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腰酸背痛,全身快散了似。
糊里糊涂进了北院,赵子昂果然将她丢到离正房、大门最远的最里头最偏僻的角落,这样他进出院园保证一定不会不小心撞遇上她。丢下她后,便不闻不问,那些婆子势利得很,瞧赵子昂那种冷淡的态度,尽是差遣她,叫她搬这个扛那个的,又要挑水又要打扫,什么活儿苦工都叫她干,比先前在通铺时还惨。应如意免不了在心里咒骂,可光骂也无济于事,还是任由婆子差遣。
可这样的生活、日子多没意思。没有电视、电脑、碟片的,也没有漫画、小说——呃,小说算是有的,但那些“传奇”、“话本”的,实在教她有看没有懂,她以前根本碰就不碰,至于什么诗啊词、和那些“古文”的,她也没背多少,结果,“识字”归识字,等同“文盲”差不多,对以“吟诗作词成文”判断才华文学的这些人而言,她简直没半点才华,丝毫不显任何特别之处。
既没娱乐,成天除了吃和睡,就是做苦工,累个半死。吃又吃不好,睡又睡不饱,外加一堆苦工杂活——啊啊,这样的日子、生活,过得有什么意思呢!
“如意!”婆子又在催了。
说是“婆子”,搞半天应如意才发现,也不过就三十多快四十或四十多。她二十过二,难怪当初旻婆说她大龄了。
“来了。”又得挑水了。
她深切感受到,平凡人不管到哪真都是平凡人哪。穿越了千百年的时空,并没有使她变得有任何特出之处,倒沦落成婢女,既没有年龄的优势,亦无长相的优势——她深具“现代感”的外表,落得变成“大手大脚”的粗野土气;她懂的那些,在此也无用武之地。且无其它谋生技艺,既不会刺绣,亦不懂煮食,更不会裁制衣裳,什么凯罗尔,什么杨舞,什么“神的女儿”、“天女”的,曼菲士、宗将藩那些英俊的帝王霸主——哎哎,全都是痴人说梦呀!
她只想好好的、痛快地洗一次热水澡,再吃一碗大碗的麻辣牛肉面外加大号的麦香堡,然后再来一大块巧克力、一包大包的洋芋片!
“动作快点,别拖拖拉拉的。”婆子不断催促。
“嗨嗨。”她应了两声。
惹得婆子瞪眼,在她背后道:“这丫头是不是脑袋有问题?怪里怪气的。”
挑完了水,应如意还不及坐下来歇口气,一名婆子走过来,说道:“赵总管说从布庄里载回了一批布料,每个院里给几疋布让下人裁制一件新裳,要各院找人过去领取。”
“叫如意去好了。她长得结实粗壮,正好。”
像这种跑跟扛东扛西的事儿,最后一定落到她头上。婆子们懒得动,尽差遣她跑来跑去的。能到处走走,出院喘喘气也好,应如意倒不介意。这些人都不太“运动”,丫头婢女得干活,勉强算是“运动”吧,身体结实些,甚至粗壮,可跟她想的那种“健身健美”差了十万八千里。闺秀小姐们泰半不太动,长得文文弱弱,肉都软软的,好比梅小苹跟邢芙蓉。像她这种“健康型”的,还有肌肉,长得就比较像下人。
每个院先给三疋布,不够再领。一次拿一疋,也得跑三趟,太麻烦了,应如意心想找辆推车一次解决,那家丁瞪眼挥手打发她道:
“借那东西要做什么?没有,没有!真是,多跑几趟不就成了,快去干活去!”自顾忙他的,不再理她。
什么嘛!应如意气结。好吧,自己来就自己来。她扛了一疋——重死了,压得她弯腰驼背。真是的,这种苦工多干几回,她一定老得快。难怪干粗活的人,看起来都比较老。
“如意姐。”身后有人唤她。
她回头,竟是藕生。“藕生!”
她咧嘴笑,很是开心。“你也来了——”想想有些不对。“你们奶奶怎么差遣你干这种粗活?”
藕生咬咬唇,低下头不语。应如意注意到藕生眼红红的,似是哭过。
“怎么了?”多嘴问道。
藕生只是摇头,不肯说话。
应如意耐着性子,又追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藕生支吾一会,才抬起头,泪眼汪汪道:“昨儿个奶奶让我到帐房领取月例钱,也不知怎地,竟少了几百钱,奶奶很生气,说是我偷了钱。如意姐,我没有偷钱!你要相信我,我真的没有偷钱!”一边哭,、一边抬手拭泪。
“我当然相信你。”应如意安慰藕生。“别哭了,藕生,我知道你不会那么做的。”
“你真的相信我?”藕生破涕为笑。
“当然。”应如意重重点头。问道:“我问你,在帐房领的月钱,都是当场点好的吗?”
“嗯。各院各房多少月钱都是派好的,都写得很清楚,有条子可以对。”
“那怎么会短少钱了?”
“我也不知道。我领了月钱交给奶奶,奶奶点了钱,说是跟上个月不符,发了脾气,骂我偷钱。”眼眶又红起来。
“你们奶奶有对条子吗?”
“没有。月例钱都是固定的,所以——”摇了摇头。
“我可以看看条子吗?”
藕生不明白应如意想做什么,还是一口答应。“条子在奶奶那儿,我问奶奶看看。”
“那你赶快回院去吧。我还得再跑两趟,等会儿在这儿碰面,你将条子带来,搞不好是帐房弄错了。”
“好,我马上去找奶奶。”藕生想都没敢想帐房会弄错,但应如意肯相信她,她觉得很高兴。
应如意先扛着布疋回北院。再过去领另外两疋布,她嫌麻烦,打算两疋一起扛回去,驼下背弯下腰,忍耐一下吧。
“如意姐!”藕生回来,也领了布疋。“奶奶说,能不能请你跑一趟。”
可是……应如意望望手上那比十斤米还重的东东,西院与北院不顺路,还得多绕一些路……
藕生伶俐,立刻看出她的踌躇,过去抢拿了一疋布。“我帮你拿这个。”
“不必了。”应如意赶紧道:“很重的,你自己也得拿你的份,这我自己来就可以。走吧。”
扛起两疋布,一下子她觉得自己快成了头骆驼。侧眼看看藕生,却没事人样,不禁有些惭愧。藕生还比她小上好几岁呢。想想,连做粗活,她都十分不中用。
到了西院,梅小苹见到应如意很高兴,嘘寒问暖,又要留她吃茶。应如意忙道:“不麻烦了,奶奶——”
“欸,我不是说叫我名字吗?干么那么见外。”看来梅小苹对她很有好感。
“好吧,小苹——嗯,让我瞧瞧那条子。”
梅小苹递给她。条子上列了西园的月钱份数,梅小苹的月例、水粉胭脂开销、杂用支出,另外,侍候的丫头月钱等等,各有定例,相当清楚。
应如意看了一会。果然,加数出了错,帐房在加数时少了一个进位,短少了几百钱。
“唔,这儿,帐房加错了数。”她指着出错地方。
梅小苹仔细瞧着,讶道:“呀,还真是帐房加错了数。”梅小苹虽是青楼出身,但嬷嬷自幼栽培,不仅善丝竹,亦通文墨。“没想到你竟也懂得算帐。如意,你真能干!”
“如意姐,你真了不起!”得回清白,藕生很高兴又感激。
“哪里。”她也只知加减乘除,这些总不会太高深复杂。“那我走了。”
“多待一会嘛,喝杯茶。”梅小苹欲留她吃茶。
“下次吧。”不快回去,那些婆子又要骂她偷懒。
临出园,她忍不住,回头道:“小苹,我说句话,你也许不爱听。可你说身边只有小春与藕生比较信得过,既然如此,对贴身的丫头,你动辄怀疑斥骂,哪能令人服心。”
梅小苹脸一臊。道:“你说得对,如意,我是急躁了点。”要丫头死心塌地,断不能随意打骂。
应如意没再多嘴,扛了布出园。刚出园,不巧便见赵子扬朝西园而来,不及回避。
“三爷。”她硬着头皮喊一声。
“哟,原来是你呀!”赵子扬轻佻笑道。“好个奇遇!”
他吃饱了穷开心,她可没那么闲。“三爷兴致好,见什么都是奇遇。”总觉得这家伙老不正经,不怎么可靠。
赵子扬抿嘴一笑。见她肩扛两疋布,道:“怎么,你们二爷派你做这等粗重的活?”
“这是我份内之事。”
“我瞧你谈吐应对不似庄嫁人,亦不似会当人婢女,怎么会进赵府?”
“图一口温饱啊。”在这“原始社会”,她什么都干不了,既变不成“神之女”,亦成不了“天女”。
“我瞧你是不肯说实话。”赵子扬不以为意。“你们二爷真不知爱惜人才,让我去跟他说说。”
这叫“说项”是不?应如意心意一转,眨了眨眼珠子。“这倒不必。不过,三爷要真有心帮如意,呃,就请您跟二爷说说,我只想痛快洗个热水澡——呃,我是说沐浴。”
所谓“三日一洗头,五日一沐浴”是官家富户才有的享受,当下人的,哪那么好命,她觉得自己都可用盐腌起来了。
赵子扬上下打量她。“唔,是有点邋遢。”
嘿!应如意没控制住,白他一眼。
哎哎,又忘了!又把她在“现代”那个性暴露出来。穿越了千百年时空,要什么“个性”、什么“性格”,都只是自讨苦吃——她不是凯罗尔,不是杨舞——哎哎,那骗死人的言情小说!她发誓她再也不看那劳什子的骗人的东西了!
“沐浴是吗?”光这点他便觉得有趣。她只想到这个?
“没事的话,恕奴婢告退了——啊!”说“奴婢”两个字,还真不习惯,竟咬到了舌头,叫了声痛。
“怎么了?”赵子扬踏前一步欲靠近。
应如意连忙摇手,表示没事。压在肩上的布疋重死了,她不欲多逗留,头一低——本来就腰弯背驼了——赶紧走开。
“等等——”赵子扬追喊。
应如意假装没听到,低着头闷声走着。扛着那些布疋,肩上重得要命,走不快,好几次险些绊到脚。
总算,北院在望,她吁口气。
“若你想沐浴,我可以带你到温泉池。”不防身后冒出声响。
她吓一跳,扭头过去,没仔细脚下,踢着什么,头后身前,往旁踉呛两步,身子一歪,摔了下去,跌个狗吃屎。
“哎呀!”不由得惊呼。
布疋飞出去,在地上翻了两翻,落到院门前,散了一地,直滚到正由院里走出的男子脚跟前。
“啊?二——二……爷……”赵子昂面无表情,身后跟着一式面无表情的从云。
“呀,正好。”赵子扬居然拍手笑道:“让你们二爷带你到温泉池子好好沐浴净身一番。”
“啊,痛痛痛痛痛!”婆子跟她有仇似,粗鲁地要命,应如意迭声叫痛,恨不得自己来。
跌倒时,她下意识用双手防护,双手因而擦伤,左脸颊撞到石面亦挫伤流血。赵子昂让婆子替她清理伤口,并没回避,在一旁阴沉地盯着她。
上好药,遣开婆子,赵子扬也早被赶走,冷肃的目光仍阴沉地盯着应如I忌。
“二爷,我可没有勾引三爷,是三爷一直跟着我。”干么那样盯着她瞧?要刮要骂,干脆点,给她一个痛快吧。“好吧,千错万错都是我们当下人的错,我认了便是。”
“你话还不少。”一些刁钻的奴仆言词态度往往如此不驯。
应如意张了张口,闭嘴不语。
“你向三爷要求到温泉池子沐浴?”简直是质问。
应如意忙不迭摇头。“三爷自说自话,我可什么都没说。不过,呃,那个,倘若……”先觑觑赵子昂,跟着直视他。他仍阴沉盯着她,他身后的从云仍一式面无表情。“只要能痛快洗个热水浴便好,我什么都不挑。不过,呃,我想那是不可能吧。”
布匹散了一地,不吃罚便算她好狗运,还妄想洗热水浴——她约莫是摔昏了头。
“就这样?”赵子昂冷声问道。
“啊?”应如意不解。
子扬一再噜嗦他该赏未赏,偏提他恼恨之事。他已经不追究她过错,甚至允许她入了北院,尚欲如何?
这名叫应如意的丫头,无甚特出之处,既无花柳之姿,也无娴静之态,更当缺乏闺秀千金的婉约,在一干婢女当中,算不上出众。倒是言谈举止不似其他婢女那般严谨与诚惶诚恐。仔细瞧,她五官分明,不若中土女子般婉约,却大有一股明媚之气;那身婢女的装束,穿在她身上,怎么瞧怎生不对。倒似海外南蛮夷族女子。他知道离京千里之处,有夷族男女由海外而来;那些夷族女子大胆不知羞耻,大都像这般直视男子双眼,毫不懂矜持礼节。此外,他听她说话口音有些奇怪,更不似中土女子。
“跟我来。”他起身径自走出去。
从云跟在他身后,表情不动,对应如意投去一眼。
“啊?”应如意愕愣一下,才回神赶紧追出去。
没想到赵府里竟然有温泉水池。在西院与北院之间,人工开凿而成,四围以栏屏蔽,雕栏玉砌,中可望天穹。又引水至另一头另凿他池,同样以栏屏蔽,男女分池而浴。
“哇!”应如意不禁忘情,诧讶出声。
“玉池”有丫头伺浴,可由于赵子昂脾性,他在时,不许丫头近身。
池子前方立有屏风布幔,薄纱飘飘,月光隐隐,增添几分遐思。应如意喜不自胜,恨不得一下子便跳进池子。
“我让人找个丫头过来。”赵子昂望望她刚清理好伤口的手。
“不用了,我自己来就行。”找人来,岂不都被看光?“不过,嗯,有什么我可以用的?”
赵子昂伸手指向一旁,应如意喜形于色的脸过于刺眼。
应如意走过去。“哇,好香,这是什么?”
“猪苓,里头加了香料。”见她一脸无知,眸里闪过一抹疑惑。“我让人在池子里撒了百合、桂花及一些芍药。等会儿,我会让人送来面药与口脂,你浴后可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