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老太太见了,笑着点头:“明媚丫头倒是会选,这料子是里头最好的。唤作素和锦,轻而绵密,穿起来最舒服不过。”
明媚原先只想选个不起眼的罢了,这道理就像是孔融让梨一般,你年纪小,人家让了先挑,你猛地把个最大的梨子选出来自己啃了吃,旁人虽不说什么,心底也必然是有芥蒂的,觉得这人眼皮子浅。于是明媚只想低调些,谁知道却反挑了个低调的华贵。
明媚当下便忙道:“我不知道,那我不要这个了。”
玉姗笑道:“别推让,妹妹的品眼光好,我们反倒是高兴,也知道你不是故意的。”
玉婉也笑:“是了,你再推让,岂不显得我们眼红这料子,要跟你争?”
玉姗又说:“这料子虽然是上乘,但毕竟太素,照我看,这匹桃红色的也拿了去,给妹妹裁个裙子,穿着必然好看。”
明媚见她们如此善解人意,很是感激。
老太太见她们三个如此和睦,笑着连连点头。
选过了衣裳料子,老太太便把明媚招回来,又试她的手凉不凉,正说话,苏夫人起身,道:“老太太,前日因明媚丫头病着,老爷一直没见上面儿,因多年不见,很想亲自渐渐外甥女儿,今日他正在书房,不知能否让我带了明媚过去,让他们甥舅说会儿话?”
老太太听了,便道:“是了,我也忘了,明媚还没正式见过她舅舅,很应该见上一见的,既然如此,你也正好儿把她带过去,只记得,见过了,仍旧把人好好地给我送回来便是,我还有话跟她说。”苏夫人答应。
当下明媚起身,苏夫人领着出门,慢慢地走过后院,往前头而去。
明媚身边儿只跟着一个玉葫,一路上略提心,很担心遇到景正卿,幸好那煞星并未出现。
这景府甚大,后院到前厅也走了有一会儿工夫,亭台回廊,假山池沼,令人目眩神迷,此刻明媚才也明白老太太说“好好把人送回来”是何意,若没人领路,很有迷路的可能。
到了前头,正好儿景睿书房里有些清客散了,小厮进去通报,苏夫人便领了明媚入内,明媚忐忑一看,——景正卿依然不在!大喜之际,心中先念一声阿弥陀佛。
抬头之时,望见书桌前端庄正气的景睿景老爷,明媚曾听玉婉说起,这位景老爷是最严明不过的,尤其是教训起儿子来,那可是一点也不含糊,明媚想到此宗,嘴角微挑,心想:“景正卿,你等着!”
秋水
且说,景府的二老爷景睿跟他这位外甥女儿自小没怎地照面,关系实在一般的紧,怎么会巴巴地想见人呢?想当初,《红楼梦》里林黛玉特去见她舅舅贾政老爷,那位政老爷还摆谱,说是“相见彼此伤心”云云,轻易打发了,没跟林妹妹打照面呢,跟这儿景睿却如此“骨血情深”起来?这自然有个必见不可的缘故。
苏夫人引了明媚进内,明媚行了礼,跟景二老爷两人相见了,丫鬟奉茶后退了出去,苏夫人外间留步,并不入内,只剩下景睿同明媚两人在书房。
景睿寒暄了几句,悼念了一会儿卫凌,才问向明媚:“你的身子,可大安了?”
明媚方才听他提到卫凌,未免也落了几滴泪,此刻侧身拭泪,握了帕子,才又转身向着景睿,回道:“劳舅舅挂心,已经无碍了。”
景睿点点头,沉吟片刻,终于转到正题:“明媚,我问你,你父亲临去之前,曾交给你何物不曾?”
明媚心想:“景正卿必然早就把匣子的事跟他说了,如今还跟我装不知……”心里打算盘,面儿上却仍是几分伤感,垂眸楚楚说道:“回舅舅,父亲的确是交给我一物,乃是个玄铁匣子。”
“是吗?”景睿坐得越发端直,“他可曾跟你说过,里头是何物?”
明媚凝眉,犹豫着摇摇头:“我也问过父亲里头是何物,但父亲并不对我说,却只叮嘱我,这匣子让我暂时保管,将来交付一人,还让我起誓,不能对盒子里的东西起念,更不能擅自想法儿打开。”
景睿问道:“那……你真的没有打开?”
明媚说道:“外甥女儿虽然有好奇之心,但一来答应了父亲,二来,听父亲说那匣子乃是玄铁铸成,刀剑不伤,水火不侵,等闲的人是开不了的……若硬要开启,反而生出不祥来。”
景睿闻言,便皱了眉,隔了会儿,就问:“我听卿儿说,那匣子中途失落了?”
明媚面上微露惊慌之色,掏出帕子,在眼角擦了擦,景睿十分焦急,但看她神态举止,却又无法开口催促。片刻,明媚说:“说来恍若一梦,那夜停在扬州城里,因二表哥一路照料周到,我十分感激,本想把匣子交给他保管,谁知叫玉葫一打听,才知二表哥跟三公子出外去了……想必是有要事……”
景睿听到这里,脸色一沉,双眉深锁。
明媚停了停,又说:“哪里知道,贼人趁虚而入,竟向着外甥女儿扑来……性命攸关的时候,听二表哥在外头说什么没带银子败兴而归……也亏得这句话,才镇住了贼人。”
景睿听着,尤其是听到“败兴而归”四字,顿时脸都黑了:“那……匣子呢?你可无恙?”问了一句匣子,才想起来该先慰问一下明媚,忙补上。
明媚点头:“多谢舅舅关心,多亏表哥回来的及时,才救了我,但那匣子却被贼人们抢走了,只不过……次日上路之后,万万想不到,贼人竟卷土重来,原来马车上还另有一个匣子,当时贼人们紧追不放,玉葫也都伤了,我便扔了那匣子,贼人们果真追着去了,也未曾为难我们。”
景睿震惊:“那匣子……”
明媚说道:“我当初以为是表哥瞒着我把匣子夺回来藏在那里,后来想想,却是我误会了表哥,表哥若是夺回来,怎会不跟我说?何况表哥出外那夜,若没有贼人来袭,我也会把匣子给他保管的,因此必然是假的。”
景睿颇觉苦涩,忽然间想到一事:“对了,你父亲可曾跟你说了,那匣子要交付何人?”
明媚道:“外甥女不瞒舅舅,父亲说,只管带匣子上京,自会有人来拿走,也没详细说是给谁,只说那人,跟一个字有关。”
“什么字?”
明媚道:“是个‘端’字。我也不懂。”
“端?这京内……”景睿思忖片刻,脸色骤变,倒吸了口冷气:“端?!”
明媚问:“舅舅可是想到什么了?”
景睿自知失态,忙掩饰摇头:“没有……没事。”
明媚也不追问,景睿心慌意乱,眉头紧锁。
明媚道:“我所知的都跟舅舅说了……是了,还有一件事……”
景睿心不在焉,闻言抬眸:“何事?”
明媚说道:“先前说外人打不开那匣子,应该是父亲也料到迟早有人出现把匣子抢走,因此父亲把那匣子的钥匙交给了外甥女……”
“什么?”景睿竟然失声,大为意外,本以为山穷水尽白忙一场,没想到忽然间柳暗花明。
明媚一笑,解下腰间一枚锦囊,看来就如个寻常女儿家的香囊一般,很不起眼。明媚双手递上:“父亲所交托之物,就在里面。父亲曾十分赞扬舅舅,说舅舅是他京内唯一的知己,如今匣子丢了,钥匙留着想必也无用,我便把它给舅舅吧……”
景睿听了这话,心内一阵惭愧,看了明媚片刻,伸出双手把那香囊接过去,手指捏了捏,察觉里头果真有一枚硬物,忍不住心也跳了起来:“这真是能开那匣子的钥匙?”
明媚道:“正是。给了舅舅,我也放心了,先前劳烦舅舅让表哥亲自前去接我,一路又周全照料,虽然丢了匣子……那也是没有法子的事,想父亲也会同意我这样做。只是有些后悔,若是那晚上早一些跟二表哥说上话……他不出去,那匣子也不至于丢了。”
景睿握着那香囊,听了这话,内心百感交集,脸上阴晴不定,听到后一句,心里一股暗火升起,摇摇摆摆。
明媚见一切说妥当了,便趁机起身告辞。景睿也没什么想打听的了,他心中又有事,于是顺势送客。
外头苏夫人出来,道:“没想到你们甥舅倒是投契,说了这么长时间,我这边儿还有事,就不回去了,只叫个妥帖的人送你回去,免得老太太等得着急。”明媚谢过了,苏夫人唤了个婆子来,领着明媚出外。
玉葫接了自家小姐,她在外头等了半天,委实百无聊赖,便问:“姑娘,跟二老爷说什么了?说了恁般长时间。”
明媚说道:“无非是些家常。”
玉葫转头看她,忽然问:“没向老爷告二爷的状吗?”
明媚吓了一跳,见那婆子头前领路并未在意,才低声说道:“你要死,胡说什么!”
玉葫有些失望,也放低了声音:“难道就白白让二爷讨了便宜去。”
明媚气得伸手打了她一下;“你还说,少说两句没有人当你是哑巴,以后不许再提了……我自有安排。”说到最后一句,脸上才露出些许笑意。
玉葫瞅着她,隔了会儿,才说:“那好吧,我不说了。”
明媚不理睬她,只在心里回想自己方才跟景睿所说的有无不妥之处。
明媚虽不知景正卿是如何跟景睿交代一路之事的,却也猜得到他不会详细说她如何……丢匣子,匣子失而复得一节,恐怕也多是含糊掠过,毕竟他失了手,怎肯跟他老爹老实交代。
明媚便故意说曾想把匣子给景正卿,怎奈那晚上景二爷十分之忙碌,忙着出去起兴致花银子呢,景睿只消想一想,就知道他儿子是去做什么,
明媚此刻已经明白,景家想接她上京,多半只有老太太是实心实意的,至于景睿,以及派景正卿去的举止,却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景睿若知道景正卿因喝花酒耽误正事,以二老爷的姜桂辣性,恐怕难以善罢甘休。
明媚想得正美,面上不知不觉也露出笑容,正在此刻,却听到斜刺里有人说:“妹妹这是打哪来,要去哪?”
明媚吃了一惊,抬头时,却见前头婆子正行礼:“原来是二爷,请二爷安。”
景正卿一抬手,却看向明媚,对上那一双秋水潋滟的双眸,一时心神飘荡。
那婆子兀自回道:“回二爷,我奉命送表小姐回老太太哪儿去呢。”
景正卿点点头,便对明媚说:“妹妹去见过父亲了?”
明媚老大不愿意跟他说话,便说:“二表哥好,正见过了舅舅。”
景正卿笑道:“我猜也是,对了……我也正要过去老太太那边儿,我陪妹妹便是,你回去吧。”这话却是跟那婆子说的,那婆子自然应承。
明媚有心将她拦下不许走,可又怕反而露了痕迹,便没吭声。
那婆子去后,玉葫上前一步,站在明媚身侧,便是个护主的姿态。
景正卿笑看她一眼,不以为忤,只温文有礼:“妹妹请。”
明媚往前一步,景正卿走在她身侧,随风只嗅的香风阵阵,沁人心脾,这一刻,只觉得若是如现在这般,一直陪伴着在她身边儿,倒也暂时别无所求了。
“妹妹跟父亲说了什么?”景正卿问。
明媚想到方才同景睿的谈话,面上笑意一闪而过:“不过是家常闲话,表哥问这个做什么?”
景正卿捕捉到那一丝一闪即逝的笑容,只觉得煞是可爱,略走神,才说:“没什么,我不过随口问问。是了,你先前打老太太那边儿来的?”
“正是。”三人过了回廊,沿着一丛竹林,往圆门而去。
“小心这儿路滑。”景正卿伸手想要扶着。玉葫戒备的很,抢先一步挡开他的手:“不劳二爷,我们姑娘有我呢。”
景正卿似笑非笑:“好个忠心的丫头,只不过你年纪也不小了,以后若是嫁人了,你家小姐可依仗谁去?”
玉葫一听,脸儿发红,半羞半恼:“二爷说什么呢!”
景正卿不理,只又扫向明媚:“听闻妹妹见过了陆欧两家姑娘,在老太太跟前儿也很是夸奖她们?”
明媚抬脚上台阶,闻言略觉诧异:“表哥怎么知道?我的确是见过,真真都是一等一的人才。”嗯……让美人配他,可实在可惜了得,弄个夜叉才最好。
景正卿问:“妹妹喜欢哪个?”
明媚抬头看他,越发讶异:“问我做什么?”
景正卿道:“这府里的,都知道很可能跟那两家儿结亲,自然要问问妹妹的意见了。”
明媚仔细看他一眼,却见他虽带笑意,却不失正经:“表哥真的有心考虑?”
“妹妹可觉得失望?”他负手,笑问。
明媚忙道:“哪里,只觉得……若论起两人,真是各有各的好,陆家小姐宛如出水清荷,气质令人倾倒,又是书香门第的家世,委实不错。欧家小姐,却温柔娴淑,令人一看便生亲近之意,听闻她家也是家财万贯的门户,很是了得……”
景正卿见她一一说来,果真详细,双眸一眯,却偏仍带笑:“妹妹知道的好生清楚,真是一心一意为表哥着想,不愧是我的好……”
景正卿说到这里,忽然换了一副严肃语调:“玉葫你看这是什么?”
玉葫正在旁警惕看他,闻言一怔,见景正卿指着圆门口墙边儿一处,好奇乃人之天性,何况刹那之间来不及多想,只是本能反应,玉葫当下便探头看过去:“什么?”
说时迟那时快,景正卿探手,在玉葫肩后某处一点,便又缩了手,他动作极快,又做得自然,明媚正也跟玉葫似的去看那“什么”,只眼角余光瞧见他的手动了动,并没往别处想。
明媚瞅了眼,见那地儿空空地,便说:“哪有什么?”忽然心里一动,莫非是景正卿在诓骗人?正要问,手腕忽地被人擒住,明媚身不由己,随着踉跄往前,景正卿单手在她腰间一抱,拥入怀中,往前一步,几乎将人抵在墙壁之上。
明媚万想不到他光天化日竟敢如此,这院门处时常有人走动,且此刻身边儿还有个玉葫呢,他就不怕……
景正卿微微一笑,色如春晓,双眸流波,温声软语地说:“好孩子,若是这样关心哥哥的终身大事,何必费那些周章,你只把自个儿许了我……不就行了?”
27暗香
若是以后的明媚,少不得要啐上一口,骂声:呸,你这臭色狼!然而此一刻,正是羞颜尚未开的年纪,见得世面少,也没什么经验,典型的闺中少女,被个男人抱住,只是脸红心跳羞怕恼怒就够受的了。
明媚还算是“经历”过景正卿手段的,当下压着心头惊怕,鼓起勇气说道:“你干什么?快快放开我,玉葫……”
转头去看,却见正在咫尺之遥,玉葫呆呆站着,一动不动,仍是那个探头凝视地上“什么”的姿势,看来十分诡异。
明媚惊,此刻才回味过来,转头看景正卿:“你对玉葫做了什么?”
景正卿打量着她的面容,真真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一眼也不舍得离开,不以为然说道:“也没什么,就是叫她消停些,别碍事。”
明媚大怒,用力挣动,想要挣脱出来,景正卿手上用力,在她腰间一掐,低笑:“好孩子,这墙上不干净,你不怕脏了衣裳的话,就只管动……只是脏了衣裳,回去被人看到恐怕是要问的。”
明媚抬头:“景正卿!你到底想干什么?”
四目相对,明媚瞧见他双眸里两团火,亮的怕人。景正卿一手揽着她的细腰,一手握住那柔若无骨的小手,在唇上轻轻摩挲过,又亲了口:“好孩子,你难道真的不知道?非要我说出来?”
明媚听着他的声儿,浑身微微发抖:“你、你别乱来……你何苦这样,我如今进了府,跟你是不能的,你逼急了我,我大不了就豁出去跟老太太说,她未必就不维护我。”
景正卿点头:“可我知道明媚是个识大体的,不至于做这等鱼死网破的事儿,你跟了我,又有何不好的?难道我配你还亏了你不成?”
明媚皱眉,脸色白里透红,知道若是跟他纠缠这个就落了他的套了,何况……便只说:“我求你别跟我说这些,我还小,不愿意想那些。”
景正卿看破似地笑:“倒不是你年纪小的缘故,你大概在心里说:你瞧不上我,纵然是嫁,也不会选我,可是不是?”
明媚见他竟如此有“自知之明”,却不知是要说他聪明透顶洞察入微好呢,还是……便只硬着头皮说:“二表哥何必妄自菲薄,我听两位姐姐说,京里头的高门大户大家闺秀里,不知多少人打破头似地想嫁给你,我不过是个穷地方来的丫头罢了,何德何能,高攀不起……你快放开我,我好像听到有人来了。”
景正卿做这种惊天动地的事儿,自然也耳聪目明的很,何况他自幼习武,耳目比一般人要强上许多,自然知道此刻周遭无人,却并不说破,只厚颜无耻地说道:“我不怕,撞见了,正好儿去求老太太成全。”
明媚急了,红着脸怒道:“谁要嫁你了?我就是嫁鸡嫁狗,也轮不到你!”
景正卿皱了皱眉,颇有几分伤感地说:“看吧,果真说出实话来了,嫁鸡嫁狗……难道我是鸡狗不如?”
明媚张了张口,心道:“何止鸡狗不如,简直……”
景正卿看着明媚凝眉怒视的模样,忽然噗地又笑出声,低头便向她凑过来,明媚大惊:“别过来!”
景正卿道:“晚了……”明媚见他越靠越近,十分害怕,忙竭力转开头。
景正卿贴在她脸颊上,深深一吻,他身量长大,要亲近明媚,只好弓了身子,明媚感觉他气咻咻地,靠在脖颈上似的,越发紧张,哑声道:“快住手,别乱来!”
“别出声,你总不想让玉葫听见吧……”景正卿低低带笑说了句,然后极快地吻住了明媚的唇。
唇齿突然相接,明媚几乎窒息,也忘了所有的反应。
那两片香软娇嫩的唇瓣把景正卿的魂儿也勾了去,他迫不及待地缠住她的舌尖,贪婪地大口吞咽,鼻端嗅到她身上独特的香气,越发浓了几分,将他整个人,连身带魂儿地裹在其中。
明媚发出呜咽挣扎的声儿,景正卿恋恋不舍放开,发觉那樱唇颜色越发艳美,令他魂不守舍。
景正卿垂眸,唇在明媚脸颊上擦过,肌肤相亲,连心也跟着颤巍巍地,最终于她耳畔暧昧低语:“你这丫头,怕是老天派来专克我的……怎么见了你,二爷便像是失了魂儿,不见,却也要牵肠挂肚……”
明媚羞愤,忍无可忍:“别、别说这些下~流话,我不听,放手!”
景正卿意犹未尽,偏在她颈窝里蹭了蹭,像是要钻进她的衣领里去,正陶醉间,忽然眉头一皱。
明媚更毛骨悚然:“来人了!快快放开我!”
景正卿却也正听见有人来,却仍擒着明媚,慢条斯理看向她:“确是有人来了,要我放开也容易,你且亲我一下。”
明媚的双眸一下子睁大,果断拒绝:“我不要!”
景正卿哼哼笑道:“那也成,若是你我顺理成章地成亲,就不仅仅只是亲一下……”
明媚咬牙,景正卿都听到那格格地磨牙声音了,不由地笑:“好孩子,咬碎了牙口也是枉然,你可快着点儿,没几步人就来了。”
明媚踮起脚尖,在他脸颊边儿上蜻蜓点水来了一下,景正卿很不满:“你这什么?我连感觉都没有。”
明媚瞠目,景正卿嘟了嘟嘴:“要这儿。”
磨牙的声音又短暂地响起,然后景正卿唇上一软,当真是软玉温香,动人心魄。
景正卿叹了声,双手一松,明媚跳了出去,急急忙忙整理衣衫,又看玉葫。
景正卿却利落,抬手在玉葫脑后一拂,玉葫挣了一下,差点往前栽倒,明媚急忙去扶。
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远门外有人正进来,见状吓了一跳,忙站住脚,竖起眼睛看过来。
明媚心头乱跳,抬眼看去,却见竟是三少奶,身后跟着两个丫鬟,都站在原地。
彼此惊诧间,那厢朱氏就道:“吓得我,以为是谁,原来是你们……这是怎么了?”
景正卿面不改色地笑道:“妹妹刚见了我父亲,我半道儿遇上,正也要去老太太那边,就陪着过去,地滑,这丫头差点跌了。”
朱三少奶扫了玉葫一眼,方才明媚扶着玉葫她是看见的,便皱眉道:“怎么一个丫头竟毛手毛脚地,还要小姐来扶,伤着小姐怎么办?怪道老太太不放心,果真得找个妥帖的人。”
明媚见景正卿信口开河,偏不能揭露他,又听了三少奶的话,那边玉葫听三少奶的意思是要再找个丫头替了她,不由变作苦瓜脸。
明媚忙道:“嫂子,这个不怪她……我们地方毕竟不熟悉,她也是替我探路才这样的,且我跟她从小儿一块长大,知道她是极好的。”
玉葫感激地望着明媚,三少奶哼了声,扫她一眼,又笑对明媚:“我知道你是个好脾气最温柔的小姐,但你若是太纵容了她们,她们就不把你当主子伺候了,行了,我不为难你。”
景正卿在旁坐山观虎斗,看得笑意渐深,尤其是听到明媚身不由己地跟着他鬼扯的时候,心里笑得打跌,面上却兀自不失正经,听到这里,就开口:“三嫂子,你这是要往哪儿去?”
三少奶道:“头前也在老太太屋里,方才听说你们房老三家的闹腾了点儿事出来,老太太身边的琳琅姐姐知道了,就叫我过去看看,最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免得闹出不快来传到老太太耳朵里,又惹老人家生气。”
景正卿皱眉:“是正辉有事?不知何事?”
三少奶听他问,就犹豫着看了明媚一眼,沉吟着:“这……”
景正卿何等聪明,见她如此,就知道有些当着明媚不好开口的话,当下便笑道:“但总归有嫂子在,天大的事儿也不是事儿,既然如此,我不耽误嫂子了,嫂子快去,正辉那个性子,也该是有个明白人教训教训了。”
三少奶听他嘴里抹了蜜糖似的,不由春风满面,笑道:“快别往我头上戴高帽儿,大嫂子不管事儿,二嫂子又跟着哥哥在外头,老太太才叫我暂时料理着府里的琐碎事务,不过是走马跑腿儿上不得台面的差事罢了,也只有我笨,才尽心竭力地……是了,快陪着明媚过去吧,这可是老太太的心肝肉儿……妹妹快跟着你哥哥去吧,我先走了。”明媚道:“嫂子请。”三少奶拉起明媚的手,亲昵地轻轻一握,才转身去了。
剩下三个人面面相觑,明媚跟玉葫两个就后退了两步,景正卿忍不住笑:“可着我是那吃人的老虎?”
明媚恨恨看他,玉葫叫道:“二爷,你用了什么邪魔法子,为什么方才我一动也不能动了?”
景正卿冲她招招手:“你要知道也容易,你过来,我教教你。”
玉葫瞪起眼睛,这回却不上当了,挡在明媚身前,说道:“二爷,你别再欺负我们姑娘了,不然的话……我就跟你拼了!”
景正卿咳嗽了声,才要开口,忽地又停了声,这会儿明媚也听到了脚步声传来,圆门处又有个人进来,却是个面熟的婆子,仔细看,正是先前苏夫人命送明媚的那个。
明媚跟玉葫一看,如见救兵。谁知那婆子却不是奔着她们来的,只对景正卿行礼,说道:“二爷在这儿就好了!前头老爷吩咐人到处找二爷呢,找了好一会子了,二爷快去吧。”
景正卿一听,十分意外。明媚心中却心花怒放。景正卿问道:“找我干什么?我先前才见过的。”
婆子说道:“我又怎么知道?只听跟着老爷身边的小子们说,老爷像是不太高兴,声气儿不太好,仿佛是因什么事儿恼了。”
景正卿心头越发一沉,明媚便说:“二表哥,既然舅舅着急找你,你可快点回去吧,省得舅舅找不到人耽误了正经事……”
景正卿见她眼中带笑,心中生疑。
明媚警觉,便做猜思状:“是不是……因为三嫂子方才说的那件事儿?”这情形就像是景二爷站在水边上看水深浅,而某人从背后轻轻地踹了他一脚相似。
景正卿一听,豁然开朗,果真丢了戒备,笑道:“还是明媚聪明,这么快就想到了,必然是为了正辉……既然如此我就先回去看看,这会儿距离老太太屋里不远了,但保险起见,你还是陪着妹妹过去吧。”
那婆子领命。景正卿深看明媚一眼,笑眯眯地转身离开了。
明媚见他远去,心道:“老太太的丫鬟才拦下这件事,舅舅怎么会这么快知道?何况是老三惹祸的话,以舅舅性子自然要罚当事之人,怎么会着急找他,还找了挺长时候……哼,这回且看你会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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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通风
景正卿无知无觉,去见父亲景睿。进了院落,瞧见门前两棵紫薇树旁站着三个小厮,一个个垂手肃然,面带愁容,见了景正卿来,不约而同都面露喜色,像是见了救星。
景正卿正要进门,却听到里头景睿一声喝道:“怎么人还没来?”
有小厮慌忙道:“来了来了,二爷来了。”
景正卿也赶紧地整顿衣裳,见没什么不妥,才迈步进去,此一会儿也觉得有些不太对头了,心中忐忑,面色如常,进了里头,见景睿背着双手,气哼哼地站在书桌前。
景正卿忙行礼:“见过父亲,不知道着急叫我来是为了何事?”
景睿磨牙,委实气得不轻:“你倒来问我?你打量你做的那些事儿我都不知道,就想要瞒天过海?”
景正卿一听:这口风,分明不是在说三弟正辉的事儿,这是冲着自个儿来的!
景正卿一惊之下,心怀鬼胎问道:“父亲这话……儿子……不太明白。”
他却也不太敢“明白”,什么“你做的那些事儿”,什么“瞒天过海”,忽地想到明媚,心头一哆嗦:难道是她在父亲跟前把状儿告了?
景正卿只以为明媚是个娇滴滴的小姑娘,碍于颜面必然是张不开口说那些事儿的,又怎会想到明媚年纪虽小,却很聪明,知道择其要害、因势利导的法子。
但景正卿亦是个深沉的性子,不至于被人一吓就原形毕露,虽然深深心虚,却仍拿捏一线,只支吾,不敢一口坦诚,一边儿在心中急想法儿。
这会儿,景睿冷哼说道:“先前你同我说,明媚随身带着的那个匣子是被蒙面之人劫走,你为何跟我承认,那匣子先是在你手上的?”
景正卿脑中嗡地又是一声,同时心想:原来是为了这件事!
你道景睿为何这样说?却原来,先前景睿派了景正卿去接明媚,事先并不曾告知景正卿势在必得的乃是那匣子,只说要好端端地把明媚护送进京,万万不容有失。
景睿的为人景正卿是知道的,乃是个以家国天下为重的个性,怎会对一个从小相隔千里的冷门亲戚如此兴师动众,若说是因老太太的命令,倒也说得通,然而景正卿总觉得景睿嘱咐自己的时候,那神情过于凝重,瞧起来不像只是去接门亲戚那么简单。
一直到见了明媚,又从卫少奶口中听闻了卫凌临去交代明媚的匣子,景正卿心头一动,就对那匣子生出无限兴趣,表面虽对明媚说不再追问,暗中却始终惦记着,而后动手。
及至那些神秘人一拨一拨地出现抢匣子、以及景睿又接二连三派了人来,景正卿已经完全明了,景睿让他特意走这一趟,表面是为了外甥女,实际醉翁之意不在酒。
他自己也是好奇,又想立功,谁知道人算不如天算,那匣子到底是眼睁睁地看着丢了。景正卿回京之后,并不曾跟景睿说“得而复失”这一节,免得让景睿知道他自作主张抢了匣子后又丢了,显得自个儿很没有能耐,于是只言简意赅地说车到了半路,被一帮武力很强的神秘蒙面人抢走……倒也不算是骗了景睿,只是没说完整而已。
当时景睿详细地追问了一番蒙面人的举止之类细节,神情显得极凝重,因他并没有跟景正卿详细说要护着神呢,因此倒是没有多苛责景正卿,只皱眉嗐叹几声。
如今知道了景正卿瞒天过海,不仅知道了他的主要目标是匣子,更瞒着他自己偷偷下手,然后失手……景睿怎能不恼。
大抵人之常情,对一件志在必得之物,若是从没得过,倒也罢了,若是曾得到过又失去,这其中滋味却是大不同的。
景正卿心中盘算:“明媚那丫头,无端端怎么会跟父亲详细说这些?何况她也不知道我是怎么跟父亲说的……如今竟提起来,这其中……必然有她的用意,这小丫头大概是恨我路上轻薄她,她一路哑忍,又不能跟老太太和母亲他们说,没想到竟在父亲这儿坑我,我倒是小看了她。”
景正卿想到明媚,又*又恨,有些牙痒痒。
景正卿很聪明,当下疑心明媚除此之外,还埋了个坑儿等他掉,于是也格外谨慎,从头到尾,把如何进卫家,替卫府解围,如何启程,叶家公子相送,如何夜晚行船,遇到了……
正说到夜行船一节,景睿眉头轻轻一蹙,淡淡道:“这个你先前已详细说过,不用再说了,只说往下又如何?”
景正卿便又继续,将如何因卫少奶的话起了疑心,夜里安排人去偷匣子,却遇到了另一拨人……的经过又说了一番。
景睿听着,脸色阴晴不定,来来回回在屋里走了几次,忍不住低低道:“难道、难道是他……”
景正卿大惑不解:“父亲,什么是他?”
景睿回头,目光锐利看了他片刻:“住口!你还敢问,你都说完了吗?”
“儿子并没有再隐瞒什么。”
“哼!你没有?”景睿冷哼。
景正卿一看他这幅表情便心头发毛:“父亲……”
果真,景睿又说:“那一夜你停在扬州,你为何不留在客栈之中?”
景正卿没想到他连这一点细微之处也知道:“父亲……我是想……”
不等景正卿说完,景睿便厉声喝道:“你是觉得那扬州乃是天下风流地方,这一次派了你出去,你自然是不肯放过的,你那夜晚是不是出去喝花酒了?”
景正卿一惊,复又苦笑:“父亲,我真个不是出去做那等事,我不过是想要在表妹面前摆脱嫌疑,装个样子的……并不是真的去……”
景睿皱眉:“真真假假,难道我要听你的?”
景正卿当下就彻底明白:父亲不听他的,自然是听了明媚的告状了……景正卿心头乱跳:这个丫头倒是会看事儿!
景正卿当下跪地,恳切说道:“父亲,儿子重任在身,哪里会去胡作非为,无非是去客栈外转了一圈儿,估摸着里面事差不多了,便回来……事先也故意让小厮透风出去,说我去喝酒,只是说给表妹听得而已,想必是表妹听了小厮们的话误会了!”
景睿听了明媚的小状子,本是带着雷霆之怒,然而听景正卿一一禀告,倒也说得通。只可惜任凭他再口灿莲花,那匣子也是一个得而复失没有跑的。
景睿道:“你自作主张行事,又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便是有罪!加上你那性子,到了扬州那地方,你若真的心动,‘假公济私’去了,也未可知,我特让你去接人,你就该一万个谨慎小心,如今却把事办的七零八落!我本来想家法伺候,念在你好歹把明媚好端端送过来了,也罢,你便去祠堂,跪倒天黑吧!”
这会儿还不到中午,跪倒晚上,总要三个时辰,景正卿知道景睿是个独断的性子,再求情的话恐怕会适得其反,当下也不做辩解,只答应了,起身自去跪祠堂。
景正卿出外后,几个守在书房门口的小厮们便来悄声慰问,景正卿冲他们摆摆手,自往祠堂去。
景正卿一路走,心中便想:“明媚这丫头竟这样害我……还想出这样的法儿,真有她的,罢了,她一个娇养的闺中女娃儿,被我那样对待,羞愤自是有的,跪几个时辰倒也不算什么,迟早晚我要让她……”
如此想了一会儿儿女情长,忽然又想:“那匣子究竟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父亲竟这样着急上心,且先前居然还不对我透露分毫……方才父亲自言自语,说什么‘难道是他’,莫非父亲知道夺走匣子的是谁?”
他反复思量着,不防耳旁有人唤道:“卿儿!”
景正卿心神一凛,抬眸看去,却见母亲苏夫人带着两个丫鬟,站在前头那院子门口。景正卿忙过去行礼,苏夫人上下一打量:“我听闻你父亲满世界地找你,是为了何事?”
景正卿心念转动,便说:“母亲放心,也没什么事。”
苏夫人很是怀疑:“真没什么?你可别瞒着我。”
景正卿笑得云淡风轻:“父亲的性子您难道不知道?这次也只是因为儿子办差了一件事,父亲恨我不成器,就让我去跪会儿祠堂。”
苏夫人一听,急了:“什么?又跪!昨儿才被老太太罚着跪了,今儿又换了你父亲,这是怎么了?”
景正卿道:“这跪祠堂其实也不是什么重罚,母亲别忧虑。只过了今日,我朝廷里的假销了,后天就得去部里应卯,长辈们想罚也罚不着了。”
苏夫人见他笑语喧喧,她是为人母之心,知道儿子受罚,哪会好受。当下便说:“我去到你父亲面前求一求。”
景正卿忙拦住她:“母亲别去,本来只罚我跪一两个时辰,您这一去,备不住就得到半夜了。”
苏夫人倒也明白景睿的性情,莫可奈何之余,叹了声:“这究竟是怎么了……是了,先前你父亲才见了明媚丫头,怎么后脚就叫你过去?”
景正卿心头一凛,他先前支吾不肯承认,无非就是怕苏夫人想到这一节,万一她迁怒明媚可就不妙,景正卿心中虽有些小恨明媚,但却是*恨交缠的,何况他也自认是他欺负了明媚在先,明媚用些手段报复,倒也理所当然,因此景正卿不想让苏夫人对她印象不佳,更不愿苏夫人Сhā手其中。
景正卿便笑道:“母亲不说,我也忘了,亏得明媚妹妹在父亲面前替我美言,父亲才只罚我去跪呢,不然,非要动用家法不可。”
苏夫人大为意外:“什么?你说的可当真?”
景正卿笑看母亲,一本正经道:“怎么不真?”他看看左右无人,才靠近苏夫人耳畔,低声说道,“我在父亲面前还抵赖呢,其实在过扬州的时候,儿子……想出去见识见识扬州风情,这事儿让几个小厮们闲磨牙的时候透出来,可巧又给父亲知道了,父亲先前问表妹,表妹只推说我路上照料甚好……父亲才消了大半气儿的。”
苏夫人见他“自曝坏事”,又气又恨,皱眉说道:“果然是你的不是!京里还不够你去逛的,却跑别的地方也去……怪道你父亲动了怒,的确该罚你的跪。”
景正卿见她果然信了,才又嬉皮笑脸道:“母亲饶恕,这一节好歹是过去了,母亲可万万别再提,不然我又得受罪了。”
苏夫人点点头,无奈地说:“罢了,既然如此,我便不Сhā手了,是你做下来的,你便去领罚吧。”
景正卿才又行了礼,转身去了。
苏夫人看着儿子身形消失眼前,慢慢叹了口气,想道:“是哪几个小厮磨牙?怎么会传到老爷耳朵里去,难道是哪个在底下嚼舌?”又想:“正卿年纪委实不小了,等玉姗丫头进了宫,即刻就要着手张罗他成家的事儿,免得他镇日总流连外头那些下作的东西收不了心……是了,今儿进府的那两家的丫头,我看那欧家的倒是个脾气温顺的,就是家世有些不太相衬……”思来想去,十分为难。
作者有话要说:来来~~还有一章
29佳色
景正卿在祠堂里头,从中午跪到晚间。期间景睿还特派了小厮前去“监视”,不许二爷偷懒。
幸好阖府上下都很喜欢这位能说能笑又能干的二爷,有些小厮又刻意地巴结,因此全没有亏着景正卿,有茶有水,也有饭吃。
将近晚间,景正卿算是脱了困,先去拜见景睿,告一声儿自己出来了,景睿见他老实跪了半天,气也消了,呵斥两句便放了他走。
景正卿从父母的院落出来,再偷懒也是跪了半日,身子略觉得乏,正想回去歇息,忽地见前头有个小丫鬟招手,却正是冲着他。
景正卿见这情形,便踱步过去,那丫鬟望着他抿嘴笑:“二爷跪完祠堂了?”
景正卿认得她,便笑:“我当是谁,你是大姐姐屋里的。”
小丫鬟仍笑:“二爷还记得我。”
“你在这儿干什么?”
“我在这儿等二爷,我们姑娘说,二爷从老爷房里出来,就拦下你,让你过去,说是有事。”
景正卿便问:“有什么事儿?”
小丫鬟道:“姑娘没说,横竖二爷过去就知道了。”
当下,那小丫鬟同景正卿便往玉姗院子去,玉姗是大房的小姐,走了一刻钟才到她那院落。
这一重院落,墙角种着许多紫薇花,月光升起,灯笼摇曳,月影灯光之下,十分漂亮好看,景正卿来过许多次,目不斜视走到门口,便听门边有人通报:“二爷来了。”
里头有人笑了声:“快进来。”
景正卿迈步进去,面前一个丫鬟垂手笑脸相迎,景正卿一点头,熟门熟路地拐进右手边里屋,果真见玉姗坐在桌边儿,正看书呢。
景正卿忙上前行礼,玉姗把书搁了,上下一打量:“跪完了?”
丫鬟拉了凳子出来,景正卿也不客气,自坐了,丫鬟们便又捧了茶点上来,景正卿也喝了两口茶:“怎么我一跪,满府里都知道了?”
“你这叫……好事不出门,恶事行千里。”玉姗掩口笑,一挥手,丫鬟们便退了出去,玉姗把面前那碟儿点心往前推了推,才又道,“这次是为了什么?听闻你惹怒了二老爷?”
景正卿道:“也没什么,我父亲那性子……不提也罢。”
玉姗见他不说,便敛了三分笑,景正卿拈起一块点心吃了:“还是姐姐这屋里的点心好吃。”
玉姗道:“不是谁都能吃的,是我特意叫人做了给你吃的,只可惜我这心意是白费了。”
景正卿惊诧问道:“这是何意?”
玉姗似笑非笑:“你都不跟我说实话,可惜……我这里有一件要紧的事,本是要说给你,让你提防的,你既然如此,那我就……”
景正卿笑道:“究竟是什么?好姐姐,你要把我急死了,我又怎么不跟你说实话了?”
玉姗看向他的眼睛,忽地问道:“你老实跟我说,你这一次跪祠堂,是不是跟明媚丫头有关?”
景正卿吃了一惊,不知她怎么知道了,然而还是得咬紧牙关的,于是便徉笑道:“这话从哪里说起来?”
玉姗道:“你能瞒得了别人,瞒不过我……你只说是不是?”
景正卿便又正经说道:“这个姐姐却是猜错了。”他有心隐瞒,就把跟苏夫人说的那套又给玉姗讲了一遍。
玉姗听罢了,思忖了片刻,不言语。景正卿问道:“姐姐方才说有一件要紧事,却不知是何事?我都把情形跟姐姐交代了,姐姐总该也给我说一声?”
玉姗听他问,才笑道:“既然跪祠堂的事儿跟明媚丫头无关,倒也罢了……只是,我好奇了,那丫头既然能在二老爷跟前替你说好话,怎么背地里,却想方设法地要算计你呢?”
景正卿越发吃惊:“明媚背地里算计我?我不明白。”拜她所赐刚去跪了祠堂,然而听玉姗这意思,却好像是正在“算计他”,景正卿一惊之余心中苦笑:“妹妹啊妹妹,你就这么记恨我呀!”
你当玉姗怎么会说出这句话来?原来,自景正卿被景睿罚去跪祠堂,不到晌午,阖府也都传扬遍了。
明媚自也听说了,她心里有数,只不言语,也不让玉葫多嘴。
玉葫因进了景府,真真觉得处处都美得如画一般,因此她陪着明媚回来之后,刚伺候着要吃中饭,听到外头传说二爷被罚去跪的消息,这丫头乐不可支,等明媚吃过了中饭,中午休憩的功夫,玉葫自个儿便顺便跑出去各处游玩去了。
而老太太那边,先头也给了两个丫鬟过来,帮着伺候。明媚知道是老人家的一片心意,便也收了。
玉葫不在,明媚又在午睡,外头从老太太房里拨来的两个丫鬟,一个四喜,一个五福,便开始低低磨牙。
四喜便说:“外头这大太阳,那位玉葫姐姐倒是好兴致,偏要跑出去玩,也不知有什么好玩儿的。”
五福笑:“你管她?听闻她们原先是从个极偏远的小地方来,自然是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咱们府里的景致自然也比别的地方好,看花了眼也是有的。”
四喜哼道:“说起来……老太太对这位表小姐倒是好,竟然一气儿把你我都送了过来伺候,府里头的小姐也没这样待遇。”
五福道:“可不是?表小姐生得天仙一般,也怪道老太太喜欢。”
“你懂什么?表小姐虽生得好,却比不上当初的小姐,照我看,老太太哪儿是疼外孙女,疼女儿是真。”
“说起来我真不懂,咱们小姐原先那样的人物,怎么只嫁了个知县?”
四喜紧紧闭嘴,沉默了会儿才说:“你要死,偏提这个,别再说一个字,免得给人听见了惹祸。”
两个人停下来,打量周围无人,才松口气。四喜叹道:“这都是命,你看你我,在老太太身边跟了许久了,本以为……有个盼头,忽然间平白无故来了个表小姐,你我也给送了过来,以后还不知怎么样呢。”
五福说道:“老太太那么喜欢表小姐,将来,或许给表小姐许个好人家,到时候我们未必不能跟着沾光。”
四喜如不屑般哼了声:“我看是难了,老太太虽喜欢,但说句不中听的,老太太终究有一日就……到时候表小姐依仗谁?她的出身也就那样,要嫁,恐怕也嫁不到什么公侯之家里去……”
五福呆了呆,四喜叹道:“故而我说,我们跟着表小姐,倒不如仍旧跟着老太太……”
正说到这儿,忽然间听到脚步声急促,两个人忙住嘴,却见院门口一人跑进来,鸡飞狗跳地往这边来。
四喜一看,笑骂:“瞧,原来是她。”
五福站起身来:“玉葫姐姐,你跑得这样急做什么?”
玉葫略站定了脚:“也没什么,我想起姑娘的药还没吃,所以回来了。”
一说到这里,五福忙道:“才说了会儿话,让小丫鬟看着,我去后面看看怎么样了。”她起身去看,这边玉葫已经进了里面,四喜正要进门,忽地听到里头明媚低声道:“你瞧你一头汗,打哪里来?”
四喜一听:这声音极为清醒,不像是个昏睡的,难道方才她们在外头说话,里面表小姐都听到了?四喜当下浑身僵了,不太敢进门。
此刻里头,玉葫站在床边,见无人跟进来,便低声说:“姑娘,你不知道,我方才在外头玩,看到……看到些不该看的。”
明媚一怔:“什么?”
玉葫凑近明媚耳畔,低低说了几句话。明媚说道:“当真?”
玉葫说道:“可不是?我寻思着若是给他们知道我在偷听,恐怕会对姑娘不好,于是赶紧儿地就跑回来了。”
明媚听了这话,觉得玉葫像是比之前明白了几分,便点头笑道:“你倒是会替我想了。”
玉葫得意:“我是最忠心护主的……”
明媚本没往别的地方想,听到一个“忠心护主”,忽然一皱眉,这沉思之间,心底就浮现出一个计策来,挑唇一笑,便叫玉葫:“你过来。”
明媚在她耳畔低低说了几句,玉葫惊道:“真的要这样儿?可……”
明媚小声说:“你只照办就是了,快去吧,看看他们可还在那里不曾。”
玉葫见明媚说的笃定,当下有了几分底气:“好,我听姑娘的!”于是转身又出门,刚出里屋,就见四喜站在门口,面色几分尴尬似地。
玉葫跟明媚先前只是小声说,倒不怕她会听见,两人一照面,玉葫便又出门去了。
玉葫离开院子,顺路往前,过了一重回廊,便看到几座房屋,因是正午,格外僻静,玉葫慢慢靠近,果真听到里面有人说话,一个道:“我说了这半天,你怎地偏不听?你真要闹出事儿来,让我跟你哥哥也没脸?”
有个略沙哑的声音回答:“我看你就是怕卿二哥罢了,还有那个大房里的昌三嫂子,凭什么卿二哥在外头花天酒地的都不管,我不过是跟一个丫鬟胡闹罢了,一个个就不依不饶地,先前那三嫂子指着我的鼻子骂呢,我虽比不得卿二哥身份尊贵,是姨娘养的,可也是老爷的种,凭什么她一个大房的三少奶奶要这么骂我呢?你是我娘,当时也不见你帮着我,如今她走了,你倒揪着我骂个不停,我不服,我不服!”
这里头说话的,自然正是二房这边,景睿姨娘所生的三公子景正辉了,先前景正卿把明媚拦下,差点被朱三少奶奶撞破的时候,朱三少奶奶就是前来摆平此事的,如今三少奶走了,娘儿两个却闹起来。
景正辉的娘齐姨娘本来想息事宁人,顺便教训儿子学好,没想到儿子从小是野马的脾性,一说他,反而尥起蹶子来。
齐姨娘大怒:“你说什么!你怎么不说自己不争气?才会让景正卿得意?你以为你娘我不想扬眉吐气?你但凡在老爷面前吃香一些,我也不至于对昌三家的忍气吞声的!”
景正辉道:“这个你别怪我,若是能争气我早争气了,哥哥比我大那么多,也是你生得,怎么也不见他争气,现在却把念想放在我身上?老爷不待见我,也未必是我的不是……因我不是太太养的才是真。”
齐姨娘气得不知如何是好:“小畜生,你说什么!”
景正辉又说:“卿二哥因是太太养的,外头多风光,他跟些王爷大官儿们镇日吃酒嫖~妓,也不见人说,反而有人夸说他风流洒脱呢……到我这里,弄个丫鬟就成了下作了?”
齐姨娘气得抖了抖,才说:“行了,嫖什么妓!越说越不像话,你也小声点,留神给人听见!”
景正辉嘴硬说:“我怕谁听见?我偏不……”虽是如此,声音却低了不小。
玉葫听到这里,掩口一笑,觉得时候差不多了,便叫道:“二爷,卿二爷!你站在那树下干什么?站这半天留神犯了寒气!看你的脸色很不对呢!”
玉葫叫了这一嗓子,急忙钻到花丛里躲起来。
这一刻,屋里头鸦雀无声,隔了会儿,一大一小受惊马似地跑出来,正是齐姨娘跟她儿子景正辉。
两人面色如土,齐姨娘看了看周围:“方才……卿二爷在这儿?”
景正辉咽了口唾沫,方才的骄纵也不见了:“娘,方才我们的话给卿二哥听见了,他、他一定会不高兴……会不会找我的晦气?”
齐姨娘咬了咬唇:“必然是他把这儿走听见了……他不是在祠堂里跪着吗?怎么会又跑出来?”
景正辉又气又怕,说:“一定是那些奴才私放了的,好哄骗父亲!”
齐姨娘拉住景正辉:“行了,他已是走了……我们、我们先进去。”
玉葫看两人重退了进去,她掩着口,蹑手蹑脚地就跑了个无影无踪。
而与此同时,就在不远处的假山之后,玉姗手中持着一柄折扇,把这一切看了个明明白白。
丫鬟捧了茶上来,见她站着,便问:“姑娘站在那儿做什么?”
玉姗笑道:“看好玩儿的……有只黄雀扑棱着,要算计捕那螳螂呢。”
丫鬟惊奇,过来瞅了瞅,道:“奴婢怎么没看见在哪?”
玉姗扇子抬起,遮着唇边嫣然巧笑:“等你看?早飞了。”
30吃酒
玉姗把事儿说了一遍,笑瞧着景正卿:“你自己说吧,如果不是明媚丫头在后面指使,她那个丫鬟怎么会那么大胆子敢去陷害你?你必然是哪里得罪了人家了?”
景正卿难以启齿,总不能就说他在路上把人家清清白白的女孩儿轻薄了个遍,故而才得了这份记恨。
景正卿只好苦笑:“我哪里知道?或许我哪做得不是,招了妹妹的恨?”
玉姗瞅了他片刻,慢条斯理说道:“得了,你不跟我说也罢了,但有句话你得记着:别的怎么都好,只是你别真的对她做出什么事儿来,或者怀着什么不该有的心思……”
景正卿被点心噎了一下:“这是什么话……”转念又问,“难道姐姐觉得我对明媚丫头怀着什么心思?”
玉姗轻笑着瞅他一眼:“你那性子我还不知道?虽则在外头风流,眼光却高的很,若不是这样儿,也不至于现在都没个真正情投意合的人物……明媚丫头出身虽则一般,但人物却是一等的,连我见了都觉稀罕,你护了她一路,难道就没别的心思?”
果然是知弟莫若姐,景正卿听玉姗轻描淡写地说出自己“心事”,但他却不能承认,他色胆包天是一回事,摆到台面上又是一回事,别看景正卿对云三郎说什么“若事情捅出去,大不了顺势成亲”之类的话,但真个儿行事起来,却仍不能这样,就算要成亲,那也不能事先就闹出那样的事儿来,他自己先且不提,对明媚却是百分百极不好的,若是细思,后果不堪设想。
因此景正卿不管如何都是不能承认的,虽然在景府他跟玉姗关系很亲密跟其他人不同,但这些私密的事儿,涉及明媚,景正卿去是极有分寸,极为谨慎。
“姐姐你可冤死我了,”景正卿喝了口茶,先压压自己的惊,而后便又开始装大尾巴狼,“明媚丫头的确出色,但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罢了,且她身子又弱,病了一路,弄得我心浮气躁,只盼她好端端地来到府里,别让老太太跟父亲责怪我,哪儿有心思多想其他呢?”
玉姗斜睨他:“当真?”
景正卿笑道:“好姐姐,你还信不过我?”
玉姗轻轻哼了声,瞄了会儿景正卿:“罢了,横竖你如今大了,也有自己心意,你自个儿有分寸便是了。”
“姐姐放心,我领会得。”
景正卿见她不再追问,便才又吃了口点心。玉姗望着他吃的香甜的模样,叹了声:“今儿陆慎贞来,带了个信儿给我。”
景正卿闻言,便问:“陆侍郎家的那位?说什么了?”
虽然是在内室,悄然无他人,玉姗还是放低了声,说道:“听人说,皇上最近身体不好,前些日子病了场,因此太后那边,提议说今年的选秀也罢了,要给皇上祈福呢。”
景正卿一惊,面色变得凝重:“竟有此事?我才回来,居然丝毫不知,是真是假?”
玉姗摇了摇手中团扇,柳眉一蹙,显然也有几分急躁:“她巴巴地来跟我说,显然是有六七分真了。”
景正卿皱眉沉思,隔了片刻,便说道:“姐姐别急,我在接明媚妹妹回来的路上曾遇到过端王爷,他特意邀我过船相叙,我如今回来了,正好再去拜会他,端王爷素来很得太后的宠,有些消息他该是最清楚的,我瞅着机会看能不能探听探听,如果是真的,那么……再伺机疏通疏通,未必就没有法子。”
玉姗闻言,转头看向景正卿,眼中透出殷切感激之色:“卿弟……”
景正卿宽慰一笑,道:“姐姐放心,咱们巴巴地等了这么多年,总不能就白费了一场,不然多少人也看笑话呢……这件事交给我去周旋,你别担忧。”
玉姗抬手,在景正卿的手上轻轻一握:“我就知道……在这府里头,也只有你是能指望的。”说到这里,眼圈儿就有点红。
大房景良大老爷这里,人丁虽多,但几个子女自立为王,景正勋清高狷介,绝不会为了妹子去钻营,景正茂不在府内,不能指望,老三景正盛惧内,三奶奶又厉害,玉姗也拉不下这个脸把糟心事给朱氏说,否则以那人性子,表面慈善内里恐怕也是要幸灾乐祸的。
只有景正卿这个弟弟,跟玉姗年纪相仿,从小儿不同,感情甚好。
景正卿的反应让玉姗很欣慰,感叹了会儿,便又说道:“对了,先前跟你说过的那件事……明媚那样一摆布,打草惊蛇,齐姨娘那边,恐怕会在二老爷跟前嚼舌害你,也未可知,你自个儿多防备些,近来也不要再跟外头那些人厮混一块儿了,收敛些,免得给人可乘之机。”
景正卿点头:“姐姐放心,我自会提防。”
两人又说了几句,时候不早,景正卿起身告辞,玉姗怕道儿黑,让自己的丫鬟打了灯笼送景正卿。
可巧刚出院子,就见贴身的小厮康儿寻来,当下康儿头前挑着灯笼,景正卿便回自己居处安寝。
景正卿吃了晚饭,叫小厮备了热水,沐浴更衣,躺在浴桶里想着白日之事,心情十分起伏。想到罚跪之苦,以及后来玉姗所告知的事儿,不由咬牙,然而淡淡地恨意之外,却更有无限地心痒难耐,不知不觉又想到在圆门处拥着明媚做下的那场,情生意动,身子在水中发热,某一处也跃跃抬头。
景正卿叹息了声,双眸微闭换了个姿势,搭在桶边上的手垂下,撩进水里,在孽根上轻轻抚过,脑中浮现明媚一颦一恼的神情,不由闷哼了声。
正欲动作,却听得旁边有人吃吃笑了声,景正卿眉头微皱,眼睛半睁开,却见自己的丫鬟小桃站在旁边,脸儿发红。
景正卿星眸微扬,轻哼道:“小蹄子,偷偷跑进来干什么?”
小桃掩着口,看着景正卿:“奴婢自然是要服侍二爷沐浴的……二爷这是在干什么?”
景正卿仰着头,淡淡道:“废话。”
小桃看着他微红的脸色,湿润的发丝,雪亮的眼神,心头怦怦乱跳,便跪下来,纤手探入桶里:“我服侍二爷……不废话就是了。”十分依顺的声调。
景正卿眉头又是一皱,身子轻抖了一下,却又未动。小桃的手探向他腰间,陡然握住那根,只觉一手无法掌握,硬热地硌着掌心,一时咽了口唾沫。
小桃尽心竭力服侍了回,景正卿仰靠浴桶上,闭着双眼,脑中只尽情想着明媚的脸容,举止……翻天覆地,一刻也不消停,越想越是情急难耐,那活动在腰下的素手,也只当是明媚在可心可意地服侍着,他想的正美,又想到白日墙下那深深一吻,忍不住又哼了出声,舌尖在唇上擦过,委实饥~渴。
正难以自拔,唇上忽然被轻轻覆住,景正卿还以为是情梦成真,正要勾缠相好,鼻端却嗅到一股香气,他陡然睁眼,热情消退了大半。
眼前正是也动了情的丫鬟小桃,又哪里是那个人物?景正卿呆了会儿,脸色便有些暗沉,抬手湿淋淋地在小桃肩头一推。
小桃被他推开,一怔之下,兀自娇声叫道:“二爷……”
景正卿被她一吓,脑中花团锦簇的明媚影像烟消云散,让他十分不满,便不搭腔。
小桃跟随他良久,即刻会意,知道自个儿唐突了,便急忙垂头。
被这样一遭,弄得本来一团火热变成冰凉,就算小桃再卖力,景正卿也找不回那个感觉……耳畔听着水花响动,到底压着不耐烦,说道:“行了,你出去吧。”
小桃儿呆了呆,片刻后起身,看了景正卿一眼,眼中包着泪,转身跑出去了。
景正卿叹了口气,起身,随意擦干了身子,换了衣裳,爬上床后,翻来覆去又想了会儿,他是个外表正经里头不羁的人物,从来都是随心所欲,没想到上回自青楼中途而逃,这回又把个现成儿的泻火丫鬟斥走……徒留一身火气,辛苦自个儿。
二爷翻来覆去,想到明媚的模样,咂嘴心动,然而要自己动手又委实懒得,且委屈了他……于是只在水火交煎中翻来覆去,也不知过了多久,才终于睡着。
次日,景正卿出府,便往云府去,里头云三郎迎出来:“二爷怎么有空来了?”猛可里见二爷两只眼睛隐隐泛青,竟似两个黑眼圈儿,不由心中惊讶。
景正卿道:“这两天歇过来了,过来找你喝酒。”
云三郎笑笑:“二爷好兴致,我自然要‘舍命陪君子’,只不过这回可别像上次那样,二爷中途就不见了人。”
景正卿知道他取笑自己在路上从青楼落逃之事,却只佯装无事:“这回不叫歌姬,我有正经事找你。”
云三郎诧异:“何事?”
景正卿道:“近来我得了个消息,说太后有意取消这次选秀,你家里跟宫里边儿关系好,我想让你找个人打听打听,这消息来历真假如何?”
云三郎点点头:“说起跟宫里的关系……听说皇商欧家最近风头正盛,你怎么现铜不用却来打铁?”
景正卿咳嗽了声:“说哪里话。”
云三郎笑:“二爷当我是呆子不成,欧家的欧玉娇小姐,可也是个美人胚子,他家里常年供给宫里的各色御用之物,跟宫内各位的关系可都好得紧,这事儿二爷一开口,什么消息来不了。”
景正卿笑微微道:“我跟你关系如何?是跟别人能比的?你也说现铜不用却去打铁,如今我眼里你是那铜,不必提别人,只说这个忙你帮不帮?”
云三郎哈哈一笑:“得,二爷既然出声了,我还不是得赶紧地?等我二哥回来我跟他说声,让他务必留心打听,一有消息,便即刻告诉你如何?”
景正卿喜道:“那就先多谢了。”
云三郎道:“休要一声谢就略过,不是说要请我喝酒?这顿你却赖不了。”
景正卿跟云三郎喝了一顿,他心中有事,便点到为止,只边喝边吃,边说些闲话杂事。中午头上两人散了,景正卿便才回府。
他虽美喝多少,但因面孔天生白皙,就算薄饮两杯,也有些上脸,外加上大中午赶回来,便有些头晕脸热。
景正卿记得玉姗嘱咐自个儿的话,从角门进府之后,便只捡僻静地方走,生怕遇到老太太或者太太房里的人,更怕被景睿逮个正着。
景正卿走到半路,因头前吃了酒席,小腹有些涨,正好儿前头是一片假山石,景正卿见左右无人,将袍子一撩,便入了进去,松了裤腰带解手。
正缓缓地舒了口气,忽听到外头低低声音传来,有人道:“让你别急,你就安心,横竖有我呢,万别自作主张……”
景正卿一听这个声音,腹部忽地紧了紧,
31叼走
今日明媚陪着老太太吃了中饭,老太太便去小憩,明媚自觉得有些胸口闷,怕是积食儿,就出来走走。
玉葫正也巴不得,她在这府内走动的比较频繁,有些地方当然就比明媚熟络,勉强做了个“识途老马”,领着明媚走动看光景。
明媚因顾及自己是新来的,倒不好四处抛头露面地招摇,再加上她不喜些应酬、热闹,因此两个人便往僻静处走了来。
走了半道,见左右无人,玉葫就说:“姑娘,昨儿我做了那件事回去要说,你为何摆手不让我说?”
明媚扫她一眼:“你当还是在咱们自己家吗,没见屋里头多了两个人?”
玉葫眨了眨眼:“姑娘是说四喜跟五福两个?”
明媚一点头:“这里不比在咱们自己家里,你说话做事,都要多个心思,四喜跟五福两个,虽然是老太太好意派来伺候的,但人心隔肚皮……”想到昨儿在屋里头听着两个丫鬟的对话,微微叹了口气。
玉葫不大以为然:“老太太不是说她们两个是极能干的吗?难道她们会害咱们?”
明媚笑:“那倒不至于,只是岂不闻‘橘生淮南而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她们在老太太跟前的确是能干周到的,但我又不是老太太,只是个穷乡僻壤来的远亲罢了,她们怎肯尽心竭力服侍?何况先前她们跟着老太太,何等荣耀,大概府里的丫鬟见了她们都得低一头,如今跟了我……你自个儿想想去吧。”
玉葫听了,呆呆出了会儿神:“这个我却是明白的,这就像是在咱们家里,若是把我调给少奶奶,我也是不愿意的。”
明媚忍不住笑出声来:“你把我跟嫂子比?呸!”
两人说了会儿,明媚便觉得热,却逛得高兴,又并不想即刻回去。
玉葫说道:“先前出来跟老太太吃饭,也没拿扇子,姑娘兴致好,就都走走,不如我回去取。”
“不用了,怪累的。”
说话间正好一个面生的小丫鬟经过,见了明媚,却很有眼色地过来行礼:“表小姐安。”
明媚见她伶俐,便问:“你是跟谁的?”
小丫鬟道:“回姑娘,我叫吉儿,是跟着二姑娘的。”
明媚笑道:“怪道这么伶俐,你是要去哪?”
小丫鬟吉儿说道:“二姑娘让我去老太太房,找嫣红姐姐要上回送花时候带着的珐琅花瓶。”
明媚点头,正要让她过去。玉葫Сhā嘴说道:“姐姐,你去老太太那里,跟我们院子正挨着,能不能麻烦你过去跟我们院子里的四喜姐姐说一声,让她找个人把我们姑娘的扇子送过来?”
吉儿便笑道:“这有什么难的?我先去找嫣红姐姐要了花瓶,回来路过,就跟姐姐们要了扇子,也不用派别人,我给姑娘直接捎来了便是。”
明媚见她如许利落,便说:“这怎么好劳烦?”
吉儿又笑:“姑娘别客气,这点子事委实不算什么。”
吉儿说完,便腿脚捷便地去了,玉葫望着她离去:“姑娘,这个吉儿姐姐倒是好人。”
明媚不言语,玉葫又说:“是了,姑娘,我还没弄明白昨儿那一场的用意呢。”
明媚抿嘴一笑:“你不明白?你昨儿偷听的那个,是我二舅舅的妾室跟庶子,这就像是跟咱们家一样的,庶出的肯定跟正房不和睦,再加上你听来的那些……他们显然也忌惮景正卿的,你昨儿那一声,惊动了她们,就算先前那姨娘还是怕景正卿不敢如何兴风作浪,如今她却更怕景正卿对她不利,故而一定会‘先下手为强’,竭力在二舅舅面前吹风说是非的。”
玉葫瞪着眼睛:“原来是这样……姑娘你想的可真是周全。”
明媚却毫无喜色,反叹道:“哪里是我想的,不过是我所见的罢了,当初蓝姨娘在府里的时候,不也经常如此?好歹我爹是个有主见的,不然,我定要给她逼死了。”
玉葫也皱眉:“那个狐狸精呀!老爷一去,她就忙不迭地收拾家私跑了,真是个没心肝的,她自己走也算了,还偷偷地把峰公子也带走,算什么事儿呢。”
明媚黯然:“当时哥哥坐了牢,我又病着,家财挥霍的没几个了,嫂子又是个厉害的,她要是不跑,恐怕她之前攒下的那些东西被搜刮去不说,连她也得给嫂子卖了。”
玉葫深受其害,听得心惊肉跳:“那怪不得她跑了。”
明媚却又恨道:“但有一件你说的对,她跑就是了,又把峰儿带走,峰儿虽然是庶出,却也是爹的血脉,平白给带走了……可恨。”
两人说了会儿,明媚不愿再提之前这些事,就只又对玉葫说:“这景府比我们家大不知多少,人际之间必然也是极复杂的,我们又是外来的,所仰仗的不过是老太太的喜*,故而咱们平常行事之类,务必要多留心……昨儿那件事,在屋里也不要提,免得被人听了去……”
玉葫忙不迭地答应。明媚又说:“总之你不要擅自轻举妄动……一切有我呢……”
两人边走边说,明媚略有些累了,回头看看,并没有人来,就问:“为什么吉儿还没回来?”
玉葫也觉得奇怪,便道:“这会儿也该回来了,吉儿姐姐是个利落的人,干吗也这么拖泥带水。”
“你又来了。”明媚咳嗽了声,“谨言、慎行。”
玉葫嘻嘻一笑,看前头一大片假山,近身边儿却有一棵大树,树荫极好,下面一块平坦大石,玉葫就说:“姑娘不如暂时在这儿坐坐歇会儿,我回去看看是怎么了。”
明媚也正倦,便点头:“速去速回。”
玉葫去后,明媚坐在那石头边上,看头顶绿荫摇曳,沙沙作响,远处蓝天白云,亭台楼阁连绵不绝,不远处又是一片湖水波光粼粼,湖光山色,略觉恣意。
明媚掏出手帕,往方才晒得发晕的头上一遮,微微仰了仰身子,眯起眼睛,鼓起脸颊,轻轻地松了口气。
唇上忽地被轻轻压下,明媚手帕遮着眼,还以为是错觉,一直等那熟悉的触感从舌尖上传了过来,才惊跳。
景正卿一把把人搂入怀中,喜不自禁:“若说我跟你没缘分,那可真是老天也不答应的,不然,为何我今儿想避开人走个偏僻的道儿,就偏偏也遇上了你?”抬手把那帕子揭下来,放在鼻端一嗅,塞入怀里,就看明媚。
明媚也正觉得匪夷所思,合着景正卿无处不在,憋着口气说:“你、你不是出府了吗……”
景正卿哈哈地笑,乐不可支:“原来你以为我出府了,才大胆出来玩,我是出去了没错儿,不过刚刚回来……说来也巧,我本是想在外头歇会儿的,奈何心里像是记挂着什么,非得回来不可,现在想想,岂不就是记挂着你?”
风徐徐吹来,衣袂飞扬。明媚才嗅到他身上传来的酒气,一瞬又想到在路上这人酒后乱性的情形,嚷道:“谁要你记挂了?真是无耻之尤!”她欲起身,却不能够。
景正卿牢牢擒着她的手腕,双眸盯住面前佳色,锲而不舍地说:“好明媚,你不用嘴硬……我们如此有缘,不如我真个儿去跟老太太求,就把你许了我吧!从此长长久久地……”
“你做梦!也不许去求!”明媚脸通红,却是二分羞七分的气,还有一分隐隐地怕:竟有点怕他真的跟老太太去求似的,她可不要嫁给他,想想都觉得恐怖……便又说,“你又喝醉了,别胡闹!玉葫很快就回来了,还有别人……”
景正卿笑吟吟地:“醉是没有醉……只不过……倒是提醒了我。”他放眼四顾,觉得这个地方的确不大妥当,但景正卿对府里十分熟悉,当下计上心头,手在明媚腰间用力,便将人腾空抱起来,转身就走。
明媚腾空而起,身不由己尖叫一声,却又捂住嘴,看左右无人,才抬手捶打景正卿,压着嗓子骂:“你疯了,你疯了!别祸害我!你要带我去哪?”
景正卿借着三分酒兴,又想起昨晚上没泄了的火儿,垂眸看明媚容色,恨不得当场做起来:“自然是带你去个无人相扰的好地方。”这情形,却像是狼叼了肥嫩的小羊,要回窝里。
说话间,景正卿三两步,竟进了假山丛中。
明媚看得清楚,此处假山林立,且有山洞,就算藏七八个人也是轻而易举,外头路过的人也绝不会发觉。
瞬间心惊肉跳,明媚睁大眼睛:“我不我不!”像是预感到什么似的,也不再顾忌会惊动人看到,当即放声叫起来:“来人啊!救命!玉……”
景正卿见她豁出去了,纵身往假山洞里一跳,把人放下,低头便吻过来,先堵住了她的嘴。
作者有话要说:虽然留言的气场很不强大,还是很诚恳地二更奉上啦~
二爷:(剔牙)不能错过每个吃豆腐的机会
明媚:你这是病,得治!
二爷:当然啦,相思病嘛
明媚:神经病……
32解围
玉葫往回去取扇子,走到半路,见前头来了一人,细看竟正是吉儿!
玉葫急迎上前去,叫道:“吉儿姐姐!”
吉儿手中捧着个蓝色描金的莲花珐琅瓶子,正仔细走着,两下碰了面,她便笑着冲着玉葫招呼:“姐姐怎么一个人?你们姑娘呢?”
玉葫见这话头不太对,便直接问:“我才要问……吉儿姐姐,你怎么才回来?没带我们姑娘的扇子吗?”
吉儿听她说,也吃了一惊:“什么话,扇子还没送去?”
玉葫道:“哪里话?我们巴巴等了半天,哪里见过扇子的影子。”
吉儿十分惊奇,忙说道:“我先前去老太太房里找嫣红姐姐找这瓶子,不巧姐姐不在,跟着她的小丫鬟让我等等,我心想还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呢,就先去了你们屋,正好四喜姐姐在,我就跟她说表小姐要扇子,又说了是在廻廊阁不远的地方,让她找个小丫鬟先送过去呢……这么大会子,还没送过去?”
玉葫皱眉:“原来是这样,哪里有,不知出了什么岔子,我回去看看。”
吉儿有些后悔地说:“嗐,早知道我方才就再过去一趟了,这事儿怎么说的呢。”
玉葫见她真心诚意,反安抚说:“没事没事,姐姐你快先送花瓶回去吧。”
当下两人告别。玉葫如风一样回了院子,刚进门,就见到五福坐在廊下,磕着瓜子,十分闲散,玉葫见她一副没事人的样儿,当下就很不高兴:“四喜姐姐呢?”
五福歪头看她,说道:“姐姐先前身子不舒坦,在里头睡呢。”
玉葫大太阳下匆匆奔走,闻言大怒,即刻发作:“什么?让她派个人去送扇子,她却在里头睡觉?你闲的在这儿嗑瓜子,也不去给姑娘送扇子,你们是反了不成?”
五福一听,即刻站起身来:“玉葫姐姐你说什么?”
玉葫怒气不休:“先前吉儿姐姐是不是来说过让给姑娘送扇子?怎么姑娘在日头下等的要晕了,也不见有人去送?你们是丫鬟还是主子呢,合着光清闲不干事,老太太让你们来是伺候姑娘的,如今却使唤不动了,倒不如让姑娘回禀了老太太,把两位送回去!”
五福见她发怒,倒是不敢跟她对着干的,神情就有些慌张:“玉葫姐姐,这是多大的事儿呢,何至于这么生气,那、那我现在去送就是了。”
正说到这里,里间四喜出来,微微蹙眉说:“吵什么呢?有话好好说不成?”
玉葫白她一眼:“哼!”转过身子并不理会。
四喜跟五福对视一眼,互相使了个眼色,四喜便走到玉葫身边,抬手搭在玉葫肩头:“好妹子,为了这点小事何必就吵吵嚷嚷地,让别人听见了,还疑心咱们院子里不太平。”
玉葫抽身退开:“别说好听的了,你们为什么不去送扇子?”
四喜笑了笑,显得很好脾性:“好妹子,你听我说,二姑娘身边的吉儿姐姐,的确是来过……但你才来府里,怪不得不知道呢,那位吉儿姐姐是惯常*开玩笑的,也跟我们说笑惯了,先前她来那么一说,我心想姑娘在老太太那边好端端地呢,姑娘又是个不*动的性子,哪里会大太阳底下四处走?自然就认为她又是在玩笑了,方才听你一说,才知道是耽误了正经事。”
玉葫半信半疑,回头看她一眼。四喜嫣然一笑,又在她肩头一搭:“我们先前虽然跟着老太太,身份是有些不同,但主子就是主子,怎么能颠倒呢?天大的胆子也不能!妹妹先前说的那些话也有点过了,若是知道姑娘真要扇子,早叫人飞飞地去了。”
四喜说到这里,就吩咐五福:“还愣着做什么?我身子不适,头也昏,糊里糊涂地分不清是真的假的,你也跟我似的糊涂,分不清是笑话还是正经?赶紧取了扇子给姑娘送去!”
五福答应了声,才要去。
玉葫悻悻说道:“不用了,我都回来了!我自己去拿就是了!”看了两人一眼,折身去取了扇子,又出院门。
一直到玉葫离开,院子里四喜目送她的背影,才微微冷哼了声。
玉葫取了扇子后,怕明媚等急了,一路又是飞奔,跑回原先那块大石前,远远地不见人,走近了后,四处转了一圈,更不见人,玉葫急了,放声叫道:“姑娘,姑娘!”
连叫两声,听不到明媚回答,却另有个人说道:“出什么事儿了?”
玉葫一转身,却见苏夫人同三少奶缓缓而来,身后跟随不少丫鬟婆子,出声儿的正是苏夫人。
玉葫急忙行礼,苏夫人一摆手:“你在这儿干什么?”
玉葫便回:“夫人,我方才回去拿扇子,我们姑娘就等在这儿,谁知道却找不到她了。”
“是吗?”苏夫人环顾周遭,“不会是等急了,去了哪吧。”
玉葫着急,也跟着乱看。旁边三少奶便说道:“你对这地方不熟,我让几个人帮你去找就是了。”
玉葫赶紧谢过。三少奶便略回头,吩咐身后跟随的丫鬟,婆子:“去这周围看看,找到表姑娘,就说她的丫鬟在这儿……或者回来告诉一声。”
身后四五个人一并答应,正要四散走开去找,却见一人从大树后转出来,笑道:“不用找了,人我知道在哪儿。”
在场众人回头一看,却见景二爷正负手缓步踱出来,委实玉树临风器宇轩昂,走到跟前见过母亲,嫂子,苏夫人便问:“卿儿你怎么在此,方才怎么说不用找了?”
景正卿笑道:“是这样的,先前我打这儿经过,见妹妹一个人坐着,大概是天热,倒有些不好,我便叫人扶着她到旁边不远的谨芳阁先歇息去了……”
他说到这里,就扫向玉葫:“你这丫头只管慌张……你打这儿顺着过去,片刻就到了。”
玉葫见是他,十分惊心,却偏不好说,只好先半信半疑地答应了,捏着扇子急急去找人。
三少奶却笑道:“卿弟可真赶巧儿,也多亏了你了,救了你妹妹不说,也省得我们没头苍蝇似地乱找。”
景正卿一笑,却问:“母亲这是要去哪?”
苏夫人微笑看他,说道:“你姨家来了人,我正要去看看……走到半路听到那丫鬟在这儿叫嚷,就过来看看发生何事,既然没事儿就算了,你来的也正好,一块儿跟我去见见人吧。”
景正卿闻言,却皱眉做为难状,说:“母亲恕罪,我才从外头回来,衣裳也没有换一件儿,且下午还约了要去端王府……要准备准备……”
苏夫人一听有正经事,便道:“那好,你就不必跟着我去了,自去准备吧。”
景正卿微笑行礼:“多谢母亲。”苏夫人便转了身,带人仍旧回先头那条路上去,三少奶却瞧着景正卿,低低笑了声:“卿弟脸上发红,是在外头吃酒了?”
景正卿一怔,随即就笑:“应酬而已,是吃了点,嫂子眼尖。”
三少奶似笑非笑,瞅了他一会儿,目光往下,在他领口处扫过,目光一顿,然后将景正卿上下又打量了一回,才轻声开口又说:“吃酒可以,只是可别再跟些不三不四的厮混了……给人瞧见……”欲言又止,见苏夫人已经走了七八步远了,便也快步跟上。
一群人走远之后,景正卿若有所思地低头,忽然一惊,发现自己胸前居然蹭了一块儿淡淡胭脂红色……他今儿出去并不曾接近女色,这胭脂从何而来,可想而知。
景正卿转身,却见玉葫气喘吁吁地从身后来,跑到景正卿跟前,上气不接下气地叫道:“二爷,二爷我们姑娘不在那里!”
景正卿自然早知道,却故作讶异,又笑道:“是吗?那大概是恢复过来后,自己回屋了吧。”
玉葫头先被骗了一次,这一次不敢再轻信,抬手擦了擦额头的汗,盯着景正卿道:“二爷别又是骗我的,我们姑娘……”她焦急地四处看,只可惜哪里能看到什么?
景正卿见她不动,自己一笑,转身要走。
玉葫没着落,赶紧跟上,景正卿回头:“你跟着我干什么?”
玉葫道:“二爷跟我说实话,我们姑娘在哪?”
景正卿笑道:“你只管问我干什么?你才是妹妹的丫鬟,倒要我来问你才是。”他抬步又往前,玉葫急得头顶冒火,当即冲上前,张开双臂将他拦住:“不许走!二爷你是不是……是不是又……”
景正卿双眸带笑:“又什么?”
玉葫胆战心惊,终于大声说:“今日你不说明白,我就不放二爷过去,来京的路上你做了什么二爷自己清楚!如今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总之……总之是不能白给你欺负了过去!”
景正卿见她急了,正要说笑几句,忽然之间面色一变。
玉葫先见他仍笑嘻嘻地,气得眼泪也流出来:“我先前还很喜欢二爷,以为你是个正人君子……没想到却……你把我们……”
那“姑娘”二字还没有说出口,景正卿上前一步,抬手紧紧捂住了玉葫的嘴。
玉葫大惊,刚要说话,景正卿却看向旁侧,冷道:“谁躲在哪里?鬼鬼祟祟的干什么?当你二爷是瞎子不成?”
玉葫心头一凛,景正卿见她不言语了,才放手。
玉葫顺着景正卿目光往旁边看过去,却见那大树旁边郁郁葱葱地花树一人多高,花木掩映,静静地,哪里有什么?更也看不见有何物。
玉葫被捉弄数回,正觉得景正卿又在装神弄鬼,才欲开口斥责,那丛花树却摇摆起来。
玉葫眼睁睁看着,见从里面果真钻出一个人来,不由回手捂住了自己的嘴,一阵惊怕。
此刻,那出来的人讪笑着说道:“我只是打这儿经过的……没想到竟给卿哥哥发现了。”身量不高,略显瘦弱,大概十一二岁的模样,生得其貌不扬,居然是景正卿的三弟景正辉。
33窥破
景正辉见礼,面儿上正经,双眼却乌溜溜乱转,不时在玉葫身上打量。
景正卿听他说完,又看他那神情不正,便说:“既然是经过,只走大道儿就是了,做什么缩在那花木里头,鬼鬼祟祟,不像个样子。”
景正辉比划:“方才看到一只蚱蜢跳了进去,我就也跟着去捉,于是就……”
景正卿心中有事,很不耐烦跟他周旋,只说道:“打住!你也老大不小了,别整天不务正业地贪玩儿,赶紧走吧,你下午不是还得上学吗?”
景正辉拱手:“我也正想回去呢,既然如此,卿哥哥我走了。”
景正卿一点头,景正辉垂头,临去之前,又看了玉葫一眼,唇角笑意一抹,略见猥琐。
好不容易把半大小子送走,景正卿回头看玉葫,叹了声:“行了你,跟我来吧。”迈步往前,玉葫赶紧跟在后头,两人就进了假山里头。
两个身形消失之后,那本走了的景正辉却又绕回来,望着两个人一块儿隐了身形,忍不住冷笑:“一起子人整天教训我,说我调戏丫头不像话,甚下作,卿哥哥在外头有那么多相好儿不说,如今连新来表姐的丫鬟竟也不放过,难道比我就高格多少了去?”啐了几口,眼珠一转,拔腿飞跑离开。
景正卿领着玉葫入内,绕过假山洞,却在背阴的地方,一丛花树底下,明媚正闭着双眸躺在那里,脸儿雪白,静静不动。
玉葫一看,不知道她是晕还是睡了过去,忙跑过去,扶着叫道:“姑娘,姑娘!”
景正卿在旁咳嗽了声,故作无事:“别叫了,方才不是说了么,天热,故而晕了过去。”
玉葫正看明媚通身的衣裳,见衣衫不算太过凌乱,稍微放心,闻言便回头怒目相视:“是晕了,还是给二爷又……”
景正卿白她一眼,俯身过来,玉葫大叫:“你干什么!”
景正卿强横探臂把明媚抱入怀中:“我自然是要送她回去的,难不成你想让她一直在这儿?”
玉葫有心不用他,然而除此之外又没有好法子,总不能让她背着主子。于是只暂时妥协,景正卿抱着明媚,避开人,一路送到院子门口,路上就对玉葫说道:“若有人问起,就说从谨芳阁过来,可记住了?”
玉葫知道他是想让自己圆谎,先前他跟苏夫人便是这么说的,玉葫并不理他,委实气愤。
进了院子,里头四喜五福都迎了出来,见是景正卿,两个丫鬟均喜上眉梢,尤其是四喜,眉眼都舒展开来,哪里有丝毫病容,赶着叫了声:“二爷怎么有空儿来了?哟,姑娘这是怎么了?”后一句才问到了明媚。
玉葫粗心,竟没注意,只是盼着景正卿赶紧把明媚放下,然后滚走。
景正卿却一本正经回答:“太阳毒,妹妹受了热晕了,正好儿我看到,便送回来。”
两个丫鬟这才各自忙碌起来,打水的打水,拧帕子的拧帕子,玉葫有心倒杯水过来,又不敢离开明媚身畔,就对五福道:“给姑娘倒杯水过来。”
五福正放下脸盆,闻言就翻了个白眼,当着景正卿的面儿,却果真去倒了杯水。
玉葫接了过去,走到床边,挡在景正卿跟前:“劳烦二爷把我们姑娘送回来,如今是没事了,二爷也请回吧。”
四喜正握着拧干水的帕子过来,细心地给明媚擦脸,闻言笑盈盈对景正卿道:“辛苦二爷了,天儿热,二爷一路也累了,不如出去坐会儿,也喝口茶。”
景正卿见玉葫防贼似的,他吃了半饱,加上有人在,倒也不显得如狼似虎,就一笑出来。
四喜见他出去了,给明媚又擦了三两下:“我再去换一块儿。”捏着帕子跟着出去了。
玉葫这会儿才看出端倪来,一时气得很,心中却又想:“走吧走吧,最好都跟着二爷去了,我们也清净。”她握着杯子,便来给明媚喂水,喂了一口,床上人儿才缓缓醒来,一睁眼,便面露恐惧之色。
玉葫明白明媚意思,立刻握住她手:“姑娘,是我!”
明媚浑身狠狠一抖,双眸茫然失去焦距,隔了会儿才看清面前人,却兀自惊魂未定:“我这是在哪?”
玉葫道:“姑娘别怕,是在咱们屋里。”
这会子,外头景正卿的声音传来:“看看妹妹醒了不曾,这会儿好醒了,若还没醒,不能耽搁,我叫人去请个大夫进来看看。”
明媚听到他的声,惊呼起来。玉葫忙抱紧了她:“姑娘!”瞅着她怕的很,知道景正卿果真是又做了些坏事,一时气得冒了泪:“他还在外头假装没事人呢,我出去骂他!”
才一动,手被明媚握住,明媚落泪:“别、别去。”
此刻,五福进来,一眼看到,便笑道:“好了好了,二爷别忧心了,姑娘已经是醒了!”
玉葫正气头上,又不太喜欢两人,当下便堵道:“你叫什么?姑娘才醒,你这么大声干什么,不怕吓着她?”
五福一怔:“我、我也不过是报个信儿,做什么就吓了人了……”瞪了玉葫一眼,也不进来,转身出去了。
四喜却扮好人,说五福:“你也是的,这性子毛毛躁躁老是不改,姑娘身子弱,哪里经得起你这样儿?”
景正卿听了,便点头:“说的是。老太太拨了你们两个过来伺候,就是看你们细心体贴,我也不免说句多余的,你们可要好好照料才是。”
两个丫鬟双双答应。
这一刻,外头有人道:“二爷在这儿吗?”
五福出去一看,乃是认得的,真是跟随苏夫人的秀儿,当下道:“秀儿姐姐,你怎么来这里了?”
秀儿笑道:“五福姐姐,我是奉太太的命来找二爷的,可在此?”
这一刻景正卿已经出来:“在这呢,有事儿?”
秀儿便道:“二爷在就好了,夫人让我请您过去呢。”
景正卿便问:“那姨太太家来的人已经走了?”
秀儿回道:“刚走呢。”景正卿听是母亲召唤,不敢怠慢,回头看一眼,终于是跟着去了。
四喜五福对视一眼,怏怏回来,正要去“关心”一下主子。却见玉葫把房门已经紧紧地关了,两个人十分诧异,四喜便轻轻拍门,唤道:“玉葫,怎么把门关了?姑娘不需要什么?”
里头玉葫说道:“姑娘累了,要好好地睡会儿,你们别进来了,也不需要你们伺候,最好是先出去,别在外头弄出声响来惊扰了姑娘。”
两个丫鬟有些惊讶,不太乐意,却也没有法子,低低怨念着出去了。
屋里头明媚坐起身来:“玉葫,我不活了!”
玉葫抱紧了她:“姑娘,怎么这么说!”
明媚十分伤心,哭道:“他总是欺负我,我什么也都给他毁了,本来以为进了府能避开,谁知道仍是不能,我受够了这些,不如一死了之。”
玉葫又心酸又气愤,忍着慌张安抚:“姑娘别哭,咱们好不容易忍到进了府,难不成就只能这样儿?总要想个法儿。”
明媚不开口,缓缓哭了阵儿,弄得满脸泪痕,玉葫让她靠在床头,回身找了帕子给她擦脸,又劝:“姑娘,你若是一死了之,对他来说不疼不痒地,岂不是便宜了他?”
明媚发泄了会儿,又听了玉葫的话,吸吸鼻子,恢复几分清醒:“是了,不能就这么便宜了他,就算是死,也要拉着他一块儿。”
玉葫道:“姑娘你想怎么做?只管要我去做,我什么都不怕,死……死也不怕。”
明媚咬唇,哭得通红的眼里透出一缕光,发狠说道:“事到如今,我也豁出去了,现在老太太差不多醒了,我要去见老太太。”
玉葫吃了一惊:“姑娘是想跟老太太说?可是、可是……”明媚已经翻身下地,双脚落地,脑中又是一昏,极快地浮现许多画面,半明半暗,幽魅低吟,暧昧丛生,正是方才假山之中的那些情形。
且说景正卿跟着秀儿去见苏夫人,进了里屋,见里头鸦雀无声,秀儿领了景正卿进内,自己便也悄然退出,顺手又带上了门。
景正卿见了礼,笑道:“母亲这么急叫我来是什么事儿?”
苏夫人扫了他一眼:“这儿没有外人,当着我的面儿,你说清楚,方才那是怎么回事?”
景正卿一怔:“母亲是什么意思?”
苏夫人望着他冷笑:“你说我是什么意思?知子莫若母,你以为我真的会信你说的那些话?”
景正卿心头一跳,脸色便有些不好。
苏夫人冷冷地说:“当着茂三家的我没揭破你也就算了,但她也不是个愚钝的人,未必就看不出来……这府里来来往往的人也不少,明媚丫头一个人就算是晕了,怎么那么巧就只你一个发现,以你素来沉稳的性子,若是见了,又为何把人送到谨芳阁那样冷僻的地方去?”
景正卿哑口无言,苏夫人瞪着他,厉声道:“我早就觉得你有些不对了……你实话跟我说,你跟明媚丫头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景正卿沉默,心中急转,想要编排个好的说辞,谁知道一套说辞还没出口,外间便又有人来:“夫人,老爷那边派了人来,要请二爷呢。”
正当紧要关头,苏夫人有心要问出个一二三四来,奈何来的人是景睿不是别人,不能推诿耽搁。
景正卿一听,略松了口气,以为起码不用在这时候抖搂他那点儿心事了,只不过此刻的二爷不知道父亲景睿请他去是为何,若是有未卜先知之能,二爷一定会选择留在苏夫人这儿,坦白从宽也好,抗拒从严也罢,总比过去……自投罗网要强。
34夹攻
景正卿假公济私,巴巴地赶紧跟着父亲派人前往书房,刚进了门,就见景睿黑着脸,旁边放着偌大一条棍子,杀气腾腾地。
景正卿瞧见,当下就觉得浑身上下皮子一紧,觑着景睿阎罗般的脸色,没来由有些心虚。
且说儿子去后,苏夫人左思右想,眼皮直跳,很不放心,于是就叫贴身丫鬟出去寻个小厮前往景睿书房,打探消息,随时回报。
隔了大概有小半个时辰,那小厮一路鸡飞狗跳地冲了回来,跑到二门处上气不接下气:“快、快快去告诉夫人,二爷不好了!”跑的太急,憋了老大一口气,才终于又冒出这句。
守门的丫鬟一听,魂儿也飞了:“什么?二爷不好了?”兵贵神速,转身飞奔往里报信。
那丫鬟是个急性子,又知道这是不能怠慢的急事,刚进门就叫嚷起来:“太太,快去看看吧,跟着去的小厮回来说咱们二爷不好了!”
苏夫人听了这句,吓得魂魄出窍,天旋地转,差点儿厥了过去。
苏夫人心慌气短,扶着丫鬟出来,颤声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小厮先前跑太急说了那句,偏遇上了个急性子丫鬟,火烧ρi股似地跑了,此刻也缓过气儿来,见太太失了魂,当下伏地说道:“太太别急!老爷现下打二爷呢,谁也劝不住,也不敢劝,已经是打了一会子,现在也不知怎么了,太太快去看看吧!”
苏夫人赶紧地,疾步如飞,一路不知多少趔趄踉跄,全都不管,到了景睿书房,却听里头鸦雀不闻,不知如何。
外间几个小厮垂手站着,一个个愁眉苦脸,战战兢兢,看见苏夫人来到,急忙行礼。
苏夫人推开房门闯了进去,一转头,就看到景正卿跪在地上,苏夫人见儿子还跪得住,想必没大碍,心里一宽,忙过去唤道:“卿儿!”
景正卿转头,苏夫人才吃了一惊,却见儿子满脸的汗,脸色惨白,却还强笑:“母亲。”
苏夫人顺势握住景正卿的肩头,见势不妙,忙问:“怎么了?你父亲打你了?”
景正卿嘴角一扯,是个忍痛的神情,仍笑了笑,说道:“没、没什么……只是儿子做错了事,父亲略施惩戒。”
苏夫人见他脸色委实不好,急忙转身去看他后背,却见上面的衣衫却还完好,只是往下到了腰身的地方,却已经是湿了。
苏夫人惊心,跪地扶住了景正卿的腰,手刚碰上,就听到儿子闷哼了声,身子猛地抖了抖。
苏夫人吓得双手刷地离开,震惊之余,听到贴身的丫鬟尖叫起来:“夫人,二爷的身下有血!”
苏夫人张着双手,将景正卿腰间衣裳一拨拉,果真看到那衣衫上有些零星血迹,然而往下腰臀处,却不止是零星了,一片血渍,把底下的靴子都染湿了。
景正卿颤抖着,低低唤了声:“母亲……我、我没事……”
苏夫人听着他的声音也很异样,顾不得避嫌,搂着景正卿往下一摸,只觉得满手濡湿,抬起来一瞧,手指掌心中全是触目惊心的血红,苏夫人大叫了声:“我的天!”往后跌倒,丫鬟们仓皇扶着。
正在此刻,外头景睿进来,见状皱眉道:“你过来做什么?”
苏夫人心如刀割,只觉满眼满喉都是泪,扶着丫鬟肩头站起来:“我不来,你是不是要把卿儿打死!”
景睿狠狠地白了地上的景正卿一眼:“若是他争气,我何至于如此!”
苏夫人尖叫:“他干了什么,要你这样往死里打?”
景睿背着手走开两步,气愤说道:“你怎么不去问他,看你的好儿子怎么回答?”
苏夫人抓住他的衣袖:“卿儿快连话也说不出来了,你还叫我去问他?你下狠手打得他这样,你是要灭我们娘儿两的活路?你索性连我一块儿打死罢了!”
景睿将她推开:“住口!我现在不打死他,让他任着性子胡作非为,葬送了自己不说,还会连累家族,我打他,也是为了他好。”
苏夫人哭得要断气儿:“我从没有听说打死人反是为了人好的,不管是在府里还是京内,有哪一个不说我们卿儿人物出色,办事妥当,就算是在朝廷里当差也是一样,从来都得长官嘉许,同僚*戴,怎么到了你这里就成了胡作非为的人物,什么连累家族,你要打死他就打死他,说这些你难道就不亏心?”
景睿暴躁,回头瞪了苏夫人一眼,欲言又止。
苏夫人痛心疾首,还要再说,却听景正卿道:“母亲……的确是我的错,你不必……”话还没有说完,再也撑不住,身子一晃,往旁边地上倒了下去。
苏夫人哭叫着冲过去:“卿儿!”把人抱起来,却见景正卿脸色如雪,冷汗把鬓角都打湿了,因他方才忍痛的缘故,连嘴唇都咬出一道血痕来,血顺着嘴角蜿蜒至下颌。
苏夫人魂飞魄散:“我可怜的儿,你死了,我也不活了,你带着娘一块儿去吧!”
景睿见景正卿晕了,也急急过来,俯身看去,见景正卿发鬓微乱,满脸满身都是一副凄惨模样,不由无言。
这会儿屋里头吵闹,屋外众奴仆也不知如何是好,正乱糟糟的时候,外头有人厉声喝道:“都呆站着做什么?看热闹不成!还不派人去请太医?二爷有事,你们一个也跑不了!”
这来人竟正是大小姐玉姗,玉姗说完之后,满院子的小厮丫鬟这才纷纷忙起来,玉姗急急进内,探身看了一眼景正卿,心头即刻也揪了起来,忍不住皱眉望了景睿一眼,心里有气,却不便发作,只说道:“都别愣着,快小心扶起爷来!”
有玉姗在,情形才定下来。幸好打的虽狠,却没有性命之虞,只是恐怕伤了腿骨,要好生休息一阵儿。
景正卿清醒了几次,太医开了药喝了,便才又睡去。
苏夫人守了半晌,玉婉也来探望过,见景正卿睡着,便低低安抚了母亲几句,忽然转头看到门口处玉姗正在跟个丫鬟说话,她便走过去:“又让你看了热闹,你说这是为什么对哥哥下这样的狠手,虎毒还不食子呢。”
玉姗扫了一眼左右,把玉婉拉到旁边,低声说道:“我叫人打听过,好像伯父是因为听了齐姨娘的话……”
玉婉吃了一惊:“什么?”
玉姗道:“据说是卿弟……跟明媚身边儿那个丫鬟不清不楚……”
玉婉惊地捂住了嘴,玉姗道:“你也知道伯父看重卿弟,才叫他去接明媚的,他却跟明媚的丫鬟这般……难怪伯父会勃然大怒,但就算如此,也不该就狠手把人打成这样,你也知道卿弟是你们这房唯一的嫡出,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可如何是好,伯父也真能下得了手。”
玉婉又惊又气:“我以为是什么事,却原来是这样的……然而这事情你我都不知道,齐姨娘怎么知道的?好个歹毒的贱~人,是想要让父亲打死了哥哥,她们就好称王称霸了吗?”
玉姗道:“你小点声,也别让其他人知道,这不是什么好事,你只去悄悄地跟你娘说一声,让她多提防着点儿……你也知道老太太很上心明媚丫头,方才伯父打卿弟,你娘都收到风来了,怎么老太太那边竟然都没有动静?我又听说,伯父刚才打完了卿弟,特意去见了老太太呢。”
玉婉惊道:“这又是什么意思?”
玉姗说:“我……不敢说,但是如果这事儿是真的,老太太若是想要护着明媚丫头,自然也是不喜欢这种事发生的,未必也没有存要教训一下卿弟的心思……你瞧,发生这样的事,老太太竟没来瞧一眼。”
玉婉大为焦躁:“怎么会如此?可恨,明媚那个丫鬟,我原本觉得是个挺知道分寸的,为什么居然竟是个不要脸的下作奴才,竟干出这种事?”
玉姗谨慎,便说:“这件事还不知确凿真假,你先别跟你娘说……只说齐姨娘的……万幸卿弟没伤着要害,我该走了,到晚间再来看他。”
姐妹两个商量完了,玉姗便先离开,玉婉想了会儿,入了里屋,看苏夫人守在景正卿床前,淌眼抹泪,玉婉便过去在她娘耳畔低语数句,本来玉姗让她只说齐姨娘的事儿,然而玉婉想到景正卿受罪是因玉葫而起,她是个比较耿直的性情,哪里忍得住,当下便也跟母亲说了。
苏夫人听完,脸色一变,看景正卿暂时没有醒来的意思,便起身匆匆出外。
先前太医来看过之后,景睿知道儿子没大碍便回了书房,苏夫人径直前往,几个小厮过来行礼,苏夫人厉声喝道:“都出去!”她向来是温和沉稳的面目示人,这一声,顿时把仆人们都吓的远远退开。
苏夫人走到桌前,喝问景二老爷:“你是听了齐姨娘的挑唆才对卿儿动手的?”
景睿皱眉:“你从哪知道的?”
苏夫人道:“你只说是不是?”
景睿说道:“你还听了什么?”
苏夫人不顾一切,大声道:“不就是一个丫头么?有什么了不得的?大不了就把她收了房!又不是杀了她!你为了个低贱的丫鬟,对自己的亲生儿子下这样的狠手?”
景睿抬眸看她,慢慢地说:“我的确是听到辉儿说起……正卿跟那丫鬟不清不楚的事……”
苏夫人听他承认,哭道:“你、你这是要逼死我们呣子……”
景睿见她委实伤心,便起身走到书房门处,把门关上,才回头说道:“你真的相信,我会为了个丫鬟大动干戈?”
苏夫人哽住:“难道不是?”
景睿说道:“你是他的母亲,你怎么会不了解他的心思?正卿虽然风流,却至少是名门贵胄,你也知道他眼界极高,何至于见了个丫鬟就迷了心智?”
苏夫人忽地心跳,有种不祥的感觉:“你、你的意思是……是明……”声音越压越低,最后竟不敢说出来。——她曾经为了此事私下问过景正卿,谁知正在询问的时候就给景睿把人叫了来,原来……他们都猜疑到了同一件事?
景睿摇了摇头:“事到如今,也不需要我多说了,倘若此事只你我知道,暗中训诫他一顿也就行了,何必如此……”
苏夫人越发惊心:“此事……还有别人知道?”
景睿重重叹了口气:“卿儿的婚配对象,必然要是个身家显赫在京中极有地位名望的人家儿,但明媚……你也知道她无依无靠,但她既然进了我们家门,有老太太做主,自然也要给她挑个极好极要紧的人家,若是嫁得好,对我们府,也自然又是一大助力,但倘若正卿跟明媚两个……”
此事关乎景家人脉与地位权衡,苏夫人后退一步,坐在椅子上:“这件事,老太太也知道了?”
景睿道:“老太太是心知肚明的,且老太太还有自个儿的私心,故而正卿跟明媚两个结亲,是万万不行,务必要杜绝如此……所以我要教训他一番,也是做给老太太看。”
苏夫人擦了擦泪,景睿说道:“事到如今,我对你说另外一件事,你就也知道我为何要下如此重手了。”
苏夫人心中震惊未休,呆呆问:“什么?”
景睿压低了声音,说道:“昨儿端王爷府上派了个长随过来,谈话之间,那长随忽然问起,我们府上近日是不是有一位近亲进京。”
35尊臀
看过前文的诸位当知,在景二爷上京途中,半夜河上曾偶遇一艘豪华大船,当时明媚不知那是何人,一直到上京进府之后,二爷才亲口对父亲景睿说起:曾在回京之时,夜遇到端王爷,王爷还请他过船,相谈甚欢。
若说这端王爷,来头委实不小,端王爷原本是先帝最小的儿子,先帝驾崩之时,端王爷年纪尚幼,据说先帝以皇室永固天下太平为虑,让自个儿的王弟赵健继位,反把亲生的儿子也就是现在的端王赵纯佑封了个闲散王爷的名头。
皇帝赵健继位后,果然依旧天下太平,赵健也十分疼*这个小侄子,不知是因为愧疚还是如何,对待端王是恩宠之极,端王于朝中地位也十分殊然,因他人物温和,性子洒脱,也很得百官喜*。
因此若是按正统来说,如今的皇帝实实该是端王赵纯佑……
景睿说了“端王府来的那人问起是否有一位近亲上京”这句话,若是心大的人,自然听不出什么来,觉得这无非是寒暄之时的随口一问,有何了得。
然而对于有心之人来说,这却是一个极了不得的信号。
景睿知道,苏夫人一听,震惊之余,也心头通明。
京内谁不知道景府最近接了人进京?连欧家陆家两位姑娘都知道来者是景府老太太的心头肉外孙女儿,前景家大小姐景如雪的亲生闺女,且都亲眼来看过了的……陆慎贞也就罢了,欧玉娇却是个交游广阔的,结交了许多京内的贵族小姐,一传十十传百,谁不知道入了景府的卫明媚是个绝色无双的人物?更何况除此之外,景家的人也自耳口相传。
端王府的长随,是何等精明的耳目,这些事恐怕早知道的比旁人都清楚,可他偏偏却又在景睿面前当口一提,这就很有意思了。
苏夫人听了景睿一说,脸色大变,无端有些失了血色:“端王府……难道是看、看上了……”那句话呼之欲出,却又不太敢说。
景睿忙让她噤声:“那来人也并未详谈,只是一提,这件事我还得跟老太太商议,且看日后如何做才好,故而你万万先别把这风儿透出去,我如今告诉你,只是想让你安心,知道我并不是无端残暴相待卿儿。”
苏夫人神不守舍,恍恍惚惚,竟忘了回应。
景睿看她一眼,只以为她是心疼儿子,且又因为端王府这事儿震惊,因此又叹了口气,说道:“大房那边,正勋是个极端正有出息的,正茂虽然在外头,却也是个能干的,但是我们二房这里,昌儿是个不能指望的,正辉……你也知道,少不成事不说,长大也未必就……说来说去,只有卿儿最得我心。”
苏夫人略回过神来,闻言惊道:“你可心卿儿?这……这些话你怎么早不跟我说?你素日非打则骂,就算他做了件人人夸赞的好事,你也冷言冷语地,我还以为你是有心针对我们娘儿两。”
景睿正色说道:“这是胡话!卿儿是你的心头肉,我若是在你跟前夸赞他,你岂不是会更疼他*他?反而会惯坏了,不如对他严厉一些,我那样做,是为了促使他越发上进!卿儿什么都好,唯独是年少风流这点上……他知道我不喜他这点,平日倒也节制,只是这一次,他委实是做了件天大的错事,他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对明媚动心思。”
话说到这份儿上,苏夫人也明白了,幽幽地叹了口气:“那你也不用这样狠地打他,就算是教训他几句,他未必是不肯听的。”
景睿冷笑:“我倒是有心放过了他,但是母亲那边,你以为会这样轻轻地饶了?母亲是最厌别人忤逆不驯顺的,卿儿如今做这瞒天过海的事,在母亲眼皮子底下捣鬼……偏还是母亲所*的明媚丫头……你也该知道,我狠打他一顿,是消了他的罪孽。”
景睿抬手,在苏夫人肩头轻轻一拍。苏夫人握着帕子,擦了擦眼角一抹湿润:“罢了,这就算是我们娘儿两个的罪孽吧。”
且说景正卿卧床不起,前来探望的络绎不绝,到第二日上,明媚跟玉葫说:“我们也去看看二表哥吧。”
玉葫很是吃惊:“什么?看他干什么?”
明媚说:“大家都去看,独我不去,会有人疑心的……昨儿外婆叮嘱我以后仍要同姐妹兄弟和睦相处,便是防备我此后敌视着他,我若不去看,外婆以为我故意针对,会不喜欢,何况打也打过了,听说打得还不轻,咱们亲自去看看是不是这样儿。”
玉葫听明媚说的甚是有理,便忙答应。
两个人正要出门,就见四喜站在门边,问道:“姑娘要去哪?”明媚说道:“去看看二爷。”
四喜没说什么,倒是五福,在旁边笑着说道:“说来奇怪,必然是二爷跟我们姑娘相克,不然的话,怎么原先好端端地,姑娘来了,却又是罚跪,又是被打?”
明媚听了这话,便皱了眉,转头看向五福:“你说什么?”
相处了这些日子,四喜五福两个都看出明媚是个绵软的好性子,也没什么脾气。四喜便笑斥五福:“多嘴,这样的玩笑话也说得?还不去看看姑娘那药好了没?”
两个轻描淡写,要揭过去,五福便要转身,谁知明媚说道:“你站住。”
五福停下,同四喜面面相觑。明媚微微一笑,望了两人一眼,道:“其实我才来不久,年纪又小,面嫩,有些话委实不太好说,只是我什么也不说,你们却好像觉得我好欺负,明里暗里地不服管,如今竟当着我的面儿指责起来了。”
五福睁大眼睛:“我……我哪里敢欺负姑娘……”
玉葫喝道:“姑娘说话,你竟敢Сhā嘴?”
五福忙收声,明媚冷笑了笑:“我虽然是个无依无靠的人,幸好有老太太护着,你说的没错儿,二爷被打,或许是因为跟我相克的缘故,那不知道我跟你们两个是不是也相克?”
两个人已经听出大不对,各自心惊,四喜便想打圆场糊弄过去,赔着笑:“姑娘,她是玩笑话,你何必当真?”
明媚并不饶恕,只道:“是不是玩笑话,我难道听不出?那底下藏着针呢。我跟二爷相克,二爷就吃了板子,要是我跟你们两个相克,却不知你们两个会是什么下场?”
四喜跟五福没想到好脾气的娇小姐也发了怒,当下齐齐跪下:“姑娘饶命,我们实在是无心的。”
明媚寒声说:“我年纪虽不大,却明道理:谁敬我一尺,我就敬他一丈,谁要当我是聋子哑子,听不见说不出,故而明里暗里欺负,那就别怪我也翻脸无情!”
四喜跟五福实在想不到明媚不说则已,一开口竟是这样厉害不留情面,四喜心头一凉,身上出了冷汗,忙磕了个头,道:“姑娘饶命,先头的确是我们骄狂无礼,怠慢了姑娘,以后绝不敢再这样,请姑娘开恩,给我们一条活路。”五福吓得也说不出话来,只跟着求。
明媚说道:“我也不是不讲理的,话放在这儿,以后好则罢了,若还有个三长五短,两位姐姐,就别怪我得罪了。”
明媚说完,便对玉葫说道:“我的话你也听见了?以后给我记住,警醒些,知道吗?”玉葫恍然如梦,赶紧答应,这才扬眉吐气地看了地上两人一眼,说道:“我对姑娘是绝没有二心的,不像是有的人,哼。”
主仆两人出了院子,背后四喜五福两个狼狈起身,互相对视一眼,五福惊心未已:“姐姐,你瞧……”
四喜忙向她摇摇手:“够了,别再胡说!”
五福吓了一跳,四喜看了一眼院门处,说道:“本以为表小姐是个绵软无能的闷嘴儿葫芦,没想到也是个外柔内刚的主儿,咱们以后留心,万别再做错事了,留神真惹了祸。”
五福迟疑:“可是……”
四喜道:“我这是金玉良言,她若是这个性情,以后未必没有个好的出身……再者说,若是她恼了我们,去老太太那边告一状,这府里哪里还有你我的容身之处?”
院子外,玉葫在门口听了几句,抿嘴一笑,飞跑回去跟明媚复述。
明媚哼了声:“棍子不打自个儿身上,她们不觉得疼,我先前初来乍到,才不肯疾言厉色地对待她们,她们反倒以为我是好欺负的了,以后她们肯好生相待也就罢了,若是再兴风作浪,哼!”
两个人一路走着,来到景正卿所住之处,丫鬟小桃出来迎了,见是她,神情几分异样。
明媚扫了那丫鬟几眼,见她水红的衣裳,容貌上乘,举止妖娆,心中就有几分瞧不起,知道以景正卿那色中饿鬼的德性,恐怕是不会饶了这样美色的。
明媚不动声色,只问:“二表哥如何了?”
小桃回答:“回表姑娘,二爷伤的重,大夫叮嘱不许下床,要静养,先前醒来喝了药,如今怕是又睡了。”
明媚听睡了,便顺水推舟道:“既然二表哥正休息,那么我就改天再来探他吧。”
小桃也不挽留,明媚正欲转身,却听到里头有人说道:“外面说话的可是明媚妹妹?我没有睡,快把人请进来。”
小桃一听,脸色颇为难看。明媚听着这声音正是景正卿,只不过似有些虚弱,她心头一恼,复又一喜。那边小桃垂头道:“姑娘请。”
明媚不惧,昂首入内,转到里屋,却见屋内布置的倒是清雅。只是一股子浓浓地药香气传来,里头还有个丫鬟,见明媚进来,便行礼:“表姑娘。”
明媚一点头,那丫鬟自出门去了。
明媚转头,就见景正卿趴在床上,正歪头看她,四目相对,明媚便露出痛心疾首的表情:“二表哥,你伤的如何?”
景正卿见她来到,只觉浑身舒泰,却不能太露痕迹,便只道:“劳烦妹妹又来探望我,放心,一时半会还是死不了的。”
明媚便皱眉:“伤的这样,怎么还会开玩笑呢。”
景正卿就看向旁边自个儿的丫鬟小桃,道:“去端茶,前儿我小舅舅送得沙田瓜取来一个,给妹妹尝尝。”
小桃答应了,这才出去。屋里头一时只剩下了床上的景正卿,地上的明媚跟玉葫。
景正卿见人都走了,才苦笑:“明媚怎么不靠前来?你过来让哥哥看看,这会子我可是动也难动一下。”
“听说舅舅狠打了表哥一顿……可是真的伤的厉害?”明媚试探走前几步,玉葫紧跟后面,见景正卿身上盖着一床薄薄地毯子,瞧不见伤口端倪。
景正卿顺着她的目光往下:“若是不信,你自己看一眼便知道,只是怕吓到你,且伤的地方又好不尴尬,表妹怕是不愿看的。”
明媚扇子遮着嘴边笑意,说道:“是伤着表哥尊臀了?不知如何?几时才能好?”
“总要休养半月。”景正卿觑着她,叹息。
明媚故意问道:“为什么舅舅要打二表哥呢?”
景正卿看着她清丽容颜,心里又痒又痛:“父亲是怕我吃了不该吃的东西。”
“那二表哥可要好生忌口。”明媚慢条斯理地说,又看一眼他的身上,瞧不见伤,实在可惜,但看他趴着不能动这惨样儿,倒也聊以解闷,“别再乱吃东西,这遭算是好的,万一枉送性命那就得不偿失。”
景正卿却忽地小声说道:“只是吃不到,我心里难受,却比死还要难过,又如何?”
明媚瞧着他的眼神,又听这话,知道此人死性不改,她心中气恼,眼珠一转,便故意撤了扇子,微笑道:“那二表哥就得好好想想此刻……”扇子的竹柄随手往下,在景正卿臀上用力一戳。
景正卿正望着她秋水的眼,无双的容色,正色授魂与,忽然之间ρi股上一阵剧痛,却像是有人钉了个钉子进他伤着的臀肉里,入肉钻心地疼,顿时惨呼出声。
明媚赶紧收了扇子,若无其事地扇扇风,回头对玉葫说道:“二表哥果真伤的不轻……”
景正卿不防备叫了声,却又生生忍了,咬着唇斜睨向明媚,强笑:“妹妹好狠的心,只是……若你欢喜,只管下手就罢了,我却是……甘之若饴的。”
明媚气结,看他额头上生出一层冷汗,分明是疼得厉害,但偏生这样嘴硬。
不妨玉葫低笑道:“二爷,我们姑娘手嫩,怕累的酸,我粗手粗脚地却不怕,不如由我代劳吧!”她伸出手来,也不怕龌龊,就在景正卿的臀上捏了一把。
那臀肉最嫩,被景睿狠手打得稀烂,上了无数地药好生养着,有的地方才结痂,哪里受得起这样“辣手摧花”举止?
景正卿登时杀猪似地叫了起来,浑身哆嗦,疼得要晕过去。
明媚先是被他叫的吓了一跳,继而心中乐开了花,转念一想他叫的如此厉害,外面必然有人听见的,赶紧跟玉葫使了个眼色,故意大声说道:“二表哥伤的这样厉害,还时不时地犯疼呢!玉葫,我们就别打扰他,改天再来看吧!……二表哥你可要好好地休息养病呀!”
明媚说完,便对景正卿翻了个白眼,带笑含骄,一扬下巴,转身往外。
玉葫狐假虎威,也冲他做了个鬼脸,低声道:“二爷活该!”见景正卿脸色惨白冷汗淋漓,对自个儿怒目相视,却还有点怕,赶紧撒腿追上明媚。
明媚跟玉葫刚出门,小桃就去而复返,见她们要走,也不多留,只着急跑进来看景正卿,见二爷满脸地汗,浑身还在微微发抖,吃了一惊忙问:“怎么表姑娘这么快走了?二爷方才可叫了?是伤口又疼?先前不是好好地?我看看……”
景正卿身上剧痛,心中想着方才明媚临去那个表情,却扯着嘴角低低笑了起来。
小桃看他笑的半是苦涩半是得意,神情诡异,也不知是怎么地了,她心中七上八下:“二爷你怎么了?哪里不妥?”掏了帕子,替他擦汗。
景正卿摇头:“没什么……唉,没什么。”
景二爷手上牢牢一握,像是握空了什么,又像是握住了什么:她让他记得此刻的感觉,只是那份刻骨铭心,又痛又快,他又怎会忘却分毫?
36掌掴
明媚带着玉葫离开景正卿居处,出了门,两个对视一眼,各自得意。
明媚掩着口,笑的眉眼弯弯,说道:“看来舅舅果真狠狠地打了他一顿,瞧他方才动也动不得,真真活该!”
玉葫双手叉腰:“谁让他得罪姑娘呢,可不是活该?叫我说还得打得狠些,最好是都没有力气说那些坏话,才和我的意呢。”
明媚抬扇子打了她一下,笑道:“瞧不出你居然凶残至此,我以后可也要防备着些,万万不能得罪葫芦了姐姐你。”
玉葫嘻嘻一笑,明媚道:“这儿离他住的地方太近了些,咱们别在这儿说笑,留神给人听见。”
两人快走几步,离开景正卿居处远了些,明媚才说道:“想来昨儿真是凶险,只是我也没有空儿问你,不知道为什么会传出你跟他……那样的话来?”
昨天明媚气怒之下,不顾一切地便去见老太太,想要把景正卿所作所为都抖搂出来,就算是拼死也要出一口气。
同玉葫两人刚进了门,老太太还没察觉不妥,满脸带笑把人叫了过去,一把搂入怀中,问长问短。
明媚心里憋着口气,被老太太如此疼惜,眼中的泪就纷纷落下。
景老夫人看见,十分诧异,忙问缘故。
明媚虽然愤怒之极,却仍不失分寸,见老太太屋内还有几个贴身丫鬟,便欲言又止,只是咬着唇含着泪不说。老太太何等聪明,见状就打发人出去。
明媚这才扑在老太太怀中,哭道:“外祖母救我,我已是没面目活了。”
旁边的玉葫听了,便也含泪跪了下去。
老太太大惊,赶紧抱住了她相问。明媚就将景正卿的心思说了大概,并不说一路上如何,只说方才见了,他的举止轻薄。
老太太听了之后,果然极为震怒,脸色阴沉地唤了个丫鬟进来,吩咐道:“去打听一下卿小子在哪里,即刻把人叫来,我有话要问他!”
丫鬟见势不妙,忙出外去。
贴身的大丫鬟琳琅同景正卿的关系是极好的,因为景正卿这人,虽然好色,却极是会做人,他又知道琳琅是老太太身边第一个顶用的,因此格外笼络。
琳琅也敬他人品才干,对他十分另眼相看,如今看情形不好,琳琅就也特意叫了一个贴身的小丫鬟前去报信,就说让二爷警醒着点儿,情形不妙。
这一刻,景正卿正在景睿书房里被问话,老太太那边派来的人一说,景睿当下就想明白了,哪里敢放人过去?只对那来人说,景二爷犯了事儿,正在领罚,等罚完了,再去老太太那边。
景睿这也是先下手为强的意思,他听说是明媚去见了老太太,而后母亲才震怒,他本就疑心景正卿对明媚不轨了,听了这话,更是肯定,于是自己先狠狠地打了景正卿一顿,老太太那边见状,虽然也许会骂上一顿,其他的却不会有了,何况景睿亲自罚了儿子,也显得他清明,于景老夫人面前仍保存了三分颜面。
景睿打了景正卿之后,就去见景老夫人,他早就想妥当了,不管如何,这件事是不能张扬的,见了老夫人,呣子两个一对话,才确定了彼此是怀着同样心意。
景睿跪地请罪,说明已经教训了儿子一顿。景老夫人屏退左右,也不让明媚在侧,才对儿子说道:“你为何打了卿小子一顿?”
景睿遮掩,道:“听说他行为不端,竟然对明媚丫头身边儿的一个丫鬟……儿子气不过,就狠狠地罚了他。”
老夫人冷哼了声:“你当真是这么以为的?”
景睿出了一头冷汗。
室内一阵沉默,老夫人才又开口说道:“我知道你也明白卿小子的心性,他那性情,哪里会看得上别的?你也不用替他瞒着了,今儿明媚丫头已经在我跟前告下了他。”
景睿见事发,忙磕头:“母亲开恩!”
老夫人阴着脸,道:“都说知子莫若母,你的心思我也明白,你不想这件事儿闹了出去,才先打了他,又来替他请罪,我怎么会不知道?我心里也是安慰,你虽管教不严,却还是懂我的心思的。”
景睿稍微松了口气:“求母亲……卿儿虽则过分,幸好还没有铸成大错……”
老夫人复又冷哼,道:“幸是如此!今日你打他一顿,若是灭了他的心思,未尝不是好事!也是为了他好。这件事我不会再计较……至于明媚丫头……我自有安排,你也放心。——这件事不许闹出去。”
景睿自然也知,又磕了个头:“全凭母亲做主。”
老夫人沉思了会儿,又道:“本来,是想等着玉姗进了宫之后,再细细地考虑卿小子的婚事,如今看来,事情是耽搁不得了,你回去跟你媳妇好好商议商议,看看要挑哪个名门淑媛,择日就定了吧!”
景睿欲言又止,想了想,终于又说:“真的不等玉姗进宫了?”
老夫人揉了揉额头:“罢了,还是不等了……就算是仓皇之间定不下来,也要把此事跟卿小子交代了,以后你好生看着他,若他还是死性不改,你也就别怪我心狠了。”
景睿俯身:“儿子遵命。”
景睿前头去了后,老夫人才又把后面的明媚叫进来,道:“方才跟你舅舅说的话,你听到了?”
明媚点点头:“外祖母……”
老夫人细细看她,见她双眼红红含着泪的模样,不由地叹了口气:“你的样儿,是越来越像你母亲了,我看着你,便想到她……”说到这里,眼睛也有些湿润。
明媚靠在她的怀中,也默默垂泪,老夫人隔了会儿才又开口说道:“你舅舅方才说,是卿小子跟你那丫鬟有什么……”
明媚心头一慌,忙道:“外祖母明鉴,这是绝对没有的……想必是他们胡传的。”
老夫人看了她片刻,才说:“想必是哪里误会了,不过这样也好。”
明媚不解:“为什么?”
老夫人说:“你仔细想想,若是传的是你跟卿小子,他一路护送你上京来……传了出去,必然有更多的风言风语,我一心护着你,又哪里会让你清白名誉受损?就算是与丫鬟这件事,像是先前跟你舅舅说的,也要弹压着,毕竟也十分微妙。”
明媚点点头,老夫人又说:“故而今日你跟我说的话,以后万万不许再说给别人,你舅舅打了你表哥一顿,以后这件事就算是了了,就当作是没有发生,他若再欺负你,我自有说法……”
明媚探手,便抱了老夫人腰,吸吸鼻子:“若是没有外祖母,我就活不了了。”
老夫人*惜地抚摸她的发端:“你放心,我不疼你,谁疼你?我自然是全心护着你的……今儿让你舅舅去着手卿小子的婚事,以后,我也要好好地给你挑一门配得上的好亲事。”
明媚不由地脸红,含泪娇羞道:“外祖母,我不要嫁人,只好守着您身边便是了。”
“胡话,”老夫人也笑起来,低头看着明媚,半笑半是叹息,“我又何尝不想?只是我年纪大了……也不知能再守你多久,总要在百年之前替你先都筹谋好了……”
明媚听老人家如此相待,口吻中又颇有几分离别之意,又是感激又是不舍,一时又哭起来:“我只守着您,不许您说那些别的……”
老夫人笑着,抚过她的背:“好啦好啦,不说那些……只不过有一件事,我得真的跟你说好。”
明媚听老人家口吻严肃,仰头好奇问道:“是什么?”
老夫人对上她湿润的眸子,就好像看到了自己的女儿如雪,慈祥的脸上不由多了几分阴翳之色。
想了会儿,老夫人才说道:“我一心为你筹谋,你可也要乖乖地听我的话,休要作出什么忤逆的事来,可明白?”
明媚半懂不懂,却乖觉地点头,回答:“原来是这样,我当然是什么也听外祖母的,若是忤逆,您只打死我罢了。”
老太太这才宽慰一笑,将她重新紧紧抱了:“这才是我的乖外孙女儿……”
因此府里头的众人,有知情的,明白是景二爷招惹了明媚身边的丫鬟才招来这顿毒打,但真正知道此事是因明媚而起的,也无非是老太太,景睿跟苏夫人三人罢了。
只是因为这一场,却反而又生出另一宗的传言来:说什么新进府的老夫人的外孙女儿生得倾国倾城,举世无双,就算是身边儿的丫鬟也是绝色,故而才引得景正卿犯了点情不自禁地错儿。
此事暂且不提。
此刻玉葫听了明媚问,便把昨儿取了扇子回来找明媚,却被景正卿拦住,两人对话之间三爷景正辉出现的事儿说了一遍。
明媚想来想去,说道:“这恐怕就是他听错了你们三言两语,故而回去乱说……才给舅舅知道了吧。”正沉吟着,忽地见前头来了几人,明媚便忙噤声。
来人却正是玉姗玉婉,各自带个丫鬟,走到跟前,明媚刚要见礼,玉婉看她一眼,又看向明媚身边玉葫,忽然冷冷问:“就是你?”
玉葫楞怔,明媚也不解,正要相问,玉婉上前,抬手利落地挥了过去,啪地一声,重重掴在玉葫脸上。
玉葫大吃一惊,捂着脸道:“二姑娘!”
明媚忙挡住玉葫:“婉姐姐你这是干什么?”
玉婉瞪明媚一眼,指着她身后的玉葫,疾言厉色地说:“你这下作的东西,平日看你老实正经原来都是假装的,竟也干出些勾引主子的无耻下贱行径!你害得我哥哥那样,自个儿却没事人一样在这里逛,你当这儿是什么地方,脸皮也太厚了!”
玉葫满脸通红,明媚脸上也一阵白一阵红。
明媚听玉婉气愤之余,说的这些,也不知是有心无心,句句戳心窝子,明媚便咬牙道:“这不关她的事!”
身后玉葫闻言,忙拦住:“姑娘,你让二姑娘说罢。”生怕明媚一不小心把实情说出来。
玉婉冷笑:“你倒是会在你家主子跟前装好人,你主子性子软,又念你是跟着她上京来的,怕是不会就发付了你,但你可要留神,别指望以后就没事了!”
明媚见她一副威胁口吻,便忍着气,说:“玉婉姐姐,玉葫是我的丫鬟我自然是护着,但你也要讲理,她不是那种会勾引主子的人,你也别听风就是雨,错为难了好人。”
玉婉一听,双眉挑起:“若不是她,哥哥平白能挨一顿狠打?听闻打的腰腿都伤着了,恐怕落下一生的病根儿,你还向着她?”
玉婉说到此,这才正经看向明媚,痛心疾首地:“她虽则是你的丫鬟,但二哥哥也是你的表哥,这世上哪里有主子有错奴才反倒清白的道理?亏我素来还跟你亲厚,你竟分不出谁轻谁重呢!好好!索性我今日就跟你说明白了,改天哥哥若是好利索没病根倒也罢了,若是有个长长短短,我绝不会同你这丫鬟甘休,你就等着瞧吧!”
明媚见她十分凶悍地护着景正卿,她心里也是有气:景正卿是什么货色,明媚最明白。——只不知玉婉若是知道景正卿对她做的那些下流行径还会不会说出这些话来?或者对玉婉而言,不管景正卿做什么都是对的,错的都是别个?
玉葫见明媚脸色不对,忙上来拉住她,劝道:“姑娘,别恼……不要多说!”
此刻玉婉身后玉姗也过来,就对玉婉说:“这却是你的不是了,你何必为难明媚,底下的奴才弄鬼,她一个娇弱小姐又懂什么?恐怕被蒙蔽了也是有的,你这脾气也太急了些!”
玉婉兀自气咻咻地不肯罢休,明媚却也不肯同她低头,两人互相瞪着,斗鸡似的。
玉姗见状,不由失笑,摇头道:“瞧瞧你们……哪里还像是大家闺秀,行了,不是说要去看你二哥哥吗,走了走了。”拉着玉婉,又对明媚说道:“二丫头在气头上,明媚你也别放在心上,改天我拉她跟你赔罪。”
明媚看在玉姗的面儿上,便没再说话,只垂了眼皮。
玉姗玉婉两人走后,明媚跺跺脚,气说:“什么主子奴才,主子也有禽兽的主子,还不如奴才呢。”
玉葫拉了拉她的袖子,说:“姑娘,二姑娘正在气头上,你何必跟她争,何况她也是气得有道理。”
明媚回头看她,见她脸颊上一个掌印,可见打得很,便说:“你受委屈了,这一巴掌可是替我挨得,疼不疼?”
玉葫道:“又不少一块儿肉,能有多疼?我又是个丫鬟,被主子打一巴掌也是常有的事,姑娘你可不能这么说,若是你,二姑娘也不敢动手。”
明媚叹了口气,自嘲道:“这可保不准,我又不是什么大家闺秀,小地方出来的贫寒丫头罢了,哪里比得上她哥哥那样身份尊贵……”
玉葫忍不住笑:“姑娘又胡说了。”
“哪里胡说了,在她们眼里恐怕就是如此。”
玉葫想了想:“听老太太的口吻,是要给姑娘挑个极出色的人家,将来恐怕嫁的比二姑娘还好呢,尊贵不尊贵,到时候再说罢了。”
明媚听她说这个,却有些害羞,便道:“罢了,别说这些有的没的……瞧她那凶恶模样,以后怕还要找你麻烦,如何是好?”
玉葫并不担忧:“老太太那么喜欢姑娘,只要姑娘护着我就好了,不管怎么样都好,只千万别卖了我。我还想伺候姑娘呢。”
明媚心里一热,握握她的手:“就算是别人要卖,我也不应,除非把我一起卖了。”
玉葫笑起来:“有姑娘这句话,我这一巴掌也挨得值了。”
37良人
主仆两人说说笑笑,回到屋里,刚进门,就见四喜笑着迎上:“姑娘怎么才回来?二爷使人送了极好的瓜果,让姑娘尝尝呢。”
明媚跟玉葫对视一眼,明媚便说:“什么瓜果这么稀罕,要送过来?”
四喜道:“听说是南疆送来的,委实是好,闻着喷香。送瓜来的姐姐说,本是要留姑娘在那边吃的,不料姑娘走得快,二爷惦念着,索性就叫送过来,二爷还叫她带话说这瓜甜如蜜,水儿又多,秋日里燥热,正好给姑娘润润喉解解燥。”
明媚怔了怔,而后就有些不自在,暗中磨了磨牙,说道:“我不*吃……”本要说扔掉的,见四喜五福两个都是喜滋滋地,玉葫也呆呆听着,便改口说,“罢了,你们分着吃了吧。”
景正卿请了假,卧床半月。
在这期间,大概是确认了景正卿的身体并无大碍,又加上玉姗调停,玉婉对明媚的也不像是院子里见到那次一样剑拔弩张了,头一次被玉姗拉着过来的时候还有几分不自在,然而明媚自个也明白,人家这是议和的举止,她自然也要顺台阶下,总不能一直乌鸡眼似的,要和气为上。
如此两人关系便也恢复如初了,只不过玉婉瞧见玉葫的时候还是觉得很不顺眼,因此每当她来,玉葫都借故避出去,让四喜五福伺候。
这一日玉婉便跟明媚出外散步,无意中看到玉葫在远处出现,玉婉便捏着扇子,斜看明媚说:“怪不得你的丫鬟跟别个不同,你瞧她的名字就知道了,简直是跟我和姐姐排辈下来的,哼……”
她们两人相处偶尔也会开些玩笑,明媚自然也知道,此刻玉婉并不是真要追究玉葫的不是,无非是又抓着机会词儿她,——但这一句话说的却很在理。
明媚想了想,说道:“这名字是小时候父亲起的,不知道竟会跟姐姐们重了……说起来到底也该改改,只是要改成什么好呢?”
玉婉笑道:“看她呆头呆脑地,不如就叫呆葫。”
明媚白她一眼,道:“那到底是跟着我的人,岂不是我也跟着呆了,或者我本来也是呆的。”
玉婉抿嘴:“少来,你还呆?你若是呆,我岂不就成傻子了。”
明媚哼道:“那我就奇了怪了,究竟哪家来的傻子这样厉害的嘴?”
玉婉听了,扑上来便敲打她,两人笑闹了会儿,明媚便沉思:“你也和我想象,名字怎么改是正经,你倒是也提醒了我,想必老太太跟舅母那边也早就觉得不妥了,只没有人跟我说,那以后,改叫小葫好,还是葫芦好?”
玉婉见她真要改,心里高兴,面上偏说:“我不过是随口说说,你倒是当了真,你既然真有意,就选个你喜欢的罢了,反正我是喜欢呆葫,或者蠢葫的……料想你也不会答应。”她冲着明媚嘻嘻一笑,迈步往前走去。
自此之后在人前,玉葫便改名为小葫,避开了玉姗玉婉的名讳,私底下无人的时候,明媚却还是以旧名相称。
且说玉婉说罢之后,往前走了几步忽然停下,明媚见她动作有异,便上前,轻声问道:“怎么了?”
玉婉冲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伸出手指指指前头。
明媚一看,惊愕之余失笑:“原来是他。”
玉婉诧异地回头看她:“你认得云家公子?”
明媚说道:“你莫非不知道?我上京的时候,一路也有云公子……”想到这里,微微皱眉,不愿说下去。
原来说起云三郎来,明媚不由地就想到那夜景正卿醉酒,也是云三郎后来追来,料理后事的,云三郎是知道景正卿对她的所作所为以及那点儿心思,因此明媚不愿提起。
玉婉笑道:“是了,我竟忘了!你们果然是相识的。”
明媚见云三郎器宇轩昂地跟着个小厮,大步流星消失眼前,并未看到她们两个,才暗中松了口气,回头看玉婉,却见玉婉竟在看云三郎。
明媚也不以为意,就说:“这个云公子,是什么来头?”
玉婉见她问,便说:“这位云公子,说起来也是出身世家,他家里是兄弟三人,他的长兄是忠武将军,眼见是又要晋升了,已经成家;二兄任归德郎,因圣上器重,又加领羽林郎副郎将,内廷里走动,负责宫掖护卫;老三就是云公子了,云公子生性洒脱,*交游好武艺,目下只是个校尉,但也有人说他们一门三兄弟,将来前途无可限量,云公子也迟早乘青云直上。”
明媚见她说起此事来双眸有光,忍不住心头一动,就开玩笑说:“瞧你这口吻,像是极赏识云家公子……莫非这云家的三兄弟,竟好像比你们家的这几位还要出色?”
玉婉脸颊微红,掩口一笑:“你不用跟我说这些,我是不偏不倚的说正经老实话,我们家自也有好的,但云家的这三位,是极难得的,京内众人皆知的好男儿……”
玉婉说到这里,脸上越红,就转开话题,说道:“其实我们家当然是不比他们家差的,别的不说,只说卿哥哥,虽然只比云公子大一岁,却也是正六品的昭武尉,只比云家二哥低一级罢了,上回的羽林郎选拔里头,二哥哥也是十分出彩,圣上很是嘉许,端王爷更是青眼有加,还特赐了一袭云锦袍子……放眼看去,京内别家的儿郎,又有谁人能及?”
玉婉说得眉飞色舞,十足得意,这边明媚两只眼睛里却是白多黑少,时不时嘴角抽搐。
明媚心中默默地想:“哼!所谓的‘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恐怕就是景正卿这种罢了。”
且先不说玉婉跟明媚闲磨牙,云三郎径直去见景二爷,进了门,见二爷已能起身,笑吟吟地相迎。
落了座,三郎就忍不住揶揄:“二爷这是怎么了?头前去找我,还生龙活虎,怎么一转眼的功夫就给打趴下了?”
景正卿咳嗽了声:“这就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不提也罢。”
云三郎见丫鬟出外去了,便探身,用一种了然的神情盯着二爷:“听闻是伯父动的手,伯父素来那样器重你,你又这样大了,怎么会打的这么不像话,除非是有必要动手的理由……二爷,别是给我猜中了吧?”
景正卿心里虚虚地,偏做不以为然样:“什么?”
云三郎冷笑:“二爷这一身症候,莫非还是在那卫……”
还没说完,景正卿手拢在唇边,大声咳嗽起来。
这会子丫鬟送了茶进来,缓缓退出去。云三郎脸色已经发黑,盯着景正卿:“哼!”
景正卿便笑:“瞧你这样儿,又怎么了?你别想太多,这无非是事给父亲知道了罢了,我可没干别的。”
云三郎翻了个白眼:“罢了,反正我也管不住,我若能管住,也不至于吃这场棍棒。”
景正卿干笑:“你脾气忒大,想必是也犯着秋燥呢,来来,先喝口茶。”
云三郎觑着他,喝了口茶,便说:“给你说正经的:上回你问我的事,我哥哥打听明白了:你只管放心,多则五六日,少则一两日,宫里头便会有信儿下来,你们家的这位娘娘,是必定会成的。”
景正卿大喜:“果真如此?那我可要好生谢你!”
云三郎哼道:“你先别忙着谢。”说到这里,三郎忽地起身,走到景正卿身边,才又说:“我这句话,只说给你知道,你听听也就算了,本来我不能跟你说,说了你反担心……但我跟你从小相识,让我忍着,我也难受。”
景正卿见他说的郑重,便问:“何事?”
云三郎悄声在他耳畔低语几句,景正卿脸色一变:“你的意思……”
云三郎瞧着他,轻轻一摇头,景正卿忙噤声。云三郎道:“你是聪明人,心里有数就是了,但是有些事你也是*莫能助的……是真聪明人的,且就船到桥头自然直吧。”
景正卿思来想去,叹了口气。云三郎道:“另外,这事你最好埋在心里,别说出去,不然,是在害我呢。”
景正卿忙握住他的手:“好兄弟,你敢跟我说,足见你深情厚谊,我难道是那种狼心狗肺之人?你只管放心。”
云三郎似笑非笑:“我倒是不怕二爷是狼心狗肺之人,就怕你见了什么好的,就把所有都抛在脑后忘乎所以了。”
景正卿自然知道他指的是什么,便哈哈一笑,在他手上一拍。
云三郎抽手回来,重新落座,却说:“是了,我近来又听闻你家里在张罗你的亲事了?看好了哪家的姑娘?”
景正卿脸色微微一沉,却仍带笑:“这个我还真不清楚,总要等姐姐进宫后再说吧。”
云三郎道:“你家里本来不忙这事的,近来忽然一反常态,为着什么,二爷心里该明白?”
景正卿叹了声,委实头疼。
云三郎见他蹙眉,便道:“好了,我也不烦你了,是该走了,你好好地养着身子,自从回京之后你没去衙门,好些兄弟都惦念着你呢。我隐约听说端王爷似也问起过。”
景正卿忙道:“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再过一两日必然要去当差了。”
云三郎点头:“那我走了,你安心养病,以后见了再说。”
景正卿起身相送,走到门口,被三郎拦住,让他止步,三郎自就去了。
景正卿站在门口上,见三郎走远了,想到方才所说的话,他心中有事,便慢慢往外。
小桃进内,见状扶住:“二爷不好好歇着要去哪?”
景正卿道:“已经不碍事,我想出去透透气,不用跟着。”于是挥退了丫鬟,自己出来。
景正卿出了院落,缓缓地沿着走廊往前,他原本是想去找玉姗,把进宫的事给她交底儿,然而转念想到另一件事,却又有些忧心忡忡,脚步不由地也放慢了。
景正卿走走停停,不知不觉走到一树绿荫之下,便听到前头有人说道:“你别嫌闷,再过数日,就是父亲的生辰,到时候这府里就热闹起来了。”
景正卿听这声音是玉婉的,便扶着树站住,才要招呼一声,却听另一个回答:“原来舅舅的生日将到,你倒是跟我说说,会是怎么个热闹法儿?”
景正卿一听,浑身剧震,刹那之间,脚下便动弹不得,就像是被如来佛施了定身咒的孙猴子,直直地站住原地。
正在魂不守舍之时,身后忽地窜出一人,在景正卿肩头一拍,叫道:“捉住你了!”这一嗓子,差点儿没把景正卿吓死。
作者有话要说:加个油,看看能否二更。。小伙伴们速来打气~~
38亲事
景二爷正想入非非,身后忽然跳出一个人来,把二爷吓得半死,本来就已是恍恍惚惚,这样一来,简直要晕过去。
来人满面笑容,忽地见景正卿脸色雪白,双眸直直地望着自己,也吓了一跳,慌忙过来扶住了:“怎么了卿儿?是给我吓到了?对不住对不住,没想会真的吓着你,给你赔罪,你打我你打我。”
景正卿定睛看明白,心里也回过神来:“小舅舅,是你啊。”
这人正是景正卿母亲苏夫人的胞弟,名唤苏恩,生得膀大腰圆,看起来倒是相貌堂堂地,笑嘻嘻看着景正卿:“自然是我,不然你以为是谁?”
景正卿徐徐吐了口气:“我方才出神,没防备,你怎么又跑了来?”
苏恩道:“上回我来你不在,这么多天又没出去,我很是担心,又想念,就来探望探望,瞧你脸色还是不好。”
景正卿道:“那是给你吓了这一跳,其实已经没什么大碍了,正准备上表销假。”
苏恩站过来,抱住他的肩头,面上带几分色~迷~迷地,说道:“那你可要快些,自你回京来咱们就没机会同桌,害得我吃酒都觉没滋味,等你好利索,舅舅送你个绝色的……”
景正卿闻言眉头一皱,正要说话,忽然生出一种不妙的感觉来,扭头一看,却见身侧不远处站着两人,一是玉婉,一个,自然是明媚。
景正卿心头没来由凉了凉,见两人神情各异,玉婉斜睨,似笑非笑地,明媚却垂着眼皮儿,静静地看向别处。
此刻苏恩转头,看见玉婉还则罢了,忽地看见明媚,整个人顿时呆了,也忘了开口说话。
玉婉冲他行了个礼:“小舅舅。”
苏恩呵呵一笑:“婉儿啊,这位妹妹是……”目不转睛看着明媚,只觉得眼前美人简直似是从天而降一样,把旁边玉婉比的竟带出几分艳俗来。
自景正卿回京,苏恩也进府了两三次,不过从未见过明媚,只隐隐听说了景府新进府的老夫人的外孙女儿生得绝色,闻名不如见面,此刻一瞧,果然惊为天人。
玉婉看他的表情露骨,就有几分不耐烦,看在母亲面儿上还守礼,淡淡说道:“舅舅,这是我明媚表妹。”
明媚向着苏恩行了个礼,并不出声,眼皮仍旧半垂不垂,通身透出一股冷然气质来。
景正卿又爱又恨,不知要说什么,苏恩心头乱动,只长长地“哦”了声。
玉婉并不想跟苏恩多说话,便又看向景正卿:“卿哥哥,你怎么跑出来了,伤都好了?”
景正卿才忙道:“已经是好的差不多了,呆着闷,才出来走走,也刚遇到舅舅。”
玉婉忍不住又看了一眼苏恩,才对景正卿说:“这伤可不能大意,哥哥还是回去歇着吧,我跟明媚先回去了。”说完,就叫明媚,明媚答应一声,两人转身,蹁跹而去。
一直到两个都走了,苏恩还意犹未尽地望着那道纤弱背影。景正卿受不了,狠狠咳嗽了声:“小舅舅。”
苏恩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一时说道:“卿儿,那个就是新进府的明媚妹妹啊,果真生得国色天香,令人一见倾心。”
景正卿很不喜欢这话,便正色道:“舅舅可别乱说。”
苏恩说道:“我哪乱说了,真真是个绝色的美人……”
景正卿捂住额头:“这儿风大,我得回房了,舅舅你不去见我娘?”
苏恩说道:“方才过来已经见过了……对了,咱们刚刚说什么来着?”景正卿才要回答,苏恩已经想了起来:“差点忘了,我有个……”
景正卿忙打断他:“舅舅,我知道了,只是最近父亲看管的极严厉,所以我最近还是低调行事些好,免得又受皮肉之苦。”
苏恩无奈,便道:“既然这样,也好,以后再说。”
景正卿跟苏恩分别了,心中暗暗痛恨,知道先头苏恩对自己说那些轻薄话的时候,正巧被玉婉和明媚听了个正着,玉婉倒是罢了,只不过在明媚心里,他的形象恐怕更是飞流直下三千尺,只不过原本他在她心目中已经就够糟了,再坏一些也是没有法子的事。
景正卿十分惆怅,只是也怪不得其他,京内子弟,谁在外头没有几个酒肉朋友呢,此刻后悔也是无济于事。
二爷左思右想,竟有几分雪上加霜的意思,勉强打起精神去见玉姗,把三郎跟他说的转述了一遍,玉姗听了,这桩心事总算是一锤定音,脸儿都红了起来,站起身来在屋内来回走了几遍,委实高兴的情难自禁。
景正卿望着她激动的模样,内心着实犹豫,试探着问了句:“姗姐,若是不进宫的话……其实也能找个出色的好人家,未必就比进宫要差,只是少了那一层表面的荣耀罢了。”
玉姗跟他感情极好,听他如此说,只以为是景正卿不舍自己,便也回来,将景正卿手儿一握:“卿弟,你知道姐姐也不舍得你,进了宫后,要相见虽然是难,但若是得了荣宠,见面也不是不能够的……这是姐姐毕生的愿望,你就多开怀些,可好?以后姐姐若是……是绝不会忘了你的。”这几句话说的恳切,隐隐地还带有几分雄心壮志在内。
景正卿一听,何必在这功夫上扫兴?有些话便咽回了肚子里,只道:“姐姐说的对,只是我怕那宫门里头……步步惊心,日后,咱们相见日少,姐姐可要多留神……”
玉姗着实感动:“你放心罢了。”
景正卿出来之后,原本就不算高的兴致越发低落了,怏怏地沿着原路返回,回到房中,倒头就睡。
在景睿生日之前,宫里头终于下来消息,特召玉姗进宫,与其他的秀女选拔不同,可见皇家恩典。这消息落定,顿时之间前来道贺的人络绎不绝,就算是府里头,各房的人、景家的亲眷,也纷纷地去给玉姗道喜,务必要见上一见,将来成了娘娘,再见可就难了。
景正卿看着景府里头人人欢腾,他自己倒是一片平静,他伤势已经痊愈,也上表要销假,此刻便帮忙接待登门的宾客。
景睿从旁瞧着他的举止,竟觉得比之前越发沉稳,景二老爷心里头还暗暗欣慰,以为打了儿子一顿,卓有成效。
明媚自也去给玉姗道喜了,只是满屋子的人,人人争先说话奉承,满耳聒噪,明媚受不了,略坐了会儿就借故退了出来。
回来途中,玉葫想到所见的玉姗房内各种琳琅满目的珍贵礼品,以及众人见玉姗时候的恭敬举止,很有些啧啧羡慕,见左右无人,就低声说:“姑娘,这秀女是什么个意思?姑娘能不能参选?”
明媚万没想到她会说出这个,叱道:“怎么提起这个来了!又胡说八道!”
玉葫垂头,扫她一眼:“我就是不明白才问问,姑娘若不*听,那我就不问了……”
“你无端端问这个做什么?”
玉葫复抬头,昂首挺胸地说:“我看咱们大小姐是这等的荣耀,心想着若是姑娘也能……何况先前老太太说要给姑娘挑个极好的人家许配,我就想,这天底下最最好的夫婿,可不就是高高在上的皇帝了吗?”
明媚见她说的认认真真,头头是道,心里又叹又笑,亏得左右无人,便跟她说:“皇上自然是万里无一的夫婿,只是也不是谁都能参选后宫的,就算去参加选秀,也不一定能中,里头复杂着呢。不过说起来,知县之女是可以参选的,只是爹爹先去了……”
明媚说到这里,忽然心头一动:卫凌虽然已去,但如今她在景府之内,论出身也是县令之女,身家清白,若是景府的人肯着力的话,让她去参选,也是未必不能够的,但景老夫人从未对她说起此事,那就代表他们并没有这个意思。
明媚心念转动的功夫,那边玉葫就冲她眨眨眼:“姑娘论样貌,可比大小姐强多啦……也不知道将来会嫁给哪一家呢,不是皇帝的话……那老太太所选的那个,会不会只是比皇上要差一点的?”
明媚的心陡然跳了两下,便沉声喝道:“你真是越发胡说了,这种事,轮得到我们在这儿议论吗,叫人听见了像什么话……快住嘴,不然就打你耳刮子。”
玉葫自知道她是镇吓自己,却不怕,嘻嘻一笑,重新又左右环顾了一阵,见无人靠近,才低声说:“姑娘,其实我最近偷偷地听了点儿风声。”
“你又听什么了?”明媚见她神秘兮兮地,便笑,“你整天在府里头疯跑,竟比他们这儿的坐地户还要猖狂,怪不得婉儿姐姐看你不顺眼呢,你留神,别撞到她跟前去,打你一顿。”
玉葫哼了声,说:“我名字都改了,还有什么犯着她们的?我也自会小心谨慎的,就算不为自己着想,也要顾忌姑娘的颜面,不能给你丢脸不是?”
明媚拿扇子在她头上敲了一下,笑道:“你谨慎不谨慎我不知道,倒是越发能说了,快说,你听了什么风声?”
玉葫扑过来,在她耳畔低低地咬了一会儿,明媚听那声音细若游丝地钻进耳中,恍惚里觉得不真,脸上的笑却僵了,呆呆问:“你说什么?”
玉葫低低地,说道:“我听人家说,端王府的……”
明媚脸色涨红,忙捂住她的嘴:“你要死了,哪里听来这样没头没脑没影子的话,你还说不给我丢脸,给人听见了,我就丢死了!”
玉葫挣扎着逃出来:“真不是乱说,这话也不是我自己说的,是我听跟随二老爷的管家老爷底下的小厮说的!”
明媚拿扇子就打玉葫的头,绢扇面儿蝶翼似地翻腾:“……你还说,住口住口!”
玉葫抱头:“行了行了,不敢说了,别打坏了那扇子!”
明媚停手,心七上八下,突突乱跳,像是有人捉了只兔子塞在里面。喝止了玉葫,也无心再闲逛,便往火热的脸上扇了扇风,道:“累了,咱们回房吧。”
玉葫不敢再说,只默默跟着明媚往回走。
走到半道,明媚心头烦躁,不知不觉停了步子,便改了主意:“罢了,不回屋,看看老太太去。”
39、相会
当下改了道,领着玉葫去见老太太,正老太太嫌来道贺的人乱糟糟地,打发了人,在榻上倚着休息,听说明媚来了,急忙叫进去,搂在怀里:“你从哪儿来?”
明媚说道:“去见过了大姐姐,给她道喜呢。”
老太太点头:“你也有心了,这功夫她那里必然人多。”
明媚道:“是挺热闹的。”
老太太笑着看她:“那怎么不在那多玩会儿?你们年轻人,都爱热闹。”
明媚垂手,绕着腰间的香囊丝绦:“我见人多,我嘴笨,Сhā不上话,干坐着未免冷场,就出来了,想着外祖母,就来看看您了。”
老太太便笑:“满院子都往她屋里头钻呢,你倒好,想着我这个老婆子,守着我你也不嫌闷?”
明媚撒手,在老人家怀中轻轻蹭了几下:“我也正是个闷头闷脑的,索性就跟您凑一对儿了,谁也不亏谁,都是一样的闷,岂不是正好?”
老太太哈哈大笑,轻轻捏了捏明媚的脸颊肉:“小油嘴儿,还说自个儿嘴笨呢,你若伶俐起来,这府里头没一个能比得上的。”
明媚鼓起腮帮子,道:“我对着其他人都是闷闷地,只一见外祖母,不知不觉就话多了,反而又被您说,以后我就少说几句罢了。”
老太太笑了数声,忙道:“不许!我正愁没个跟我贴心说话的,你可不许少说了一句。”
明媚仰脸笑道:“那我就只管聒噪了,等您嫌我了,再停下不迟。”
老太太抱着她,叹了声:“你这丫头,跟我年轻时的脾气倒是像,大概是见着投契的人,便喜欢多说几句,若是觉得不投契,那心里的话自然就少了……我瞧你这个脾气真个像我,故而也多疼你。”
明媚听老太太忽地说出这句来,有些诧异,正要搭腔,外头丫鬟来报:“老太太,三奶奶来了,说是外头有事儿。”
明媚忙坐正了,老太太却并未动,只叫传三少奶进来。顷刻朱氏进来,行了礼,老太太问:“有什么事儿?”
朱氏迟疑地看了明媚一眼,明媚乖觉,正想告退,朱氏便道:“妹妹别介意,其实这件事是跟明媚妹妹有关的。”
老太太越发诧异:“究竟是何事,快说。”
朱氏就道:“是这样的,方才外头来了两个人,据说是一大一小,打扮的……外头的小厮进来传话儿,说是那大人说,那孩子是卫家的小公子……”
明媚闻言大吃一惊,恍惚地说:“什么?难道是峰儿?”
老太太却皱了眉,望着朱氏,说道:“已经见过了不曾?是真的……还是有人假冒?”
朱氏说道:“我听了这消息,不敢怠慢,就先进来跟老太太说一声儿,如今正要出去亲自看一眼呢。”
明媚忙道:“我也去吧!”
老太太瞅她一眼:“你先别去,谁知道外头来的是什么人?你一个未出阁的大家小姐,且让你三嫂子先去看看。”
明媚只好应承了。朱氏就先出去。
屋里头,老太太沉思片刻,就召明媚,问道:“我只记得卫家还有个长公子,怎么又多了个小的?”
明媚回:“是母亲去后,父亲又纳了个妾,生得儿子。先前父亲仙逝,那个姨娘自己跑了,也带着峰儿……当时哥哥出事,我也不知如何是好,就没人理会他了,我还以为今生今世是不能够见到峰儿了,却不知他怎么会找到这里来……”
老太太点了点头,脸色不是太好:“嗯……”
明媚心里忽地忐忑,试探着开口道:“外祖母……如果真的是峰儿……”
老太太眉头微蹙,打断了她:“等你嫂子看过了回来再说不迟。”
明媚听了这话,心头一揪。
幸好朱氏很快就回来了,进来见了礼,道:“回老太太,那外头来的,倒像是真的卫家的人,他们说,那小公子是姨娘所生,先前因卫家生变,卫少奶奶想要卖了她,于是那姨娘就带着小公子跑了,谁知道所嫁的又是个赌徒,弄得十分凄惨,走投无路,才叫小公子前去投奔卫家,只可惜如今卫大公子还没脱离牢狱之灾,他们找到卫少奶奶后,卫少奶奶便给他们指了咱们家,说是姑娘在这儿呢……”
明媚听得心里忽高忽低。老太太的脸色也阴晴不定,慢慢地说:“这卫家……可真是不像样。”
明媚忙跪地:“外祖母……”
老太太低头看她:“我又不是说你,你一个小姐,知道什么?起来。”
明媚起身,老太太拉了她过去,便问朱氏:“那来人如今怎么样了?”
朱氏道:“且安顿在外头,等您示下。”
老太太便先不跟她说话,只看着明媚:“你想要如何?是留他们下来,还是打发他们回去?”
明媚心头跳跳地:“我、我……”
老太太望着她的眼睛,语重心长,道:“你可是要想清楚了,那孩子不过是个姨娘生得,若他们好端端留在卫家,倒是可以救济,然而是她先带着孩子跑了的,可谓恩断义绝了,何况你头上有长兄,如果论起来,要照顾,也是他们出手照顾着,你那嫂子,叫我看,也不是个好的……居然打发他来找你……”
明媚心头一沉,想到在家里时候那些受气的时候,忍不住含泪唤了声:“外祖母。”
老太太又说:“我们家家大业大,倒也不至于安置不下一个小子,但你年纪如此小,难道要亲自带着他?何况留下的话……我是不想你委屈的,只看你自己的意思……”
明媚心里犹豫:听老太太的口吻,是不想要留下卫峰的,具体原因都说明白了――一来姨娘早带着人跑了,也没什么恩义了;二来就算要照料,也是要长兄照料。
老太太如今只是从明媚身上论,若是从景府来论,接明媚上京,是因为她娘是景如雪,但是卫峰呢?跟景府完全没关系。
因此老太太说只听明媚的,只要明媚说一声“不要”,卫峰就在景府留不得。
朱氏在底下站着,默不作声。
她心里自也明白的很,听完老太太的话,就也看明媚,见明媚为难,她便笑了笑,轻声道:“妹妹是个未出阁的小姐,如果不愿跟那小子见面,我自打发了人送他们回去,找大公子投靠便是了,这个不算是为难的事儿。”
明媚听了这句,心中又是一沉:卫少奶那个性子,连明媚都要生吃呢,何况卫峰那个妾的孩子?恐怕三两天也就打死了。而且如今长兄还在狱中,卫少奶越发就没心情照料卫峰了。
明媚想来想去,硬着头皮开口:“嫂子所言极是,我也知道,外祖母所说也是为了我好的,只不过……哥哥不成器,父亲所留,也只有峰儿这一点了……虽然曾经逃离过家里,但也是他娘亲的不是,外祖母……”
老太太很是明白,听明媚欲言又止,就也知道她的心意,便长叹了声:“你这个孩子,就是如此心软,你可知道,你若执意留他,是给你自己找麻烦呢。”
明媚垂泪:“我……我就是舍不得,毕竟是骨血同胞……”
老太太摇了摇头,沉吟片刻,终于说道:“既然你这样说,也罢了,那就把那孩子留下吧。”她转头看着三少奶,“出去吩咐一声,让他们整理妥当了,再带来见。”
朱氏领命,自出去吩咐。
明媚忙跪谢景老夫人,老太太看着她,双眉仍皱着,片刻才道:“你过来,我有几句话还要叮嘱你。”
明媚起身,走了过去。
老太太望着她含泪的眼睛,说:“你年纪还小,不能照料外头的小子……我做主,就让他先留在你舅母身旁,让你舅母照料,她毕竟是生养过卿小子跟婉儿的,而且跟着她,也不至于受委屈,你觉得如何?”
明媚虽然觉得意外,却也不能忤逆老太太,何况细细一想,其实这样的安排也是不错,便忙道:“我都听您的。”
老太太见她驯顺回答,才略点头,说道:“我先前不主张留,乃是为了你好,你进府也有段时间了,大概知道,越是大家子,过日子越是不容易,今儿你这个弟弟来了,保不准背后又有什么闲言碎语的……罢了,既然要留下,那就留下吧,不说这些了。”
明媚点头:“我以后会多加留心的。”
老太太又叹了口气:“你年纪还小,有些事情道理,以后你自然会明白。现如今,少不得我先替你多操点心。”
两人说了许久,朱氏回来,道:“已经把那两人安置了,大的留在外头,小的已经给带了回来,先前让个小厮领了去,洗了洗,换了身儿衣裳……现在……”
老太太扭头看了明媚一眼,老人家实在不想见到卫峰,就只跟明媚淡淡地说:“你去看看吧。”
明媚大喜,便谢过老人,跟着朱氏出来。
朱氏走在她身旁,便打量她,眉眼带笑,说道:“妹妹有了个亲弟弟,在这府里必然就不孤单了。可见老太太是疼你,这样的偏门亲戚,在以前,只招待吃一顿,给几个钱就打发走了。”
明媚略有些脸红,却还撑得住,反道:“还要多谢嫂子从中照料。”
朱氏笑吟吟道:“有我什么事儿呢,我无非是从中走动,扮个通风报信的角色,要如何,还得老太太示下呢,这也是老太太看在妹妹面儿上,是了,以后这孩子是跟着妹妹吗?”
明媚道:“外祖母的意思,是要交给舅母带着……”
朱氏挑眉:“这好倒是好,就是二太太是个清净的性子……恐怕……”
明媚心头一跳,朱氏却又笑:“大概是我多想了,横竖只不过是带个孩子,又能多麻烦呢。”
走了片刻,朱氏停了步子,道:“妹妹你看。”
明媚抬眸,却见前面不远的亭子边儿上,站着个矮小身影,正在张望,四目相对,明媚叫道:“峰儿!”
卫峰歪头看了她一会儿,小脸上却并没有多少喜色,且站着不动。
明媚快步走到他身边,上下打量他:“峰儿,你……你还好吗?”
卫峰点点头,唤道:“姐姐。”声音也是淡淡地,听不出欢喜。
明媚略觉得诧异,见他样子比之前瘦了许多,想必是吃了不少苦,便问:“你娘呢?”
卫峰转过头去,小脸阴沉,隔了会儿才说:“死了。”
明媚心头一揪:“怎么死的?”
卫峰有些不耐烦,道:“死就是死了。那狗贼要卖她进妓院,她争不过,索性撞墙死了。”口吻也是凉凉地。
明媚倒退一步,惊得说不出话来。卫峰斜睨她,眼神同样冷冷地。
朱氏站在不远处,自然听得明白,脸上便露出连讽带嘲地笑。
正在这一刻,却听到有人说道:“三嫂子怎么在此?”
朱氏回头,却见面前的人唇红齿白,笑意盈盈,忙也换上春风满面,招呼道:“卿弟从哪里来?我奉了老太太的命,让明媚妹妹跟……卫家小公子见面儿。”
景正卿听了,很意外,闪身出来,便看过来,把亭子边儿两个人看个正着,却见明媚对面站着个大概五六岁的男娃儿,脸膛有些黑黑地,神情也显得很不驯顺。
景正卿一皱眉,就看明媚,却见她满面不信,似是受了惊,景正卿心头一紧,迈步就走了过去,问道:“妹妹,你怎么了?”——
作者有话要说:尽力争取三更~
40、道贺
景正卿一现身,那小孩儿转头来看他,景正卿便又问:“这是谁?”
明媚不答,朱氏过来,道:“卿弟,怪道你不知道,这是明媚妹妹家里的,卫小公子,才进府的,这不,刚见上面儿。”
景正卿将那孩子上下一打量,信口笑道:“原来是卫家的那位……只是……这长的可真是不太像。”
朱氏便笑:“龙生九子还各有不同呢,哪能个个都长的跟明媚妹妹似的?”
景正卿喜欢这话,正要凑趣儿地跟着说,忽然对上明媚发红的眼睛,顿时心里咯噔一声,知道再多嘴恐怕又要惹明媚不高兴。
景正卿就停了口,反咳嗽了声,正色问:“小公子这是打哪儿来?”
当着朱氏的面儿,明媚便淡淡地向着景正卿行了个礼:“二表哥,我跟弟弟才见了,要私下说会儿话。”
景正卿见她终于跟自己说话了,心头一阵激动,当下无有不从,体贴地说:“那是,那等会儿你们说完了……我带小公子四处转转。”
明媚也不答腔,便跟卫峰说道:“弟弟,你跟我来。”
卫峰又打量了景正卿片刻,才跟着明媚走了。
剩下景正卿便盯着明媚背影瞧,见光芒之中,那身影摇曳,美不胜收。幸而他还有分寸,知道乃是光天化日之下,身边有人,于是看了会儿,便强把目光收回来。
这刻朱氏盯着景正卿笑。景正卿心虚,却佯笑问道:“嫂子盯着我干什么?”
朱氏笑道:“正卿方才又在盯着什么?”
景正卿便也笑:“就是觉得这小公子有些奇特,就多看了几眼而已。”
朱氏说道:“叫我看,你不是在看卫小公子,却是在看他身边儿那个人。”
景正卿一吓:“嫂子可别乱说。”
朱氏狠狠地扫了他一眼,含笑带嗔地:“放心,嫂子我不是那等没分寸的人,前儿还被打了一顿呢,可怜见儿的,自然不会叫你再受苦……行了,瞧他们姐弟还得说上一会子,我先回去跟老太太说说,免得老人家等的着急。”
朱氏刚要转身,忽然想起一件事:“对了,我还要跟你说……”
景正卿问道:“什么?”
朱氏道:“卫家的这个小子,照老太太的意思,是不要留着府里,打发走最干净,只不过明媚年轻心软,舍不得……所以才勉强留下了,老太太方才说,这个小子留就留吧,但不能给明媚带着,说是要给你娘照料呢。”
景正卿很是意外:“竟有这事?”
朱氏点头:“二夫人爱清静,我瞧那个卫小子年纪虽小,却……恐怕会很不得夫人喜爱。”
景正卿想了会儿:“既然是老太太吩咐的,恐怕也有道理。”
朱氏说道:“我也是这样想的,就是多心担忧罢了,好了,真走了。”
朱氏去后,景正卿想了想,见左右无人,便顺着路,往明媚跟卫峰离开的方向前去。
明媚领着卫峰,走到个人迹罕至的角落,住脚:“你方才说你娘……”想到卫峰所说,心惊肉跳,如鲠在喉,竟问不下去,沉吟片刻,便说:“峰儿,方才我问你的话,以后你万万别跟旁人说。”
卫峰看着她:“为什么?”
明媚道:“这不是什么好事,你说出去,会有人……说闲话。”
卫峰问道:“说什么闲话,谁的闲话?”
明媚听他的语气不对,便道:“峰儿,你说什么?”
卫峰面色一变,瞪向明媚,终于闷闷说:“我没说什么。”
明媚看着小孩儿,总觉得这孩子跟在家里的时候有些不一样了。
早先的卫峰,十分喜欢她,常常跑去她房里缠着玩儿,加上他又聪明可爱,故而明媚也并不因为他是庶出的儿不待见,很是疼爱。
明媚想来想去,觉得这孩子大概是因为遭逢巨变,故而性格有些不同了,想想也是,若他说的是真的,那么他娘死的十分可怜,若是不幸让卫峰亲眼目睹……
明媚打了个寒噤,不敢想下去,无可奈何打起精神来,问道:“听说你先去找哥哥嫂子了?”
卫峰低着头说:“嗯。”
明媚道:“他们如何?怎么你又上京来了?你同我说说。”
卫峰沉默了片刻,才说道:“嫂子说,大哥人在牢里,事儿还没弄妥当,她已经是顾不得其他人了,又说,你被景家的人接上京了,景家何等的威势,所以让我来投奔你,也能跟着享福。”
明媚听着小孩儿说这几句话,心里隐隐觉得不舒服,但若这些话是卫少奶教唆出来的,倒也很像是她的格调。
明媚深吸了口气,尽量让声音放得温和:“峰儿,别人那些话你不要尽去听去信,你既然来了,我便要好好地照顾你,只是,我有几句话要说给你,你务必得牢牢地记住。”
卫峰便问:“什么?”
明媚俯身,握住他的手,察觉小孩儿的手很粗糙,正要细看,卫峰把手撤了回去。
明媚一怔,然后仍和颜悦色地,望着卫峰说道:“景府很大,人也多,不比咱们家里头,你来了这里,一定要守这里的规矩,别人让你干什么……千万要好生听着,不要乱闯乱走动,不要惹祸,可知道?”
卫峰皱起眉来:“为什么我才来,你就给我说这些,你也是嫌我给你丢脸么?”
明媚吃了一惊:“你说什么?”她叮嘱的,尽是实话,也是好话,然而卫峰年纪小,竟领会不得。
卫峰倒退一步:“你要是嫌弃我,就也把我赶出去就成了,何必假惺惺地?”
“峰儿!”明媚大为意外,“不可胡说!什么嫌弃,什么假惺惺……”
明媚说到这里,心头忽然想:这些话,卫峰一个半大不大的孩子怎么会想得出来?必然有人教他。
明媚当下便问:“你哪里听来的这些?”
卫峰握着拳头,沉默片刻,说道:“大嫂子就是这么说的,她说她是顾不上我了!让我趁早便滚,省得碍她的眼!我本是要走,她又说让我来找你,但说你也未必会顾得上我,你已是飞上高枝了,当然要一心顾自己,还说你连哥哥也不理会,当然更不会理我这个逃妾生养的拖油瓶!”
明媚听了这些话,气得浑身发抖:“那个、那个泼妇……”
卫峰说完,像是泄了气一样,哇地哭了起来:“没有人要我,我跟着娘一块儿死了就好了!你叫人把我扔出去吧,我方才进来的时候那些人就看着我笑,我死了算了,也去找娘了!”一刹那间,满脸的泪,小孩儿面目全非。
明媚眼见如此,心头阵阵发酸,赶忙过来把卫峰抱入怀中:“弟弟别哭,你还有我呢!就算是他们都不要你,我也要你。”
卫峰呆了呆,然后哭得更大声了:“她说你是顾不上我了,你不用也骗我……”
明媚眼中含泪:“胡说,我不是她那样狼心狗肺的人,姐姐会尽力照顾你的,别怕,也别哭了。”明媚掏出帕子,给小孩儿擦泪。
明媚抱住他,百般安抚。
卫峰哭了会儿,听着明媚声音,感觉她的帕子轻柔地擦过脸颊,终于缓缓停了哭声,不知不觉地伸出手来,也缓缓抱住了明媚的腰,嘴里唤了声:“姐姐……”
不远处的树荫背后,景二爷靠在树上,听着姐弟两人对话,看着眼前绿荫摇曳,地上投影斑驳,他仰着头,微微一笑,笑得竟有几分淡淡暖意。
于是卫峰便在景府落脚,暂时就交给苏夫人带着,苏夫人心中虽然很不喜欢,但毕竟是老太太做主的,因此也没说什么。
明媚每日跟卫峰见上一两次,见他换了衣物,人也渐渐养的好了些,连微黑的脸儿也白净了点,心中十分欣慰。
不知不觉,景睿的生日便快到了,在生日到来前的六七天上,景府就开始忙碌,负责处事的三少奶奶朱氏更是忙得脚不点地。
景家在京城之内举重若轻,新又有一位姑娘入了宫,前途不可限量。景睿生日那天,必然会来许多显赫人物,因此是丝毫也不能出岔子的,免得给人看笑话。
临近生日的前三天,陆陆续续有人前来送贺礼。
景正卿因最近销了假,每日上衙门当班,也没有空在家里头,于是景府上上下下的打点,便落在了三少奶奶跟盛三爷的手里,因盛三爷素来也是个闲散人,不用当班,因此跟三少奶两口子竭心尽力,竟也把上下事务管理的妥妥当当。
景睿生日这天,大房里景良大老爷也亲来了,他的儿子,除了二爷景正茂,大爷景正勋,三爷景正盛,都齐齐来到;二房这边,老大景正昌,二爷景正卿,老三景正辉,也济济一堂,除了景正辉还小,其他都在外头接待宾客,寒暄应酬。
内眷之中,几位爷们的夫人,加上玉婉,明媚,同几位来祝贺的官员亲眷、以及素日来往的极好的一些小姐坐了,陆慎贞欧玉娇两人也在其中……也十分热闹,只有玉姗入宫缺了席。
景家人丁兴旺,朝中又是亲友众多,府门口上车水马龙,你来我往,往往是这边上马,那边下轿,简直应接不暇。里头大开宴席,宾客觥筹交错,喧哗笑语不绝于耳,这一场做的委实是显赫热闹,街头上人人称羡。
如此一直到了午后,府外忽然间骚动起来,在外头负责迎送宾客的正是景正卿跟景正昌两兄弟,午后人稍微少一些,兄弟两人便在门房里喝茶,暂时歇口气儿。
景正昌擦擦额头的汗,便说:“正卿,你最近手头如何?”
景正卿一听这个,大为头疼:“怎么又提?前儿不是周济了哥哥三百两吗?”
景正昌苦笑:“你是知道的……”
景正卿道:“哥哥,别的没什么,你拿去扔了街上都没事儿,但有一件,你可千万别拿去扔在那赌坊里头了,我有多少身家,也不够你折腾的……”
景正昌道:“不是不是!那个我已经戒了,是朝中同僚,手头紧,管我借了二百两过去。”
景正卿瞅着他:“你可别骗我,也知道是骗不了的。”
景正昌便笑:“那是自然了,我也不敢。”
景正卿又喝了一口茶,说道:“只是我最近也不甚宽裕,你不如去跟老三那边……今儿这场,他两口子怕是不少沾手儿的,二三百两对他们来说不痛不痒。”
景正昌知道他说的是大房里景正盛,便道:“我跟你毕竟是比跟他亲,让我跟他开这个口,我也为难,说起来,这一场为何不是你操办?父亲也忒糊涂了些,平白让他们得利。”
景正卿笑道:“我出了那场差事,才回京多久呢,又病了一场,衙门里再空就不像样了,因此父亲才不让我沾手。到底是公务要紧些,谁像是三哥那样闲散,但操办这场,也是劳心劳力的活儿,让他们得利便得利吧,也是应该的,只要别太过了……看的过去就成。”
“你倒是想得开。”景正昌悻悻。
景正卿笑道:“哥哥,难得糊涂呀。”
两个正说着,外头忽然有个小厮狼奔豕突似地冲了进来,十分慌张。
景正昌一眼看到,当即喝道:“站住,跑什么?宾客这样多,给人看了,成何体统!”
那小厮见是大爷二爷,忙翻身跪地:“两位爷饶命,实在是不得了,小人才慌忙回来报信的。”
景正卿闻言便站起身来,问道:“你别慌,快说是什么事。”
小厮道:“回二爷的话,小人在外头,看到了端王爷的——
41、隔水
一刹那景正卿急让人进去报信,自己跟哥哥赶紧整理衣冠,在门口迎接。
那边端王爷的车驾还没过来,屋里头景睿跟大哥景良两个也急急地出来,身后各带几个子侄亲朋,又是震惊又是激动,诚惶诚恐地迎驾。
头前的旗牌官翻身下马,身后的侍从们序列两边散开,中间端王爷的轿子落地,景睿同景良两人便上前接驾。
近身侍从将轿帘子打起,显出里头端王爷赵纯佑的身姿来,王爷穿一身月白色锦绣华服,腰束玉带,头戴金冠,正中一颗辉煌珠子,流光溢彩,越发显得面如冠玉,温文儒雅,目若朗星,璀之璨之,着实是天家风范,华贵不可言说。
端王爷将接驾的众位一打量,躬身出轿。
这边上景家诸位爷已经跪地,景良开口,说道:“微臣等不知王爷驾到,有失远迎,还请恕罪。”
端王爷赵纯佑笑笑,略略俯身,探手轻轻一扶:“卿家不必客气。”将景良跟景睿两人分别扶了扶,众人才忙谢恩,起身。
赵纯佑便看着景睿,道:“听闻今日卿家生辰,本王特地来凑个热闹……并没有就想到惊动别人,故而也免了通报之礼,没想到竟还是惊扰了。”
景睿忙道:“王爷能驾临,乃是微臣等万千之幸,王爷何出此言,却让臣等无地自容了。”
赵纯佑温和一笑,目光扫过他身后诸位,在景正卿面上略略停了停,含笑向他点了点头。
当下景家便接了这位王爷入内,里头的宾客们早也听闻,一时俱都震动,纷纷肃然起立,先前还喧哗之声连绵不绝,此刻却鸦雀无声,仿佛一根针落在地上都能听见。
从上到下,个个屏息敛气,战战兢兢迎接王驾,其中那些在朝为官的大臣们倒也罢了,平日还是能见到端王爷真容的,唯独那些显贵富豪等,虽跟朝臣有些交往,但因身份之故,要见王爷的面儿可是千难万难,因此心底格外庆幸。
如此又是好一番的热闹。
景良景睿陪着端王爷赵纯佑进了内堂,从大门到里间走了这许久,差不多是一刻钟的功夫,外头仍旧安静的异常,因都知道王爷进了宅子,哪一个敢大声呼喝?
赵纯佑上位落了座,微微一笑,便道:“小王果然是相扰了,本是兴起前来相贺卿家,谁知竟叫满堂宾客不得尽欢。”
景良景睿对视一眼,景良忙道:“王爷驾临乃是诸人的荣幸,众人仰望天家威严,心中也是默默感怀王爷一片心意,臣等也是不胜惶恐,心头感激……”
景睿道:“正是,正是。众人不过是太过感怀。”
赵纯佑便笑道:“既然如此,若要让我安心,则传了出去,让众人尽兴吃酒,不必因我在此而拘束。”
景睿忙回头吩咐,那边上景正卿转身要出去,端王爷便道:“二郎止步。”
景正卿意外,只好站住。
他旁边的景正昌有些犹豫,正不知是不是要替他出外传王爷口谕,一转念的功夫,王爷身边的一个上了点儿年纪的内监便踏前一步,冲着景正勋道:“咱家跟大公子出去传口谕吧。”
景正勋肃然应了,便同那内监出外传旨。
过了片刻,外头才稍微地有了些说话的声音,只不过也不复先前那样肆意了,都很是收敛着,生怕太大声了给王爷听见了不喜。
里头赵纯佑叫住了景正卿,便笑道:“自从京郊的湖上一别,就不曾见到过你,听闻你最近身子违和,现在可大好了?”
景正卿忙躬身道:“多谢王爷挂念,已经是无碍了。本来回京之后就打算去王府拜会王爷的,谁知道偏巧又病了,才耽搁下来。”
赵纯佑微笑道:“无妨,本王也不过是想着,那夜匆匆一见,跟二郎相谈甚欢,却不知一别之后如何……既然身子无碍,大好便是了。”
他们在这儿说着,景睿垂着头,心中略觉欢喜。因端王爷对景正卿跟对别个大为不同,如此当着众人的面儿嘘寒问暖地,可见天恩浩荡。
如此说了片刻,赵纯佑才又叫了景良跟景睿,问道:“我许久也不曾来府上,不知府上的老太太可也好么?”
景良忙道:“王爷惦念,母亲身子极安康,今儿正跟诸家内眷跟家里的女眷在后院听戏吃酒,方才也传了信儿过去。”
赵纯佑点点头:“我来了一趟,不见一见老夫人倒是颇有些失礼的……”
景睿听端王爷如此“谦和”,很是过意不去,正要说“无妨”,忽然之间心头嘎然一动,那一句便狠狠咽下。
景良也是又惊又喜,真不知如何应对,是否要请自个儿母亲出来……
却听景睿说道:“母亲素来也十分地仰念王爷,若知道王爷亲自前来,定然欢喜之极……不如让微臣带路,王爷移驾到内堂叙话?”
景睿有些诧异,心想端王爷这样说多半只是客套话就是了,让景老夫人出来相见亦可……怎么居然要再劳动王爷?
景睿正有些疑惑,那边上端王爷却点了点头:“甚好。”竟是欣然起身。
景睿茫然之际,端王爷复又回头,笑道:“你们也不必都跟着了,外头有许多的宾客亟待招呼,休要为了本王冷落了众人,就只让世兄陪着便是了。”
他所说的“世兄”,却并非是景正卿等小辈,而是指的景睿。
景良一听,只好躬身遵命,便叫些子侄都退了,正好儿外头的宾客无人招呼,端王爷这样一来,却也正解了他们危急。
景正卿瞧了一眼父亲,景睿本是想让他跟着的,忽地想到某事,便也说道:“你也去陪着大伯招呼客人吧。”
景正卿才行礼,跟着退下。
景睿陪着端王爷,徐徐望内而行,一边指点看望府内景致。
如此说了会子,端王爷负手观景,忽地叹息说道:“我记得,上回来府上,仿佛是十五年前了,这府内的景致却也并未如何变化。”
景睿垂着头:“正是呢,王爷竟还记得。”
赵纯佑低低笑了声,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道:“是了,上回在湖上夜遇二郎,他是正陪着谁人上京?前儿隐约也听赵粟说起,你们府上来了一位远亲。”
景睿听了这一句话,就好似有人拿了个棒槌,咚咚咚地在他心上击鼓,震得他的心也跟着颤。
景睿暗中深吸了口气,面儿上如常,说道:“回王爷,的确是来了一位亲眷,乃是我的外甥女儿,说起来王爷大概是记得的,她的父亲……曾跟王爷有过一面之缘。”
“哦?”端王爷惊奇地略睁双眸,凝视景睿,仿佛真的全然不知。
景睿将端王爷每个表情看得仔细认真,当下暗暗自叹不如:这两人的演技可不是在同一个层面儿上的。
景睿便道:“王爷可记得十六年前的状元卫凌?”
赵纯佑双眉微皱,露出沉思之状,口中念道:“卫凌……卫凌……啊……”念了两声,才似回过味儿来一般,“原来是卫状元。”
景睿循规蹈矩道:“正是,我这位外甥女,便是卫凌之女。”
赵纯佑点头连连:“是了,果真是故人之女呀!”口吻之中,感慨万千,一双星眸里氤氲变化,宛如有风云变幻。
景睿不知下一步该如何应答,正心中盘算,便见有个府内小厮远远而来,似是想靠前,又因周遭是端王爷的随从守卫,不敢贸然过来。
赵纯佑见了,便道:“有何事?”
当下一个侍从过去相问,同那小厮交谈数句,侍从回来,便道:“那仆人说,景老夫人如今正跟女眷们在水阁上听戏,已经派了人过去通知。”
景睿一听,便说道:“王爷,前头那一片湖水,就是水阁所在之处,在此处也能看到……”
端王爷听了,果真往前走了数步,一路走到白玉栏杆旁边,果真看到好大一片湖,湖色碧绿,风自水上来,令人心旷神怡。对面却是一片彩壁辉煌的水上阁子,因是中午,天儿正热,女眷们便未曾进屋内,只在亭子内乘凉,一边听戏吃酒。
相距不远,依稀能将对面的人看的清楚,只见彩带斑斓,衣裳斗艳,簇拥着正中的一位老太太,就宛如天上仙子陪着王母聚会一般,还能听到娇声笑语,并戏腔婉转,随风传来。
赵纯佑抬眸,细长的凤眸一扫,便看那端,却不知为何,那目光将眼前十几位的女眷扫了扫,直直地便投向了依偎在老太太身边儿的一名妙龄女子身上。
却见那人身段纤弱,却更显体态风流婀娜,正扭腰斜斜地靠在景老夫人肩头,附耳说着什么。
也不知她究竟说了什么,引得老太太十分快活,笑得轻轻拍打她的手。她反倒抿着嘴,略带一丝娇羞地微笑,又拿了扇子掩住口,生怕失态一样。
赵纯佑看得明白,那一双灵动之极的眼睛,轻轻地扫了扫周围,仿佛是担心会有人注意到自个儿,眼底是一分小小地得意,跟女孩儿家恰到好处的娇柔。
景睿在旁望着端王爷,见王爷身不由己往前走了一步,他心头一惊,便看向对面。
正巧儿在那水阁子里,明媚说笑了会儿,摇着扇子左顾右盼片刻,忽地若有所觉,缓缓地抬起头来看向此处。
四目相对,明媚陡然怔住,瞧见对面那太阳底下,有个器宇非凡的陌生男子,正看向此处。
明媚看了一眼,诧异之余,便皱起眉头,握在胸前的扇子往上擎起,挡住半边脸,只露出一双眼睛,又疑惑,又惊讶地望着端王爷:猜想这是何人。
正在这功夫,派去报信的丫鬟行礼,向着景老夫人报端王爷来到!——
作者有话要说:纪元扔了一个地雷
菜菜虫扔了一个地雷
谢谢亲们~~
于是第三章奉上,二爷的强劲对手登场,总感觉二爷挡不住的样子~
我差点儿就放弃三更啦~~~其实如果大家的留言热情能强盛一些,四章都可能诞生好么,下次努力吧=“=
42、撒娇
撒娇
老夫人听闻后,当即站起来,眯起眼睛隔水一看,果真是王爷驾临,当下急忙转出水阁,从湖上长廊上岸,往回而行。
明媚这才知道对面凝望的那男子竟是传说中的端王爷,心头突突乱跳。
一干女眷随着老太太前去迎驾,刹那间那水上回廊之中,丽影蹁跹,婀娜婆娑,更为美不胜收。
赵纯佑本正凝视明媚,见她微微歪头打量自己,他不由挑唇一笑,双眸之中波光粼粼,又宛如盛满笑意。
一直见明媚起身,随着景老夫人往回廊而去,他才收回目光,惊鸿一瞥之时,却见对面那人扇子遮着脸儿,临走之际回头又看自己一眼。
虽然一水之遥,但赵纯佑却将这个回眸凝视的眼神捉了个正着。
景睿见景老夫人那边已经惊动,忙陪着赵纯佑往旁侧而行,走了片刻,两拨儿人就在湖畔的凉亭边上碰了头。
景老夫人率众位女眷行礼,端王爷亲自躬身,将老夫人扶起:“何以克当?是小王扰了老夫人听戏的雅兴了,若是知道,必会阻止世兄派人前去相告。”
这边上老夫人跟赵纯佑寒暄,不远处的内眷,各位景家的夫人,明媚玉婉等姑娘小姐静静站着,还并没有资格靠前。
玉婉抬肘轻轻捧了一下明媚:“瞧见了吗,那位就是端王爷。”
明媚以扇子遮着唇,轻轻斜瞄,低语道:“可见你们家家大势大,舅舅生日,连王爷都来相贺。”
玉婉抿着嘴,虽然得意,却也不敢过分张狂,低低回道:“往年也没这样的,今年不同,大概是因姗姐进了宫?”
明媚垂眉,微微一笑:“或许是吧。”
两人轻声说了几句,周围人多,她们就不敢多说,恐怕给人听见不像话。于是就只收了声儿。
幸好端王爷跟景老夫人只是互相见了,说了几句,不到一刻钟的功夫,便起驾出府去了。
遥遥地望着王爷去了,这一干陪站的人才缓过劲儿来。
景老夫人转身,吩咐丫鬟:“叫她们都先歇着吧,要听戏的,就再回水阁便是。我待会儿再回去。”
丫鬟去了后,景老夫人又坐了会儿,便见儿子景睿从外头进来,见了礼:“母亲,已经送了王爷起驾离开。”
景老夫人点头,看了一眼儿子:“王爷可说了什么不曾?”
景睿道:“并没说别的。”说了这句,脸上就浮现犹豫的表情。
景老夫人道:“怎么了?”
景睿说道:“母亲,你看……王爷这次来,是为了……”
景老夫人沉吟片刻,回头,却见不远处明媚跟玉婉站在一块儿,正彼此相谈,今儿她仍旧穿着一件素色的衣裳,临水而站,正如洛神临波,清丽出尘,令人过目难忘。
景睿见母亲转头,他也转头看了一眼,望着明媚的容貌,鬼使神差脱口说道:“明媚丫头……长得可真像如雪,冷眼一看还以为是……”
景老夫人轻轻咳嗽了声。景睿忙停了口,不再做声。
景老夫人这才开口说道:“王爷怎么进内院来了?”
景睿说道:“王爷说惦记母亲,所以才……”
景老夫人点点头:“嗯……”
景睿心头有事,却又实在不好问,偏母亲也不直说,他十分焦虑,本来看端王爷那意思,以及方才他站在栏杆边上凝望对面的神情……倒像是跟他心中猜想的一样。
可是方才景老夫人出来之后,端王爷却是心无旁骛地跟老夫人说话儿,景睿在旁边看得分明,王爷连眼神儿都没往旁边偏上一偏,浑然不像是个别有用心的样儿,……这王爷的心思可真难猜。
景老夫人瞧着景睿的脸色,不由一笑:“行了,别胡思乱想了,今儿是你的好日子,你就放开心怀,出去跟人喝几杯去……至于其他的,过几日,自然会有端倪。”
景睿一听,心中一块大石落地,也喜形于色,忙道:“有母亲这句话,儿子就放心了,儿子告退。”
景睿去了后。老夫人喝了口茶,看一眼明媚跟玉婉,正巧玉婉看过来,老夫人便伸手一招。
玉婉见状,便拉了拉明媚,两人快步过来,一左一右在老夫人身边儿。
老夫人握着两个的手,说道:“怎么不回去听戏?”
明媚便说:“等您一块儿呢。”
玉婉笑道:“我们陪祖母去才热闹。”
老夫人笑得眉眼弯弯:“你们两个倒是有心,虽然姗丫头进了宫,但有你们两个在,也算是上天不薄待我老婆子。”
当下一干人又去听了会子戏,老太太年纪大,便觉得有些倦,自回房休息。
玉婉明媚陪着回来,见老人家休息,她们两个就退出来,正好见欧玉娇在外面也姗姗而来。
三个人碰了头,欧玉娇就说:“她们见老太太退席了,多半也走了,我心想许久不曾见了,就来跟你们两个说一声。”
玉婉便说:“姐姐还惦记我们呢?她们走了倒好,正好咱们清清静静喝几杯。”
明媚也很喜欢欧玉娇,当下也劝。欧玉娇自然也想跟她们亲近的,便顺水推舟答应了,当下丫鬟在内院摆了小桌儿,现成的新鲜小菜,玉婉又指使着,取了一坛子杏子酒来。
三个人说说笑笑,喝几口酒,委实闲散自在,不多时,便都脸颊泛红,彼此话也多了。
玉婉看着欧玉娇,便说道:“如今我们大姐进了宫,接下来,就该是哥哥的亲事了,玉娇姐姐,不如你就当我们嫂子吧。”
明媚也笑道:“二姐姐这话我爱听,就怕是玉娇姐姐性子太温和,压制不住正卿哥哥吧。”
欧玉娇本就脸颊粉红,如今更是通红:“你们两个,别开这样的玩笑,幸而这边没有旁人。”
玉婉说道:“有什么玩笑的?认得这么多人,我独喜欢玉娇姐姐,新来个明媚丫头,也跟我一样的眼光,可见你是个好的。”
明媚心里有自己的小九九,当下撺掇说:“前儿我不知听谁说,要张罗正卿哥哥的亲事?不知道有没有什么确实的信儿?”
玉婉摇头:“还没定呢,但是我真的听了个消息。”
欧玉娇跟明媚齐齐地问,玉婉说道:“头前母亲似乎说陆家……那个不错,听闻还跟二哥哥商议过,只是二哥哥似乎不是很得意,说什么……听闻陆家小姐性子谨慎,怕自己轻狂,吓着人家,给推了似地。”
明媚吃了一惊:“竟有此事?怪道我今儿见着陆小姐,觉得她的脸色不佳,走的也早。”
欧玉娇却垂首不语,心中暗自欢悦。
玉婉吃了口酒,又劝明媚:“这酒还能入口否?”
明媚见她兴致高,加上这酒入口绵甜,便也又喝了一口:“你说的好,那自然是极好的,我也爱喝,玉娇姐姐再吃一杯。”
欧玉娇却摇摇头:“我不比你们两个,我还得回去,且我喝了酒会上脸,给人看见了不好。”
玉婉便笑道:“偏你这样小心!”
明媚喝了酒,话也多了,加上她有心,便问:“那陆家的小姐辞了……可有说过玉娇姐姐?”
玉婉道:“你当我真是包打听?这个却没听说过,但二哥哥是逃不了的了,大姐如今进宫,他的亲事就得定下来了,最近母亲紧锣密鼓地张罗呢。”
欧玉娇心头砰然乱跳,明媚心想:“快些定下来吧,若有个厉害的管着才好。”脑中醺醺然,握着欧玉娇的手,便趁兴撒娇道:“别的且不说了,玉娇姐姐,倘若你成了我们的嫂子,以后可不能这样好性子,对我们好点是无妨,但你若不厉害,何以压制正卿哥哥?”
玉婉吃吃笑道:“你这丫头果真醉了,竟胳膊肘往外拐。”
明媚嘟嘴道:“我心里爱玉娇姐姐,怕她受欺负啊。”
欧玉娇见她脸儿红红,眼光流转,嘴又十分地甜,心里也自爱极了她,便摸摸明媚的脸,只觉手上娇嫩滑软,简直爱不释手,真是雪嫩的香肌玉肤。
欧玉娇便笑:“明媚妹妹这样惹人疼爱,不管我以后会不会是……我总是会多疼惜你的。”
明媚嘻嘻笑了声,便靠在她肩头:“那你可别忘了。”
玉婉在旁见她两个亲爱,便啐道:“羞不羞,还没怎么样呢……你们就暗地里算计起哥哥来,我跟哥哥报信儿去!”
欧玉娇面红不语,明媚却斜睨着玉婉,道:“你只管去说,我也跟舅妈说,你忙着要给正卿哥哥说亲,等他成亲了,也好轮到你……你是巴不得早点也有个着落的……”
把玉婉气得:“你这丫头,喝了两杯什么都敢说了!”握了一杯酒起身,道,“我今儿不饶你,你快吃了我这杯向我赔罪。”
明媚慌张叫着,便躲,玉婉就来拉扯她,欧玉娇抱着明媚,笑着劝。到底是玉婉力气大,把明媚从欧玉娇怀中拉出来,硬灌着喝了一杯。
欧玉娇又坐了会儿,她的定力要好一些,知道再坐下去恐怕必醉无疑,当下便起身告辞了。
欧玉娇去后,明媚跟玉婉两个,趁兴又喝了几盅,两个到底是闺中弱质,这杏子酒虽然可口,喝多了却也酒力非凡,双双有些醉了。
玉婉便趴在桌上,似醉非醉,间或说着醉话。
明媚端着酒盅,盛着半杯残酒,看眼前天光乱晃,她乃是头一次喝的如此醉,只觉得一切十分新奇喜欢,手中捏着杯子,脚下踉踉跄跄,原地转了几圈儿,仰头往上,看蓝天,白云,碎碎地树荫荒乱,浑身无力,目光下移,又看到面前花树成片,上下左右地晃悠。
明媚嘻嘻笑了会儿,往前几步,脚下一个踉跄,缓缓地扶着长凳软倒下来,杯子从手心散落,顺着凳子滚了几滚,落在地上。
明媚嗯哼几声,换了个舒服姿势,慢慢合上眼睛,只觉身子绵软,神智昏沉,虽然半卧半趴在长凳上,却觉得如置身最舒适安全的所在,香甜沉酣地,很快便入了眠——
43、内情
耳畔隐约有细碎鸟鸣声传来,啾啾然,明媚皱了皱眉,睁开眼,忽然发现自己竟是在内室。
床边上四喜正守着,见明媚动了,忙起身:“姑娘醒了。”似乎知道她口渴,便忙倒了温热的茶水过来。
明媚正也口干,忙就着她的手喝了口,问道:“我怎么……”才说了三个字,忽然之间脑中灵光闪烁,想到自己先前是跟玉婉在院子里喝酒的,依稀恍惚是在外头睡着了,怎么现在竟在这里?
喝醉了之后全然不觉得不成体统,如今清醒了,才惊觉有些儿不像话,当时为了自在,把丫鬟婆子都打发出去了,但若是给下人或者夫人奶奶们看见了醉后的模样,那岂非就丢脸丢大发了?
明媚吃了一惊,便问:“我……是怎么回来的?”问出这句,十分地心虚。
四喜见她问,抿嘴笑道:“姑娘忘了?是小葫把姑娘扶回来的,姑娘在二小姐那边喝的醉了。”
明媚张口结舌,喝酒的时候分明是把玉葫也打发了……难得玉葫如此机灵,明媚暂时放了心:“她去哪儿了?”
四喜说道:“先头急急地把姑娘扶回来,就又跑出去了,不知道去干什么。”
明媚老老实实喝了茶,润润喉,见外头天色昏黄,大概正是近黄昏的时候,外头应该还在热闹,内院处却偏清净,夕照的光芒映进来,光影柔和,显得静谧而温暖。
明媚靠在床头上闭目养神,起先想到的,竟是端王爷赵纯佑,一想到这个人,明媚隐隐地觉得心跳。
当时她正逗老太太开怀而笑,却忽地觉得心中异样,似是一种直觉,让她缓缓抬头,看向湖的彼岸,谁知便看到了那个伟岸不群的身影。
当时还不知这是何人,只瞧见他身边站着的是景睿,于是便胡乱地猜是哪个身份显耀的大官儿……只是他好像也正在看着她……虽然明媚不是十分确认,因为彼时在座的还有许多姑娘太太们,有那一刻,明媚甚至怀疑在座的或许也有这人的内眷?
一直到给老太太报信的丫鬟来到,老太太大惊之余起身相看,明媚才知道:原来此人,便是端王爷赵纯佑。
她特意留心了一下自己身侧的人,她左手便是老太太,右手,却是玉婉。并没有其他人。
明媚记起玉葫跟自己说的那个传言……临起身之时,终究还是不由自主地回头又看了一眼那人……
想到当时情形,嘴角忍不住含笑。
虽然说并无其他:没有话语交流,没有其他事发生,然而只是隐隐地快活,似无形中一种轻盈地情感莫名地降临,令人也莫名而隐秘地愉悦。
明媚抿嘴轻笑:后来之所以跟欧玉娇同玉婉两个那样畅快放开地吃醉了酒,未尝不是因为当时她心情很好的缘故……
只是一想到“醉酒”二字,脑中忽地闪过许多场景来,似真似假,令人疑惑。
当下,就宛如一阵狂风暴雨,把之前晴空艳阳下的美好情绪一扫而空。
陡然睁开眼睛,明媚心头乱跳,按着胸口,把四喜叫来,气儿都不顺地吩咐:“叫人去找找……”话还没说完,就见玉葫从外头进来。
明媚见她回来了,赶紧把人唤过来,四喜瞅了一眼,知道两个人又有私密话说,于是便识趣地退了出去。
玉葫问道:“姑娘叫我干什么?”
明媚问:“你去哪儿了?我听四喜说是你把我扶回来的,真是这样?”
玉葫点头:“自然是了……”脸色有些不太对,眼神略见躲闪。
明媚一看,便气:“你学会跟我扯谎了?皮痒了是不是?”
玉葫才慌忙说:“姑娘别急,我不是还没说完嘛,……你怎么这么快看出来了?”
明媚回身瞪她:“还说这些有的没的,我都快急死了!究竟是怎么回事?”
玉葫眨眨眼想想,脸上就露出懵懵懂懂地神气:“其实我也没扯谎,真个儿是我把姑娘扶回来的,但是在我接着姑娘之前是怎么回事,我就不太明白了。”
明媚伸手在玉葫胳膊上拧了一把:“你只说你知道的不就行了?”
玉葫努着嘴,摸摸被拧的胳膊:“是这样的,姑娘跟二姑娘她们吃酒,我就跟些丫鬟姐姐在外面玩儿,隔了会儿,听说欧家的小姐回府了,我心想姑娘大概就会叫人了,只是里头一直没信儿,丫鬟姐姐们又拉着我赌……咳,但是我心系姑娘嘛,于是就起身去看看,谁知道……”
明媚眼瞅着看玉葫脸上又露出那种想说不敢说的闪烁表情,当下心都凉了半截,虽然着急想知道发生什么,又有点不敢问似地。
幸好玉葫并没有欲言又止,只是又放低了声音:“谁知道就看着二爷抱着姑娘……”
明媚呆住:“什么?”失神之间,身子一软,倒回床内。
玉葫忙扶住她:“姑娘怎么这么个急性子呢,我还没说完呢,我一看,当然是惊心了,忙上去质问,不料二爷说他也是刚来,就看姑娘倒在地上,他还怕姑娘有个万一,就抱起来看看……幸好我去得早,二爷还说姑娘是醉了,他本来想抱姑娘回来,可是又怕不方便,正想找我呢……可巧我就到了。”
明媚半信半疑,这话若换做是说别人,自然就信了,但因知道景正卿的性子,故而十分猜疑。
玉葫瞄着明媚脸色,就说:“姑娘,就是这样的了……二爷、该不会怎么样吧,何况二姑娘也在场呢。”嗯,在场总比不在的好,虽然也醉得不省人事。
明媚听到这里,方徐徐地松了口气,道:“你说的有道理,何况刚打了他一顿,他该知道收敛了……”
玉葫也点头:“正是呢,要是先前,早就兴冲冲自顾自地把姑娘抱回来了,这会子还知道自个儿不方便了,嘻嘻……”说到最后,就也得意起来。
明媚却是吃一堑长一智,深谋远虑地说道:“你先别高兴,这一次是我大意了,若是吃酒,该把你叫进来守在身边才是……也省得遇到他。”虽然在府内,低头不见抬头见,但私底下的相处,能省则省。
虽然这一遭没大事,然而想到曾经的那些不堪情形,便觉得被他碰一碰手都浑身难受。
当下明媚就给玉葫下了命,道:“以后便说定了,若是看到我要吃酒,你就守在身边儿,就算不能守在身边,也要在不远能看见我的地方,当然,我也会尽量不吃酒的,就算吃,也不会吃醉。毕竟小心一些为上。”
玉葫便牢牢答应,并起誓一定会照办。
到了傍晚,明媚依旧过去给老太太请安,并陪着夜宴。晚间吃罢了酒饭,又在老太太跟前说了会儿话,候老人家见了乏,便才起身辞别,同玉葫五福两个往回走。
走到半道儿,忽然见了两人遥遥而来,明媚一眼瞅见其中一个像是景正卿,当下想也不想,脚下一转,往旁边的廊下转了过去。
五福还以为她走错了路,便叫道:“姑娘,回去不是走这条的……”
五福这一嗓子,前面那两个人便察觉了,双双看了过来。
明媚略觉尴尬,此刻再紧着跑,却反而会露了行迹,当下停脚。
玉葫本也不明白是何意思,瞧见廊下那一抹淡色衣裳才领悟,便特意说道:“才吃了饭,多走几步消消食儿也是好的。”
说话这功夫,那两个人便走过来,却是景正昌跟景正卿,景正昌先说了声:“原来明媚表妹在这儿,这是要回去?”
明媚只好若无其事行礼,垂眸道:“大表哥安,我正要回去了。”
景正卿在旁边负着手,一本正经地说:“怎么不叫丫鬟打个灯笼?我记得你那院子门角上有个灯笼坏了,多留神些,别崴了脚。”
暗影里明媚听着他那把熟悉的嗓音,不知何故脸上极快发热,暗中庆幸此处的光暗,便道:“多谢表哥提醒,我也该回去了。”略一矮身,从两人身旁经过。
景正卿站住脚,嗅的一阵淡淡香气从鼻端而过,刹那之间双眸微闭,宛若一刻天堂。
景正昌望着明媚离开,却笑道:“这位表妹,性子竟是天生这样冷淡么?只不过生得倒真是好,怪道外头已经传得那样……所谓国色天香,大概如是。”
景正卿诧异,他这位兄长,为人颇为木讷,大概是因为庶出的原因,从小颇受了些歧视打压……因此一直谨小慎微,从来不肯多说话,于女色上更是很不留意,没想到这回竟说了这些。
景正卿便道:“国色天香?”
景正昌有些疑惑:“方才我闻到一股子的香气,所以就不知不觉……咳,不说这些了,去给老太太请了安是正经。”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景正卿心中轻轻一叹,恍恍惚惚。
景正昌转身欲走,忽然间心头一动,说道:“正卿,你还记得我今儿跟你说的话么?你说那传言是不是真的?”
景正卿转头看长兄,尚未反应过来:“啊?什么?”
景正昌道:“就是……”凑近了一步,低声说道,“就是端王爷瞧上了咱们明媚表妹的这说法儿……今儿王爷去后我不是跟你说过吗,听说还是父亲身边儿的人传出来的,如果是真的,那今日王爷特特来府上,莫非也是一个信号?”
景正卿心头一凉:“我……”忽然间语塞,心上像是被打了一个木楔,钝钝地疼着,方才萦绕鼻端的那股香气,也绕着心头转动,却如寒风阵阵,弄得他连心带肺地疼。
景正卿身不由己地转头,想要再看一眼明媚的身影,仿佛这是一根救命稻草,一抹希望,只要他能看到,那就代表他还有希望,谁知,身后夜色沉沉,几个灯笼静静地挂着,数点红光之外,满眼是乌沉沉地黑,那道令他渴望的影子,终究还是已经走出了他的视线。
老太太所住跟明媚的院子只一墙之隔,十分近便,只一会儿的功夫,几个人就到了院门口,五福抬头,先笑了声:“二爷果真说的对。”
玉葫不解,便问:“什么说的对?”
五福指了指院门上头:“二爷说这儿的灯笼坏了一个,我心想我见天儿把这儿走,怎么就没看见坏了呢?还以为二爷是吓唬咱们的,没想到竟是真的。”
明媚诧异地抬头,果真见眼前门口上挂着一只独灯笼,静静地发着光,显得有几分孤寂。
明媚一愣神儿,便故意说道:“怪不得舅舅总是嘉许二表哥,说他能办事儿又稳妥,果真是个极细心的人,上回我还听婉姐姐也夸他,说自个儿曾随口说了一句少了块好颜色的布料,隔日二表哥就给她寻了,表哥对待姐姐妹妹们,委实是极好的。”
五福闻言便笑着也说:“可不是呢,连进了宫的大姑娘,还是那房里的呢,却独独跟咱们二爷最好,二爷的人品在府里可是人人称赞呢。”
明媚是故意说那些话来,是想甩脱嫌疑,免得显得景正卿只上心自己这里,没想到五福竟真开始夸他,明媚放心之余,便意兴阑珊地说:“这灯明儿让人换了罢……如今十分困乏,还是早些安歇了。”——
44、风波
如此平静过了几日。
一早上,明媚起身后,用了饭,便问:“平日峰儿上学之前都会来一遭,今儿怎么没见人?”
四喜说道:“我也正纳闷着,论时候也该到了,五福你去看看,别是在门口上?省得让姑娘等。”
五福应声,就出门,正站住脚东张西望,就见一个婆子匆匆地跑了过来,嘴里还念叨着:“这小爷,大清早儿跑哪里去了,闹得兴师动众地。”
五福本不以为意,忽地心头一动,便把那婆子叫住,问道:“嬷嬷,干什么这么着急,出什么事儿了?”
那婆子见了,便略站住脚,说道:“是五福姑娘,你是不知道,那卫小公子不知跑哪儿去了,我要叫人去找呢。”
五福一听,大为吃惊,原来方才她想起卫峰没来,很是蹊跷,并且这府里头能称得上“小爷”的,最小的就是大房那边景正勋的小公子,至于这边,只有景正辉年纪不大,但一般叫他“三爷”,因此她就想这婆子难道是在找卫峰?信口问了一句,没想到竟猜了个正着。
婆子说完后,着急要走:“姑娘,我得去报信儿了,不能耽搁……”
她是个旋风腿,五福却比她性子更急,当即回头叫嚷起来:“姐姐快告诉姑娘,小公子不见了!”
声音传入里头,不光四喜,明媚也听了个影影绰绰,忙出来:“怎么了?我怎么听见四喜说谁不见了?是峰儿?”
四喜心中埋怨,这一大早上,都还安静着呢,五福这一嗓子可好,得传老远出去,何况老太太就在隔壁,万一惊动了……简直作死呢。
四喜当下先跑出来,压低了声呵斥:“你要死,嚷嚷什么!”
五福捂住嘴,也自知冒失了。
此刻身后玉葫同明媚出来,一打听,明媚便也急了,忙叫玉葫四喜五福三人也跟着去找,正乱糟糟里一片慌张,前头有个小丫鬟撒腿跑来,道:“王嬷嬷,别忙着去了,夫人那边传了信儿来,卫小公子找到了!叫别惊动了旁人!”
虚惊一场!王嬷嬷听了,双手合什谢天谢地,又道:“这小爷可真不省心……”忽然之间反应过来这是在当着明媚的面儿呢,当下讪笑着停口,借故跑了。
明媚跟玉葫对视一眼,明媚便说:“你去打听打听,是什么事儿。”
玉葫答应了,便跟着那婆子去了,明媚怀着心事,回到里屋,略坐了片刻,玉葫探听了消息回来。
原来卫峰自进了府,便跟着苏夫人。苏夫人爱清静,何况又不是很喜欢这孩子,于是便把卫峰交给身边儿的老嬷嬷带着,每日不短了他吃食就是,加上卫峰年纪不大不小,便正好送到书塾里去,因此卫峰虽是跟着夫人,却只是每天早上见礼,晚上请安,除此之外并无他事。
卫峰因在念书,也认得了几个孩童,多半都是景家的子侄,其中关系最亲近的,就算是景正勋家的那位公子,还有一个,却是三爷景正辉。
若说别人倒好,只是景正辉,从小因跟着齐姨娘长大,故而长得半歪不歪的,加上最近又晓了事,越发有点邪气凛然的意思。
卫峰进府,他的出身,也给景府的人隐约知晓,便散布开去,知道是卫家的庶出,经历也不甚光彩,有些人历来拜高踩低的惯了,先入为主地就很瞧不上卫峰,私底下的传言自然更好不到哪里去。
而明媚自进了景府,却很得老太太喜欢,因她生得极美不说,虽然年纪小,却待人温和有礼,因此上下有许多人都夸奖明媚。
但自古常言道:一样米养十种人。
人心各异,有喜欢明媚的,自然就也有不喜欢甚至讨厌她的,这景正辉的母亲齐姨娘,就是其一。
齐姨娘讨厌明媚的理由有两个,第一,齐姨娘虽身份低微,却到底也是景府的人,忽然之间来了个外人,大出风头,惹得上下喜爱,她自然暗地里不平;第二,卫峰进府后,竟被交给苏夫人照料,这对齐姨娘而言,简直就像是要特意来压她儿子一头似的。
因此齐姨娘不喜明媚,更不喜卫峰,而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景正辉素日耳闻目染,自然对卫峰也没什么好印象。
这日,卫峰便依旧在上学之前来见明媚,走到半路,就见景正辉也正出来,正卫峰路过的当儿,景正辉便狠狠啐了口,卫峰躲闪不及,顿时被溅到袍摆。
卫峰自也不是个好脾气的,加上年纪小,格外不饶人,当下叫道:“你干什么啐我?”
景正辉见他身量比自己矮许多,加上素来不喜卫峰,自是乐得调笑:“小兔崽子,啐你怎么了,再跟三爷叫,便打你!”
卫峰年纪虽小,却吃过许多苦,自尊心十分之强,听景正辉口出不逊,当下气得把手上的书扔了过来:“王八蛋!”
景正辉没想到他竟比自己更横,被一本书撩了个正着,竟有些疼。
景正辉揉揉眼角,叫道:“小王八蛋,竟敢动手!”上前揪住卫峰,挥拳便打。
卫峰身后的小厮见状,不敢得罪三爷,便只苦着脸劝架。
卫峰年纪小,身体弱,力气也小,自打不过景正辉,很快便吃了苦头,只是他性子倔强,竟不肯求饶,只也不顾一切挥拳乱打,两人抱在一块儿,难舍难分。
正不可开交之时,有人喝道:“住手!快住手!”连喝两声,景正辉听清楚开口的是谁,才霍然松了手,卫峰却仍撕扯着他不放。
景正卿上前,把卫峰扶起来,又拉开他,见小孩儿衣裳都给扯乱了,脸上落了几块淤青,表情却分毫不让,是气哼哼、愤愤然地。
景正卿气道:“做什么动上手了?”却是质问景正辉。
景三爷是欺软怕硬的特质,何况他素来就惧怕景正卿的,当下便道:“二哥,他骂我。”
卫峰叫道:“你先啐我!”
景正卿打量他被打得不轻,便呵斥景正辉:“你老大不小了,他才多大?他骂你,你斥他几句就是了,非要动手?倘若是你骂我,难道我便要活活打死了你?”
景正辉一声也不敢回腔。
这功夫,他娘齐姨娘从里头出来,冷笑道:“二爷,孩子们吵吵闹闹,何必当真?笑笑就完了。再者说,二爷是辉儿的哥哥,给他十个胆儿他也不敢骂二爷一声儿呀!何况你们是亲兄弟,说什么打死不打死的?倒是这个……谁认得他是什么,一个不知打哪儿来的白吃白喝的东西,不思感激,反而想爬到我们头上作威作福?二爷竟还帮着他说话!对自己兄弟却要打死……你也太不把你兄弟放在眼里了!”
景正卿见她牙尖嘴利,正要说话当口,卫峰听到齐姨娘一口一个“是什么……东西”,气得叫道:“谁稀罕在这儿受你们的气!”他说完之后,扭身就跑。
那跟随的小厮还呆站,景正卿气道:“呆站干什么,赶紧去追呀!”那小厮才忙去追卫峰。
齐姨娘鼻孔朝天,委实得意,景正辉见母亲大获全胜,也露出得意笑容,忽地对上景正卿的双眸,才又胆怯地低了头。
景正卿见卫峰跑了,他也不愿跟这贱妇说话,没得有失身份。当下冷哼了声,拂袖离开。
齐姨娘望着他离开,便对景正辉道:“瞧见了没有?一帮子欺软怕硬的!非得逼老娘骂了才畅快!”
景正辉虽然得意,却仍怀着担心,便说:“上回我跟娘说哥哥跟那个丫头的事,不慎给父亲听见,把哥哥好一顿打,他虽然没说什么,心里未必不记恨着我呢,以后为难我们的话,该怎么办?”
齐姨娘哼道:“怕什么?有理走遍天下,无理寸步难行,他自个儿勾搭丫鬟,还不许别人说了?有种别去干这龌龊事儿,老娘便揪不到他的短儿!”
却不知景正卿勾搭丫鬟是假,贪慕丫鬟的主子是真;倒是景正辉,同丫鬟勾搭却是实打实的。
明媚听闻找回了卫峰,本是想立刻见见的,谁知一打听,卫峰竟是上课去了。
明媚无法,便只安心,想等下午回来的时候再说。
将近中午的时候,明媚正在屋里头看书,四喜从外头回来,见状道:“姑娘还安坐呢?没出去看热闹,端王爷的王妃来了!”
玉葫先前在进府的时候,满府里游走,近来新奇感消退,也不愿意乱跑了,没想到竟错过这个大热闹,当下跳起来:“王妃?怪道方才听外头一阵乱,原来是王妃来了!”
明媚也讶异,抬头看四喜,四喜说道:“可不是呢,正进了府,现下跟老太太说话呢,外头的人都不敢乱跑乱走了,你现在出去,也是晚了。”
玉葫失望,便仍坐下,却又问:“那王妃长得什么样儿?”
四喜笑道:“我也是听别人说的,并没亲眼见着,但既然是王妃,定然是极美的罢。只是王妃竟来了咱们府,这可是破天荒头一遭儿呢。”
五福听了,就来凑趣儿:“说起来,自从大小姐进宫之后,咱们府里这是越来越好了,前儿老爷过生日,王爷亲自过来恭贺,如今连王妃也来了!”
明媚听了个热闹,也不以为意,自顾自靠着桌上看书,三个丫鬟见她“气定神闲”地,便不敢当着磨牙,三个只到外间闲话。
一刻钟的功夫,院子外头忽然间有个人急急前来,四喜抬头,认得乃是跟随老太太身边儿的嫣红,乃是有身份的大丫鬟。
当下不敢怠慢,忙迎了,笑道:“姐姐怎么有空来我们屋了?五福快去备茶。”
嫣红见三人起身迎接,便一摆手,微笑道:“平日里哪得空,老太太那边一刻少了也不成……今儿也是有事的,不必备茶,坐不住,即刻就要过去。”说着,便进了里屋,向着明媚见了礼。
明媚握着书,册子微微倾斜,便问:“你这会子来,又这样急,莫非是有事?”表面淡然,心里其实是有些儿忐忑的。
自从早上卫峰出事之后,明媚便一直觉得心慌,此刻嫣红又来,明媚直觉就觉得是不是卫峰又惹祸了之类,很是揪着心。
嫣红却笑,望着明媚,道:“没什么别的事儿,只是老太太那边传姑娘,叫姑娘赶紧过去呢。”
明媚仍握着书,压着那份紧张,问道:“叫我过去干什么?不是说端王爷的王妃在么?难道是王妃走了?”心中兀自不停地祈祷:“神佛保佑,千万不是峰儿出事。”
嫣红道:“并不曾走,还在呢……”迟疑片刻,终于轻声儿地又说道,“我说了,姑娘可别紧张,其实,是端王爷的王妃想见姑娘。”
明媚想来想去,都在卫峰身上,万万没想到这个,闻言手一抖,书便掉了下来——
45、藏娇
藏娇
端王王妃驾临景府之时,景正卿并不在家里。他于朝廷上任着武职,如玉婉所说,乃是六品的昭武尉,也算是个不大不小的官职,平日里只负责去司武衙门中点卯应到,负责骑马射箭,教导属下兵丁之类,倘若是京城内外出现匪贼,便要他们调兵缉捕,或者各府衙门有无法应付需要调兵之时,他们也要发兵相助。
景正卿这差事是个闲差,这日他去衙门,先应了卯,操练了片刻兵丁,便脱了外裳,自己也下场走了一遭。
自从护送明媚回来,又病了那场,好久不曾松动筋骨了,二爷使了一趟长拳,又取了棍棒练了一回,太阳底下,汗也冒了出来,却觉得畅快。
跟随的小兵赶紧递了帕子过来,景正卿擦过了脸,看汗把衣裳都打湿了,他是好整洁的,当下便入内重沐浴了一番,换了套衣裳。
景正卿是正经地六品官,在衙门里也自有住处,换了常服之后,二爷吃了几口茶,躺在硬邦邦地木板床上,眼前便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那道影子来。
不想则罢了,一想,顿时抓心挠肺地难受,忍不住在床上翻了几个身儿。
正煎熬时候,外头那随身小兵道:“大人,外头云三爷来了。”
云三郎也是武职,只不过三郎似乎志不在此,因此只是末等的,并没有品级,可是他跟景正卿厮混的熟悉,司武衙门的人也都认得他。
然而此处到底不比别的地方,理由有些重地,外人莫入,虽然景正卿并不在意这些,同僚们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云三郎外表不羁,内里却是个十足地明白人,懂得避嫌,每回来,只在外头等候,叫人进来通报。
景正卿听闻是他来了,才从床上鲤鱼打挺,一跃下地,整理了一番衣冠,才往外而去,路过一处地方,目光转动,便瞧见一人。
按理说那人打扮的并不打眼,甚至显得极为普通,灰黑色的长袍,戴着四角帽,中等的身量,身材不肥不瘦……简直放人堆里找不到的那种。
然而景正卿一眼就扫了过去,似乎那人身上有一种什么东西,吸引着,让他无法忽视。
那人若有所觉,一回头,四目相对,景正卿看到一张同样普普通通的脸,瞧见他的时候,那脸上缓缓地浮现一丝笑意,但两只眼睛却冰冷幽寒,像是藏着什么。
景正卿也非凡人,心中巨震,面上却还含笑,冲那人一点头,仍旧负手,施施然若无其事地走了。
走到前厅处,见门房里,两个不当值的士兵正陪坐着的云三郎说话,景正卿便走过去,先招呼了一声三郎,而后便问兵丁:“今儿是有些什么人来了?刚我在里头看到个灰衣面生的。”
其中一个便道:“哦,那人,刚进去不久,通报说是西城的商贾……也不知什么来头,里面儿就让放行了。”
景正卿便点头,随意状说道:“原来如此,能找到这儿来,恐怕也真是有些来头的。”
云三郎听他问起,便不言语,只等在旁边。景正卿说完,便招呼他:“你怎么来了?有何事?”
云三郎这才笑道:“确是找你有事,只不过不是我,你跟我来便知道了。”
当下景正卿随着三郎出来外头,却见司武衙门左手边百步开外那棵大柳树下,露出一人,正向他探头探脑。
景正卿当下就笑道:“你怎么把我小舅舅领来这儿了?”
云三郎似笑非笑,回道:“是他说有好的要给你,非逼着我过来,我有什么法儿,何况若真是什么好的,你错过了,岂不又埋怨我?我可是为了二爷着想。”
两人对视一眼,说说笑笑,走到那柳树下,苏恩见他来了,便过来捉住景正卿胳膊:“卿儿,这几日都不得见,可想死小舅舅了!”
景正卿看看他,又看看笑微微地云三郎,也自笑道:“你们两人要做什么?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云三郎当下道:“你瞧瞧,活脱脱地好心当做驴肝肺,小舅爷,以后这等事别叫我。”他转身作势要走,苏恩赶紧放开景正卿,伸手把他拉住:“好三爷,急什么,现下他是不识货,等会儿见识了,才知道你的好。”
景正卿走过来,在云三郎肩头一拍:“我小舅舅喜欢胡来,你可别跟他一伙儿。”
云三郎瞥他一眼,又含笑看苏恩:“小舅爷,他这样当面折你面子,你不发话训他?”
苏恩却笑道:“我这宝贝外甥,疼还疼不过来,训个什么劲儿,若说是训,光是我姐夫姐姐便已经是训够了,不光是训,还动辄就打,我自然就多疼疼他了。”
景正卿笑着摇头,云三郎也笑,苏恩说道:“是了,别在这儿闲话,卿儿,你衙门里没事儿了吧?”
景正卿一点头:“这个点儿正休息呢。”
苏恩便拽住他:“走走,咱们吃酒去!”
景正卿的随身小侍拉了他的马儿过来,云三郎跟苏恩各自骑马,三人翻身上马,打马往前,两个风华正茂的美青年,加上苏恩也算是相貌堂堂……打马过街,委实地自在潇洒,意气飞扬。
拐过了几条街,景正卿暗中留心,见并不是往那烟花柳巷里去,莫名竟松了口气。
行走间,云三郎便问景正卿:“是了,方才你特意问那西城的商贾,是何意思?”
景正卿见左右无人,便说:“我也不知是怎么了,瞧着他那身形,倒叫我想起一些人。”
“何人?”
景正卿道:“可还记得路上抢走那匣子的蒙面人?”
云三郎陡然色变:“是他们?”
景正卿压低声儿,道:“虽则他打扮的极为普通不打眼,但我却觉得他通身都有一股熟悉杀气,且那个眼神,怎么也不似是商贾所有。等我再仔细查探一番他是何来历。”
云三郎皱眉想了会儿,说道:“你不是不知道,京畿水深,指不定是什么吓人的来头,何况能青天白日进你们那衙门,必然非凡人,你查探归查探,务必要留神自个儿!”
景正卿笑道:“你只管放心便是。”
这一刻,头前的苏恩已经拉住马儿,回头叫嚷:“到了到了!”
景正卿抬眸去看,却见前头乃是个不大的院落,门口上郁郁葱葱地点缀着许多晚季蔷薇,红白相间,于风中轻轻摇曳,委实十分漂亮。
景正卿瞧了一眼,见景物清新趣致,心头先有几分受用。
那边上苏恩跟云三郎对视一眼,暗中使了个眼色。
三人下马之后,身后跟着的小厮自把马儿牵住了,屋里头也打开门,有两个仆人出来迎了,一个帮忙牵马,一个迎接爷们儿进去。
这院落也并不大,迎门照壁,拐了过去后,有个小小花坛,郁郁葱葱,修整的假山池沼,青松立岩,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而后便是一排五间的房,两边也自有厢房,门口上栽种紫薇,绯色的花簇子点缀,生动醒目。
景正卿见状,便问道:“小舅舅,这是何处,莫非是你新买得宅子?”
苏恩说道:“你且说,此处好不好?”
景正卿道:“好是好,虽然小,难得雅致有趣……就是有些偏僻,我记得你不是有一座别院了?怎么又买宅子?”
苏恩哈哈笑道:“你说好那便成了!”
景正卿莫名其妙,苏恩在前,云三郎跟他在后,两个丫鬟迎了进内。
苏恩说道:“这儿只有两个小厮,两个丫鬟,还有一个婆子,另外就是两个宝贝。”
“什么宝贝……真真越发莫名了。”景正卿笑,打量这屋内,见光极好,显得十分亮堂,摆设简洁而实用。
景正卿走到窗口边,往外一瞧,却见窗口正对着外头一棵紫薇,正是临窗一景。
景正卿会心一笑,回身相问:“说罢,到底是卖什么关子呢?”
苏恩道:“也没什么,只是我新得了两个宝贝,委实是好,不敢专用,想到你在你们府上镇日受气,又给你爹管的严,偶尔闲暇过来这边消遣倒是好的……”
景正卿这才醒悟:“你这里是……”
云三郎坐在椅子上,吃了一口丫鬟送上来的茶,翘着腿儿斜睨他一眼,道:“二爷还不知道?这是小舅爷送给你的,赶紧笑纳了吧!”
景正卿回头看他一眼,又看苏恩:“小舅舅,这个我可不能要!”
苏恩道:“你看看你,跟我客气做什么?我不疼你谁疼你?再者说,像是你这个年纪,多半都是娶了妻的,可怜你却给管的越发严重,你府里头不成,那就在外头,在这儿可没人管你了吧,舅舅是为了你好,你只受了舅舅这份好意也就成了!”
景正卿哭笑不得,云三郎优哉游哉:“二爷,这儿有人想要还要不着呢,您就别拿乔了。”
苏恩细细地,又笑道:“是了,这屋子倒是其次,只有那两个……”苏恩说到这里,便对丫鬟说道:“让他们出来吧。”
那丫鬟行礼,回身入内,景正卿莫名看着,却听得里头脚步声轻微响起,片刻,竟从里屋走出两个人来!
景正卿定睛观看,却见其中一个,乃是个正当十二三岁的稚嫩少女,虽然年幼,却生得极为出色,这倒罢了,在她旁边站着的,竟是个跟她容貌一模一样的……然而却并非是女子,而是个少年,因未长开,便如女孩儿一样身段纤瘦,显得几分娇柔。
景正卿双眉微蹙,苏恩瞧着他,道:“卿儿,你觉得如何?”
此刻,那一对儿少年少女便过来行礼,显然是事先□好了的,齐齐地向着景正卿,柔声唤道:“二爷。”
景正卿怔了片刻,才道:“你们……真真胡闹!”一跺脚,转身便要往外。
云三郎噗地一笑,不做声。
“卿儿卿儿!”这边苏恩张开双手,忙把景正卿拦住,说道:“你且细看看,这一对儿妙人,一个唤作媚儿,一个唤作妙儿,可是我费大力气得来的,你眼光再高,也挑不出不好儿来吧?以后你在外头累了乏了,便在此处落脚,这两个可人儿是最会伺候人的,必然会叫你烦恼全消……”
景正卿听到一声“媚儿”,身子一震:“你……”
旁边云三郎仍坐着,只双眸往上,盯着景正卿,唇边挑着一抹若有所思地笑,见景正卿不言语,便起身,于他耳畔低低说道:“二爷你瞧仔细了,这一对孩子还没长开,只是那羞羞的小模样,是不是有点像……二爷不是最喜这样儿的?”
景正卿心中摇摇摆摆,又升起那道影子来,鬼使神差看过去。
云三郎唇边笑意加深,在他肩头一拍,撤手转身,对苏恩道:“小舅爷,这是二爷头一遭来,总得给他些儿时间适应适应不是?咱们就别在这儿碍事啦。”
当下两人不由分说,双双出来外头,站到厅外,苏恩使了个眼色,门口仆人会意,便将门扇带上。
苏恩跟云三郎两个缓缓走到屋外,门口上住脚,苏恩回头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道:“这回你必然是输定了。”
云三郎不以为然道:“这才刚出来呢,小舅爷急什么。”
苏恩说道:“卿儿就算再怕他父亲,这活色生香的两个尤物在跟前,他能不动心?除非他是神佛……亦或者是宫里头的公公,说起来我还真不信了……”
云三郎不答腔,只笑看天色。
苏恩说罢,捂着嘴乐:“总之一炷香的功夫卿儿还不出来,这便算我赢了,你得输给我二百两。”
“二百两算什么?”云三郎瞥他一眼:“小舅爷,端看你能不能得。”
苏恩道:“二百两的确算不得什么,但我赢了你输了,这却是难得的。”
云三郎嗤地便一笑。
门外两个人低声细语,屋里头,媚儿同妙儿两个上前,一左一右,轻轻拉住景正卿的手,娇声唤道:“二爷……”拉着景正卿,来到椅子旁边,引他落座。媚儿探手,抚他胸口,凑过来吻他脸颊,妙儿却跪到他的跟前,手顺着景正卿的靴子往上,一路缓缓地过了膝盖,刚摸上大腿,便觉得手底下的肌肉陡然绷紧,坚硬如铁——
46、楚楚
楚楚
且说嫣红来明媚屋里传信儿,说罢了,便吩咐四喜跟五福:“找件儿正经像样的衣裳,给姑娘换换,还有头发,也重新绾一绾。”
正好前几日用那块素和锦做了一件常服,当下取出来换上,又挑了支金凤,压在发上。
嫣红叹道:“老太太虽然爱姑娘,只可惜毕竟是年纪大了,到底粗心,竟不记得送姑娘些合用的首饰。”
明媚道:“这金凤也还是外祖母给的呢,已经足够用了,我平日也不爱戴那些东西。”
明媚上京的时候,委实地“一清二白”,因之前为了相救长兄,把些像样的首饰衣物都给当了出去,自然没什么贵重首饰留下。
嫣红道:“姑娘性儿真好,怪道老太太格外喜欢。”把明媚端详了一番,很是满意。
因明媚生得好,只稍稍地三分打扮,就见人物,如今不过是戴了支金凤,换了套衣裳,顿时便在清灵出尘之外添了一份贵不可言。
当下嫣红便领了明媚去见王妃同老太太,出了门,就见前头门口上许多王府的侍从静静侍立。
嫣红便回头,对明媚低声说道:“姑娘别怕,先前也派人去叫二姑娘,大概二姑娘也在里头呢。”
明媚一听,玉婉也在,这才心头略微一松。
当下进了屋,里头无声无息,明媚垂头敛气,跟着嫣红入内。
进了里间厅堂,才听到隐隐地说话声响。里头有人报:“卫小姐到了。”重新出来一个王府女侍,亲把明媚领了进去。
明媚不敢抬眸,款步上前,见礼,听到耳畔有人说道:“快请起身。”
有侍女过来将她扶起来,王妃的声音又道:“你走近些,抬起头来我看看。”
明媚只好应道:“是。”果真往前两步,才慢慢地抬起头来。却见面前坐着位盛装女子,华服美衣,珠光宝气,仪态高贵,正含笑凝睇。
这位自然正是大名鼎鼎地端王王妃了,明媚不敢乱瞧,只一眼,就又端庄垂了眼皮儿。但这一抬头的功夫,却也瞥见王妃侧手略下座,坐着的是景老夫人,身边儿以此是李夫人苏夫人等,而明媚自个儿身侧,站着的正是玉婉。
端王王妃凝视着面前的人儿,看到明媚脸容之时,便连连点头微笑,探手出去,握住明媚的手,轻声问道:“名字便是明媚?”
明媚点头。王妃赞道:“果真是明艳之极,光彩照人。多大了?”
明媚道:“十四岁。”
王妃笑道:“可曾许配人家?”
明媚一听,脸腾地就惹了起来,侧脸垂头,忍了娇羞,轻声回答:“回王妃,不曾。”
旁边老太太一直也瞧着,听到这里,便也笑着点头,十分欢悦一般。
王妃回头看了老太太一眼,还握着明媚的手不放,又抬左手,在她的手上轻轻抚了两下,只觉得素手滑嫩娇软,细腻玉白,便笑道:“好、好。”
王妃在景府坐了许久,说了会儿话,又赐了明媚一串儿明珠项链,玉婉一串玛瑙手珠,便起驾出府去了。
这边儿恭送了王妃,明媚随着众人回转府内,想到方才王妃问话种种,不知道究竟是何意。
若是没有玉婉也在,备不住明媚就认定了端王府对自己有意了……然而玉婉也被赐了东西,可见王妃是召见她们两个,没怎么分两人的不同。
这话又不好问别人,何况明媚能说话儿的只有老太太,但这种事,更加不能对老人家张口。
幸好身边还有个玉婉,明媚便偷偷问道:“你是景府的小姐,王妃来到,想见一见是自然的,我却才来,王妃也该不认得我,怎么连我也要见呢?”
玉婉也是惊疑不定:“大概是王妃听闻老太太的外孙女儿进京了,故而一并要见见,也是有的,可具体如何,我也不知,这次若说是冲着我们府来的,我总觉不像,回头看看老太太跟母亲怎么说。”
明媚见玉婉不知,她便也自按捺,等老太太示下,没成想老夫人竟半点不提此事。
明媚思来想去,憋着一肚子的疑惑,忍得内伤。
终于熬得到了黄昏,明媚同玉葫恹恹回屋,便才想起卫峰来,便问五福:“峰儿来过么?”
五福回:“小公子并未前来。”
经过早上那遭儿,明媚很有些不放心,便对五福说:“你走一趟,去夫人那儿看看他回来了不曾,若是回来了,就带他来见我。”
五福答应,便去苏夫人那,一刻钟功夫果真带着卫峰回来了。
卫峰进屋,含糊行礼,明媚瞧着他,忽地看见他脸上带伤,便惊地起身,走到他跟前:“你这脸是怎么了?”
卫峰头一侧,避开明媚的手:“没什么,跌了一跤。”
明媚自然不信,这样的跌法,除非是他脸朝下在地上滚了几滚。当下便道:“可是谁打你了?你跟人打架了?”
卫峰一声不吭。五福在旁边看着,就跟四喜窃窃私语,四喜听了,便也过来,在明媚耳畔低语数声。
明媚听了,脸色大变:“什么?你跟景三爷打架了?”
卫峰见她已经知道了,便道:“就算是,又怎么着?”
明媚见他一脸倔强,毫无惧怕悔改之意,心中又惊又怒:“这是什么话?你跟我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好端端怎会打起来?”
卫峰扭头:“我说了,你会信么?他啐我,我才打他,谁知道打不过他,反被他打了一顿。”
明媚皱眉,便叫四喜跟五福先退了出去,才问道:“他为什么要啐你?”
“我怎会知道?”卫峰气鼓鼓地,说道,“他总是看我不顺眼。”
明媚望着卫峰,这么大点儿的小人儿,居然跟人打架,如果是跟同龄人,倒也罢了,想想景正辉高他许多大他许多,哪里有他的好儿?
明媚便握住卫峰肩头:“峰儿,你年纪还小,有些事忍忍也就罢了,做什么跟他们硬争?只能白白地吃亏。”
明媚这是疼惜卫峰之意,只可惜小孩儿却偏怒了,仰头看向明媚,说道:“我凭什么要忍他们,难道任由他们怎么欺负也不支声?我被他欺负了,你就该去找他们才是,怎么反劝我忍气吞声?”
明媚倒吸一口冷气:“我这是为了你好,你才这样小,就跟府里的人相处的不好,将来怎么得了?退一步又哪里算得上忍气吞声了?”
卫峰叫道:“你指望我跟你似的,却是不能!你要是不这样被欺负了也不支声,那些人未必也就想爬到我的头上。”
明媚吃了一惊:“你说什么,什么欺负了也不支声?”
卫峰看她一眼,又看玉葫:“你别当我不知道,不是说二爷欺负了这个丫头吗?景正辉把这件事儿当笑话跟我说,还说有一日就算是欺负了……”
卫峰没有说下去,却很不忿地看了明媚一眼,这意思就很明显了:若是有一日欺负了明媚……也是有的。
明媚陡然心经,一来没想到景正辉小小孩子,竟然能出言如此恶毒,更,若是他在外头胡说的话,她的清誉岂非……
明媚惊心动魄,身子一晃,往后退了退,脸色惨白。
玉葫将她扶住,忍无可忍地喝道:“小公子,你疯了?这些胡话也跟小姐说?你知道小姐为了让你留下费了多大劲儿,如今你吃得好穿得好,翅膀硬了?反来说她?”
卫峰嘴唇动了动,然后头一扭:“她让我留下?我不稀罕,何况她留下我,我不还是被别人养着?吃的穿的也都是别人跟的,跟她有什么相干?”
明媚听了这话,整颗心都凉了,双眸一闭,那泪无声地涌了出来。
玉葫气得恨不得过来打卫峰一巴掌,骂道:“你这小白眼狼,就跟你那娘一样!好好地供着就总想窝里反,早知道这样,小姐何必在老太太跟前苦求留下你?这是景府,又不是自个儿家,难道老太太说要别人养,小姐却要撕闹不成?这样有什么好处?小姐若不是想好生对待你,又何必把自己省吃俭用,也要把每月得的银子分一半出去养你?你反倒说是别人养的你吃喝,真真好笑。”
卫峰吃了一惊:“什么?她给的?”
玉葫不愿再理会卫峰,转头对明媚说:“姑娘,你对他也算是白掏心掏肺了,这小畜生这样对你,你图什么?倒不如当初一把把他推出去,任凭他自生自灭,也省得你在老太太跟前不讨好儿呢!”
卫峰脸上红一阵儿白一阵,本有几分愧疚,听了玉葫这话,却又恼起来,一跺脚:“是啊,你们只管去讨好别人去,就把我扔出去罢了,我还会死缠着你们不成!”
卫峰说完之后,拔腿便跑了出去,谁知道刚出门口,就撞在一个人身上。
那人将卫峰肩头一握,卫峰竟觉得疼,一抬头,却对上双凌厉的双眸。
卫峰打了个寒颤,拼命挣扎:“放开!”
正巧屋里头传来明媚低低地啜泣声,那人手上一松,卫峰趁机一溜烟跑了。
明媚心神恍惚,只觉得就算是卫凌过身的时候都不曾遭逢如此打击,整个人痛心彻肺,手握着胸口,哭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她原本想好好对待这个弟弟,虽然不能亲自养着,但每日见到了,见他平安喜乐地,也就罢了。
她知道苏夫人不喜他,于是也经常小心翼翼地前去跟苏夫人说笑,未尝不是个讨好的意思……又暗中把自己每个月得的银子分出一半去,给照料卫峰的婆子们,谁知道她所做的这些,竟全是白费,反换来那小家伙一番斥骂,这就好像一片柔软好心,却被人狠狠地抬脚踩入泥里,又怎能不伤心?
明媚正哭得昏沉,却听得门口有人低低地说道:“二爷怎么不进去……”
明媚吃惊,哽咽猛地停住,抬头泪眼婆娑地看过来,透过朦胧泪光,依稀看到门口上站着一道影子。
玉葫拥着她,拿着帕子给她擦泪。明媚把眼睛上的泪擦了擦,才看清楚那果真是景正卿。
明媚正伤心欲绝,此刻见了他,旧恨新仇全都翻上来,不顾一切哭道:“你来干什么?看到我狼狈,你便幸灾乐祸了是不是?拜你所赐,连峰儿也觉得我们好欺负,竟说丢了他的脸……是了,我若是有三分血性,早就自寻短见了,何必留在这里被你耻笑?”
景正卿受了这番骂,心中一沉,看着明媚哭得梨花带雨,眼睛红红地,可爱可怜。
他纹丝不恼,反而隐隐地觉得心头作痛,真想就如此上前,把人揽入怀中,细细温柔安抚才好。
明媚却巴不得他赶紧离开,边哭边骂丫鬟们:“都愣着干什么?莫非也都怕了他?快给我赶他出去,我不要见到他!死也不见跟他碰面儿!”一边哭着,一边把手中的帕子扔过去,扔了一样不舒心,便又抓起床头的书也扔了过去。
那帕子轻,离手便轻飘飘落在地上,书倒是过来了,却因明媚力气小,也没扔到跟前儿就要掉下。
景正卿原处站着,伸手把那也将落地的书利落地抄起来,又往前几步,低头捡起帕子,触手湿润,都是她的泪。
景正卿望着哭得伤心的明媚,本能地想劝几句:“妹妹……”
明媚正气头上,捂着耳朵叫道:“我不要听我不要听!”
景正卿半张着口,玉葫挺身挡住明媚,冲他横眉怒眼地说道:“二爷快走吧!难道非要怄死我们姑娘不成?她已经够委屈的了!”
景正卿听了这句,什么也别说了:老虎进了城,家家都关门,虽然不咬人,日前坏了名。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二爷想了想,静静地把那本书放在桌上,那帕子却悄悄折了起来,揣在袖子里。其他人自然没有留意。
四喜五福两个面面相觑,没想到这位主子竟这样厉害,当面儿就把二爷骂上了。
两人有心想劝慰景正卿,景正卿却不想留下来给明媚添堵,一挥手,自顾自走了。
景正卿出了明媚院落,原地站了站,一仰头,看到头顶那个坏了的灯笼,兀自挂在那处,景正卿看了会儿,幽幽地叹了口气。
伸手摸摸袖子里的帕子,二爷目光下移,无意中却望见不远处墙边上,有个身影若隐若现,景正卿往前走了两步,才看清楚是方才跑出来的卫峰——
47、代惩
景正卿抬腿过去,却见卫峰靠着墙坐在地上,抱着腿,不知在想什么,垂头丧气地模样儿。
听了动静,小孩儿便抬起头来,一看是景正卿,便跳起来,作出要逃的架势。
景正卿并不急,反淡淡哼了声,道:“小子,只会欺负女人,见了我就怕了,想要逃吗?”
卫峰一听,果真受了这激将法,当下反站住脚:“谁说我怕你?”
景正卿冷冷一笑,走到他跟前。卫峰瑟缩了一下,却又停下,假装凶狠地看着景正卿。
两人对视片刻,景正卿伸出手来,在他头顶用力一揉:“不识好人心的臭小子,我是打你一顿呢,还是揍你一顿?”
卫峰吓了一跳,一歪头后退:“你敢!”
景正卿嗤之以鼻:“我怎么不敢?我打你一顿,又有谁能管得着?何况你方才不是跟你姐姐说,你不用她管了吗?那我便把你赶出府去……似你这样的流浪乞丐,只要用一根指头就能弄死,你可信?”
他口吻之中的轻慢蔑视之意如此明显,卫峰哪里受得了,骂道:“你才是乞丐!”
小家伙十分敏感好强,当下冲上来,拳打脚踢地进攻。
景正卿轻而易举按住了他,揪着他的后衣领把他揪起来,在空中用力摇晃一番。
卫峰觉得自己像是个布袋,被人提在手中,双脚离地,昏头昏脑。
小孩儿自然是怕的,但卫峰性子倔强,因此竟不求饶,只骂道:“混账,王八蛋!我不放过你!”
景正卿单手提着他,将卫峰掉了个个儿,让他正面对着自己。
卫峰被提溜着,兀自不消停,伸脚便去踢他。
景正卿伸长手臂,让他离自个儿远远地。卫峰人小腿短,双脚踢空,气得哇哇大叫:“有种放我下来!”
景正卿好整以暇,笑道:“瞧你现在这样儿,简直如一只蚱蜢,又像只没了壳儿的小乌龟,我捏死你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儿?你倔强顶什么用?不怕顶什么用?嗯,是了!…等我弄死了你,你去了阴曹地府,可以对阎王爷说你是倔强死的,何等荣耀,或者我可以给你立一块碑,就写:此人丝的忒有骨气?”
卫峰握紧了拳,气得小脸通红:“你……你……你果真无耻!”
景正卿不以为然,仰头看了看天:“是啊,我无耻,但被无耻的我打死的你,该怎么说?”
卫峰气得要晕过去,但却偏不知如何反驳。
景正卿望着他,笑得忒冷,寒声说道:“哑巴了?先前在你姐姐跟前那样伶牙俐齿,什么恶毒便说什么,让她难受的哭泣不止,怎么在我跟前儿就什么也说不出来了,难道你才真的个欺软怕硬的主儿?”
卫峰身子一颤,大叫:“我不是!我没有!”
“你不是,你没有?”景正卿脸上的笑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股阴狠之色,沉声说道:“小子,你听好了,你现如今之所以会好好地在这府里头,全靠了你姐姐,不然以你自己……现在早就变成一具尸体了,她暗中为你做了那么多事,你不领情也不要紧,反正也是她念在骨肉亲情上自愿的……毕竟她不是那些冷血无情不愿管你的人,可是,你记住了,――你不能因此而伤她,你懂这话吗?”
卫峰呆住,就算他不喜欢景正卿,也早认定他不是好人,但却从未见过景正卿这幅面目,这阴冷发狠的表情……还是把小孩儿彻底镇吓住了,那一句一句话仿佛贴近皮肤的刀子。
卫峰忍不住簌簌发抖。
景正卿盯着小孩儿双眼,一字一句,清晰说道:“你姐姐心软,对你好,你便仗着她对你好,总是折磨她,难道你没发现你有多任性吗?从头一次见到她开始。你还口口声声说我欺负她……我再欺负她,我也是个外人,她能用她自己的法子讨回公道来,譬如上回,我就被打得半个月下不了床,可是你呢?你欺负了她,她只能默默受着,就算是哭成那样,流了那么多泪,最后还不是得为你这个不知天高地厚不知感恩的小子收拾残局?她自然有法子也打得你半月下不了床,可是你想想,她舍得吗?她要真是那种心狠手辣的人,就像玉葫说的,当初不认你不见你,何等清净!”
卫峰嘴唇轻轻地哆嗦起来,原本的恐惧被一股莫名的情感取代,眼底之中泛出泪花,哆嗦了会儿,才说:“可、可是他们……有人说……”
“他们?是谁?”景正卿眉端一挑,看着小孩儿的脸色,“有人对你说了她的坏话?”
卫峰不知他竟能看破,猛地就睁大眼睛。
景正卿一笑:“让我猜猜,卫少奶奶自然是有的,另外的……你娘?”
卫峰彻底呆了,这人竟全都知道!小孩垂头丧气,咬住嘴唇:“当初她不管我们,娘才带着我逃……娘说她藏着私也不救我们,大、大也这么说的……说她最爱……装好人。”
卫峰到底还小,有些事情分不清,他的亲娘总是诋毁明媚,再加上一个卫少奶……自然会让他的心变得扭曲,因此对明媚有许多误解,加上进府之后……又遇上景正辉这样歪歪扭扭的货色,生出那些事来……简直火上浇油。
景正卿一听,又是为了那个匣子,那可真是个令人眼红的物件儿。――卫凌真是死也不干一件好事,简直要把他的女儿一并害死……只可惜卫明媚白担了个虚名。
景正卿冷笑道:“你也以为你爹留下来的那个破烂匣子里是什么宝贝?我告诉你,那根本不是什么宝贝,而是你爹托付你姐姐交给别人的东西,而且那东西在路上,就给十几个蒙面人劫走了,因此我们还都受了伤,差点儿命都不保!小子,你以为,凭你这把年纪,凭你娘那个身份,凭你子那个下贱的个性,你哥哥那个不成器的……你爹能放心把匣子给你们?就算给了你们,你们有能力保得住?恐怕那些蒙面人一刀就把你的头砍下来当蹴鞠踢了!”
卫峰目瞪口呆,他到底年纪小,哪里听过这些匪夷所思地,当即吓住,如痴如呆。
景正卿道:“话说到这里,你也该好好想想,为什么你爹肯把匣子给你姐姐,一来是因为我们会去接她,自然就也顺便护着匣子,二来是为了免得给了你们,让你们把匣子卖了,或免得让蒙面人因匣子把你们杀了……还有一个原因你知不知道是什么?”
“是……是什么?”
“是因为你爹知道你姐姐是值得信赖跟依靠的人,她说不打开匣子看,我求她打开看一眼她都不肯。你爹相信她能好好地保存匣子交给要交给的人。却不相信你们家里其他人,你觉得呢?”
卫峰张了张口:“我……我……”
景正卿道:“不是我说,你年纪虽然小,可总该分得清黑白,耳朵软总听别人的话,不用自己的心,自己的眼睛耳朵去看去听,连真正的好人坏人亲人敌人都分不清,你能成什么气候!还动辄以为自己有骨气,你那骨气,拿去喂狗狗也会嫌恶心!”
卫峰一张小脸儿都要丢光了,羞愧地流泪叫道:“你不要再这么说我了!”
他被景正卿拎着说教了半天,领口越勒越紧,此刻情绪又激动起来,一时脸色涨红,几乎喘不过气儿。
景正卿哼了声,把他往后一扔。卫峰跌在地上,翻了个跟头,满身泥土,却一时手软脚软,爬不起来。
景正卿拍拍手,说道:“我也不爱跟你说这些,全是看在你姐姐的份儿上才多说几句……也是不想你早死,――其实你生死跟我有什么相干?我就是怕你死了你姐姐伤心罢了。”
卫峰在地上咳嗽了会儿,无可奈何,忍着泪,嘴硬地叫:“我、我讨厌你!”
景正卿斜睨他:“你讨厌我说实话而已……另外,英雄好汉不是嘴里说出来的,识时务者为俊杰,有勇有谋才是真英雄,而你,只懂得回头咬喂养你保护你的人,你跟猪狗不如的货色有何区别!”
卫峰本要站起来,听了这话,忽然之间一ρi股坐在地上,嘴一撇,眼一闭,仰头放声大哭起来。
景正卿默默地看了会儿,也不劝阻,也不靠前,任凭卫峰哇哇哭叫,小孩儿张着嘴哭,闭着眼哭,双手抓地哭,抬手抹眼睛哭……哭得惊天动地,不可控制。
一直等小家伙自己停了声,景正卿才道:“哭够了?”
卫峰满脸地泪,用力吸了吸鼻子,一点头,哭得太厉害了,还一阵一阵地耸着肩头,打哭嗝儿。
景正卿瞥着他,道:“哭够了的话,回去跟你姐姐赔个不是吧。”
卫峰闻言一怔,垂头想了会儿,终于一声不吭地爬起来,向着明媚的院门处走去,走了四五步远又停下来,回头看景正卿。
景正卿正看着他,四目相对,卫峰瞅了他一会儿,重又低了头,再度往门口走去。
景正卿一直看卫峰走了进去,才跟着走到院门口,却听到里头一声惊叫:“小公子这是怎么了?”
卫峰方才被他教训了阵儿,又在地上滚了滚,沾了一身泥土,加上他方才尽情地哭了场,哭的时候还用手擦脸,手上的土自然又沾到脸上去,因此弄了个花蟹似的花脸。
先前景正卿看的分明,偏不言语。
景正卿静静听着,听到里头一阵静默,然后便传出低低地哭泣声音。
景正卿耳力极佳,听到明媚嘤嘤唤着:“峰儿,峰儿别哭了……姐姐不怪你,以后好好地就行……”虽然仍旧哽咽着,却是很欣慰的声调。
景正卿听到这里,才莞尔一笑,眼底光芒闪烁,重负了双手,转身轻手轻脚离去——
48、八字
自此之后,卫峰的脾气收敛了好些,也不再跟景正辉争执,凡是景正辉来找茬的,他尽量能避则避。
而卫峰改变最大的,是对明媚的态度。
先前卫峰对明媚,虽守礼,却并不亲近,总是戴着生疏的,最多也只是循规蹈矩。因为他听了亲生母亲的念叨,又加上卫少奶的挑唆,便先入为主地厌恶明媚,以为她是假好心之人。
被景正卿一番折腾,却如醍醐灌顶一般,卫峰才知道原来自己竟误会了好人,小家伙惭愧之余,对明媚却变成百般地好了,从原先一天按礼来两次,到变作但凡有空,就要钻过来缠着明媚。
原本他戴着有色眼镜看人,越看越讨厌,多看一眼都不爱。如今知道明媚是什么样儿的人,却是越看越爱,简直觉得她是世上最好的人,通身没有一丝地不好。
明媚对卫峰的这种转变很是欣喜,虽然不知他是为什么忽然间态度产生了如此大的转变。
但是明媚也不太好问卫峰,毕竟卫峰已经对自己先前所作所为很羞愧后悔了,明媚怕提起来的话会叫他难过。
只是在偌大景府内,有这个小子陪着,偶尔逗趣,少了些寂寞,却多了些欢颜。
过了数日,这早上,明媚依旧去给老太太见礼。
刚要进门,就见到一个陌生的仆妇从里头出来,明媚一怔:这仆妇打扮的十分特别,并不是景府的人,可是不管是衣着,配饰,乃至气度,都透出不凡来。
景家本已是家大势大,家中的仆妇丫鬟也跟寻常官员世家里不同,都是有几分精神的,然而却都不如这人。
明媚放慢了步子,心中猜疑:这位莫非是哪个皇亲国戚府中的么?
且不说明媚猜疑,那仆妇见了明媚,也微微站住身形,看了她一眼,然后往旁边一退,向着明媚点了点头,便垂首肃立了。
明媚吃了一惊,这人竟给自己让路,且以这种十分尊敬的方式。
这仆妇住了脚后,她身后原来还跟着四个丫鬟,见状便也都站住脚,退到旁边,且向着明媚行了一礼。
明媚虽然惊诧,却并不惊慌失态,看了那人一眼,抬腿往内而行。
她一边走,眼角便瞥向旁边,见那站着的四个丫鬟之中,头一个手中端着托盘,用红布密密盖着,也不知是何物。
明媚走了过去,那仆妇才重新离开。
老太太的屋里很是寂静,明媚进了里头,却见老人家靠在榻上,似乎正出神,面上带着淡淡笑意,时而一点头。
明媚见状,便有些踌躇,怕这样进去打扰了老人家,谁知道景老太太若有所觉似地,一抬头,便看见明媚,当下便笑着招手:“我才要让人去找你,你倒是来了,快过来。”
明媚忙走了过去,老太太握着手把她拉到榻上,却不说话,只是含笑端详她。
明媚被看得心里发毛,便问:“外祖母,你只管看我做什么?难道我今儿有什么不妥?”
老太太一听,便笑:“妥,十分的妥,谁说明媚丫头不妥,我都不依。”
明媚听了这话,才放了心,笑道:“吓了我一跳呢。”
老太太望着她,果真十分满意,又带笑点了点头,摸了摸她的手,才开口问道:“明媚,方才你进来的时候,可看见有人出去了吧?”
明媚知道老太太说的是那个打扮非凡的仆妇,便点头:“看到了,是哪一个府里的来人?瞧起来竟极有气势似的。”
老太太哈哈哈便笑了起来,十足快活,拉着明媚的手,说道:“到底是我的外孙女儿,眼力是极好的,那个,是端王府上来的管事嬷嬷,就连宫里也是时常出入的,怎么能没有气势?”
明媚诧异地说:“原来是端王府的人,这会子来,可是有什么事?”
明媚一听“端王”两个字,暗暗头疼。
明媚原本跟端王毫无关联,更素未谋面,至多只是知道朝中有位闲散王爷罢了,但自从玉葫多嘴说了那个听来的“传言”,便不由地明媚不多想了。
虽然表面不让玉葫胡说,可是心里却像是种了一棵极小的种子,一直到景睿生日端王来到,那隔水的一望,就好像心底朦朦胧胧地起了什么……种子有点萌芽的趋势。
可是任凭明媚怎地胡思乱想,可不管是景府还是端王府都没有确切消息,等端王妃来了景府,见过了明媚跟玉婉,明媚便又猜:或许是玉葫弄错了,自个儿也会错了意,王府其实是看中了玉婉的?毕竟当日在水阁听戏,玉婉也就在她的身边儿……端王看的或许是玉婉也说不定。
她不过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前县官的女儿,但是玉婉却是正经儿地景府小姐……
明媚因想不出端倪,便不愿自苦,因此就将那件事撇下了。
正所谓: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明媚听老夫人又说起“端王府”来,便有些不以为意。
老太太听她问,却笑道:“你自然是不知道的……他们是来要八字的。”
明媚绕着帕子,随口便问:“什么八字儿?听来这么古怪的。”
“哈哈哈……”老太太望着她纯真的模样,这孩子还懵懂着,什么也不知道呢,老太太紧握她的手,“好孩子,我跟你说,你可别怕,端王府是来请你的八字的。”
明媚呆了:“啊?我的?要我的八字干什么?难道……是我的八字克了他们府上什么?”说着,忽然有些紧张,心中转过了许多不妙的念头。
这件事她本来曾十分苦恼地想来想去,后来因为实在可恼,便索性撇下了,这会子忽然间真的来到,她却一时犯了糊涂,竟想不通。
老太太见她一脸地紧张之色,笑得出了泪,旁边的琳琅丫鬟过来,递了帕子,见老人家笑得无暇说话,琳琅便轻轻抚着老太太后背,便跟明媚说道:“姑娘还小,怪道不明白这些,这八字儿,可不是要相亲的时候用的?”
“相亲?”明媚眨了眨眼,这才回味过来,一时惊呼,“相亲?”
老太太停了笑声,点了点头,把明媚抱入怀中,道:“好孩子,端王府是瞧上了你,故而才来要你的八字去批……我本来想等事儿定了再同你说,只是……我瞧这件事已经是八~九不离十了,你的八字跟王爷的八字,我也私底下算过,乃是大大地上吉,十分相合。端王府必然也是先算过了的,这来取八字,只是个也跟我们通通信儿的意思,也算瞧瞧我们的意思。”
明媚一直到现在才彻底明白过来:让她悬心猜疑了很久的那疑案很快就要水落石出了。她却有些手足无措:“可是、外祖母……”
老太太脸色微微一变,敛了笑容,垂眸看她:“莫非你不愿意?”
“我……”明媚呆呆地,也不知自己心中是个什么感觉。
老太太正色说道:“端王爷目下只有王妃一个,并无什么妾室,王妃膝下只得了个女儿。上回端王王妃来的时候,同我说过,想要给王爷再添个妃侍,指定是要名门贵族的小姐。因此你若过了门,便是贵妃,若是能生个一子半女,跟王妃便是平起平坐的。”
明媚垂眸,老太太向着琳琅一示意,琳琅便转身走了出去。
屋内无人,老太太搂着明媚,低声说道:“孩子,你听外祖母的,外祖母是绝不会害你的。”
明媚转身,靠在老人怀中,轻声道:“我自然知道外祖母是疼我的。”
老太太欣慰点头,说道:“乖孩子,你知道就好……那你可愿意?这件事毕竟关系你的终身,我是一定要问问的。”
明媚红了脸:“我……”
明媚想来想去,心乱如麻,便红着脸,把头藏在老人家胸前,低声说道:“我先前说过,什么都听外祖母的,一切……也自然由外祖母做主,何必问我?我又什么也不知道……”
老太太听了,当然明白她是害羞,但是却不会忤逆她的意思了,这一刻,真真如饮了冰糖水还快慰:“好孩子,好孩子!”抱着明媚,心头一块大石也放下,忍不住有些泪花闪烁。
祖孙两个相互依偎,老太太道:“端王府若是回了信,这件事就定下来了,只不过你还有父孝在身,算起来,还有五六个月的孝期,正好儿你的年龄也还小些,过了这段日子,你便十五了,再过门是正正好儿的。”
明媚脸颊通红,心噗噗乱跳,此刻还仿佛梦中,恍恍惚惚着不真切,因此一声也不能出。
老太太轻轻拍拍她的肩头,过了许久,才叹了声,说道:“好孩子,你也安了心,就等着便是了,倘若你进了端王府……有句话,外祖母先说给你听,且等日后验证。”
明媚听老人家的声音很是郑重,便仰头好奇地问:“外祖母,要说什么?”
老太太抬手,轻轻抚过她吹弹得破的脸颊,轻声说道:“虽然你并非是端王的正妃,但……只要你进门儿成了贵妃,那么你将来的造化,恐怕更在姗儿之上。”
明媚不太懂,便疑惑问道:“姗儿……可是说玉姗姐姐?”
老太太点头。明媚嘟嘴:“外祖母,我不懂,玉姗姐姐是进宫了,我……”
老太太笑了声,却说:“这句话你只记在心里,却不能跟其他任何人提起,知道吗?”
明媚见老人家特特叮嘱,便望着她点头,认真答应了:“我听外祖母的,不会对别人说。”
老太太见她天真无邪,温顺乖巧,实在可爱,便又将她抱入怀里,含着泪道:“我的心肝儿肉儿,实在是不舍得你离开我身边儿,幸好这还有五六个月……只是,瞧着你有个好归宿,我就是死也瞑目了。”
明媚听了这话,泪也涌上眼眶:“好端端地,外祖母总要扫兴呢,说的什么……不算数不算数!快呸一口。”抬身起来,摇晃老人家的肩膀,催着老太太“呸”一口。
倘若是说了什么不吉利的话,只要往旁边“呸”上口,就代表这话不算数的意思。
老太太见明媚当真关情,着了急,便也笑着,果真照做。
明媚才安心,张开双臂抱住了,说道:“外祖母,倘若你真的为了我好,那就也好端端地……长命百岁着,等我真的……很好很好,您也可以跟着外孙女儿享福。”
老太太点头,眼中泪不停地掉下来,也抬手紧紧地抱了明媚,笑着道:“很是,说的很是!”——
作者有话要说:布瓜忘记了扔了一个地雷抱抱(s3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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