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毅坐在灯下擦着短刀。夜已更深,四周万籁俱静,可他的脉搏却砰砰跳着怎么也平静不下来。昨夜就是这个时候在入京的安阳道上,他坐在车顶悠然自得吸着的烟筒被横飞出来的石子打灭,一刹那四周一片黑暗,骡马嘶鸣众人混乱晕头转向之际,只听少白一声喊叫,火把再亮,麻绳散乱一地,车上货物已被动过了;抬头望去隐约看到一个黑影消失在山顶,而少白兄弟跪倒在地一动不动,一看就是被点了|茓……那种情况下抛石灭灯、制服少白、偷取货物再逃窜成功,没有一项不需要顶尖的武功的。而自己当时就只能傻愣愣地看着,啥也没干成……想到这儿,林小毅不由心里一阵光火,嗖地挥起短刀,舞着双臂,想象着黑衣人出现在梁上时如何一剑穿心,正巧花群和他哥哥这时推门进来,小毅连忙把刀收入鞘中。
“……好在咱们事先把那些还魂草换装在你轻骑匣里,不然这次咱可亏大了。你说云雀贼是从哪得到咱们这次要从西域进贵重药材的消息的?这批药可是东宫加急密订,说是给雍贵妃治病用,全东京城也找不到第二家有货。”林大志说着进来关上门,走到弟弟身边炕上坐下。花群若有所思踱到桌边。
“可能是从买家那边泄露的吧,王府里人多耳杂……只是他当真是以药草为目标吗?我听说盗王出道以来只是对富豪官宦、秘密金库下手,更有他劫富济贫之说,从未动过商队,这次怎么竟冲咱们来了?再若真是要盗还魂草,上次失手,以其本领未必肯善罢甘休,少白今晚又不在,我看大家还要多加提防才是。”
“二掌柜所言极是,”林小毅说着跳将起来,“大哥,你我再出去巡视一番;今儿个要给我逮着先秃了他的雀毛!”说着把短刀挂到腰间。
二人离去后花群独坐在烛台边打开书袋那出账本想要核对下账目,却看到那本白天少白问起的书。深蓝色厚厚的缎纸封皮,下角还画着一枝精致的白梅;右边竖题着秀美的五个字:梅仙归情录。花群耳闻书院里女生们相传此书作者是城中富豪的少爷,才高八斗又年轻貌美,好写言情话本,每每售前沽空、洛阳纸贵,京城八大茶楼书评名家都赞不绝口,各大戏班也争买演绎许可、演出场场爆满。但花群不曾有那份闲情逸致读过此书,而且这细如白绢的书页中还夹着更吸引她注意力的东西:今下午从储物柜里拿出这本不知谁留下的书时里面掉出的一张薄如明纱的纸。她捡起来看到上面用画工笔的小羊毫写了细细的五行字:
最是一年七缘飞,
钟乐琴鸣盛世随。
意在春来饮风日,
花落香催醉梦归。
群芳眷恋知是谁?
她读了两遍脸红了起来。藏头诗写得隐秘精巧,但对花群来看却是如此露骨——这是她人生第一次收到情书。一直以来她都如男子一般行走市井江湖,从不重打扮,也不像富家少爷小姐们一样有钱在外聚首交际,所以基本没有机会认识除了梅班和商号以外的人。她又看了诗一遍,默默地笑一顷,心咚咚跳一阵,叹道果然世间萝卜青菜各有所爱,也有人不拜倒在温柔淑女的石榴裙下而喜欢她这种男人婆的。她把诗按原样折好夹到书里,猜想到底是谁放的;又觉得那精致的装订八成是有钱公子哥的手笔,不由稍生厌烦。但不可不知好歹拂人好意啊,没准人家策划了好久也不一定……等忙过这阵找时间看看这书究竟写得怎么样吧。
这时她听到屋顶微微响动,抬头望去一倏间灯便熄了。屋内一片漆黑,花群暗道不好,记起轻骑匣放在炕角、转身朝那边够去,果然触到一个人。花群大惊失色,但一瞬间冷静下来,顺势一拉那人胳臂、另一手砍其下肋,被对方翻身躲过;花群事先料到此动作便反脚回踢,却被那人矮身横扫,她跳起闪腾心说好险。黑暗中看不清许多,仅凭声音和直觉,花群就感到此人武功在自己之上太多,但并无意伤她。一招翻杨倒柳后花群招架不住跌到那人怀里被他用一只手抱住;她感受到对方臂弯里的热度,脸蹭着了他的胸襟……
花群一阵无法控制的慌张,急切中想起腰间的百花镖,她摸出来直朝那人脸上刺去,被他的另一只手挡住,花群感到刀刃刺进了他手掌里。突然房门大开,林家兄弟带人冲进来。小毅大喊:
“鸟贼站住!”
几个火把进屋,只照到黑衣人跃出后窗。
“你们看好二掌柜,其他人追!”林家兄弟带人又奔出去,花群瘫坐在地上,脑子里嗡嗡的满是嘈杂的声音,就着火把光看到自己微微发抖的手上和手里镖上沾着猩红的鲜血,和那人体温一样还有点热……
第二天花群在排练室狂打哈欠。现在也到了挑战她神经坚固程度的关键时刻:昨夜那份惊悚刚被她勉强压到脑海深处,书院眼前又冒出一大堆头疼事要她面对。年年七缘节庆上都是固定的歌舞节目,最重要的一个节目就是从慧通书院西厢选七个艺貌精绝的女孩,持七种乐器在全城百姓面前一边跳舞、一边演奏东平府乐经典之一——七缘歌。传说此曲堪称天籁之音,加上女孩子美轮美奂的舞蹈,犹如七仙女下凡,故得别称叫七仙散花。表演之时,常有达官贵人搭戏台助演助兴,在京城的外国商贾及使臣也常到现场观看,给书院提供了传播名声并筹揽资金的绝妙时机。可最近几年院里都没怎么排出好戏来,百姓渐渐懒得来看,捐资也越来越少了。静园师父今年被院长委派了所有节目排演的主持筹领任务,实则是重担在身压力巨大,其他教师暗地也对此事议论纷纷。
花群渐渐了解到这节目的重要性,但这也没能让她的舞蹈有什么显著进步。虽然是代替临时抱病的秦轩玲,但花群的笛艺谁也说不出什么来;第一次排练时试吹就把在场所有人都震倒了:玄音闭目听完微笑着点头、优雅地拍起了手,妍书和惠芯大眼瞪小眼说不出话来,楚岫和眠云脸上是吃错了药般不敢相信的表情,而洇茶咬着嘴唇、绞尽脑汁也挑不出什么刺。
花群心里很自豪,这是自小喜爱笛声的她勤学苦练好容易才达到的,虽没参加过礼部的公试,但静园早就说她已经不下九段了;对于乐器,花群不情愿也不可能输给五朵金花。但对于方华舞,她虽不愿意承认,但比少白形容的“赶鸭子上架”好不了多少;她那生硬的动作欺骗不了包括自己的任何人——不像那些生下来就受规范贵族淑媛教育的大小姐们,花群没姐没娘更请不起舞师,基本对方华舞一窍不通(要勉强说有点了解就只有到杨家玩时正好碰到玉环在上舞蹈课、顺带着撇了两眼的程度);她小时候学的那是端马步、金鸡立、飞鹤踢什么的,从来没有柔来慢去的,结果排舞时一动弹就被慧林师父训斥再三,每到这时眠云她们总是一副笑得晕过去的样子,惹得花群十分窝火。由于舞步跟不上,几次都踩到站在后面的玄音,玄音自己倒并不介意,但五朵金花都厉声逼着她道歉,弄得她提心吊胆、心力交瘁。
练了一下午,好容易跟上了基本的动作,已经是顾头不顾脚,花群感觉浑身像散了架、比练武还累十倍——这样哪还能边跳边吹笛子?她上起愁来,不禁想要打退堂鼓了。
“玄音小姐,我们马上去沐浴,要不要一起?”楚岫和眠云凑上前无比殷勤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