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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意料之外

梅施默默盯着阮廷坚看,显然他心里在想别的事,根本没有留意到她的注视。梅施看着他自然而然地躺在她身边,太自然了,梅施都怀疑今天发现的秘密是自己胡乱做的梦,他一定是在吻了她以后认真去上班了,和李总应酬到现在才回来。

“阮廷坚。”她抿了抿嘴­唇­,突然想把今天看见的一切直白地问出来,那女人是谁,那孩子是谁。

“累了,睡吧,明天还要早起。”阮廷坚平躺着,双眼静默地阖拢,幽暗灯光中,他的侧脸异常俊美。

他的平静硝烟不起地击败了梅施的汹汹好奇,如果她什么也不知道,这样平静的他,她能看出什么破绽吗?不能,她不会为他的劳累心疼。她又想起之前几个他显得疲惫的夜晚,她还故作讨好状地为他捶肩按摩,她还说:难为你这么辛勤地养活我。当时他轻轻地笑了,那笑容让他像喝了甜酒,甜蜜而晕眩。

或许,那个时候他的疲惫就是因为重遇了初恋,面对了意想不到的难题,又或者,他也像今天这样,和那对呣子欢聚用餐后,以这样平静而疲乏的样子面对她。

细细回想,对她“热情似火”的阮廷坚已经有段时间没出现了,她被他带来的安定舒适生活所迷惑,只觉得处处称心如意,对他的“冷静”也心存侥幸,像从苦差中解脱了一样窃喜。

之前看得婚恋贴子说的显然都是真理,男人对女人的厌倦从床开始。

厌倦?她在幽暗中无声地念了念这个词,到底什么时候开始的?那个盼阮廷坚厌倦她,各平与她分手的梅施走丢了?现在的梅施,似乎从没想过阮廷坚会厌倦她,她以为自己是阮廷坚的宝,他对她好是老天规定的。

梅施关了灯,紧紧闭住眼睛,她要怎么面对这件事呢?没想到,她竟然会犹豫……梅施苦涩又自嘲地笑了笑。按她的脾气不该立刻揭发出来,追根究底,然后明确做出决定吗?就连自己都不敢相信,她竟然没有爆发,竟然还默默躺在阮廷坚身边。或许——她是迷恋这种生活吧,生怕她一提,阮廷坚又用那种淡漠冷静地表情说;是的,就是你想的,那个孩子是我的。然后呢……她再理直气壮,再忿忿不平,失去一切的那个人还是她。

这一夜到底漫不漫长……梅施也说不清楚,好像永远也熬不到尽头,可想着想着却发现天已经蒙蒙亮了。

她不是个能存住秘密的人,无论结局如何,她一定要问个清楚。

她起身去洗了个澡,换了外出的衣服,说不定……一会儿就要愤愤离去。

梅施听见熟悉的铃音,她的手机在响,包放在卧室外的小厅里,她出去接,顺便瞥了眼时间,才六点多。电话是梅国华打来的,梅施一接起来,梅国华就尖声怒斥说:“你问问阮廷坚到底怎么想的!”

梅施愣了下,爸爸居然会用这样的口气提起阮廷坚,以前可客气热络得很呢。

“他过河拆桥,你是我女儿,你就一声不吭?!我白养你了!”梅国华气急败坏,事情也没说清楚就挂断了电话,让他一大早的兴师问罪显得莫名其妙。

梅施握着电话,发了会儿愣才打给妈妈。

“你爸昨天晚上听见了消息,气得一夜没睡,我劝了他很久,他才忍到早上打给你。”赵舒元冷淡的口气里始终带了一抹卑微,让梅施顿时十分难受。

“到底怎么了?”她追问。

“阮廷坚一点儿都没和你说?”赵舒元显然有点儿不相信,梅施沉默,赵舒元毕竟有求于女儿,只能继续说下去,“给你爸爸批项目的那个官员被人举报了,审查中牵扯到了国元。阮廷坚之前一直表示,作为合伙人,他会积极协调,我和你爸就信了。毕竟鼎亿的能量比国元大得多,阮廷坚是幕后老板,又算我们的准女婿,我们当然就放下心了,也没和你提起,总以为会顺利解决。没想到昨天你爸爸收到消息,阮廷坚向调查组表态,他会立刻项目里撤资,而且对你爸爸的行为毫不知情,鼎亿划拨给国元的资金,纯属个人关系。国元拿到项目后,他只是作为合伙人签的合同,事情成了这样,他也是受害人。”赵舒元的声调越来越高,说到最后十分愤怒。“他现在把自己摘得这么­干­净,是打算车保帅,抛弃国元。国元垮了不说,你爸会坐牢的!”

梅施木然按断了电话,她不想听妈妈再说下去了,她已经听得够清楚。

阮廷坚靠在门框上,不知道已经听了多久,梅施走向看见他,也没被他吓一跳,她全部的神经都变得很麻木。

“施施,情况很严重,国元已经没有挽救的价值了。”阮廷坚皱眉,说得非常诚恳。

梅施静静地看着他。

“没告诉你,是怕你接受不了,也没想到……”阮廷紧似乎有些懊恼,“你爸会这么快得到消息。”

梅施突然笑了,“你一直把我们一家人瞒得很好,我爸还傻等你帮他把问题解决了,其实你打从一开始就打算舍弃他,舍弃国元了吧?”怕她爸有自救的人脉,还用了缓兵之计,生生让爸爸拖得无力拘回,只能顶了这个大罪。

“施施!”阮廷坚凝重地看着她,“我也尽力了,不光是国元,这个案子牵扯到了很多大企业大集团,已经震动了最高层,严厉惩办的文件都下来了,救国元就像往火里扔钱,没有半点作用。|”

他说得很有道理,分析起来态度也冷静明智,可她就是接受不了!“没作用……你就打算让我爸去坐牢,国元被查封?”

阮廷坚有些疲惫地扶了下额角,“施施,做生意不能感情用事,现在放弃了国元,是无奈之举,将来可以重头再来。把扔进无底洞的钱用在重建国元上才是最正确,最理智的办法。”

她看了他一会儿,最正确,最理智……也许吧。“国元是我父母毕生的心血!”她瞪着他,哭都没有眼泪,“能帮你赚钱的时候,你就出钱出力,甚至当他们准女婿来加固合作关系。现在出事了,你就说放弃国元是无奈之举了,你既然知道情况为什么不早说?凭我爸的人脉,未必就保不住国元,你是早就打定主意让国元,让我爸去顶罪了!”

“施施!”阮廷坚皱眉打断她的话,“事情不是你想得那么简单!好吧,你盥相信我之前真的尽力了,就说我没和你爸说明真实情况这件事!我是刻意隐瞒了,因为我怕他不听我的劝告,上蹦下跳的活动。这个案子已经成为高压线,你爸低调认罪反而是最好的举措,在处理的时候还能争取宽大。如果他到处活动,简直就是往人家枪口上撞,自寻死路!”

“你的决定就是最好的举措?”梅施反而笑了,笑意在­唇­角,失望在眼底,“牺牲了国元,牺牲了我爸,对你当然是最好的结果!别说的这么好听了,我还能相信你吗?你还有多少事瞒着我?是不是你会为每一件明明只对你有利的事披一件‘最好举措’的皮?!”

阮廷坚明显被她惹怒,他再三的解释对她来说都是借口?她对谁 也连最起码的信任都没有?

他气恼的眼神把锐利的刀,一下子划开了她的心。他竟然这样看着她,那么冰冷,好么冷酷。她忘了……这才是他的本来面目!

抓起包,梅施飞快跑出家门,初冬早晨的风异常寒冷,吹得她剧烈一颤。

真好笑,原本是打算理直气壮地质问他的三心二意,却搞 得自己像条丧家犬一样儿狼狈逃窜。

微微还有些雾,望着迷蒙的前路,梅施一时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她甚至连回家都失去勇气,父母正在怨怪她见死不救或者吃里爬外吧?

她急促地大口呼吸,好像就要被闷死了。冰冷的空气一入喉咙,立刻惹起一阵­干­呕。

是冷风导致的,一定是!最近他们夫妻生活并不频繁,而且都保护得当,不会是她怀疑的!梅施惊慌失措地安抚自己狂跳的心,隐隐有强烈的不安。在这之前,她也有所疑心,基于以上的原因,她并没重视。可她现在很怕,真的怕!

在24小时营业的药店里她买了验孕­棒­,到宾馆开了间房,当验孕­棒­出现两条红杠时,梅施觉得全身冰凉得连血液都冻住了。这个意外来的孩子,实在是挑了最差的时间!

梅施直愣愣地坐在床沿,心应很乱,但她的脑子确只剩一片空白。

保持这种混沌的状态,她未免有些刻意,因为一旦面对问题,她就窒息得像要在下一秒断气。

手机铃声突然响起来,在静谧的室内着实吓了她一大跳,梅施不自觉地压着心口,像是在安抚受惊的心脏,却迟迟没有接起电话的意思。

无论是谁打来的,她都不想接。房间里的纱帘没有绾起,光线朦胧,铃声一遍一遍焦躁地响着,梅施觉得眼前的一切都似乎是个离她很遥远的世界,她浑浑噩噩地置身其中,却对任何事都无能为力。

手机沉默了几秒,又会再次想起来,梅施深吸一口气,她什么都躲不过。电话是妈妈打来的,反复几次拨打已经让赵舒元原本就焦灼的心情濒临崩溃,梅施一接起,她就立刻喝问:“你到底在­干­吗?!警察把你爸带走了!”

梅施觉得胸口一闷,事情恶化得比她想象中快得多,太突然了,她反而很麻木,静静地拿着手机听妈妈说话,无非是反复逼问她阮廷坚是什么态度,梅施无话可答。终于在一遍又一遍的质问下,她淡然说:“妈,别对他抱希望了。”

赵舒元一下子没了言语,过了一会儿才问:“你在哪儿?”

梅施觉得好像缓过了一口气,至少妈没再提阮廷坚,“在外边。”她甚至回答得有些轻松。

赵舒元顿了下,“先回来吧。”

梅施飞快挂断了电话,泪水汹涌地奔出眼眶,所有的假作镇定,都被妈妈这一句话击溃。这种时候,她还能去哪儿呢?不愿看见阮廷坚,又无法面对父母,幸好,还有妈妈要她回家。妈妈的口气说不上温情,颓唐中有令梅施辛酸的了然,这种对生活,对自己男人的绝望和无力,妈妈一生体会得足够深切吧,所以此刻的一句回来,对她来说,简直是慈悲。

退了房,回家正碰见上班高峰,今天的天气格外冷,车子难打,梅施站在路边,望着一辆又一辆提示已载客的出租车,心里只剩茫然。她的生活好像一夕之间变成这副局面,阮廷坚、他的初恋情人、他的孩子、爸爸、妈妈、国元……全都像从她眼前呼啸而过的出租车,她拦不住,也上不去,只能眼巴巴地看着。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路边到底站了多久,还是一辆出租车提示般地在她身边按了下喇叭,她才惊醒般回过神。车里很暖,刚才积聚的寒气慢慢融化,梅施从包里拿纸巾擦鼻子,那显示两条线的验孕­棒­就在纸巾旁边,她呆住,随即烦躁地拉起包的拉链,现在她无法考虑到这么多!隐隐的,她知道这个孩子多半不能留下,所以格外不愿想。

其实爸爸在家的时间很短,不是彻夜不归,就是回来的时候所有人都已经回房休息,可他被警察带走后,这座房子却意外地现出萧索和空荡。梅施看见妈妈一个人坐在厅里,毕阿姨站在饭厅口神­色­焦急,看见她回来,毕阿姨嘴­唇­翕动,却没说出半句话。

厅里非常安静,安静得沉闷,梅施轻轻走到母亲身边坐下,她很想靠在妈妈肩头,哭也好,骂也好,把孩子的事情说出来,问妈妈该怎么办。可是,妈妈正如几小时前宾馆房间里的她,木然坐在沙发上,仿佛无悲无喜。梅施闭了下眼,艰难地抬臂搂住母亲的肩膀,轻声安慰:“妈,别担心,都会过去的……”

赵舒元缓缓抬起目光看着她,梅施讷讷住口,这样的安慰实在太敷衍,可她真的没能力说出更好的来。

“他……一直都瞒着你?”赵舒元确认,这句话她已经问过好几遍,梅施连点头都疲乏了。赵舒元也没有看她的反应,只是冷然笑了笑,叹了口气,“都是当初太贪心了,我们和他根本不是一路人。”

贪心?梅施默默地回味了一下这个词,是的,是贪心。

一开始对阮廷坚的抵触,的确是种自知之明,这么好的男人她有什么能力拥有?后来……梅施也笑了,不管阮廷坚是不是真心的,她是真的迷失了,理所应当地纵容了自己的贪心。

家里的电话响起来,梅施觉得妈妈明显地哆嗦了一下,她了解,妈妈是怕听到更坏的消息。

毕阿姨接起来,回头看了眼沙发上的母女俩,支吾了一下,“嗯……回来了。”显然对方先挂断了电话,毕阿姨拿着话筒有些怔仲。

过了一会儿,毕阿姨忠实地报告说:“是阮先生的电话。”

母女二人都像没听见,梅施不知道当着妈妈该对这个消息表现出什么样的态度,想来妈妈也是。

阮廷坚应该就在门外打的电话,毕阿姨刚说完,门已经被敲响了。当他步履稳健地走进来,梅施只是盯着他瞧,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其实她一直是佩服阮廷坚这一点的,她几乎没见他窘迫过,即使到了现在的局面,他出现在这里仍然从容。

赵舒元显然被他沉稳如昔的态度激怒,恨恨地站起身,紧握的双拳贴在身体两侧,高声喝问:“你还来­干­什么?”

阮廷坚把眼光从梅施身上移向给,口气平静:“伯母,该解释的我都解释了,你不信,我也没办法。”他又看向梅施,淡然的神情出现了一丝裂痕,“施施,我知道你也不相信我,时间能证明一切。一目前的情况,你搬回这里住一阵也好,冷静一下。”

梅施看着他的眼睛,想分辨他这句话的真实含义,真的只是想让她在看不见他的地方喘一口气呢,还是他一家团圆后,让她礼貌滚蛋的托词?

赵舒元突然尖锐地冷笑了一声,“阮廷坚,你是来看笑话的么?!事情到了这步田地,你把我们家的每一个人都算计得淋漓尽致,老梅都替你顶了罪,你还指望施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和你过日子?你还要施施冷静什么?她还有什么必要冷静?!”

阮廷坚皱眉,显得有些厌烦,徒劳的解释了太多遍,让他也耐心耗尽。“我已经通知了梅逸。他明天就会回来。有什么事,我会和他联系。”

赵舒元听见儿子的名字,更加激动,“你叫小逸回来­干­什么?!除了难受,他能帮什么忙?梅家和你有什么深仇大恨?你竟然一个人都不放过?!你凭什么叫小逸回来?我这个当妈的都没忍心叫他会来!”越说越气了,赵舒元快步扑过去,像是想要扇阮廷坚几耳光似的。毕阿姨和另一个保姆赶紧跑过来拦阻,生怕动起手来,吃亏的还是赵舒元。

“我走了。”阮廷坚冷着脸,看着始终一言不发的梅施说。她就好像是个彻底的旁观者一样,漠然地看着他和她妈妈,甚至知道他叫梅逸回国都没半点反应。

一出什么事就把他往最坏的地方想,她一直这样。在他饱受指责和压力的现在,她不信他,他能理解,可他受不了她用这样的眼神看着他!这算什么?死心?嘲弄?这么长时间的甜蜜,好像一下子就打回了原形,这就是她对他的感情?

梅施感觉到阮廷坚离去时的恼意,她无力分析他为什么生气,或许只是被妈妈骂烦了。她现在岌岌可危,就要崩溃了,不敢去想那些触发无尽痛苦的事。

赵舒元哭骂了一阵,情绪宣泄出来让她­精­力恢复了一些。稳了一会儿,她开始四处打电话,希望能探视一下梅国华,却路路断绝。梅施坐在一边看着妈妈越来越绝望的脸,阮廷坚或许在这点上并没撒谎,爸爸的案子异常棘手,所有人都避之不及。

梅施沉默地走出大门,妈妈拨的每一个电话,遭到的每一个拒绝,都在增加她心脏的负担,她要是再不逃开,就要不行了。她也想留下安慰妈妈,可是,首先她自己要先挺过这阵剧痛。

已经是下午,一天中最暖和的时刻,冬日的午后阳光懒散得有种钝化痛苦的能力,梅施漫无目的地走着,走出小区大门,有出租车停在她身边,她就木然地开门上车。

“去哪儿?”师傅问。

“悦馨幼儿园。”她很茫然,听见自己突然报出这么个地名也惊讶得倒吸一口气。

大概,她是想看看,她掉入地狱的时候,阮廷坚和他的“家人”温馨幸福的画面,她的伤口已经流了太多血,说不定猛撒一把盐……她就彻底清醒了。其实该怎么办,她都清楚,缺乏的不过就是一刀砍下的决心。

距离接孩子的时间还早,梅施面无表情地站在落尽叶片的道旁树下,围巾从肩头滑落,她也没有整理。越来越觉得自己这个决定愚蠢透顶,可是,现在连离开的力气也没有了。好像有人陷入痛苦后会不知不觉地走很久的路没法停下,她现在就选了个无聊又可笑的办法,一犟到底,逼自己掉进深渊里去。

一辆沃尔沃的SUV从她面前的马路开过,停在幼儿园门口。梅施就像有预感似的抬眼注视,果然看见那个女人从车里下来,因为没到放学时间,马路上车辆稀少,梅施并没躲开。

女人下车后没走进幼儿园,非常明确地转过身面对梅施所站的方向,距离不算太远,梅施和她都看清了彼此。

女人不疾不徐地走过来,梅施有些意外,她没想到这女人会认得她。

“梅小姐吧?我是贺慧怡。”贺慧怡仪态完美地向梅施伸出手,从神情到姿态处处显示出知­性­之美和适度的骄傲。

梅施垂下眼,看了看贺慧怡的手,又无动于衷地抬起眼看她的脸。虽然这样毫无礼貌风度,和贺慧怡立刻就分了高下,她也没那个闲心为了表示自己有气质而去和这个女人握手。“你怎么认识我?”她冷声问,其实这答案很明白,她只是想知道阮廷坚是怎么向贺慧怡介绍自己的。

贺慧怡听了她的话微微一笑,没回答,反而问:“你为什么来这里?”

梅施突然就厌烦了,这是个圆滑狡黠的女人,她现在没心思和她玩弯弯绕的把戏。眉头皱起,梅施沉着声直接问:“那孩子是阮廷坚的么?”

贺慧怡目光闪烁,并没立刻回答,显然在斟酌怎么说。

梅施以为她会得意地发问:你为什么不去问阮廷坚?如果贺慧怡真这么说,她一定会爆粗口,一切虚伪又避重就轻的回答都让她极度厌恶,她只是需要一个明确的答案。

贺慧怡突然果决地开口:“小旭是阮家的孩子。”

这个答案果真十分明确,梅施一时愣住,没想到贺慧怡会说得这么痛快。

“很好!”她竟然用了赞许的口气,看了贺慧怡一眼,转身离去。其实这个女人的话未必可靠,笨蛋都知道,如果贺慧怡还想得到阮廷坚,就算这孩子是路边捡的都会对她说孩子是他的。

她没必要知道真相,也没必要去找阮廷坚对质。只要知道阮廷坚和她柔情蜜意在一起的同时,让贺慧怡起了重新得到他的心思,他就已经背叛了她的感情。他背叛的又何止是她的感情?和她睡在同一张床上的时候,他已经在盘算怎么丢掉她爸这个卒,保鼎亿这个車。就算没有贺慧怡和她的孩子,又怎么样?

梅施深吸了一口气,冰凉的空气一下子冲入胸膛,非常畅快。这一把盐撒得好,熬过来,她竟然不疼了!

路其实就这么一条,她只有咬牙走下去就是了。她要骄傲地从阮廷坚和贺慧怡面前走过,她的确输得­精­光,所以更加不能在他们面前踉踉跄跄!这结局她早就料到,只是中间的甜蜜有点儿意外,那仅只是意外而已,和他分道扬镳才是注定的结果。

另一个意外……梅施飞快地皱眉,又飞快的展开,关于阮廷坚的伤口已经溃烂得可以彻底剜掉,孩子这个似乎还不行。她整理好围巾,围巾上的凉气蜇了她一下,慢慢又被她的体温驱散。梅施笑笑,她从来不是个沉迷过往的人,要断就断­干­净,她不会像贺慧怡,偷偷生个孩子自己带。要么就和孩子的爸爸在一起,要么就­干­脆别生,看着孩子而遗忘孩子的父亲,这么高难的事情她肯定做不到。

回家的时候已经黄昏,厅里没有开灯,仅余的夕阳让整间房子显得十分惆怅。梅施看见妈妈还坐在沙发里,呆呆地看着电话。她走过去,拉起妈妈的手,刚从外边回来,冰凉的温度让赵舒元轻微地颤了颤。“妈,吃点儿东西吧。爸的事,只能听天由命,你这样发恼是没用的。”

赵舒元抬起头,或许是女儿说话的口气太过镇定,让她有一丝惊讶。当她看见女儿严重坚决又冷静的神­色­,心里骤然挚痛,这孩子遭遇到她人生中最大的痛苦,可现在当母亲的疲惫得无暇顾及到她。对施施来说,她失去的只是爱情,可她——失去了家业,生活和丈夫。赵舒元反握住女儿的手,此刻的心情竟然是感激,至少在这么痛苦时候,女儿没有哭闹,没有增加她的负担,反而来安慰她。

梅施把妈妈搀到饭厅,毕阿姨早尽心尽力地摆上一桌清淡的菜­色­。“妈,你先吃,我打个电话给小逸,再晚他就该上飞机了。”梅施找了个借口返回客厅,她一口饭也吃不下,光是看见都觉得难受。

电话打到梅逸的住处,是伏瑶接的,她说梅逸已经登机了,给家里打电话总是打不通。

梅施嗯了一声,大概是妈妈四处带电话的时候吧,“小逸大概什么时候到?”

伏瑶说了时间,静默了一秒,她担心地问:“施施姐,你……没事吧?”梅施的平静在这个时候显得极为反常。

“我很好。”梅施简短地说。“挂了吧,还有事。”她现在非常不愿意谈起自己。

她叫来司机,安排好明天接梅逸的事,嘱咐他给梅逸的车子加油,并检查一下啊有没有问题。再吩咐保姆仔细打扫梅逸的房间,准备梅逸喜欢吃的菜。

赵舒元勉强吃了几口,回客厅的时候正听见梅施张罗,她走过去拉住女儿的胳膊,“施施……”这时候,她倒宁愿嚎啕大哭,看见女儿这样,她心里有说不出的难受。

梅施的电话响起,她看了一眼才接起来,是简思打来的。因为梅施说去给奚晓买内衣,然后就杳无音信,她担心了。

“我没事,晓晓好吗?”梅施笑了笑,也许是心不自觉地软下来,突然觉得极端疲惫,站都站不住了似的。简思把手机放在奚晓嘴边,梅施听见她稚­嫩­的咿呀声,“明天早上我还有点儿时间,去看晓晓吧。”她乍然非常想那个已经会笑的小婴儿。

挂断电话,梅施抱歉地看着妈妈,“明天……”

赵舒元连忙点头,“去吧,让老张送你去,你别开车了。”从梅施的眼睛,她已经看见了疲惫的极限,从小到大,这个孩子没有这么倔强过。“施施,今天下午……发生了什么事吗?”女儿是从外出回来开始表现出这种状态的,赵舒元猜测,她可能去见了阮廷坚。

“没有。”梅施强撑着笑了笑,“只是想开了。”

赵舒元眉头紧皱地点了点头,没有再追问下去,现在梅家每个人背负的痛苦都太重了,经不起细问。

梅施在空调前吹散了身上的冷气才去婴儿床边抱起奚晓,她也说不清为什么在这个时候特别想看可爱的婴孩。奚晓在她的臂弯里呀呀地笑,梅施用手指轻戳了戳她的­嫩­脸,这么喜欢奚晓……除了她可爱,还因为她只有母亲在身边吧。即使经济条件这样好,奚晓还是让人在这一点上心生怜悯。梅施亲了亲奚晓的脸蛋,陶醉地闻她身上的­奶­香,作为母亲,她不能自己的孩子被人怜悯!

她把奚晓放回婴儿床,注视了很久,她是无法给孩子提供这么好的生活条件了。国元衰落后,整个梅家会过什么样的日子是她目前还不敢想的,如果非常艰苦,难道她要自己的孩子接受阮廷坚给的抚养费吗?

她又抱起奚晓重重地亲,如果她的孩子能生下来,一定也这么可爱,可是……她不能要。为了孩子好,她也不能要!

“施施,出了什么事吗?”简思皱眉看着她,若有所思。

“没。”梅施努力地笑了笑,“只是家里有点儿事,最近不能总来看晓晓了,特别舍不得。”

“哦。”简思点点头,显出释虑的表情。

“我走了。”梅施咬了下嘴­唇­,又看了看奚晓,轻轻把她放回婴儿床。

经过了这次的教训,她太知道贪心的恶果,对孩子的不舍也是贪心,她醒悟了。

梅施很不舒服地醒来,觉得头痛欲裂,嗓子火烧火燎。拧开了台灯,挣扎着把加湿器开成大挡。门外的走廊上传来轻微的响声,是保姆在拖地板,梅施瞥了眼时钟,已经是早上六点多了,窗外还是一片黑沉。担心下雪会影响梅逸的飞机降落,她走到窗边撩起窗纱,玻璃上蒙着厚重的雾气,用手擦的时候冰凉刺骨。

地面没有积雪,天空却十分­阴­霾,梅施觉得自己也同天­色­一样晦暗,湮进这­阴­沉的颜­色­就分辨不出来。

简单地梳洗一下,她看镜中的自己,连嘴­唇­都是苍白的,好像倏然失去了全部光彩,憔悴得极为明显。下楼的时候正碰见妈妈也从房间出来,母女相视的时候都愣了愣,都被对方的黯淡脸­色­吓了一吓。

早饭如意料中沉闷,母女二人都食不下咽。“妈,小逸要下午三点多才到,你再去休息一下吧。”梅施看着对面妈妈青苍的脸­色­,担心地说。

赵舒元点了点头,扭过脸看了会儿窗外,“你也别去接小逸了,万一下雪,班机不知道会延误到什么时候。”

梅施沉默了一会儿,嗯了一声。小逸几次回国她都去接了,生怕他回来没个亲人来迎接都会感到失落。可是今天她太累,­阴­暗的天­色­让她的心情更沉重,更觉得疲惫得近乎脱力。

饭后母女二人各自回房,压在心上的力量实在太沉重,即便挤在一起,非但不能互相安慰,反而要想起对方的痛苦,还不如各自承担自己这份。梅施似睡非睡,昏昏沉沉地不停翻身,连中午饭也没吃,直到下午两点多才勉力起床。收拾整齐,她下楼准备梅逸回家的种种,总不能再让妈妈­操­心了,她现在能为这几家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天空飘起雪花,梅施看着纷纷扬扬的落雪,担心地长蹙眉头。赵舒元也下楼来,呆愣愣地站在窗边看下雪,连句担忧的话都说不出来,往日赵总的风采消失得一­干­二净,梅施坐在沙发里看着她的背影,第一次觉得妈妈老了。

梅逸打电话来,说已经平安到达,下雪并没耽误降落。赵舒元松了口气,坐在沙发里神­色­不安地望着门口,梅施坐在对面默默地看着,突然鼻子酸疼,她赶紧假装咳嗽抬手遮了下来得非常突然的眼泪,这么盼儿子回来,估计是妈妈有生以来的第一次。她知道,妈妈是太疲惫了,哪怕是不争气的儿子,也想依靠一下。

手机铃声响起来的时候,梅施愣了一会儿才从衣袋里拿出来看来显,心里突然翻腾起波澜,又因为屏幕并没显示阮廷坚的号码而倏忽冷却。“你好,薛勤。”其实她想按静音,随这通电话自生自灭,可妈妈已经露出怨怒的神­色­,以为是阮廷坚打来的。梅施怕不接更坐实了她的猜测,白白惹妈妈情绪悸动。

“梅施……”薛勤似乎有点儿尴尬,叫了她一声陷入沉默,梅施根本无心应付,漠然地等待他继续。“你父亲的事,我也听说了。”梅施还是一语不发,她还能说什么呢?“我有一个朋友在检察院工作,也许能帮上一点儿忙,需要见一见吗?”薛勤问得婉转。

梅施皱了下眉,真没想到薛勤为这个打电话来,“好,几点见?”她也知道,爸爸的案子以薛勤这个级别认识的人肯定是帮不上什么大忙的,哪怕只是能安排见一见面也好。薛勤约了五点,梅施答应。

她向妈妈说明了情况,赵舒元连连点头,竟似报以非常大的期望,嘱咐她和人家好好谈。梅施有点儿后悔随口对她说了这件事,没想到妈妈会这么重视,她低估了她病急乱投医的心态,恐怕最后还是要妈妈再失望一次。

打扮妥当要出门的时候,梅逸也回家来了,梅施看着他一改往昔浮躁,渐渐显露出成年男人的沉稳,进门后搂住妈妈,拍着她的背轻声说:“妈妈,放心,你还有我们。”妈妈哭了,泪光中神情安慰。梅施多了份无力感,小逸给妈妈的抚慰,她无论如何也做不到。

“小逸,我出门一趟,你陪妈妈吃饭吧。”梅施勉强笑着说。

梅逸看了妈妈一眼,“恐怕不行,我马上要出门,阮廷坚约我立刻赶去见这个案子的相关人士。”

梅施浑身一僵,说不出话。

“阮廷坚?!”赵舒元一听这个名字就火了,“你还指望他帮咱们?他约你去?!我怕他连你也算计了!别去,小逸!就是这个混蛋陷害你爸爸的,他让你爸定罪!”

“妈!”梅逸无奈地叫了一声,若论有罪,梅国华绝对撇清不了,阮廷坚或许是想丢车保帅,但说道陷害就太过分了。而且,摆明了梅家现在只能求助于他了。

“你不许去!还是让施施去见她的朋友想办法!以后我们家的人都不要和阮廷坚再有任何来往!何必上赶着给他垫背!”赵舒元瞪起眼睛,说话的口气简直像在诅咒,她对阮廷坚竖起了强烈的恶感,甚至到了毫无理智的程度。

“那……我走了。”梅施觉得必须立刻离开,妈妈说的话,让她的心钝钝地疼,昨天刚压服的痛楚全因为这句话重新爆发出来。

“姐!”梅逸被妈妈拖住,来不及阻拦梅施,“外面在下雪,你还是别出门了。”阮廷坚在电话里和他说得很清楚,这个案子极为敏感,简直成了圈内的高压线,凭姐姐认识的人根本使不上力气。

梅施走得匆忙,根本没听见梅逸的话。走出家门,雪已经下得很大,梅施叹了口气,还是决定自己开车,这样的天气打车非常困难。

所有的车辆都在龟速移动,梅施用了十几分钟还没开上主路,手机响了,梅施以为会是薛勤,因为雪路难行,她已经迟到了。没想到竟然是阮廷坚,她听他喊了声施施后,把车停靠在路边,听着他说话,她没办法继续开车。

“施施,我听梅逸说了,你还是快回去,没用的。”阮廷坚的声音依旧平静,不知道为什么,她却能听出他的担心。

她现在尤其听不得他的这种口气,这样会让她心软,结局已经注定,心软就更加痛苦。她冷笑一声,只有这样胡搅蛮缠死犟到底才能熬过这一阵剧痛,“没用?”她的声音在颤抖,可还是尽量说得讽刺,“你当然希望没用,这样你就安全了,鼎亿就太平了!”

阮廷坚显然被刺痛,沉默了一会儿,隐忍地柔声说:“施施,听话,回去。今天雪很大,开车外出危险……”

梅施啪地挂断电话,眼泪汹涌而出,她不能再听下去了。他为什么还要对她说这样令她抵御不住的话?!他说施施听话的时候,她的心像是被千针万刺扎过。话全涌到嘴边,她想告诉他,她有了孩子,她害怕,她舍不得不要孩子,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如果不是飞快地挂断电话,她会说的,她会在他那样喊她施施后,把心里的话全对他说的!

眼泪顺着脖子流下去,冰冷刺痒,梅施打了激灵。她又被蛊惑了,说出来无非是两个结局,阮廷坚要这个孩子,那妈妈会气疯的,绝不会再认她这个女儿,又或者……阮廷坚不要这个孩子……

梅施掩住脸,呜呜哭泣出声,她自己放弃孩子,这痛或许还能熬得住,他不要,会让她一辈子活在最悲惨的地狱!

梅施几乎凶恶地关闭了手机,她不要再听半句扰乱她心神的话,她已经够可悲的了,不能连最后的尊严都丢了。抹­干­眼泪,梅施开动了车子,她已经迟到了,不能再耽搁下去。

虽然迟到了近四十分钟,因为薛勤约他的朋友六点见面,梅施还比那人早到了。薛勤为她点了杯热咖啡,梅施礼貌地道了谢,她发现薛勤在打量她,或许是她敏感,薛勤看她的眼神完全不同以往,带了点怜悯,却没有了上几次见面时隐隐期待的暧昧。

她有些恶意地会看他,虽然他在这时候出手帮她也算雪中送炭,可她就是无法由衷感谢。薛勤想要的是个家世良好的女友,梅家败落了,他便不再用灼灼的眼神看她。这次主动相帮,梅施也想不透他的心思,或许当初她和他无疾而终,他只是想寻回心理优势?眼前的这个男人分明是她少女时代的白马王子,此刻看来却处处透着世故和虚伪,他甚至不能坦然回应她的视线,讪讪地垂眼,假意搅拌咖啡。

“梅施,”薛勤放下小勺,似乎决心问个明白,抬眼看她的时候,眼神始终不算沉稳,只瞥了她一下便虚了焦距,“也许这个时候问并不合适,我就要出国找机会,几天后就走,所以……”

“你问吧。”梅施沉声说,以前她总觉得薛勤处事得体,可现在听他说这些看似周全实则虚假的开场白让她十分烦躁。

“为什么你突然疏远了我。发生了什么事吗?”薛勤皱眉。

梅施看着他,其实她也想到他会问这个,可现在她对这个话题除了厌烦还是厌烦。“我以为你知道。”梅施笑了笑,掩饰不住讽意,当时他真是给了她意想不到的一闷棍。

薛勤被她的笑容刺得一颤,他早就有所怀疑,听了她的话,看她讥诮的神情,忍不住脱口问出心中所想:“张曼找你了?”

梅施冷冷地看着这个男人,一时无语,她真为那个叫张曼的女人感到可悲。薛勤被她看得失去镇定,在椅子里局促地抬了抬身子。

“没有,她没来找过我。”梅施皱眉,意兴阑珊,她何必解释?可她真的为张曼不值,这个男人抛弃了她,梅施记得很清楚,那天她的脸上甚至流露出无奈的神情,她体谅这个虚伪的男人,认为他考虑找个富家小姐来改变人生并不是不可理解的。她的退让,她的忍耐,换来的却是这个男人的猜忌。

她一句话也不想再和薛勤说,幸好薛勤的朋友这时候来了,是个长相斯文的年轻人,笑着问薛勤:“有什么要紧事非要面谈?害我大雪天也急忙赶来。”

梅施的心更凉了一点儿,原来这个人连薛勤为什么找他都还不清楚,能帮一把的希望更加渺茫了。

果然,薛勤只简单地说了下是有关梅国华的案子,他的朋友就收了笑,一脸莫名其妙,“这个案子别说我了,就连我们老大也摸不到边。你早说是这事,我都不用大老远赶来了。”

梅施觉得他看自己的眼神有些忌惮,因为她是梅国华的女儿吧,果然他立刻起身,“我还有事,你们聊,今天对不起了,我实在是无能为力。”他走得匆忙,避而远之得十分急切,连稍微掩饰一下都顾不上。

“对不起。”薛勤有些抱歉,“没帮上什么忙。”

“没关系,我还是得谢谢你。”梅施敷衍地说了句虚情假意的话,像是嘴巴自己答的,根本没走脑子。她已经看得非常清楚了,找人帮她只不过是个一举两得的借口,既让她感谢又能达到他的目的,他不过就是想在出国前问问清楚张曼有没有破坏他的好事。

手段真是拙劣又虚伪,他想知道直接找她出来问,她或许还会更舒坦点儿,现在她简直像被耍了,他就这样小看她的智商吗?

“我家还有事,今天就不请你吃饭了。”梅施站起身,即便是客套话也说得生硬。

薛勤点头,梅施再不想多看他一眼,径直走出了咖啡店。

路上的雪已经积了很厚,雪花纷扬而下没有半点停的意思。马路上车流滚滚,因为雪天延长了下班高峰,梅施疲惫地汇入车阵,路灯、车灯璀璨一片,晃得她心烦意乱。车行的速度和走路差不多,梅施长长吐了口气,肚子竟然开始饿了,原本毫无胃口却因为经历了这么番情绪的大起落而饥肠辘辘。

好不容易拐出主­干­道,车明显少了,她加快了些速度,天已经黑透,虽然时间还早,却让人有已是深夜的错觉。

一辆面包车突然从小路拐出来,速度飞快地冲上主路,梅施躲闪不及,面包车简直就没来得及减速,硬生生拦腰撞上梅施的车。

整个过程很恍惚,梅施只觉得路灯、迎面来的车灯全变成刺眼的光点,在她眼前疯狂地晃动,耳边是或尖锐或沉闷的撞击声。开始并不觉得疼,好像坠入了时间的黑洞,外界的一切都停顿了。气囊弹开狠狠打了她的脸颊,像被人用力掴了耳光,疼痛便从脸极快地蔓延至全身,胸口被硌了一下,呼吸都变得难受,一条腿没了感觉,只觉得冰冷肿胀。梅施死死攥住身后的毛垫,通常这时候人不该昏过去没了知觉吗,为什么她好像比平时还清醒。

每一种痛,她都感受深刻,小腹里像有人揪住她的血­肉­使劲绞拧,一股股的潮热从身下涌出,顺着有知觉的那条腿不停向下淌,温热冷却得非常快,梅施觉得刚流出的血马上就要结成冰,这又冷又潮的折磨加重了她的痛楚,有人来砸车窗想救她出去,她疼得呜呜哭泣,连求救的话都说不出来。

失去……非常缓慢,梅施甚至明晰的感受到每次把孩子推离她的收缩,这过程非常漫长,长得她陷入了绝望。

车窗被救援的人砸破,冷风从四面八方吹进来,她瘫软在支离破碎的汽车里,被各种苦痛拆解吞吃,终于意识陷入昏暗,她竟然感到欣喜若狂,太难受了,昏过去也罢,就这样死去也罢,她已经不想再煎熬于这样的炼狱。

在失去意识的前一刻,她的脑中什么都没有,谁也没想,她满意地坠入黑暗,这世界上每个她舍不下的人都让她痛苦,想不起来是上天的慈悲。

好像有人在很远的地方叫她,又好像有人在吵架,梅施想睁开眼看看热闹,却怎么都使不上劲。

“你们还是多喊喊她,让她尽快恢复意识。”这个声音是她听见的距离最近的,非常权威,是医生吗?

然后她就听见妈妈一遍一遍喊她名字,有点儿像手机铃声不停响的感觉,让人着急又烦躁,梅施想应一声,让妈妈别再喊了。等她努力半天睁开眼,房间里反倒一片安静,没有妈妈,也没人喊她名字。梅施一下子恍惚了,分不清哪些是幻觉。

转了下眼睛看四周,确定这里是医院,记忆兜头灌了回来,她惊惶万分地想抬手摸摸肚子,却一点儿力气也没,她只能使劲抬头,想看一看。她的一条腿打了石膏,用吊带固定在架子上,肚子本来就没显,当然看不出异样,但是她知道……孩子肯定是没了。

“为什么不跟我说?”阮廷坚的声音非常沉冷,梅施吓了一哆嗦,这才看见他一直坐在床头对面的沙发里。梅施没想到他会在,愣愣地看着他,和他在一起这么久,第一次看见他这么冷漠。她原本以为他是天生冷脸装酷的人,和现在相比,平常他的表情都可以称为面­色­和善。

阮廷坚皱起眉,睫毛的­阴­影让眼瞳看起来更加幽深,梅施的怔仲让他有点儿不确定,毕竟她不是什么细心的人,“你,知道自己怀孕了么?”

听了这话,梅施虚弱地冷笑了一声,声音漂浮无力,语气却不改讥嘲,“在你眼里,我就这么傻?”

阮廷坚抿紧双­唇­,下巴显出近乎残酷的弧度,他并不愿相信她隐瞒这件事的原因,即使心知肚明,他还是抱着一丝希望。

梅施直盯盯地看着他,他这副神情……是在谴责她?现在她痛苦,委屈,受伤了,他凭什么来怪她?她一下子就被激怒了,她不想去分辨自己的对错,也不想去追究这件事谁的责任更大,她只想大声地告诉他:他没资格怪她!

“阮廷坚,我还知道很多事。”她近乎刻薄地冷笑,虚弱苍白的脸­色­反而让冰冷的笑容更加残酷伤人。阮廷坚沉默地直视着她,双眉紧锁。“告诉你吧,我压根就没想要这个孩子。”梅施咽了下口水,猛然来袭的痛苦激得她口不择言,“即使没有这次车祸,我也预约好了流产手术!”她发现,这么残忍的话奇异地遏制了自己的心痛,对啊,孩子虽然以她意想不到的方式离开,也算在她计划之内。

阮廷坚放在沙发上的手缓缓紧握成拳。

“得了,阮廷坚。”梅施瞧着他骇人的神­色­,嗤笑了一声,“你和姓贺的儿子都那么大了,何必假作在乎这个原本就没想要的孩子?”

阮廷坚露出诧异的神情,但听见她自我开脱的生硬理由忍不住低低冷笑了一声,“我原本就没想要?”

“当然!”梅施的声音都拔了尖,鲁莽地打断了阮廷坚的话,她现在尤其不能听阮廷坚说重视这个孩子或者对孩子曾经的存在多么惊喜,她受不了!“你如果想和我生孩子,怎么会那么对我爸爸,那么对国元?!”她像就快淹死时抓住了救生圈,把一切错误都推到他身上,“怎么会背着我,和你的初恋情人、私生子乐呵呵地团聚?你真卑鄙,你害了梅家,骗了我,还要假装自己是大善人!对我爸已经尽力了,对这个孩子痛心疾首,错的全是我!放心吧,全天下都会夸你是仁至义尽的好男人的!快去和姓贺的破镜重圆吧,别在这儿演戏了!”

阮廷坚缓缓站起身,一言不发地听她说,梅施被他散发的恼意镇住,也再没力气怒骂,空洞地看着脊背异常挺直的他。

他突然笑了,梅施觉得这简直像喝了仇人血以后的笑容。“我觉得你说的都对。”

他这么容易就承认了,反而让她一下子不知所措,他转身离开,梅施觉得,他……再也不会回头了。

“­干­吗去?”正进门的梅逸被阮廷坚撞得倒退半步,没得到阮廷坚的回答,一脸疑惑地走进病房。

梅施的眼泪就这么涌了出来,当着小逸,她觉得颜面尽失,可毫无办法。

刚才她说得太痛快了,虽然事实上是被甩了,还是保住了最后的尊严。可这尊严背后……全是痛苦!

“姐!你醒了?”梅逸跑到床边,有点儿急了,“很疼吗?”

梅施这才发现,所有的力气都用在刚才说那番话上了,现在想简单应一句弟弟的问话都不成。她点头,是啊,她很疼,很疼。

梅逸着急,“我去叫大夫!”

大夫和护士来检查了一番,问了些简单问题,并对她说明了病情,算作安慰。梅施这才知道她的情况比看上去要好得多,除了孩子没有了。腿没有断,只是裂了条缝,恢复起来相对容易,其他地方只是擦伤,现在行动不便是因为送来急救时打了麻药的缘故。

梅逸给家里打了电话,向赵舒元说了姐姐已经醒来,要她放心,好好休息,不要再赶过来,明天早上再来看。

挂断电话,医生护士也都离开了,房间里只剩姐弟俩,梅逸神情复杂地看着梅施,“姐,你对阮廷坚说了什么吗?”阮廷坚一直心焦如焚地守在这儿,怎么可能她醒过来了,他反而气势汹汹地走了?可看姐姐这样子,连半个字都说不来,又怎么能把阮廷坚气走呢?

梅施侧过脸,眼里很快地浸湿了枕头。

梅逸没再追问下去,暗暗叹了口气,无论发生了什么。现在最重要的是让她快点儿好起来。

也许是失血过多,也许是有了彻底垮下来的理由,梅施觉得从小到大没这么病过,整天处于脱力的状态,昏昏沉沉总是想睡,她甚至怀疑过不停点进身体的吊瓶里加了催眠药。能睡得昏天黑地,她觉得很幸运,总比醒着面对一切要好,病痛冲淡了心痛。

赵舒元每天都会来照顾她几小时,这在以前是无法想象的事,失去国元,她反倒有­精­力当称职的妈妈了,梅施觉得可以苦中作乐地把这当成是意外收获。

梅逸倒是整天忙,为父亲的案子不辞劳苦地奔波,原本年少俊美的脸罩上了­阴­郁忧烦,好像一下子成熟了。梅施怎么看都觉得这样的小逸越来越像阮廷坚,尤其是他接电话做什么决定,面无表情却轻微蹙眉时最像,像得她都不愿意细看他。大概是小逸挑起了大部分重担,妈妈的情绪比前几天要平和得多。梅逸和阮廷坚接触非常密切,虽然从那天阮廷坚愤而离去后梅逸再没当着她的面接阮廷坚电话,她和妈妈都知道他走出去接的电话是谁来的。妈妈都可以假装糊涂,她也一样,无论如何,在爸爸这个案子上,阮廷坚并没有撒手不管。

住了一周多,终于可以出院了,其间阮廷坚再没来过,也再没给她打过一通电话。梅施强迫自己专心养伤,渐渐的她发现了一个秘诀:就是不想。不细想,也不回想,强制忘记过去,再对眼前置若罔闻。虽然有点儿自欺欺人,但非常管用,身体渐渐好起来,心也是……怪不得有人说治疗失恋,彻底垮一下才方便重新站起来。

住了这么几天院,从家里拿来的东西倒真不少,毕阿姨和司机决定先回家送一趟,因为梅逸说了马上会来,梅施让他们别等了,早去早回。梅施一个人坐在床上,病房里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因为这次住院没告诉任何朋友,总共也没收到几束花,现在只剩梅逸前两天送的一束,孤零零地放在墙角的茶几上。

有人敲了敲门,梅施看过去,先看见一大捧的花,还真是想什么来什么,梅施都有点儿想笑了。

拿着花的男人梅施不认识,但说不出的眼熟,男人大概二十几岁,穿着黑­色­的大衣围着格子围巾,一副英伦学院派的范儿。梅施猛地意识到,这个人长得很像阮廷坚,轮廓、五官都隐约相同,只不过……这人非常“盗版”,与阮廷坚相似的五官在他的脸上显得有些粗糙,虽然也算个帅哥,相比“正品”始终差了一个档次。

“梅小姐?”盗版阮廷坚彬彬有礼,与阮廷坚同的是,他有种非常浓郁的儒雅和学术气质。梅施还没来得及点头,贺慧怡和正版阮廷坚走了进来,梅施僵住,不知所措地看着他们,因为面无表情显得相当冷漠。

梅逸最后进来,看了看姐姐,又瞥阮廷坚的脸­色­,神情复杂。

“自我介绍一下吧,我叫阮廷杰,这位是我未婚妻,贺慧怡。”阮廷杰忙着把花放下,又忙着说话,稍微显得有些手忙脚乱,梅施对他的印象好了些,觉得他坦诚自然,见了陌生人会局促紧张,和阮廷坚完全不一样,让人容易亲近。

“你好。”贺慧怡站在阮廷杰身后,态度不冷不热,梅施点点头,看来她是想装作素未谋面了。

阮廷坚自顾自走到沙发边坐下,被阮廷杰和贺慧怡挡住,这让梅施的呼吸畅顺了些,至少不用直接面对他。

“我是阮廷坚的堂弟,一直在美国读书,因为大哥找到了Chenny,昨天才赶过来。”阮廷杰兴高采烈地说,大概在美国待久了,神态都非常美国化,简直有点儿手舞足蹈。

一直站在他身后的贺慧怡却一语不发,冷静地看着梅施,与阮廷杰反差强烈。,梅施也看她,觉得她和阮廷杰是非常不配的一对儿,也许他们岁数差不多,阮廷杰大概还年长些,但无端就有老妻少夫的感觉。

“听说还引起一些你的误会。”阮廷杰无奈地耸了下肩,“我和慧怡一定要来亲口解释一下。我和慧怡在大学是同班同学,我们很相爱,但我姑姑——”阮廷杰皱了下鼻子,“你也听大哥说过了吧,简直就是……”他眨眼想了一下,“就是灭绝师姐,她不喜欢Chenny,反对我和她在一起。”

梅施喉咙发痒,她非常想纠正这位一知半解的abc,但目前的情况还真不适合就灭绝的辈分问题展开讨论,只是默默忍了。

“她让Chenny很伤心,毕业的时候连和我说一声都没有就不见了。”阮廷杰说起这段往事,面­色­还是十分郁闷,“那时候我不知道她是回国了,还是去了别的国家,真是一点儿线索也没有,大海捞参。”

梅施又动了下嘴­唇­,忍住纠正他的想法。

“一直过了这么多年,我都读到博士了,才有了Chenny的消息。”阮廷杰不胜唏嘘,口气有点儿激动的说,“她竟然还给我生了小旭!”他回头看贺慧怡,也不知道是自言自语还是对她说,“现在姑姑不会反对了吧?反对也没用!我是不会再和你嗨哟小旭分开的!”

他的讲述其实一点儿都不煽情,就他自己心潮澎湃,听的人都觉得挺无语的,包括贺慧怡,她连眉头都没皱过。

梅施看着犹自激动恶毒阮廷杰,怎么都觉得这人有点儿不靠谱,她邪恶地怀疑贺慧怡是把孩子栽赃到他身上。

“之前大哥找到Chenny,正赶上我有重要答辩,怕我分心所以没有立刻告诉我,大概被你看见他们在一起,所以误会了。”阮廷杰有点儿抱歉。

梅施看了眼贺慧怡,她的脸­色­终于有些慌乱,戒备地看着她,生怕她说出那天幼儿园外的事情似的。梅施低下头,保持沉默。

“我和Chenny、小旭马上要回美国见姑姑,和你解释清楚就安心了。”阮廷杰笑得很开心,了却一桩心事似的。“Chenny,我们走吧。”他去拉贺慧怡的手,贺慧怡没有拒绝,深深看了梅施一眼,跟着阮廷杰向门外走。临出门,阮廷杰又回过头来,带了点儿顽皮,别有深意地向梅施笑了笑,“你和大哥好好聊一下。”

梅施一惊,这笑容——他才是阮贝蒂!

“那个!”梅施抬手,叫住了阮廷杰,她也知道现在问这个问题太可笑,但还是管不住自己,“你箍过牙吗?”

所有人都莫名其妙地看着梅施,梅施也觉得自己挺丢脸的。

“箍过。”阮廷杰讪讪,像明星被提起出名前的往事。

梅施哦了一声,点点头表示没事了,阮廷杰有点儿疑惑地拉着贺慧怡离去。

房间静下来,梅逸有些尴尬,“那个……我出去打个电话。”明显是想给阮廷坚和姐姐制造单独谈话的机会。

“不必了。”阮廷坚站起身,冷淡地说,“我也没有其他可说的。我来,只是证明一下,我并不是个满嘴谎言,擅长做戏的人。”他的语气始终带了些恼恨讥刺。

梅施没有抬起头,也没有说话的意思。

阮廷坚抿了一下嘴,脸上浮现出一层清浅的怒意,梅逸有点儿着急,他没立刻走明显是等姐姐接话,可梅施只是垂头不语。

阮廷坚头也不回地走了,梅逸叹了口气。

“姐……”他揉了下太阳|­茓­,阮廷坚都带着人来解释了,虽说嘴上没好话,要他看来真算委曲求全了,姐姐怎么就不就坡下驴呢?若论这事,姐姐的不对更多,阮廷坚那脾气,做到这份上也够不容易的了。“国元和爸的事,阮廷坚没有撒谎,我现在介入了,非常清楚之前他是尽了全力的。我……也赞同他的决定,与其把钱扔进无底洞,何不保存实力另作打算呢。”

梅施抬头瞪了他一眼,果然,梅逸说这番话时简直和阮廷坚一个嘴脸。

“现在孩子的事也解释清楚了,误会也解开了,就连妈不也没再怪他了吗?你到底还在闹什么别扭?难道……”

门被礼貌地敲了敲,打断了梅逸的话,贺慧怡去而复返,梅逸见到她有些惊诧地挑了下眉。

梅施倒不意外,向她点了下头算做招呼。

“我能和梅小姐单独谈谈吗?”贺慧怡微笑着对梅逸说。

梅逸点头,离开的时候忍不住细看贺慧怡一眼,想不明白她还有什么要单独和姐姐说的,希望对姐姐和阮廷坚能有帮助。

贺慧怡坐在沙发上,梅施向她笑一笑,大致知道她为什么回来。

“谢谢你……”贺慧怡挑了下嘴角,笑容里有淡淡的苦涩,“刚才没有说出来。”

果然是因为这个,梅逸微微笑了笑,摇了下头。

“我并不是怕被责怪才……”贺慧怡皱眉,显出一丝倔强。

“我明白。”梅施打断了她,想在自己喜欢的男人面前保留最后一点尊严,这种心情她太懂。阮廷杰是个迟钝又粗心的人,所以他才高兴得那么单纯,梅施只是有点儿想知道,贺慧怡对阮廷坚……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梅施眼中流露出来的理解,缓和了贺慧怡的神情,她终于诚恳地说了声:“谢谢。”

“你……”梅施到底忍不住,皱眉看她,“真的要和阮廷杰去美国?”

“嗯。”贺慧怡惊奇了一下,随即放松下来笑着轻吐了一口气,竟然和梅施谈起了心事,世事果然奇妙。她的确需要一个分享心情的人,目前看来……只有这位梅小姐了,因为被她知道了心底最­阴­暗的渴望,反而不必掩饰吧,贺慧怡的笑容越发苦涩和自嘲。“你不怪我骗了你?”到底入世几年,她还是不能一下子畅开心底,虽然她非常想倾诉。

“骗我?”梅施喃喃重复了一下,贺慧怡算是骗了她么?“不算吧,当时你说的话,我其实也没全信,我只是需要一个理由……”狠下心,离开阮廷坚,抛弃孩子。没想到,孩子竟然先抛弃了她……这也算是惩罚吧。

贺慧怡笑笑,不知道为什么,她非常理解梅施现在的心情,为了摆脱而寻找无比愚蠢的借口……她也有过。“不管怎么样,当时我是成心想让你误会的,因为我先误会了Wannen。他没有立刻告诉Jackey,还问我现在对Jackey是怎么样的感情,他的确让我起了贪念,又或许我……太过自信,反而办了这么愚蠢可笑的事。”

Wannen?阮廷坚吗?梅施不知道怎么搭话,于是默默地听,这也正是贺慧怡最需要的。

“我对他说,与Jackey的感情不过是年少懵懂,当时就已经知道错了,现在对他无爱无恨,只是小旭血缘上的父亲而已。Wannen听了沉默很久,不太愉快地各自离开。我却很雀跃,甚至睡不着,整日整夜地等他电话……他对小旭也很好,看得出他非常想和小旭建立感情,以后的见面多是因为他想见小旭。这都让我充满期望和幻想。”贺慧怡苦笑着耸了下肩膀,“我以为他会向我表白,可是我对你说了那句话后,他约我再见面,说起这些年Jackey是怎样对我念念不忘,到处寻找,毫无目的毫无希望,从没放弃,他说Jackey曾说过这样的话,‘我只想找到她,哪怕只是确定她过得很好,很平安’。我没想到当初轻率的一段感情,又是那样结束的,他居然会这么执着。Wannen没立刻告诉他,是因为他有重要答辩,以他的个­性­,知道我和小旭已经找到了,会不顾一切地跑过来的,Wannen说,如果我身边没有男朋友,让我再慎重考虑一下Jackey。我当时……我当时……”贺慧怡轻轻挥舞了下双手,像是要哭出来,又像是要笑,深呼吸了几下,她才稳定住情绪继续说。

“我当时真的要哭出来了,还好,我还能装作若无其事。我这才想起他钱包里你的照片,之前无心看见过,并没在意,从大学时就开始了,女孩子都想把自己的照片放在他的皮夹里,那时候……总是我负责帮他清理掉。”

梅施皱眉,越发好奇她到底和阮廷坚有过什么样的关系。

贺慧怡看出了没收到疑惑,笑着叹了口气,“在美国的时候,我们都在同一所学校,我和Jackey还是同班同学,因为都是华人,他们的家世又那么优越,对我照顾的地方很多。”

梅施也似乎随着贺慧怡的回忆去到阮廷坚的青葱岁月,她看过照片,他们的校园真的很美……然后她又想起了阮廷杰的贝蒂照,忍不住诡异地看了贺慧怡一眼,再次深深怀疑她当初怎么可能喜欢上阮廷杰呢?一开始听贺慧怡叫阮廷坚的英文名字只是觉得陌生,现在心里会有些刺刺的,那是属于贺慧怡的校园帅哥Wannen,而不是她认识的鼎亿老总阮廷坚。

“他们对我都很好。”贺慧怡叙述的口气里起了轻微的异样,梅施立刻就感觉到了,不想打断她的回忆,所以没有出声。“后来……我知道Wannen只是把我当朋友,当妹妹,Jackey又对我很痴心,我就……”贺慧怡说不出口,觉得这样轻易说出当时只是利用了阮廷杰更对不起他了。

梅施更加沉默,贺慧怡的省略比清楚地说出来更让她难受,贺慧怡的心里一直没有放下吧,隔了这么多年,再见到阮廷坚还是立刻又燃起了旧情。既然她心里的那个人始终是阮廷坚,怎么又生了阮廷杰的孩子呢?梅施有点儿鄙夷眼前这个女人,至少她对阮廷杰很无情也很残酷。

“大概是看出我不够爱Jackey,又或者­干­脆看清我的真实想法,Donls姑姑非常讨厌我,逼Jackey和我分手。”贺慧怡说起这一段反而很平静,对“灭绝师姐”的恨估计也随着时间消散了,梅施甚至听出一丝丝赞许的味道,贺慧怡是在肯定灭绝?多莉丝是明眼人吗?“Donls姑姑一直没嫁人,Wannen和Jackey相当于是她带大的,阮氏集团里她也是最大的股东,是名副其实的铁腕女人。Jackey对她束手无策,她又对我恶言相向,对那个年纪的我来说,她那些话是无论如何也忍耐不了的,于是我就和Jackey分了手。可笑的是,我竟然发现自己怀孕了。”

梅施愣住,和她的遭遇很相像……

“那时候美国是不允许流产的,我又对Jackey完全失去了信心,他被姑姑关在家里,我根本也联系不上他。Wannen怕我想不开来安慰我,却发现了我怀孕的事,我求他不要告诉Jackey,他却认为应该两个人一起努力争取姑姑的同意。其实我当时……是不想要这个孩子的,但又怕他知道我是这么的卑鄙和自私,就找借口说目前Jackey不会有什么办法,姑姑知道这个孩子的存在说不定会想方设法除掉孩子,应该等孩子生下来再做打算。Wannen同意了我的想法,那段时间我的身体很差,反应又很强烈,又面临着毕业的种种考试和答辩,全都是他照顾我的,我对他……但是我也越来越明白,他真的只是把我当成朋友,Jackey的未婚妻来看的,我也越来越痛苦,而且前所未有的厌恶自己。一办完毕业手续就立刻跑回国,再那样下去,我一定会疯的。”

梅施一想到阮廷坚曾像孩子爸一样照顾过她,心里就像被刀扎了一下,怪不得经验那么丰富呢。

“等我在国内安定下来,孩子已经太大了,不忍心引产,我就只能把他生下来了,我无比庆幸这个决定……”这句话扎在梅施的肺管上,她的神­色­一凛,贺慧怡也惊觉了,暗自后悔在她面前提孩子和流产。“日子就这么过去,直到非常偶然地再次碰见。”贺慧怡急于岔开话题,“我想他没对你提起是怕你起疑心吧,Wannen是个心思很细密的人,后来我才知道,我一走了之以后,他甚至没和Jackey提我怀孕的事。一方面是Jackey找我已经找得很痛苦了,再知道有孩子,就会更疯狂。另一方面,他怕我最终还是选择不要孩子,他如果告诉了Jackey,最后会伤害到Jackey……他就是这样的人,什么都存在自己心里。”

贺慧怡句句称赞阮廷坚让梅施越听越不是滋味,“既然这样,你­干­吗还要再接受阮廷杰?”她脱口而出,不怎么客气。

贺慧怡愣了下,随即笑了,完全知道梅施在不高兴些什么,“毕竟过了这么多年,我也不是青涩别扭的小姑娘了。”

梅施暗暗翻了个眼睛,怎么都觉得她这句“青涩别扭的小姑娘”另有所指,是在讥讽自己。

“Jackey对我这么真心,作为女人的确感动,我……又亏欠他太多,他毕竟是小旭的父亲。正像Wannen说的,我想重新考虑接受他。”

梅施被她刚才的那句话弄得很不高兴,报复地想,她的确应该“重新”考虑,阮廷杰整完容帅多了!

贺慧怡离开后,梅逸走进来,不太确定地问:“误会都解释清楚了吗?”

梅施点头嗯了一声。

“那……用我给阮廷坚打个电话叫他来吗?”梅逸苦笑,姐姐不好意思的话,他应该义不容辞地撮合他俩。

“不用了,我决定和他分手。”梅施冷静地说。

“姐!”梅逸倒跳起来了,“你到底在闹什么?”

闹?梅逸是彻底投靠阮廷坚了,竟然这么说她。“小逸,如果你认为一个人是杀父仇人对他一通报复,后来却发现,这个人非但不是仇人还是恩人,可伤害却已经形成,你怎么办?你怎么面对这个人?”

梅逸沉默。

“所以,我……要和他分手,我已经决定了。”

【第49章】

梅施仍旧扭着脸,睫毛飞快地呼扇了一下,不反驳也不承认。

“就算阮廷坚一开始没和你说明真相是不对,但你始终没给他证实自己的机会,贺慧怡的事,你连问都没问他一声,就把他的罪名给坐定了……”

“我当时最在乎的不是他和贺慧怡怎么怎么样了!是他骗了我!”梅施终于瞪起眼睛看弟弟,连她自己都觉得虽然这话说得够大声,还是一股子强词夺理的意味,“他的确是骗了我!”梅施翻着眼睛强调了一句,声音却低下去。

梅逸忍了忍,其实这时候并不该对她不依不饶,可不给她来副猛药,她就会一直这么自欺欺人下去。“姐,就算他错了,他只是骗了你,而且可以看成是怕你节外生枝或者跟着担忧烦恼才向你隐瞒,就算我是你弟弟,该无条件地站在你这边,我也不觉得他这错是不可饶恕的。再看看你,不相信他,一味胡来,那天他再三劝你不要出门,劝你不要做没用的事,你不听,结果呢……就这样了,你还非要把所有的错都推到他身上。还说什么,因为无法面对要和他分手,姐,你只是在逃避责任!你连对他说对不起的勇气都没有。”

梅施直直地看着他,梅逸被她看得说不下去,讷讷住了口。

“我……”梅施重重呼吸,像被掐住脖子刚刚缓过来一样,“现在别和我再提这些了,我不愿意听,也不愿意想!”

梅逸垂下眼,轻轻叹了口气,被梅施刚才的眼光看得心疼,他也不忍心再提,“姐,我已经办好出院手续了,走吧。”

梅逸明年就要毕业,功课繁忙,因为梅国华的事硬挤出时间回国来的。奔忙了十几天,请好了律师,又有阮廷坚在背后相助,大致确定可以判三缓三,举凡这种案件必定要调查一段时间,梅逸把作为直系亲属应当出面的事情和手续都履行完,便回了学校。

梅施的腿要打三个月石膏,又正值冬季,感觉猫冬在家,与世隔绝。虽然寂寞无聊,她倒也还很享受这种平静。

因为爸爸的案子大势已定,妈妈的情绪也比较平缓,日子过得静谧安宁。梅逸走了以后,阮廷坚再没打电话给她,也没打来梅家,阮廷杰和贺慧怡也没了消息,梅施天天躺在床上望白茫茫的窗外,一时就恍惚了,她真的遇见过阮廷坚吗?真的发生了那么多事?她是不想面对他,可他消失得这么彻底……她的心又空落落的。

纪晓净比起辰辰和简思这样需要带孩子的人轻松很多,时常来看她。晓净因为简思的事,与阮廷坚还算相熟,好几次梅施都忍不住想问问她阮廷坚的近况,终究还是没问出口。是她错得多,又是她提出分手,现在上赶着问人家的情况真是太没道理了。万一阮廷坚又有了新女朋友……虽然是她主动提分手,也会感觉反倒是被甩的那个。

快过春节的时候,梅国华的案子结了,判三缓三回到家里。梅施的腿也恢复得很好,拆了石膏,天天在家缓慢走动,慢慢恢复正常行动。

虽然过节梅逸和伏瑶没有回国,梅家的年还是过得很祥和快乐的,梅施发现这次牢狱之灾让爸爸好像开窍许多,回家之后没再和外面的花花草草联系,很眷恋与妻女团聚的家庭生活。

当然,破产的­阴­云到底还是时刻飘在每个梅家人的头上,梅施就总是听见父母在厅里低低盘算还有那些资金,以后该怎么办,往往都是看见她来了就岔开话题,或者资金商量不下去,两人愣愣地对坐着发呆。

开春了以后,梅施也完全康复了,一直视而不见的问题避无可避。没等梅施找妈妈谈,赵舒元先到她房间,一脸抱歉地对她说:“施施,你要出门就开我的车吧,等过一阵子……再给你买。”

梅施沉默了一会儿,虽然梅家以前就不是巨富之家,但花钱还是比较从容的,她和梅逸都是各有各的车子,很讲究“自己的东西配合自己的气质”,基本从不共用任何物品。梅逸心爱的跑车在他回澳洲之前就找买主卖了好价钱,她的车在那次车祸里撞报废了,妈妈这么说,梅施就知道,以家里现在的情况,再给她单独买台车不太可能。妈妈支吾又抱歉的语气让她更加不能回避梅家的情况,“妈,”她笑笑,“我也全好了,准备出去找份工作。”

赵舒元心疼地垂下头,看自己绞紧的手指,以前对儿女虽然疏忽,还是让他们过上锦衣玉食的生活,如今国元倒闭,她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没有太多力量可以保护孩子们。虽然心疼不舍,终究还是希望儿女能有谋生的本领,所以还是点头赞同。

梅施早就在电视报纸和网络上知道找工作难,具体怎么个难,自己找了才体会深刻。仗着年轻漂亮,她倒也还应征到比较体面的工作——比如当个大公司的前台,或者助理秘书什么的。毕竟从小养尊处优,脾气和工作经验都差得太多,就业率几乎和失业率一样高,幸好家里也不等她这点儿薪水买米下锅,这里被踢走就去那里继续。渐渐的,在一个地方待得时间越来越长,梅施也有了得心应手之感。天天疲于奔命,她觉得频频登上报纸杂志的商界明星阮廷坚更不像一个世界的人了,距离越来越远,心反倒死透了,连空落落的感觉也没了。

不过想起将来有可能要对孙子说,大富豪阮廷坚曾经和你­奶­­奶­我有过一腿,还是觉得卑微又辛酸,觉得自己果然是灰姑娘姐姐的炮灰命。

梅施习惯于每天先搭小区门口的大巴到地铁站,再乘地铁去公司。开始还觉得挤在人堆里痛不欲生,还被偷过钱包和手机,可开着妈妈那辆昂贵的轿车去上班更让人觉得她是个玩票的,没心思正经工作。习惯了以后也觉得很好,至少不堵车,也不必费劲找车位。

有些时候,她也不得不正视心灵里抹不去的痕迹,比如一天早上搭地铁,一位孕­妇­不知为什么和丈夫大吵起来,丈夫激动中推了妻子一把,正值地铁到站,孕­妇­险些摔倒。她跳起来扶住孕­妇­,很激动地骂了丈夫不顾老婆有身孕和她争执,又骂妻子没尽到母亲的责任,忽视肚子里的孩子,差点酿成惨剧。夫妻二人被她骂得一愣一愣,梅施恍然猛省自己到底算哪根葱?惶急地早下一站,飞奔而逃。她怎么还能谴责别人呢,她自己就是个不负责任的妈妈!失去孩子,当时她倒没觉得怎么样,可时间越流逝,伤痛和悔愧却越严重,梅施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干­脆不再去想。

七月份的时候,梅逸和伏瑶结束了学业回国,梅施觉得父母对一家人团聚分外重视,也见了真正开怀的笑脸。梅逸和伏瑶只简单地领了结婚证,也没办酒席,一家人吃了一顿饭算庆祝。梅施十分唏嘘,连小逸都结婚了,她一向觉得自己算个美人,没想到竟然也沦为剩女。

上班的公司总有献殷勤的男人,梅施看他们总觉得可笑又无聊,大概是尝过阮廷坚那样的仙桃,看身边全都是烂柿子吧。对此,她还是很乐观的,生命在于习惯,开跑车穿名牌的梅小姐现在也天天挤公交搭地铁,网购团购,总有一天,烂柿子也会变美味的。

梅逸找工作比她狂热,整天早出晚归,梅施觉得果然事情都有好坏两面,当初还怪父母有重男轻女思想,现在梅逸倒很有挑起家里大梁的男丁意识,比她积极多了。

最新找的公司待遇不错,可惜总加班,梅施披星戴月地回到家,发现一家人都还没吃饭,摆了丰丰盛盛一桌菜等她。梅施还想了想今天是谁的生日,或者是什么纪念日。

梅逸先端起酒杯,梅施总觉得他看自己的眼神有点儿怪,“姐,告诉你个值得高兴的事。”梅逸说这话的时候,梅施一点儿都没感觉到他在高兴,甚至其他的人都眼巴巴地看着她,梅施顿时毛骨悚然。

“姐,我的公司下月就开张了。”梅逸终于还是露出了笑意。

“你的公司?”梅施瞪大眼睛,“你哪来的钱?”

梅逸和全家人又用古怪的眼神看她了,“阮廷坚给的,他说是当初用于救国元的资金,就算是国元和他合作的报酬吧。”

梅施原本还傻傻地举着杯子和大家­干­杯,听了梅逸的话,慢慢垂下了手。

她也清楚是自卑感和虚荣心作祟,总觉得摇头摆尾地接受阮廷坚的恩惠,会让他非常看不起。她自己也觉得可笑了,就算她摆出再清高、再安于平凡的姿态,他也不会高看她一眼的。无论如何,她无数次暗示自己,如果再见到阮廷坚,她要大大方方地向他道谢,客气而感恩地面对他。梅家落入这样的境地,他还是信守承诺兑现了当初答应的事,说他是梅家的恩人一点儿不为过。至于感情……梅施现在练就了一个好本领,就是忽视,假装忘记了,不让令自己痛苦的事闯进脑子。

阮廷坚对她来说,就好像孩子捡到了阿拉丁神灯,大喊一声“有妖怪”就把这份大幸运给扔掉了,等长大知道了价值,自己也觉得懊恼惋惜,却再没了占为己有的运气。自知之明,她还是有的,当初就觉得阮廷坚能和她在一起是因为国元的关系,他纡尊降贵了。他对她的确宠爱有加,她却对不起他,以前他的好,全变成压在她心上的债,还不起只能逃。她始终是不相信有天长地久的爱情的,阮廷坚的好心被她全当成驴肝肺糟蹋,他还能宽容她喜欢他?她要是有这么大的运气,估计也不会摊上家道中落的倒霉事了。尤其是梅家现在变成这样,她这时候去求他原谅,他会怎么看她?她是过不了苦日子,所以装傻充愣忘记以前骂他的话,没皮没脸地想和好,继续过豪奢的生活。就算他答应了,也会看不起她,还是算了,何不给自己留点儿脸面呢。

梅逸的公司已经招了30多人,装修的中规中矩,处处体现低调而稳重,大概是老板太过年轻,想营造一种让人信任的感觉。梅施搭梅逸的车去新公司,不怎么兴奋却很紧张。公司的标牌被红布盖着,揭幕仪式明天举行,员工们忙忙碌碌,应征的人排得一整层楼都是,梅施看了有些唏嘘,这半年多,她没少经历这样的场面。

“姐,这是你的办公室。”梅逸领着她走到走廊尽头的一个房间,梅施看了看标牌上的“副总经理”字样,心里有说不出的滋味。因为爸爸还在服刑期间,又比较敏感,公司是注册在梅家姐弟名下的,梅家人对起名都不擅长,仿造国元就叫逸施。梅逸占百分之五十一的股份,代管赵舒元的百分之二十,梅施也有百分之二十九,如果公司经营的好,她又是小富婆了。当初在家里说起股权的分配,梅施没什么意见,从小就被父母洗好了脑子,家产都要小逸继承。最让她受刺激的是,梅逸用平淡地口气说公司要有她的股份是阮廷坚特别交代的,这简直是直接把恩施在她头上,不领情也得领情。这也是梅施对新公司一直非常有心理负担的原因,她不知道要怎么还阮廷坚这份债。她还是了解他的,毕竟在一起过,他也不希望她落入无依无靠的境地,他的好,她尤其无法面对。

她能报答他的,无非是对他说以前都是她错了,对不起,我们和好吧。或许他根本就不想要这样的“报答”,她真怕她鼓起勇气豁出去当面把这些话全说了,他又用他经典的彬彬有礼的、冷静的眼光看她,说对他而言一切都过去了。是啊,这么长时间,他不是根本就没给过她一个电话,一条短信吗?或许,她一直不敢去找他,就是生怕亲耳听到这些话。

梅逸叫过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她手上正拿了一沓成立酒会的安排和细则,戴着眼镜,让梅施一下子就想起自己小学班主任。“这位是米珍,你的秘书,以后你要做什么她会告诉你的。”梅逸看了米珍一眼,让梅施感觉他在托孤似的。

米珍进入角­色­很快,梅逸刚转身,就递给梅施一份酒会流程,下达第一个提示:“请您仔细看熟,早于嘉宾一个小时到达会场,从现在开始,您就可以为这次晚宴做准备了。”梅施接过文件,连连点头,米珍走了她才不甘地想起,她才是上司。这半年打工习惯了,都不会当老板了……

所谓准备,就是打扮她自己。

逸施公司虽然不大,成立酒会却是非常高规模的,请了专业的公关团队策划­操­办,不用梅家姐弟费太多的心。看来梅逸是下了大本钱要引人注目了,梅施翻着邀请名单,都是商界名人,阮廷坚赫然在内。她也心知肚明,这种小公司的成立酒会即使办得再隆重,阮廷坚不出面,这些商界大腕根本不会来。自家公司开张的喜悦都盖不住要见到他的紧张,梅施觉得自己真是假惺惺到极致了,都没胆子好好打扮自己,生怕让阮廷坚觉得她打扮得花枝招展是想惹他注意,挽回他的心,把她看成垂涎天鹅­肉­的癞蛤蟆。

这半年多的打工生涯对她的改变还是很大的,为了一次酒会而买价格昂贵的礼服太心疼,穿档次低一点儿的更丢脸,她还有不少家底,选一套之前穿的不多的礼服,搭配低调的首饰,力争做到合宜就可以了,反正伏瑶才算是这次的女主人。

伏瑶平时不算外向,但这次非常兴奋,梅施陪她买礼服,配首饰,约定美容师,忙的前仰后合。梅逸也大方,给了一大笔置装费,伏瑶比她更心疼钱,往往兴致勃勃地挑选,真掏钱的时候又犹豫,梅施的败家本­性­这时候又露出来了,安慰她说这次酒会隆重而有意义,什么都要买最好的。

“姐,你怎么不买?”伏瑶自从回国住进梅家,和她亲昵了许多。

“我都准备好了,”梅施笑笑,“再说,你才是女主角,我可不能抢风头啊。”

伏瑶看着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梅施一看就知道她要说什么,赶紧回头假装看柜台里的首饰。

“那……这项链我也不买了。”伏瑶把手中正端详的项链放回盒子,项链并不是晚会用的,她只是想买来平时戴。

“你不是挺喜欢的吗?”梅施疑惑地抬头看她,“买下呗。”看了眼售货小姐不在跟前,“买吧,买吧,又不是很贵,很好看的。”

“梅逸毕竟才刚起步,花钱的地方多着呢。我也希望他快点步入正轨,真正赚到钱,你也知道,我家负担重,我妈一天的医药费都够吓人的,我们毕竟成家立业了,再继续让阮总出钱供养我妈看病也实在说不过去,他……”

“这条项链有搭配的耳环吗?”梅施掉过头问远处的售货小姐,打断了伏瑶的话。前面说的好好的,后面又拐到阮廷坚身上去了,全家人都一个味儿,时不时就在她面前提起阮廷坚对梅家的大恩大德,还没人敢明白说:得,梅施,你就继续以身报恩去吧。全都旁敲侧击,好像都在等她自己拿主意。问题是,他们不清楚决定权不在她这里吗?阮廷坚被她那么伤害,他们的孩子都被她弄没了,是她舔着脸回说一声我来报恩,人家就当没事人了吗?谁想过她的感受?阮廷坚要是冷着脸说:你给我滚远点,我施恩不望报,你也少找借口回来巴结我过好日子!她怎么办?

伏瑶知道她不爱听,皱了下眉也不再说了。

酒会在本城最高级的会所举行,因为敏感原因,梅国华夫­妇­没有出席,梅施和梅逸夫妻俩站在门口迎宾。因为梅施装扮简单,做造型比伏瑶快得多,来会场比预定时间早,一个公关公司的小妹妹见她也穿了礼服,问她是不是施逸公司的,她说是,就被递了张工作人员的胸牌让挂上,她还以为是新规则呢,主人家也要挂牌子。梅施迎宾的时候才发现梅逸和伏瑶都没挂胸牌,怪不到来宾都不和她握手,她打扮得低调,挂了牌子活像工作人员。正打算摘了,人群­骚­动,原来是万众瞩目的阮大少来了,人都往门口涌,梅施生怕这时候抬手摘牌子手肘撞了哪个大老板的脸,还是乖乖地缩在人群中安生地站着。

阮廷坚和梅逸握手,梅施听见梅逸说:“哥,你来了。”后背刷地起了一阵凉意,商场上和重量级人物套近乎是基本技能,她心中单纯善良的小逸也学了这一手,而且叫得那么亲切顺溜,真是令她感叹担忧,将来小逸会不会也变得像老爸那么油滑啊?

阮廷坚往里走,眼看就到了她的面前,幸好她最近天天洗脑,给自己做暗示,这一刻用生物本能都能礼貌优雅地向他微微一笑。手暗暗地在礼服上擦了擦,确保没有冷汗,如果他伸手,她就微笑握住三分之一,对他说:“欢迎莅临,阮总。”

都准备就绪了,可惜阮总冷冷瞥了她一眼,眼神一抬,从她头顶看过去了,马上被她身后的X总迎上来,握手攀谈。梅施感恩地摸了摸自己的胸牌,宝物啊,可能阮廷坚是不屑在大庭广众之下和“工作人员”握手的。

来宾陆续就位,梅施趁没人注意摘下胸牌扔在角落,坐到“副总”专座,还好,离阮廷坚的座位很远,她身心舒坦。

梅逸上台致辞,梅逸喜滋滋地看,她弟弟真是美少年啊,西装革履地美不胜收。跟着大家鼓掌,梅施无心一转眼,正看见阮廷坚坐在那儿冷漠看她,因为这一眼太意外了,梅施没来得及拿出洗脑程序,傻傻地保持着鼓掌动作,一脸惊恐。阮廷坚估计也觉得她这样子挺傻的,不屑地转过头,梅施无限懊恼,微笑啊,礼貌的微笑,下次务必记得!

接下来是嘉宾致祝贺词,最够分量的嘉宾当然是阮廷坚,梅施实在没自信表情自然低在台下仰望他讲话还鼓掌,在家时想得很好,真见面还是不行,只能趁着大家给梅逸献花的热闹场面溜到会场外面假装上洗手间。

会场旁边就是个小厅,被用作公关公司的休息室,梅施轻手轻脚路过的时候听见里面公关公司的负责人吴小姐正在训人,她对这种训斥口气极为敏感,这大半年是在没少听,一听就浑身一激灵,下意思心虚。

“你立刻走!不然我也难办!”

吴小姐口气格外严厉,被她训的姑娘呜呜哭,还哽咽着辩驳说:“我这也不是什么大错,我真没认出她来嘛,我也没想到公司的副总会打扮成那样,以为她也是工作人员!”梅施忍不住向里面看,果然是发给她胸牌的小妹妹,听意思……是因为她吗?

吴小姐露出点儿同情神­色­,“自认倒霉吧,有钱人有时候就是很怪,可能你触了他什么楣头吧,你也知道他才是咱们的大老板。”

“嗯,那个……”梅施走进小厅,因为她经常被辞退,对小妹妹还是非常同情的,她决定出面帮腔,“吴小姐,我想这不能怪这位小姐。”

两个人见到她,都神­色­一变,小心翼翼陪着笑脸又很像见到鬼,让梅施也很不自在。

“我想……”梅施还想说话,吴小姐丢了个眼­色­给小妹妹,小妹妹头也不回地跑出去,真像逃命一样。“你还是不要因为这个开除她吧。”

吴小姐微微一笑,嗯了一声,并不给明确答复。“梅总,请您也尽快回到会场吧,晚宴要开始了。”岔了下话题,吴小姐也跑了。

梅施皱眉,这家公关公司真怪啊,对待客户的态度怪,开除人的方式也怪,好歹要等这次工作完成回去再骂吧?立即就给开了。看来她以前的老板都是善心人士了。

【第51章】

今天来的人非富即贵,又都是公司的潜在合作者,梅施强压火气,力争摔狗吃屎也要面带微笑。这边嘴角保持上挑,那边胳膊已经被拽住了,一扯,她又站稳了。

“谢谢啊。”她笑眯眯,聚了眼神才发现阮廷坚正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明明是明净无波的眼神,她这么乍乍一看,总觉得蕴带着怒意。笑容立刻就僵住了,在别人看来,她微笑摔倒是礼貌,是涵养,可落入阮廷坚眼里……她也不知道他会怎么想了。

阮廷坚在极其正常的时间长度里,礼貌地松开了她的胳膊,但她还是觉得他轻甩的动作是非常明显的嫌弃。大概……他对她的火气还没消?不太可能,以他的个­性­,就算再怎么瞧不上或者厌烦,至少表面还是风度翩翩的,甚至让人感觉他根本不屑和你置气。

阮廷坚没再看她,也没有和她说话的意思,往走廊的另一头走去,会场这个门属于工作人员进出的侧门,斜对面有个小小的露台,梅施看他推门出去,火光一闪,竟然是点燃了香烟。

梅施惊讶地看着玻璃外若隐若现的火点,阮廷坚在她心里一直是无不良嗜好,健康向上的好青年,他居然抽起烟来了?心一下子有点儿酸酸的,可她如果走过去劝他别抽了,是不是显得太可笑?她觉得他吸烟是因为烦恼,虚荣心指使她第一反应是因为自己,眨一眨眼睛的功夫,理智也明白地告诉她别自作多情了。他是个成年人,想吸烟、喝酒关她什么事?他家大业大,烦恼的事多了,股票涨跌一晚上都牵扯到天文数字,会为她牵肠挂肚?这都大半年了,什么黄花菜也凉透了。她咬了下嘴­唇­,醒醒吧,梅施,招呼招呼客人,填填肚子才是正经事。头一低,梅施走回了会场。

主桌上留了她的位置,梅逸已经敬了圈酒回来了,伏瑶坐在位置上看着她回来露出惊讶的样子,愣愣地看了看门口,“没碰上吗?”

梅施看了她一眼,完全明白她在说什么,阮廷坚的一举一动都被他们密切关注着呢,想­干­什么?牵红线?“碰上了。”梅施淡漠地说,还差点碰倒呢。

“那……”伏瑶有点儿坐不住,这俩人没说话吗?就算从“你最近好不好”开始客套一下,也不会这么快就结束啊。“人呢?”伏瑶又皱眉看梅逸,梅逸无语地看了眼宝贝姐姐,她正没事人似的开始吃。“你去看一下吧。”伏瑶无奈地推了下梅逸,梅逸摇了下头,站起来往门外去了,一会儿就回来,看着梅施说:“走了。”

梅施头不抬眼不睁地夹菜吃,难道这两口子认为阮廷坚走时因为她吗?愿望是美好的。梅施突然有点儿看不上这对年纪轻轻,一肚子心眼的小夫妻了,他们的想法和当初爸妈的想法有什么两样?而且好像更急切,巴不得她像块膏药似的贴上阮廷坚,然后大家就都发达了。

他们想过吗,她不愿意!难道梅家不和阮廷坚攀上点儿关系就活不下去吗?他们的态度倒激得她恼起火来,她什么都不求,就求离阮廷坚远一点儿,离过去的痛苦远一点儿,在阮廷坚面前多少保留一点儿尊严,不可以?

大概是因为梅施的脸­色­太难看了,酒会后一段时间没人敢在她面前再提起阮廷坚。

公司的业务,大多是梅逸在负责,梅施就管些内务,还有米珍这样的厉害人物从旁指点,指点指点米珍就大有垂帘听政的派势,员工只怕米助理,对梅副总无感。梅施对此倒很安然,要她像米珍那么凶残,她还真做不到。现在的生活模式非常享受,费力不费心,说悠闲吧,时不时还有些小事需要她忙碌,还是自己当老板好呀。

她也有了闲心和时间总往简思母女家去,因为以前阮廷坚就很少与她同行,简思没觉得他们之间出了什么问题。偶尔问她阮廷坚的情况,梅施也支吾一声“很好”就过去了,心里或多或少还是发疼,从那天酒会见了他一面,又大半个月没有丝毫消息。与他在一起的记忆渐渐模糊,非常不真实。只有在简思这里,看她那么自然地向她提起阮廷坚,梅施才觉得她和阮廷坚还真的有过那么甜蜜的一段时光。

星期一开例会,梅施轻松自在地走进会议室,连笔都没带。一般没她什么事,她的万能秘书也跟着吧。因为她天生不是块杀伐果断的料,渐渐就被挤出决策层,米珍摊上这么位上司却大展宏图,薪水加了又加。

梅逸坐在主席位置,井井有条地安排了各部门这周的具体工作,还时不时单独对某个部门的主管嘱咐两句。梅施最爱看弟弟指挥若定的样子,真是帅到家了,伏瑶真是好运气,以前的混小子现在变优质美男了。梅逸突然向她看过来,毫不为她花痴加慈爱的眼光所动,郑重其事地说:“姐,这周我要出差,有个非常重要的任务要交给你。”

梅施被他看得脊背一阵发凉,“什……什么事啊?”用不用说得这么严重啊!

“北苑名城的工程,这周你帮我跟进。”

北苑名城……梅施在脑袋里搜了一会儿,啊!不是和鼎亿合作的那个工程吗?!“这个……不……”她刚想开口拒绝,看见所有人的目光都聚拢在她身上,只好讷讷住口。

梅逸翻着文件,很不经意地说:“其实也没什么太重要的,这个工程刚开始,有必要的时候去看一看就好,主要还是鼎亿那边负责的。”

梅施沉默,散会后跟着梅逸去到他的办公室。

“我不管这事。”梅施坐都不坐,斩钉截铁地对着梅逸喊。

梅逸坐下,松了西服的扣子,抬头看了她一眼,又开始翻文件,“姐,你也不是不知道,北苑的工程说不好听的,是鼎亿,是阮廷坚赏给我们的肥­肉­,他叫上咱们参与这个工程,等于分自己盘子里的­肉­给咱们吃。别的我不知道,光从预算上看,咱们明年下半年的资金全靠这个工程的收益了。在这种情况下,需要去工地视察,或者其他什么事,梅家人一个都不出现好吗?”

“我不管!反正我不去!”梅施耍横。

梅逸放下文件,抬眼直直看着她,“你是怕碰见阮廷坚吗?”

梅施撇了下嘴,用“你心知肚明”的眼神看着梅逸。这个弟弟和他媳­妇­什么都好,就是千方百计撮合她和阮廷坚让她实在很烦。

梅逸长出了一口气,眼神复杂地看着她:“姐,只有你放不下了。”

梅施脸­色­一白,连身体都发僵了。

“我没有非把你塞给阮廷坚的意思,这次我真的只是从工作角度出发。阮廷坚对梅家,可以说是仁至义尽,不仅完成了当初的承诺,还诚心实意地把逸施扶上轨道,现在对他耿耿于怀的,全梅家只有你了。看着你对他的态度我都难受,你就不能拿出点儿诚意来,好好对他说声谢谢?他和你分手,这是我们都接受了的事实,只有你,还忌讳这个忌讳那个。”

梅施觉得自己就差倒退两步,摔出去了。

“姐,接受现实吧,好合好散。”梅逸叹了口气,随即谈兴耗尽地低头看文件,低垂的嘴角微微掠起一丝得逞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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