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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主小说网 > 春秋平分 > 第五章

第五章

那一年的金秋时节,老天突然炸了一个雷,共和国建国二十七年来头一号的响雷,震得天地翻覆。市里的学习班匆匆结束,李寅国回来没有像省虎班那样得到提拔,过了数月,反倒让他停职检查,说说清楚。李寅国说不清楚,甚至不知该说什么。军代表早回部队去了,红星厂不是军工企业,不再需要军管。厂里的头头儿们也换了不少,据说他们与某帮派同属一个体系。李寅国灰头土脸地躲在办公室里看了一段时间报纸,又被打发到了九车间当工人。九车间是翻砂车间,他只能当翻砂工,虽说老九不能走,可也惨了。落魄的凤凰不如­鸡­,在李寅国身上应验了。

凭着自己真本事­干­上来,又不在体系里的柴放迅速顶缺,担任了一车间主任。他特意去看李寅国,说去我们一车间吧,我去跟厂里说。李寅国摇头一笑,说不去,九车间挺好,正适合我。柴放说,我可是真心实意的。李寅国说,我知道,谢谢了。

面对如此严重的动荡,罗春芬不能没有想法。有了想法的罗春芬去找刘承谨诉说心思讨主意。虽在一个办公室,又是对面桌,但罗春芬有了心事从来不跟张秋萍说,平日里,她跟张秋萍虽说也有谈笑,但只限于天气和衣服,或者天下大事古往今来,纯粹的八卦。刘承谨早去了厂计划室,工作比罗春芬和张秋萍还悠闲。

刘承谨说:“这可是一生的大事,可不能太将就了,好在你们刚开了个头,早下决心吧。”

罗春芬说:“我只怕伤口上抹盐,太对不住李寅国了。”

刘承谨说:“我知道李寅国是好人,又有能力,可彭德怀有没有能力?还是开国元帅国防部部长呢,心里装着天下和老百姓,到后来不也是把命丢了?这叫政治懂不懂?下决心吧,谁也隆罪不到你。李寅国若是通情达理,也会理解。”

罗春芬犹犹豫豫地说:“可这话……怎么跟李寅国说?”

刘承谨沉吟一阵说:“那你就只打减法,再别打加法,减法也只打一上四去五,一退一还九,小火慢慢退。李寅国是聪明人,那句话留给他说。”

­精­明的罗春芬哪里是来讨主意,她是来试探和寻求舆论支持的。刘承谨是直­性­子,爱说,也敢说,自己心里的一些意思由她去向厂里人迂回渗透更好,谁不愿意有个传声筒呢。小火慢慢退的具体表现就是再看电影时,罗春芬不再只和李寅国去,身边还带了厂里的女友,少则一位,多则数位。惊雷过后,昔日的电影大批解禁,连一些西方国家的影片都可以放了,那些片子里的男女不管天不顾地地敢在大街上抱着亲嘴,太他妈的不要脸了,城市里的所有剧场天天爆满,忙坏了那些接送片子的人。罗春芬去李家串门的频率也越来越低,去了只坐片刻,便称有事离去,还不让李寅国送,更别说留下吃饭了。

李寅国不是愚钝之人,知道那句话只能由自己来说了,早说胜过晚说,公开说胜过私下说。一天,正是工作时间,李寅国穿着一身油渍麻花被铁水烫出无数洞眼的工装服,走进管库室,当着众人的面,将一件叠得规规整整的毛衣和一支钢笔放到罗春芬的办公桌上,朗声说:“罗春芬同志,这是你送给我的毛衣和钢笔,好在我还没有使用,现在完璧归赵,我们结束了。”

罗春芬故作惊讶地问,“为什么?”

李寅国说,“别问为什么了吧,我现在没有心情。”

李寅国说完,就转身走了,转身的动作用的完全是军人的标准,左脚跟后拧,180度,右脚尖点地,跟进,然后就是每步75公分,镇定如初,义无反顾,从容而去。

寅者,虎也。李寅国果然就像一只斑斓猛虎,死了,却不倒架,威武犹在,气势依存,看不出一丁一点的忧戚。在场的人都看呆了,包括坐在办公桌前的张秋萍。

半月后,张秋萍去九车间送劳动保护用品,走进了工人休息室。那时候,正是等待浇铸的片刻清闲,工友们有的在喝水吸烟,还有人围在一起摔棋子喊将军,李寅国则赤着一双大脚,坐在长椅上缝补着那种只有炉前工翻砂工才戴的大手套,那种手套与长长的皮质套袖相连。翻砂工在等铁水熔化、回屋休息的时候,喜欢将脚下厚厚重重的防护鞋蹬掉,连袜子都扯去,让脚板彻底见见风凉。安设在地面上的砂模一旦灌进铁水,立刻热浪灼人,连附近的地面都变成了可烙煎饼的鏊子,多厚底子的防护靴也难存一丝清凉,脚丫子抽出靴子时,都是热气腾腾,臭气熏天。翻砂工们把这时候的脚板叫做油焖猪爪,说经了风凉才筋道,更有味道。李寅国见了张秋萍,忙着把丢了两趾有些让人触目惊心的白亮亮脚丫子往鞋窠子塞,嘴里说,不好意思,实在不好意思。

张秋萍却站在了李寅国面前,平静地说:“听说上面有了­精­神,要恢复高考了,你不想去试试吗?”

李寅国忙摇头:“不行不行,就我肚里的这点文化水儿,哪敢考大学。”

张秋萍说:“咱们这一茬人,谁的文化水平也高不到哪里去,不过是矬子里拔大个儿,还是去试试吧。”

李寅国稍作沉吟,放低声音说:“不是我不想去试,我去请示过了,厂清查办说我还没说清楚,过不了政审这一关,厂里不盖章。”李寅国转而问,“哎,张秋萍,你的脑子那么好,你应该去考考啊,是不是已下决心了?”

这回轮到张秋萍摇头了:“我的那点能耐不过都是小把戏,充其量是小学里的好学生,再深一点的数理化,还有外语,我几乎都一窍不通。”

张秋萍说的是实情,没谦虚。当年的老三届。指的是高中的三届和初中的三届,其实是六届,张秋萍和罗春芬都是六届里最低的那一届,闹起文化大革命的时候,两人连初中一年的课程都没读完,去乡下Сhā队时才十六岁,空担了知识青年的虚名,比刚出了扫盲班的人强不了许多。

李寅国说:“你刚才还说矬子里拔大个儿,我看你就是大个儿,为什么不去拔一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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