盯着陈微,冉闵的眼神空洞而苍凉,“为何直到此时,我才知道只有她是恋我入骨?除她之外,你也罢,别的女人也罢,不过是精于算计,不过是想从我的身上谋得利益罢了。”
陈微听到这莫名其妙的指控,不由轻轻叫道:“夫主?”她的声音中掺杂了委屈和伤心。
冉闵的梦(完)
冉闵没有理她,他自顾自地站了起来。见到他赤祼精壮,完美得仿佛雕刻出来的躯体,陈微露出一个羞怯的笑容来。
冉闵湿淋淋地走出浴池,他拿过毛巾,给自己擦拭着身体,一边茫茫然地说道:“明知不曾发生,可一切历历在目。真是可笑,我竟是相信了!”是的,他相信了。不止是他,连陈容也相信了吧?只有眼前这个陈微一无所知,依然在他的面前,伪装成楚楚可怜的模样。
曾经,他的阿容,用一把火焚烧在他的眼前!
而他,却只是不管不顾,还牵着这个陈微的手转身离去。
那烈火中,她笑得那么狂,她的心中藏了多少苦?
自己毕生在刀山血海里打滚,最是渴望温柔和真心。可唯一一个痴情痴意对待自己的人,却给自己逼得xi焚了。
这人世间沧海桑田,转瞬生死,好不容易有个人把你看得比她的性命还要重,可自己却被糊花了眼。
他知道,若不是陈微用尽心机地诋毁陈容,他未必不会给陈容证明自己的机会。
可那又怎么样?做错事的始终是他!
是他毁了她,是他令得她无处容身,是他逼得她没有退路。是他逼着她用最惨烈的方式结束她的性命,以及,她对他的痴恋。
……原来,不是不曾遇到他的虞姬,而是那性格刚烈的虞姬,早在他周围妇人们的阴谋算计中,给挤兑得没有活路了!
他明明一直都渴望能遇到,一个刚烈痴情,如火一样的虞姬啊,可他怎么就给有些人的眼泪迷糊了心呢?
随意套上外袍,冉闵大步走出浴殿。不一会,陈微听到他低沉的命令传来,“准备一下,明日起程。”
明日起程?
陈微大惊:这建康城多好啊,又富贵又安定,她才不要这么快就回到那蛮荒地方呢。
她急急走出,来到冉闵身后唤道:“夫主?”她的声音温柔而小意,“夫主不是还有很多事吗?何必着急呢?”
这时的她,对白日里陈容要他们速速离去的警告,已置于脑后,事实上,冉闵有危险,与她的干系真有那么大吗?
冉闵慢慢回头。
夜色中,他盯着陈微的眼神冷漠之极,仿佛是在看一个陌生人,也仿佛,她在想什么,他心中洞明。
在这样的眼神中,陈微心中大慌,她的头都低到胸口了。
冉闵盯着她,冷冷说道:“你不必同去。”
说罢,他衣袖一振,大步朝前走去。
陈微呆了一会才反应过来,她连忙追出几步,急急唤道:“夫主,夫主。”才唤了两声,她停下了脚步,心跳飞快:不管冉闵刚才胡乱说的话有什么含义,他分明已是厌憎了我。身为一个妾室 ,被夫主厌憎,那是难以挽回的事啊。
想到这里,她明明应该恐慌的,可她就是很平静。不但平静,她甚至还松了一口气:便是强跟着他,说不定他便把我丢在哪个蛮荒所在,再也不理不问了。我留在建康,这里有父兄,这分阶段还有很多很多的贵族。
第二天,冉闵走了。
陈微没有跟上去。
她回到了父兄身边,在发现父兄被家族驱逐了后,她连忙回到家族里。不管如何,她毕竟是陈氏的女儿,再说,家族又不知道冉闵已经厌憎了她,对她还是客气的。
时间一天一天地过去。
后来,陈容被陛下厚爱,赐给了官职。后来,陈容被王弘带着去了南阳,落入了胡人手中。
后来,冉闵和王弘联手,救出了陈容。
这一切,陈微都有关注。令她痛恨的是,陈容那个硬脾气的贱女人,她是越活越风光,而她呢,却是越活越不被重视家族与冉闵联系后,得知冉闵已经不要她时,便把她也驱逐了。
她回到了父兄身边。
可父兄这时,求官处处受阻,余财又被用得精光。后来,父兄居然把主意打到她身上了。
他们商量着,要把她卖给一个五十来岁的商人做妾。
偷听到这个消息,陈微大惊。这时,她知道王弘失去了他的王氏继承人之位,他落魄了。
太好了,王弘落魄了,那做过他人妾室的自己,便有接近他的机会了。
她相信,王弘连阿容那样的**都要,她只要有了阿容同样的机会,也可以得到他的眷顾的。
于是,她找到了阿容,找到了王弘。
可她万万没有想到,阿容会那么粗暴,她竟然不怕王弘知道她是个粗鲁无礼又低下的贱民,竟然重重踢了她一脚,还令人把她扔出了府门。
接下来的事,便如噩梦一般。
她回到父兄那里,父兄却如她是瘟疫一般。甚至,她愿意嫁给那商人为妾时,她父兄都连连摇手,只求她离开。随既,他们二话不说便把她推出了那个破败的小院。便是她站在外面淋风淋雨,一连数天也不理不踩。
这其中,她的父兄每每看到她,都是远远避开。她如果想靠近,他们便是拳打脚踢,还对着外人说她是败坏家风的娼妇,害得她像个过街老鼠一样被邻居们驱赶着,连个遮雨的屋檐也没有了。
死了心的陈微,用话拿住了父兄,得到一些银两和衣服后,她便出城了。
她要寻找冉闵。
与冉闵相处了那么久,她知道,那个男人会同情她,会给她一碗饭吃的。她用上水磨的功夫的话,他说不定会重新喜欢上她,甚至,对她像以前一样珍视,出行都会有派护卫保护脆弱让人怜惜的她。
她知道他会的,他的性格她一眼就知道。
她没有寻到冉闵,因为,没有一个车队愿意载她去北方。直到很久后,她才知道,早就有人放言,她是一个不守妇道的娼妇,冉将军恨她入骨,谁若助她,便是与冉将军过不去。
在荒野中等候了四十又五天,钱财被抢,又被流浪汉棱辱个遍后,绝望的陈微,跟在一个黄牙丑汉身后,入了一家私娼院,成了一个下等。
番外 王弘: 犹记当年初相见
初见陈容时,王弘是在平城陈府,听闻这里一个不过十四五岁的女郎,就舍得放弃家财,他当时便想着:看来是个爽利的女中丈夫。
这平城之地太小,他闲极无聊,便过来瞅上一瞅。
他见到她的。
在他的琴声中,这个小姑子步履悠闲,木履每一次响动,恰好敲打在他的琴声节律转折处,令得那琴声几次差点中断。
这小姑子在显示她的才华。
这点对王弘并不稀罕,让他诧异的只是,这个年仅十四五岁,本应稚嫩得很的小姑子,居然有着极妖娆极诱人的成熟味道。这是很奇怪的事,这个小姑子身上。集中了少女和少妇的美。
不过这也算不得什么,美人他见的多了。他想,这世间最不少的便是美人,何况,以他的身世地位而言,美得不够的女人,甚至不敢出现在他眼前。
接下来,这小姑子展现了她过人的聪慧,这种与她美艳外表完全不同的聪慧,令得他也罢,满路的大丈夫也罢,都暗中点头不已。
真正令他上心的,是那个晚上,那一曲凤求凰。
席中,他听到了陈元有意把她许给南阳王的事。
就在这时,院落中传来了一阵琴声和喧哗声。
他走了出去。
他见到了那一轮明月,和那明月下抚琴的美人。
美*****奏的,正是凤求凰!
她当着族人,无数丈夫的面,弹奏凤求凰!
她是为他弹奏的。在看到他走来时,她抬眸望来,那一瞬间,她的眼眸中闪动着羞涩,害怕,还有卑微和乞求。
只是一眼,她便红着脸低下了头。
她说,“琴是俗曲,人是俗人,只有拳拳心意。”这是假话,他听得出来,她在利用他!这个绝顶聪慧的小姑子,肯定是知道了家族要把她送人的消息,借自己的势来脱身吧。
可他刚这么想,这小姑子竟是说道:“千古以来,从来没有弹奏凤求凰者,是想做妾的!”
难不成,她还想当他的妻?
这话一出,当下笑声四起。
哄笑声中,喧嚣声中,他看到她低垂的美丽脸孔上,浮出了得意的笑容。他看到她假装羞涩地朝他瞅了一眼,低头退去。
他看到了她在众人的哄笑中,那孤独而腰背挺直的身影。
月明如水,春风如绵,这美人儿,美艳如斯,狡黠如斯!
可她把他当成什么人了?宽宏君子么?还是,一个正直善良,不食人间烟火的谪仙?
他望着她那窈窕美好的身段,暗暗笑道:有意思,真有意思!
说起来,他长到这么大,还是第一次遇到这么一个有意思的小姑子了。
一切如他所料,在他的等候中,小姑子忍耐不住来找他了。她坚持说,她喜欢他,可是她配不上他。她说了又说,只是想要他主动替她解围。
利用自己摆脱了家族的安排,这一转眼,便想甩开他,便想再找一个好夫郎么?
这可不行!惹了他,激起了他的兴趣,那这个游戏,便由不得她说终止就终止了。
他望着月色下,她那妖娆得让人心跳加快的身影,再也忍不住上前一步,搂着她,吻了她。
这吻太过香甜,令得他收手时有点狼狈。
离去时,他想:看来,自己的身边要新添一个妾室了。
接下来,一切顺理成章,他用几个美人,从南阳王手中救出了她。
………………
他把她完全放在心上,并发誓再也不放手,是他身陷莫阳城,她赶来相救时。
惯经沧桑的他,深深知道,这个世上,人心永远是凉薄的,谁也不会把谁真正的放在心上,更不用说为对方付出生命。
至少,他从来不知道,世上有一个女人,会为他甘冒生命之险!
他不敢相信,无法相信!
可她做到了!
明知必死,明知四面围城,晋人的丈夫,哪个听到胡人,不会胆战心惊?她倒好,居然自投罗网了。
也许,她不完全是为了他,她还在意孙衍。
但对他来说,这够了,足够了。他想,这个女人,他就算死也不会放手了。他要把她收在身边,让她享受一世尊荣。
以她卑微的身份,当妻自是绝不可能。不过当一个在他的庇护下的贵妾,过上与她之前完全不同的富贵体面的生活,那是必然的。
只要他不死,他一定让她富贵一生!
可她拒绝了!
由王氏长辈出面,向她提出纳为贵妾一事,居然被她拒绝了!
听到这妇人毫不犹豫的拒绝,王弘静静地看了她一眼,他挥手打断族叔要说的话,笑了笑,想道:看来这妇人还没有爱上我啊。真是失败,我都不准备放手的女人,居然还没有爱上我,这可怎么行?
机会很快就来了。那一次,她被人以自己的名义骗出城,一夜不归。
他带着护卫们,半夜出了城。
他要救到她。
这还是其次,机会难得,他要利用这个机会,得到这个女人的心。
果然。
她感动了。
是啊,想来以她的身份,谁能为她做到半夜相救?天下间的妇人,都会对救她的英雄感激涕零,她也不会例外。
不,像这种刚烈的,把自己保护得很好的小姑子,她最难拒绝的,便是别人的情义。别人有一分真心,她永远想以两分来还报。
她爱上他了。
他清楚地从她的泪眼中,看到了这个孤寂无依的小姑子,那如潮水涌来,无法阻止的感动和爱意。
他想,他得到她了!
这样固执的妇人,一旦爱上必是难以忘怀的。从此后,她会用生命来爱他吧?
这样想着时,静静地看着她,微笑时,王弘的心里,却生平第一次,生出一缕不自信:爱便是爱了,为什么发现自己爱上我,这个妇人会表现得这般孤凄?这么美好纯粹的事,她为什么会流着泪?还说出要他从背后给她一剑的话。甚至还说出,只有这一刻,她才是圆满的,只要一出去,一切又会回复到以往。
一个小姑子,怎么能在这么心动的时刻,表现得这般孤凄?冷静?
他想,他有点弄不懂得她了。
直到很久很久以后,想起这一刻,他才发现,在通过计算,令得她死心塌地地爱上自己的同时,他也沦陷了。
他的心,已乱!
番外 王弘:那一刻,发现爱
生活还在继续,慕容恪兵临城下,他再次被困南阳城。
这次被围十分突然。当得知消息时,他还有几日时间可以准备离开。可是他不能离开,他是琅琊王七,临阵脱逃,不是他所为。
可留在这里呢?无兵无卒无人可用,要击败胡人,还真不容易啊。
就在这时,他看到了冉闵的影子。
在冉闵的身边,有那个陈氏阿容,他已经视作囊中物的美人。
她言笑晏晏,亦步亦趋地跟在他的身侧,表情神态,有着做作的温驯和干练。
望着冉闵和她渐渐远去的背影,王弘慢慢一笑,眯起了双眼。
当天晚上,冉闵再次神出鬼没地出现在南阳城,并出现在他面前。
他是来谈判的,用他的势力,换取他日自己的相助。
谈判是好事,不过,一切得由他主导。
还有那个妇人也是,她怎么能对自己想近则近,想离则离?她明明爱上了自己,明明让自己乱了心,怎么还可以这么若无其事的跟着别的男人?
当晚,他堵住了冉闵的退路,令得他不得不重新跟自己谈判。
谈判成功后,冉闵走了,留下了那个妇人。
他派去的人回来说,妇人也不知听到了什么,有点失魂落魄,于是,熟悉他行事作风的仆人,把她请回了庄子。
这一晚,桓九郎来了,他们一起服了些五石散。
服了这药,会使人性欲亢奋。他当下喝了几盅酒后,在外面转了一圈。
微醺的他,来到了一处阁楼。
他见到了一个美得让人血脉喷张的身影。
是他的妇人,是那陈氏阿容。她的脸孔有点红,双眼亮得惊人,看向自己的眼神水汪汪的,分明不似往常。
这样的她,真是美啊,直是让人魂魄荡漾的美。
看,她现在还在那里说,她要嫁给冉闵!
怒火席卷而来,他紧紧地搂着了她,在越来越干渴中,他的手和唇,不由自主地抚上了这毫无一丝赘肉,完美得让圣人也会魂消的娇躯。
他克制不住了。
喘息着,他不停地问她,是否爱他。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问。以他的地位性格,既然动了情,便直接上了就是,何必在乎她是怎么想的?
可他就是想问,这么个时刻,他就是想知道,她爱他,他是她的唯一。
迷迷糊糊中,他恍惚着觉得,这么一个让他期待太久的时刻,如果她的心中不是绝对地爱着他,那将是多么可笑?
她说了,她说她爱他。
可她同样说了,她要嫁给冉闵,她在挣扎,她想为冉闵保持着清白身。
这时,他浑浑噩噩的脑子,明显变得清醒了。可越是清醒,他便越是愤怒。
他的妇人,他平生最中意最在乎的妇人,怎么能喜欢别的男人?
是,他是给不起她要的,看他此刻如果放了手,就会永远失去她,他不能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再说,天下的女人,哪个不是失了身,便死心塌地地跟着那男人的?何况她这么爱他。
他相信,她对他的爱,会让她甩开那些不知所云的胡思乱想,安安心心地当他的贵妾,宠妾。
于是,他在她的身下垫上白缎,留下她清白的凭证。然后,他进入了她。
如此销魂,从所未有!
那一刻,太美好太美好,美好得让他直累到极点,才含着笑睡去。
第二天,她醒来了。
他没有在她的脸上看到半点笑容。
有的,只是震惊,痛苦,茫然,绝望……
……然后,这所有的所有的表情都消失了,她的脸上只有麻木和平静。
她平静地问他,将如何处置她。
对上她的表情,他强抑这愤怒和失望,告诉她说,她“仍可做他的贵妾”。他内心知道,也许这个时候,自己应该温存软语相对的,可他就是被她的绝望伤到了,就是用这种漫不在意的口吻,告诉了她他的决定。
听完他的话,她笑了。
笑得那么妖娆,那么冷绝。
这笑容,让他的心慌乱起来。
她转向两个婢女,问起了昨晚的事,她含着笑,雍容的,优雅至极地询问她们,昨晚,是不是给她下了药。
两婢给了她肯定的回答。
她再次笑了。
这一次的她,让他不由自主地按向胸口!
不等他反应过来,她已妖娆地笑着,拿起了挂在墙上的佩剑,然后,施施然的,优雅至极地这么回手一刺!
“卟”“卟”两声长剑入肉的声音传来。
极干脆,极优美的两下动作,那侍候了他多年的两婢,便瞪大了双眼倒毙在他面前。
她提着那血淋淋地饰剑,优雅地朝外走去。
从来没有一刻,让他觉得,眼前的这个妇人,如此高不可攀!
这哪里还是卑微的她?
不,不,这还只是其次,他的心好慌,他好惶恐,他看着她一步一步地离去,看着她决绝地离去,看着她笑得那般妖娆,那白裳飘然似雪!
突然间,他感觉到,自己的心碎了,碎成了一片一片。
他感觉到,一股说不出的痛苦狠狠地揪着他的心,令得他惊惶万分。
他追上了她。
他无法控制的,惶恐不安地向她问出了一句话。
那句话是什么,他都不记得了,他只记得,当时,他费了好大的力气,才让自己站稳,费了好大的力气,才让自己不苦苦地求着她,不去死命地搂着她,不去流着泪,体面全无地苦苦相求。
这些,都是得益于他多年所受的教育。
可是,下一刻,他疯狂了!
那妇人,她一袭白裳,居然在两军对垒时,这般冲向了胡人阵营!
她在寻死!
因他得了她的清白,所以她要寻死!
王弘嘶吼一声,“不——”
不!你不能这样对我,你明明爱我的,明明是爱我的!
不!你不能死,我喜欢你啊,我是真心地喜欢你,我能给你富贵体面啊,你为什么不像别的女人那样稀罕?
不!你若死了,我可如何是好!
看着那一袭白影冲向万军当中时,他在嘶叫中软倒在地,久久久久,才发现自己泪流满面。
这才发现,他离不开她了!他不知道这是不是爱,只知道,如果失去她,他的人生将会残破不堪!他就算功成名就,也没有意义了。
一切,都会没有意义了!
他软倒在地,泪流满面中咬牙发誓:只要她不死,他在,她必在!他爱,她也必须爱!他不会放手,她就永远永远不要想离开!
就算奔赴黄泉,他也会牵着她的手!
从此后,他不允许她的字眼中出现逃离!决不允许!
番外 孩子
这是南山,素来以风景幽丽,奇秀着称。
难得一个春和日丽的日子,十数个穿着华服的少年子弟,带着歌伎,姬妾和仆人们,浩浩荡荡地走下了马车。
望着眼前幽深不知处的山林,一个白净秀丽的少年说道:“人与山俱静,好地方!”
他转向走在右侧的一个华服美少年,笑嘻嘻地说道:“苏竟,听说你执意来此,便是因此地有你的心上人?”
苏竟温柔一笑,他仰望着那层层山林,低声说道:“心上人?”念到这里,他慢慢一笑,神色颇为复杂。
就在这时,一俊美少年低沉喝道:“走罢。”
他显然是这些人的首领,一开口,众人马上安静下来,跟在他的后面,顺着山道向上爬去。
一边爬山,少年们一边谈诗论道,倒也颇为风雅。偶尔有一句佳词出口,随行的歌伎们便举起萧笛,把它吹奏出来。悠扬的乐声在山林中飘荡着。
乐声悠然,笑声不绝时,一个少年高声吟道:“举目湖山皆艳色。”他准备了个十足,却只吟了这么一句诗。念出后,他昂着头,支吾半天,长叹一声,转头问道:“诸位,下句当是如何?”
他这么一问,几个笑声同时传出。
而这些笑声中,一个奶声奶气的笑声,显得格外刺耳。
众少年一怔,齐刷刷侧过头去,只见左侧的山道中,于层层叠叠的树叶中,隐约走来一个骑马的身影。
吟诗的少年双眼一瞪,喝道:“哪个小儿在此发笑?”
喝声一落,一个奶声奶气的高唱声传来,“苍天不识英雄意,我辈蓬蒿自天真。”
幼嫩的高唱声飘然而来时,一匹白马出现在众人眼前。
本来,众少年对这个无端发笑的人很是不满,都带着些许怒意。此刻一看到这小儿,却是齐刷刷双眼大亮。那些歌伎姬妾们,更是低低的欢呼出声。要不是主人没动,她们只怕一哄而上了。
出现在他们眼前的,是一个三四岁的小儿。这小儿皮肤白嫩,眼神明澈,轩眉水唇,长得极美极可爱。
最令人惊艳的是,他有一双斜长凤眼,转盼之际波光潋滟,颇具风流妖娆之态。
这么小的孩子,竟已具有绝代妖娆的美色。最难得的是,美到了极致也就罢了,偏偏这孩子一举一动,一顾一盼,都极其高贵从容,而且,任何人见了,这绝对不是一种女性的美,没有人会怀疑他的性别。
竟然在这里遇到一个这么美丽的孩童。仿佛这满山葱绿,都因他的到来,惹上了几分瑰丽奇幻的色彩。
众人看得痴呆之际,那小儿不满地瞟了一个白眼过来。可他实在太可爱了,这白眼抛得众女忍不住低笑起来。
就在这时,那吟诗的少年嘿嘿笑道:“原来是个小儿,你又不识诗,拿你家大人的诗出来唬我算什么事?”
那小儿昂起下巴,奶声奶气地说道:“谁说我不识诗?刚才那两句,本是我自己所作。”
在一片惊呼声中,小儿却懊恼起来。他摸了摸自个儿的后脑壳,嘀咕道:“父亲说,需要张扬的厉害算不得厉害,我怎么又忘记谦虚了?”
他的声音可不小,众人先是一怔,转眼哄堂大笑起来。
苏竟一直在盯着这小儿,依稀中,他在这小儿的身上,看到了某个熟悉的影子。
在众人的哄笑中,他上前一步,关切地望着孩子,温柔地说道:“这荒山野岭的,你一小儿怎地独自骑马到此?快回去吧,让你家大人担心了可不好。”顿了顿,他忍不住问道:“你母亲是谁?”
孩子歪着头,水汪汪的凤眼滴溜溜转动着。他朝着苏竟一笑,露出一口雪白的小牙,“恩,是应该回去了,我说了要等父亲归家的。”
说罢,他也不回答苏竟的话,驾驾两声,策着马向来路返回。
望着小人儿越去越远的身影,众妇人这时才此起彼伏地低叫出声,“好美的小儿!”“也不知是谁家的?”笑声中,只有苏竟怔怔地看着那小小的人影,好一会,他摇了摇头,自失地一笑。
半个时辰后,一辆马车停了下来,几个护卫簇拥着马车中下来的王弘,从另一条山道向上走去。
“郎君?”.
见到王弘突然止步,一护卫不解地开了口,同时,他顺着王弘的目光朝前面看去。
这一瞟,护卫马上笑逐颜开,他欢喜地说道:“是小郎。”
一边说,他一边控制不住脚步,朝着前方那小小的人影跑去。
小人儿正蹲在树下,手里拿着一根树枝,煞有介事地捅来捅去。
护卫蹲在他前面,细声细气地问道:“轩小郎在做什么呢?”
小人儿抬头了,对上小人儿这双波光潋滟的凤眼,那护卫不由笑得双眼都成一条线了,满满都是慈爱。
小人儿却没有回话,他朝护卫身后的王弘看来。
王弘见状,慢条斯理地走到孩子面前,居高临下地盯着他,淡淡说道:“怎地不回他话?”
小人儿瞟了王弘一眼,脆生生地说道:“你急什么?”
一句话噎住王弘后,他严肃地看向那护卫,奶声奶气地说道:“我在想事。”
这么小的人说自己在想事,那护卫有点忍俊不禁。他还想再笑,一侧的王弘已开口问道:“想什么?”
小人儿扁着嘴回道:“不想说。”他瞪着王弘,眼圈有点红,“你又去玩了?”
他粉嘟嘟的脸双颊鼓起,那瞪着王弘的眼中晶光闪动。王弘知道,这小子其实是在怪自己没有带他也去玩。可这小子从会说话起,便有话也只说半句。
王弘忍着笑,他弯下腰来,一把把儿子搂在怀中。
抱着儿子,王弘严肃地说道:“你是男子汉,这么点小事红什么眼睛?”
小人儿白藕一样的手臂搂着他的颈,他板着一张白嫩的脸,奶声奶气地说道:“你一走便是半月,丢下我与母亲自个儿玩,我不开心。我问母亲你为什么不带我一起去,母亲说,你怪我长得不好,丢你的脸,可有此事?”
小人儿问得煞有介事,只是他的话一落地,几个护卫齐刷刷地瞪向王弘。
王弘一噎,半天没有吭声。
小人儿看着他,大力点了点头,认真地说道:“我对母亲说,绝无此事。父亲你是嫌众名士都说,我比父亲你长得好,比你少时更有才,你妒忌了,才不肯带我去的。”
王弘说不出话了,倒是他的身后,众护卫都是忍俊不禁。
王弘瞪着儿子,好一会哑然失笑道:“你这小儿。”小人儿这么板着脸,煞有介事的模样,实在可爱透了,他忍不住在小脸上亲了一下,解释道:“也是也不是。轩儿长得太招人,父亲既已归隐,便不想我儿引来太多人关注。”
小人儿低着头想了想,大点其头,奶声奶气地说道:“是这个道理。母亲最笨了,她那么好看,总说自己长得不好。我比她还好看,她就说我也长得不好。母亲真不会说话。”
王弘哈哈一笑,抱着他向前面走去,“是,你母亲最笨了。”
孩子 (2)
正是春花最好时,处处行人处处景。一字排开的大船上,几处衣香鬓影,莺声燕语。
众船三前三后,如环星一样拱卫着中间那只最为华丽的船。
“吱呀”一声舱门打开,两个俏丽的婢女,扶着一个面目掩饰在轻纱下的美人出了船。
这美人面目不可见,可光是那一双艳光流转的眸,那挺直纤细,白细如玉的颈,便可看出她是何等的倾国倾城。
看到这美人走出,一个长相秀丽高雅的少女缓步走来。她长长的裙套在河风中飘扬中,四个婢女连忙上前一步,轻轻提起那裙套。
美人弄到少女向她走来,微微躬身,含笑唤道:“阿块。”
少女阿块笑了笑,朝着她上下打量一遍,轻声问道:“可有不适?”
美人点了点头,她转过头,望着渐渐浮现在视野中的绵绵起伏的南山,呢喃说道:“是累。不过马上就要过去了。”
少女阿块瞅着她的神色,嘴角一扬,轻笑道:“是啊,马上就到了。”她走到美人的身侧,与她一样地望着那南山,眉眼一弯,愉快地说道:“七叔在这鬼地方已呆了十二年了。
十二年远离建康,不见繁华,他一定很高兴看到我们。”
阿块盯向那美人,声辛含笑中带上了戏诡,“谢宛,你是当真倾慕我七叔,还是想为你的十四姑出一口气,故意说喜欢他来着?”
美人谢宛闻言,艳色流转的眸中透过一抹怒意。她瞅向阿块,缓声说道:“阿块,这玩笑不好笑。”
这谢宛只是谢氏的远房分支,虽是嫡女,其身份比起陈郡谢氏的众女郎,那是低了一大截,更比眼前这个琅琊王氏的阿块低了一大截。
可是她此次玉颈高昂,艳光流转的眼眸中怒意隐隐,整个人既高傲又优雅如仙,哪里看得出半分位卑?便是王块一怔之下,也连忙陪笑道:“好吧好啊,知道你是认真的。别生气。”
见谢宛还有点不高兴,王块连忙转头盯着南山,道:“想我七叔何等风流人物?为了那个什么也没有的陈氏阿容,这一隐南山便是十二载。。。。。。。好在,他现在终于厌烦了那妇人。阿宛啊,你这一次要是让七叔动了心,我琅琊王氏必不会计较你的出身,立你为琅琊王七的正妻的。”
她说得好听,谢宛羞涩的,艳光逼人的眼眸中,却闪过一抹讥嘲:琅琊王七连陈氏阿容都娶为正妻,自己的身份怎么说也比她高贵得多,尊他一个续弦的妻室,那是合情合理!
想是这样想,谢宛还是轻声细语地说道:“阿块的意思,我明白的。”
王块闻言,轻轻一笑。谢宛见她笑了,也是嫣然一笑。
两女交谈际,舟船如箭般飞驰,这一转眼功夫,已靠了岸。
马车迤逦驶出,转眼间,浩浩荡荡,足有二十辆马车的队伍便驶上了官道。
来到南山时,正是夕阳西下时。
一行人来到山脚下,马车已是行不通了。阿块抑着头,望着前方浓密的树林,抱怨道:“七叔也是的,隐就隐观,非要像那些贱民一样,半山而居。”
她一边抱怨,一边在婢女们地扶持下,顺着山道走去。
一行上百人,这般倚着山道而行,倒也热闹。
就在人声喧哗时,突然的,只听得“嘀、一”地一声尖锐的脆响!
众护卫还来不及反应,一支寒光森森的长箭已稳稳地Сhā在了众人身前!
紧接着,一个奶声奶气的尖喝声传来,“来者何人?且报上名来!”
喝声传出,众人怔愣间,只见眼前一花,空中似有一物闪过,那速度真是快极,众护卫急喝一声,齐齐抽出了长剑。
仿佛是看到众人的手忙脚乱有点好笑,只听得空中传来一阵笑声。众人定神一看,只见前方十米处的树巅上,稳稳站着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
男孩一袭黑衣,右手扶着一根黑索,再一定神,众人才发现,那黑索一直从百步开外的大树上延伸过来。
原来,这孩子之所以身手如鬼如魅,却是用了悬索的缘故。
在众人呆呆地看着那孩子时,几个女声同时传来,“好漂亮的孩子。”“当真琅琊似玉!”“好生华美啊!”
这孩子明明一身黑衣,可他眉目如画,眼神清澈之极,整个人如玉、雕琢而出,完美得仿佛从画中走出来仙童。
越是定神看,众人便越是欢喜。就在他们放下防备,笑盈盈地望着那孩子时,只听得百步外的树顶上又一个奶声奶气的声音传来,“弟弟,这些是什么人?”
这话一出,众人齐刷刷看去。转眼,又是一阵欢叫声传来。
阿块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笑得双眼都弯了,她欢乐地叫道:“好漂亮的孩子,是双胎吧?”
“必是双胎,一模一样呢。”
“恩恩,是双胎。”
那站在百步开外的树枝上的男孩,也着一袭黑裳,一样的眉目如画,如玉雕琢。与站在众人之前的男孩,赫然长得一模一样。
王块笑着笑着,突然瞪大了眼,她盯着这两孩子,声音一提,清叫道:“你们可是王凌王夙,我是你们的十九姐姐,从建康来的。”
喧嚣声大作。谢宛的声音有点颤抖,“这是七郎的孩子?”
王块站在她旁边,听到了她语气中的不安。当下转头看去,盯了她一眼,王块淡淡说道:“是啊,他们是我七叔的嫡子。”
虽是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可那个“嫡”字,却隐含警告。它是在表明这两个孩子的身份,也是在表明琅琊王氏对这两孩子的重视。更是告诉谢宛,就算她真得了七叔的欢心,这两个孩子的地位也是牢不可破的,她不能枉想。
谢宛垂眸轻道:“阿块多心了。”
说罢,她再次细细地盯向那两个孩子。
见到众人嘻笑着提步上前,十步处的孩子大叫一声,“站住!通通给我站住!”
他喝叫时虽然中气十足,奈何人太小,大伙又知道了他的身份,当下都是一笑,然后继续提步向前。
男孩大恼,他回过叉急急叫道:“哥哥,快发响箭叫大兄过来。”
百步开外的男孩连忙应道:“大兄出外了。”
“那怎办是好?”
“杀一警百?”
十步开外的男孩歪着小脑袋寻思了一会,大摇其头,叫道:“不行不行,父亲说了,敌多我寡,敌强我弱,敌狠我软时,这招不可用。”
这一下,百步开外的孩子也不知如何是好了。他也歪着头寻思起来。
这两个男孩,都站在树枝上,都长得如同粉玉,此次都一本正经地摆出这一模一样的寻思姿势,煞是可笑。
忍不住,众女都格格笑要声来。
王块忍着笑,她大声叫道:““阿凌阿夙,你们休得胡闹。我说了,我是你们的十九姐姐!”
她叫了一遍后,还跨出几步,抬着头看向两个孩子,表情很严肃认真。
这一下,两孩子同时低头,向她看来。
盯着王块,两孩子相互看了一眼后,又低下头朝众人细细看来。
他们看得很认真,那歪着头皱着小眉头寻思的模样,认真得可爱。
因此,人群中再次暴发出一阵小小的笑声。
好一会,十步开外的男孩望着王块,奶声奶气地质问道:“你因何来此?”
王块蹙起眉头,耐心地说道:“我是你们的姐姐,你们说话当恭敬些。”
男孩似乎为她岔开话题颇为不满,他再次叫道:“你因何来此?”
说出这五个字,他还挥了挥手中的小弓,威胁性的把箭搭上,做出射击的姿势。
王块有点恼火了,她尖声叫道:“你们可是王凌王夙?”
两孩子还没有回答,山坡的一侧小路上,传来一个少年清利的声音,“他们正是王凌王夙。”
这声音一出,两男孩同时欢叫一声,“大兄来了!”
叫声中,只听得嗖嗖两道风声传来。只见两孩子同时吊上绳索,同时一用力,两具小身躯如箭一冲向对方撞去。
眼看就要撞到时,两人一弹一跃,极其优美敏捷地从绳索上翻身跳下,准确地落到了一个少年左右,各自抱住了他一条大腿。
不过这时候,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呆若木鸡的众人,都没有注意到他们的动作是何等敏捷漂亮。
站在山坎上的少年,实是看不出年龄,仿佛只有十二岁不到.仿佛有了十四五岁。他身量修长,五官俊美到了极点,一双凤眼波光流转,似含情,似含煞,偏他的气质又高贵到了极点。
饶是王块这样的,大了他好几岁的适嫁女郎,一对上他那眼神,脸孔也是一红,不由自主的心跳加速。
三个美丽的孩子站在一起,众人只觉得眼前大亮,竟是光芒满眼。谢宛自视美貌,这一刻,也颇为自形惭秽。
两个孩子叽叽喳喳地叫道:“大兄,你不是出外了吗?怎地在此刻回来?”“大兄,我拦不住他们。”“大兄,敌众我寡,该当如何?”
少年伸手拍了拍两个弟弟的头,令得他们安静后,一双凤眼含着笑,慢悠悠地扫过王块,然后,扫向谢宛时,略顿了顿。
把众人打量个遍后,少年一笑,清声说道:“诸位来得不巧,我父母外出了。
王块闻言,眉头一蹙刚想反击,那少年转头盯向她旁边的谢宛,似笑非笑地问道:“这位姐姐看我兄弟时,目光灼灼隐带煞狠,敢问何许人也?”他眉头微挑,凤眼微眯地续道:“莫非,你也是为了勾引我父,攀附荣华而来?”
这两句话一出,所有人都是目瞪口呆,而那谢宛,一张脸更是煞白如雪,面纱下,她的樱唇都颤抖得说不出话来了。
番外 孩子(3)
让谢宛心中发寒的,倒不是这少年话中的那句‘勾引他父’而是他所说的‘这位姐姐看我兄弟时,目光灼灼隐带煞狠’,这指控太过狠毒,她不用回头,都可以感觉到,旁边王块等人看她的眼神中,带上了不喜和猜疑。
想她区区一介旁支,走到今日与琅琊王氏嫡女同起同落,不知经过了多少风雨,也不知明的暗地使用了多少阴暗伎俩。她自信不管面对任何人,自己的眼神也罢,表情也罢,笑容也罢,都可以做到真诚无伪。这少年才见自己一面,怎么可能看到自己隐藏的心思?他那指控,分明是莫须有。
可就算是莫须有,自己也是百口莫辩!
一时之间,谢宛气得脸色煞白,却不知如何开口。
山坡上的绝美少年,似笑非笑地瞟过谢宛,转向王块等人。他淡淡一挥手,道:“远来是客,十九姐,请!”动作优雅高贵。
这三个孩子,无论哪个都是人中龙凤,站在一起如珠玉满室,实让人眼花缭乱,很难让人不产生好感。王块欣喜地打量着他们,也无意去计较两童的无礼,笑眯眯地问道:“七叔可在?”
少年雍容有礼地答道:“劳十九姐问,我父与我母已然外出,”他看了看日头,道:“已有二个时辰了,料来他们也应归来。”
王块点着头,她加快脚步,笑眯眯地走到三兄弟身后,一边与他们同行,一边有意无意地问道:“你父母这是干嘛去了?”
这很普通的一句话,却让少年有点恼羞,他蹙着眉,闭紧了嘴。倒是一侧的粉雕玉琢的童子,也不知是叫王夙还是王凌的脆生生地回道:“父亲说,我们三个人人如粉如玉,分明是母亲平素看多了水,看少了巍巍山峰所致。他们这是去看山,准备再生一个英武的弟弟。”
他刚说到这里,少年瞪了他一眼,轻喝道:“闭嘴!”
童子被大兄喝骂,吓得小嘴一抿,死死地闭紧了唇。
王块初听之下,有点好笑,转眼她心中一惊,不由问道:“你父母想再生一个弟弟?”不是说他们不合吗?不是说,七叔已对那个出身卑微的妻室不满吗?
童子水汪汪的大眼滴溜溜地转了转,朝着王块瞅了好一会,又看向自家大兄,却是双唇紧闭,什么话也不敢说了。站在另一侧的童子也是一模一样的表情,在王块看去时,他头一垂,做出一副极乖巧的模样。
谢宛走在队伍中间,一直尖着耳朵倾听,听到这里,她的心比王块更不安。可惜她心里虽然着急,却不方便开口。
走了几步,王块等人开始气喘吁吁,三个孩子却个个精神奕奕,步履轻飘。望着他们,人群中传来一个婢女的嘀咕声,“康健至此,哪有半分贵族慵懒之姿?琅琊王七也不过如此。”
这时节,建康特别流行病态美。那种弱不胜风,走一步喘三步的弱质白皙少年少女,很受时人追捧。所以这婢女的话里话外,却是怪这三个孩子身体太好了。
她的话虽然低而细,却轻巧地传入众人耳中。
不过,没有人理会。那绝美的少年嘴角一勾,露出一抹嘲讽的笑容后,头也不回。
走不了一刻钟,众人已是气喘吁吁,王块等人更是坐上了护卫们早就准备好的山轿,让他们抬着前进。
又走了大半个时辰,众人的眼前,依然是郁郁葱葱的山林。一棵棵数人环抱的巨树冲天而起,浓密的树叶把阳光挡了个结实,也挡住了山风,使得林中有点闷热。
不知不觉中,这些娇生惯养的客人们,开始汗如雨下,狼狈不堪。
王块忍不住问道:“你们平素,真居在这山林中?”
绝色少年回过头来,他白净的肌肤哪有半点汗意?那狭长的凤眼一瞟一转,在令得众女不由齐刷刷心跳加速时,少年扬起薄唇,轻声笑道:“是啊。”他指着看不到尽头的树林深处,笑吟吟地说道:“我家在那里。父亲和母亲身体康健,每日都会带着我们顺着山道上下来回。快的时候走三四个时辰,慢时,都要走五个时辰。”
他瞟向王块,“十九姐姐久居建康,到了这山林,百事不便,怕是难得习惯。”
他说这话时,目光有意无意地瞟过谢宛,果不其然,在这个面纱都给汗湿,再无半点凌风美人芳仪的少女脸上,看到了一丝怯意。
少年冷笑一声,他嘴角噙笑,收回了目光。
就在这时,前方的山林中,传来一阵悠扬的琴声。那琴声极飘渺自在,随着山风,在若有若无间飘荡。
王块等人对琴技都是熟知的,一听这琴声,同时露出一抹惊艳之色。王块刚想询问,一阵瑟音飘荡而来。琴声高昂,瑟声低沉,琴声悠扬,瑟声清远。起落之间,这一琴一瑟,竟是配合得完美无畴,哪里还似人间之乐?
直到一曲终了,谢宛才从怅然中清醒,她低叫道:“这琴,是七郎弹的么?他在与知己酬唱?当真风雅。”
她直到这个时候,才找到开口而不被攻击的机会。
这琴瑟之音,实在配合得太完美,演奏得太高绝。一时之间,众人的心中,不由想起了伯牙子期之会。想到那位于山林深处的高人知己,不管是谢宛还是王块,一时疲惫尽去,艳羡向往之情悄然生出。
可就在这时,一个童子脆生生地叫道:“才不是呢。奏琴的是我母亲,鼓瑟的是我父。”
……
……
谢宛僵在当地。
她的唇抖动着。
王块也给僵在当地,饶是这一路上,她听过再多的流言,这时刻,也只能吃吃地说道:“这,这是你父你母共奏而出的?”
这样和谐美好的乐音,分明是两个相知已深,彼此的感情已超脱生死世俗之外的人才能演奏出的。这样的两人,怎么可能感情出现问题?
若说,刚才童子的话让谢宛心中不安,这一下,她却是绝望了。她无神地看向王块,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完了,完了。
这一次,她一个未婚女郎,不管不顾地跟着王块前来求见人家长辈,不用想,她都明白自己回到建康后,会招来多少的质疑,多少的耻笑。
若她本是陈郡谢氏的嫡女,也许无人敢耻笑。可她身份也不过如此,从来规矩礼仪都是为没有身份的人所设,她,可如何是好?
在谢宛的恍惚失落中,眼前一片开阔,只见树林环抱,山峰起伏间,一泓碧绿的湖水流淌其间。而那湖中有一叶轻舟,轻舟之上,一白衣青年和一红裳少妇并肩而起,他们正对着远方的云霞指指点点着,说了几句,两人回过头来相视一笑。那一笑是如此华美,便如漫天云霞倾泻其身,真真如姑射仙人!
不知不觉中,王块低低的呢喃声传入谢宛的耳中,“原来是一对神仙眷属啊。”
番外 这一对
这时,王弘也瞟到了他们。
他一撑杆,轻舟如箭一般疾驰而来。
轻舟这一走,湖风疾驰,吹得两人衣袂猎猎作响。
山坡上的众人,这时都看傻了去。这两人越近看,越是让人移不开眼。白裳的男子整个人仿若姑射真人,说不出的俊雅,说不出的容光照人,也说不出的高贵遥远。明明知道他已了这么大的儿子了,可看他那模样,仿佛还只二十出头。那被玉冠高高束住的墨发披泄在肩膀上,怎么看都让人怦然心动。
谢宛本来心意已冷,这时面对着他,心又砰砰地跳了起来。她握紧滑湿的手心,哪里还移得开目光?
至于站在他旁边的红裳少妇,虽然艳丽夺目,可那算什么?长得这般媚俗这般妖娆,哪里配得上谪仙般的王家七郎?如果是自己站在他的旁边,当更受世人艳羡。
王弘含笑看向众人。
他的目光,在扫过三个儿子时,微不可见的蹙了蹙眉,转眼,他看向王块,淡淡笑道:“原来族中来人了?”
直到他开口,王块才从他的容光中惊醒过来,她连忙一福,唤道:“阿快见过七叔。”
王块的动作优雅得体,颇有天下第一大世家嫡女的风范。
她仰慕地望着王弘,等着他雍容地接见自己。
王弘没有提步。
他依然站在舟上,微笑地盯着王块,轻声问道:“阿块因何而来?”
啊?她们千里迢迢而来,怎么连家门都没有入,七叔便质问起来了?虽然这种质问,让人生不出半点不喜之心。
王块呆了呆,清声回道:“阿块听人说南山景美,又听到七叔在此,便想求见。”
不等她说完,王弘淡淡打断,“说重点。”
重点?她有什么重点?这些年来不管是皇室势力,还是各大家族的势力,都有膨胀,族长有点镇不住了,便想要他出山。
可是这事,怎么也轮不到她一个未嫁小姑子来管。她这次来,还真是因为好奇了,想要看看七叔,顺便,要是能通过谢宛把他带回族中,也算是立了一功。
当然,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好奇。
王弘盯着王块,见她支吾半天也没有话出来,眉头不经意地蹙了蹙,他目光转向了谢宛。
在他转眸看来的那一刻,谢宛的心跳飞快,她是在他的传说中长大的,早在懂得情事时,便对琅琊王七,产生了爱慕之心。她想见他,她想与他在一起,她想与他一道享受这世人的崇敬与荣光。
也正因为如此,在王弘靠岸时,她已悄悄取下了面纱。
此刻的她,露出的是自己绝美的真容。
在王弘的目光中,谢宛盈盈一福,含羞唤道:“谢氏阿宛见过七郎。”她不想与王块一样唤他七叔,又不想唤他的字,那样太显生疏,便这般亲近而自然地唤了他一声七郎。
听着这娇糯中透着温柔从容的声音,看着美人情意绵绵的双眸,王弘一笑。
他这一笑极为灿烂。
向着陈容的身侧靠了靠,王弘压低声音,软软地说道:“卿卿,又有一妇迷上为夫了,当如何是好?”
他的声音软绵绵,有点得意有点撒娇。
陈容瞟了他一眼,也是一笑,低低回道:“无妨,只要一句话,轩儿便能处理了。”
一听到王轩这个长子,王弘脸上的盈盈笑意便是一僵,他磨了磨牙,道:“休提这浑小子。”
陈容从善如流,他不要她提,她就当真闭嘴不语。
可王弘却捺不住了,他扁着嘴,闷闷地说道:“阿容,你这个儿子真是妖孽,对付起父亲来也是手段繁多……我敢打赌,这次你失宠于我的消息便是他放出的,他就是想把水搅浑,从中寻到我的弱点,好使你与他一起联手对付我。”
王弘头痛之极,忍不住伸手揉搓着额心,咬牙切齿地说道:“他定是从肚子里便记恨于我。”
陈容自是知道,他所说的,是怀了王轩时,自己被王弘设计中的那一剑。
提到这两父子,陈容也有点头痛,她无力地说道:“他的狡诈也是你教出来的。你不是经常说,世人智慧者千千万,你自己只能排上个第一百,轩儿如果智胜了你,才能勉强挤入一百之内吗?”
他夫妻俩在这里喁喁低语,浑然把远方来的客人抛到了一旁。虽然这两人都长得爽心悦目,可这样也是不对的。
王块蹙着眉,忍不住轻轻咳嗽一声。
她的咳嗽声刚落,一侧的绝色少年已是懒洋洋地说道:“十九姐姐何必心急?我父母向来如此,他们自成世界,自得其乐,我们还是候着吧。”
谢宛听到这番话,心下一抽,她咬着唇,轻轻说道:“琅琊王七何等风流之人,怎么隐居山林才这些年,已浑然忘了人事世礼?”
她这话一出,那绝色少年回过头来,他似笑非笑地盯着她,慢条斯理地说道:“这话错了。凭你们,用不着他拾起人事世礼来招待。”
这话够狠够毒,一时之间,不管是王块还是谢宛,都涨红了脸。
就在这时,只听得舟中传来王弘温柔的声音,“轩儿。”
他的声音一来,王块两女便敏感地发现,绝色少年警惕起来了,他紧盯着自己的父亲,那表情如一只准备作战的猫。
少年的这种警惕,王弘也感觉到了。他眉头蹙了蹙,忍不住冷声说道:“大丈夫行事,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五日后,你下山吧,到那红馆酒楼多看看,什么时候能处变不惊,什么时候再回来。”
他这是训子。
王块众人低头不语时,绝色少年恭谨中透着不耐烦的声音传来,“是。”
王弘点了点头,道:“这两日,你便好好招待一下建康来的贵客。”交待到这里,他也二话不说,手中竹杆一撑,那轻舟已是远远荡开。
望着那两人相伴而去的身影,一个粉雕玉琢的童子头一伸,清脆脆地大叫道:“王七郎,陈氏阿容,你们不能只管生不管教。又自顾去玩儿,夙儿恼了。”
这古里古怪的话,毫无礼貌的口吻,令得荡着舟的王弘不由向前一仆,差点跌倒在舟中。陈容连忙伸手扶住,她回头瞪着王夙,恼道:“夙儿,怎么说话的。”顿了顿,她对着大做鬼脸的王夙头痛地说道:“王家诗礼相传,你不可这般顽皮。”
她的声音是响,可随着轻舟越荡越远,那声音也是越来越遥远。
另一个童子从一旁伸出头来,他朝着兄弟大大的一点头,赞道:“做得好,不能让他们太逍遥。”
番外 煞风景
王块等人,足足在山道上走了近一个时辰,才看到建于半山腰上的府第。
这一个时辰,虽然不需要两个女郎走路,可光是这林中的闷热,便使得她们汗流浃背。
望着前方精致的二层木质小楼,谢宛两女大大地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不由想道:都说隐士生活如何舒服,这哪里算是舒服了?也不知王弘那谪仙般的人,是不是也这样日日汗流浃背的上山下山?
这楼外表看起来古仆,便那么依山崖而建,一颗巨大的,十人环抱的古树,便从那庭中穿瓦而过,颇为别致。
一踏入,两女便闹着要沐浴,而当她们浸泡在浴殿时,才发现那水竟然是天然的温池水,活水从石板底下汩汩流水,源源不绝。
沐浴更衣后,女郎们坐在建在巨树树丫的一个平台上,望着远处的山峰,吹着习习凉风,眺望着湖泊中悠悠来去的船只,几乎是突然的,有一种飘然若仙的感觉。
王块喝了一口建康才产的神仙浆,赞道:“真真是神仙所在。”
谢宛也轻声说道:“是啊,若是晚间,天空明月相照,七郎着白裳抚琴而歌,那情景,当真醉杀人。”
这里只有她们几个女子在,她可以放纵自己对王弘的爱慕,一脸陶醉地想象那种种美景。
一阵清越的笛声传来。
这笛声飘荡在林间,婉转低回,动听得很。
“七郎回来了?”谢宛低低唤道,头一伸,顺声望去。
王块等人也在顺声望去。
笛声是从前方的树林中传来的。她们仔细一看才发现,穿着一袭浅蓝偏绿外袍的王轩,正站在高大的樟树树杈上。少年还没有长成的,颀长的身躯,正随着林风轻摆,那广袖博带,长长的墨发,在风中轻舞。
这般看去,少年的侧面如山陵河岳,说不出的灵气逼人,说不出的让人心动。
一时之间,众人几乎觉得,眼前的树林都变得明亮起来。
望着他,王块喃喃说道:“当真快活似神仙。”
她转向谢宛,见她眉头微蹙,奇道:“你在想什么?”
连她都给看呆了去,谢宛怎么这般冷静?还不高兴地蹙起了眉?
谢宛一惊,她连忙道:“没什么。”见王块盯着自己不放,她低下头,轻叹道:“陈氏阿容,甚是有福。”
她是不想承认的。
便是来到山脚下时,她也认为,不过是个出身卑微,还得罪了皇室的艳俗女子,有什么了不起的?王七郎选择她,只是一时晕了头,他如果见到自己,一定会转而爱上自己。
可是,她连王七郎的影子还没有看到,便见到了陈氏阿容与他生的三个儿子。
这三个儿子,都很不同,很扎手。她几乎是警醒地发现,陈氏阿容虽然不值一提,可她会生儿子,她生的儿子,便是自己前进的最大阻力!
想到这里,她有点恼,真是在山野中养大的孩子,连父母的事也要管,还管得这么宽!
她相信,如果这些孩子是在琅琊王氏,或任何一个深宅大院中养大,他们必不会有这么大的胆子,也不会这么嚣张地阻挠父亲的喜好。
就在谢宛思前想后,几乎是突然的,前方山林间,传来一阵清啸声。
那清啸声,绵延起伏,婉转时如低语,高亢时如军鼓,混合在林风中,远远飘荡开来。
“是七郎,他回来了!”
谢宛刚刚惊醒地抬头,便听到一阵萧声传来。那低沉的萧声,在为清啸声伴奏。它起时如在云霄,落时如流水飞溅,实是配合得天衣无缝,实是动听到了极点。
不知不觉中,王块等人听得呆了。
谢宛轻哼一声,正准备说些什么时,只见前方的山道上,缓步走来两个人。
那白袍飘然,仰头长啸的,自是王弘。
可站在王弘身边,红裳似火,细腰不堪一握,红唇,红裳,墨眸,白玉箫,清艳不可方物的少妇,赫然正是陈容。
望着悠扬而来,妖娆得令人移不开眼的陈容,望着她那一袭火红的袍服,在夕阳下,在绿树重重掩映中,那般绝美的风姿,几乎是突然的,谢宛觉得有一样什么东西,在胸口重重一击!
她晃了几晃,就在她极力稳住时,王块惊艳地叫声从一侧传来,“她,竟然这么美。”
王块呆呆嘀咕,“今日方知,七郎为何迷恋她。”
谢宛听到这里,冷笑道:“陈氏阿容自是美。这中妖娆的妇人,古有妲己,褒姒,近有阴丽华。这种女人连皇帝都可以迷惑,自然姿色不凡。”她重重一哼,“可惜,现在的人不喜欢这种女人。”
王块回道:“可我七叔喜欢。”
一言吐出,谢宛脸色一白。
王块没有注意到好友的不喜,她还在呆呆地看着缓慢而来,妖娆得让人心中发痒的陈容,说道:“阿宛,你虽好,可比起她来还有不如。你是看着美,她是看着让人心痒。”
她无法形容那种勾魂的妖冶,想了半天只说出心痒两字。
谢宛想要反驳,一时却说不出半句话来。
就在两人,一个白裳如仙,一个红裳如妖的这般并肩而来,把众人都倾倒了时,几乎是突然的,从他们的上方,同时传来两个稚童的尖叫,“让开!”“快快让开!”
尖叫声起得太突然,而且就在两人的头顶上一人高处传来。一惊之下,王弘的长啸声嘎然而止,陈容的箫也落到了地上,他们同时抬头。
那头才抬到一半,只见两道黑影如巨石一样直挺挺的从树顶上落下!
他们落下的方向,正是王弘和陈容的所在。
他们落得极快,极快。
王弘没有武技,只能睁大眼傻傻地看着两儿子落下,陈容可以闪开,可她不能闪。
于是,只听得“扑通”两声巨响,两个小家伙已一前一后,重重地跌落下来。在撞得两人向前一倒,脸朝下仆落在地时,两个小家伙撅着ρi股叠在了他们的背上。
王块和谢宛嗖地站起,目瞪口呆地看着刚才还宛如神仙的两人,这般一脸一身泥地滚落在地,两人背上,还各压着一个童子!
番外 孩子(四)
呆怔良久,王弘嗖地把叠在背上的小子掀翻,一手捞边,顺手把孩子下服一扯,“叭叭叭”地在他ρi股上甩了几个巴掌。
这巴掌声又清又脆,浑厚无比。
压在陈容身上的另一个小子先是一呆,转眼他尖叫一声,从陈容的身上一弹而起,嗖地一声弹了出去,转眼不见踪影。
几个巴掌挥出,王弘手中的小子的ρi股是又青又红,他睁大泪汪汪的眼,羡慕地看着远逃的兄弟,嘴一咧,啕啕大哭起来。
王弘冷冷说道:“你还有脸哭?”
王夙一边抽噎,一边手背擦着眼泪分辩道:“君子不患寡而患不公。”
他是说,挨了打不要紧,可不能只打他一个。
王弘冷笑道:“你们不一直是患难兄弟吗?这个时候倒攀咬起来了?”
王夙红着眼睛,可怜兮兮地望着陈容,哽咽道:“父亲教训得是,是儿不聪明,儿应该抢阿凌的位置,摔在母亲身上的。”
看着这小子粉嫩的脸上可怜的表情,听着他从善如流的辩解,陈容有点想笑。她连忙侧过头去,不看这小子。
王弘重重一哼,喝道:“这一顿打,那混小子也逃不过!”
王夙闻言,大眼眨了眨,那水汪汪的眼中一阵犹豫,显然是拿不定主意该幸灾乐祸,还是继续哭下去。
王弘见他这模样,又是重重一哼,他胡乱把孩子下服扯上,咬牙切齿地说道:“我真悔不该生出你们三个混蛋小子!”
王夙迅速地回过头看向父亲,他泪痕俨然的脸上,大眼眨巴眨巴,奶声奶气地问道:“父亲,是你生的我们?”
声音刚落,从树林后钻出另一个一模一样的粉嫩小脸,他扁着嘴脆生生地叫道:“别听父亲的,明明生我们的是母亲,他这是贪天之功!”
见王弘气得噎住,陈容在一侧连声说道:“生你们的是父亲和母亲两人。”
她不想孩子再纠缠这个问题,便转向树后的小脑袋,招了招手,温柔地说道:“凌儿快过来领罚。”顿了顿,她慢吞吞地说道:“现在领罚,只是挨打。再过会你父不恼了,那可就不等她把话说完,树后的小子嗖地一声如免子一般窜了过来。他跑到王弘面前,把自己下服一扯,撅着光ρi股扶着树,奶声奶气地叫道:“凌儿冒犯父亲,前来领罚!”
他对上的,是王弘的冷笑。
见到父亲似乎平静下来了,王凌大惊,他光着ρi股转过身来,向前一扑抱着王弘的大腿,脆生生地叫道:“父亲父亲,孩儿真错了。刚才孩儿见到父亲白衣甚洁,又笑得风骚,便对阿夙说,摔父亲一个大马趴如何?”
王弘听到这里,一口气朝上一冲,差点晕倒在地。他一咬牙,一手提过这浑小子,“叭叭叭”一连十掌下去,直是打得手也疼了,人也喘不过气来了,这才住手。
松手把眼泪巴巴的小子一推,王弘牙齿磨得格格作响,最后却只是喘着粗气,急急走向大门。
这一下,两小子松了一口气,王夙率先跑到陈容面前,他抱着陈容的左侧大腿,兴冲冲地叫道:“母亲母亲,你回来了,儿好想你。”
王凌挨的打重些,他一拐一拐地走过来,仰起头看向陈容,他眼泪巴巴地伸出双手,抽噎道:“凌儿痛,要抱。”
陈容无力地摇了摇头,伸手把王凌抱了起来。
便这样,她一条大腿上拖一个,手里抱一个,艰难地向家里走去。 众一进房,王夙便脆生生地说道:“母亲,揉屁屁。”
陈容暗叹一声,一手一个,温柔探搓起来。
她一边探,一边说道:“你们太顽劣了。”
两小子被她按得直哼哼,没有理会她的话,而是自顾自地交谈起来,“大兄说,那女的不喜欢我们。”
“今晚去?”
“好。怎么做?”
另一个想了好久,摇头,奶声奶气地说道:“问大兄去。”
他们自顾自地讨论,完全把陈容当成了隐形人。陈容又好气又好笑,却无意阻止。随着自己与王弘成亲日久,这两年来,以各种名目想要接过王弘的年轻女子也多了起来。她自己是防不胜防,由这几个小子代为出头也好。
一小家伙的声音刚落,一阵轻缓的脚步声从后面传来。
头也不回,两小子同时大叫“大兄。”
王凌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抽噎道:“大兄,父亲打我了,甚痛。”
不等王轩回话,王夙从陈容胁下头一伸,好奇地问道:“大兄可有被父亲这般打过?”
王凌顾不得哭,含着泪意哇哇争道:“肯定打过。父亲老说,大兄最是顽劣。”
敢情王凌这小家伙向自己哭诉,不是诉苦,而是攀比来着?
缓步走来的绝色少年脸色一青,他轻哼一声,走到陈容身侧。
侧过身,斜斜倚在陈容身上,王轩白了两个弟弟一眼,向陈容说道:“母亲,父亲要我五日后下山。”
他伸手环着陈容的颈项,脑袋枕在她的颈窝里,懒洋洋地说道:“十九姐带来的姑子目的不纯,我会逼着她们与我一道下山。”
这个大儿子,自生下来便对陈容万般贴心。在她身边时,从来不哭不闹,饿了,要拉橄了也只是哼哼几声。对王弘那就不一样了,至少尿过他十次不止。害得王弘从来不敢在有客人的时候抱他。
此刻,感觉到儿子对自己的不放心,陈容的嘴角一扬,温柔地笑道:“一切由轩儿做主。”
王轩懒洋洋应了一声,几乎是突然的,他说道:“母亲,父亲只怕快要出山了。”
出山?
陈容大惊,她嗖地看向儿子,颤声道:“你怎么知道?”
这样的日子很舒服,她过惯了,要换一个环境,要回到当年的地方,重新在鬼门关徘徊,她害怕。
王轩见到陈容紧张,伸手在她的肩膀上探搓起来,他认真地说道:“这几个月来求见父亲的名士多了起来。我还听他们交谈时在说,胡人灭我之心不死,还有,琅琊王氏这几年声望不如从前。”
说到这里,他轻轻安慰道:“不过,据儿想来,真要父亲下山,怕是一二年后。”
陈容这才吁了一口气,高兴地说道:“还有那么久,那我不想了。”
(本章完)
番外 孩子(5)
入夜了。
这已是下半月,月亮要到下半夜才出来。此刻的山林中,只有这么一间府第,府中通明的灯火,成了点缀山林的一轮地下明月。
坐在那平台上,谢宛和王块一直在等着月亮也来。她们想着,清风明月,山深林密,有美一人,白衣皎兮,琴声飘兮,那真真是人间至景。
可惜,她们一直等啊等,那一轮明月怎么也不肯出来,而那个着白裳的美男,更是不曾与她们见过面,仿佛他一点也没有意识到,自家的府中来了客人。
幸好,现在是春天,林虽密,树虽巨,却无蚊蝇相扰。偶尔传来几声虎啸猿啼,看着不远处高大的护卫,还有身后灯火通明的华屋,也无畏惧了。
王块看向谢宛,见她神色郁郁,想了想,向她凑近少许,小声劝道:“阿宛,我七叔虽好,可那陈氏阿容真不是易处的。我看他们失和的传言定然有虚。”顿了顿,她有点不好意思地说道:“你还是放弃吧。”
这一次谢宛随她来到此地,虽然是她主动的,自愿的。可王块一直没有阻止过,不过不阻止,她还是赞同的。现在人也到了,风声也放出了,她却劝谢宛打消主意,实在有点不地道。
谢宛低着头,在温泉中沐浴更衣后,她着的便是一袭白裳,仔细看,这白裳虽是女服,却与王弘的白裳样式颇为相似。
………………这便是含蓄。她一个小姑子,不可能,也断不能去主动跟一个有妇之夫说,我喜欢你,你休了你妻子娶了我吧。于是,她便着上与他相似的裳服,通过这裳服告诉他,自己对他是何等倾心。
然后,她的地位摆在那,虽然比起琅琊王七远远不如,可比那陈氏阿容,总是高贵些吧?这样高贵的她,总不至于当一个不起眼的小妾吧?
让她失望的是,王弘根本就没有来。她的这俏媚眼纯粹使给瞎子看了。更让她心烦意乱的是,她清楚地知道,王块说的话很有道理。当此之时,她最好的选择是抽身退步,便当这次真是来游山玩水。
可倾慕数年,一夕尽弃,怎能甘心?
垂着眸,谢宛的声音轻而自信,“他,不曾看清过我。”
她相信,他如果看清了她的面容,见识了她的绝美,态度会有不同。
王块闻言,暗叹一声,她想了想,还是叹道:“可七叔有那三个浑小子。”只说到这里,不管是她还是谢宛,都打了一个寒颤。
就在这时,角落处伸出一个小脑袋,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转啊转的,望着谢宛和王块,他脆生生地叫道:“十九姐,你叫我们吗?”
王块大惊,她骇然回头看去,张着嘴,差点脱口而出,我的声音这么小,你这小祖宗怎么可能听到的?
在她们的强笑中,那孩子已蹦蹦跳跳地跑了过来。他装模做样的负手背后,昂着头,一边走,一边双眼骨碌碌地转动。
走到王快的面前,孩子扇动着长长的睫毛,一脸好奇和天真,“十九姐,你为什么叫我们是混小子?你不喜欢我们吗?”
“不,不是,当然不是。”王块连连陪笑。
孩子却不理她了,他转过头看向谢宛。
围着谢宛转了一圈,孩子仰起小脸,眨动着好奇的大眼,奶声奶气地说道:“这位姐姐,我刚才听你的婢女说,你比我母亲漂亮,也比她高贵,她们为什么要拿你与我母亲比呢?”
在谢宛有点僵硬的笑容中,孩子扁着嘴,大眼中迅速地浮出一圈水花,他含者泪意地说道:“我不喜欢她们那样说话。”
谢宛连忙说道:“她们是胡说的,小郎万勿在意。”
就在她忙着解释的同时,孩子自顾自地含着泪说道,“我刚才问了我父亲呢。”
啊?
两女相互看了一眼,谢宛的脸色白得发晃,她小心的,紧张的,吞吞吐吐地问道:“你问了你父亲什么?”
孩子眨巴眨巴着眼,一派天真地说道:“我问父亲,你的婢女为什么要把你与我母亲相比?还老说我母亲不好?”
在谢宛的脸色白得变青时,孩子歪着头,咧着小嘴说道,“父亲说,总有一些世间愚妇,不知自丑地出来蹦达,那等人不理她就是了。”
他说到这里,抬起头,好不天真地望着谢宛,问道:“这位姐姐,我父亲说的是不是你啊?他不喜欢你呢。”
谢宛的身子晃了晃。
见到好友撑不下去了,王块在一旁连忙喝道:“王夙,不对,王凌,休得无礼!”
孩子回头瞪了她一眼,大叫道:“我不是阿凌,你叫错了。”不等王块开口,他伸出手指指着王块的鼻子,尖叫道,“老家来了那么多人,我最讨厌的就是你了。哼,我们都讨厌你!”
一句话说完,不等王块反应过来,他嘴一张,哇哇大哭着冲了出去。
转眼,王夙的小身影便消失在黑暗中。
望着他远去的身影,王块呆怔良久,突然低声说道,“阿宛,我们还是回去把。最多呆三天,我就回去。”
她回头看向谢宛,一脸不高兴地说道,“我是琅琊王氏的嫡女,实是受不了稚子这么一喝!”不止是这样,还有那王轩明里暗里的讥讽,还有她的七叔,不屑一顾的态度。
她也是天之骄女,何必受这闲气?
谢宛白着脸,她低着头,咬着唇一言不发。直过了许久,她才嘶哑地说道:“三天,三天内我见他一面,若依然如此,我们回去。”
王块点头。
话说王夙冲出不到三十步,便急急刹住。在他前方的黑暗处,另一个童子蹦了出来,问道:“如何?”
王夙负着手装模做样地踱出两步,道:“一切如大兄所言。”
才说到这里,他小脸一塌,失望地问道:“我们今晚还要不要装狼去吓她们?”
王凌想了想,点头道,“要。”
王夙歪着头,认真地说道:“休让父亲知晓。”
堪堪说出这几字,一个清润中带着疑惑的声音传来,“什么事不让我知晓?”却是一袭白裳的王弘,踩着晚风,带着婢仆而来。
他低下头,盯着两个孩子缩着脑袋鬼鬼祟祟的模样,眉头微蹙,挥手召来一仆问道:“两位小郎刚才去了哪里?”
那仆人恭敬地回道:“去了两位娇客那里。”
王弘眉头皱得更紧了,他盯着两个缩着身子,努力把自己变得不那么引人注目的小家伙,徐徐说道:“带上他们。”他缓步向平台方向走去。
番外 相见
王弘大步走到了平台处。
众人正在喁喁低语,一看到踏风而来的王弘,先是一怔,转眼欢喜的,齐刷刷地一礼,“见过郎君。”
见过郎君?
王块和谢宛一听这话,同时站了起来,迫不及待地转身望去。
果然是他。
这个白衣翩翩,饶是行走在黑暗中,也宛如清风朗月环绕的美男子,果然是王弘。
谢宛的美目荡着涟漪,绝望的心,在这一刻得到苏醒。
她与王块同时行了一礼,娇唤一声。
王弘缓步走到两女之前,他的身侧.是两个鬼头鬼脑的小家伙。
在他站定时.仆人们快步上前,在平台四周点挂起十来个灯笼.把这方寸之地.变将灯火迹明。
谢宛的娇颜,清楚的.比平日更完美的呈现在王弘眼前。
她知道此刻的自己定然甚美.因此.她含着明亮的笑.转动着明媚的秋波.白裳下的身影.弱不胜风的轻颤着.绝美的脸.娇羞无限地望向王弘。
她相信.这一刻的眸光相接.定然个永远铭刻在彼此的记忆中!
果然.王弘看过来了。
他看到了谢宛。
他的目光明亮.明澈.高远.淡而静。
。。。。。。居然是这样的眼光!
谢宛想过无数次.午夜梦回时.也梦过无数次。从来没有一次的目光是这般样的。
这目光.很明澈很高远.很淡雅。
她知道.他对上高山流水对上夕阳晚霞,对上明月长天.必是这样的眼神。那时刻.拥在这眼种的王七郎必然是神仙中人。
可是.他不应该用这种眼神看她。
她是一个罕见的大美人啊,整个建康,若论姿色胜过她的怕是没有几个。他怎么能看到自己这样的绝色美人.目光也明澈如水.仿佛为的只是青山绿水?
谢宛向后退出一步。
无边的苦涩和彻底的失落占据了她的心神。如果他从来没有向她看一眼她会想.他只是忙.他只是没有看到而已。
可他明明看到了明明认真看过了,还是这种眼神.那说明他眼中的她.平常之极,如粪土无异啊!
她怎么可能是粪土?她怎么能是粪土?
是.琅琊王七必是见过无欺美人的,可连陈氏阿容那样的艳媚之妇都能让他倾心.凭什么自己就不可以?
凭什么他看了自己.却像看到了一个路人一般无动于衷?她不光绝色美人吗?她不应该得到所有男人的目光垂注吗?
王弘似是不知道谢宛的心思起伏.他漫不经心地收回视线,转向王块道:“族长可有话?陛下可有话?“
他懒得跟两个小辈废话,一上来便直接问了重点。
王块福了福,清脆地说道:“回七叔叔.放长说.我王氏北上抗胡.已失利两次.若再有失利、恐余族不振矣.请七叔叔回去。族长还说.七叔叔如果回去了.倾王氏一族之力相扶。”
王弘不以为然地说道:“说陛下的话。“
王块见他这种态.心下暗叹一口气。她只是一个女郎.没有立场也没有那口才强劝。便应声说道:“陛下说.七叔叔你劫走了他的光禄大夫.还假惺惺地编出她的死迅。他很不高兴.他要七叔叔你速速赔他的光禄大夫。如若不然.他叫人绑了她去。”
果然是陛下说的话。
王弘冷冷一笑.道:“绑我的妇人?他是无聊了.想与阿容聊天了吧?”
这话王块不能回答。
王弘想了想.命令道:“过两日轩儿便会下山.你们随他一道回去。”
王块闻言,反射性地看向谢宛。见到谢宛盯着王弘、神色痴痴呆呆有点傻,不由摇了摇头。
她转头看向王弘.撅唇道:“七叔叔不好。“
她瞪了一眼缩在王弘身后的两小子.道:“阿块千里迢迢而来.七叔叔不但不理.还任由儿子们欺负阿块。哼!“
她的语气直接任性.她知道.对王弘这些名士.便应该直接了断地说出自己的想法。他们可是不耐烦捉迷藏的。
听到王块的告状.王弘眉心跳了跳,他低头看向两小子。
嗖嗖两声、两小子同时退到了他身后的黑暗处、在王弘看去时.一人躲在一个护卫身后.初初望去.哪里有他们的身影?
王弘有点想笑。
他收回目光.朝着王块瞟了一眼.淡淡说道:“若不是你们举止间让他们感到敌意,何至于此?”
他竟是二话不说便护短,在王块瞪大的双眼中.王弘衣袖一拂,懒懒地说道:“回去吧.以后不要来了。 "
他头不回地转身离去。
王块大为伤心.她冲上一步,大声叫道:“七叔叔.”抽噎着.王块以袖掩脸、滔滔不绝地说道:“阿块还在建康时,便久仰七叔叔名。为了前来.阿块得罪了父母。七叔叔.你怎么能这样.你太让阿块伤心了!”
王弘没有回头.他提步向拆、淡淡说道:“你仰慕我.那是你的事。”
他扬长而去。
王块呆了呆后.放声大哭起来。
她哭着哭着,听到身边也有哽咽声传出。
王块抽抽搭达地抹去泪水.朝身边看了一眼.她问道:“阿宛.你死心了吧?”
谢宛哭得极美,泪水如串珠一样从眼中流下.偏偏眼眸睁得大大的。
闻言.她泪流得更欢了,嘶哑的说道:“我们明天就走.阿块,我们明天就走。”
顿了顿.她哽咽道:“我再也不要喜欢你家七叔了。”
“我也是。再也不仰慕他了。“王块大大地点着头。她瞪了一眼黑暗中,鬼头鬼脑探来的两个小身影.嗓子一扯.朝着仆人们大声喝违:“还楞着干什么?快去收拾东西啊。没有听到吗?人家主人都赶人了。”在众仆连连应是中.王块回头瞪向两个小身影.咬牙切齿地叫道:
“你们还站在那里干什么?好不容易赶走了我们.快去跟陈氏阿容报喜啊!“
她这声音一落、一个童子大摇其头.脆生生地回道:“此言差矣.母亲杀过胡人.当过朝官、她的见识多着呢,赶走你们这种小事.她才不喜呢。“
另一个童子也奶声奶气地说道:“母亲强着呢,你们也只一张脸中者.细细审之、不过木偶杂草做成的假人蠢物而已.她哪里会在意?”
这两童子的话一出口,王块气得一仰,差点晕厥过去。谢宛也是一阵摇晃.捂着胸口扑通一声软倒在地。
见到这情景,两个童子相互看了一眼.嗖嗖两声.如两只兔子一弹而开。远远的.一童子不安地问道:“好似说重了。”
“父亲说过.人突然疯癫时.可以掌击得解。要不,我们回去一人给她们一巴掌?“
番外 传言
两人商量到这里,双眼同时大亮,齐刷刷地头一转,大有摩拳擦掌之势。
就在这时,一个清亮的少年声音传来,“你们怎么还在这里?”
正是王轩的声音。
两童大喜,他们三蹦两跳地冲到少年身边,一人偎在一旁,七嘴八舌地说了起来,“大兄,刚才我们按你说的做了。”“气得那两个女人差点晕倒了。”“父亲也没有骂我们。”
细细地听清两个一模一样的声音,同时说出的得意话儿后,王轩点头道:“不错。”
难得听大兄说一句不错,两童兴奋得跳了起来。
这时,王夙脆脆地说道:“大兄,她们气得那么厉害,我们正准备赶回去,一人给她们一巴掌,让她们回回神呢。”
“对呀对呀,大兄你要是慢走一步,我们就去了。”
在两童期待的,亮晶晶的眼神中,王轩却是摇了摇头,他皱眉说道:“兵法上云,穷寇勿追,她们既然准备离开,就不必理会了。”
两童对他向来信服,闻言大点其头。
王轩一手一个,道:“走吧。”
“不要,我们要回去看母亲。”
“就是就是,母亲听了肯定开心。”
两童这么提到母亲,黑暗中,王轩的嘴一扁,闷闷地说道:“不必了,父亲在那。”
两童对他太过熟悉,一听他这口吻,便同时说道:“我们可以赶走父亲啊。”“可以等父亲走了再说。”
“他不会走。”王轩冷笑道:“他妻子怀孕了,这胎多半是个英武的小子,他才不走呢。”
两童用了好大一会功夫,才反应过来王轩口中的‘父亲的妻子’,便是自己的母亲。
他们瞪着满脸不快的王轩,突然的,一童子小声说道:“大兄心狭。”
“然,想当初母亲生我们时,他肯定也不欢喜。”
这两家伙手还牵着王轩,却当着他的面这么窃窃私语。王轩眉头一挑,正要发作,两童子已迅速地甩开他的手,像一只兔子一样蹿了出去,转眼便逃之夭夭。
两女没有机会知道陈容又怀孕了,一大早,她们便打点好行装,带着婢仆们走出了南山。
来到山脚下,她们不约而同地望着那青翠的山峰。
王块望了望山峰,又回头看了一眼谢宛,这时的她,哪里不明白自己之所以不受欢迎,却是带了这个好友前来的缘故?
她轻叹一声,道:“看七叔那模样,当真应了世人间那可笑的传言。”
传言?谢宛却是不曾听过,她压住心中的难过,问道:“什么传言?”一边问,她还在一边看着那层层山峰,显得心神不定。
王块却是闭紧了唇,她笑了笑,道:“没什么啦。”她不能说,在传言中,她这个七叔可是当众说过,这一生只要陈氏阿容一个人的。虽说宠爱妻子不愿纳妾,这样的事和人在士族中并不罕见。可这么当众说出,还敢发誓的,还真没有听过。
光是想想,王块都觉得七叔这行为,丢了他们琅琊王氏的脸。那个陈氏阿容若是谢家庾氏的女儿,他说那样的话还情有可原,偏她什么也不是,还长成那样,还一副刚烈莽撞,不知天高地厚的性子。
那样的女人,做妾都是抬举她了,七叔还说这一生只要她一人。这话太离谱,太没面子。这种传言真不可信。
见到王块支支晤晤,一直神不守舍的谢宛倒是提起神来。她看向王块,好奇地追问道:“到底什么传说?你说啊。”
王块勉强笑道:“也不是什么啦,就是有人说,当年我七叔好不容易才把陈氏阿容从陛下和慕容恪,还有冉闵的手中抢来,自是视若珍宝。”
她临时诌出这么一段话,倒还合情合理。谢宛不疑有他,冷笑道:“这种传言确实离谱。”
转眼,她又气不过,补充一句,“以陈氏阿容那长相,这天下间只有你七叔回喜欢。”
她对王弘生出怨恨,对他的称呼,也由七郎变成了你七叔。
王块也有点恼王弘,便没有分辩,只是叹道:“走罢走罢。这地方真没意思。”
马车摇晃中,烟尘滚滚延向天际。
坐在马车中,目睹着青翠连绵的南山越去越远,想到自己初初来时的欢喜和憧憬,想到自己数载的相思,想到这几日中看到的白眼和听到的侮辱,一时之间,谢宛直觉得悲从中来。
泪水滚滚而下中,她掏出手帕,一边擦拭,一边哽咽地说道:“他们太过分了。”
她这话,不只是骂的王弘,还是骂他那三个儿子。
王块对南山的一切,已经完全抛开了,她不想再记起,再说起,便闭着嘴没有吭声。
谢宛狠狠地把手帕在脸上擦了几把,擦得一张精致的脸转红后,她咬着银牙恨恨地说道:“我真希望边关出现战事,你那七叔被逼出山!我就不相信他出了山,那陈氏阿容还敢如此嚣张,她生的儿子还敢阻着别人送姬妾给他父亲!”
她恨恨地说道:“到了那时,他们肯定会气得哭都哭不出来!”
听着谢宛的话,本不打算开口的王块,倒是歪着头寻思起来。
她出来时,是见过族长和陛下的,这些年来,对于家族和天下间的风声,她也是清楚的。
她知道,她那七叔别说,还真是负天下厚望。便是荒唐的陛下也有说过,胡人来了不怕,王七可挡!
如果家国真有危难,七叔他出山,那是肯定的。就算他不肯出,天下人和名士们,也会逼着他出!
想了一阵,王块说道:“他们也是该受一些教训。”
这话却是同意了谢宛的说法。
谢宛心情平了些,她胡思乱想一阵,突然问道:“对了,你刚才提到冉闵,难道他也喜欢那陈氏阿容?他可是刚刚称了帝的人。”
冷笑一声,谢菀不甘地说道:“就凭她那德性,能得到两个帝王,两个无敌统帅的喜欢?”
在谢宛的盯视中,王块叹了一口气,道:“传言或许有虚,不过那冉闵,听说是许过娶她为妻的。”
在谢宛的倒抽气中,王块蹙着眉头不满地说道:“一个小小的两姓胡奴,就算称了帝也是滑稽可笑之事,你怎么能把他与陛下相提并论?”
听出她语气中的厌恶,谢宛应声说道:“是,我说错了。”一边认错,她一边想着,传言中,那冉闵长相俊美,其风采与七郎,慕容恪不相上下。那样的人,怎么可能会看中陈氏阿容?这些传言真是太离谱了。
番外 建康一少年
谢宛和王块两人,在南山休息不了两三天便被迫起程,这般舟车劳累,两个弱女子体力不继,因此返程时,她们几乎是走五里休息五里。
这样缓缓而行,当她们来到建康城外时,已是四个月后。
来时还是春天,回时已是艳阳高照,莲花开始凋落。
望着四周郁郁葱葱的绿色,谢宛喃喃说道:“一觉梦醒似经年。”
王块回头看了她一眼,摇头低语,“什么经年,不过四月而已。”她的语气中充满着回到家乡的喜悦和期待。
马车开始加速。
驶入建康城时,正值傍晚,金灿灿的太阳挂在西边,碧蓝碧蓝的天空中,一缕缕残云随风来去。
走着走着,王块突然说道:“他们在看什么?”
谢宛还在低头忧思,闻言抬起头来。
这一抬头,她对上了街道两旁,无数痴迷而专注的目光。
谢宛唇角微扬,她浅浅一笑,姿态曼妙地伸指,抚了抚鬓角的碎发,心中想道:“他们看的自然是我!”
本来她还有点不安,这四个月舟车劳累,精神郁郁,使得她花容稍减,原本洁白的肌肤也有点暗沉。不过此刻对上这么多痴迷的眼神,谢宛只觉得所有的疲惫和忧郁一扫而空。
忍不住,她又伸出纤纤玉指,把另一侧落在颊边的碎发拂向耳后。
说实在的,众人的眼神实在太痴迷,太专注,这一双又一双目不转睛,痴痴呆呆的眸子,让谢宛欣喜之余,还是有点受宠若惊的。
因为这样的待遇,她以前不曾遇到过。
这个时代是个奇怪的时代,在汉和三国,如有一个绝色美女出现,必定满城空巷。可到了这个时代,几乎所有的人,都对绝色美女没啥感觉了。
能令得他们痴迷,并疯狂的,成了绝色美男。
如果一个少年拥有绝世的容颜,高贵的气质,不凡的出身,那他就会成为全民崇慕的人物。
所以,谢宛虽然自负美貌,虽然她是有名的建康美人之一,可她平素上街,哪怕盛装而行,看来的人也只有那么一些,绝对不会如今日一样,被数百上千双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视着。
在谢宛努力地维持着雍容的笑容,尽力把身姿挺得曼妙风流时,几乎是突然的,王块倒抽气的声音传来,“是他?他怎么来得这么快?”
王块也不管谢宛辛苦维护的形象,抓着她的衣袖说道:“阿宛,这小子也来了,哼,还弄出这般风骚模样,引得众人痴迷。”
引得众人痴迷?
谢宛一怔。
就在这时,一辆马车从旁驶出,来到她的面前。
随着这马车一出现,谢宛便倒抽了一口气。
马车中半躲半卧着一个少年。
绝美得仿佛雕刻出来的五官,还有那墨与金相缠的射日袍,薄如蝉翼的贴伏在少年青春而刚健的身躯上,隐约描绘出衣服下那如烈日莲花般的青春和张扬,还有高贵。
望着那若隐若现的少年躯体,谢宛的心跳突然乱了一拍。不过她知道,自己并不是心动什么,她只是,被这种美给冲击了。
没有人能责怪少年的袍服过薄,举目望去,满街的贵人,有多数着的是这种薄如蝉翼的裳服。(马王堆汉墓出土时,就有这种袍服,据说穿了十数层,还可以隐约看到胸膛下的一颗大黑痣。可以说,这种薄薄的袍服,在当时的炎热时节,是流行的。当然,这只是袍,一般穿在下身的服还是要厚一些的。)
谢宛看得入神时,也才明白,原来众人看的不是她,而是这个少年。
对于众人的目光,少年仿佛是习惯了,也仿佛他从不在乎他人的目光。他正懒懒地翻看着一册竹简。一阵风吹来,扬起丝丝缕缕的内层车帘,有那么一缕半缕飘在少年绝美的脸上,在轻轻的抚触时,众人竟是感觉到,那风仿佛是自己的手,它在抚触着那苍天精心雕琢出的容颜。
风吹过,丝缕飘过,时而抚上,时而飘远,便如众人的心,时而飞荡,时而陶醉。
谢宛清醒过来,她咬牙道:“他怎么来了?”
她看向王块,连声问道:“他怎么会来建康,难不成,七郎准备出山了?”
王块还在看着少年,她低低吟道:“谁家少年春衫薄。今日才知道,这七个字中,也有相思意。”
念过后,她回头看向谢宛,摇了摇头,苦笑道:“应该不是。”她又摇了摇头,蹙眉道:“这小子虚岁不过十三,在山上相见时,我不知他有如此风采。”
她毕竟是琅琊王氏的人,这时刻转过好几个念头,都是在猜忌少年的到来,会对建康造成什么影响,会对家族造成什么影响。
就在这时,少年缓缓合上书简,抬起头来。
他一抬眸,便瞟到了王块谢宛两人,凤眸一阴,少年露齿而笑,懒洋洋地唤道:“好巧。”
他的声音没有传出来。
就在他绽开笑容,一阵尖叫声四面而起,无数拥向他的少女们,不但把他的声音完全淹没了,冲上来的人流,还把谢宛王块的马车远远地推到一旁。
这仿佛是一个信号。
转眼间,越来越多的声音传来,就在谢宛左侧的一个妇人,手忙脚乱的在自家篮子里寻找着花果。寻了半天不曾寻到后,她一眼瞟到旁边有人拿着一个莲蓬,当下手一伸抢了过来,手一扔远远砸向被人群包围的黑色马车。
她开了一个好头。
转眼间,无数妇人拿起水果鲜花,砸向那马车中,她们在这里砸着,那边少女们手牵着手,排成三队挡在了前方。
少女们一牵手,王块便不高兴地说道:“坏了,不知什么时候能回家了。”
这时有个习惯,街道上出现了风采绝世的美少年,众人有权利封路拦车。而受了池鱼之殃的路人,便是最大的贵族,也得容忍,也得微笑地等着那些人自愿放行——这是一种风流。
少女们手牵着手,双目涟涟的,兴致勃勃地封路拦着车,口里则清唱起来,“谁家少年衣衫薄?唉!容颜似妖皎似月?唉!无端惹得妾心醉!唉!我欲放手心已碎!唉!君且住,候三时,他日梦魂好相思……”
少女们的歌声一止,笑声瞬时大作,这笑声便如春光,随着风,随着夕阳,散向天际,引来一片自在逍遥。
番外 逃之夭夭
谢宛两女在这里嘀咕埋怨,没有注意到被众人围拥中,马车中的王轩似是受了惊吓。他先是蹙眉,在越来越多,直如潮水一般的人流中,嗖地坐下,呆呆地看着四周火热得近乎疯狂的眼神,吃吃地说道:“母亲不是说,我这长相建康的人不喜欢吗?”
他的四周围的人越来越多,水果鲜花像雨点一样的砸来中,这些东西中,还合着一些手帕汗巾儿什么的,再加上四面而来的人群,无数双伸来的手,王轩的脸孔终于更白了。
游目四顾,除了火热痴迷的眼神还是火热的痴迷眼神,王轩咬着牙恨恨地骂道:“明知我那母亲是个笨的,还一直信她。我,我真是愚不可及!”
一颗,两颗汗水,顺着他白净的额头流下,哑着声,他向左侧紧紧护着,苦力挡着的护卫问道:“怎办是好?”
那护卫诧异地回头看向王轩。
他知道,自家这个小郎君是个多智的,他长得这么大,自己还真是第一次看到他有这么紧张的时候,还是第一次听到他向自己这种人问策。
不知怎么的,对上小郎君两鬓沁出的密密麻麻的汗点,护卫有点想笑。他严肃地看着前方,安慰道:“郎君放心,大伙看烦了,肚子饿了便会散去。”
王轩的脸一黑,他压抑着怒火,低声问道:“若是不曾散去呢?”
护卫一本正经地回道:“那必是她们轮流用饭的缘故。”
一句话吐出,这护卫直感到身上奇寒彻骨。他连忙向旁挤出一步,让自己离王轩远一些。
王轩瞪了这护卫一眼,眼珠儿一转。
突然间,他侧过头去,对着被人群挤得越来越开的谢宛唤道:“卿卿。”
少年的声音不可谓不响。
少年的语气不可谓不亲近。
一时之间,尖叫着,呐喊着的少女们,怔了怔,她们一个一个转过头,顺着王轩的目光看去。
在谢宛的呆怔中,王轩笑眯了凤眼,他温柔而亲昵地唤道:“卿卿——此地人太多了,何时才可赶到你的家啊?”
少年清亮温柔的叫唤声,终于把所有人的注意力引向了谢宛。
嗖嗖嗖嗖,数百双目光同时盯来,数百道如箭一样的寒意,齐刷刷地刺向谢宛。
谢宛张着嘴,她用了好大一会功夫,才弄清楚王轩口中的‘卿卿’叫的正是自己。
她一明白,口中嗬嗬两声,还来不及发表任何言论,一阵隐隐的抽泣声传来。
那抽泣声一起,好几个啜泣声伴随而来。哽咽中,一少女尖声叫道:“檀郎如此年少,如血如玉的风姿平生仅见……岂能堪堪相遇,便有了心上人?这叫我等情何以堪?”
她的声音一落,哗声大作,无数双目光愤怒的痛恨地瞪着谢宛。
在谢宛脸色开始发白,身子开始向后缩去时,突然的,王块的叫声从旁传来,“那小子跑了。”
连叫二遍见没有人反应过来,王块终于明白自己的错误所在,当下,她声音转娇,尖着嗓子痛苦地叫道:“姑子们,那位如妖似月的俊美郎君跑了——”
她拖得老长的声音,终于唤醒了众女。她们齐刷刷转头,堪堪对上从马车中一跃而下,胡乱摘下一个路人的斗笠戴在头上的绝色少年。
果然,他要跑了。
这世间哪有这样的事。
众女又是伤心又是不甘,她们尖叫着,胡乱地呼喝着。而等她们反应过来,身手利落的王轩已跑出了十几步。
王轩那在山中练惯的身体,是十分敏捷的。他冲到哪里,对一众瞪来的眼神,便是妩媚妖娆的一笑,有点警惕得快的,他就顺便搭一个媚眼过去。
这样做的后果是,他冲到哪里,人群便呆到哪里。在众人愕愕,任由他横冲直撞中,王轩终于在无数的尖叫中冲到了城门口。
一冲到城门口,两个守在城门的小吏却是上前一步,他们远远便是朝王轩一辑,微笑着,极为有礼地说道:“自古相思债最难还,还请郎君留步,待众人欣赏完毕,自会放行。”
另一个道:“郎君何必如此无情,非得这般来去匆匆?”
在两人彬彬有礼的劝阻中,王轩急冲的脚步不减,他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郁闷的叫道:“什么无情,什么相思债,你家郎君我只是想偷偷看看建康是个啥样,再被欣赏下去,我家老父要拎刀杀人了!”
他口里叫着嚷着,脚下却是飞快,直直冲到两个城门吏身前,见他们不动,王轩撞了过去。
砰地一声,两人被撞得向两侧飞去。
当他们好不容易爬起时,却看到王轩已消失在城门处。
回过头,看着后面哭成一片的少女们,两个城门吏长叹一声,拱了拱手,道:“勿罪勿罪。也不知这是谁家儿郎,想来他父母知道他貌美易被看杀,早就养好了他的体魄,教会了他逃跑之术,我等竟是拦之不住。”
在两个城门吏急着劝解众女时,王轩的驭夫和护卫们,连忙驾着车驱着马转过头朝着城门外冲来。
在他们的身后,是谢宛压抑着声音,隐含愤怒的指责,“王轩那小子是什么意思?他这样唤了我,叫我以后怎生才能清静?”
没有人理会她的指责,众护卫一心只策着马,想赶去保护他家郎君。
一出城门,王轩便松了一口气。
他一连冲出几百步后,回头看向那远远落在后面的人群,长长吁了一口气。
伸手从怀里掏出手帕拭了把汗,王轩暗暗咂舌:真可怕,太可怕了!
当然,这个时候他脚步可不敢停下。幸运的是,建康的文弱为美,所有的人都没有他的体力。因此,当他跑出七百步时,后面的人已落得远远的,只有数辆马车赶了上来。
这些马车中,有二辆便是他的。
王轩一个箭步跳上马车,见到另外几辆马车的人向自己围来,似是想寒暄,连忙命令道:“快走。”
“是。”
马车加速,转眼便溅起一抹烟尘,逃之夭夭。
终于完全摆脱了。
王轩把拭湿了的手帕扔掉,皱起了眉头。
一个中年护卫走上前来,他含笑看着王轩,说道:“轩小郎,这次怕是难跟你父亲交代了。”
王弘要儿子下山,只是让他在附近转转。可他倒好,因羡慕建康,直接跑来了,跑来也就罢了,还引起了这么大的轰动。
王轩一听这话,额头冷汗又开始涔涔而下。他掏出一块新手帕拭着汗,咬牙说道:“只怪我母亲,从小她就一遍又一遍地跟我说,我长得不好,比她还不好。我这样子,建康的人根本不喜欢……”他说到后面,牙关咬得咯咯作响,话都说不出来了。恨了一阵,王轩发现就算如此,自己总不能打母亲一阵,骂母亲几声吧?当下无精打采地低着头,半响发不出声音来。
番外 谢鹤亭
算起来,这时王轩已经离家四个多月了,这四个月中,谢宛等人是把时间浪费在路上,他却已把南山到建康这一路转了一个遍。
眼下,建康是不敢去了,下山看看的目的也达到了,相信自己到得南山时,母亲已给自己生下一个英武的弟弟了。
想着想着,王轩有点热切了,当下他大声道:“走,回家。”
说到这里,他不忘朝四下瞪了几眼,命令道:“今日之事,不可跟我父亲提起!”
众护卫哄然应是。那中年护卫则忍着笑说道:“郎君耳目通天,小郎只怕瞒不了多久。”
“瞒不了也得瞒。”王轩昂着头,抗抗有声地说道:“这事从头到尾,都是我母亲瞒骗所致。他要怪我,我就找母亲算帐去。”
他这话说得理直气壮,可那越来越低的头,分明是心虚了。众护卫哄堂大笑,驾着马车开始向回返去。
还别说,虽然离家不过四月,可众人此刻想到可以归家,都开心起来。
为了免得‘误伤’路人,这一次,王轩戴上了斗笠。
走了半个月后,前面出现了一座“如”城,飘逸的行书雕刻在墙头,远远看去,众人都可以闻到里面的酒肉香,脂粉味。
众护卫大喜,吆喝连声。
如城是个中等城池,因靠近建康,这里人流众多,车水马龙。一幢幢精致的木屋,修建在河道两侧,舟行人过,举目处处都是广袍长袖,飘然来去的人影。
兴冲冲地打量着四下经过的美貌女郎们,一护卫凑近马车,朝着里面笑嘻嘻地说道:“小郎,此地水秀人镁,你不下来走走么?”
斗笠下,王轩冷冷的声音传来,“我看你是喝多了。”
这话一出,又是一阵笑声传来。
就在这时,前面传来了一阵躁动。
街道中,路人纷纷朝前方跑去,脚步声中,还夹着女郎扪的欢叫声。
众人好奇,当下拥着马车顺声走去。
不一会,他们的前方,出现了一队华服子弟,走在最前面的那几骑,不曾坐车,他们策着马,正在越来越多的人潮中缓缓而来。
走在最前面的那个,是个极为俊美的,腿长腰挺的青年。他虽是骑着马,却不着胡装,而是一袭广袖长袍,一动,风便吹着他的广袖飘然如蝶。
望着那个策马而行,腰间不佩剑而佩笛,墨发披散有逍遥之姿的青年,王轩好奇地问道:“他是谁,端的好风姿。”
那中年护卫笑道:“他叫谢鹤亭,当年与你父亲齐名。”
与父亲齐名啊?
王轩更好奇了。
这时,谢鹤亭等人已来到了他们前方。望着安静地站在街道两旁欣赏美男,虽然尖叫跳跃,却不曾拿出‘利器’伤人窒人的女郎们,王轩闷闷地说道:“不公平。”
这话一出,又是一阵闷笑。
这时,谢鹤亭等人已来到了面前。
就在这时,他眼睛一转,瞟到了几个面熟的护卫,定神一瞅,谢鹤亭马上认出了那马车上藏在隐处的标志。
当下,他策马过来。
来到王轩的马车旁,他问道:“此是何人?”
那中年护卫上前,他行了一礼,微笑道:“劳郎君问,这是我家轩小郎。”
“轩小郎?是王弘的长子?”
“是。”
谢鹤亭低声说道:“一别经年,儿子都这么大了?”伸手掀开车帘,他望着斗笠下的王轩,皱眉道:“小小少年,怎地藏头露尾,不敢直面见人?”
这话一出,王轩大怒,正要回嘴,那中年护卫连忙拦住。
他朝着谢鹤亭一礼,微笑道:“谢家郎君有所不知,我家小郎唯有这般,方能自在行走。”
任何一个晋人,都能明白这话的意思。
谢鹤亭一怔,他望着王轩,怅然地问道:“似其母么?”
中年护卫应道:“父母均似,更胜一筹。”
原来如此。
谢鹤亭笑了笑,低声说道:“有意思。”
说完这话,他见到斗笠下,王轩那双凤眼斜睨向自己,不由晒道:“光看这眼,便知道这孩子有其母之妖。”
他盯向王轩,微笑道:“轩小郎,你是琅琊王氏的嫡子,这般迟迟不归故里,可有思乡?”
王轩抬头看向谢鹤亭,他实在不喜这种对方居高临下,自己却只能躲躲闪闪说话的感觉。
当下,王轩把斗笠摘下,顺手扔到了马车中。
他的面容一露,人群中的尖叫欢笑声,似是安静了些。
谢鹤亭也给怔住了。
他在听到那中年护卫说,这孩子比他的父母还要胜一筹的时候,是不信的。
可现在,他信了。
他不敢相信,自己有一天也会对一个人看呆了去。
回过神来,谢鹤亭赞道:“好风姿。”
在一个容止比品德才能更重要的时代,谢鹤亭不得不赞叹,他又加上一句,“果然青出于蓝,王弘那厮,有后了。”
这时的人相信,气达于内必形诸于外,容止佼佼不凡的人,必定也是才能卓异的人,所以谢鹤亭有了这样一句话。
谢鹤亭是名到天下的名士,他这句话便是品鉴,因此一语吐出,那几个护卫朝他行了一礼,以示愧不敢当。
望着这少年,谢鹤亭又问道:“你母亲可好?”
“劳长者问,我母亲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