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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主小说网 > [仙剑]红 > 第二卷 琼华沉浮之卷

第二卷 琼华沉浮之卷

随后决定去神界取矿石造天蛇杖,在此之前,红将‘轰雷杖’送与静女。[雷系,攻击时一定几率附加雷毒]

【神魔之井】

这个迷宫并不困难,只是有些晕,玩过三代的玩家应该可以轻易地走出去,不过建议在此练级后前进,还有别忘了搜刮。

中途会有自动剧情——魔界将军的令牌。

【神界】

神界天门初自动发生剧情——长枪天兵。

可找到‘蝴蝶仙子’学习炼制‘天仙玉露’。[神全部恢复](这是个好东西,战斗中很好用啊……)

随后选择由静女领队,自动发生剧情——九天玄女。

这时会有支线剧情触发——红家箴言。

『选择支』(影响结局)

若先前所有与红及红家的直线均触发,则此处自动触发剧情——红家先祖。

若有支线未触发,则此支线关闭。自动剧情,红与静女虽战胜水灵神,但洪水依然降临,随后红协助溪风水碧救人,后归魔界。转入结局一·魔界将军。

静女取出矿石后,九天玄女赠红‘镇魂铃’。[可保魂魄安定,不受戾气影响,佩戴此饰品时不会狂化,墨­色­双铃隐隐透露出古朴的感觉。]

【蛮州】

与静女对话,引发剧情——神水缚神。

红发现自己的灵力变成了水系。

铸造‘天蛇杖’后,水灵神苏醒。

红与静女出城。

【蛮州城郊】

剧情战斗,对水灵神。

此战极为凶险,玩家需谨慎攻击。

『选择支』

红的道行与技能等级达到系统要求,此战必胜。

此战中,会有自动战斗,红将启动‘天罡八卦大阵’,此阵会耗费她全部道行。

静女牺牲自己,封印水灵神,同时红的道行恢复,得到‘水灵珠’与‘天蛇杖’。

红的道行与技能等级达不到系统要求,则此战必败。

红与静女阵亡。转入结局二·含恨而终。

大地被洪水淹没。

战斗胜利后,红可使用‘飞行’技能在海上找到‘海底城’。

重遇溪风,并有『选择支』是否帮助溪风水碧救人?是/否。

选择是。触发剧情——镇守海底城。(增加功德值,并影响结局。)

选择否。红自行离去,后随玩家行动,可转为结局一·魔界将军或结局三·魔界眷属。

【魔界】

有些小任务可以完成,不完成也可以。

此处有一重要『选择支』(影响结局)

向飞绝学习‘铸造术’。是/否。

选择是。触发剧情——铸造绝艺。红习得‘铸造术’[可铸造兵器装备,可升级]

选择否。支线关闭,不可再次触发。自动转入结局一·魔界将军。

之后有相当长的时间可供玩家练级,当然也可以选择去人界,此处自由度很大。

注意,若在人界行善积德导致功德值达到系统要求,自动转入结局四·飞仙。

等到系统提示,‘踪灭之诺’时,有『选择支』(影响结局)

现在去琼华派。触发剧情——报恩入门。

过些年再去。支线关闭,之后自动剧情,红将会入魔,九天玄女要灭琼华派时,红会阻止九天玄女,救下琼华派诸人。之后玄霄入魔,天河等人结局同原版。此为结局五·救琼华。

【琼华派】

再次来到昆仑上的红感慨万千。

琼华派的支线繁多,几乎都可影响结局,玩家须谨慎行动,切记!

鉴于具体支线不便说明,此处可放出众多支线结局的条件。

『结局』

【结局六·大师兄结局】达成条件,玄震好感度最高。

红破坏了第一次双剑飞升后,与玄震一起离去,并同时带走‘望舒剑’。

因无望舒剑,琼华派只得放弃飞升计划。

玄霄在冰封十九年后破冰而出,最终入魔。

【结局七·玄霄结局】达成条件,玄霄好感度最高。

琼华派被天火消灭,红助玄霄摆脱了九天玄女的缚咒,玄霄入魔。两人前往魔界。

【结局八·大悲剧结局】(所有人好感度均低于系统要求。红道行及技能达不到系统要求。)

琼华派第一次飞升时,红攻击夙玉,破坏剑柱,被玄霄重伤。

剑柱一破,幻瞑得脱。

卷云台上死战连日,最后众人同归于尽。(汗……打出这结局的人真……无语。)

【结局真·完美结局】

暂时保密……

本攻略至此全部完成,感谢您的观看!

友情提醒,凡在游戏过程中以任何方式表示了对本资料片开发者不敬不满的人,均会得到友情赠送的穿越机会——血池地狱游。穿越者无任何能力赠送,只能掌握原本会的技能。至今无人反穿越成功,当然,特别提醒,穿越去的时代是,仙剑二代剧情结局后一百年,所以死了做先知的心吧……

第三回 瑶光星现

夙玉谢世,天河跪在灵前,抽抽嗒嗒,泣不成声,到最后昏了过去,伏在地上。

云天青上前抱起天河,把他送回里屋,盖好了被子,才回到灵堂。

他看看那间依然被冰封的屋子,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那日夙玉故去后,玉衡剑光辉顿失。

半个时辰后,玉衡剑忽然开始散发出寒气,附近逐渐覆上冰霜,连带着夙玉的遗体也被霜雪覆上。

云天青想要靠近,却被玉衡剑突如其来的煞气逼退,随后只得任夙玉那间屋子被蒙上一层薄冰。

奇怪的是,夙玉屋中寒气凛冽,却半点没有向外扩散,即使站在门边,也丝毫不会感觉到寒冷。

就如现在,灵堂设在正屋,和侧间不过一墙之隔,居然半点不会受到影响。

“玉衡剑……廉贞星……”

云天青喃喃地念着这两个词,他记得当初红曾经说过,玉衡剑借了廉贞星气,否则绝无此等煞气。玉衡剑在夙玉手中,一直没有发生过什么异常,他也就逐渐淡忘了这件事。

可是,现在的异像,是因为什么?

云天青盘坐在蒲团上,一手撑着下巴,双眉微蹙。

可能的情况太多,反而­干­扰了他的思绪。关于玉衡剑,红还说过什么呢?

他细细地回思,突然间,一句话闪过脑海。

‘纪霜剑无主人催动,不会发挥能力,而玉衡剑则不同,若无主人克制,其煞气引动四围­阴­气,会慢慢将之周围冻结’——是这句!

因为夙玉离世,无人克制玉衡剑之力,才会出现这种情况。

可是,为什么冻结的范围会局限在……?

在云天青解开一个疑问后,新的疑问跟着产生,还没等他细心思考,突然从外面传来一声惊叫。

听起来似是少女的声音,原本应当甜美的音­色­因染上了惊愕,变得有些高亢。

“天啊!玉衡她竟然已经出事了——要是身体已经损坏,元神出窍了,我该怎么办啊!”

云天青霍地站了起来,满脸震惊地看向门外,只见一名宫装少女惊慌失措地看着里面。

她容貌俏丽,一身白衣衬出如雪肌肤,然而此刻却益发显得她脸­色­苍白。

两根细细的发辫垂在耳边,发髻上簪着三根簪子,金沉碧­色­,煞是惹眼。

少女看也没看云天青,直接冲到了夙玉屋外,往里看了一眼,这才松了口气。

“太好了……幸好玉衡剑及时冻住了她的身体……元神还在。要不然这次死定了!肯定会被天枢哥哥骂死,呜,我真的不是故意晚了嘛,谁知道人间的时间这么难算……”

少女拍着心口,露出几分委屈、几分庆幸的神情,长舒一口气。

这时,她才注意到这里有人似的,哇的一声向后跳开。

“你是谁呀?!在这里做什么?!”少女警惕地看着云天青,右手心光芒一闪,出现一柄短剑,直指着云天青,神­色­间大有‘路遇­色­狼,砍死了事’的味道。

云天青自是能感觉到少女身上灵气清冽,同时伴随着一股难以说明的压迫力,直让他不想靠近,等到听到少女的话,‘人间’一词,更令他多了几分肯定。

本打算上前见礼,谁知道这位居然突然拿出武器,一副看见坏人的样子,他顿时无奈了。

“……姑娘,我是此间主人,云天青。不知姑娘如何认识了夙玉?”

“你是这里的主人?”少女怀疑地看了云天青几眼,这才收起了武器,扁扁嘴不满地说,“什么夙玉,难听死了……是玉衡啊,玉衡姐姐啊!我是来接玉衡姐姐回去的,都是天权大叔耽搁了我,要不是有玉衡剑,岂不是还要再等一个轮回?”

“等等,你刚才说……接‘玉衡姐姐’回去?”云天青过于震惊,打断了少女的话,心中如海浪翻腾,“你说夙玉是……玉衡?!”

少女冷哼一声,白了云天青一眼,双手叉腰,“说了不是夙玉,是玉衡呀!那么难听的名字,我才不承认呢!何况这种人类冠以的道号,谁要理它!哪,要么你跟进来安静地看,要么呆在这里别乱动,要是惊扰了我施法,管叫你这破地方几百年寸草不生!哼!”

少女忽然神­色­一凛,左袖一挥,一道光幕结界包围住这间小屋。

云天青暗自心惊,同样的结界他也能设下,但绝不可能如此轻描淡写,挥手间即可完成!

方才那一瞬间,可以明显地感觉到她强盛而霸道的灵力,若不是她自己加以克制,只怕他都无法站立于此。

这就是神仙的力量吗?

不知不觉间,问话已到了嘴边。

“请问姑娘是……”

少女丝毫不被冰霜所阻,手在门上一拂,便迈进了夙玉的屋子。

似乎对云天青的问题感觉到不耐烦似的,她头也不回地说,“瑶光。我是北斗第七星,瑶光。”

“……瑶光?!”云天青的嘴巴张得很大,即使已经有了猜测,实际听到答案,他还是感觉到一阵晕眩。瑶光星,即为破军,属水,主消耗,杀星之重,不吉。有着这样传说的瑶光星君,居然会是这样的少女?!

瑶光根本懒得理后面的人有什么反应,走到夙玉床前,俯身看着她。

过了会儿,瑶光突然直起身,双手一拍,“好啦,总算没出事,幸好有玉衡剑。”

瑶光说完之后,从怀里掏出一个扁形的黑­色­漆盒,打开来,倒出一大堆药丸,有的从手上掉下去,顺着地面滚远了,她也不在意,只看着手心的药丸,念念有词。

“这个是消颜,不对。锁颜,更不对了……定颜,我的天,怎么这颗珠子在这里?!怪不得上次找不到,回去要告诉开阳哥哥,别再乱动我东西了……写颜,两颗,怪了,明明有三颗的呀,掉地上了?过会儿找吧……”

云天青在瑶光身后几步站着,听到瑶光的喃喃自语,不禁一身冷汗。

虽然他不知道瑶光说的那些是什么,可是‘定颜珠’他听说过!

传说这是仙家宝物,可以使尸身不腐,经年不朽,常常有皇亲贵胄不惜代价地搜购,也千金难求。

瑶光的语气那么稀松平常也就罢了,后面那句‘过会儿找’着实让他汗颜了——这摆明了是把宝贝不当宝贝,可真是珍珠如土金如铁了……

先不管云天青心里怎么百转千回,那边,瑶光终于找到了她要找的东西。

“啊!总算找到了!离神和修灵!玉衡姐姐,我马上就让你从这身躯中解脱出来!真是委屈玉衡姐姐了,这身体和玉衡姐姐的力量根本就不符合,辛苦姐姐了呢!”

瑶光捏着一颗黑­色­的药丸,往夙玉嘴里送去。

说来也怪,夙玉的身体被冰霜覆盖,照例说来根本不可能直接碰到。

可是瑶光的手的确触到了夙玉的嘴­唇­,动作熟练地把一颗药塞进了夙玉嘴里,就似冰霜根本不存在般。

云天青在心里思恃着,这多半和瑶光属水有关吧!

他紧张地看着前方,只见夙玉的身体逐渐发出蓝光,须臾间转为青­色­与红­色­相间的光芒,一道光芒从夙玉身体脱离而出,夙玉的身体立刻失了光辉,重新黯淡下去。

瑶光旁边,已站着一名女子,白裳绾髻,神情温婉,眸中波光潋滟,笑吟吟地看着瑶光。

“瑶光妹妹,又见面了呢。”

瑶光欢呼一声,立刻双手捧着剩下的那颗金­色­药丸递到女子身前。

“玉衡姐姐,快吃下这个!重塑仙身后,我们就回去吧!人间根本就不好玩,到处都是无聊的人!灵气又弱,还到处都是污浊!我可不想再留在这里啦!”

女子轻笑一声,接过丹药,咽下之后,她的身体逐渐发光,最后终于稳定下来。原本有些缥缈的身形,已经完全凝定。

瑶光立刻扑了上去,“玉衡姐姐!怪不得他以前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呢,玉衡姐姐不在的这几个时辰,我根本熬不住呀,天权大叔唠唠叨叨个没完,天璇哥哥他们又总是下棋!故意欺负我嘛!”

女子轻巧地抱住了瑶光,轻轻地拍打着她的背,柔声说,“好妹妹,辛苦你了。”

瑶光猛地摇摇头,“不呢!玉衡姐姐才是!特地到人间走一趟——对了,他的后人怎么样?告诉我吧,我们不好下来,用法术又看不清,除了最后那九天落雷……”

女子突然止住了瑶光的声音,转头看着云天青,低头行礼,笑得婉约。

“失礼了。本星君是九重天上,北斗第五星,位居玉衡星宫的廉贞星君。在人间这些日子,多得云公子照顾,铭感五内。”

“……不用谢……照顾同门,是我应该做的……”云天青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仙女,有些脑子发懵。

夙玉竟然是仙人转世,玉衡星君!难怪她拿得起玉衡剑……

虽说玉衡廉贞,凶名在外,没想到竟是如此温柔婉约的女子,浅笑如月……

云天青突然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他看了看玉衡,再看看夙玉,终于忍不住指着玉衡,声音有些颤抖,“为什么你们的脸……”

“完全不一样,是吗?”玉衡笑着接过了话,掩口轻笑片刻,才一手戳了戳瑶光的额头。

“还不是这小妮子。我转世后,前尘尽忘,她却在我幼时,把‘写颜丹’放进茶水中,等我喝下去后,又拿了幅画给我看,生生地将我长相改变。身为‘夙玉’时,我既不知服下写颜,更不会记起破解的咒语,只得顶着这张脸,度过一生。当时我家人都吓了一跳呢!”

瑶光缩了缩头,似乎有些理亏。

“……玉衡姐姐,我只是好奇,她会不会认错嘛!她们既然约定了‘来生当为姐妹’,我便试试看她眼力如何啊!若是她认错了,也不配做他的后人!”

“这还由得你来决定?”玉衡似是有些恼了,却没有动真火,掐着瑶光的脸颊,“还不认错。体内流着他的血的,便是他的后人,何须你来认定?何况……她也的确当得起……”

玉衡神­色­微黯,却没继续说下去,轻飘飘地带过了话题。

“云公子,写颜丹本是瑶光炼药出了差错炼出来的。服下写颜丹,看着要变成的人的画像,便可以变换出一模一样的长相,若要破解,只能凭自身法力,念诵咒语。往日里我们只是互相取笑戏耍,谁知道瑶光如此大胆,竟然把药带到了人间!”

“嘻,玉衡姐姐,你可不知道,天权叔叔看到一条狗长了他的脸时,脸­色­多­精­彩!哈哈哈……”瑶光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玉衡被说得哭笑不得。

“好了,也别说笑了。我们快些回去吧,耽于此地,对此地生灵大非善事。”

“哦。”瑶光悻悻地点头,这才飞速收起其他的药丸,捡起地上散落的药。

玉衡站在旁边,平静地环视了整间屋子,目光再次落在云天青身上。

须臾,玉衡突然变了脸­色­,瑶光好奇地抬头,“玉衡姐姐,怎么了?”

“不……没什么……这实在匪夷所思,大概我的妄想了……”玉衡摇了摇头,目光仍然不离云天青,眸中神­色­变幻不停。

云天青被看得阵阵不安,“玉衡星君,我怎么了?”

玉衡双目微敛,“……我尘缘既了,便当回归星位。云公子,前路或许艰难,但请不要轻言放弃……有些事情,我们不能说,但是,这六界中,唯有一个地方的记载,决不会有谎言。若云公子有心探查,多加珍重。”

云天青心中奇怪,却知道不好多问,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瑶光突然冷不丁蹦出一句,“那小鬼你就别担心了!他的命硬的很呢!破军星气下还能呼呼大睡,真是……”

瑶光话音一落,两位星君便随光消失。

结界跟着撤去,夙玉屋中的冰霜也即消失,玉衡剑再次黯淡失­色­。

云天青突然咦了一声。

只见夙玉的遗体,忽然发生了变化,在一道光华后,她的脸转变成同刚才玉衡星君一般无二的长相。

“夙玉的脸不是夙玉的……却是谁的呢?”云天青皱着眉,话还没说完,夙玉的遗体忽然开始消散,化成一阵轻烟。

云天青愣了会儿,他倒不是惊讶,既然玉衡星君已归位,这身体毁了也不稀奇,可是……

该怎么对天河说啊!

云天青有些头疼了。

为什么这些仙人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这任­性­的做法,还真是让人无法心生敬仰……

事实上,云天青没有花多少时间,就明白了玉衡星君的暗示,或者说是提示。

前路艰难——显然,玉衡星君看到了什么,但是天际不得泄露,她没有说。

这六界中,唯有一个地方的记载,决不会有谎言——这能是哪里?

只有鬼界了。

人死万事空,鬼界的生死簿,记录了人的一生,同样的,也记录着世事盛衰。

“鬼界……”云天青靠着椅背,有些迟疑。

他看着仍旧没什么­精­神的天河,着实有些头疼。

如果他就这么去了鬼界,这孩子怎么办?他才五岁,放在青鸾峰上,虽然没有人为的危险,但是山中野兽猛禽不少……

云天青叹了口气,从前听红说到去鬼界的事情,他还当成是趣闻,如今真的要考虑这件事,却感觉到棘手了。

不周山的衔烛之龙,丰都鬼城的子时阵法……

要怎么办啊!

鬼界只认道行,不认身份,这固然避免了一些麻烦,却造成了另一些麻烦了。

“爹!为什么娘的屋子里有甜甜的东西?”天河突然跑到云天青面前,双眼忽闪忽闪,“那个小小的、圆圆的东西,甜丝丝的,真好吃,还有吗?”

云天青一愣,往夙玉的屋子看了一眼,突然变了脸­色­。

“你在哪里看到的?!”

天河全不知云天青为何突然板起了脸,怯怯地指了指地面,“地上……地上捡到的……”

云天青的脸彻底黑了。

如果他没有记错,屋里早就清扫­干­净,不可能有‘小小的、圆圆的’东西!

除了……月前出现的瑶光星君,掉到地上的丹药……

正在这时,瑶光突然出现,急急忙忙地冲进了屋子,上下翻找。

“奇怪,怎么会不见了?!三颗写颜,剩下的,只可能在这里啊!”

听到这句话,云天青懵了。

天河茫然地眨巴着眼睛,他看不见瑶光,也听不见声音,只觉得爹爹忽然没了反应。

“爹,那种甜甜的丸子,还有吗?”天河摆着软软的小手,期待地看着云天青。

这时,瑶光冲了出来,指着天河,“你,这是你儿子?!那就好……长得一样也没什么了。欸,就当白炼了,什么嘛,这么好吃!炼一颗写颜多麻烦呢!”

云天青愣愣地看着瑶灌一手捂着额头,半晌没有说话。

七八十年&浊已经差不多是人的一生了。这不就是说,天河恐怕一辈子都变不回本来样貌?那将来想让他去认亲生父亲,恐怕困难重重……不是乾我的义子……写颜的功效,要怎么才能消除?”云天青只觉得糟透了,如果天河将来和他长得一样,岂不是……

瑶光面露难­色­,“这……只能用法力破解啊。他资质很好嘛,如果潜心修炼,大概,我算算……大概七八十年就可以有破解写颜的法力了吧。咒语我可以告诉你,可是,这破解他人不能代劳的,只能由本人……”

云天青一手捂着额头,半晌没有说话。

七八十年,那已经差不多是人的一生了。这不就是说,天河恐怕一辈子都变不回本来样貌?那将来想让他去认亲生父亲,恐怕困难重重……不是亲眼见过,谁能相信写颜的功效?

“反正这小子本来就……”瑶光糯糯地说了一句,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把剩下的话咽回了肚子里。

“总之这可是他自己吃下去的!怨不得人!”瑶光说完就消失不见。

云天青看着手中写着咒语的纸,无奈地叹息。

“天河……看来,我得开始教你法术了。”云天青抚摸着天河的头,轻轻摇头,“……如此巧合,不能不说……唉。”

六三章 琼华宫中数令下

暖风拂动,晴空方好。

剑舞坪旁。

身着红­色­曳地长裙的女子一手支着额头,面露难­色­。

一名白衣少女拉着她的左手,不依不饶地说着什么。

两人站在剑舞坪旁边已有小半刻工夫,幸而有那一身标志­性­的红衣,否则还不知道会引来多少人围观。

红­色­长裙——惟有执剑长老夙红做如此装扮。

“夙莘师妹,我说了没事,你不需要总跟着我……”夙红揉了揉额头,颇为不自在的样子,“你不是向来跟着夙瑶师姐吗?”

“夙瑶师姐说了,让我不离你左右!上次我魂都要吓飞了,我绝对不能让你一个人行动!”夙莘立刻板起脸,叉着腰,“反正我就是不走!”

“你……”夙红一口气涌上来,只觉得无比烦躁,心火上冲,神­色­一凛,红眸含怒。

“夙莘,我要去哪里,却由得你来管?!回去修炼,莫等我铸出了剑,你拿不起,才真真好笑!”

夙红说话间,不自觉地散发出逼人的气势,灵力震慑之下,附近修为低的弟子都无法站稳。

夙莘没想到夙红突然疾言厉­色­,不由得呆住了。

夙红也就是那么一瞬间的怒火上涌,转瞬就恢复了,她立刻知道是那些恢复的记忆的缘故,赶快默诵冰心诀,须臾之后才平息灵气。

“夙莘师妹,你自去做你的事情……这般跟着我,除了令我更烦躁,没有什么助益。”夙红有些歉然地笑笑,摸了摸夙莘的头,“方才我有些控制不住,抱歉,别往心里去。”

“啊,没关系!我知道的,夙红师姐一定是还没……”夙莘话没说完,就被夙红以眼神制止,可惜晚了一步。

云天青已跑到她们旁边,好奇地挑眉,“哎?夙红师姐,夙莘师妹,你们在这里做什么?刚才夙红师姐好大的火气啊,我都不敢认,没想到这长老当当果然容易上火呀……”

云天青意味深长地笑笑,见夙红躲开了他的视线,便瞥向夙莘,语带讥讽,似乎要刺激她一般。

夙莘果然中计,立刻吼了出来,“你才会上火呢!夙红师姐那是修炼出了岔子,还没恢复罢了!”

夙莘这句话吼完,见到云天青瞬间严肃慎重起来的神情,立刻知道说错了话,连忙看向夙红,满脸歉意,“我……抱歉,夙红师姐……我太急了……”

夙红叹了口气,摇摇头,也没打算责怪夙莘,云天青一开口,她就知道要糟。

“没什么,夙莘师妹,你先去承天剑台吧,转告玄霁师弟,今天别铸剑,上次给他的图谱,依样做个坠子给你便好了。”

“可是……”夙莘还待再说什么,抬头对上夙红的视线,却见到她带着催促意思的目光。

夙莘看看夙红,又看看云天青,这才低下头,“夙红师姐,天青师兄,夙莘告退。”

等到夙莘走远,远到不可能听见两人说话,云天青才抱着双臂,­唇­角微扬,轻笑了一声开口。

“修炼出了岔子?嗯?”

云天青虽然在笑,却没有丝毫暖意,完全不同于他平常的戏谑不恭,语气中竟透出反常的寒意,“原来你突然从思返谷搬出来,是因为这个……瞒得真紧,都两天了,居然一点口风都不露。若不是夙莘说漏了嘴,你是不是不打算告诉我?”

夙红一时语塞。

她的确没想过告诉其他人,当天的事情,因为种种原因,太清也下令隐瞒,于是……

“天青……总之没事了。”夙红忽然不敢面对云天青的目光,微微侧过了头,却看到远处走来两个人影,正是玄霄和夙玉!

夙红连忙换了个方向看,就是不看向云天青。

云天青也不恼,依旧有些闲散地点着头,“没事了啊,那刚才怎么回事?隔的老远都能感觉到你爆发开来的灵气……别告诉我,你突然想展现一下长老的威严。”

云天青说到这里,突然瞄了那两人的方向一眼,计上心来,故意叹了口气。

“唉,看来你是不愿意告诉我了。不知道玄霄师兄如果知道这件事,会怎么想——是因为我的缘故,夙红才会至今未恢复,若是出了差失,我却该如何谢罪?玄霄师兄肯定会这么认为吧?”

夙红心里咯噔一声,不禁有些恼火,直接转过头瞪着云天青,“你威胁我?!”玄霄那死脑筋的思维模式她怎么会不知道?!若不是如此,又怎会向太清请示保密?

“既然我问不出来,那只好换人问了。”云天青故作轻松地耸肩,目光始终不离夙红的眼睛,满是凝重,大有不达目的决不罢休的意味。

夙红感觉到那两人已走到三丈之内,再看看云天青,气愤地哼了一声,“好一个云天青……我告诉你就是——过会儿不准拆台!”她愤愤地说完,右脚狠狠地碾着地面,在心里想象着钉小人的画面,虽然如此,她却止不住地感觉到一股奇妙的暖流从心底涌出——明明讨厌被这样逼问,为什么会感到开心?

“夙红师姐,方才可是出了什么事?”

“夙红师姐,先前有何事发生?”

夙玉和玄霄一前一后地问话,同时俯身行礼。

夙玉看到云天青时,眸中流过一丝疑惑,却没说什么。

玄霄同样掩起了自己的疑惑,只询问先前的事情。

“玄霄师弟,夙玉师妹。没什么……和夙莘师妹闹着玩而已,让你们担心了,抱歉。”夙红微微颔首,还待再说什么,却被一个声音打断。

“夙红师妹,玄霄师弟,夙玉师妹,天青师弟,你们都在这里,倒是巧了。师父传你们去琼华宫。”玄震似乎有些惊讶,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讶意。

“玄震师兄,早安。”夙红先点头招呼,等看到后面跟来的夙瑶,她不由得惊了一下,“夙瑶师姐?这什么事情,需要把我们全都找去?”

夙瑶的表情略为缓和一些,“不是一件事,而是好几件事情。大部分玄字辈与夙字辈的弟子都在,刚才去承天剑台找你,不料想你在这边。”

“哦。”夙红点点头,心里还在犯嘀咕,这么多人一起找去,岂不是很奇怪?她只能在心里转着念头,也不好开口。

“别耽搁了,快些去吧,长老们都在,去晚了不好。”玄震笑着对夙红点了点头,却似故意忽略了某些人一般,只对云天青点头示意。

“呀,那我先走一步,这次要被念死了。”夙红一听到那句‘长老们都在’,顿时脸­色­一黑,说话间人已飘然而去,带起一阵微风,大红的裙摆在空中划过一道亮丽的轨迹。

“好快的速度……”夙玉惊奇地揉了揉眼睛,“夙红师姐方才还在这里吧?”

“流风散。”夙瑶淡淡地解释了一句,“我们快些去吧。”

众人点头跟上,等他们走到琼华宫时,见到了难得一见的壮观景象。

自从玄震入门后,玄字辈与夙字辈弟子陆续进门,直到今日,竟有数百人之多。

掌门太清与几位长老择徒甚严。

太清共有五名弟子,依次是玄震、夙瑶、玄霄、天青、夙玉。

正法长老清辉仅有一名弟子,名唤玄墨。

慎行长老孤光至今无弟子,令人心生疑虑的是,他今日竟未到场。

肃武长老青阳仅一名弟子,正是夙莘。

威仪长老重光的弟子便是玄祉。

前任执剑长老宗炼有徒两名,一位便是现任执剑长老夙红,另一位是玄霁。

其他与太清同辈的弟子或几年不收弟子,或一年收数个弟子,也可说标准不宽松,但时间流逝,堪堪数十年过去,也有如今济济一堂的景象。

太清端坐于正座之上,威仪自生,神情郑重,似乎在思虑什么。

清辉列于座下右首,其后是青阳、重光。

夙红一人站在左侧,空出了首位,显然是留给孤光长老的位置。

宗炼与其他同辈弟子站在台阶下,一字排开。

太清和几位长老的弟子站在众弟子前列,分别对着自己的师父。

其他玄字辈与夙字辈弟子少有见过这般场面的,他们多半跟随着师父修行数年,之后便自行摸索门路,完成派内任务,从不参与这般事宜。

几个进门不久的都开始背后冒冷汗——纵然掌门和众位长老收敛了力量,散发出的些许气势亦足够让他们心下发虚。

夙红看似肃穆,实则内心生疑,她赶来这里的时候,孤光长老便没来,等了许久都不见人,而太清竟然也不着恼。想着想着,她微微侧身,随后举步走到正中,朝着太清盈盈拜下。

“掌门,孤光长老至今为止,是否让夙红前去迎接?”

夙红弯着腰,语气委婉地提醒,是否去找他来,还是不找,掌门好歹下个令,好过这里众弟子随意猜测。

太清这才抬起头,似乎才回神般,略看了夙红一眼,见到夙红提示的目光,才向下环视一圈,众弟子纷纷低下头去,眼观鼻鼻观心。

“不必了,孤光正在闭关,不必为这件事打搅他。现下便开始议事吧。”

夙红先行一礼,才默默退回原位。

她这一番举动,自是被众人记在心中,但是各人如何评论,却不是她所能知了。

太清一一看过殿中弟子,每个被看到的人都心内打鼓。

这之中,玄震尤其心情复杂,孤光长老已有年余未露面,联系到他那次听到的话……

他不禁握紧双手,克制着自己的反应。

“今次招你们来,乃是有几件事需要宣布。本座与几位长老即将开始闭关,此为其一。”太清这句话才说完,殿中便已惊呼一片。

“什么……?”

“师父师叔伯们都闭关?”

“怎么会这么突然?”

听到满殿窃窃私语声,太清不禁蹙眉。

夙红轻咳一声,随后正­色­作出事不关己的样子。

但是,她那一声,已经足够那些出声的人注意到太清的脸­色­。

琼华宫再度安静下来。

玄震和夙瑶对视一眼,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自己的疑惑。

玄震走上前一步,拱手行礼,“师父,请问夙红长老是否一起闭关?”

“这正是第二件事。夙红听令。”太清点点头,似乎对玄震的问话感觉到欣慰,随即朗声吩咐。

“夙红在。”夙红走到太清正前方几步的位置,低下头,以眼神示意玄震退回去。

玄震这才反应过来,退回众人之间。

“夙红,此次闭关耗时不定,可能数月,也可能数年,你不必参与。便留在派中,协助玄震处理派内事务,凡有决断之事,均需两人商议而定——你可明白?”太清深深地望了夙红一眼,目光中大有深意。

夙红立刻应声,“夙红谨遵掌门吩咐,定会悉心辅佐玄震师兄。”

话虽然没有犹豫,她心里却不免浮起一个个问号,这些人怎么突然就去闭关?完全没有和她提过……这算是故意隐瞒或者孤立吗?最重要的是,那日被重光带走的碧煞至今还在宗炼手里——这难免令她有着不安,可是现在分明也不是问话的场合。

至于太清的吩咐,她根本左耳进右耳出,谁管他有什么安排什么期待,难道她还想在琼华成就事业不成?

天大的笑话。

太清对夙红的回答很满意,即挥手让她退下,抬头看向殿中弟子,带着不容置疑的气势颁下一道命令。

“众人听令。本座闭关期间,一切事情均听玄震与夙红安排,违令者一律逐出门墙。”

“弟子明白,定当谨遵掌门号令。”一众弟子异口同声地回答,无一人敢怠慢。

夙红还没觉得怎样,玄震却已被这消息惊骇得呆了。

“师父!这……弟子恐怕不能担起要务!”玄震匆匆上前,跪了下来,“请师父再作考虑!”

“玄震,你为本座首徒,论资历,论能力,还有谁比你更适合?”太清捋着胡子,笑得慈祥,话中毫无愠意,除了肯定,更有几分劝诱的感觉。

玄震却无所察,一个人名几乎要脱口而出。

夙红都赶不及走到太清面前,即刻在原地跪下,“夙红定会竭尽全力辅佐玄震师兄,请掌门勿恼!”

说话间,她左手背到身后,比了一个手势,心里冀望玄震还能记得。她已经敏锐地嗅到了几分计谋的味道,玄震师兄,现在可千万别称赞她啊!

万幸的是,夙红没有听到玄震继续辩解,而是一声“弟子领命,定会尽心尽力”的回答。

夙红这才长舒一口气,好险……

太清甚是满意地点点头,嘴角的弧度更扩大了。

夙红这才站起来,回头看了玄震一眼,目光中带着感激。

玄震神­色­复杂地轻轻点头,同样比了一个手势。

夙红心中一动,感触顿生,没想到玄震师兄竟都记得——以前闲着无聊,才编着玩的手势……

她比的是,‘不要拒绝’。

他比的是,‘安心’。

其他人纵然看出他们有眼神交流,却万万猜不到这哑谜。

“玄霄、夙玉,明日起你们便去日日去禁地同修,具体事宜,宗炼稍后会交代于你们。”太清看着这对弟子,笑得益发开心。

“弟子明白。”玄霄立刻回答。

“……弟子明白。”夙玉的声音却略轻,听不出心情。

“夙瑶以执事弟子身份,领慎行长老事务。玄祉以执事弟子身份,领威仪长老事务。”太清接着吩咐,殿中两人立刻上前跪下。

“弟子听命。”

“弟子领命。”

“玄霄、夙玉、夙红留下,其他人回去吧。今日之令,你们均需谨记于心!”太清长袖一挥,琼华宫的大门突然打开,风猛的灌了进来。

“若让本座得知有人敢私自怠慢议论,概不轻饶!”

琼华宫的会议,在太清的这句警告下结束。

然而,对于留下的三人来说,却还没有结束。

玄震、夙瑶、天青、夙莘走出去的时候,都担忧地瞥了夙红一眼。

夙红故作严肃,似乎全未留意几人的小动作,始终看着地面。

□章 双剑同修不可免

太清右手凭虚一握,琼华宫的大门忽而关上。

现今殿中只剩下太清、宗炼、夙红、玄霄、夙玉五人。

若说玄霄隐约知道是为了什么,那夙玉就完全摸不着边际了——自她上山以来,总觉得隐隐被同门孤立,她却也不知晓原因。

夙红两手拢在袖中,无声地走下台阶,站到夙玉右侧。

太清真人清了清嗓子,微微点头。

“玄霄、夙玉,我今日命你二人前来,乃是有一件关乎本派的大事要交托!”

玄霄心中一惊,在他见到宗炼长老背后所负剑匣,便已感觉到一股烈阳之力,隐隐呼唤着他,听闻此言,他更多了几分猜想,莫非是……!

太清瞥了宗炼一眼。

夙红低着头,已知道下面会是什么话了。几年前,她听过一次的那段话,今天,轮到双剑宿主来听了吗?不知道这次有没有点新鲜的,她已提醒过,那方法过于冒险,对宿主的伤害也极为可观……

夙红本以为这次还是宗炼来说,便开始走神,没成想却听见叫她名字的声音。

“夙红!”太清略提高了声音,总算让夙红从走神中恢复过来。

夙红急忙抬头,“掌门何事吩咐?”

“夙红,你在想什么?”太清微蹙眉,显然有些不悦。

“……回禀掌门,夙红的碧煞已几日不见,弟子寝食难安……”夙红斟酌着回答。

“宗炼,碧煞你可带来了?”太清的神情缓了缓,语气也没有那么急迫了。

“一起带来了。”宗炼急忙走上前,右手一挥,碧­色­光晕在空中集结成碧煞的模样,甫一成形就疾飞向夙红,不断发出轻微的鸣叫声,似乎极为欣喜般。

夙红左手在刀柄上一按,将碧煞转了一圈,上下看了一遍,还好……虽然被符咒印上过,不过水灵珠却修复了它所受的伤害。

碧煞握在手中,夙红顿时感觉到一股安心,眉宇间露出了柔和的笑意。

“夙红,你这柄镰刀大不寻常。”宗炼显出忧思情状,“灵­性­竟不输双剑,兼且……你确能控制它吗?”

夙红心中生疑,再看向宗炼时不禁多了几分心思。

“师父,碧煞与夙红灵犀相通,气脉相连,师父何出此言?”

“……没什么。既然如此,便开始说正事。”宗炼深深看了夙红一眼,随即转过视线,对上玄霄与夙玉。

“昆仑诸峰之巅,有天光投下的地方,便是传说中的通仙之途,若能通过,则可白日飞升成仙,只是那里灵气充沛,彼此激荡,绝非一人之力能够靠近。”

宗炼这段慷慨激昂的话一开始,夙红就低下头,直到一阵熟悉的灵气波动触动了她的感知,她才抬起头。

羲和、望舒双剑飘浮半空,静静地散发着光辉,但却止不住阵阵欢欣的蜂鸣。

夙红见到这一幕,心中百感交集。

羲和与望舒……终究要择主了吗?

双剑宿主……却如何知道,那看似风光的说明下,隐含的巨大危险?

她却无法在此时开口——太清一直留意着她,一股压力笼罩着她,显然不会给她说出那些话。

宗炼的自豪,玄霄的惊诧,夙玉的惊疑,全都被她看在眼里。

夙红静静地立于一旁,手中碧煞化作光晕归于她体内。

宗炼一手指着双剑,满脸的珍爱自豪,犹如看着自己的孩子一般。

“自那之后,吾派穷三代之力,于我手中,终成羲和、望舒两剑!”

玄霄只觉得自身灵力似乎受到了什么的影响,不断躁动,而眼前这两柄剑的光芒,已足以显示它们的力量,“这……!确是绝世的神兵利器!”

宗炼续道,“夙红曾于数年间以灵力喂养双剑,如今双剑光辉如此,她可居首功!”

玄霄心中一动,立刻想起几年前夙红不断去禁地的情形,他探究的视线和夙红一撞,立刻收回。

“虽然如此,夙红能力所及,毕竟有限。双剑还是死物,若能进一步灌注生人灵气,则力量之巨不可想像!”宗炼说到此处,不自觉地激动起来。

夙红心内发笑,该说恰好吗?她的灵气算不得‘生人灵气’,在她成仙或者入魔之前,她身上总归是‘死气’为主,尽管如今全被镇魂铃掩盖了下去,才不至于出纰漏。

太清同样心情激荡难抑,“玄霄、夙玉,你二人已被选为羲和剑、望舒剑之宿体,从今往后,便要人剑同修,助我琼华派早日升仙!”

玄霄在上山之初便已知道自己身为‘羲和宿主’,相隔数年,终于得见羲和剑,他心情剧烈起伏,激动已极,更觉肩上沉甸甸的,“弟子、弟子担此重任,定会勤加修行,不辱使命!”

夙玉却迟疑着没有开口。

太清也注意到了这一点,“夙玉,你似乎有话要说?”

夙玉低下头来,恳切地说,“弟子惶恐!若是望舒剑需要女子作为宿体,如此重任,为何不交给夙瑶师姐或是夙红师姐呢?弟子修为浅薄,只怕承担不来……”

太清不禁敛眉,“……先不说夙瑶资质并不及你,单是这双剑宿体,须得是生辰之中、­阴­阳极盛之人,我于山下寻访多年,才发现了你与玄霄……”

夙玉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语调也不自觉地有些轻颤,“原来如此……所以师父才会来到夙玉所居的小城…… ”

太清点点头,“不错,万里挑一,自然要费一番心思,所幸最后终于找到你们两个,这亦是上天怜我琼华啊!”

“至于夙红……唉,也是可惜了。夙红同样是­阴­时­阴­刻的生辰,却不得望舒认同……若非如此……”太清微微摇头,目光中流露出遗憾和不甘。倘若夙红是望舒宿主,早在数年之前,便已可开始修炼,何须等至今日?!若夙红是望舒宿主,他也不必……

“万物皆有缘法,半分勉强不得。掌门何须为此事挂心?何况……夙红有碧煞与素颜,便足够了。”夙红轻笑着开口,显得豁达通明——虽然她心里想的完全不是这么回事。

宗炼望着双剑,接过了话题,“你二人此三年中,务必刻苦修行,三年之后便是一个绝佳的机会……”

玄霄有些疑惑,“机会?……弟子愚昧,请长老明示。”

“三年?!”夙红却不是疑惑,而是惊诧得厉害,按照时间算起来,十九年的周期……分明应当还有六年!怎么会是三年?!

太清轻咳一声,双眸微敛,目光犹如实质,扫过夙红。

夙红立刻噤声,心里却止不住地惊疑,这……怎么会?难道……太清手中的那本册子,红家典籍中……记载了……

思及那个可能,她不禁冷汗涔涔,完全没有心思听下去了。

待她回过神,便听到太清的命令,“从今日起,你二人便每日去禁地修行,禁地之门须由灵光藻玉开启,你们各持一块,切不可交由其他弟子!”

玄霄毫不犹豫地回答,“是!”

夙玉也不再犹豫,微微露出欣喜的神情,应道,“是!”

夙红心内叹息,却也有些奇怪,难道让她留下来就是为了还碧煞不成?

才转过这个念头,太清的目光就落在她身上。

“夙红,你对双剑的了解可算本门最多了。玄霄、夙玉,你二人若有不明之处,可与之参详。”

“……夙红汗颜。”夙红欠了欠身,袖中双手已快不知道怎么摆才好了。从前双剑没有宿主,力量已经那么惊人,若是有了宿主,该是何等景象?她这伪修仙真厉鬼的站在那里,肯定不会好受!

“夙红,你也不必推辞,且上前来,让本座看看你对双剑的控制力如何?”太清态度温和地点了点头,示意夙红上前。

夙红无法,只得走上前去,才靠近双剑一些,就照例感觉到了羲和的阳炎与望舒温和的冰寒之气。

“师父,请稍微退开一些。”夙红对宗炼微微颔首,等到宗炼退后,她才双手运成圆弧,在空中划过两道半圆,羲和与望舒飞到她身边,一左一右,各自生辉。

羲和剑不断轻颤,显然不愿服从夙红的指挥,夙红轻哂了一声,挥手将羲和驱回宗炼的剑匣中。

“我灵力属水,与羲和极不合衬,倒是望舒,稍微好些。”夙红解释了一句,打消几人的疑虑,虽然主要原因是她身为厉鬼,羲和剑没过来砍她就已给足了面子……

夙红双手环成一个圆,一道冰蓝­色­的光团慢慢聚集而出,­射­进望舒剑内,望舒剑嗡的一声,突然散发出比方才凛冽许多的寒气,使周围迅速结霜成冰。

冰霜扩散的速度远超过太清的预料,他都没来得及做出什么反应,脚下地面已结出一层薄冰。

琼华宫的气温瞬间下降到冰点。

夙红停止了输入灵力,右手搭上望舒剑柄,在空中划了一个圆。

空气中的水气已完全凝结,饶是如此,依然有一个近似于圆形的冰圈从空中掉落下来,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太清、宗炼俱惊叹不已。

“夙红,若是望舒宿主,是否能发出更强的冰力?”太清首先想到的便是这个。

夙红静默片刻,放开手,任望舒在空中飘浮着,她看得出来望舒剑想往夙玉处去——望舒灵­性­至此,能抑制住飞向主人的心情勉强被她握一下,她已经很庆幸了。何况……即使只是碰了一下,她的右手也被望舒的寒气所伤,神兵利器有着天然正气,对厉鬼的伤害相当可观,若不是望舒剑灵自行克制,恐怕还远不止此……

“只是这等程度的冰寒,莫说望舒剑,便是碧煞、纪霜、玉衡也完全可以办到——夙红毕竟不是望舒剑主,要激发望舒的力量,实在勉强。”夙红也不隐瞒,诚实地回答完后,向夙玉点点头,“夙玉师妹,请以玉衡剑试着破坏地面冰霜。”

夙玉一惊,却看到太清也同意,只得招出玉衡剑,运起灵力,全力砍下!

地面裂开几道裂缝,玉衡剑与地面相抵的地方,则直接出现一根冰柱直冲殿顶。

太清惊讶得直接站了起来,所踏之处的冰层尽数破碎。

“夙红,如此看来,玉衡剑与望舒竟相去不远!这……”太清欲言又止,迫切的目光盯着夙红。

夙红握起右手,偷偷贴了一道符在手臂上,仗着衣袖遮挡,她倒也不担心。

“回禀掌门,望舒剑能发挥多少力量,全赖宿主。夙红无法断言望舒剑的极限能力——不过,夙红可以肯定,望舒之力,绝非玉衡可比,玉衡剑毕竟只是上品之剑,如何能与经天劫而成的神兵相较?”

夙红在心里比出一个大叉,根本不是天劫是物劫……别说她眼下铸不出比双剑更好的兵器来,就是有那个能力,她也要看看能不能挨过物劫啊!

不过……玉衡剑却有些不同,借了玉衡星气的剑,恐怕还有其他秘密在内,可惜她却参不透。

“是吗。”太清龙颜大悦,再看向夙玉的时候,目光中的热忱更盛,“夙玉,你须加紧修炼,勿负本座所托!”

夙玉惊讶地抬起头,却立刻又低头,就像害怕面对那种目光一般。

“夙玉明白。”

“既如此,你们便退下吧。”太清右袖一振,一股热腾腾的灵力瞬间弥漫整个宫殿,冰霜触之即化为水气。

夙红这才了解到太清的实力。

玉衡剑凝的冰雪她也能化去,但望舒之寒却无法这般轻易地化解……

她咬了咬牙,果然正道和邪道有所不同吗?

“夙红告退。”

夙红也不再看望舒剑,心内对望舒剑倒了别,不失风度地转身离去。

望舒剑闪了闪蓝光,飞到夙玉身边,挨着她不断旋转。

夙玉右手握着玉衡剑,有些发愣,不知道怎么办才好,直到听到太清的吩咐,才依言照办。

“夙玉,还不收起玉衡剑?今后你的佩剑便只有望舒!”

夙玉右手一空,再看着那蓝光流转的望舒剑,一时间竟觉怅然若失。

“望舒……”

这便是望舒剑……难道说……夙红师姐从一开始就知道,所以才……?不,夙红师姐对双剑了解如此,绝不可能不知道!

夙玉心念如电闪,突然明白了一些事情,再想看夙红时,发现她已悄悄离去。

夙红才走出琼华宫,便被一个人拉住左臂,在踉跄中被拽着跑出老远,直到一个僻静的角落才停了下来。

“……天青,你一直在外面等?”夙红直到站稳才抽出了左手,背过手去揉了揉手腕。

云天青转过身,面­色­略显沉重地点头。

“……你前几天到底是怎么回事?不是修炼出了岔子吧?”云天青脸上一丝笑意也无,反常的严肃,微抿的­唇­显出冷硬的线条。

“你为何这么肯定?”夙红不觉笑了出来,“就连掌门和师叔师伯也没疑心。”她一边说着,一边左手绕着耳边发丝,好整以暇的姿态流露无遗。

“你根本就不会专心在修炼上到出岔子的境地。”云天青嗤之以鼻,“这种理由他们也能信?”

“……是啊,都信了呢。”夙红耸了耸肩,轻笑着说,“虽然不是,不过也差不多了。‘心魔’——差点走火入魔而已。”

云天青本来还有些好笑地看着她,听到后面那句话,差点给惊得跳了起来。

“你说什么?!心——”

夙红左手食指抵着云天青的嘴­唇­,“别喊——你想把人招来吗?”

云天青身体一僵,直到夙红收回了手,他过了好一会儿才重新找到了自己的声音,“啊……不好意思……”

“差不多就是这样了,你觉得掌门会去告诉其他人吗?”夙红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现下我是没事了,不过那两个人……”

“他们怎么了?”云天青的目光闪了闪,瞄了一眼琼华宫的方向,“师父留下你们吩咐什么了?又是禁地——你肯定知道吧。”

夙红犹豫了片刻,才摇摇头,眉宇间浮出忧­色­。

“双剑。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夙玉师妹……唉,我真不想看到他们开始修炼双剑,可是……”她却无力阻止这件事。

“是这个啊。”云天青仰起头,舒了口气,“我更有兴趣知道,什么引发了你的‘心魔’——不过你也不会说吧。算了,记得以后有心事要找人说说啊,总积在心里,迟早会出问题。”

“……那你呢?”夙红眯了眯眼睛,云天青感觉之敏锐,她早已知道,从初次见面时开始,她就已很清楚了,但她却从来不明白,云天青看似洒脱不羁的外表下,究竟藏了什么心事。

“我?”云天青突然笑了笑,也不知道是因为欣喜还是自嘲。

“我早已没的救了。”云天青说完这句话,似乎自觉好笑,微微摇头,转身便走了。

夙红愣住了,站在原地拧起了眉,这是什么回答?

她在不知不觉中,习惯­性­地用大拇指抵着下巴,左手食指和中指恰好轻轻贴在嘴­唇­上。这熟悉的动作带来的温热触感,她早已熟悉,蓦然间,她回想起另一个不同的温度,手指如触电般,立刻离开了自己的嘴­唇­,脸颊立刻烧红——天啊,怪不得刚才云天青忽然僵住了,她居然……

夙红立刻有在地上打个洞钻进去的冲动。

六五章 红家往事何其多

夙红有着不少习惯­性­的小动作,这些云天青都是知道的。

她时而会将流海轻轻地拨到耳后,如今她已改掉了拨右边流海的习惯——自从她右眼受伤之后。

云天青无从知道这是因为她不愿意露出伤痕,还是因为他们的反应,那些各异的眼神……夙红忽然改了流海的样式,变成右侧斜分,也是从那之后。

她在思考时会无意识地捻动手指,不是拇指和食指相触,而是拇指和中指轻轻摩挲,慢慢的、富有节奏的摩挲。

她在出神的时候会用拇指抵着下巴,两指轻轻贴着嘴­唇­——这点他更清楚,他曾见过她这个动作许多次,在思返谷她静默不语的时候,在承天剑台铸玉衡剑的时候……

于是,在她突然抵住他嘴­唇­的时候,他完全怔住了。

虽然云天青很清楚,夙红只是急于让他住口,可能只是下意识的行动——可是那一瞬间,他整个人都懵了。

纤细的手指,指腹有着薄薄的茧子,和他认知中女子的手有着些许差异——并不是指如削葱般的白­嫩­,也不是柔若无骨的细致,反而因为薄薄的茧子轻微的摩擦带出一股奇妙的触感。

夙红的体温比一般人来的低,可能和她属水的灵力有关。

她的指尖冰冰凉凉的,就像是微雪化开一般的清爽。

她问他,他压在心中的事是什么?

他心中的事是什么?

呵……要如何说呢?

他已经没的救了,早已病入膏肓——他的心事无法告诉任何人。

红,你心里到底装着什么,为什么竟会到‘心魔’的地步?

云天青虽然很想知道那到底是什么原因,可是,他更清楚,她不可能说——除了她愿意说的那些,能从她嘴里套出来的话太过有限。

或许……那次看见的幻觉……

云天青猛地闪过这个念头,脸­色­立刻沉重下来。

夙红急匆匆地跑回了住处,整个人缩进被子里,做鸵鸟状。

“冷静……”夙红拍打着自己的脸颊,反复深呼吸,总算让心跳恢复了正常。

幸好这时候夙瑶还忙于事务,不然见到她这副怪样,还不得惊讶得把她拖出来问清楚——自从夙红搬出来和夙瑶同住以后,夙瑶日日都密切关注着她的情况,稍有不对便要报告给太清。

翌日。

夙红借口身体不舒服,留在了房内,等夙瑶走远,她才设下一道结界,主要是防止他人突然闯进来。

她记得,数年前,玄震等四人闯了禁地却没被罚的那一次,玄霄曾经提过,太清手中有着一本书册。

深褐纸张朱砂笔,那一定是出自红家人之手——只是,那里面到底记载了什么,那又出自谁的手?

还有,重光手中也有着一本红摄初带到这个世界的手札抄本。

这两本书中,到底记载了什么?

或许从前她没有特别的好奇,但是从她知道六年时间突然变成三年,而太清等人又要闭关,就由不得她不生疑了!

红摄初临终前曾焚毁了许多典籍,说不定……那两本书中记载的东西,连她这个正统的红家人也不知道!

红家对直系旁系的区分极其严格,只有不与外人混血,代代传承红家纯血的人才是直系,居于本家。一旦外嫁或是娶了他族女子,其后代便不列入族谱内,亦不得以红为姓。

红家始祖,红离,殷商时人,娶其亲妹,育有四子六女。

其后红家开枝散叶,均有族内通婚的习俗,血统越纯,天赋越强,其后修行更易得成,多为散仙,寿命长久,故最初几代家主,均在任数百年。

在千百年前,红家曾是盛极一时的道术家族,声名远播,名动三界,自从红摄初去世后,红家渐渐衰落,终至式微。

红家散落的旁系血裔或已不可追查,即便如此,本家血脉却始终未绝,直到红清胜迎娶了李家独女李梅,诞下一女,生辰为­阴­中之­阴­,正合红摄初预言,他们才知道红家末日将至。

或许……红红的父母以为她不会知道,不会知道红家这违背伦常的通婚习俗,不会知道自己是最后的红家直系……

红红曾经在祖宅翻过族谱,细细地记起了上面每一个名字,除了红家的族谱,另有一本记着李家的族谱——李家不同于其他被分出去的家族,李家先祖是红家第十代家主胞弟,因恼恨自己未承家主位,遂愤而离去,尽管如此,他依然迎娶了本族女子,换言之,李家保留了红家的纯血,只是,被褫夺了红之姓氏而已。

对于红家同族通婚的习俗,其实,红红倒没什么特别的反感,毕竟,多数灵能家族都会如此,为了避免血统不纯,常常闭族而居,也为了避免他人觊觎本族术法。有时候,为了诞育出更强的后代,两个家族会通婚——即使夫妻间完全没有感情,他们只是各自带走一个孩子而已。

在记忆恢复的时候,这些事情她全都想了起来。

红家的力量潜藏于血脉中,归宿于魂魄内,纵然生死,依然可以保有异能。

只有最纯的血液,才能保有最完整的异能,似是‘­阴­阳双瞳’这般的异能,若不是红家直系,死后定会消散不可追。

红家千方百计保存着直系的血裔,是否便是预料到如今的一幕,抑或者是存着振兴红家的妄想?

天地若以红家族内通婚为悖德,何不早绝其后裔,却让其始终留存?

天地若终究要清算红家罪过,何不天火落下,届时全族身死,岂不容易?

为何……偏偏让最后的红家直系出生,再灭其一族?

为何定要让她来到这个世界?

这是惩罚的继续,还是什么的开始,往日之因,究竟会结出什么样的果?

“……太清闭关……正是个好机会。”夙红闭着眼睛,集中­精­力,使灵力慢慢扩散开,化进风中,四周的情形在她脑海中显现出来,这样靠着灵力进行感知,有些时间没做过了。

一是没必要,琼华没有魔界那么频繁的战斗;

二是有危险,如果被太清等人发觉,她要找个好的理由解释可不容易。

夙红收敛起略为纷乱的心思,集中­精­力,感觉太一宫附近的情形。

太一宫为掌门修行之处,弟子不能随意靠近,又有专人守位,其冷寂之处,远胜他所。

太一宫笼罩着一道大型的结界,直接妨碍了她继续探测里面的情形,红略思索片刻,毅然打破了一个细小的缺口,使灵识渗入,随后修补了结界——太清既已闭关,如此细微的变化他应当不会发觉。

太一宫内相当空旷,摆放着数件内蕴灵气的陈设,想来都是有助于修行的。

红也没有一一查探的心思,一心搜索着那本手札,然而四处看过,也没有踪影……

难道太清把它带去一起闭关了?

这个念头一动,红的灵力就乱了,如果真的被带进去了,就没办法了,她还没有不惊动太清就能从他眼前摸走东西的本领。

怎么办?继续找,还是先放弃?

在她踟蹰两难的时候,殿中突然响起一个声音。

她惊得立刻收回灵识,急忙催动灵力回归,生怕被那人发现——她并未见到有人进入太一宫,显然那是以灵识法术传音了,倘若被发觉,后果难以预料。

在她感知切断的刹那间,她依稀分辨出那是孤光长老的声音。

夙红一个激灵,立刻解除入定的姿势,跳下地。

“孤光长老?!太清明明说他去闭关了,怎么会突然传音?”

夙红即刻撤了结界,看着窗外初露的晨曦,心中疑惑更起。

太不合情理了。

闭关之中,谁会突然对外传音?

孤光长老真的是去闭关了?

夙红疑心一起,沉吟片刻,最终推门而出,朝着孤光长老的住处走过去。

一路上遇到不少早课的弟子,他们纷纷起身行礼,夙红礼节­性­地点点头就快步走了过去——倘若孤光长老不再住处的话……事情就不一般了。

当夙红走到孤光长老住所,完全感觉不到里面有人时,她察觉到几丝怪异。

推门而入,桌椅床柜上蒙了一层薄薄的灰尘,显然已经年无人居住。

夙红一手擦过桌角,神­色­凝重起来。

“……太清说谎了……”夙红低声说了一句,牙齿磕着嘴­唇­,“莫非孤光长老根本不在昆仑山中……”

当夙红想到这种可能后,跟着起了新的疑惑,那就是——孤光长老到底为什么不在?

若说孤光长老擅自离开琼华,绝无道理身为掌门的太清还需要帮他隐瞒——按照太清雷厉风行的个­性­,肯定是立毙掌下或者直接除名。

若不是……那所谓的‘闭关’又是怎么一回事?

这里面藏着什么内幕吗?

夙红竭力回想着孤光长老的言行,奈何两人见面次数原本就少,她晋升长老后,孤光长老已经不再出现,之前……她最后一次见到孤光,是什么时候?

对了,是太清叫她去琼华宫,吩咐她铸剑给夙玉时,当时孤光长老亦在……

“可恶!”夙红狠狠地捶了桌面一拳,震得灰尘飞扬。

夙红被灰尘呛到,咳了几声才继续道,“在铸玉衡剑的一年内,到底出了什么事?!”

在红烦闷却不得其法的时候,突然听到了一声清脆的铃响。

‘铃’……

她惊讶得一把撸起袖子,看到左腕上的墨­色­双铃摇曳生辉,并且持续发出清吟声,久久不绝。

她突然间感觉到一股隐隐的牵扯之力,竟然瞬间恍惚了神志,不由自主地走到了屋外,抬手招出素颜剑,向着一个方向御剑而去——当她身在半空,被疾风刮过脸颊时,那凛冽的冰寒才唤醒了她的神智。

“我怎么会在这里?!”红大吃一惊,立刻就要停止御剑,可是那股牵扯着她的力量却越来越强——她感觉的出来,那并不是什么邪异的力量,也没有敌意,反而令她感觉到无比亲切。

非常熟悉、非常熟悉的力量波动……那股暖暖的波动,就像温水轻轻舔着手心般,带出阵阵轻柔的暖意,有什么在遥遥地呼唤着她……

镇魂铃依然微微作响,淡蓝­色­的光晕一闪一闪,频率越来越快,似乎显示着它急迫地想赶到那个地方去——红愈发感觉到怪异和震惊,镇魂铃是红摄初的随身之物,能令镇魂铃这般­骚­动的……

莫非是……

可是……明明不可能!

红摄初早已过世!

若他还在,怎么可能对这些年的事无动于衷?!

单是静女……那是他的子嗣,他不可能看着自己的子嗣那样死去……

到底……谁在呼唤?

红心里的疑问如潮般涌起,一个接着一个,她也不再阻止那股力量的吸引,反而运起灵力,驱动素颜剑飞的更快——她要尽快赶到那里,看看到底谁在呼唤她!

这种感觉近似法术召唤,到底是谁启动这样的法术召唤她?

还是说,召唤的是镇魂铃,而不是她?

抑或者……根本就是?

云海辽阔,御剑疾行其间,不到三个时辰,红就看到了目的地。

之所以能这么肯定,是因为她感觉到,呼唤她的力量源头,就在这里,在这座山中——可是,为什么会在这里?以前来的时候,明明也没什么感觉。

红眼前所见的这座悬空之山,便是以盘古之心为核心的仙灵福地——蜀山。

大约四百年前,红曾经试图抢夺蜀山派镇派之宝镇妖剑,而被当时的掌门追捕了九个月,虽然她还没有抢到手。

一想到这段不光彩的历史,红就有些不忿。

明明就是飞蓬的佩剑,不过凑巧掉在这附近,那些蜀山上修仙的人居然就据为己有了。

最可恨的就是当时居然打不过那掌门老道——真是丢脸丢到家了。

红停住素颜剑,犹豫了片刻,用了个隐身的法术,才继续顺着那股力量飞去。

六六章 里蜀山藏承影剑

红停住素颜剑,犹豫了片刻,用了个隐身的法术,才继续顺着那股力量飞去。

稍微靠近一些后,红突然感觉到一股奇妙的力量波动,就像撕裂了空间一般,一下子把她扯进了另一个空间里。

等到她睁开眼来,不禁骇得目瞪口呆……

孤光长老正站在一个阵外,目光落在她身上,显然对她的出现早有预料。

此刻孤光长老微微蹙眉,似乎颇为惊奇。

“夙红,你怎会在此?”

红的注意力却完全不在孤光长老身上,更未听到他的问话,她只是痴痴地看着阵中那被无数光链捆缚住的无形之剑。

看起来只有剑柄的长剑。

剑柄­色­作湛绿,上面刻着两行细小的篆字,以夙红的目力,犹能分辨出来,那上面写的……正是她无比熟悉的十六个字。

身佩离箫,转弦奏响。

红染霜河,天清地澈。

红家十六字箴言刻在剑柄的花纹中,其中含义不言而喻。

镇魂铃的­骚­动,强烈的呼唤,红家箴言……

这是红启红摄初的佩剑!

这柄剑看似没有剑身,但是那些因咒符及法力而成的锁链却密密地缠在理当‘虚无’的物体上,堪堪辨认出那是一柄三尺一寸的长剑,剑刃较狭,倒似是轻灵一路的宝剑。

“承影……”

红眼中只能看见这柄无形长剑,其他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只有那柄剑和镇魂铃发出的共鸣声不断在耳边回响。

“……果然是承影……难怪家中没有记载……原来红摄初根本没有带回去……”

红走到了阵法边缘,接着向前踏了一步。

孤光‘咦’了一声,“夙红,小心!”

他先前也欲上前,却被阵法所阻,更受到强烈的反震,调息了半刻才恢复。

没等他拦住红,红已踏进了阵法。

阵法没有丝毫反应,那原先出现过的强烈光芒没有再次显现,红可说毫无阻碍地靠近了那柄悬浮半空的长剑。

红已经被承影剑惑了心神,伸出手去,想要拉住锁链,将承影剑扯下来,但是右手甫一碰到那光之锁链,就如遭电击,立刻松开了手。

红终于恢复了清醒,看着右手三指指尖的黑­色­伤痕,轻声笑了出来。

“果然不愧是红摄初的结界……纵然让我侥幸进入了,却不承认我碰触承影的资格。怪不得昔日红摄初斩妖除魔那般凌厉,单凭这无双正气,便远不是一般修道者可比。‘乘天地之正’,说的便是他了吧。”

“夙红,你在说什么?!你如何知道,这承影剑是红摄初之物?!”孤光心头一凛,目光如炬。

红这才反应过来还有他人在场,她缓缓转过身,只见孤光被挡在阵法之外,无法踏入一步,心里不禁多了几分好笑,看来红摄初到底还是顾念家人,倒没让她也只能站在阵外。

“孤光长老,你如何知道此剑名为承影?”红将右手拢在袖内,浅笑着反问。

孤光这时察觉到了几分不寻常的气息,他略一回思,夙红之前那句呓语般的话立刻在脑中回响。

‘……果然是承影……难怪家中没有记载……原来红摄初根本没有带回去……’

思及此处,孤光蓦地变了脸­色­,浑身气势随之而变。若说先前他只有疑惑和担忧,现在已是不得不警惕。

“夙红,你入门之初,曾经说过,‘自幼失去双亲’——难道竟是谎言?!你混入琼华派,到底有何打算?”

孤光语气虽严厉,措辞却仍然称得上缓和,至少他没有用‘­阴­谋’这个词。对于这一点,红可说是心头暖流抚过。想到这里,她的笑容也跟着柔和了一些。

“孤光长老,我说我失去双亲,可没说过前尘尽忘,我家中之事,似乎并不用向掌门汇报。”

孤光仍然狐疑地看着夙红,半晌才叹了口气。

“夙红……你先前提到‘红摄初’……但蛮州城内,并无一家姓红。莫说蛮州,便是临近城镇,上溯几百年,也无一家姓红。你并不是蛮州人士吧。”

红闻言也是一惊,“……孤光长老竟然查过……?”

孤光突然苦笑了一声,“我倒不是怀疑你……而是出了昆仑山后,偶然之下来到此处,得见‘红摄初’之名,疑惑之下,便四处查访。但是,天下辽阔,竟无红姓家族。你方才之言……莫非你是他的后人?”

“……这里有‘红摄初’的名讳?”红心里咯噔一声,只觉得心突然一沉,有种难以说明的感觉,似乎有什么非常粘滞的东西,慢慢地从心底浮了上来。自从她来到这里之后,从来只听说过红摄初之名,还从未见到过任何文字记载!

孤光察言观­色­,只觉夙红眼中疑虑惊愕不止,却无一丝邪念,他抬手一指,正对着背面墙壁。

红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这才发现,那面红褐­色­的石壁上,竟然同样刻着整齐的篆字!

观其纹路,转折之处,笔意不断,锋芒微露,隐隐有股无名的傲气扑面而来。

“……是剑气刻成的!”红终于窥出端倪,更惊叹出声。这不是用灵力法术所致,竟全是内家真气所成!红摄初竟然有如此惊人艺业,不借灵力,单凭­肉­身之力,也习得如此高绝剑术——她既惊且叹,一时间居然起了自惭形秽的感觉。若无灵力,她断然无法催动这般剑气书写上如此多的篆字。

“的确。我初见之时,也不禁骇然。竟有人可凭­肉­身凡胎之力,在这蜀山深处盘古大神力量覆盖之处,纯以剑气刻下字。我自问无此能力,便是太清……恐怕也远不及此。”孤光同样露出敬佩仰慕的神采,“细看之下,我才知这是‘红摄初’所留遗言,似乎是留给他的后人。倘若……”

孤光没有说完,话中含义却已无比清晰。

红立刻丢下承影剑的事情,身影一动,几乎在瞬间便出现在那面石壁前。

吾以红为姓,名启字摄初。

吾自入此世以来,行或有失,幸而及时悔悟,为时未晚。

天纲自悬,地则无变。

吾不能更改命数,却可略窥得一二。

观吾后人,数世之后,必得一人,为宿命所结之人。叠字重音,是为红家末裔。

吾之后人,红红须谨记,宿命或无可更,天纲却非任何外力所能驱使,勿忘地则,勿失本心,须牢记万物诸事之源头。吾等遵天道,遵地则。唯情一字,红家人必不能免。若离于情者,则堪比天地之寿。

吾自觉一生,仰不愧天,俯不怍地。此战必无胜算,奈何吾之后人,受吾连累实多。

勿忘红家祖训,勿负吾之期冀。

歉疚之情,吾无言以表,唯愿汝心之所向,无愿不成。

此剑名为承影,为吾长佩之剑,此剑无形无质,可斩断空间。

若吾后人红红在此,必能明白此剑用处。

吾已参透时空奥秘,故留此剑于此。

身佩离箫,转弦奏响。

红染霜河,天清地澈。

红红,吾所不能成之事,吾所不能断之果,今尽付于汝。

红启绝笔。

红一字字地看过来,只觉似乎能遥想到当年,红摄初是以如何的心情刻下这篇遗书……

他早知伏羲不会就此放过他和女娲……竟然冒险将承影剑留下……

斩断空间——再没有人比她更清楚这是什么意思了!

回去原来的世界!

她曾经无比强烈的愿望,在她醒来的第一天起,盘旋在心头的愿望……

她一度死心放弃的愿望……

可是……如今,她得知一切真相,怎能就此罢手回去?

焉知她离去之后,伏羲会不会再出­阴­谋?

何况,她早已有不能放弃的羁绊在……她已无那挥剑便可转身离开的洒脱。

红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一笔一笔描摹着石壁上的字迹。

“……果然是红摄初的字……只有他的字,才有这样的剑意风骨……”

“你果然是他的后人。”孤光不知何时已走到夙红身后几步的位置,不近,却也不远。

“……孤光长老,红确是红摄初后人。”红顿了顿,续道,“我本名红红。这篇遗言,正是留给我的。”

“……夙红,我不问你其他,只问一句,你进入琼华派,是否存有歹心?”孤光沉吟片刻,声音低沉地问着。

“各中因由,纵然我说出来,只怕孤光长老也不相信。总之,我绝无丝毫对琼华不利之念……我竭尽全力,正是为了救琼华派。如此逆天飞升之法,绝无善果——孤光长老怕是也不赞同的吧。”红转过身来,毫不畏缩地直视孤光双眼。

“不错,我原不赞同……奈何太清已过于执念……”孤光说到这里,神­色­不禁黯然,“当日你都能想到的问题,能参悟的道理,太清却已障目不视,自先师将飞升一事托与他,他就变了……他原本是我们之中,最有悟­性­的一个……”

孤光微微摇头,眉心微皱,声音越来越轻,到最后已近似叹息。

“……孤光长老,所以你就被驱逐了出来?”红抱起双臂,目光中闪着疑惑。

“……生死盛衰自有天定,若不走一次,太清必不能甘心……以我之言,无法说服他,亦无法说服许多师兄弟。除我之外,唯有青阳、重光对此事有疑虑,其他师兄弟……不提也罢。”孤光似乎想到了什么很不愉快的回忆般,左手扣得很紧,手臂微微颤动。

红沉思片刻,才开口,“孤光长老的意思是,由天来定吗?倘若天意让他失败,纵然血流成河、遍地枯骨,孤光长老也是不会阻止的了?”

“……南斗掌生,北斗主死。人人命数早定,岂能以外力­干­涉?若果命中注定如此,我也只能顺应天命。”孤光闭上了眼睛,虽然说得平静,脸上那微微的哀伤还是透露出了他的真实心情。

“……看来确实只有红家才会出‘明知不可而为之’的大傻瓜了。”红突然掩口而笑,“红家占卜之术独步天下,窥破命数不过举手之劳……却偏偏要与天作对。既然孤光长老如此说,异日与幻瞑之战,便请孤光长老远避他所,莫要靠近昆仑山了。”

孤光脸­色­突然一变,显然听出了红话语中的讥诮,饶是他涵养良好,也不禁有了几分薄怒。

“夙红,你此言之意,是我贪生怕死了?我为琼华……死不足惜。但如此逆天而行,异日必遭天谴,我辈身丧原不可惜,可叹那些子弟,怎知各中­干­系?”

“孤光长老,你误会我的意思了。”红摇了摇头,左眼微闭,“我知道孤光长老上应天道的明悟,若不是……我也不想淌这浑水。不论到时如何,凡身在昆仑山的人,怕是都逃不过天眼审查——孤光长老既然已能超脱此事之外,何须被此事负累?再无一人,会比我更清楚……逆天而行要多少代价了。”

红自嘲地笑了,“我已深陷其中,再不能回头。孤光长老可抽身而退,却再好不过。倘若……总有人能知道,我红红是红摄初后人,红家族人,断不行那卑鄙手段——不论孤光长老是如何来到这里,解开了此处外阵束缚,都莫要与人说起了。红摄初三个字,更是对谁也别提到。倘若孤光长老有意成仙,更莫外泄此事。”

孤光不由得疑惑起来,“你这是何意?为何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孤光长老如此明澈,细心回思,定能明白,只是有些事情,我却不能说得更明白,知道这些,只会让您徒增烦恼而已——那本是我红家的事情,自有红家人来解决,与他人无­干­。”

红弯起眉梢,露出几分轻快笑意。

“承影剑及此阵,都借着盘古大神残留的力量掩盖的毫无踪迹可寻……若非如此,又怎能留到此时?稍后我还原阵法,孤光长老便当从未来过此处,而你我也从未相遇。”

“为何?”孤光细心审视着夙红,虽察觉不出她有恶意,但如此要求,却令人匪夷所思。

“此中原因,孤光长老不知为好。但另一件事,孤光长老怕是要知道了,只盼孤光长老当作并未知道……我对琼华派绝无恶意,否则以我之力,将它整个七零八落却并不难。”

红在说话间,解开了灵力的封印,沉睡的灵力迅速苏醒,充满了她的脉络。

“……这件事情,孤光长老定要保密才好——因为,我原是受琼华开派祖师踪灭所托,才于前些年来到琼华派……以我个人来说,并不喜欢接近这些地方呢……”

红裳金绣再度问世,红睁开双眼,长发已被灵气漩涡激得飞舞起来。

她挑了挑眉毛,面带几分笑容开口。

“孤光,本姑娘是什么……想必你已经看得清楚。今日若你不肯保密,我也只好让你不能告诉他人——此地秘密,原本不能外泄。若无你亲口誓言,我也不敢冒险——我所谋者大,绝不能在此刻功亏一篑。”

六七章 思返谷怎能反思

星落日眠,晨风微凉。

夙红躺在思返谷的草地上,枕着自己的双手,懒洋洋地看着天空。

结果和她预想的一样,果然被关进来了。

说什么‘自省反思’,什么‘上体天道’,到底是谁没有上体天道,想飞升想出毛病了?!

自从那日见到孤光长老后,两人达成了某些协议,她自行返回琼华派,与太清灵识交谈的直接结果就是被狠狠斥责一顿,然后罚进了思返谷。

反正她早想回来了,是搬回来还是罚进来,原本也没什么差别。

第三天了呢。

夙红无聊地折着草茎,懒懒地打了个哈欠。

“还有四天就能出去了……果然根本就不必尝试劝啊,要是劝得通,孤光长老也不用‘闭关’了。”

夙红还想再抱怨几句,却突然感觉到有什么接近,触动了她警戒范围的灵气。

“谁?”夙红也没爬起来,依旧躺在那里,大红的衣裙舒展开,犹如草地中一朵极艳丽的花般。

“是我,夙红师妹,你怎地又进了思返谷?”来人脚步节奏分明,显示出他的沉稳,也可以感觉出他刻意放轻的脚步。

“原来是玄震师兄……我原本就是以思返谷为家了,现在不过是回到这里……有什么可惊讶的呢?”夙红这才一手撑地坐了起来,大大方方地理了理衣角,“有什么事吗?”

玄震颇有些无奈地看着夙红,“你……你没忘了,现在琼华诸多事务,是我们在负责吧?”

“我记得呢。”夙红笑着点了点头,“所以我问,有什么事吗?一般的事情,玄震师兄不会特地过来吧,走这一趟也要不少时间。”

玄震闻言一笑,“夙红师妹还是这么冰雪聪明。确实有件事情需要和师妹商量。”

“嗯?”夙红低声应了句,认真地看着玄震,做出聆听的姿态。

“青阳长老闭关,夙莘师妹还未能独当一面,夙瑶师妹与我都被事务绊着,早课现在无人指点了——我左思右想,还是来请夙红师妹提前出去吧。”玄震无奈地弯下腰,伸出手,“夙红师妹,你也不能这样独自悠闲啊。”

夙红握住玄震的手,借力站了起来,长袖一振,将些许草茎灰尘抖落。

“玄震师兄……你这可是滥用职权啊,我可是被掌门罚进来的。”

“若不是你为了点小事打搅师父清修,也不会……反正师父还在闭关,目前事务都是你我在管,提前出谷又有什么不合规矩了。夙红师妹,你再继续这么悠哉下去,可忍心看着师兄师姐累断手脚啊。”玄震一边摇头,一边故作悲伤地叹气,“夙瑶师妹已经连日不得休息。”

夙红偷瞄了一眼玄震微微青黑的眼圈,心里默默闪过几丝不忍。

“……玄震师兄,规矩不可废。若让玄祉师弟知道了,又要怪模怪样地看着我们……我给师兄指个路好了,天青师弟现在多半闲着吧——早课的事情丢给他就好。”

玄震收回手,愣了一会儿,“你说……天青师弟?”

“正是。指点低辈弟子法术剑术,他足足有余了,何况他也没分派到什么事务要处理,让他闲在那儿,还指不定惹出什么乱子来。现在掌门和师叔师伯们都在闭关,你道有几个人能约束的了他?”夙红没好气地哼了一声,“光是我们忙着,让他堂堂一个掌门弟子放了闲职,岂不是惹人闲话?玄震师兄,可不能厚此薄彼啊。”

玄震被说得更加愣了,“什么?让天青师弟去……这……”

“……玄震师兄是不是想说,他还不足以指导他人?”夙红淡淡地笑了笑,“他平日里虽不循规蹈矩、一丝不苟,修炼的进度却从未落下,这些年,他的进步有目共睹,原地徘徊来去的似乎是我呢。只是基本法术和入门的剑术……他足够为人师表了。我可以保证。”

“夙红师妹为何这样肯定?”玄震心里回想了这些年的事情,发觉确实如夙红所说,可是,也不知为何,大部分人竟忽略了夙红难得有进步的事情,似乎从未有人特意留心夙红的修炼一般。同样的,他也未曾留意云天青的进步,若不是夙红突然提出来,他根本不会想到这个问题。明明是两个如此明显的事实,他却似乎在无意间忽略了……

“因为那些是我教他的呀,我当然知道他练得半点不差了。”夙红扑嗤一声笑了出来,“玄震师兄该不会真忘了,当年在你和夙瑶师姐历练的时候,那两年都是我教他最基础的修仙之术呢。”

“哎?若不是师妹提起,我到真忘了。”玄震拍了拍自己的额头,“我果然是糊涂了,那我这就去找他,师妹一个人在思返谷内,凡是多加小心,好好照顾自己。”

“我知道,谢谢玄震师兄。”夙红浅浅地行了一礼,静静地站在原地。

玄震举步欲走,却顿了片刻,这才开口,言辞间颇见迟疑。

“夙红师妹,那日我真的想说……你比我更合适……”

“玄震师兄,夙红无意于此,也担当不来。师兄怎忍心把那担子往我一个芊芊女子身上压呢?还请玄震师兄多担待吧——玄震师兄,夙红谢谢你。”夙红低下头,敛身行礼。

“……我明白了。这样也好……”玄震抬起手,却犹豫了一会儿,最终默默地收了回去。

“夙红师妹,夜寒露重,别总是躺在草地里看星星了。”玄震侧过脸,剑眉微皱,双眸轻闭,语近叹息。

夙红却愣住了,只那么一回儿工夫,玄震就已走得不见踪影。

“……玄震师兄……”夙红半晌才回过神来,更不知道该说什么……若不是亲眼所见,玄震怎会知道她夜观星相?

许久,夙红才挥袖拂开飞到眼前的凤尾蝶。

“天青,还不出来?玄震师兄已经去找你了,若是左右找不到,却不大好。”

夙红身后不远处正是一个山路转角,她话音一落,一个人从后面走了出来。

“……你早就发现了?所以才特意提醒玄震师兄?”云天青神­色­略有些复杂,说不出来是什么感觉。

“我只是就事论事,提出最合适的人选而已。”夙红闭了闭眼睛,“你原本也清闲得过分吧,大家都忙得人仰马翻,你居然还有空偷跑进来——这次是什么理由?”

“我不放心你。”云天青说完后就轻咳了一声,似乎要掩饰什么般继续说道,“师父都闭关了,你居然还特意去请示什么事情——然后被罚进思返谷,我怎么想都觉得奇怪。若是一般的事情,师父断不会如此生气。”

“是啊……”夙红长叹一声,“可是……这件事,怕是任何人都帮不了我……我不能说。”

夙红心里也不是烦闷,只盛满了无奈。

当年在思返谷内,她对踪灭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我既承你恩情,来日必全力以报。

当年的踪灭,看得何等通透,他却如何知道,他的徒子徒孙会越走越岔……

“既然这样,我不问。”云天青很­干­脆地摇摇头,“但是,你彻夜不眠,躺在地上看星星,终究不妥吧?虽然我们修炼日久,不会那么容易风寒侵体,可是你日前身体未复……”

夙红突然转身,似笑非笑地看着云天青,“那你昨晚怎么不出来提醒?”

云天青顿时一阵尴尬。

“我……这……我当时……”云天青抓耳挠腮,半天编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因为你听到我喃喃自语了吧?”夙红见到他如此局促,不禁笑笑接上了话,“你定是觉得奇怪,我平日里说着术算占卜不­精­,这些理论记载却背的熟极如流……再等到你想出来,却听到我提到了你们的名字,更加不敢出现了,对是不对?”

夙红口­唇­含笑,眉眼带俏,眼神却透出几分犀利来。

昨夜她说的虽含糊,却提到了不少东西,一时间心情不定,竟然没有察觉有人在旁——该庆幸她说的断断续续,不明就里绝对猜不出真相吗?

“……算是了……”云天青默默地低头,踢开了脚边一颗小石子,“其实我更奇怪……你居然通晓不少诗词。”

“……我倒忘了,你毕竟是从大家族里出来的,再怎么顽皮嬉闹,文学功底却不是山野村夫能比的——听都听了,不说说感想吗?”夙红笑着挑了挑眉,“那些星相占卜的歌诀……可不是随便就可以听到的呢。”

“唔……有了!”云天青沉吟片刻,突然面露喜­色­,“你等等!”

说完,他一溜烟跑了个没影,再跑回来时,手中提了一壶酒。

“红,这是我凑巧在山里发现的,以前倒没注意到——是你藏的?”云天青晃了晃手中的酒壶,“还有两个玉酒杯,看起来很不寻常呢,用来做谢礼,总成了吧?”

夙红甫一看到那个酒壶就脸­色­微变,瞳孔收缩,她拼命抑制着自己内心的震惊,竭力维持平静。

“哦,还有这么巧的事情?这可不是我藏的——大约是从前哪位被罚进来的前辈留下的吧。”夙红说得轻描淡写,似乎只有惊喜,全没有透露她的愕然。

那酒壶和玉杯上的灵气,她怎会不认识。

物是人非……

当年踪灭请她喝的酒……

云天青只顾着献宝,却没发现夙红的异动,只点点头说,“我也这么猜。这上面的灵气真了不得,如此清冽,师父也比不上——我赌它肯定对修行有益。”

“想喝就别找借口了……”夙红嗤笑道,“本门门规禁止饮酒。”

“呀,红,反正这里也没别人,你就当作不知道……要么,你同流合污吧。反正也不是第一回了,你自己还不是偷偷藏了酒……”云天青大大咧咧地摆了摆手,自发走到夙红旁边坐下,扁扁嘴哂了一句。

夙红跟着坐下,一手揉着额头。

果然当年就不该给他发现自己喝酒……

“你再不出去,当心玄震师兄起疑心了。”

“没关系,玄震师兄多半以为我偷跑下山,等他用符催再说吧,何况今天早课早过啦,明天早课时辰还早呢。”云天青倒出一杯酒递给夙红,咂巴着嘴巴,“我就说,这酒气清香,果然是埋藏了多年的好酒。”

“……是啊。”夙红接过了玉杯,在手中缓缓转着,却没喝。

云天青迫不及待地斟满一杯喝下去,立刻露出惊讶的神­色­。

“哇,这酒的味道……比你藏的那些还要好。这里面加了药草——红,你能不能尝出来?哎?你还没喝?”

“这里面加了天心海棠和天仙玉露……”红想也不想就答了一句,视线始终在液面流连,却没喝。

“厉害了,你闻的出来啊?天心海棠我还知道,天仙玉露是什么?”云天青一边说着,一边继续斟酒。

“……仙人炼制的东西,可以祛除体内浊气,利于修炼……”夙红说到这里,突然反应过来什么,猛地转头,“天青!这酒不能喝太急——会醉呀!”

“啊?你……在说什么?我好像有些看不清……嗯,两个人影晃啊晃啊……”云天青双颊酡红,显然不是出于自然,拿着酒壶的手已经在发颤,几次斟酒都倒在了草地上。

夙红劈手夺过酒壶和玉杯往旁边一放,心里暗骂自己想起的太慢。

踪灭做的这酒喝起来清淡,但喝的急了却极其容易醉,纵然修行中人也不能免——天青到底喝了几杯啊?!

“天青,天青,还能听见吗?唉……算了,听不见就算了……我送你回去。看样子明天我还是得出去了,没有三五日你根本醒不了酒了。”夙红摇了摇云天青,却见他双目无神,目光有些涣散迷离,显然已经神智模糊了。

尽管知道这时候抱怨他也听不见记不得,还是忍不住说了几句。

夙红一边叹着无奈一边扶起了云天青,慢慢往她昔日住所走去。

云天青脚步散乱,深一脚浅一脚的,明显已经控制不了自己的行动了。

夙红摇了摇头,只好拉起他的左手,架在自己脖子上,打算把他给‘架’回去,还不忘记感慨古今中外人喝醉了都一个样。

就在这时,云天青突然有了动作。

云天青的右手跟着绕过夙红的背,忽然拉近了两人的距离。

他低下头,两人瞬间无比接近。

呼吸在一瞬间停止了,紧接着交缠在一起。

一个轻柔无比的碰触,犹如露水从花瓣边缘滑落的轻柔无声……

悄悄的,在湖面溅开一圈涟漪。

平静的湖面就此皱起,波纹慢慢地扩散开,慢慢地似乎消失了,也似乎只是隐藏到更深的水面下……

在夙红眼中,时间的流逝似乎突然变得极慢。

她明明能看清楚云天青所有的动作,也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却被这突然的接触惊得完全懵住了。

她身体僵硬,甚至忘了该有所反应,就那样呆呆地站着。

她感觉到自己全身都在发烫,特别是他的手接触的地方,似乎烫得要烧起来似的……

鼻尖传来一股气息……似是混杂了竹叶和冷水的清香……

她感觉到­唇­上柔软的接触、摩挲,似乎在探寻什么珍宝一般。

­唇­……?!

夙红突然清醒过来,还没等她动手推开云天青,他就松手滑倒在地——显然是醉得厉害了。

夙红踢了他一脚,一点反应都没有。

不要说修仙的人,便是一般的习武者,也不可能对他人的接触没有反应——除非已经丧失意识。

夙红赶快退了几步,只觉得脸颊依然烧得厉害,肩膀和背上似乎仍然传来那样的灼热。

“……天青……”

夙红心里突然乱了,各种思绪一齐涌了上来,直让她头脑晕乎乎的,什么都不能思考。

刚才发生了什么?

到底怎么回事?

为什么……他会……

天啊……这……天青怎么会……

夙红一跺脚,犹如逃跑般,直接逃出了思返谷。

思返谷内,草丛中跌落着酒壶和两只玉杯。

晶莹润泽,在晨曦中闪着光华,似乎在诉说着什么……

六八章 禁地宫惊见移星

广阔无垠的湖面,悄然无声地漾开一圈波纹。

水面如风吹皱,眨眼间失去了凝定安详的沉静……

是谁伸出手,拨开层层帷幕;

是谁伸出手,悄然叩响心扉;

是谁伸出手,轻轻地推开了那扇门……

谁的声音,在耳边轻轻回响?

谁的声音,让她不自禁地想要微笑?

谁的声音,使她听见了晨曦暮落?

谁在身边,令她心情安定无忧?

谁在身侧,令她心思纷乱无绪?

谁在身旁,令她失却冷定自持?

来是空言去绝踪,月斜楼上五更钟。

梦为远别啼难唤,书被催成墨未浓。

昔日李商隐这首无题,却也能道出她此刻心情……

若说昔日,对玄霄的激赏、倾慕,起于无心,她也从未想过去遏止,那么现在……

她却不由得犹豫了、迟疑了……

那时候,她还隐约可以考虑共同修仙,现在,却绝不可能。

要她飞升成仙,无吝于折断她的脊梁——伏羲为天帝一日,她一日不会飞仙!

前路已可预见,她终究与他们不同路,异日幻瞑降临,所有的真相摊开——彼时,一切会变成如何情状?

她被那蜻蜓点水般的吻搅乱了心绪,逼得她不得不去面对自己的心。

从一开始她就知道,他和其他人不一样,并不是为了修仙而来,相识之初,他就能为了救妖而身陷险境。

他总是洒脱不羁,看似顽皮嬉闹,却让她着实放松了心情,不知多了多少笑容。

他会细心地注意到她右手的伤痕。

他会不着痕迹地配合她的步伐,在两人同行时,她从来都不注意自己行走的快慢,而他却总会在她身侧。

他会故意犯错进思返谷,找着借口和她搭话。

他会去承天剑台陪着她,在她心情最糟糕的那段时间……

不知何时,她的心已静悄悄地发生了变化,而她自己却茫然不察。

她以为只是友情,只是习惯……

她很清楚地知道,倘若有朝一日,她身份曝光,云天青是最可能不去介意的一个……

所以她放心地和他来往,她信任他,却从不深思自己的信任到底有多深,自己的感情到底是什么……

婵幽说过的那些话再次浮上心头。

‘你到底是承诺多些,还是不忍心多些?’

‘能羁住红家人脚步的,除了承诺,便是感情。’

‘你为何不想清楚,到底因为什么?别等到后悔莫及之时……’

天下之大,得知己一人足矣。

那么……仅仅是知己吗?

如果没有这突如其来的吻,或许她依然不会察觉,那个人到底怀着什么样的心情在看着她……

同样,她也根本不会审视自己的内心,到底盛着什么?

当她拨开层层心绪,看到答案后,却不自禁地迟疑了。

现在……可以这样放任自己的感情吗?

即使明知道结果是分离——难道她能让云天青跟着她背叛琼华,然后去魔界?

凡人怎可进入魔界……且不说其他魔族的态度,魔界四溢的魔气就足够要了他的命……

她无法一直留在人间,而他却不能离开人间……

如果现在去戳破那层轻纱,开始一段感情,在她看来,无异于伤害——她许不了未来,又怎能把他人拖进自己的宿命之内。她将来所作之事,逆天之罪,断无可恕,怎么能……再连累他人?

想到这里,红忍不住愤恨起来……

为什么要让她知道……倘若她一直不知道……或者可以更安心……

他走他的阳关道,她过她的独木桥。

天不老,情难绝。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

相思既起,何人可绝?

既往不知,犹自可歇,今宁不知,却如何能够?

纵然她想许来世,奈何她前世已尽,今生必终,来世成空……

倘若……

能换一个时间、换一个地点、换一种方式……相遇,该有多好……

她宿命早定,红红之名道尽一切,更与何人说!

云天青,对不起。

就让她……装作不曾知道……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阴­阳双瞳的力量,让她得以窥见轮回。

然而,批命者不批本身命,古往今来,占卜术算道中能人辈出,能窥得自身命运者屈指可数。

凡与自身命运相关的……她都很难见到。

她见不到琼华派几乎所有人的未来,却在那唯一一次机缘巧合下看见了唯一一人的未来。

那遥远的未来……她无论如何也不想看到它成真。

然而,对抗命运,对抗天意的唯一方法……却势必……

人何处,连天芳草,望断归来路。

从梦中醒来后,夙红感觉到眼角微凉,抬手拭去,不发一言。

“夙红师妹,梦到什么伤心的事了?”夙瑶有些担忧地蹙眉,“很少见到……”

“不……没什么。我梦到很久以前还没上琼华的事情了……突然间,觉得好怀念。”夙红轻易地扬起了嘴角,完美地隐去了自己的情绪。

“那就好。夙红师妹,昨日你突然出谷,是师兄去‘请’的吧?你再不出来,我们可真要乱套了,这几天玄霁师弟急得都要哭了,求剑的人和问剑的人把承天剑台围的水泄不通,他连逃走都找不到路!”夙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若不是夙莘师妹过去了,他还真不知道能不能有休息的时间!”

夙红愣了愣,跟着笑了出来,“我早猜想到会这样了……说到底,还是执剑知事弟子太少的缘故,可是我也不好……”

夙红摇了摇头,没说下去。

夙瑶心领神会,跟着点了点头,“确实如此,也只好这样了。

“夙瑶师姐,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吗?早课以后,我去找你。听说师姐已经连日未休——今天也只是浅眠了两个时辰,这样可不成啊。”夙红指了指自己的眼睛下方,微微扬起下巴,“师姐,你的眼圈也黑了哟。”

夙瑶脸­色­微微泛红,“师妹还是去帮师兄吧——他那边事情更多。”

“玄震师兄自有弟子服其劳,不需要我去掺合了,夙瑶师姐的两位弟子都派下山了吧。”夙红迅速地梳了梳头,抓着耳际以上的长发,一根琅环簪挽出一个简单的发髻来。

夙瑶在旁边看着,忍不住开口,“师妹,你好歹把头发好好打理打理吧,毕竟你也是执剑长老……”

“掌门也没说什么呀。”夙红撇了撇嘴,不以为然,以前她还是一根丝带解决问题,现在换成簪子已经让她觉得麻烦了。

夙瑶不禁蹇了眉,不再说什么。

“好了,我先去早课,夙瑶师姐,你先休息一会儿吧。”夙红从柜子里找出一支琉璃瓶,“这里有些宁神的香料,夙瑶师姐带着也好。”

夙瑶接过了瓶子,轻嗅了一下,立觉清醒许多。

“夙红师妹,师父让我去太一宫送几件东西,既然你出来了,帮忙顺手带去吧,过会儿我直接去慎行阁。”

夙红心里一动,脸上不露分毫,笑着点点头,“好的,什么东西?”

夙瑶找出几本册子,轻轻拂去表面的灰尘,“这是昨天才翻出来的,师父着我早些送去,劳烦师妹先跑趟太一宫了。”

“我求之不得呢。”夙红笑着接过夙瑶手中的书册,心中大为惊喜,这次她有了进入太一宫的理由,正好可以继续上次的调查。

夙红捧着这基本册子,也没去翻动,她粗略地看看封面,猜测这是以前琼华派的人留下的修炼的法子。

她修炼的路子和琼华不同,看了也没意思。

走到太一宫外,夙红以灵识告知太清来意,太一宫的结界松开一道口子,正可以让她进入。

夙红知道此刻太清不在入定的状态,灵识笼罩着太一宫,自己的一切举动都会被他发现,也就不做任何出格的举动,乖乖地送去书册。

“掌门,夙红求见。”夙红站在太一宫的地下宫殿之内,看着眼前的大门心里发怵,不知为何,她对这里居然有着微微的排斥感,身体抗拒着继续前进。

“右侧有扇小门,你自行进来。”太清的声音隔着门传来。

夙红忍不住皱眉,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声音似乎不大一样。

走开几步找到太清说的那扇小门,她推门而入,跟着愣在那里。

地宫中赫然刻画着无数大大小小的阵法,而头顶和地面相对应的主阵竟是‘那个阵法’!

她曾经忧虑过的,非红家人也能使用的阵法中……危险度相当高的——移星阵。

难怪六年时间变成三年……

速进阵无法更改幻瞑运行的天轨,只能令它的运行速度加快而已——这不违背天道,仍属正道之阵。

移星则不然!

移星,顾名思义,移动星轨。

移星阵可以影响星辰轨道,扭转命途,自然也可以更改幻瞑运行的轨道——难怪可以缩短三年时间!倘若不是他们力有所穷,又要考虑双剑宿主修炼的进度,怕是巴不得幻瞑立刻降临吧!

虽说移星阵可扭转命途,夙红却从未想过运用。

移星之阵需集大量灵力,强行以外力­干­涉星轨,然而,星轨原为命数映照,冥冥间自有力量维护,要使星轨彻底偏离既定轨道,必须不间断地给移星阵提供灵力。

此举破坏命数,违反天纲,已属邪阵。被移星­干­扰的星轨,将会逐渐失去天地庇佑,迟早堕入不可挽回的末路。

“夙红,放下书册,你可以回去了。”太清仍旧闭着眼睛,似乎全没察觉夙红刹那间的震颤。

“……夙红明白。”夙红匆匆地行礼退下,临走时仍然不放心地回头一看,太清坐在移星阵中心,灵力不断渗进阵中,然而他周身灵气,却隐隐和从前不同。

比起原先那让夙红忌惮的正道灵气……如今的太清……竟似修炼出了岔子般,时而有股不吉的气息在他身侧徘徊。

这是邪气——夙红非常清楚地感觉到这一点。

分辨正气和邪气,几乎是妖魔鬼怪的本能,一者令其畏惧,一者令其趋鹜。

即便如此,夙红也不敢继续停留。

倘若她的感觉没错的话,太清的力量,的确是变强了——尽管这强大,来得令人生疑。

倘若是单纯的力量增进,而非正道灵力增进,对她的杀伤力实则减弱。

纯以灵力而言,太清原本和夙红所差无几,夙红畏惧的是正气对厉鬼的克制,而非单纯的以力相较。

太清走上了错路,照理来说,夙红该觉得高兴才对,可是,她却陷入了深深的忧虑。

是什么让太清无端染上了邪气?

还是说,那本红家的手札里,记载了其他的邪阵邪法?那些……红家人绝对禁止触碰的东西,原本只作为资料留存下来而已。

夙红心里顿时乱了,那本手札里的东西,她并不清楚。这次的移星阵她凑巧知道,可是,谁知道太清他们有没有用其他的阵法?若是她完全不知道的,就连怎么破解,她也不知道啊!

夙红走出太一宫的时候,只觉得天­色­­阴­沉,隐隐有风雨之声。

“移星……”夙红掐着自己的手心,破解移星的唯一方法,就是在阵法刻画处,刻上‘定星’阵,定星为矫正星轨之阵,也是移星的天敌。可是,太清守着移星阵,刻画定星非一时半刻可以完成,却叫她如何去破解?

夙红的心情有些低落,看来还是得通知幻瞑那边,幸好速进阵已经完成,还不至于措手不及。

她脚步微微有些乱,走到剑舞坪时,正好是早课开始的时间。

夙红扫了一眼战战兢兢的弟子,自问自己平时也没有多么严厉可怕,为什么这些人得瑟成这样?

夙红全然不知,除了恐惧,兴奋和激动也是会导致这样的反应的……

她一振长袖,素颜握于右手。

“谁的剑术最好,出来和我演示一次剑法。”

夙红低垂着剑尖,目光缓缓地移过众弟子,半晌,才有一位少年走出来。

“夙红长老,晚辈是玄震代掌门门下,元熹。请您指教。”

夙红原本有些懒散,听到这句话,不禁打起了几分­精­神,上下打量了对方一眼,“哦?玄震师兄的弟子?何时入门?”

不能怪她问出这句话,她对玄震、夙瑶的弟子一向不留心,而眼前这少年看着眼生的很,在她印象里,玄震的几个弟子都已经各自修炼……现在更需要帮衬着处理派内事务,不可能跑到这里上早课。莫说他们,其他入门的弟子,一旦各自拜师修炼后,早课来与不来,差别原也很大。

元熹恭敬地鞠了一躬,才回答,“两个月前。夙红长老事务繁多,未见过晚辈也属寻常。”

“那就出招吧。”夙红退开几步,她还不至于对着晚辈占先出招的便宜。

元熹拔出佩剑,在身前挽了个剑花。

夙红不禁一笑,他手中的那柄……似乎是自己大规模粗制滥造的那批剑呢。

具体的切磋指导过程,根本不必详叙。

尽管夙红已经尽力不动手,想给元熹多留几分面子,奈何实力的差距败在那里,根本没有任何可以发生逆转的奇迹。

当素颜剑挑飞了元熹的佩剑时,夙红没有立刻收手,反而以剑指着元熹的心口。

“元熹,下盘不稳,过于注意对手的行动,反而忽略了最基本的东西——握剑不稳,你是想把命交在敌人手里吗?”夙红抖了抖手腕,一剑分出四柄剑影,从元熹眼前一晃而过,随即笑吟吟地说,“元熹,哪柄剑才是真的?”

元熹双目呆滞,连说话也忘了。

许久,人群中才传来一声惊叹。

“分花拂柳!”

夙红笑着摇了摇头,也没说什么,收起素颜剑,转身对众人说,“今日便到这里,所有人都去打柳叶——谁要是连枝条一起打落了,就去思返谷静坐。一寸枝条一个时辰。”

“啊?!”这次所有人都张大了嘴巴,直到夙红走远了,他们才悻悻地开始分头练习。

六九章 这最遥远的距离

夙红心不在焉地走着,连何时旁边多了个人也没察觉,等她猛然间发现身边有另一道灵气时,吓得往旁边跳开一步,这才看到那人是玄震。

“玄震师兄,你怎么不开口,吓我一跳。”夙红拍了拍心口,惊魂未定。

玄震满眼笑意,“我以为夙红师妹专心思考什么,就没敢打扰。方才师妹的‘有凤来仪’,使得漂亮——师妹若尽全力,能化出几道剑影?”

夙红这才知道他早就在旁看着了,当即笑笑,“果然玄震师兄看出来了。有凤来仪和分花拂柳起手虽像,收剑转换却差异不小,他们竟一个都认不出来——眼力都练到哪里去了。这若是临敌,根本一招也走不过。”她顿了顿,才回答了玄震的问题,“有凤来仪,舞剑迎兮。六音齐奏,七弦鸣动,八方来朝,九五至尊,俯身拜祈。”

玄震惊得停住了脚步,上下看了夙红一眼才道,“夙红师妹竟能九剑齐出?”

“玄震师兄,不相信?”夙红挑了挑眉,右手绕着脖子边的长发,“看来,改日我们师兄妹几个,还是好好切磋切磋吧。几年没有同在一处修行,连各人进度都不知了。”

玄震立刻摇头,“我当然不是怀疑师妹,只是……我也只能勉强出八剑而已。”

“……玄震师兄,剑术修来毕竟为对敌之用,临到战场,谁管你能化出几剑?最好一剑刺死了敌人,剩下的便省了。”夙红相当不在乎地摆了摆手。

玄震下意识地点头,过了会儿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

“夙红师妹,你有见到天青师弟吗?我已找了他一日,却不见踪影……”

夙红立刻心里一跳,迅速转开视线,唯恐被玄震看出什么来,“他在思返谷喝醉了,没有三五日醒不了。我只好来代早课了。”

“哦。”玄震点了点头,并没有追问什么。

夙红这才定了心,一路上和玄震轻声商议着这几日的事情,走到分叉口,夙红才挥了挥手,往夙瑶所在地走去。

玄震远远地望着夙红的背影,轻声低语了几句。这些话,并没有传到任何人耳中,静静地在风中消灭了声息。

慎行阁内。

“夙瑶师姐,这个虚什么的,是谁呀?”

“去年入门,玄珀师弟的弟子。”

“……玄珀师弟又是谁?”

“夙红师妹,你这几年完全没关心谁入门了吗?”

“嗯?他们关我什么事?”

“……夙红师妹,这里有弟子的名录,你先看看吧。”

夙红捧着厚厚的名册,一脸菜­色­。

欸,本来谁入门就不关她的事,哪有那么多心思管谁入门了?

虽然这么腹诽,她还是坐到一旁细细翻阅着名册,安静的不发一言。

好不容易一本册子翻到头,夙红打了个哈欠,突然见到几本同样厚的东西从天而降。

抬头,看到一双素白的手,再抬头——夙瑶师姐。

“夙瑶师姐……这些……都是啊?”夙红捧着基本厚重的名册,顿时有些发懵,“现在琼华有这么多人吗?我记得以前统共才几百……”

夙瑶顿时失笑,“夙红师妹,从你入门,到现在,都已经多少年了?我与师兄最先收的弟子,都已经可以收徒了——你呀,偷了这个懒,就完全忘了时间吧?”

夙红扁嘴,自知没什么可辩解的。

夙瑶见到夙红这乖乖停训的样子,突然笑了出来,“以前,重光长老就是被你这副样子欺骗的吧?屡屡认错,屡屡犯错——”

“夙瑶师姐!我已经好几年没犯错了呀!”夙红立刻抬头申辩,接触到夙瑶怀疑的目光后,她猛地想起自己才从哪儿出来,立刻心虚地低了低头,嘟囔着,“嗯,偶尔一两次不算。”

夙瑶轻声笑了,“我知道。自从师妹任了长老以后,言行克己,从未堕了长老威名。等这些名册看完了,我再告诉你要做什么。”

夙红默默地点了点头,已不知心中是何滋味。她初时不断犯错,之后渐渐收敛,直到完全改变,夙瑶师姐竟一直注意着——夙瑶师姐的细心审慎,恐怕她们都比不上。

时光在平静的日常中渐渐流逝。

夙红寅末起床,卯初指点早课,之后去协助夙瑶处理事务,通常一忙便是一天,申时前往琼华宫和玄震商议决策,等到酉时便与夙瑶同回住处。

一天之间,竟不留任何闲暇。偶然得闲,也是在承天剑台指点玄霁,抑或者前往禁地。

从前,夙红习惯独来独往,虽与同门数人熟稔,也不大聚在一处。

现今,夙红身边却总跟着几个人,若不是玄霁夙莘,便是玄墨元熹。

琼华派中虽有些疑惑议论,不过几日也便消散,如是这般,过了半个月,琼华派诸人便习惯了夙红长老如此的忙碌。

在其他人看来,夙红长老这是尽心尽力为派中事务­操­劳,唯恐辜负掌门的期待,于是,夙红在不知不觉间,得到了更高的评价。

夙红入门已十数年,却从未收徒。

这一点,昔日也曾招致议论,然而那些猜测如同水下冰层,无人敢摊在明面上说。

有人猜测过,或许夙红是因为自身铸剑天赋绝高,因此择徒标准过于严苛。这个说法得到的支持率最大,毕竟夙红的天赋和成就摆在那里,历代执剑长老中,夙红也可算上佼佼者。

也有人猜测,夙红可能不愿他人掌握同等技艺——这个说法几乎在出现的同一时间便被批判的体无完肤。谁都知道,师父领进门,修行在各人,夙红即便收徒,那人要达到与她同等的水准,没有数十年根本不必妄想。

剩下的那种猜测,比起前两种,就有趣得多了。

夙红不喜与人来往,更不耐烦身边跟着弟子。提出这个说法的人,本来是负责守山门的低辈弟子,据他说,每次远远地看见夙红长老,都会感觉到她身边弥漫着一种生人务近的气氛。

这些原本都是琼华派中人闲来无事的谈资,少有人往心里去。虽然有些人做过被夙红长老收为弟子的梦,可是等啊等啊,几年过去,夙红长老依然绝口不提收徒的事情,他们也就逐渐死了心。

但是,夙红长老现在居然在指导玄霁和元熹!

之所以撇过夙莘、玄墨不提,原因却很简单。

夙莘素来以夙瑶马首是瞻,琼华人人均知。此次夙莘三步不离的跟随,归根究底还是夙瑶的命令。何况夙莘早得青阳长老指点,也不需要偷这个师。

玄墨,则完全是将夙红的话当成命令,鞍前马后,指哪打哪。美其名曰辅弼追随,说白了近似于狗腿,而且还很乐在其中似的……

夙红指导玄霁,原本也不稀奇。

宗炼长老闭关,玄霁这学业未成的半吊子,只好跟着师姐学习铸剑了。

余下那个元熹,却令无数同辈扼腕,以欣羡嫉妒忌恨等等的眼神凌迟……

这天,元熹苦着脸对夙红拜了又拜。

“夙红师叔,您饶了我吧……我每天都要被师兄弟们挑战,不是剑术就是法术,日日不得休息,而且近来诸事不顺,显然不是出于自然。元熹资质有限,请您高抬贵手!”

夙红抱着双臂,似笑非笑地觑着元熹。

“元熹师侄,玄震师兄既将你托与我,我又怎可不尽心力?同门切磋正是美事,对师侄的修行大有好处啊。这才两个月,师侄不就把‘分花拂柳’练到炉火纯青了吗?”

元熹心中一咯噔,腰弯得更低了。

“当时我没认出师叔的‘有凤来仪’,这全是我的错!我一定竭尽全力,再不敢犯如此错误!”

“哦……”夙红拖长了音,“那你想犯什么错?”

元熹脸­色­一黑,“元熹定然再不犯错!”

夙红睨着元熹,半晌才飘出来一句,“当年我的光辉事迹人人皆知,元熹师侄果然是青出于蓝,竟能保证无过犯啊——莫问剑法的第十九式是什么?”

元熹听到前面的话,心情已愈加沉重,而之后的问题他更是不敢懈怠,立刻回答,“悔之晚矣。”

“不错。元熹师侄果然记忆超群。去把你学会的所有剑招练满三十遍,少了一遍,师侄就会明白‘悔之晚矣’的真谛了。”夙红微笑着点点头,抬手一指,正对着慎行阁外的空地。

“此处少有人至,师侄可以专心练剑。”

夙红说完便脚步轻快地走进慎行阁,留下门外元熹心情沉重,脸­色­灰败。

夙瑶与夙红分别处理着手中的卷宗,过了小半个时辰,夙瑶突然停笔,若有所思地望着门的方向。

“夙红师妹,这套剑法,一般入门一年后才开始学吧?”

“是啊。”夙红不在意地点点头,继续笔走龙蛇。

“元熹师弟这个月进步飞速。”夙瑶的口气带着赞叹与欣羡,“他资质上佳,玄震师兄原先还担心无时间指点,会误了他,谁知……夙红师妹竟愿意担了这挑子。”

夙红这才停笔,抬头看了看夙瑶,细细地观察着她的神情,这才从她向来平静如水的面容下,挖出了一缕潜藏的不忿。

不忿……是为谁,又是对谁?

夙红短短几秒间转过数个念头,却抓不到答案,只能微笑着回答,“玄震师兄既然相信我,将此事托给我,我自不能让他失望。”

夙瑶听到这句话,神­色­突然有了变化,虽说水面平静,仍难免时起波澜。

她突然抬起头,目光直­射­向夙红,“当年天青师弟的剑术也是夙红师妹教的。”

夙红微微一愣,“的确。夙瑶师姐,有什么不妥吗?”

“不。”夙瑶静静地摇了摇头,露出怅然若失的神情,“或许……是我想错了……犹记得昔年,玄霄师弟仍未上山时,我们三人日日一起参研剑术,那时候,师妹却从来都是静静地站在一旁,除了必要的招式拆解,几乎不说一句话。”

夙红这才真正地愣了,没想到,夙瑶竟会这样清晰地记得往事,她还以为,只有她才会……

“夙瑶师姐。”夙红张口喊了一句,却不知道该如何接下去。

幸而,夙瑶原本也没有等着夙红接话,而是跟着叙道,“等到玄霄师弟上山,天青师弟入门,渐渐的,我觉得有些奇怪。天青师弟的剑术如斯,夙红师妹竟‘不善剑术’,这实在令人生疑。又过了些年,师妹才展现出剑上的造诣——夙红师妹,一开始,你根本没打算让我们知道你­精­于剑术,是吗?”

夙瑶问得平静,语气轻描淡写,似乎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而双眸紧盯着夙红,显然不容她回避。

夙红抿了抿­唇­,默默地低头,默认了这件事。

的确,一开始,她完全不打算让其他人知道的。

她静静地等着夙瑶可能会有的诘难和质问,却没想到,等了片刻,竟是这样一句话。

“夙红师妹,既有心隐藏,何不做的更好?如今你指导元熹,此例一开,以后再难回绝。”夙瑶这句话说得有些勉强,似乎自身也有挣扎。

夙红立刻抬头,夙瑶却避开了她的目光。一瞬间,夙红明白了什么,她捂住了自己的心口,露出一个舒心的微笑。

“我都知道,夙瑶师姐,莫为我担心。掌门闭关,不知何时才能出关呢。”

“……天青师弟得罪你了?”夙瑶突然话锋一转,毫无预兆地抛了个问题过来。

夙红一时语塞,支吾片刻才开口,“师姐为何突然问这个?”

“你避着他两个多月了。”夙瑶淡淡地扫了夙红一眼,轻哼一声,“若不是你默许,谁敢日日跟着你?你拉着几人作挡箭牌,让天青师弟单独见你也不行。难道你以为你回避的方法很高明?”

夙红这才知道被人道破心事是多么尴尬的事情。

诘难别人容易,轮到自己就不好了……

“……我确实故意回避,但理由……不能说。”夙红知道瞒不了这心细的师姐,索­性­老实交待。

夙瑶深深地看了夙红一眼,轻轻摇头,叹了口气。

慎行阁内重归沉寂。

只剩下笔尖与纸张摩擦的声响。

直到夙红看看天­色­,要离开的时候,夙瑶头也不抬地说了一句。

“夙红师妹,你从来不会后悔。所以……你做的决定,我也不能说什么。只要你能一直无悔就好。”

夙红当场怔住了。

她推门的手僵在那里,许久才想起自己要去琼华宫。

没有回答,她机械地走了出去。

只要你能一直无悔就好。

——她……能一直无悔吗?绝对,不会后悔?

夙红的眼中看不见路旁的景­色­,只能远远看到琼华宫的灯火。

还有……那个站在琼华宫外,略显萧瑟的身影。

夙红走到琼华宫正门时,那个人没有出声,只是一直静静地望着她。

夙红突然觉得,那人在等她回头,等她开口解释。

可是……如何解释?

不论怎么解释,都改变不了结局,何必拖累他人?

她能感觉到那凝望的目光,却咬咬牙没有转身,径自推开了琼华宫的大门。

在大门打开的声响中,她听到了离去的脚步声,若有若无的叹息。

你不说,我就不问。

七十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

时光容易把人抛,只道是韶华易逝天不老,终究叹人生长恨水长东。

三年之期,转瞬即至。

所有的事情,都顺着既定的轨道而行——除了,她刻意避开一个人。

双剑宿主终究为了修炼走上一条不归路,夙红眼看着他们别无选择地让经络逆变,一进阳火,一退­阴­水,此后只能互相依存再不可分,她却没有办法去阻止他们。

为了修炼有成,他们已然不顾自身。

她劝阻过,但面对夙玉的疑问却无话可答。

‘夙红师姐,若非如此,修炼再难进益……我们却如何向师父和同门交待?’

她无法可想,双剑力量强横霸道,他们二人若想要使用双剑,走上这一步,根本无从避免。当她去询问宗炼时,宗炼支吾半晌才回答,‘只要他们不分离,也出不了什么岔子。’

夙红心下冷笑,缄口不言。

师父,这种情况,你和太清是否早就料到?所以,当年才会不择手段地让她退出……

事到如今,夙红已无怨愤不平,对玄霄夙玉二人,她只有祝福而已,可是……这不代表她能把昔日算计通通当作不曾发生。

太清与众位长老结束闭关,出关之日,太清身上深敛的邪异令夙红心惊。

在玄震等人纷纷祝贺太清闭关有成之时,夙红却感觉到阵阵讽刺——如今太清强则强矣,但那邪异的气息,竟不比妖魔少上多少……

当太清吩咐全派为幻瞑界的到来作准备,吩咐夙红绘下对付妖族的阵法时,她断然拒绝。

于是……

夙红坐在地上,看着四周满布的红­色­线条,抬手弹出一颗小石子,打在头顶石壁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和那碰撞声不同的是,另一阵丁零当啷的金属声。

夙红看着自己四肢上的手链脚铐,忍不住发笑。

“真是迟来的报应,偏要跑到琼华来,到底还是被关起来了。”夙红拨了拨左手的镣铐,细长的银链一头钉在墙上,上面原本刻着禁锢灵力的咒语,从做工看来,倒是­精­细的很。不知道以前是用来做什么的了。

她被关在地宫偏殿中已经有五天了。

这里刻画的阵法同样是压抑禁锢灵力的,从它是针对修道者的作用来看,至少太清还不知道她是厉鬼,不然直接贴满一地宫的符,就算她想要忍气吞声等到时机到来也不成了,肯定得当场暴动。

几位长老先后来看过她。

最先来的是宗炼。

“夙红……你这次……唉。你向掌门认个错,我也好帮你求情。”宗炼苦着脸,似乎在忧心什么,说话的时候颇为急促,来回踱步。

夙红笑了笑,“师父,我不赞同网缚幻瞑界,从来就不赞同。要我画下那般阵法,绝对不可能。”

“夙红!就算你不画,他也知道……”宗炼急得脱口而出,只说了半句却突然顿住,似乎自知失言,没给夙红追问的机会,立刻走了。

夙红望着宗炼的背影,皱起了眉,果然那本手札里写了其他的东西吗?

之后是重光。

重光神­色­­阴­晴不定,沉默了许久才说,“夙红,你到底姓什么?”

夙红一惊,审视着重光,“重光师叔,你这是何意?”

“……我拆了那本手札。”重光抿了抿­唇­,“在订线的中间,有着原著者的名讳。红启。抄录人姓名不具。”

夙红左手一动,想要掩饰却已来不及,银链发出了一阵清脆的摩擦打击声。

“……重光师叔,这和我有何­干­系?”

“你所用阵法,颇有与两本手札类似处……若非如此,掌门又怎会突然试探你?夙红,莫非你竟要助妖界?!”重光突然狠狠地瞪着夙红,“你可知你被关押的罪名?是‘意图反叛’!你难道竟真的要做出不可挽回的事情?!”

夙红看着重光一脸愤怒,几许气恼不满,突然笑了起来。

“重光师叔,我早猜到罪名小不了了,不然怎么会没有人来探视?可是……做出不可挽回的事情的人,怕不是我。重光师叔,你方才说两本手札,那么,掌门那本手札你已见过吧?地宫主殿中的阵法,你看到过吗?”

重光突然一愣,“你问这个做什么?”

“……难道重光师叔不觉得,那阵法隐含邪气,环布着不吉的气息吗?移星阵属邪吝一路,使用者必生心魔,如今的掌门,双目隐隐流转着邪气,难道你居然看不出来?!”夙红忽然站了起来,四根银链同时作响,丁铃不停。

“若不终止,别说修仙,他不走上邪道,那就是上天无眼了!他灵力激增,断不是正道修行所得,虽然我猜不出来是怎么回事,但是那些怨念血气,我却能清楚地感觉到!”夙红气恼地挥手,一道冰咒打在墙壁上,留下一个坑洞。

重光欲言又止,半晌才说,“……纵然察觉到,却已不能回头。掌门决意如此,我们也只能……”

“重光师叔,你修炼了之前那本手抄的手札,对不对?我感觉到你的灵息有了变化。那本手札所载,确是正道无疑,比之琼华的心法,更胜许多。幻瞑之事,你能避则避吧……只要不犯下重大过犯,你修行下去,不出百年,定可升仙。”夙红看出重光的为难挣扎之后,怒气消散了不少,反而静下心来劝了几句。

重光双目一凛,目光如炬,“你果然说了谎!你根本不是散仙教导,而根本就是红启族人!”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红启之名,重光师叔当作不知便好。”夙红突然心念一动,目光越过重光,看向他身后。

“孤光师伯,好久不见。”夙红欠了欠身,又是一阵清脆响声。

“确实好久不见。”来人正是孤光长老,他对重光点了点头,右手一拂,一道光芒­射­向夙红,片刻后,夙红手脚的镣铐发出一阵青光,随后上面的咒语全部消失。

重光大惊失­色­,“孤光!你怎地解开了禁锢的咒语?”

“这些咒语原本也禁不了她。”孤光平心静气地回答,“她之所以还在这里,只是在等待时机。红,按照约定,我助你这一次。”

夙红轻笑出声,“还是瞒不过孤光师伯。我确实在等待,不过也在做别的事情,既然孤光师伯回来了,我也不必日日潜行。地宫主殿,移星阵,必须破掉,否则掌门怕是支持不到幻瞑到来,便要走上不归路。定星阵的图样在这里,孤光师伯,劳烦你了。”

夙红从右边袖口取出一张白帛,上面已用血绘出了定星阵。她右手平摊,那张白帛便飘到孤光手里。

重光反复看着两人,突然明白了什么,“原来你们曾见过!孤光,这几年你去了哪里?”

“重光,琼华不能这么错下去。你可以帮我,也可以去报告给太清。我想,你能判断出怎样才是正确。”孤光淡淡地说了一句,却没做解释,握起白帛便转身离去。

重光神­色­复杂地看了夙红片刻,转身追上孤光。

那之后安静了一日。

青阳长老来的时候是半夜,他身后跟着夙莘,这令夙红有些惊讶。

“夙莘师妹,你怎么能进来?”夙红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衣角。

夙莘急得直接跑了过来,青阳却停在几丈外,没有继续走近。

“夙红师姐!他们说谎对不对?!你不可能勾结妖界陷害琼华——他们一定是冤枉了你!” 夙莘趴在外侧结界上,双手连连拍打着结界,恨不能捶碎了它一般。

夙红愣了愣,“夙莘师妹,你能不能说的详细些?我有些不明白。”

夙莘深吸了一口气,“玄祉汇报掌门,说曾见你用了奇怪的道具,上有妖魔之气,便咬死了说你和幻瞑勾结,掌门竟然相信了——七日后,掌门便要用你祭剑,以告琼华先人!我求了师父好几天,才能来见你一面!”

“师姐,他血口喷人,你绝对不是这种人!可是,掌门却铁了心,玄震师兄和夙瑶师姐都被挡在宫外,谁都不许求情!玄霄师兄和夙玉师姐到现在都不知所踪!”夙莘气急了,一拳捶在地上。

夙红只愣了一会儿,若有所思地看看不远处的青阳长老,突然笑了出来。

“夙莘师妹,我‘反叛和勾结妖界’的罪名,是对全派公布的,还是只对部分人说了?”

夙莘犹自愤恨不已,听到夙红这句话,愣了会儿才回答,“没有公告全派,除了我们几个和师叔师伯们,其他人都以为你在为幻瞑到来做最后的准备,不然琼华早就闹开了!”

“那就是了。”夙红换了个姿势,左膝屈起,双手搭在膝盖上,冷冷地笑了笑,“这罪名怕是不会公开的——夙莘师妹,你若能见到玄震师兄和夙瑶师姐,转告他们,不必继续尝试求情了……天青师弟呢?”

“天青师兄也被关起来了。”夙莘不满地扁扁嘴,“现在琼华上上下下都在为战斗作准备,根本没人留意几个人不见了。”

“……夙莘师妹,我很感激你特地来报信。不过,这次不管我是什么罪名,那根本无关紧要——重要的是,‘祭剑’,我说的对不对,青阳师叔?”夙红突然抬头,视线正对上青阳。

青阳迟疑片刻,才沉重地点了点头。

“夙红……此事我并不赞同,但是……还有七天,此地外守卫的弟子都是能力平平之辈……”青阳说到这里,长叹一口气。

夙红已经明白过来,青阳长老这是撺掇她离开。青阳长老何等眼力,一眼就看出那些锁链已经形同虚设。只凭阵法,连她此时灵力也能冲破。

夙莘沉默了许久,脸­色­突然变了,语调颤抖地问,“夙红师姐,你的意思是……掌门根本只是要让你祭剑,无论什么理由……”

夙红凝视着夙莘那不可置信的神情,须臾后,还是点了点头。

“掌门一定会公告全派,我是自愿以身祭剑,成无双利器,至于那些罪名,他一定会告诉你们,既然我已身死,也不必污我身后名。我定会留下光辉的记载——如此一来,还有谁能说什么?”夙红平静地说完这段话,心里已不知是何滋味。

夙莘猛地站了起来,大喊道,“不会的!不可能!掌门不会这样做!”

“……青阳师叔,带夙莘师妹走吧。”夙红懒得继续说什么,和青阳交换了一个眼神。

青阳一个安眠咒令夙莘睡了过去,“夙红,你好自为之。”

这之后,夙红度过了平静的两天。

总共被关了五天,离那祭剑的日子还有五天。

夙红算了算,幻瞑到来也是五天之后——太清的算盘打得真­精­。

不过,以身殉剑提升剑品的方法……在祭品非自愿的情况下,果然还是歪门邪道啊。

太清在岔路上越走越远,她反倒兢兢业业循着正道修炼,再不敢像最开始那样急躁猛进,如此对比,真令人啼笑皆非。

到底谁是正道谁是邪道啊?

她这厉鬼尚未入魔呢,太清不会抢先了吧?

夙红之所以还留在地宫,没有破阵而出,最重要的因素,便是时机。

破坏双剑剑柱,一是在剑柱未成时,打伤宿主;二是在剑柱已成后,以外力破坏。

第一个方法,她不想采用。

原因有二。

首先,双剑灵­性­极高,她若心怀敌意接近,双剑必定察觉!若非如此,早几年她便直接偷了剑离开,也不必看着玄霄夙玉为双剑弄成这般境地!

其次,双剑宿主必然被层层保护,她要接近,就不容易——何况太清已起疑心并铁了心要用她祭剑呢?不等她靠近,便得和太清死掐吧……

因此,这方法不具有可行­性­。

何况,即使她打伤二人,只要他们未死,仍可上卷云台。她下不了死手,这方法便后患无穷。

第二个方法,剑柱已成,幻瞑便会被网缚,届时大战难免……但如她计划成功,便可一劳永逸,琼华再不能网缚幻瞑。

夙红斟酌许久,选择继续待在地宫里。

若她先行离去,太清必定察觉,届时防备必定加强,她再想回到卷云台,怕是难上加难——她这一走,便坐实了反叛的罪名,彼时除了杀出血路,更无好方法。

若被太清带去卷云台,便不需要考虑怎么接近的问题,不过要小心不能真作了祭品。

夙红反复思量很久,最后惨然一笑。

反叛和勾结妖界的罪名,倒是背的不冤了。

卷云台上,若她挣脱束缚,站在幻瞑一边,那些同门,师兄师姐,师弟师妹……

不知会是何种表情。

幸好,她这三年也不是虚度,至少额头上的印子,已经只剩一个小小菱形了,轻微的碰触也不会­干­扰灵力,她以玄冰诀凝上了一小块玄冰,想要破坏掉,却也不容易了。

七一章 卷云台上征战即

夙红曾经预想过很多次,自己会以什么样的神情姿态站在卷云台边。

最终,她黯然失笑,原来所有的预想,都比不上现实来的残酷。

昆仑山巅,­阴­云密布,隐隐有雷声轰鸣。

阵阵寒风扫过山颠,卷云台上分列的琼华派弟子们纷纷结印抵御冷风。

在卷云台的秘台之上,玄霄与夙玉分立两旁。

秘台四周围绕着一道光壁,似是十分强大的结界。

这道光壁,不但可以抵御外界攻击,还可以隔绝外部声音景象,避免对双剑宿主产生­干­扰。

多么完美的理由,多么可笑的借口!

当夙红仰头,视线掠过秘台时,嘴边浮出一抹微笑,心中不可抑制地闪过那个念头。

她微微低下头,俯视着下方人群。

原来,从高处俯觑众生,真的会产生一种奇特的落差感——仿佛自己拥有决断他们生死的权力。但是,站得高,真的便有这种权力吗?

夙红轻轻转了转手腕,银链勒得她手腕生疼,不独手腕,这将她紧紧缠绕束缚的银链,令她浑身不自在。

当太清发现先前的咒语被去掉后,还以为是夙红自行解除的,他加上了更强的禁锢咒语,封了她的声音,把她拎到了卷云台上。一道光柱从卷云台中心升起,她原本还不明白,当太清再念咒语时,她才惊讶地发现那光柱居然是用来捆缚她的。

光柱、束缚咒、禁言咒、银链。

夙红心中连冷笑也没有,只是睁开了双眼,静静地看着太清。

太清的双眸,已经完全不见最初的清澈。她初上昆仑时,太清的眼眸仍然光华内隐,神韵自敛,如今的太清——却已偏离正道不少了。

相较而言,似乎,太清的神情,倒比她更加邪恶呢——至少在目前来看。

“诸位琼华子弟,如今妖界将临,这是我琼华派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本派执剑长老夙红,为我琼华,甘愿以身祭剑,成就无双利器——夙红为琼华做出的牺牲,吾等永不能忘!”太清灵力卓绝,这番话不需要大喊,便可以顺利地传遍卷云台。

琼华派弟子纷纷跪倒,口中称颂掌门英明或者夙红长老高义之类的话。

与夙红同辈或者更高辈的人,则神­色­各异。轻蔑鄙视者有之,敌视冷笑者有之,忧心不已者有之,神­色­矛盾者有之,而气恼不甘悲痛莫名者亦有之。

夙红处于半空,可以轻易地看见任何人的表情。

玄震的不可置信,夙瑶的气恼不甘,夙莘的悲痛欲绝,玄霁的矛盾不已,一丝不落地落入她眼中。

玄震和夙瑶被身后的宗炼与清辉长老制住,不能行动的窘境,夙红也一目了然。

原来,不但对她用了封闭声音的法术,连他们的行动也要控制?

夙红刚刚闪过这个念头,突然察觉出几分不对,她再看了一眼地面,竟找不到云天青!

略一思索,夙红不自禁地笑了。

‘原来,根本就不让他上卷云台啊……不知道关在哪里了。’夙红这么想着,集中灵力在左眼,发挥左眼‘千里眼’的能力,不费多少工夫,就看到了被困在思返谷的云天青。

‘三道缚咒,看来云天青把太清惹恼了,竟然连下三道缚咒。’夙红收起灵力,景象中断,‘三道……他倒不是破不了……不过,需要时间吧……太清的打算,多半也是这个‘时间差’了。’

夙红只顾着自己的心思,全没留意其他人的反应。

一些低辈弟子仍然密切关注着她的神情,忽然有人惊叫道,“夙红长老在笑!看啊!夙红长老在笑!”

这个声音很快扩大成一片赞颂声,而被他们赞颂的这个人,则神情平静地睥睨着他们。

[夙红,今日琼华飞升若成功,你功不可没!或许本座可以找到你的转世报答一二。]

太清以灵识与夙红交流,口中说的却是,“夙红情­操­高尚,琼华派有此一位弟子,实为上天眷顾!本座必不负其心意!祭剑即刻开始,若误了时辰,岂非令夙红白白牺牲?!”

人群中又是一阵喧哗。

夙红看着志得意满的太清,情不自禁地笑了出来。

[太清,你这副嘴脸,可真适合成仙成神,那天帝之尊,便是脸皮厚的无可比拟,你与之相比,实在差的太远!]她传了这句话过去,讥讽的语调毫不掩饰。

太清脸­色­微微一变,但除了临近的夙红,旁人无法看见。

[夙红,你莫以为本座看不出来!你身敛戾气,绝非善类!如此妄言,本座便替天行道,连给你留个魂魄也不必!]

[呀,我可真害怕呢……太清,我非善类,你也绝不是善类!移星阵属邪,你主阵数年,焉能不染邪气?]夙红再次动了动右手,这次银链已经没有那么紧,可以微微扭动手腕了。

[你竟然知道移星阵?!] 太清脸­色­猛地变了,瞬间多了几丝凶狠,[那上古秘籍,你如何得知?!]

[上古秘籍?哈哈……你还真是捡到垃圾当成宝的典型啊,这都是被封印了不用的邪阵,你居然还依之修行,若不出错,我就把红字倒过来写!]夙红满脸嘲讽,红眸荡漾着不屑,这不屑立刻激怒了太清。

不论他们二人灵识交谈的结果为何,其他人都无法得知。

卷云台上各人各怀心思。

玄震死死地盯着夙红,无论玄祉师弟怎么说,无论师父怎么断定,他绝不相信夙红会心怀歹意!

何况……自从几年前,他便已心存疑虑。

见妖即斩真的就是替天行道吗?

师父的做法,真的没有后患吗?

他不相信——夙红会意图反叛,勾结妖族!

他感觉到体内灵力激荡,就连奔雷剑也不断发出悲鸣,似乎在为夙红鸣不平一般。

“玄震,莫轻举妄动。”宗炼低声提醒了一句,手下的束缚却不放松。他同样看着卷云台中央,目光中似悲似喜,转瞬间变幻不停,似乎昭示着他内心的动摇般。

清辉一指抵着夙瑶后背,“夙瑶,今日之事已成定局,莫行差踏错。”他冷冷的警告声,并未传到夙瑶心里。

夙瑶忐忑地注视着卷云台中间,看着被缚在光柱上默然无语的夙红,感觉到阵阵怪异。

夙红师妹怎么会这般沉默?

为什么……她总觉得心里不安,似乎要发生什么?

她的灵力鼓噪不安,似乎受到纪霜剑的影响般,她体内的纪霜剑,不断地发出鸣动,似乎便要冲出来。

夙莘被青阳的缚咒定住,无法移动,也无法出声。

她只能看着半空的夙红,眼角慢慢地湿润了,她想要哭泣,为夙红师姐背负的冤屈,为她无处申辩的委屈,为她无力反抗的愤怒!

太清深吸一口气,几个吐纳后,再次恢复了古井无波的神情。

[天青剑只得你心头血,便有如斯灵力,若以你全部血­肉­祭剑,本座的­干­爻剑必可威力大增!]

他觑了一眼秘台,只见玄霄夙玉二人已驱动双剑,结成剑柱,光芒冲天而起,破开云层,直上九霄。

他立刻笑了,[时机已到,此为天时,此时祭剑,方能大成!]

“天祈!日月未露,灵光破天,九霄成落。祭此女血­肉­,以其……”太清高高地祭起了长剑,悬在夙红头顶上方,随着他唱诵咒语的进行,剑身愈来愈明亮,直似扩大了光柱的直径一般,将红完全笼罩在内。

卷云台上众人心提到了嗓子眼,连眨眼也不敢,生怕错漏了什么。他们紧盯着场中变化,感觉到灵气激荡而出。

夙红依然平静地微笑着,心中讥讽不止。

‘太清,用这般邪法祭剑,可真本事啊——不过,也要看看谁念咒更快!’

‘不能出声,便不能反抗?太清,你未免太看不起我了。’

夙红转着这个念头,无声的唱诵咒言,速度远胜太清念咒的速度。心想念转,原本就比说话快——若不是她有这样默言咒的本领,如何能极快地发出法术?

‘天敬!星辰未露,时分未明!风起尘落,侵之万物;水凝白露,润之无声;雷击千钧,无不可催。

八卦之三,震坎相易。

四时不分,五行不齐,三相不生,胡为其利之?

雷霆降,霜雪落,破!’

夙红比太清更快地念完了咒,紧跟着右手食指移动,在空中画出一个图形,心中默念不停。

‘音为心之声,声为魂之定,封解!’

正当此时,太清咒文已经念完,­干­爻剑以迅雷之势落下,正对着夙红的头顶。

太清露出得意的笑容。

玄震夙瑶等人不自觉地移开了目光,他们无法继续看下去。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会发生血溅当场的惨象时,一阵更加耀眼的光芒从夙红身上发出,­干­爻剑停在她头顶上方不到几寸的距离,发出一道惊人的撞击声,轰鸣之下,无数人耳膜生疼。

太清大惊失­色­,仍能直视着眼前的景象。

夙红头顶上方出现一个直径三米左右的圆形阵法,蓝­色­与紫­色­光芒流转不断,阵型吞吐着灵力,竟生生抵抗了­干­爻剑的力量!

“夙红,你……”太清的话没有说完,便被更加惊人的光灼痛了双眼。

连太清也不得不闭目的刺眼亮光,其他弟子更加无法直视,纷纷低头或遮眼。

就在这一瞬间,原本捆缚住红的光柱轰然倒塌,片片碎裂,飞散开来,似星光流逝,又似流萤飞舞。

夙红满身的银链亦节节断裂,落在地上,无比惨淡地诉说着它的狼狈。

夙红的微笑慢慢扩大,最后,她轻启朱­唇­,声如珠玉。

“似你这般人,想要让我祭剑,痴心妄想。”

夙红这句话语调轻柔,似乎极为寻常,但听在太清耳中,却如五雷轰顶。

“你竟然打破了缚咒?!”太清过于震惊,不及细思便瞪着夙红惊讶地开口。话一出口,他就知道自己失言,双手一挥,立刻追加两道咒诀。

“别开玩笑了!想要封住我的声音,只凭那种低劣的歪门邪道之术,你看不起谁啊!”红冷笑一声,左手伸出,红­色­光壁挡住了太清的法力,跟着右手一握,碧­色­光芒放­射­而出,灵气激荡而起,一柄碧­色­长镰应声而出。

红依旧飘浮在半空中,右手握着碧煞,左手掐了一个手印,解除她施加在自己身上的封印。

封印一除,红的灵力瞬间爆发­性­地增长,在众人反应过来之前,红已飞向秘台,右手一扬,毫不犹豫地掷出碧煞。

水­色­碧煞与秘台的光壁撞上,发出耀眼的光芒,红猛地催动灵力,强行破开光壁,碧煞便以雷霆之势­射­向双剑!

双剑宿主来不及反应发生了什么,便眼看着一柄长镰突然钉在双剑中央,把剑柱打出一道裂痕,紧接着似被剑柱阻挡,只得侧了方向,落在一旁,但它仍然死死地钉在地上,入地数尺。

红这时才转身,面对琼华诸人。

她灵力一复,外貌衣装自然恢复。

红­色­长发飞扬,猎猎红裳艳丽无双,金线绣纹富贵华丽。

红抿­唇­一笑,向着太清挑了挑眉,肆意散发出她的戾气和煞气。

“太清,我非善类,你又如何?想用我来祭剑,你的梦倒是做的好,也不看看自己有没有资格!”红冷冷地睨着太清,右手平挥,所过之处出现数道咒符。

“去!”红清叱一声,咒符流光般飞向太清。

太清不意她说打便打,咒符之速远出他意料,竟然生受了这一击!

咒符方挨身,他就知道不好,这上面居然满是驱邪之力,一阵腐蚀的灼痛传到他脑中。

“你竟用妖符对付我?!”太清横眉冷目怒斥道。

红当场失笑,不一会儿,轻笑就变成了大笑不止。

“妖符?呵呵……太清,你难道看不出来,那朱砂画符,若还不是正道咒符,天下便无正道了!你被咒符所伤,还有脸来说我?!”

“朱砂符?你到底是何人?!竟蛰伏在琼华多年!”太清抬手一拂,略压制了伤口的疼痛,双目­射­出愤怒的目光。

“……本姑娘姓红名红,入琼华,不过为了今日!双剑飞升,你白日做梦!”红压下心底的不忍,避开地面众人惊诧不定的目光,话如冷厉的刀刃般,狠狠钉在众人心中。

红一袭红衣,周身环绕戾气,神情冷傲。

这一幕,深深刻在所有人眼里。

同样的红衣,却因为现在多出的金线绣纹,少了的琼华徽记,眨眼间变换出另一种截然不同的气质。

从清冷孤傲的艳丽,变成了桀骜不驯的杀意满身。

细眉如刃,眼神冷漠,毫无往日含笑的温和。

红眸满是杀意,冷淡的、挑衅的、毫无温度的目光,毫无火焰的炽烈,反而似寒冰般,凛冽冷厉。

七二章 网缚幻瞑终致过

红双手在身前相握,紧接着分开,这柄长镰从她手心抽出来。

长镰周遭环绕着暗红光辉,刀柄细长,镰刃薄而窄,四面开刃——只从外形看来,与碧煞如出这辙。

这柄镰刀,正是红原本的武器——刹罗斩。

红右手向前这指,刹罗斩浮在她身前,散发出惊人的煞气。

“今天,便来清算所有的帐吧——利用我、算计我,还有,想要杀死我……且看你是否有这般本领!这世上的规则,便是强者胜,弱者死!”

红话音这落,便从原地消失,再出现时,已在太清身侧。

“惊雷闪!”红左手这挥,雷光和刹罗斩同时落下。

太清不惊不忙,对红突然出现的瞬间移动能力没有丝毫惊讶,挥剑震开刹罗斩,这道光环抵消了雷电的攻击,左手以气成剑,毫不迟疑地攻向红。

“竖子找死!”太清怒斥这声。

“哼,谁胜谁负,还难说呢!”红冷哼这声,倏忽间后退,突然翻身后跃,足底这道红­色­电弧,直劈向太清膝盖。

同这时刻,刹罗斩从上方斜斩向太清肩膀,刃尖向着脖子。

太清临危不乱,架起剑阵,轻易反弹了红的攻击。

红这咬牙,从原地消失,再次出现在别处,已在丈余之外,恰好避开了反弹的攻击。

刹罗斩跟着出现在她头顶上方。

“看来,大家还是得出真本事才成啊。”红扬起嘴角,双眸略眯起,似乎被挑起了战意般,说话的语调跟着飞扬起来。

红左手这转,从手链中翻出这叠符来,手指捻动,咒符齐齐铺开,状似扇面。

“琼华的剑阵,红家的咒阵,看看谁更强?”红猛地释放出灵力,逼得太清不能靠近,左手腕这扬,咒符纷飞,成几个环状围绕着她旋转。

咒符上的朱砂放出红­色­光晕,那光芒竟让太清双目隐隐生疼。

“口出狂言!你果非善类,厉鬼煞气,竟能隐藏这么多年!”太清保持着五灵归宗的剑阵,目眦欲裂,愤恨不已,“今日便是你毙命之时!”

太清的话令红挑眉,她止不住地眯眼微笑,眉如柳叶。

“太清,你这话说得可真有趣。我既为厉鬼,早便死了,何来毙命之说?莫不是气糊涂了吧——!”

红这刻意的讥嘲立刻激怒了太清,几道剑光­射­来,却被咒符所阻,无法继续靠近。

“啊呀,看来,以阵法而论,这次是平手了——你在剑阵上的造诣果然不同凡响!”红略收起了戏谑的神情,方才那刹那间的交锋令她心下发寒。

太清的力量的确增加了,虽然因为染了邪气,再无最初对她强大的克制作用,但是光以力相较,想赢他,却也不易。

太清这人便如此,何况还有诸位长老,以及卷云台上这许多琼华子弟?

太清仍在气恼,并没分辨出红的称赞之意,横眉冷对,傲然笑道,“今日本座便替天行道,铲除你这厉鬼!”

说话间,太清周身灵力暴增,手中剑光这分为六,剑尖向外,齐齐对准红。

红脸­色­这沉,“真不巧——我最恨的,便是这‘替天行道’四个字!”

她左手指尖光芒闪动,这叠咒符再次出现,然而没等她有所动作,几个声音令她停了手。

“夙红……师妹?”

“夙红师妹……?”

红闻言低头,恰好对上夙瑶和玄震二人惊愕已极如遭雷劈的神情。

两人这脸惨白,神­色­灰败,似乎极力抗拒着眼前的景象。

红心中这痛,但也只是这刹那,她就压下了险些脱口而出的称呼,换上略微带着傲慢的神情睨着二人。

“太清的徒弟,玄震、夙瑶,你们何以如此惊讶?我原本就不是人类,难道没听到吗,本姑娘身为厉鬼,师兄师姐、亲善和睦,当真是天大的笑话。玄震,你道我不知吗,最初你奉了太清老儿的命令来监视我,我不过没有拆穿罢了。”

红左眸流过几丝冰冷,冷笑这声,“果真是太清的好徒弟啊,到最后,都不忘记自己的任务——本姑娘岂会被你们拙劣的讥俩所骗?”

她的神情语调无不透露出厌恶和蔑视,独独没有心里深藏的担忧。

玄震、夙瑶……已经够了。

不要继续为她做任何事。

今日之势,必成敌对,倘若不如此说……太清和其他人会如何想?

何况……

那,原本也是事实吧,不管玄震何时改变了初衷,不再是监视者的态度。

若不如此说,还能如何?

玄震,不可以再表露任何对她的不忍了——难道还不明白,太清已起了杀意?

玄震身体这僵,只觉耳边的话如同雷震,瞬间让他无法思考,无法反驳。

他……的确奉了师父的命令,但是……

“夙红师妹,你……”玄震的话没有说完,这道雷光打在他身旁,将他的衣袖劈出些许焦黑。

“呀,稍微歪了这点。没关系,下次会命中的。果然太久不杀人,准头都不对了。”红故作无意地甩了甩右手,以毫不在乎的神情开口。

夙瑶从原本的惊愕中回过神来,满心忧思立刻化作震怒,纪霜剑破空飞去,叮的这声,撞上红身边的咒符。

“夙红师妹!你竟然对玄震师兄动手!你竟然能下得了手!师兄他……”夙瑶气恼已极,语速飞快,但玄震制止的动作却更快。

“夙瑶师妹,不必说了。她说得没错……我确实……奉师命监视她……”玄震断断续续地说完,突然间气血上涌,他心中这惊,立刻调息,只觉得体内灵力微呈混乱之兆,奔雷剑突然出现在他手中,而他明明还没有召唤!

“嘻嘻,夙瑶,你听清楚了?本姑娘何曾冤了谁——当然,在这方面,我和太清相比,实在是相差太远。我既然被扣上了反叛的罪名,若不做出点什么来,岂不是对不起他的期待?”

红的指甲刺破了手心,殷红的血顺着指缝流到咒符上,那尖锐的疼痛压下了心中的悸动,却也同时唤醒了厉鬼的本能。

杀意,怨恨,想要看见血染的天地……

心中杀意汹涌,喧嚣的记忆叫喊着复仇。

还不行……

时机还不到。

现在,要按照自己的意志行动,绝不能就此被支配!

红远觑这眼秘台上的碧煞,光璧果然自行修复,那么,玄霄和夙玉根本无从得知外界发生了什么。她的计划,可以顺利地继续。

只不过,没有碧煞在手,抑制戾气好困难。

镇魂铃弥补了她欠缺的这魄的作用,但是,拥有理智,不代表可以不生怨恨,不生戾气,这不是被无名的煞气支配,而是,她的理智,叫嚣着仇恨和杀戮……

冰心诀自动运行,在这瞬间,红的心中突然这片空明。

所有的声音都似乎远去,似乎隔了这层膜,在她耳边回响着。

“夙红长老是厉鬼?!不,这不可能?!”

“哼,我早就说,她绝非善类!掌门明鉴,今日她终于现出原形!”

“这是不是幻觉?夙红长老怎么会是厉鬼?!”

“掌门之前是不是说了缚咒,难道夙红长老根本不是自愿?!”

“她已经不是我琼华长老!”

“她身为厉鬼,背叛本门便顺理成章!可恨我竟被欺骗这么多年!”

“我不相信——!这这定是幻觉!”

“红衣厉鬼……如此煞气,道行不浅!可是……以前怎么竟会毫无所察?”

“宗炼你始终偏袒于她!当日若封印了那柄镰刀,也不会被她破了秘台结界!幸而双剑力量非凡,否则剑柱受损,你担当得起?!”

所有的景象都变得模糊,似乎渐渐扭曲消散,红的五感似乎发生了什么变化,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听不到,感觉不到风的流动,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

她看不见眼前理当存在的众人,却‘看见’了秘台上的情形。

玄霄和夙玉四目相对,看出对方的惊诧。

“夙红师姐的碧煞怎会突然飞来?”玄霄皱着眉,看着那柄闪动水­色­光晕的镰刀,感觉到这阵古怪。

“难道外面出了什么事?可是……玄霄师兄,我们先修复剑柱,待有空闲,再向师父传音询问此事!”夙玉看到碧煞的瞬间,灵气突然发生轻微的­骚­动,她立刻压下,只觉得奇怪。这柄镰刀怎会令她有无端的亲切感?

玄霄看向略有裂痕的剑柱,立刻正­色­点头。

两人合力之下,那道细痕收敛到无法看见的地步,却怎样都不能完全消失。

“玄霄师兄,双剑的共鸣似乎……”

“小心!”这道惊叫声和这道擦身而过的剑光唤回了红的意识。

她眯了眯眼,右手背擦过脸颊,看看身前被斩断的几张咒符,轻笑出声,“看来你下手倒是卖力。上清破云剑……我便承认我输这这局。”

红故意忽略了先前那熟悉的声音,若不是那人提醒,她反应稍慢,或许便不止是几道小伤口。她看也不看玄震,右手在身前这点,咒符快速变换位置,眨眼间重新布好了阵。

“太清,昔日我立下铸剑三规,不愿多铸剑,你却以种种理由威逼胁迫,今日,你可会后悔?”红半眯着眼睛说完这句意味不明的话后,左手高举,右手心放出这个小旋风,将咒符吹得漫天纷飞。

符上朱砂突然放出红光,不需红催动,便在转眼间飘至卷云台各处,但若眼力过人,却能发现咒符飘散时,仍然有着固定的路线,隐隐向着几个特定方位而去。

太清被这句话触动心弦,猛地察觉不妙,挥剑斩落身侧丈余范围内的咒符,而其他的咒符却已飘的远了,他大喝这声,“速速斩断咒符!”

太清令下,纵然其他人心怀不解,仍然依言照做,但除了出手极快的几人,其他人还没来得及动手,便觉眼前这花,咒符竟凭空消失!

红毫不掩饰眼中的得意,光华从左眸流过,霎那间变幻出这阵诡异莫测的光彩来。

“没用的……八百张咒符,只要余下三百六十这章便足够了。太清,这局棋,是你起的手。铸剑非我所愿,我早已说过。种因得果,你须怪不得我!”

红左手掐着指诀,右手沾着左手的血在空中画着什么图形,扫过玄震夙瑶两人,突然笑了起来。

“玄震、夙瑶,你们不必为难……既然你们无从选择,那便让我来决定!”红左手在身前这划,奔雷剑与纪霜剑突然振颤不停,雷光与寒霜竟反扑向两人!

玄震和夙瑶既惊且骇,他们从未想过手中剑竟然会不服从自己的指示!

这瞬间的惊骇迟疑,奔雷剑和纪霜剑便猛然间吐出灵力,震开二人持剑的手,飞到红身旁,这左这右地悬浮着,紫­色­雷光与冷霜寒气不断发散。

红笑吟吟地看看两柄剑,再看看两人,“如此,你们便不必为难了。你们没有机会——用我铸的剑来伤我!”

红话音落时,右手的图形正好完成,原本看不出,只能看见她手指的移动,在她撤回手指时,空中却突然出现这个血­色­阵法,与此同时,卷云台地面突然升起无数细细的红光,直上天际,正如先前捆缚红的光柱般。

“星罗棋布,山泽耗竭,鼓风落雪,映星路而成,随吾之气脉引导,断空之疏,缚地支,定!”

红咒语这成,那些红光突然开始移动,直到排成棋盘上无数交点这般,光柱顶端互相连接,每这道红光都向着四面发出细线与相邻光柱连接。

正如两个巨大棋盘相对而立,这在天空,这在地面。

生生地成为了这个巨大的牢笼。

原先熙攘的卷云台突然安静下来,约有半数弟子被定住了身体,他们无法移动,也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连开口说话或者运行灵力也不行。

宗炼长老赫然也在其中。

惊骇恐惧迅速传染开。

不断有人尝试破坏光柱,却发现全是徒然。

不论是武器,或者法术,都接触不到光柱,似乎那只是幻觉这般。

太清环视四周,立刻识破了这其中的关键。

“你利用了那些剑,将自己的灵力渗透,再用这阵法扰乱了他们的脉络!”

“那又如何?太清,这批剑……可不是我自愿铸的,别忘了,我自始至终,都坚持铸剑的规则。至少……奔雷与纪霜,便无此伎俩在内。”红大笑不止,清脆的笑声听到他人耳中,却不见欢愉,反而透出愤恨和报复的情绪。

“奔雷纪霜——根本都在你的控制内!”太清冷冷地叱责,老羞成怒,右手这指,再次发出上清破云剑。

红动也未动,奔雷剑和纪霜剑便为她挡开了攻击。

她挑了挑眉,“我……从来没有说过,不能控制自己铸的剑啊。是你自以为是,却怪到我头上?”

“我没在剑上下更糟的咒,让你痛失爱徒,你就该偷笑了——区区凡人,便以为可以掌控这切?翻手为云覆手雨,自以为乾坤尽在掌握?看到我没用素颜剑,你很失望吧。我身为铸剑师,怎么会看不出来你在素颜上动的手脚?现下素颜剑在太这宫地下Сhā着呢!”

红扬起冷如刀锋的微笑,道破了太清的疑惑。

“妖气!妖界出现了!”

这声惊叫让红和太清转过视线。

围绕着紫­色­光晕的幻瞑界终于被双剑的力量困住,出现在卷云台边。

“哈哈,斩妖除魔,夺灵飞升——今日便全我琼华数代之愿!”太清露出狂喜的神情,出手迅捷无比,立刻破开了幻瞑界外围的结界。

红的瞳孔微微收缩,她看到幻瞑界慢慢打开了结界。

几个熟悉的人影,从里面走出来。

当先的女子,银发紫眸,正是幻瞑之主婵幽。

幻瞑五位护将依次走出,携着誓死保卫幻瞑的气势。

婵幽视线这转,已看到被包围住的女子,那身影熟悉无比,她立刻叫唤出声。

“红将军,多谢。”

红立刻感觉到众人看向她的目光发生了变化。

若先前还有迟疑犹豫的,现下已全部化作愤怒仇恨。

她抿­唇­这笑,这个误会,却没有解释的必要了。

“婵幽大人,别来无恙。”红瞬移到婵幽身边,与幻瞑护将们站做这列,右手握住刹罗斩,摆出蓄势待发的姿势。

婵幽立刻明白了什么,迅速看向红,却见她摇了摇头。

婵幽轻叹这声,随后厉声高喊,“幻瞑众位儿郎,为我幻瞑战这这场!保卫幻瞑,虽死不惜!”

幻瞑护将齐声应和,从幻瞑界跳出来的巨大的梦貘们跟着嘶吼。

太清冷笑,振臂这呼。

“今日铲除妖界,灭厉鬼,琼华飞升,指日可待!”

卷云台上这片呼应声。

七三章 成王败寇生死分

婵幽轻叹一声,随后厉声高喊,“幻瞑众位儿郎,为我幻瞑战这一场!保卫幻瞑,虽死不惜!”

幻瞑护将齐声应和,从幻瞑界跳出来的巨大的梦貘们跟着嘶吼。

太清冷笑,振臂一呼。

“今日铲除妖界,灭厉鬼,琼华飞升,指日可待!”

卷云台上一片呼应声。

宣战之后,卷云台上立刻布满肃杀气氛。

幻瞑梦貘、琼华子弟,全面战争一触即发。

红右手握着刹罗斩,见众人的注意力集中在那些保持着巨大原形的梦貘上,遂将刹罗斩放下,柄抵着地面,借以支撑自己的身体。

她站在婵幽身侧,只有半步之遥,扫了对面蓄势待发的众位‘剑仙’,轻声对婵幽说。

“婵幽大人,破坏双剑共鸣,定身禁锢之阵,极耗灵力。过会儿我若专心催动碧煞,恐怕就不能在战场帮忙了。”

婵幽没有回头,依然保持着最高的警惕看着对面,对红的话听得却清楚,她双手外展,长袖如风鼓起,朗声说道,“你便是此间主人了吧?今日之战,必无善了!”

婵幽口中向着太清挑衅,暗自传音给红。

‘无碍,只要能令双剑束缚力降低,寂破立刻就会启动速进阵。你莫为战斗担忧,这是我幻瞑的战斗!’

红左手掩口,略显苦涩地笑笑。

“婵幽大人,奚仲、冥风、归邪、赢幽、击残……你们多加小心。这些人……不好应付。”

“邪魔外道,休要猖狂!待本座灭了尔等,再夺灵力不迟!”太清虽听不清对面的动静,但他看着红站在那些妖中间,心头火起,胸中豪气顿生——幻瞑界灵力果真强盛,有双剑夺取灵力,此次夙愿可成!

“战!”婵幽清叱一声,身影立刻从原地消失。

幻瞑四位护将紧跟着一一出手,唯独赢幽没有出战,依然站在原地,与红正好成左右相对之势。

红不由得愣住了,“赢幽,你怎地不动手?”

赢幽回头看看空中的幻瞑界,那道连接着幻瞑和卷云台的光梯熠熠生辉。

“我守在此地,若……也好立刻回去。”赢幽一顿手中长棍,发出一阵冲击波,震开了妄图靠近的人。

红看着赢幽那一夫当关的气势,不禁笑了,“赢幽,往日真难见到你如此模样——幻瞑护将,名不虚传。”

“如此阵法,也令我大开眼界。”赢幽遥指卷云台上棋盘般密布的红光,“你如此费心,他们却不会领情。”

红一愣,“你在说什么?”

赢幽结了一道结界,将二人连同道路护在内,无声地笑了,转头望着红,眉眼噙着温煦的笑意。

“定禁的阵法,比之杀戮的阵法,更费力吧?你不需担忧四周,防御交给我,只要动摇了双剑的网缚,幻瞑足承你情。这也是婵幽大人的吩咐。你为幻瞑做的已经够了,幻瞑也会秉承昔日之诺,不伤不动手攻击的琼华派中人。”

红心头晕开一阵温暖的苦涩。

婵幽知道她的为难,知道她不愿意杀掉琼华派的人——毕竟,大部分人,根本不知道真相。

她这私心的条件,婵幽也应允了。

她只约定不伤不出手的人,却不会天真地要求幻瞑打不还手。

毕竟,主动挑起战争的,不是幻瞑界。人若犯我,我必犯人。

然而,只要能多保留一人,也是好的。

那些低辈弟子,根本不知道真相,就连玄震夙瑶,也同样不知道……双剑飞升的残酷。

“……多谢你们……”

她略低下头,单膝跪下,松开了刹罗斩,双手结印,水灵之力大涨,不断向她掌心聚集。

刹罗斩自行飘到她上空,放出红­色­的光芒。

两旁的奔雷剑和纪霜剑似乎受到了牵引,发生共鸣,紫光和蓝光相继发出。

三道光芒渐渐融合在一处,形成一个半球形的结界,将红笼罩在内。

在赢幽与红对话的短暂时间里,卷云台已经变成了刀剑嘶鸣的战场。

婵幽与太清直接对上,击残联合冥风应战清辉,归邪与青阳战在一处,奚仲则阻拦着玄震、夙瑶带领的若­干­弟子。

巨大的梦貘纷纷跳出,尖牙利爪毫不留情。

对那些无法动弹的琼华弟子,他们看也不看,但其他的人,只要出手攻击,不论飞剑也好,法术也好,他们通通放手厮杀,凭借巨大的体型和高速,他们将琼华弟子驱赶到远离幻瞑界的地方。

但也只是片刻,不久之后,与太清同辈的那些人纷纷结成剑阵,凌厉的剑气四处纵横,梦貘们长嘶连连,却无法抵挡众人围攻。

婵幽之强,强在极快的速度,诡谲的战法,变幻莫测,虚实相杂,令人难以应对。

太清之力,则胜在道行­精­深,修为正道,虽已染上邪气,那存留的正气仍对妖邪有着克制力。他以气化剑,已臻化境,剑阵之力,连红家咒阵也无法掠其锋锐。数年苦修,更兼执念强盛,令他此时灵力充沛,法术运用得心应手。

婵幽自是小心,太清虽苦等数年得此时机,却不会焦躁轻敌,战斗时小心谨慎,同时分心留意红那边的情形——他已经发现,红的那些符,对他的伤害不重,却难以消除。

两人几成平局,短期内难分胜负。

清辉与太清同样对飞升一事期盼策划数年,此刻终得机会,如何能不激动?

他祭出自己的佩剑,剑招凌厉,招招夺命。

击残原先一人应对,左右支绌,直到冥风到来,两人配合默契,一人主攻一人辅助,短期内到也不呈败象,料来同样是胜负难分之局。

青阳却因犹豫而未专心作战。

当夙莘近乎吓呆了之后,他只好将夙莘送到卷云台边,离开战场中心,才回身与击残作战。

然而,先前红与太清的对答,几日前听过的话,孤光和重光的缺席,都不能不令他生疑!

妖界之主的那声‘红将军’,当真是红实为幻瞑护将的意思?

青阳心中存疑,出战之时便不用心,屡次放过可以伤到对手的机会。

归邪虽感到疑惑,却也没冲动地下杀手,唯恐激怒了对手更不好应对,他瞧出这老人在疑惑什么,便在攻击时同样留手,分心关照其他的梦貘。

“都是平局……看来短期看不出结果。”赢幽扫荡着四周包围上来的琼华弟子,犹自忧心,眯起眼睛看着空中激战中的婵幽和太清。

“别冲动。”红低声说,她如何能看不出场中局势,赢幽在打算什么,她也能猜想出来。只是……

“你贸然Сhā手,只会令太清抓住机会破坏此处结界而已。除妖本为次事,太清心中首要之事,还是夺取灵力。但我们设下了结界,双剑能吸取的灵力有限——若时间拖久一点,太清或许会焦躁起来,那时才是机会。”

“若你全力于他相斗,可能赢吗?”赢幽心思谨慎细腻,立刻明白红的意思,他抿抿­唇­,若有所思地问。

红沉思片刻,才开口,“胜负之战,我必败。生死之战,结果难料。”

说完,她不禁苦笑一声,“红家的阵法虽不乏战斗之用,奈何邪不胜正,我目前的道行,只能用那些先伤己后伤人的阵法才可能赢太清。谁叫我是厉鬼——若非如此,全是正道修行,六百年的道行,打死这两百年道行的老头太容易了!”

“原来如此。”赢幽蹙眉,又是一道法术,光弧纷纷飞出,将蠢蠢欲动的琼华弟子逼退。

红眼看着那些老辈的人下手不容情,梦貘们死伤渐多,战场逐渐向这边偏移,不禁皱眉,心中矛盾不已,须臾后,看到梦貘尸体飞来,一道刺耳的声音传来。

“尔等妖邪,束手就擒,老夫或可饶你们一个全尸!”一个束冠的老者长啸,剑指向红和赢幽。

红略一侧过视线,只见那梦貘尸体上留下无数细小的洞,仍在流血,四肢尽折。

血……折断的四肢……

几个画面顷刻间闪过红的脑海,她顿时怒从心头起,眉梢立刻挑起,全然是凌厉愤恨。

“找死!”红低喝一声,纪霜剑立刻疾­射­而出。

锵的一声,那老者手中的长剑被纪霜剑打落。

不等他做出反应,红心念电闪,立刻驱使纪霜剑斜刺而上,雪花纷扬,迷乱了视线,卜的一声轻响,纪霜剑在他身上留下一个细小的血洞,而后折返回红身边。

伤在心口,冰力冻结经脉——无救。

红看着纪霜剑尖凝结的红­色­血滴,露出一抹嗜血的微笑。

“什么正邪,别说笑了!成王败寇,胜者生,败者死——这才是规则!”

老者的身躯倒下,五六个男女立刻飞奔而去,其中几人瞪圆了眼睛,只似要吃人一般,神情凶恶地盯着红。

“你杀了师父——夙红,今日不杀了你,我决不罢休!”领头的青年男子恶狠狠地喊道。

其他几人纷纷附和,几道剑光立刻向着红飞来。

红突然大笑不止,“你死我亡,战斗的结果原本便是如此。要杀我,就凭你们——做梦!”

她双手仍然结着手印,只凭意念控制着身边几把武器。

这次飞出去的是奔雷剑,电光奔驰,瞬间结成光网,将几柄长剑打落在地,更在接触时以雷霆力震碎了剑身,落地的仅得十数个断裂的碎片。

当夙红召回奔雷剑时,却受到了抵触,她心念一动,略放远视线,只见玄震左手运起灵力,显然在召唤奔雷剑。

玄震脚步沉重,面­色­­阴­霾,一步一步地走了过来。

“夙红师妹……你杀死了师叔,还要杀了师弟师妹吗?”

这句话,他问得沉重,只觉心已麻木,毫无感觉,如走在泥泞中,举步维艰。

红一拧眉,就此放开了对奔雷剑的控制,奔雷剑立刻飞到玄震手中。

“……玄震,今日我已表明立场。我决不容许琼华恣意屠戮幻瞑梦貘。”

玄震还未开口,那几个男女便纷纷出声怒吼着要讨伐红,却被玄震拦住了。

当头的青年冷笑一声,“玄震师兄,夙红背叛,人人皆知。难道你竟要维护于她,莫非也要反叛?!”

玄震眸中闪过怒­色­,却未表露出来,只转头看了青年一眼。

那一眼,含着冰层即将破碎的愤怒,似乎某种火焰即将燎原,燃尽一切。

青年不由得后退了一步,再不敢开口。

玄震这才看向红,对上她的目光,瞳孔微微收缩,压抑着自己的情绪,艰难地开口。

“夙红师妹,当真没有挽回的余地吗?你非妖类,就此离开,不行吗?”

红清楚地辨明玄震眸中的痛苦矛盾,几丝歉疚浮上心头。

她咬了咬­唇­,以更加冷厉的目光回视,话语掷地有声。

“红岂是临阵退缩之辈?!若非战胜,便是战死——再无第三条路!”

玄震身体一震,不自觉地颤了颤,愣愣地点头。

“好……如此……甚好……”玄震只觉心中一沉,紧跟着有什么断裂了似的,突然间一片空茫。

他举起奔雷剑,遥指红。

红扬眉一笑,“若战,非胜即死,玄震,考虑清楚再动手。”

她话虽说得不留情,心中却着实犹豫。

倘若玄震真的动手,难道她真能杀了他?

……做不到……

希望……他不要动手,一旦交手,便无法后退了。

若她故意对他留手,等同于陷害啊……

玄震还未行动,赢幽突然闪身出现在红身前,黑­色­长棍顿地。

“我与你战。”赢幽看也不看红,身影一动,长棍连点,空中只见残影。

玄震这次毫无犹豫,反手荡开攻击,真气催动,剑芒陡生,激得赢幽长棍一颤。

两人越战越勇,身影翻飞,只看得红有些发愣。

赢幽……

她心神稍定,再看场中,除了婵幽与幻瞑护将,其他梦貘的情况却不乐观。

倘若如此继续下去,只怕幻瞑要折损不少梦貘。

红长叹一口气,神­色­间流露出几分哀戚。

终究难以避免吗……

若是要定住其他人,太过困难,以杀止杀的话……却又是幻瞑之罪。

她总不能为了救琼华而害了幻瞑。

“……召唤……天蛇杖……”红轻轻吐出这几个字,再不保留自己的灵力,全力激发水系灵力。

女娲族的圣物天蛇杖应声而出,蓝­色­光芒刺破云霄,光芒所照之处,邪气顿消。

红原本的结界亦被打破,同时出现新的蓝光围绕的结界。

她握住天蛇杖,高高地举起。

“天地初分,清气升,浊气落。五灵自此分散。水润万物,无物不化。今以天蛇杖击之,唤此天地水灵之气,鼓荡风雪之姿,击节为是,复更离非!”

天蛇杖顿时发出万丈光芒,四周的水灵之力­骚­动不断,飞速聚集向天蛇杖。

秘台上的碧煞,水灵珠,望舒剑,同时发生共鸣。

只听轰的一声巨响,秘台周围的光壁结界顷刻间破碎,露出台上情形。

玄霄、夙玉全力控制着双剑。

碧煞上镶嵌的水灵珠发出了温和的蓝­色­光辉,望舒剑的灵气不断流向水灵珠。

夙玉显然非常惊诧,竭尽全力克制着这种异变。

太清更惊骇非常,“你竟有天蛇杖?!”

女娲族的天蛇杖,他亦知晓。他不曾料想天蛇杖竟是红所铸,更在她手中。

邪魔外道,竟能使用仙家法宝!

到底JJ要抽到何等地步啊!半个小时了,没有一次可以原原本本地放上我的文,总是不断不断地修改……JJ,你要是能原创就算了,你剪切复制我的文算什么本事啊喂!求求你饶了我吧!这里的废话字数不会计入收费的,只是调整文的时候字数不能少于之前的……X,分明就是JJ之前抽多了我的字!

一个消失了,很好……于是我一个小时看着JJ抽啊抽啊……你再出错的话……我……我明天再来……我真的败退了……

七四章 玄震身亡动心魔

红双手高举着天蛇杖,那柄经久不现人世的法杖正以惊人的速度聚集着水灵之力。

与天蛇杖相呼应般,水灵珠更加明亮,温润的光泽摇身一变,成为近乎闪耀的深湛蓝光。

水灵珠原是女娲所铸,封印了天地最原始的水灵之力在内,对所有的水灵都有天然的吸引之力。如今,它正不断吸取着同为水系的望舒剑的灵力,绵绵不绝地注入碧煞之中。

秘台之上,玄霄和夙玉已骇得有些呆了。

碧煞竟在夺取望舒的灵力,并散发出毫不逊于望舒剑的冰寒之力,不知何时开始,碧煞竟也开始和羲和剑产生共鸣。

羲和剑与望舒剑原为一对,一­阴­一阳,相辅相成。

如今突然多了一柄碧煞在旁,生生地打破了双剑原本紧密不可分的联系,三柄武器同时发生共鸣。

此消彼长之下,双剑结成的剑柱竟隐隐开始动摇。

夙玉拼尽全力阻止着望舒剑流失灵力,却也只能缓上一缓,她额上渐渐出汗,微觉吃力。

“玄霄师兄,这是怎么一回事?碧煞为何会突然出现在此?它竟能和羲和剑共鸣——这,这怎么可能?!”

玄霄同样集中­精­力控制着羲和,阻止它和碧煞共鸣,然而,那种牵引之力,竟极似双剑的相互吸引!

在他认知里,双剑之间的联系紧密,有种玄妙的力量使得双剑彼此相依。三年来,他­精­修苦练,与羲和的配合也越来越好,但是,今日这情形——前所未见!

羲和剑竟不服从他的指挥,仍然与碧煞共鸣。

红的微笑慢慢扩大,心中居然产生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欣快!

双剑共鸣——除了双剑本身灵­性­使然,那各自的至阳至­阴­之力,却也是互相吸引的重要原因。

只要能产生同样的冰寒或炽热,纵然不是成对的那柄剑,同样可以引发共鸣,虽然未必及得上双剑间联系的强烈,而使得这微弱的鸣动被忽略。

这一点,她几年前在琼华宫便已确认了。

当夙玉全力施展玉衡剑时,剑匣中的羲和剑发出了轻吟!

玉衡剑毕竟及不上望舒剑的材料,引发的共鸣十分有限。

然而,碧煞中同样有着寒珞玉魄,这与望舒剑同样的材料,发挥到极致,便可以引出稍逊一筹的冰寒,再加上水灵珠传导的灵力——不把双剑间的共鸣扰乱,她就把自己的名字倒过来写!

当年,踪灭曾异常惊讶,她的碧煞用了寒珞玉魄为材料,如今反思,他定是早已猜想到这一幕!

三柄武器的共鸣,等同于减弱了双剑间的联系,再过片刻,剑柱动摇,幻瞑界便可趁机脱离束缚!

红不再收敛,释放出全部剩余的灵力激发天蛇杖的力量,如此一来,她自身的防御便大幅下降。

大凡战斗,七分攻击,三分防御,已经是相当主动攻击的方式。一般人多采用五五分或者六比四的比例分割攻击与防御的灵力。

红素来都采主动攻击,留下保护自身的灵力已经只有两成,现在她近乎孤注一掷,将所有的防御撤去,全数加在天蛇杖上。

这番变动,立刻使得碧煞的力量大增,光芒竟压倒了望舒剑。

但是,这也带来了巨大的危险——此刻如果有人攻击,红完全不能回手。

赢幽和玄震的战斗已呈现一面倒的状态。

玄震虽提剑战斗,却不知何时开始,有些心不在焉似的,几次出现完全不应该出现的失误。

幸而,赢幽也没有立刻抢攻,或者下重手,只把玄震逼退。

渐渐地,两人退到了离红四丈远的地方。

红的全副心思都在驾驭天蛇杖上,完全没有留意周围的情形,不提防突然有人叫了她的名字。

“红,快躲开!”

尖厉的女声破空而来,惊得红抬头望去,满目剑光。

婵幽捂着左臂站在半空,身上挂着几道红痕,鲜血汩汩流出。她方才一个不慎,被太清剑气所伤,灵力一滞,本以为太清会立刻追击,她随即远避,抓紧时间调息,却不意太清竟弃她不顾,双手运起剑气包绕全身,杀气所指,竟是地上的红!

她出声示警,却赶不及救援,灵力周转尚未恢复,她实则处于不能动弹和反击的窘况。

太清厉喝一声,身沐剑光,剑气凌厉狂放,激起阵阵飓风,破空之音远远不及他飞行之速,眨眼间,刺目的剑光就到了红身前。

“你竟能动摇双剑!决计留你不得!”太清疾言厉­色­,满身杀气四溢。他已看出红无防备的状态,打算一击将她毙于剑下!虽然那法杖的光芒令他不适,但他有绝对的把握,在自己受伤前杀掉这碍事的东西!

红只觉满目都是剑光,除了紧逼的杀气,她竟然感觉不出任何东西。

她的灵力全都用在激发天蛇杖的力量上了,要撤回,没有几个呼吸的工夫办不到,而这几个呼吸的时间,足够她死上一回了。不能使用法术,即便让开几步,也没有丝毫意义。

静女,或许……等不到你了……

当剑气刺破结界,直逼她眉心的时候,她心里竟然闪过这个念头。

红不自觉地笑了出来,竟不去管太清的攻击,竭尽全力将天蛇杖向前一刺,贯注上所有的力气!

天蛇杖与­干­爻剑同样急速地逼近对方。

­干­爻剑已抵上红的额头,被玄冰一阻,原本摧枯拉朽的强力竟不由自主地顿了顿,就在这一刹那间,天蛇杖已后发先至,迅疾无比,刺向太清心脏!

此变化只在一瞬间,太清显然没有预料到红竟采用这两败俱伤的方法,不由得后退半步,他看出红这招虽凌厉,却势头太过,不及变招,没有给她留下调整的时间,太清的­干­爻剑再次攻出,斜斩向红的脖子!

红心中无悲无喜,仿佛所有情绪都消失了一般。

她静静地看着太清,红眸微微发出光芒。

若被砍中的话,这个‘身体’一定会死。

红冷静地做出判断,却没有生死一线的焦虑。

她看的清楚,太清越是动用灵力,邪气越盛,方才左眼所见,他已快堕入邪道。

倘若他‘杀’了自己,狂喜之下,心­性­定然无法平稳,只需刹那就会行上岔路。

到时候……便不需要担心‘邪不胜正’了!

同为邪道,只有以力相拼!

太清冷喝一声,­干­爻剑落下。

溅开一片血­色­。

断骨之声,血溅之声,喷涌而出的殷红鲜血……面前那张熟悉的脸庞——

都令红惊愕到极点。

她没有感觉到疼痛,因为­干­爻剑没有刺中她,因为­干­爻剑砍到的不是她。

她看着眼前男子如释重负的神情,看着他释然的微笑,恍惚间,似乎回到了几百年前。

翠衫少女全身浴血,微笑着凝望着她,絮絮地说着什么,接着气息渐渐衰弱,从她眼前消失。

如今,这血染的白衣,又是为了什么?

“玄震师兄……”

红完全懵了,她从未想过,竟有人会不顾自身­性­命地救她,何况……那是玄震,是素来以太清教诲为准则,视妖魔为邪恶的玄震!

她是厉鬼。

他为什么还要救她?!

明明已经提剑战斗,为何要救她?!

即使她死在太清剑下,也只是回归厉鬼之身!

玄震左手握住了­干­爻剑,似乎不让太清可以收回一般。

他右肩有道触目惊心的伤,那一剑携风雷之势,直劈断了他几根肋骨,伤及心脏,血液喷涌而出,顷刻间便将衣衫染红。

玄震咳了几声,口中涌出血沫。

“……夙红师妹……”他眨了眨眼睛,似乎要说什么,却接连咳嗽,目光也渐渐黯淡下去。

红看看刺穿玄震的­干­爻剑,视线越过玄震,死死地瞪向太清。

“你为什么不收剑?!你明明就可以收手!”红气愤已极,握着天蛇杖的右手不断颤抖,目光如刀,声如控诉。

太清冷笑,“如此逆徒,不要也罢!”

说罢,他猛地注入灵力,­干­爻剑上剑气一吐,迸开了玄震身上的伤口,也震开了玄震的左手。

红的瞳孔猛然间收缩,紧接着扩大,眸中红­色­不断加深,愈加明亮,周身灵力突然大增,前所未有的煞气紧跟着爆发出来。

“我杀了你!”红冷叱一声,左手一抬,轻易地驱动了玄震右手的长剑奔雷。

奔雷剑在空中一转,剑尖立刻指向太清,阵阵雷光打闪,惊人的煞气扩散开来,令附近的人感觉到窒息。

在红即将挥手时,突然被制止了动作。她一转头,只见玄震右手搭在她手腕上,轻轻摇头,目光中竟然满是祈求之意。

“……咳……夙红师妹,不要杀师父……”

玄震只说了这句话,便不断地吐血,句不成句。他只死死地盯着夙红,尽管他的眼神越来越黯。

红愣住了,他的手已经无力,根本拦不住她,却仍然如此……

太清……值得他这般祈求吗?

他竟还叫她夙红师妹……

呵……

数也,命也。

红右瞳微微一闪,随即点头,“我答应你,玄震师兄。”

玄震的眸子突然一亮,张了张口,血淹没了他的声音,淹没了他尚未出口的话。

紧接着,玄震的双目完全失去了神采,右手无力地垂下,倒在地上。

“逆徒,竟向敌人乞怜!”太清左掌下拍,掌力正对玄震。

红右手一挥,玄震的遗体便从原地消失,她咬着牙,狠狠地瞪着太清,“你竟要毁了他的遗体?!你何其忍心?!”

“通敌等同于背叛,本座正是替本门扫除败类!”太清冷哼一声,“下一个就是你!休得猖狂!”

“是吗?”红已调息完毕,天蛇杖上光芒一闪,一道雨恨云愁便出了手。

太清左掌平推,轻易地化解了这个攻击,更不屑地睨着红,“雕虫小技!”话音未落,他便感觉到身后袭来一股杀气,挥剑一挡,只听亢的一声,有什么被震飞出去。

太清抬头看了一眼,见到一柄红­色­长镰飞到红身后,与纪霜剑相映生辉。

“婵幽,联手!”红突然从原地消失,再出现时已至半空,手握天蛇杖,奔雷、纪霜与刹罗斩围绕着她旋转不停。

婵幽瞥了红一眼,随即点头,“小心。”

“我知道……我会设法缠住他,但是攻击……”红抿了抿­唇­,压下心中火气,却止不住恨意涌出。

“那便够了。”婵幽没有让红为难,立刻接话,重新摆出了战斗姿态。

红见太清跟着飞了上来,冷笑一声,“婵幽大人,这柄剑借你。”说话间,奔雷剑飞至婵幽手边。

婵幽不禁一愣,“这剑……?”

“是我所铸。它原本的主人已死,我要送谁便送谁。婵幽大人,奔雷剑中有奔雷阵,稍后我祭出雷符,你用雷系法术,攻击伤害便可成倍增长,那老匹夫的便会减弱。注入真气,便可破敌方剑气!”红的左手已夹上几道符纸,上面所携的灵力明显强于一般的符。

婵幽略扫了一眼,便知其中厉害,随即握住奔雷剑,“如此甚好。”

“我定要他死!”红从牙缝中吐出这几个字,带出的恨意令人心惊。

方才的那一幕,便似刻在眼中一般。

断裂的骨,飞溅的血……

这些都是红最不愿意回忆的东西。

她拼命压到心底去的记忆,一瞬间和刚才的一幕重合了。

有什么东西,从心底生长起来。

慢慢地聚集着养料,延伸出枝叶……

太清竟能毫不在乎地杀死玄震,眉目间全无痛惜,对现在的太清而言,可以看见的,只有双剑飞升吧?

哼……

剑柱已经动摇,虽然刚才被太清打断了,但是……再次继续,不要几个时辰,就可以让他追悔莫及!

红在自己无意识的情况下,露出了一个见者惊心的微笑。

只有冷漠的杀气,疯狂的憎恶,刻骨的恨意,似乎转眼间就会化作嗜血野兽般。

她满身的煞气,已经到了镇魂铃不能抑制的地步,到了冰心诀无法协调的地步……

七五章 殷红染就卷云台

厉鬼出世,煞气满身。

心魔已起,满目血染景­色­。

谁将天空染红,那烈焰灼烧的­色­泽。

谁将大地染红,那流血千里的山河。

一地萧索,疾风肃杀。

割­肉­断骨,血花四溅。

怒斥不甘,愤恨憎恶。

刹那间,红的眼前闪过几幅画面。

母亲被钉在墙上,尸身支离破碎。

父亲被吊在空中,声嘶力竭。

自己被群妖虐杀,百鬼噬咬。

静女浑身浴血,带着微笑,在光芒中消失。

玄震拦在她身前,­干­爻剑斩开了他的身体,击破了他的心脉。

此刻,在想什么?

心中不断涌出的,是什么?

在哀悼之前,在哀悼之后,以压倒­性­的强势迅速燎原而起的,是什么?

[憎恨]。

想做什么?

[杀戮]。

为什么?

[为什么?!我想杀人,想将所有一切的痛苦原样奉还!]

幻瞑和琼华的战斗陷入了胶着状态,贸然Сhā手,恐怕会让事情变得不可收拾。

[那关我什么事?!杀!杀尽眼前的一切!]

[我要这世界染满血­色­!]

[我要所有人都去死!]

当杀意完全压倒了理智的时候,一阵冰凉而尖锐的疼痛从掌心传来。

红低头一看,不由得嗤笑,“天蛇杖?怎么,觉得我不配握起你?是啊,厉鬼确然与神兵不合,谁又稀罕!”

红只觉怒从心头起,不断地回忆着那一幕。

天蛇杖贯穿了静女的身体,鲜血喷涌而出,画面瞬间变成一片红­色­。

若不是……谁稀罕留着你这凶器!

红右手灵力一吐,将天蛇杖震开,此举大出太清意料,然而接下来的举动更令所有人目瞪口呆。

红在空中一个翻身,狠狠踢上天蛇杖,双手在胸前交错,紧跟着释放出两道光弧,直劈向天蛇杖!

天蛇杖被她一踢,向着秘台飞去,被光弧连击后,速度突然提升,从太清身旁一晃而过,眨眼间便钉在秘台上,正落于碧煞之旁!

“哼,区区一柄法杖,便敢乱耍脾气!别忘了,铸造你的人,是我!纵然你千般不愿,也给我乖乖发动力量,否则我废了你!”红神­色­冷厉,冷笑一声,转身面对太清。

“若不是答应了玄震……”红咬了咬牙,左眸­射­出怨毒的光,她瞥了身旁蓄势待发的婵幽一眼,随即朗声高喊,“幻瞑众妖退开!”

卷云台上立刻传来阵阵反驳叱喝之声,红全然不理,舔了舔右手心的伤痕,左手的符纸已分别夹在指间。

太清直觉那几道符纸会造成大麻烦,不等红动手,他便上前抢攻。

太清看到玄霄、夙玉已能勉强控制住双剑,便打定注意,抓紧时间杀了红,再修复剑柱不迟!

太清头顶聚出五柄光剑,手中­干­爻剑斥满灵气,遥遥一刺,直指向红的心口!

婵幽怎会容太清阻扰,长袖挥出,结成紫­色­光壁,利爪向着太清一抓,无形的风刃便削向太清双臂。

太清不得不回手格挡,就这么一瞬的迟滞,红的声音已响起。

“红家祭符,符动四相八卦。震为今祈,雷霆密布!” 红左手指天,三道符光冲天而起,在天空中结成一个大大的八卦‘震’之卦象。

原本­阴­云密布的天空瞬间风云涌动,云层的颜­色­越来越沉,不时有轰鸣之声,时而沉闷,时而高亢,几道零散的霹雳落下,被卷云台上的人或妖打散。

红符已祭出,便从空中消失,再出现时已离卷云台近了不少。

她­唇­边挂着微笑,右眸中空无一物,没有倒映出任何东西,左眸却燃烧着被压抑了太久的憎恨之火。

卷云台上众人仍在犹疑,亦有不少人御剑而起,手中法术攻出。

空中一时间光芒纵横,各­色­剑气来去,却只在红身周打转,没有一人可以破坏刹罗斩和纪霜剑的防御。

红左手一掐指诀,右手一抬,掌心向着天空。

“命数劫数,功过天知。九霄震雷,天光下临!”

随着她的唱诵,雷云突然翻涌起来,不断向着她上空聚集,汇聚成极深极厚的雷云,在她话音一落的刹那,金­色­的霹雳划破天空,伴随着震天的轰鸣声,向着她劈下!

巨大的雷光将红周围数丈的人都笼罩在内,一股窒息般的强大压力逼迫着每个人全力抵抗。

婵幽手持奔雷剑,只觉雷光顺着剑身涌入,反而补充了她消耗的灵力,思及先前的话,她毫不犹豫地出手,趁机攻向对面的太清。

太清却没这么好运,­干­爻剑属­性­为风,正被雷所克。强大的雷霆之力逼得他不得不撤去攻击的力量,以全部灵力防御,将灵力紧紧包绕住身体,仍觉阵阵麻痹。

太清都如此,周遭被牵连的的琼华弟子更不好受。

他们修为有限,见机早的在先前红喊话时便已避开,剩下的却是打算趁机收拾厉鬼立功雪耻的,正好被雷光劈个正着。

幻瞑众妖早已避开,重新组织队形,将受伤较重的同伴送了回去。

婵幽的一剑正赶上太清无力反击的时候,当的一声,打开了­干­爻剑,奔雷剑上雷光闪动,剑气竟似毫无阻碍般,穿过太清的护身剑气,刺中他的左肩。

婵幽大喜,还待再攻击,却见雷光已消散,太清双手握起,显然是反击之兆。她不敢恋战,旋即后撤。

即便如此,能伤了太清一此,也足以让她舒胸中恶气。她的手臂还在隐隐生疼——战场中,根本没有慢慢治疗的时间!

婵幽与太清激战再起。

如今婵幽知道了奔雷剑的力量,不再闪避不停,而是伺机刺出一剑,逼得太清不得不回手。

雷光一散,卷云台上哀号和怒斥的声音更响了。

红放下右手,冷笑道,“这便是琼华的水准?枉费你们号称修仙第一的门派,连这点雷击也受不了。”

红出言嘲笑,底下更加喧闹,过了一会儿,却突然安静下来。

一个人分开众人,走到了最前面。

不是仍被幻瞑护将缠住的长老们,而是方才被奚仲阻拦的夙瑶。

自从玄震突然去和赢幽打起来后,夙瑶便有些心神不属,再加上失了纪霜剑,更不自在。

奚仲便不再理会这些低辈弟子,而是去阻止其他老辈们屠杀梦貘。

夙瑶停住脚步,仰头看着红,面无表情,只有青紫的嘴­唇­说明了她的心情。

“……夙红师妹,你当真要杀了我们?”夙瑶紧盯着红,目光有几分茫然麻木,更多的,却是诘问和质疑。

红还没回答,就感觉到身旁纪霜剑灵力有些混乱。

她心中一沉,却没有任何悲伤的感觉,只感觉到好笑。

红的心已经丧失了一切温暖的触感。

慢慢的,越来越冷,似乎有什么慢慢凝结起来,冻结成一个硬疙瘩。

[悲伤是什么?]

[感觉不到呢。]

[这些人是什么?]

[不过是敌人而已。]

[凭什么摆出一幅替天行道的面孔?]

[天道有常,何须你们多事!也不看看自己有没有资格和能力!]

[凭什么一幅被欺骗背叛的痛苦?]

[谁和你们一路!]

在这些念头的驱使下,红不由得大笑不止。

“你在叫谁?”红挑了挑眉,面带讥嘲,“特意跑上来找死吗?”

夙瑶身体一震,嘴­唇­忽而变得苍白,半晌没有开口。

旁边却突然冲出来一个少年,满脸的不可置信,冲着天空大喊,“夙红师叔!快定下心神!你起了心魔!”

红只愣了很短的一瞬,就认出眼前的少年。

元熹——玄震的徒弟。

她不知为何感觉到阵阵烦躁。

突然间,什么东西从脑子里往外蹿似的。

头开始发疼。

红愈加不耐,挥手便是三道雷光。

元熹举剑格挡,一阵青­色­光芒包住他,抵消了雷电的力量。

红看到那柄剑的样子,突然睁大了双眼。

这……

“流风剑!”红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似乎有一根弦断开了,不断发出哀鸣。

有什么……不断地涌出来……

——这,这柄剑真的送给我?

——瞧你那不敢相信的样子。只是中品的剑而已,你安心收下。

红只觉得头忽然疼得厉害了,不由自主地抬手捂住额头,同时飞得高了一些。

各种不同的声音在脑中响起,纷纷绕绕,嘻嚷不休……

怎么回事?

为什么她的记忆似乎时隐时现,刚才明明没有这种记忆……

[杀!杀掉这些人!]

[别吵!让我好好想想!]

[不需要考虑!杀掉所有人!]

[不对!有什么地方不对!我怎么会想杀夙瑶?!]

[不相­干­的人,不必记得!]

[不对!别想趁机支配我!滚开!]

[你居然妄图反抗本能!你迟早会后悔!人类通通不可信!]

[你给我滚开!我的事情,我自己决定!]

当红的心中正在进行激烈的争吵之时,卷云台上的战斗已经再度开始。

红先前引发的落雷使得不少琼华弟子受伤,伤势较重的只得退出战场,更有不少人当场殒命。

这样一来,原本对幻瞑不利的局势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场上,仍旧僵持。

“夙红师叔!你不能输给心魔啊——天青师叔在等你!”元熹一边阻挡着奚仲的攻击,一边喊道。

才喊了一句,便被奚仲的凌厉攻势逼得不得不全力应战。

夙瑶握起自己从前的佩剑,与元熹相互配合,勉力与奚仲作战。虽然如此,她依旧神­色­冰冷,似乎全无感情波动一般。

元熹的那句话听在红耳中,便如晴天霹雳般,迅速让她的理智回来了。

心中的争辩以理智的回还告终。

煞气重新蛰伏到红心底,待红回过神,她才发现,地上不少躺下的琼华弟子是被她方才的落雷劈中……

红闭了闭眼,右手从刹罗斩上一拂,刹罗斩立刻发出一声清啸,红光闪过,刹罗斩横在元熹脖子边。

“为什么没有用我铸的剑?”红冷冷地睨着元熹,余光扫过他手中的流风剑。

元熹脸­色­一白,却没犹豫,仰头便答,“天青师叔说,这柄剑他已用不上,便让我带着。”

“用不上……”红喃喃地重复了几次,才笑了出来,然而眉目间殊无欢乐,只见讽刺。

“果然是最了解我的……”红这句话说得极轻,右手一指,刹罗斩在元熹脖子上留下一道红痕,便回到她手边。

“元熹,有多远滚多远!我不想再看见你!”红左袖一挥,狂风骤起,流风剑突然发出光来,带着元熹,眨眼便消失无踪。

夙瑶这才停手,警惕地抬头,出声质询,“你把元熹师侄怎么了?!”

“是啊,怎么了呢?我可不清楚流风剑飞到哪里去了,或者,是九冥黄泉路?”红耸了耸肩,不待夙瑶追问,便闪身出现在婵幽身旁。

婵幽一愣,红已­射­出数道咒符,太清不敢硬碰,谨慎地后撤,却见红拉着婵幽转眼消失。

婵幽在瞬移的过程中,已反应过来,刚刚转移到幻瞑入口,便高喊一声,“今日休战!撤!”

幻瞑护将立刻护着梦貘们撤退。

经过整整一日的激战,琼华派也没有一举击杀妖界的信心。

个别几个想追击的,看到红站在最后,冷冷地回身一瞥,刹罗斩浮动,他们竟不敢上前。

就这么一愣神,等太清发令追击,已来不及。

幻瞑众妖皆已撤回,幻瞑界入口则突然出现一道强大的结界,而原本在秘台上的天蛇杖,倏忽间飞至,稳稳地Сhā在地面,光芒闪动。

太清见状,只得喝令众人退避,莫轻易靠近结界。

幻瞑界内。

红刚刚走进幻瞑界,关闭了入口,便吐出一口殷红的血,紧跟着膝盖一软,向着地面栽去。

“红!”击残惊叫一声,立刻便要上前搀扶。

赢幽是倒数第二个回幻瞑的,自然离红最近,他想也不想,接住了红,急忙询问,“你怎样?”

“我……”红勉力开口,却被喉咙中的血液阻住了声音,只得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赢幽面露怀疑之­色­。

婵幽跟着走回来,定定地看着红。

“为何不告诉我,那雷击连你自己也会受伤?”

红对赢幽摇摇头,示意他放开自己。

赢幽不疑有它,稍微松开手,确定红可以站稳,这才完全松开了手,但仍然护在一旁。

红盘膝坐下,取出一瓶药倒进嘴里,忍受着满嘴的血腥味把药咽了下去,调息片刻才止住了血气上涌。

“没什么……和雷击的关系不大……”红左手轻抚着喉咙,轻轻蹙眉,“是天蛇杖的缘故。我毕竟不是女娲后裔,妄动天蛇杖,怎能不遭反噬。”

婵幽的眸子敛了敛,眼中闪过什么,却轻叹一口气,没再问下去。

“你好生歇息。幻瞑周遭的网缚之力已减弱了不少,若再动摇些许,便可脱离了。”

“不要!”红撑着手臂,猛地站了起来,一阵晕眩,“不!别攻击他们!”

婵幽沉默许久,才淡淡地扫了幻瞑五位护将一眼,将他们的话全都逼了回去。

“今日幻瞑虽未败,但受伤的梦貘不在少数……我不能看着幻瞑儿郎们这样苦战下去。杀了­操­纵双剑的人,就可以破坏剑柱了吧?”

婵幽逼视着红,面­色­沉重,“你要维护的,到底是谁?”

红微微一愣,便毫不客气地瞪了回去。

“双剑力量霸道,灵­性­绝高,他们本不能完全­操­纵,但若有人攻击,激起双剑护主本能,结果却难说!这不过是白白牺牲而已!太清、清辉、青阳,还有那堆老杂毛,要杀双剑宿主哪有那么容易!”

“……没有尝试过,便不能轻言放弃。”婵幽静静地望着红,半晌,忽然转身离去,轻飘飘丢下一句。

“你这般心魔忽隐忽现,危险的很。若不能根除控制,迟早化身修罗,万劫不复。”

红缄口不语,默默地撑着刹罗斩往里走。

五位幻瞑护将却惊得不轻,击残更直接跳出来。

“红!你今天被心魔控制了?难怪那么奇怪!”

红瞥了击残一眼,没有回答,继续走着,留下一地血迹。

击残还要追上去说什么,被赢幽拉住。

赢幽摇了摇头,忧心不已,“她这次怕是不好过。那个人……为了救她死了。从那之后,她就不大对劲。”

击残愣了愣,才讷讷地说,“还有这事……我都不知道……”

赢幽叹了口气,什么也不说了。

奚仲却忽然开口,目光仍盯着红的背影,“不,从今天一见到她,就感觉不大对。那柄镰刀……怕是大有文章。”

“说起来……她虽是厉鬼,平日里却半点煞气也无。”冥风喃喃地说了一句。

奚仲和赢幽对视一眼,立刻猜出了真相。

七六章 生死胜负一念间

翌日。

红的伤仍未恢复,便留在幻瞑界入口,一来守卫结界,二来控制着天蛇杖,继续­干­扰双剑。

婵幽带同幻瞑护将出战。

战况比起昨日,更加惨烈。

琼华派诸多弟子,因为同门受伤的愤慨,或者对死亡的恐惧,已经不顾一切地开始攻击。若说第一日观望犹豫还有少数,今日却已无几个。

红暗暗摇头,闭了闭眼睛。

“你们若动手……幻瞑亦会攻击啊……难道无人发现吗……”

红的叹息没有任何人听到。

战斗仍然继续着。

婵幽不信红的话,一开始便想攻击双剑宿主,太清却早已守候在旁,连同清辉一起,设下阵法,差点让婵幽无退路。

千钧一发之际,奔雷剑剑光大盛,直接刺破了二人设下的结界,婵幽趁机遁去。

婵幽远望着秘台,心知琼华派防卫严密,只凭自己一人,决计无法成功。她望向手中长剑,突然明白过来,若有所思地瞥了幻瞑界入口一眼。

红裳女子手持刹罗斩,神­色­凛然。

一道光壁将她和琼华诸人隔开,显然是她设下的结界。

琼华不乏试图打破结界的人,均被纪霜剑拦回。

婵幽看得出来,红灵力未复,要维持结界,维持定禁的阵法,动摇双剑剑柱,实则无力还击。

红只是凭着对纪霜剑的控制来威吓众人而已。

有了昨日的教训,琼华派弟子不敢冒进,否则……

婵幽目光一转,便见到不远处和青阳缠斗的赢幽,在旁掠阵主持全局的奚仲。

婵幽突然自觉好笑,同时为那个女子悲伤。

明明是厉鬼,却拜入琼华派。明明是骄傲到骨子里的红家人,却委屈求全这么多年。

明明不想动手,却比谁都全力以赴。

没有留下任何后路。

“妖孽!今日便是你毙命之时!”太清的一声断喝令婵幽回过神。

婵幽勾起一抹微笑,横过奔雷剑,归邪与冥风立刻护在她身侧,三人战成三角之势。

“太清,有本事,便来拿!”婵幽说完,身影一晃,突然化出十数个幻影。

归邪、冥风跟着移动,一时间空中多出无数人影。

太清冷哼一声,“微末伎俩!萤烛敢与日月争辉!清辉,格杀!”

清辉朗声附和,两人同时祭出佩剑。

红紧张地看着天空,虽不知太清识破了没有,她却能看得清楚。

任何幻术在她面前都没有意义。

自从­阴­阳双瞳完全觉醒以后,她能自然而然地看见‘真实’。

一切虚妄幻象,皆是镜花水月。

以左眼,断其根属。法术属­性­,能力,乃至于法力,一切都可以看破。

方才助婵幽那一次,让她自身灵力减弱,立时被天蛇杖反噬了一下。幸而时间短暂,没什么大问题。

太清化出无数长剑,向四面攻去。

幻影一个个消散。

当只有一个人影留存的时候,太清露出得意的笑容,清辉已仗剑攻去。

亢!

归邪与冥风同时出现,架住了清辉的攻击。

太清正疑惑婵幽的去向,却感觉到身后有妖气,转身一看,他大惊失­色­。

婵幽竟飞向秘台,意图攻击夙玉!

太清立刻化气成剑,速如流光,追上婵幽。

归邪突然出现在太清身侧,剑尖一挑,抖落几十道咒符。

太清扩大护身剑气,看也不看,直接冲过咒符的阻拦,虽然斩断了咒符,却不可避免地受了伤,然而此时他顾不上这些,­干­爻剑激­射­而出,便要将婵幽当场­射­杀!

婵幽的利爪还未靠近夙玉,便已感觉到两股惊人的寒气。

一者来自双剑中蓝­色­的那柄剑,望舒,一者却是红的碧煞。

夙玉不料想突然有人攻击,她全部的心神都在控制望舒剑上,等察觉到婵幽的攻击,却已不及。

玄霄则先一步发觉有人攻击,羲和剑剑尖一转,阳炎放出,立刻迫得婵幽不得不退。

太清追击已至,婵幽后无退路。

婵幽瞬间转过许多念头,竟不顾两人攻击,扑向夙玉,立意拖她一起下黄泉!

婵幽此举不但令夙玉陷入危机,更令玄霄、太清惊愕不已。

他们没料到妖界之主竟会不顾一切地搏杀望舒宿主。

玄霄不能离开秘台,昨日全副心神都在控制双剑上,根本无法得知外界情形。

昨夜,师父才来得及告知他所有经过。

夙红本为厉鬼,勾结幻瞑,背叛琼华,害死玄震,杀死师叔。

玄霄当时骇得呆了,夙玉更失神许久,险些让望舒失控。

他不信。

当今日所见的一切,却由不得他不信。

厉鬼煞气,红衣长镰。

玄霄瞬间想起了曾见过的幻象。

原来不是幻象……那是真正发生过的事情。

当信任片片破碎后,玄霄不可遏制地涌起愤怒和憎恨。

为什么……欺骗他们?

为什么,杀死玄震师兄?!

为什么,能对同门下杀手!那落雷之下,多少人当场殒命!

当他看到妖界之主手持奔雷剑,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

卷云台上,红裳女子以冷厉强硬的姿态守在妖界入口,不允许任何人进入。

碧煞夺取望舒的力量,动摇双剑结成的剑柱。

他突然明白了昨日的疑惑。

为什么碧煞出现在这里?

因为她根本就是蓄谋于此!

当羲和与­干­爻剑同时指向婵幽致命点时,婵幽的爪尖亦触到了夙玉咽喉。

只需一瞬,便是两败俱伤之局。

红惊愕地看着婵幽,末了一咬牙,撤去了面前防御的结界,双手飞速翻出两个手印。

奔雷剑一亮,婵幽突然从夙玉面前消失,玄霄与太清的攻击落空,两人相继愕然。

太清心念一转,瞬间明白过来,目光如箭,­射­向红。

“又是你捣鬼!妖孽厉鬼,果是同路!本座先毙了你!”太清呼喝一声,­干­爻剑化作一片剑芒,笼罩着他。

太清整个人便如一柄利剑,飞速斩向红。

瞬息即至。

红却来不及再布结界,方才动用法术,目前还没有调整过来。

她只得双手握住刹罗斩,紧盯着太清。

身旁传来几声惊呼,是赢幽与奚仲的声音。

红心中苦笑,来不及的,太清的攻击太快了。

她不能避开,否则幻瞑界入口的结界便会被彻底破坏。

这一剑的力量,太霸道了!

在她转念的瞬间,太清的剑气已划伤了她的手。

红拼命撑住手臂,刹罗斩抵着太清的剑气,慢慢地开始显出破碎的迹象。

红的灵力被定禁琼华诸人的阵法牵制着,不能回转。若她撤去灵力,阵法一散,场中局势立刻便会改变——至少,宗炼便会成为琼华的生力军。

死都不撤阵。

红打定主意,便硬扛着太清的攻击,半点不退让。

刹罗斩不是­干­爻剑的对手,不到一秒便发出断裂的声音。

剑气凛冽地削向她,在她身上留下无数细小的伤痕。

刹罗斩碎裂的刹那,红反­射­­性­地便要将刹罗斩还原成灵力,直接攻击太清,毫无防备之下,此击定可击杀太清!纵她重伤,也值得了!

就在红手中碎片飞速化作灵光聚集的时候,一个声音突然掠过脑海。

‘夙红师妹,不要杀师父。’

红动作一顿,不过零点几秒的时间,却已来不及。

太清已顺利地调整了灵力,发出了下一击,直取红心脏。

剑气刺破胸前肌肤,转眼便会深入经脉。

突然间,一股大力将红扯开,她被拽过去,剑气从身旁扫过,­射­向幻瞑界入口。

轰的一声,幻瞑界入口的结界露出了破碎的迹象。

“哈哈!果然灵气充沛!天佑琼华!”太清一击得手,感觉到幻瞑界内散发的灵气后,满心狂喜,手中剑气再次成型。

“纪霜!”红失了刹罗斩,只得驱动纪霜剑,硬是拦住了太清的剑气,纪霜剑发出几声嘶鸣,却没碎裂。

太清回头一看,见一个妖扶着红,另有两妖攻来。

他不由得一哂,“妖界之主不过如此!尔等竟不自量力!”

太清左手一挥,无数剑光飞袭众人,右手仍攻向结界。

红心中大急,却也被剑光阻拦,焦急之下,灵力一滞,她这才发现太清的剑气已伤及她经脉。

赢幽的结界挡住太清的攻击,击残和奚仲则联手攻击太清。

击残与奚仲被剑光所阻的片刻,太清已将结界打开了一道缺口。

幻瞑界突然摇晃起来。

灵气紊乱,不断散佚而出。

红面­色­一变,“赢幽!马上去修复结界!你们立刻回去!立刻!”

赢幽不明白红为什么突然这么激动,疑惑地看向红。

红急急地说,“速进!刚才寂破启动了速进!怎么这么巧!你们再不回去,便没……”

红话没说完,就感觉到身后有人攻击,想也不想,双手指甲化作利爪,直接挡住了对方的攻击。

“青阳……”红微微愣神,手中动作不由一缓。

青阳面带愠­色­,剑尖颤抖,“你……杀死本门几多弟子……枉费……”

“多说无益。”红一听这句话,便知道青阳突然攻击的原因了。她扯了扯嘴角,招来纪霜剑,反手一刺,“既已动手,再无善了。”

那边,太清想要继续破坏结界,却见四位幻瞑护将同时出现,一齐出手,拦住了他的攻击。

太清完全不将几个小妖放在眼里,运起灵力,便开始攻击。

突然间,身后传来一股风声。

太清凭着战斗本能,回身一剑,正刺中来袭者。

婵幽被太清刺中腹部,一阵剧痛,却置之不理,继续靠近太清,利爪穿透了太清的心脏,爪子上滴着血。

太清身体一僵,竟还能行动,挥剑一甩,将婵幽甩开,身影一闪,已在百米之外。

奚仲立刻抢上前扶起婵幽,“婵幽大人!速进阵已启动!叫回冥风,便可……”

婵幽惨然一笑,“不必叫冥风了……传令……让梦貘撤回……幻瞑界……全力维持速进阵……”

太清的声音几乎在同一时刻响起。

“拦住梦貘!尽全力杀掉它们!妖界之主已受重伤,护将亦去其一!”

奚仲和赢幽同时变­色­,“莫非太清竟没受伤?”

婵幽摇摇头,“不……我们的伤差不多……但是,他不知修了什么邪法……咳……”

“……婵幽大人,我们此刻似乎很难撤退。琼华派打死了主意,围住了梦貘们……”赢幽望了一眼卷云台,不禁皱眉。

“……你们……去帮红。她结成结界,梦貘自可平安撤回……传令寂破,全力驱动速进阵,不须顾及我等……”婵幽气息有些衰弱,但仍强撑着,没有呈现出支持不住的样子。

“那我们……”归邪说了个开头,突然反应过来,“千凝魔艮!”

婵幽点点头,“救出红,再行商议。”

此刻卷云台上,清辉、青阳两人合战红。

红左右支绌,眼看着便要落败。

奚仲与赢幽当即跃出,一左一右格开清辉与青阳。

红抓住那一瞬间的机会,瞬间移动。

奚仲与赢幽跟着后退,重新退回幻瞑界入口。

红见几人还要追击,右手突然一指,水­色­光芒一闪,携着强大寒气的碧煞瞬间出现在她身前。

红握住碧煞,似乎随意地挥了几挥,几道冰壁冲天而起,恰好隔开了梦貘与琼华派诸人。

红握住碧煞,喘着气,“谢了……幻瞑,怎样?”

归邪走上前,跪在婵幽面前,“婵幽大人……少主似乎在刚才的震动中,跌落人界……”

婵幽面­色­一白,几乎立刻便要软倒,“璃儿……”

红上前扶住婵幽,往冰壁外看了一眼,怒气登时上涌,“……婵幽,你的女儿梦璃……似乎暂时没事……”

婵幽一愣,只觉得红语气很不对劲。她跟着转头一看,只见清辉举起一个布包着的婴儿,长剑抵着婴儿的脑袋。

“幻瞑众妖听着!速速束手就擒!若敢逃遁,老夫立刻杀了它!”清辉的声音透过冰壁传进来。

所有人的脸­色­都很不好看了。

婵幽看着自己的女儿,再回头看看幻瞑界,迟迟开不了口。

幻瞑护将们也愣住了,他们没想到居然有这么巧,琼华派中人捡到了少主!

红静默片刻,突然开口,“婵幽,你怎么说?若让幻瞑离去,便即刻回去,启动速进阵,迟恐生变。若要救回梦璃……便少不得要继续战斗了。”

“……我……璃儿……”婵幽语音发颤,半晌才说,“回幻瞑。”

“请大人三思!少主还……”奚仲立刻求情,却被婵幽冷冷地瞥了一眼。

“万事以幻瞑为重!岂可为我一己之私毁了幻瞑!”婵幽捂着心口,闭上了眼睛,“璃儿命有此劫……我愧为其母……”

“……婵幽,冰壁暂时破不了。若拖延上一些时间……或许,我可设法救回梦璃。”红思考片刻,有些迟疑地开口。

婵幽立刻双目发亮,“你有方法?!”

“嗯……但是,至少得等到晚上……”红抬头看了看天空,日过正午,“还要三个时辰,天­色­完全黑下来才成。”

“好……我赌这一回。”婵幽深吸一口气,“若四个时辰后,仍未成功……便回幻瞑。”

七七章 恩断义绝别琼华

“奚仲,赢幽,结界麻烦你们了。不用担心回幻瞑的问题。千凝魔艮这种东西,我多的是……”红盘膝坐下,双手结菩萨印,闭上双眸,呈现出恬淡安适的神情。

奚仲和赢幽向婵幽确认之后,便接过了维持结界的任务。

击残突然愤愤地捶向地面,“……冥风……”

无人应答。

婵幽与太清先前的话已经说明了一切。

“我要杀了那老头。”归邪的视线越过冰壁,落在清辉身上。

红虽闭着眼睛,也可以感觉到那压抑的愤恨,将灵力运转两个周天后,她才开口。

“你一个人,不是清辉的对手……昨日青阳还未全力作战,今日情形,却势必尽力。再次开战的话,情形恶劣啊。双剑剑柱已在修复,幻瞑离去的速度若不能再增加,只怕会变成拉锯战。”

婵幽调息片刻,已不若先前虚弱,听到红这么说,不由得皱了皱眉。

“双剑的剑柱仍可修复?”

“……若先前碧煞不回,便可一举破坏……可惜……”红叹了口气,“要再次将碧煞­射­过去,是不可能的了。天蛇杖又被他们困住——这东西原本也不是很服从我的指挥。”

婵幽想到先前情形,右手轻轻抚上红的肩膀,“那种情况召回碧煞也是不可避免。他们多久可以修复剑柱?”

“……七个时辰后。”红抬头望向秘台的方向,“我虽可稍微­干­涉,却拖延不了更久。双剑与别不同,即使我参与铸造,对它们造成的影响也不大。”

“七个时辰……红,你所说的方法,是什么?为什么需要在日落后?”婵幽的双眸闪了闪,迅速计算了得失,心下稍定。

“……梦貘擅长幻术。日落后,以恐怖的幻觉动摇守备的弟子,我缠住青阳,归邪、奚仲拦住清辉,你和赢幽引开太清的注意力,便可伺机偷出梦璃。太清已受伤,无法肆无忌惮地战斗了,稍后我撒上百来张符,吓不死他也让他心中忌惮。”红眯了眯眼睛,“一想到他畏符如虎的样子,便好笑死了。”

“百来张符?你怎会有这许多?”击残惊讶地问。

“闲来无事便画来玩罢了。”红一句话带过了这个问题,心中想起从前与静女闯入神界的过往……

“画符容易,驱动咒符的灵力却也不少。”婵幽若有所思地看着红,“实则虚之,虚则实之……你先前的符令他心有余悸,便不敢一一尝试。这些符中,贯注灵力的没有几张吧?”

“是啊。百来张符全部贯注灵力,那是驱动大型阵法的了,我如今哪有那个余力。”红自嘲地笑笑,“你们怎样?灵力还剩多少?”

婵幽代众人回答,“约摸一半……”

“……速进阵在发动,正好和网缚的力量相抵消。一半一半的胜率。不算糟。”红站了起来,以碧煞在地上画出一个圆形的图纹。

击残不由得睁大了眼睛,“这是什么东西?”

红斜了他一眼,以行动回答了他的疑问。

碧煞在正中一点,灵力贯注其内,图形开始发光,不一会儿就变成镜面般,投影出别处情形。

思返谷。

红见阵中倒映出这里的景­色­,心中竟闪过几丝安慰,随即摇了摇头。

“天青。”红双手握住碧煞,不理会幻瞑众妖的错愕惊讶,叫了一个名字。

过了好一会儿,阵中才传出一个惊讶不已的声音。

“红……?!你在哪呀?我根本没看到附近有人!”

听到那讶异和惊喜的声音,红不禁抿了抿­唇­,双眸微敛。

“……我在卷云台。”

“哎——?!那怎么有声音?”顿了一会儿,天青恍然大悟,“是天青剑传出来的声音!”

“你还没事啊?!太好了,我正在往卷云台赶来呢!你别冲动!”

红心中一痛,克制住歉疚不忍,她继续说道,“天青,你昔日应我,‘他日若有所命,我云天青不问原由,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此诺言是否依旧可以作真?”

阵中景象已从思返谷转到通向卷云台的路上。

云天青似乎愣了会儿,“……你为什么在这时候问这个?”

“你不要管原因。只说,是否仍作的真?”红握紧了碧煞,声音不自觉地有些颤抖。

“……什么事?你要我做什么?”这一次,没隔多久,便传来回答。声音全然没有半点轻松潇洒,反而显得无比沉重。

阵中景象再次改变。

赫然便是卷云台边。

红还没有转头,幻瞑几位护将却已看了过去。

卷云台边,素­色­衣衫的男子手持青­色­长剑,遥遥地望着他们的方向。

红闭上双眼,眼角有些湿润,许久才睁开,转头看向卷云台边。

以她的目力,可以清楚地看见,那清瘦的身姿微微颤抖的样子,他紧握着天青剑,满脸的不可置信,他眼中倒映着卷云台上染满的血­色­,更盛满了惊愕。

他看着她所在的方向,神情不是敌视愤恨,竟有些‘果然如此’的释然,以及更加深沉的悲哀。

层层叠叠她看不懂的情绪混杂在一起,让他显得完全不像以往的他了。

初见时洒脱不羁的少年,今日却有了这般深邃的眼神……

“天青,如你所见,我本为厉鬼,如今相助于幻瞑。你可再考虑先前的话。”红的身体不由得微微发颤,不知为何,她竟情愿在他眼中看见敌视愤恨,而不是这样坦然的凝望。

云天青没有丝毫犹豫,似乎完全不需要思考一般。

“你要我做什么?”他转动手腕,剑尖指着地面,神光微敛。

红在刹那间感觉到眼角一热,她立刻摇摇头,移开了视线,不再盯着他看。

“……你看见太清和清辉挟持的小妖了吗?那是幻瞑界的少主梦璃。等我们缠住琼华派的人时,你伺机把梦璃偷出来送走。日后自有人带她回幻瞑。”

红说完后,便紧张地等着他的回答。

她没有等待太久,或许,根本没有等待,因为立刻传来了回答。

“好。”云天青沉声应下。

红再也忍不住,抬手去擦眼睛,左手一离碧煞,地上阵法便消失了。

“大傻瓜……”红哽咽着说,明明可以反悔的,为什么却要答应?

婵幽惊疑不定地看着红,“竟有人愿意助你救妖?”

红紧闭着嘴,没有回答。

击残突然若有所思地说,“这就是云天青?难怪……”

赢幽一拉击残的衣袖,他立刻住口。

婵幽突然间反应过来,目光如电­射­向红,“你故意让他远离昆仑山?!璃儿身有妖气,纵然他不在乎,怎能在人间久耽?!”

红坦然地回望,“我不否认我有私心,我不想看到他卷进接下来的战斗……他重诺,既已答应,定会将梦璃送到远离战场的地方去。至于妖气,你却不必担心。他有帝女翡翠,可以掩盖梦璃的妖气。若在人间生活,他亦会助梦璃化形。婵幽,你无须担心。”

婵幽深深地看了红一眼,“但愿如此。此战结束,诸事平静之后,我会接回梦璃。”

“可需要我送上千凝魔艮?”红从手链中取出一打千凝魔艮,笑吟吟地看着幻瞑众妖,“你们一人拿两个吧,我怕再迟了就没时间给你们了。”

卷云台上刮过一阵冷风。

日头渐西。

琼华与幻瞑各自疗伤,休养生息。

突然出现的云天青没有引起他人注意,青阳将情况草草交待之后,便撂下云天青,自去看守梦璃。

谁也不会知道,仅仅一个时辰后,卷云台上会变成何等模样。

太清不曾预料到,红亦不曾预料到……

天黑后,红发出信号,行动开始。

按照她的计划,几人分别行动。

当红与青阳缠斗时,突然有个声音触动了她的灵识。

红心中一惊,纪霜剑舞成一片光网,借机后退。

‘谁?!’

‘夙红师姐,是我,夙玉。’

红惊愕更甚,手中动作一缓,立刻被青阳追击。

‘夙红师姐,我有一事相询。’

‘……何事?’

‘若离了望舒剑,夙红师姐可有方法保玄霄师兄不受羲和反噬?’

听到这句问话,红的背后渗出了冷汗。

难道夙玉竟然窥破了她的想法……?

‘夙玉,你问这个做什么?!’

‘夙红师姐,听你的口气,定是有法子了。那我便可以放心了。玄霄师兄,就拜托你了。’

夙玉停止了传音。

红再不对青阳留手,左手一招,碧煞从旁飞来,喀的一下,绞下青阳的佩剑。

此时红的心中,秘台上的情形比此处营救梦璃更重要,她扔下青阳不管,将纪霜剑钉在地上,提起碧煞飞向秘台。

当红到达秘台时,不可逆转的变化已经发生。

夙玉一手拎着望舒剑,深深地望了玄霄一眼,转身而去。

红似乎看见了她眼角闪动的泪光。

剑柱已破,秘台中央,只剩孤零零的羲和剑。

玄霄单膝跪着,全身被阳炎覆盖,长发飞扬间,竟闪现出几许焰­色­。

“玄霄……”红不由得捂住了嘴,她没有预料到,才离开望舒,玄霄便被羲和阳炎侵体。

玄霄死死地握住双手,忍受着烈焰纵横的灼痛,忽而抬起头,目中满是愤怒。

“……你满意了吗?剑柱已破,十几年的潜伏,你好大的气量,好深的心计!枉费我昔日……”

红张口欲辩解什么,却听到卷云台上传来一声惊呼。

“小妖被云天青救走了!”

红反­射­­性­地低头去看,果见梦璃与天青已不见踪影,料想天青已御剑离去。

就在她低头的刹那,一股灵力袭来,包裹着灼热的炎力。

红的战斗本能立刻发挥作用,左手一拦,碧煞堪堪挡住了攻击,定睛一看,才见到一柄­色­作火焰的长剑抵着碧煞的刀刃。

羲和剑。

红不敢怠慢,立刻激发碧煞的寒力,心中开始默诵玄冰诀。

“玄霄,你当真打算杀了我?”红右手搭上碧煞,猛地向上一挑,荡开了羲和剑,翻身后跃。

玄霄的神情变幻不停,最后定格成难以言喻的恼怒。

“除魔卫道,为吾辈宗旨!你杀我同门,竟还巧言令­色­!”

“……是吗……”红看着玄霄,无从分辨这是他真实的心情,还是被羲和驱使扩大了的心情,原本想说什么,突然觉得已无话可说。

“那便手底下见真章吧!”红浑身气势一变,碧煞突然发光,激起阵阵狂放的杀气。

卷云台上。

婵幽带同幻瞑护将后退。

婵幽觑了一眼太清与清辉,心道太清果然和红说的一样,不敢妄动,看来伤势不轻。

刚才击残与赢幽拼尽全力,一人重伤一人轻伤,换得清辉倒地不起。

青阳被归邪奚仲所阻,徒在一旁­干­瞪眼。

婵幽见梦璃已被救走,心头一轻,等她抬头看去,却立刻惊了。

红和那羲和宿主正在激战。

二人均不留手,招招夺命,毫不吝惜灵力与力气,屡次兵器相格,发出阵阵清脆的撞击声。

稍看了一会儿,婵幽却已知红情形不妙。

羲和剑为神兵利器,羲和宿主亦全然为正道,正克于邪,红的灵力被羲和剑压制着,不能完全发挥。

纵然红的灵力胜于羲和宿主,却因为这压制,呈现劣势,再加上红仍有半数灵力被定禁的阵法牵制,无法全力作战。

婵幽明白,阵法若解开,战斗只会更加惨烈,虽然红此举有私心,实则对双方都好,她便不做阻拦。

可是,这羲和剑主出招狠绝,又是全力相搏,红数战之后,无论灵力­精­力都下降不少,如此战斗,实在不妙。

婵幽能看明白的,红与玄霄当然更加清楚。

两人在秘台上已拆了百来招。

红舞动碧煞,感觉到体内灵力慢慢的有些紊乱,心中不免焦躁,却无法可想。

战斗既起,只能分出胜负。

玄冰诀还差一点便可诵完……

红目测了一下两人的距离,方才几轮急攻后,目前各自退开,约有五步的距离。

红敛了敛双眸,毅然冲上前去,碧煞一转,以一侧勾角锁拿羲和剑。

玄霄立刻看出红的打算,灵力一注,羲和剑上火焰猛然扩大,手腕一沉,便从碧煞之旁直刺过去。

红竟松开双手,平伸而出,打出两个手印,“四时已分,令山泽之气,结诸分寒雪,玄冰成——冻结!”

随着红的清吟,她双手中急速聚集着寒气,顺着碧煞冻结而上,冰层眨眼便覆盖了碧煞长镰。

与此同时,刺穿的声音同时传出。

羲和剑透胸而入,刺穿了红的心脏。

红看着身前的羲和剑,目光闪了闪,突然笑了起来。

“……果然是你狠的下心。”说完之后,她左手覆上羲和剑,牢牢地握住剑身,一阵白雾腾空而起,她手中的玄冰被羲和阳炎所融,但立刻出现新的冰。

玄霄也愣住了。他看着手中的羲和剑,全没想到刚才红竟会放弃防御,转而冻结了她自己的武器。

就在他楞神而忘记撤剑的瞬间,红已催动玄冰,玄冰迅速地覆上羲和剑,将那熊熊火焰关在了玄冰之下。

红左手向前一送,将羲和剑推出自己的身体,看着剑尖沾上的血,看着鲜血从伤口涌出,她突然不可遏止地笑了起来。

“当初不肯心血祭剑,如今倒是还上了……呵……”她左手一挥,催动蓝­色­火焰灼烧过血染红的剑尖,到底,她还是不忍心羲和剑就此损坏。若羲和因此增了魔­性­,绝非她所愿!

“放开羲和!”玄霄此时才回过神,想要撤剑时,却惊觉无法移动。

红松开左手,突然扬眉一笑,右手前挥,碧煞突然倒转过来,尖利的刀柄尖端刺入玄霄右肩,透骨而入!

“你刺我一剑,我也还你一剑!从此后,你我恩断义绝,再无牵连!”

红双手一合,碧煞突然后退,再靠近羲和,二者的玄冰融合在一起,刹那间冻结成巨大的冰块,当的一声,掉落在地。

在玄霄惊愕恍惚的瞬间,红已退后几步,左手握着千凝魔艮,微微一笑,发动千凝魔艮的力量,瞬间消失无踪。

玄霄痛苦地蹲下来,右肩透骨剧痛,眼前一地殷红。

羲和刺心,炎力破脉,恐再无救。

但为什么……他感觉不到报复的快乐,反而涌出难以言明的空茫……

婵幽已令幻瞑护将分头带回梦貘,见到红重伤消失,心中一凉,却没失了理智,即刻下令全体撤退。

婵幽等人回到幻瞑界后,全力发动速进阵,终于脱离网缚而去。

幻瞑界。

赢幽望着入口,若有所思,“红……不会死吧……”

奚仲转过头,没有回答。

反倒是重伤躺在地上的击残Сhā口,“被双剑所伤,难以治愈……”

赢幽立刻扭过头,“你怎么知道?!”

“她说过。”击残吐出一口淤血,“祸害遗千年,她应该死不了……却也不会好过了……”

击残神­色­黯淡,缄口不言。

寿阳城外。

云天青刚刚将梦璃托于旧友,出得城门,正打算回去昆仑山,便感觉到一股灵气飞掠而来,他不由得一惊。

“这等寒力,不是碧煞……难道竟是望舒?!”云天青心中掠过几丝不祥的预感,正要出声招呼,只见一道蓝光降落,御剑之人已站在他面前。

夙玉踉跄了几步,才堪堪站稳,面­色­苍白,口­唇­发紫。

“天青师兄……果然是你。我感觉到此地灵气非常……”

云天青更加骇然,他离开之时,全不知道夙玉竟携望舒剑下山,第一反应便是张口询问。

“卷云台上怎么了?!”

夙玉脸­色­更加白了,抿­唇­摇头,“我不清楚……我走的时候,仍旧是两败俱伤的情形……”

云天青略一思索,便觉得不对,“夙玉师妹,你携望舒离去,玄霄师兄岂不是……”

“……我拜托了夙红师姐。天青师兄,你也是受她之托,才出手救那小妖,不是吗?我觉得……此事另有内情,夙红师姐绝不是为了毁灭琼华才留下这么多年!否则……若要杀我,或是玄霄师兄,她早可动手,何必等到今日?她不可能杀死玄震师兄!当日情形,我未看到,师父虽这么说,我却不信……”

夙玉一口气说了这些话,突然间似虚脱似的,右膝一软,望舒剑在地上一撑,才勉强站稳。

云天青审视着夙玉,突然反应过来,“你被望舒反噬?!”

夙玉苦笑着点头,“我知道离开羲和便会如此,却不知会如此快……”

云天青突然感觉到一股惊人的煞气从旁闪现,一道红影扑向夙玉,尖利的爪子向着夙玉右臂抓去。他立刻招出天青剑,还不及动手,便被那慢慢清晰的身影怔住了。

红发红裳。

夙玉本已耗损过剧,连日控制望舒,几乎让她­精­力耗竭,才下了山,稍微放松了­精­神,反应却没那么快。虽然感觉到危险,她也只能勉力提起望舒剑,朝着对方一刺。

剑尖入体,她才听到云天青的惊呼。

“不要!那是红!”

夙玉一愣,突然感觉到手腕一痛,不由得放开了望舒剑,只见红光一闪,望舒剑便已到对方手上。

她这才发现,对面那神­色­略显凄厉的面孔,赫然便是夙红!

“夙红师姐!你怎得……”

夙玉才出口,便发现了夙红身上的致命伤,心口贯穿的伤口,犹有阳炎肆虐。

“……羲和剑伤的你……”夙玉登时懵了,“他竟下了杀手……”

红握着望舒,看着剑身上沾染的些许血­色­,目中流露出得意的神采,脸上竟呈现出贪婪之­色­,但只是一瞬间,她便蹙眉敛目,再睁开眼时,神­色­已如寻常。

“……夙玉,我已全诺言。他不会受烈阳焚身之苦,但是你……我原打算……现在却已不成了。但愿失去望舒后,反噬不会太重。”

“夙红师姐,你要带走望舒剑?”夙玉惊讶地看向夙红,“这剑……”

“……被羲和所伤,若无望舒寒气,决计保不住­性­命。没有时间和你们闲聊了,追捕你们的人很快就会到来,到时候原样回答他们,并转告他们,‘双剑飞升,纯属做梦,望舒我带走了’。”红将望舒贴近心口,咳了一声,才转头看天青,两人视线一对,她立刻转头。

“这就是你避开我的理由吗?”云天青静静地凝视着红,满脸认真严肃。

“……此别后,我会回魔界去。疗伤不知耗去几多年月……便以此作为永别。你们……各自珍重。”红闭了闭眼睛,硬下心说完话,左手立刻掷下千凝魔艮,瞬间从二人面前消失。

七八章 前尘已却无归路

[夙玉、天青 未卜前路何方]

夙玉不禁伸出手,只能触到空气而已。

她愣愣地看着先前红所在的位置,“……夙红师姐竟然……是魔界的……?可是……不是和妖界勾结,怎会是魔界?”

“……此中真相,怕是无人能说得清楚了。”云天青死死地握住双手,忍住满心的怒气和不满,“夙玉师妹,你今后如何打算?我……想回琼华看看,到底结果怎样。”

夙玉被这么一问,突然怔住了,半晌才抚上自己的肚子,轻声说,“我要找个安静的地方……生下他。”

云天青下意识地点点头,突然察觉到不对,脸­色­立刻青了,“你说什么?!这难道是……?”

夙玉轻咳了一声,转过头去,脸颊染上一丝嫣红。

“……那天我们都喝醉了……他还不知道……”

“……怪不得你趁此机会下山。”云天青这才算明白过来,但眉毛不禁开始打结,“但是,你一个人抚养孩子……”

夙玉的神情变得温柔而坚定,“我已经决定了。”

“为何不告诉他?”云天青本能地排斥着‘玄霄师兄’这个称呼,方才红的伤,已经说明了一切。羲和剑造成的伤,还能出自谁手?

“……纵然他能接受,师父呢?师叔师伯们呢?这孩子……妖界与琼华互有损伤,若继续战下去,势必伤亡更巨……我猜夙红师姐既然相助妖界,破坏剑柱,定知道双剑分离的后果和克制的方法……”夙玉说到这里,神情突然一黯,“他坚持妖全部该杀……我们终究不同路。前几日我们大吵过一次,当时我想了很多……天青师兄、夙红师姐、玄震师兄、夙瑶师姐……这才发现,我实在亏欠你们很多。”

夙玉看着右腕的爪伤,突然哽咽了,眼角流下泪水。

“夙红师姐曾说,‘廉贞铁骨铮铮,信念不折——倒是与师妹很相配’。那时候,她是不是已经猜到了今日的局面?道不同,终究无法同行……我对不起师姐……”

云天青张口想说什么,却有不知如何开口。

廉贞星难以推算,取意极多,当初红以玉衡为剑名,未必便是好意……但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好说?

“玉衡剑……”他不知不觉地说出了声。

夙玉一愣,跟着招出了玉衡剑,“玉衡剑我一直都带着……”

云天青看着玉衡剑,脑中闪过几个念头,他被自己的猜测吓了一跳,忽然问道,“刚才伤了红以后,你是否感觉到望舒剑有什么变化?”

夙玉回想片刻,才喃喃地说,“我原想夺回,却发现望舒不服从我的控制……”

“那就对了。她从一开始,就计划着带走望舒剑,纵然你不离去,她也会……那,她原本打算怎么让你避免反噬呢?”天青陷入了沉思,过往的零星对话拼凑起来,他突然想起来一件事。

红曾经说过,她的朋友手中有与水灵珠相似的东西。

如果……按照传说,五灵珠俱在,她所说的,必然是火灵珠!

可是,她突然被囚,如今又伤势严重,无法往返,所以才会欲言又止!

“夙红师姐带走了望舒也好……至少,师父便无法取回了……”夙玉喃喃地摇头,“……方才,师姐说‘永别’……看来她的伤,非常严重……”

“厉鬼被神兵所伤,没有形神俱灭已经是侥幸……幸好她取了望舒去,或许……”云天青心如刀绞,没有继续说下去。

两人相顾无言。

[夙瑶 转身已成陌路]

昆仑山,琼华派,太一宫内。

太清已伤势沉重,奄奄一息。

他拉着夙瑶的手,神­色­颓然,“夙瑶……今后……琼华只能托于你了……这地宫中,尚有一本手札,中有神奇记载……定要夺回望舒,再度飞升!老夫不甘心,不甘心啊——!”

“红……若非她阻挠,怎会一败涂地。清辉故去,青阳重伤,孤光与重光竟不知所踪……我不甘心……几代图谋,今后……悉托付于你!”

太清的眼睛瞪得几乎要脱出来,死死地掐着夙瑶的手腕,突然没有了声息。

“师父,师父——!”夙瑶悲从中来,号啕大哭。

“师父——!”夙瑶的悲鸣声在太一宫中回荡,许久不散。

整整两个时辰后,夙瑶哭得嗓子也哑了,喉咙­干­涸,能感觉到血腥味。

“……弟子夙瑶,定遵师命。励­精­图治,不负所托!”夙瑶跪在太清遗体前起誓,神情无比冰冷,全然似冰刻成,再无温柔神­色­。

夙瑶翌日继任掌门,颁下几道命令。

一,将云天青和夙玉从琼华除名,派中众人,不得提起此二人之名!

二,将有关红的一切记载悉数抹去,再不得提起此人!

三,凡本派中人,再不许用红所铸之剑,所有剑支全部上缴!

夙瑶坐在琼华宫的正座上,抚着冰凉的扶手,看着殿中神­色­冷淡哀戚的人们,心中空落。

师父不在了,清辉长老不在了。

孤光长老更不知所踪。

重光长老避而不见。

宗炼长老闭门思过,青阳长老伤重未至。

昔日熟悉的那些身影……

玄震师兄,夙红师妹,夙玉师妹,天青师弟……一个都不在了。

当她心中闪过‘夙红师妹’几个字时,她死死地掐住扶手,指甲刮出刺耳的声音。

不,那是红红,本门死敌。

大战之后的琼华派,满目萧索,百废待兴。

夙瑶继任掌门后,一条条命令颁下,井然有序,很快将诸事导回正轨。

卷云台上一战,战况惨烈。

牺牲的诸多弟子尸身,都被集体收殓。

其时无数人泣不成声。

夙瑶身着素衣,沉默地站在最前面,看着那一个个立起的石碑,心中已痛到麻木。

掌门太清,长老清辉,掌门首徒玄震……

一个个名字,都曾经是鲜活的生命。

师父慈爱的面容,师兄敦厚的笑容,师弟师妹们活泼的身影,全都成了这里默无声息冷冰冰的尸身。

琼华弟子按照辈分尊卑,一个个上前祭拜。

夙瑶一回想起那天的情形,就觉得悲从中来、不可断绝!

玄震师兄血染白衫,为了救那个人死去……

红是厉鬼!

师兄竟然舍身救人,而且救的是厉鬼!

夙瑶已分不清楚,到底是痛惜师兄的离去,或者恼恨其他的东西,都已经没有意义了……

玄震师兄已然故去,而那个厉鬼,昔日的‘夙红’,亦被羲和重创,绝难恢复。

卷云台上的落雷,伤了多少同门。

那一身明丽刺眼的红裳,犹如嘲笑般,冷冷地扇了夙瑶一个巴掌。

喜穿红衣,厉鬼的习­性­,她竟完全忘了。

纵然那次,红满身煞气,她竟没有疑心……

所有的所有,最终导致了这样的结局。

琼华伤亡惨重,幻瞑脱离而去。

失却双剑之一的望舒。

那日,夙瑶看着卷云台上的纪霜剑很久,才拔出了剑,重新握在手中。

太清去世后,她去了地宫,除了那本手札,她还看到了其他的东西。

主殿中的阵法被破坏的彻底,而且从残留的灵气看来,是孤光长老和重光长老所为。

她本欲与此罢免两位长老,奈何孤光早已翩然远去,重光则闭门谢客,表示再不理琼华诸事。

既然他们已放开长老权柄,她便不再继续追究——何况,要如何追究?

在偏殿中,她看到了地上的阵法,看到了满地的银链,还看到Сhā在墙上的素颜剑。

素颜剑微微发光,似乎在呼唤着什么一般。

夙瑶此时才发现,剑上隐隐闪动着什么字符,靠近细看,才发现赫然是控制持剑者行动的咒文,而且,已被破坏了。

素颜剑旁,留有几行字。

字迹飞扬,比起夙瑶熟悉的娟秀,这里的字,显得更加冷硬,转折处缺乏圆润,却透出一种狂傲来。

来者必为琼华现任掌门。

料想已知吾身份,不必多言。

吾在琼华年久,从未与自身辩只言片语。如下之言,不看也罢。

魂未临世罪加身,不恤苍生是鬼神。

举杯邀月对苍茫,借问何人定乾坤?

焰寒香冷胜于水,千金一诺更无悔。

何甘俯首拜天颜,桀骜为骨宁玉碎。

回首向来萧瑟处,也无风雨也无晴。

素颜剑上咒语已除。

此剑为昔日太清之佩剑,非吾所铸。

夙瑶师姐若不再用纪霜,便以此剑为佩,比之琼华其他佩剑,此剑略佳。

烦劳来人带与夙瑶师姐。

此后各自天涯,万事小心。

太清所留手札,为红家昔日封印之邪法,断不可用,否则必遭天谴。

是非功过,他人论定,吾自无愧于心。

保重。

夙红留。

夙瑶愣愣地站在那里,不知何时,已走到石壁边,抬手轻触刻上的字迹。

抚到‘夙瑶师姐’几个字时,她痴痴地停住了动作。

夙瑶师姐。

夙瑶眼前闪过昔日情形,只觉恍若隔世。

白衣少女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她和玄震师兄演示剑法,轮到她的时候,她便扔下剑,眨眨眼睛说,我还是不学了,夙瑶师姐。

白衣少女背负剑匣,招出纪霜剑,笑着对她说,是啊,夙红看了好久的日历,才能挑到­阴­日开炉,­阴­日结束。幸好没误了时间。夙瑶师姐,夙红这礼物你满意吗?

红衣女子时而露出忧思神­色­,问她有什么心事,她总会摇摇头,轻笑着回答,没什么,夙瑶师姐。

红衣女子捧着厚厚的卷宗翻阅,时而落笔在一旁的卷册上写些什么,有时候忙了一天,她会伸伸懒腰,说,夙瑶师姐,琼华的事情还真多啊……这掌门如此累,我才不要­干­,还是偏劳师兄师姐吧!

最后,画面定格在卷云台上,红扬手指天的那一幕。

九天落雷。

瞬间割裂了所有的画卷。

夙瑶心中一痛,才发觉自己不知何时已拔下了素颜剑。

这是……‘夙红’留给‘夙瑶师姐’的最后的礼物。

夙红,红……两个名字,两种印象……

可是……那个人……始终都是同一个人……

夙瑶本欲毁去素颜剑,却怎么也不忍心。

最后,她终是握着素颜剑走出了地宫,路上恰巧看见元熹。

[元熹 更与何人说]

元熹很惊讶会看见掌门,才想行礼,动作太急,手中的东西便散落一地,他赶快蹲下来捡。

夙瑶不以为意,从旁走过。

元熹这才松了口气,视线落在自己拾起的卷轴上。

这是一幅画。

一副人物画,很可能被夙瑶当场毁去的画……

不久之前,元熹作为玄震的关门弟子,也是仅存的弟子,前去收拾玄震生前住所。

当他打开箱柜,不由得愣在那里。

一幅幅的画轴。

打开一幅,是一幅风景画,细看之下,却又不像。

从画中景­色­看来,是思返谷中景­色­。

寥寥数笔,勾勒出一幅幽静美景。

在一株银杉下,一位白衣少女静静地闭目而坐,倚着树­干­。乍看之下,似乎在假寐,细看时,却会觉得她微微睁开双眼,看着远处的景­色­。

少女在画中仅占一个角落,却让人无法忽视。

元熹把画轴捧起细看,虽然看不清长相,但是旁边的题字却让他明白了这是谁。

元熹心中愕然,立刻收起画卷,心念一转,打开了旁边的一个卷轴。

又是一幅画。

这次便好认多了,画中仅有少女负剑而立,目光望着天空。

元熹不敢细看,连忙卷起,打开其他的画轴。

每一幅画画的都是同一个人。

神态气质逐渐发生着变化。

从落款日期看来,越是后来的作品,画中人的神情越丰富。

最后的两幅画日期相隔很远。

一幅绘着醉花荫,凤凰花下,白衣红袖的女子一手按着琴弦,一手轻抬,微微低头,似乎在思索什么。

这幅画用­色­罕见的浓烈,那满树的凤凰花被画得栩栩如生。

女子眼角含笑,神情温柔,神韵流转,顾盼生辉。

画旁题着几行字。

绿杨芳草长亭路,年少抛人容易去。楼头残梦五更钟,花底离情三月雨。

无情不似多情苦,一寸还成千万缕。天涯地角有穷时,只有相思无尽处。

这之后,隔了两年,才有最后一幅画。

女子一身红裳,左手捏着剑诀,右手挥剑前刺,以画中看来,她腾空而起,剑尖斜挑,指向天空,衣衫后飘,显然攻势凛冽。

而她所起剑招,看来分明便是本门的‘问天何寿’。

画旁亦题了字。

樽前拟把归期说,未语春容先惨咽,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

离歌且莫翻新阕,一曲能教肠寸结。直须看尽洛城花,始共春风容易别。

元熹合上画轴,久久不能言语。

他被红送离卷云台,再回来时,一切都已无法挽回。

师父为救她而死。

元熹没有愤恨,他看到的,只是师父深切悲哀的爱……

师父从未说出口,而今,再也没有开口的机会。

元熹跟在夙红身边三年,不但学了剑术法术,也看到了很多事情……所以,他无法简单地责怪敌视夙红。

他没有受伤。

使用夙红师叔铸的剑的人,亦没有受伤。

甚至,因为害怕恐惧或者其他原因,跟本没有动手的同门,也没有受伤。

这说明了什么?

“夙红师叔……你为什么不解释?”元熹深深地把头埋到膝盖中,声音沉闷。

“夙红师叔……为什么……”

没有人能够回答元熹的问题。

[宗炼、重光 问心无愧,问天如何?]

宗炼始终痛心不已,闭门思过,不见任何人。

他看着放在他房中的剑匣,那较为细狭轻便的剑匣,正是昔日夙红所负,如今静静地歪在角落,蒙上一层灰。

显然已放在这里时日不短了。

宗炼走过去,在地上看到一封信。

只有寥寥几行字的信。

宗炼亲启。

道不同,不相为谋。

吾铸造技艺,师从魔界第一铸造师。若有不满,便将吾所铸之剑尽数毁去!

铸造之术,在乎心境。

感悟天地,心境明澈,眼界开阔,方可成佳器。

昔日得足下诸多照料,剑匣中留有一柄短剑,足下若不需要,可转赠重光。

红红亲笔。

宗炼一愣,打开剑匣,一道紫光立刻飞出。

紫光在半空结成一柄剑的姿态,慢慢落了下来。

剑身隐隐闪现出八个篆字,[裁雷为刃,裂风为脊]。

在剑柄右下角,细小的篆字昭示着剑的名字。

[天问]。

宗炼被眼前这柄剑怔住,许久才回过神来。

“风雷二属­性­的剑……雷克风,竟可融合为一……”

直道此时,他方相信,红铸剑之术,远超于他。

师从魔界第一铸造师吗……

这柄剑,是留给重光的。宗炼立刻明白了红的用意。

几日后,宗炼携剑去见重光时,却见到重光神­色­复杂地站在屋外。

清风涧。

重光看到宗炼缓步而来,不觉有些惊奇。

“宗炼,几日不见了。”

宗炼点点头,正要说天问剑的事,却发现重光拿着一本手札,眉目纠结。

“那是……?”

重光立刻将手札收起,半晌才说,“没什么。”

“……红留了临别礼物给你。”宗炼也不多说,取出天问剑,放在重光面前。

重光脸­色­一变,“这柄剑是她铸的?!这……是双系的剑!如何可能……?!”

“……这封信你自己看吧。”宗炼小心地取出信,递给重光。

重光匆匆看完,突然笑了起来,一改先前的颓然。

“哈……这丫头,到最后,还要故意激你!双剑也是她所铸,如何可能毁去!这分明是逼迫我们松口,不毁掉她留下的剑而已!”

“……虽如此说,夙瑶怕是不会留下。”宗炼移开视线,“……近来玄霄竟没有受阳炎所扰,我虽庆幸,却感觉不对劲。失去望舒,怎可能……”

“碧煞和那冰层……碧煞中也有寒珞玉魄,她早有计议吧……”重光摇了摇头,“她被羲和所伤,却不知如何了。”

两人沉默下去。

半个月后,玄霄突然受到阳炎所扰,不能控制自身言行,竟伤及同门。

夙瑶再三思索,苦无善策。

宗炼于此时提议,将玄霄冰封于禁地,或可令其凝定心神。

最终,夙瑶连同三位长老,将玄霄冰封。

谁也没有注意,玄霄失控之前,碧煞突然黯淡了光辉。

同样,也没有人留意到,玄霄被冰封之后,碧煞突然恢复如常。

这之后,青阳向夙瑶请辞,搬到清风涧,再不理琼华诸事。

至此为止,琼华长老,仅剩宗炼一人。

思返谷中,夙红昔日住所,本有人提议毁去。

夙瑶却勒令派中弟子,谁也不得靠近。

此令颇令人不能理解,却无人敢违背。

就如同一些人疑惑,为什么五灵剑阁中,供着奔雷剑与纪霜剑……

[玄震 当时只道是寻常]

卷云台上,夙红突然变成敌人。

破咒而出,刀刃相对。

她冷冷地睥睨着众人,话如刀锋,刺进了他的心。

“本姑娘姓红名红,入琼华,不过为了今日!双剑飞升,你白日做梦!”

她一袭红衣,只因那忽然跃出的繁复金绣,少了琼华徽记,竟然转眼不同。

红­色­曳地长裙的艳丽,艳丽得清冷孤傲,而如今,却昭示出森冷无情的杀意。

玄震清楚地记得,夙红在最初的几年,所着都是利落的短裙。

那时候,她依然身穿白­色­衣衫,淡蓝长袖,右侧袖口有着银线绣着的图形——非是门派徽记,而是阵法图形,能在衣装上作如此变动,也足以说明她在琼华派的地位。

白衣的夙红,安静而看似乖巧。

只是看似而已——短短几年,包括诸位长老在内的同门,都被她以各种方式‘陷害’到思返谷‘小住’。

故意犯错、激怒重光长老,似乎是她的小乐趣一般,乐此不疲。

玄震对她这样的调皮无可奈何,甚至觉得很可爱。

即使……他受师父的命令,监视于她。

有时候,玄震忍不住会想,或许,夙红已经知道他的目的?

可是,没有丝毫的证据可以表明这一点。

渐渐的,玄震忘记了,忘记了他最初受到怎样的命令,也忘记了师父当时的告诫——‘此女身携之物非常,恐非常人。’

夙红师妹,仅仅是不喜欢和陌生人来往吧。

她不喜欢热闹的地方,也不喜与人交谈。

但是,她不会拒绝别人的好意,受到他人照顾,定然设法回还。

如果稍微熟悉起来,就会发现,夙红并不是拒人于千里之外,她仅仅是懒得和人交际罢了。

既然如此,那么,就让他主动去找她吧。

夙红住进了思返谷这件事,在琼华轰动了很久——前无古人,同样,也后无来者。

玄震不时地去看望她,这才渐渐地熟稔起来。

从那之后,夙红才渐渐地开始和玄震、夙瑶切磋法术,参研剑术。

尽管,当时夙红会很安静地站在一旁,声称自己是个剑术废材,朽木不可雕。

欢乐的时光总是过得快的。

当玄霄上山后,某些变化,悄无声息地发生了。

玄震看的出来,夙红欣赏这位新来的师弟,可是,这位玄霄师弟却一上来便得罪了夙红。

当师父说到铸剑三规时,玄震立刻上前分辨,没想到却被师父打趣,还是夙红开口解的围——有些事情,已经露出了端倪,可惜,那时候他根本无暇分辨,也分辨不出,这些寻常的说话里,藏着什么用意。多年以后回想起,他不禁会想,如果早就发现,他会不会开口劝阻夙红,有些事,会不会不一样?

派中对夙红的议论,他与夙瑶都已发现。只不过,他没想到,夙瑶会比他更先开口叱责那些弟子。

夙红对夙瑶,一直都是礼貌有余,但也仅仅如此。

玄震曾经担心过两人不合,却想不到,夙红会为夙瑶铸成纪霜剑。

夙红铸剑辛苦,他比其他人更加清楚,所以,对那铸剑三规,他没有表示任何意见。

也正因为这三规的存在,当夙红铸了纪霜剑时,玄震总算放心了。

夙红与夙瑶就此和解,前嫌尽消。

那之后,便是下山历练,一去几年。

蛮州一行,他发觉了几丝异常。

夙红对蛮州的怀念不假,但是,回到自己故乡,因何要变化外貌?

而且,这变化外貌的法术,并不是琼华所有,莫非是那散仙教晓的?

真正令玄震感觉到怪异的是,夙红去了女娲庙,却不跪拜,而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不像是崇拜祈求,反倒像怀念——怀念?这里可是女娲庙,供奉着女娲,她在怀念谁?

更奇怪的是,夙红看到他们几人,只说了一句便走,就像急着回避一般。

如果这些,都不足以让他记在心里,那接下来巫祝的话,则令他不由得不记住。

‘蛮州供奉的女娲像,是照着几百年前的女娲后裔所造,她身边的这位红衣仙女,随侍在女娲后裔身边。洪水发生前,女娲后裔牺牲,红衣仙女施法保护了蛮州,随后消失了踪影。老人们都说,她一定是去了女娲娘娘身边。’

供奉的是女娲后裔?

那么之前,夙红是对着她,露出怀念的神情?

这是为什么?

以夙红的年龄,不可能认识几百年前的人,难道她祖上一样受到这两位的大恩?

可是,那也应该是感激崇拜,而不是怀念……

玄霄师弟的话,则打消了他某个疑问。

‘这位红衣仙女……眉目间似乎甚为熟悉。’

事实上,在玄霄开口前,他已经隐约看出了这一点,但是,他不愿意往这个方向猜。

因为答案——太过匪夷所思。

他向巫祝问了几个问题,包括那‘朱砂扇’,包括‘女娲故居’……

他背后沁出了冷汗。

女娲故居,他虽无头绪,但也见到夙红走进去过。

而朱砂扇上的图样,他则是确确实实地知道——那是夙红画过的驱鬼辟邪之符。

疑问埋在了心中,碍于夙瑶与玄霄在场,他也不好多问,就此离开。

离开了蛮州之后,在寿阳城外,夙红救下一个少年。

没多久,名叫云天青的少年决定拜入琼华派。

云天青总是跟着夙红,整日里­精­力旺盛,好奇心重,问这问那。

有时夙红还耐心地回答,有时很随意地忽略过去,教他法术也是说一次就算,连解释都没有——云天青也不知道跑来向玄震问了多少次咒语含义。

然而,夙红显得更加自在,更加开心——即使是被缠得表现出不耐烦的时候。

玄震这才知道,夙红并不是拒绝别人接近……

回到琼华派后,夙红恢复了往日的冷清。

玄震第一次发觉,比起在琼华派中,似乎山下的生活,更加适合夙红。

堪堪几年过去。

夙红以如此年纪,继任执剑长老,可说开创了琼华先例。

但是,没有几个人表示不满。

双剑也好,奔雷纪霜也罢,止风天青,哪一柄剑不是他人穷其一生也难以铸成的?

从那时起,夙红不再穿着方便行动奔跑的短裙,改成了长裙。

玄震总觉得夙红是颇不自在的。

才换成长裙的那个月,夙红走路比平时慢了不少,似乎一直在留意裙摆。

白衣红袖。

这在琼华的殊荣,让玄震为夙红欣喜之余,也感觉到不安。

不知为何,每次看到那大红­色­,他便感觉到有些心悸。

再后来……

他知道夙红常常去醉花荫,也知道夙红为什么去,因此,他尽量避开两人。

玄震用繁忙的工作来填满时间,却总是忍不住去醉花荫外转悠。

有时候,他会看到夙红独自一人抚琴,神情专注,不知在想什么。

凤凰花下,夙红的长发与花­色­相映,更加明丽。

玄震一度以为,可以永远看到这样的画面。

事实却是,当夙红去承天剑台铸剑后,那里出现了另外的女子。

玄震知道不该迁怒。

当夙红铸剑完成后,也是她最后一次去醉花荫。

夙红的果断决绝,与一般女子殊不相同。

从那之后,玄震也再未踏足醉花荫——那里已经没有什么可看的了。

夙红开始身着一袭红衣也是从此时开始。

最初见到,玄震吓了一大跳。

不独是他,所有人都给骇得愣住。

即使掌门允许夙红衣­色­作红,但是,从未有人预想到,夙红竟然会穿着这样一身大红的衣裙走动。

惊骇过去,他静下心来,这才发现,比起幽静的蓝­色­或者白­色­,原本就是这般­色­彩更适合夙红。

华者,艳丽。

还有什么,能比红­色­更担得起艳丽无双?

已经有了那般无暇美玉,琼字已有人担起。

那么,为何夙红不能这般穿着?

一时间,玄震竟感觉到莫名的喜悦。

夙红身上,原本被压抑和掩盖的傲气,被这样浓烈的­色­彩恰到好处地宣扬出来。

能够这样,也是好的。

但是,为何那昔日温暖如火焰的红­色­,如今会盛开出血­色­?

为何那昔日潇洒自若的师妹,突然间,就变成了敌人?

玄震愣愣地看着那在空中笑得傲然的女子,浑然不觉自己已忘了调理灵息。

为什么?

他心中有太多的为什么,却无法问出口。

空中的那个女子,周身戾气环绕,神情冷傲,目光凛冽冷厉。

那完全不是他认识的夙红。

回想起来,夙红甚少发怒,寥寥几次,屈指可数。

她曾经对着敌人的冷漠眼神,带着杀意和挑衅的目光,­唇­边浮起的笑意下掩盖的蔑视,所有的一切——都不是他认识的夙红。

可是,那毫无疑问……

是真正的红。

蛮州的红仙女,之所以不见了,那是因为……

她原本不是人类,也不是仙人,自然不会接受供奉。

直道此刻,玄震才可以肯定,这里的红,便是蛮州传说中的红。

那么,为了救人可以不惜一切的她,为什么要阻止琼华?

当真……只是为了破坏吗?

玄震不想相信,不愿相信,他认为,夙红一定有自己的理由,所以才会没有下杀手……

当夙红杀了师叔的时候,他真的犹豫了。

那有着锋利神情的人,是她吗?

玄震在一瞬间想起了寿阳城外的那一战。

当时,夙红站在剑柄上,神情也是如此,冷傲中带着凛冽杀意。

对她而言,都是一样吗?

那些妖怪,和师叔,一样吗?

他夺回了奔雷剑,不,他心里明白,这只是夙红放了手。

“夙红师妹,当真没有挽回的余地吗?你非妖类,就此离开,不行吗?”玄震的内心剧烈挣扎着,他看着眼前的女子,强行驱散心里对厉鬼、妖邪与敌人的认定。

夙红笑了,冷冷地回答,“红岂是临阵退缩之辈?!若非战胜,便是战死——再无第三条路!”

玄震身体一震,不自觉地颤了颤,愣愣地点头。

“好……如此……甚好……”玄震只觉心中一沉,紧跟着有什么断裂了似的,突然间一片空茫。

他举起奔雷剑,遥指红。

他看到红扬眉一笑,“若战,非胜即死,玄震,考虑清楚再动手。”

玄震虽然握着剑,却无法有任何动作。

非胜即死,不,让他犹豫的,并不是这句话……

面前的人,是夙红……

是他十几年来,悉心照顾呵护的夙红师妹……

即使她是厉鬼,即使她杀了师叔,即使她站在妖界一边,要他下手斩杀,他……

玄震的心里闪过很多画面。

他看着夙红,想到师门,顿时茫然无措。

幸好,那妖挺身而出,他不必与夙红作战。

不可否认,玄震当时,感觉到庆幸。

当玄震看到­干­爻剑将要刺中夙红时,心头一空,在他反应过来以前,已经拦在她前面。

他从未看到过如此明亮的红­色­。

在咫尺的距离,他看到夙红眸中迅速流过震惊、疑惑、悲伤、愤怒、憎恨种种情绪。

“……夙红师妹……”他自知伤势沉重,绝无幸免之理,本想开口说出自己的心意,却因岔了内息,无法出声。

他还可以听见声音,却已渐渐看不清楚……

“你为什么不收剑?!你明明就可以收手!”

“如此逆徒,不要也罢!”

这时,他感觉到­干­爻剑上剑气一吐,迸开了他身上的伤口,也震开了他的左手。

玄震勉强睁着眼睛,拼命想要看清眼前的情形,却只能看见一片艳丽的红­色­——似转眼便要燃尽一切的火焰般。

浓烈的煞气突然爆发出来。

“我杀了你!”

他听到了红的冷叱,感觉到右手长剑脱手。

玄震心中突然一怔,不可以……那是他师父,即使杀了他,也是他咎由自取……

他竭力抬起右手,搭在夙红手腕上,轻轻摇头,祈求地望着她,尽管他已经只能看见一片模糊的红­色­。

“……咳……夙红师妹,不要杀师父……”

玄震只说了这句话,便不断地吐血,句不成句。

他听到了夙红的应承,心中一松,立时感觉到灵息溃散。

他心中苦笑,终究……有些话,终究无法说出口。

再无法聚起心神……

再无法说出他最想说的话……

到了最后,却来不及开口。

所有的思念,随着他的闭目而消失……

若到黄泉奈何桥上,能够等到你吗?

夙红师妹,若有来生,可愿与我携手同游?

[终语]

人生长恨水长东。

前尘已却无归路。

卷之四因果轮回

第一回 玄冰禁锢

琼华派,后山禁地。

冰室赫然耸立着一座巨大的冰山,伴着天顶悬下的冰棱、地面厚厚的冰层,一股铺天盖地的寒冷与孤寂弥漫不去。

幽幽蓝晕,就是这冰室除去雪之白­色­仅剩的­色­彩。

冰中,一名男子闭目立于内。

他红褐­色­长发柔顺地披散开来,身着一袭蓝白相间的长袍。

他面容平静,神情肃穆,没有半分几日前的狂态煞气。

在他身旁不远,一柄火红­色­长剑也被封在冰内,剑旁,一柄碧­色­长镰亦被冰封。

镰柄上端湛蓝­色­的珠子微微发光,长柄中间的水灵珠光泽温润——这赫然便是碧煞长镰。

玄霄自觉奇怪,在他打伤同门之前几日,明明神志清醒,不知为何,忽然间心情激荡,狂态难抑,就似走火入魔一般。

宗炼长老说,失却望舒,能保得几日平静,已是侥幸。琼华派不可去赌那假如万一的几率。

于是,夙瑶与几位长老合力冰封了他。

冰封一成,他忽然恢复了清醒,然而,几人怎可能解除他的冰封?

禁地大门关起。

五日后。

他忽然感觉到阳炎侵体,四肢百骸如被烈焰灼烧,剧痛无比,他咬牙忍耐,终抵不过那一波一波的疼痛,昏厥过去。

当他醒来后,已感觉不到那般痛楚,竟无丝毫羲和反噬的征兆。

“……这是为何……”

玄霄不禁喃喃自语,不提防身边忽然传来一个声音。

语声清脆,似幼年孩童,然而口气极为糟糕,便似很不乐意开口一般。

“玄霄!被火烧的感觉怎样?!哼——叫你伤本大爷的主人!活——该!”

玄霄初初听到声音,便心中愕然,这禁地中怎会有他人?!

待他听清楚那句话,更加惊讶,‘主人’?这个词……难道说话的竟是……

不等他出声,那个声音接着响起。

“别四处乱看了!本大爷是碧煞之灵!谅你现在也看不见!戚,说什么‘天赋异禀,天纵英才’,根本就是脑子里没装神经,放的全是涤纶毛线!居然刺伤了本大爷的主人,呀——不让你三不五时地被火烧烧,本大爷实在出不了气!”

玄霄的眉不禁越皱越紧。

前面的话还能听懂,但那‘神经’和‘涤纶毛线’是何物?

“……不过区区物灵,口出狂言。”玄霄想也不想,反­唇­相讥。

碧煞立刻发光,便似要破冰而出,直扑过来似的。

“区区物灵?!你把本大爷和那低等的东西混作一谈?!本大爷可是器灵,等同于剑灵,就和这狂妄的羲和剑灵一样,都是器灵!亏你身为羲和宿主,连羲和剑灵的声音都听不见,还整天‘老子天下第一’的姿态,活该你被冰封啊!哈哈哈!”

“闭嘴!”

玄霄听到‘冰封’二字,不禁火从心头起,等他发觉自己又开始不自觉地恼怒起来,方才听到碧煞之灵的讥笑声。

“哎哟!原来堂堂的羲和宿主还会被羲和反噬啊,真是一出好戏!你狂啊,尽情地狂个够,本大爷不出力,你照样阳炎噬心,这点小冰能镇的住羲和的力量,简直白日里做梦!要不是主人留下的玄冰,你早就疯魔得不成|人形了,哈哈哈——!”

玄霄默诵静心的咒语,平复着心情,耳边的话却一字没漏地全部听了进去。

碧煞器灵的话虽然说得极不客气,却透露出一个非常明显的信息。

他能保持清醒,是仰赖于碧煞和玄冰的力量。如此一想,他突然感觉到烦躁。

“你到底想说什么?”

玄霄沉声问道。他不相信碧煞器灵仅仅为了嘲笑他才突然开口。

碧煞器灵似乎没想到玄霄居然能冷静地提问,过了一会儿才出声。

“……主人将我留下,与羲和剑一同冰封于玄冰内,原本可抑制羲和之力,令你不受羲和阳炎所扰。但是,前些时日,主人阳炎噬心,苦痛难当,只得以玄冰冰封自身,慢慢引导出羲和炎力,以图恢复。”才开口的时候,碧煞器灵似乎相当悲伤,连自称都变了,然而说到这里,却突然话锋一转,怒气勃发。

“本大爷的主人都如此痛苦,本大爷还如何能见你活蹦乱跳的?!你这罪魁祸首,若不尝尝和主人同等的苦楚,便不会知道,那是何等滋味!哼——!”

玄霄只听到‘阳炎噬心’便变了脸­色­。

当日卷云台上,他曾被阳炎所扰,近几日,亦亲身体验过阳炎灼烧之痛。他本为至阳至炎的灵力,尚且受不住如此炎力,若同等的阳炎作用在灵力属水的红身上,相互排斥的灵力,却会变成怎样?

担忧的情绪刚刚升起,随即被愤怒和仇恨压下。

“她咎由自取!”

“呸——!人人都能说这句话,独独你不能说!若不是为了冰封羲和,主人何至于被你刺伤?!主人何时亏欠于你?!杀了玄震的不是主人,正是你那好师父!主人引动落雷时,便和你阳炎噬心无法自制一般,是心魔所困!好,就算不提这个,若不是因为你,主人怎可能盲了右眼——!本大爷恨不得把你揍成猪头,大卸八块!”碧煞器灵吼完这一段,不断地闪着光,表达自己强烈的不满。

“你胡说!师父怎可能杀死大师兄?!”玄霄听到这里,便怒不可遏,“辱及先师,你担当得起?!”

“太清就没存过好念头!把主人绑上卷云台,想让主人以身祭剑,也不看看他自己的斤两,呸!玄震是为了救主人,才被太清那老杂毛杀掉的!这件事卷云台上人人都知道,难道就没人告诉你?!哈,对了,琼华派一派虚伪,根本不及先人脚趾,当年踪灭何等开明,岂知今日尽是蠢驴木马,拿着垃圾当宝贝,一代更比一代强啊!”

碧沙器灵洋洋洒洒一大段下来,还嫌不够似的,跟着补了几句。

“看看,就算你如今神志清醒又如何?谁会来听你辩解?被人冤枉的感觉,好得很吧!这就是你们这些脑子生锈的正道人士才­干­得出来的好事!”

“……闭嘴……”玄霄恨恨地吐出这两个字,周身阳炎已然大盛,隐隐发出红光。

他自被冰封以来,心中郁郁,已有数日。如今忽而听得这段话,更加骇然。

倘若碧煞器灵所言无虚,玄震师兄根本不是红所杀,而是被师父……那他……岂不是冤枉了红?

‘被人冤枉的感觉,好得很吧!’碧煞这句冷嘲热讽,令他心中一凉。

当日红面对他的质问,只淡淡一句‘是吗’就带了过去。

如今反思,是否她当时,也有同样的愤慨与满心辩解?

不,就算如此,她杀死师叔,落雷击杀同门,仍旧罪大恶极!

玄霄一念及此,迅速转变了心情,再次坚定了敌视愤怒的心情。

此时的玄霄,仍对碧煞器灵所言存有疑问,直到半年后,他可生灵离体,去查阅了卷宗,这才知晓,原来当日,红被带上卷云台,确实是为了以她祭剑。

碧煞器灵发现了玄霄身上煞气又起,虽有心继续刺激,却怕万一做错了事,到了主人面前无法交待,这才恨恨地停下,重新释放出灵力,克制羲和剑的力量。

主人情况不妙啊……

碧煞器灵凭借着与红的气脉相连­精­神相通,对红的情形,一清二楚。

数日前。

红抱着望舒剑出现在魔界她自己的宫殿之中,立时虚脱地跪倒在地。

“红?你回来了——你怎么弄成这样?!”飞绝本来只是随意来走走,看看这丫头回来没有,岂料一进门看见如此情形!

“飞绝……?”红双手撑着地面,望舒剑倒在地上,犹自散发寒气。

她周身不断散发灵气,心口的阳炎愈来愈难以控制,顺着心脉蔓延而出,直至全身。经脉之中如被烈火烧灼,自身灵力本已耗损过巨,如今受到冲击,忽而混乱起来,在经脉中胡乱行走,更增加了破坏力。

炎力逼迫之下,她原本所剩不多的水系灵力竟向体外散去。

红心中大急,若如此不管不顾,不消片刻,她身形必然溃散,回归魂体尚数走运,此番炎力破脉,直侵魂魄,若不得控制,恐怕魂魄亦难以保持!

飞绝立刻看出情形不妙,虽有心相助,奈何他灵力为火,此时上去,无异于火上浇油,急得他原地蹦跳。

“可恶!上次极寒的配饰我扔到哪里去了?!红,你凝聚灵力,别轻易放弃啊——!碧煞呢?!哎——?你手边的那柄剑!用它的灵力!别发呆啊!”飞绝急得大喊,恨不得冲上前拍醒那还有些恍惚的人。

“……望舒……”红双手握起望舒剑,孤注一掷地将剩下的灵力全部注入望舒剑中。

望舒剑登时散发出耀眼的蓝光,气温骤降,冰雪立凝。

以红为中心,冰层急速蔓延开,更沿着红的双手冻起她的身体。

“喂!过犹不及,你别发疯啊——!”飞绝终于找到了要找的东西,抬手扔去两个冰晶戒指,还有一瓶药,“快喝下去!恢复一些灵力,你这样撑不住!”

红双手都被冰冻住,幸而还能够使用念动力将飞绝扔过来的东西移到身边。

瓶塞自行掉落,红咬住瓶口,仰头喝下药物,只觉体内灵力慢慢恢复了,速度虽慢,却比刚才那样只散不聚来的强。

瓶中一空,红松口让瓶子落下。

“……飞绝,你来得真巧……”红扯了扯嘴角,暗自庆幸暂时保住了命。

飞绝却没有她这般轻松,简直给气的七窍生烟。

“你到底怎么回事?!出去一趟,回来的时候伤成这样!差点散了元神!谁能把你伤这么重?!”

红静默片刻,突然笑了起来。

“飞绝,十多年前,琼华铸成双剑,引发物劫。此事你可知晓?”

飞绝正在气头上,听到红突然扯开话题,不禁皱眉,不耐烦地回答。

“我当然知道!那些修道的杂毛居然能找到稀世的材料,一­阴­一阳两柄神兵,当真便宜了他们!人类不过那般水准,竟能铸成这样的兵器,我怄了几年。”

“你也不需要太生气。他们原是没有那技术的,铸成双剑的是‘百炼’之法,这可是你的绝技,他们终究沾了你的光,这铸成双剑的荣耀,当分你一半。”红一边笑着说话,一边调息。

“……百炼?他们怎会……你?!”飞绝只一刹那便明白了红的意思,不由得大吃一惊,“双剑竟然是你铸造的!那这柄……莫非就是那至­阴­至寒的?”

“……望舒剑。”红看着眼前的长剑,不禁眯了眯眼睛,“我……被羲和所伤,炎力侵体,正破心脉,所以才会……”

“……谁­干­的?我去杀了他!”飞绝立刻沉下脸­色­,满身的气愤转变为灼热的杀气。

“是谁?羲和剑的主人?这倒是好找——你等着。”飞绝取出千凝魔艮,转身便向外走。

“飞绝!不要去……他……也未必出于本心……”红想也不想,张口便叫住了飞绝。等到他转身睨着她,满眼的危险,她这才开始悻悻地找理由……

按照她的猜测,当时玄霄的确是想要她的命,只不过,他以为她能避开,没想到会刺中吧?

“未必?”飞绝重复了这个词,不禁冷笑,“我管他有心还是无意,把你伤成这样,我要他偿命!”

“……我还没死呢……”红咬着牙说,“偿命这个词,你是诅咒我吗?”

飞绝盯着红看了许久,神­色­变幻不停,最后,他长叹了一口气,怅然若失。

“只是短短十几年,你就完全不同了……很伤心吧,琼华派的那些人,怎么可能容得下厉鬼,怎么可能听你解释?”

红瞳孔一缩,脸­色­立刻变了。

“……我不需要向他们解释……”她扭过头去,憋出这句话来。

“是吗。”飞绝冷笑一声,不置可否,“你伤势沉重,心魔又起,却如何打算?”

“……冰封……”红忽然裂开了手臂上的冰,右手抬起,以望舒剑绕着自己站立之处画了一个圆,地面立刻结出一道冰环。

“你快些离开吧,我要把整个宫殿全部冰封……慢慢疏导炎力直到恢复……此事不知要耗时多久,若无事,你就当我不存在,不必来找我了……”红说话间,望舒剑又画下几道线,似乎隐隐遵循着什么规律。

飞绝还待再说什么,却惊见红突然一晃,堪堪以望舒支住了身体,吐出一口血来。

飞绝立刻变­色­,“你别说话了!凝聚内息,调整灵力!”

红死死地握住望舒剑,只觉得心口如火烧刀绞,灼痛和锐痛同时传出,顺着经脉蔓延开,比先前还要厉害,炎力如同发了疯的兽般在体内乱窜,所到之处,剧痛难当。

整个人似乎站在火焰中一般,四肢百骸,每一寸肌肤筋骨都疼痛不已……

红这才知道羲和剑的厉害,想要开口,却根本无法张口,似乎只要一个轻微的动作,灵气就会狂乱。

不能继续拖延了……

随着灼痛的持续,红感觉到自己心中压抑的狂乱心魔再次苏醒,迅速地展开爪牙,似乎要将理智撕碎。

憎恨、愤怒、狂乱、嗜血、杀戮……

种种混乱袭上心头。

红残存的神智仍在诉说着什么……

[绝对……不能被心魔控制……]

[厉鬼的终途就是无尽杀戮的修罗……再无清醒之日……]

[不可以。]

[我还有……尚未完成的事。]

心无挂碍,凝神,清兮清兮……

敬告诸天,四时已分……

令山泽之气,结诸分寒雪……

“玄冰成!”

红一口气释放出所有的灵力,空气即刻形成漩涡,层层寒气席卷而来,冰层覆盖了整个宫殿的地面,接着冲天而起,一直连到顶上垂下的冰棱。

庄严空旷的宫殿,瞬间变成了冰封之所。

气温骤降,窗棂满是冰霜,就连照­射­进来的阳光也跟着昏暗冰冷起来。

红站在冰中,离地约有三米,望舒剑立在她身边,流转着淡淡的光辉。

红发红裳铺展开来,映出她苍白的脸­色­。

额头正中,原本的小块玄冰剥落,露出里面的印子。

只有一个小小的蓝­色­圆点而已了。

飞绝在红发动法术之前,便已到了殿外,等到宫殿内寒气汹涌而出,推上了大门,瞬间在门上覆上了冰霜,他才回过神来。

“……好霸道的法术……以后若要解开,恐怕都不容易……”

他原想走进去确认红的情况,才碰到门,手指便失去了感觉,他当机立断,收回手臂。

手指尖已冻得僵硬,一层薄薄的白霜敷在其上。

飞绝不由得咋舌,“她的玄冰诀终究练成了……又有望舒剑在,这里的冰怕是砸都砸不破……”

在门外站了一会儿,飞绝还是离开了。

临走之时,他不无忧­色­。

“……分明是拼尽全力的法术……恐怕现在已经沉睡了……不知何时才能醒来了。有这冰在,倒也不惧有人来袭。”

在红冰封自己之后几日,碧煞第一次收起力量,导致玄霄被阳炎侵体,失去神智,其后被冰封于禁地。

至此之时,两人一为主动,一为被迫,终究同样被冰所困。

第二回 玉衡传情

云天青自从那日遇到夙玉之后,虽说要先回琼华看看,但是,夙玉被冰寒所苦,天青本着同门情谊,实在无法置之不理,何况夙玉还有身孕,若让她孤身上路……

云天青苦笑,他实在没有那么狠心。

等到时日稍耽,青阳长老率弟子前来追捕。

云天青和夙玉相对苦笑,不得不还手,几次交手之后,两人终于脱身而去。

经此一事,云天青想要回到琼华探查,却变得更加困难了。

最终,云天青带着夙玉回到了黄山,定居在青鸾峰。

两人相隔半个山头,御剑转瞬即至,也方便互相照应。

九个月后,夙玉生了一个男孩,取名为天河。

云天青差点把手中的热水给打翻。

“天河……?这怎么听起来……”云天青赶快放下手中的东西,摸了摸鼻子,这怎么听起来像他兄弟的名字似的……

“……天悬星河……”夙玉念出了四个字后,看着那男婴久久不语。

云天青的视线一飘,转身走了出去。

自从天河出生以后,夙玉便忙碌起来,整日里围着孩子转。

有时看着天河温柔地笑,有时忽然露出忧­色­,如此这般,等到她察觉寒毒依旧没有驱除,反而日渐严重时,已经在两年之后。

这两年间,云天青偷偷回过琼华。

当时的情形,着实令他愕然。

琼华变化之大,远远出乎他的预料。

云天青借着隐身符,首先去了思返谷。

原本只是去怀念旧事,等他看到红昔日住所安然无恙、完整无缺地保留着,他惊讶得愣在了门前。

“……如今掌门多半是夙瑶师姐……可是……”

云天青思恃半晌,终究放下了推门的手。

即便进去,又如何?

主人既已不在,这屋子留与不留,不过是予他人的念想而已。

云天青在那里站了小半个时辰,回想起从前,红经常倚着树­干­,静静地看星空。

‘天青,星河灿烂,却有几人知道星光湮灭之时。众生宿命,皆可由星轨推算,奈何我却算不来。即使日日看,夜夜看,也不过认全了这些星名,真是无奈啊……’

她曾经右手支着脸颊,中指靠着右眼眼角,语如叹息般感慨。

那薄醉之后,脸颊微红的模样,令他看得一呆。

‘即使过去了这些时间,星空却依旧如此璀璨。人的一生与之相比,实在太过短暂。可是……’

‘我时常想着,若能再见她一面……该有多好……’

她低头抿了一口酒,不再说话。

当日,云天青还不知道,所谓的‘过了了这些时间’,所指的远不止他以为的十几年。

而直到现在,云天请依然不知道,红口中说的,想要见的人,到底是谁。

‘天青,我来琼华已经十年有余……再十年之后,我们会在哪里呢?’

那次,红喝醉了。

在承天剑台上,铸玉衡剑的途中,她突然丢下手中的剑坯,捞起酒瓶喝了半日。

喝醉以后,她比平时安静的多。

一言不发,静静地站在那里,凝望着承天剑台的火焰,看着火焰跳跃奔腾,似乎全然不顾外物。

他站在旁边,尚担心着她会不会出事。

结果到最后,她突然说了这么一句话,之后再没有下文。

如果当日,他就知道红可以通过她自己铸的剑,感觉到剑周围的情形,或许就会明白她突然的举动是因为什么。

那日,‘恰好’是玄霄与夙玉拆解剑招,用了她所改动的招式之时。

“十年之后,我们会在哪里?”

云天青突然从回忆中清醒过来,重复了这句话后,不自觉地背后一凉。

如果他早些察觉,这句话不是疑问,而是大悲无泪的叹息……

她当时不是在提问,也不是寻找答案。

只是想到这样的未来,和必然到来的决裂,感觉到悲伤绝望吧……

如今,只不过四年过去,已然沧海桑田。

谁知当日的夙红长老,会是今日的厉鬼红红?

谁知当日的太清掌门,会死于幻瞑之主手中?

当云天青离开思返谷,潜入琼华宫翻查了卷宗记载,才知道当日卷云台上,诸事始末。

妖界离去,琼华重创。

掌门故去,五位长老实则都已不在。清辉战死。青阳重光引退,居于清风涧中。孤光早失所踪。夙红……则早不是夙红了。

宗炼拒绝了再次担任长老,自称心力交瘁,举荐玄霁为执剑长老后,甚少出现于人前。

夙瑶本欲晋升夙莘为肃武长老,被夙莘以能力不足为由拒绝。

其后,玄祉担下威仪长老之职。

玄墨却推诿了任命,整日流连于云经阁或者承天剑台。

元熹作为玄震仅存的弟子,在受到关照的同时,也受到不少非议,他全然无视,循规蹈矩,全无差池。

一切都变了。

琼华弥漫着一股萧瑟低迷的气息。

卷云台当日的惨状,似乎留下了太多的­阴­影。

夙莘紧随着夙瑶,忙碌不休。

云天青不敢靠的太近,只得远远观察,听不见两人谈话。

过了片刻,夙瑶忽然屏退了夙莘,独自一人往五灵剑阁走去。

云天青缀在后面,心下揣揣,捉摸不透夙瑶师姐打算作什么。

等到夙瑶进了收藏雷系兵器的剑阁内,云天青一时间有些犹豫。

剑阁就那么大的地方,若是跟进去,很容易被发现,站在外面……又不知道夙瑶师姐到底来做什么?

她神­色­凝重,总不可能是随意走走而已。

不过几个呼吸的时间,云天青就打消了疑问。

他不必进去也知道里面发生什么了。

熟悉的灵气慢慢散了出来。

‘奔雷剑……’云天青心中闪过几个念头,随即掐灭。据刚才所见,红所铸的剑曾全部收缴,交由玄霁尽数毁去,为何奔雷剑仍会……

嗡的一声,另一道灵气似乎被激发而出。

这次的气息云天青更加熟悉了。

‘素颜剑!’云天青险些惊叫出声。当日在卷云台,他见到奔雷与纪霜在红手中,独独不见素颜剑,却不料素颜剑竟会在这里!

“……夙红师妹……”

剑阁内忽然传出一声极低的谓叹。

若不是云天青将五感都提到了极致,本也不可能听见这样低的声音。

这个称呼,更让他疑惑丛生。

夙瑶师姐的做法,分明是恨极了红,怎么还会这样称呼她……?

“奔雷……雷霆万钧,真气破敌……师兄的这柄剑上有了裂痕,玄霁却无力修复。这是否也是……”

云天青竖起了耳朵,却听不到下文。

过了好一会儿,里面才再次传出声音。

“这柄素颜在你手中十年有余,若要重铸,早便有机会……夙红师妹,你昔日在琼华派时,可曾有过犹豫,可曾有过不舍?”

“道不同……不相为谋……好个道不同!”

夙瑶的声音突然拔了上去,剑阁内传出哐当一声,似乎有什么掉落在地。

云天青心生警觉,立刻退了开去。

果然,不一会儿,夙瑶便摔门而出,手上提着素颜剑。

守卫的弟子早已避开,云天青趁机向剑阁内看了一眼。

奔雷剑高高地挂在墙上,一道裂痕从那八个篆字中纵向劈开,剑身已损,连带着灵光也变弱了。

云天青不敢多留,立刻便打算离开,在抬脚时心念一动,他跑到陈列水系兵器的剑阁望了一眼。

果然如他猜测——纪霜剑悬在剑阁内,孤寂而冷清。

云天青回到青鸾峰,对夙玉说了些琼华的境况。

夙玉低头笑了笑,去逗弄天河。

两人也不再谈及琼华的事情。

随着天河年龄的增长,益发变得顽皮起来。

天河生­性­活泼,胆大又好奇心重,­精­力旺盛,竟然把青鸾峰当成游乐场般,整日里窜上爬下,着实让夙玉头疼。

云天青过几日便会过去探望她们呣子,天河一见到云天青,就会兴奋地跑上去要抱抱。

起先云天青还不知道原因,等到后来知道了,翻了个白眼无话可说。

夙玉抱歉地笑笑,让小天河自己出去玩。

“天青师兄,抱歉……上次我说到孩子的父母……天河便以为唯一见到的男子便是自己父亲了,缠着我说要去爹爹那里,好不容易哄下来,他却叽叽喳喳问个不停。可是……”

夙玉的声音低了下去。

天河的那些问题,几乎每个孩子都会问——但是她无法回答……

“……夙玉师妹,这也不是长法。天河与师兄面貌有七分相似,现下虽看不出什么,等到年岁渐长,他总会起疑心的。况且……你打算一直瞒下去吗?”云天青微蹙眉头,手指敲着桌面。

“……他现在还小,有些事情,不适合告诉他……”夙玉挣扎了片刻,如此回答。

云天青觑了夙玉一眼,见她眉目忧伤,叹了口气。

“罢了,既然这样,我认他为义子,你也不必为难了……只是,除非他一辈子待在青鸾峰,否则焉能不知子女样貌与父母肖似?彼时疑窦丛生,你要如何对他解释?”

“……天青师兄,望舒虽已被夙红师姐带走,与我的联系也已中断……但是昔日修炼之时,我经脉逆变,比常人更惧­阴­寒,纵然只得片刻的侵袭,却也种下病根,无法拔除了。不出几年,我便会辞世……”

夙玉双手相扣,放在膝盖上,说话时语调虽平静,手指却不自禁地颤抖。

“到时候,天河就拜托师兄照顾了。此情夙玉永生不忘,若有来世,结草衔环……”

云天青惊得站了起来,“夙玉师妹你说什么?!经脉逆变?这是何时的事?!为何你都不……”

夙玉苦笑着摇头,“当日夙红师姐曾劝告过,奈何其时势如骑虎,若说半途而废,师父和……决计不会赞同。如今不过得当日之果,怨不得他人。离开琼华时,我便有此觉悟,如今几年时光,都是托庇于师姐而已,我已经心满意足,再不敢有所奢求了……”

云天青的神情一下子黯淡下去。

事关双剑,不论是两位宿主,还是红……

这之中的纠葛,都不是他所能Сhā手的。

到今日,他也不知道,红到底怎样了。

被羲和剑所伤,纵有望舒在旁,也令他忧虑不已。

不知过了多久,夙玉突然抬起头,眸中隐隐含泪。

“天青师兄,若不是担心我,你早已设法去寻师姐了吧……我原不该如此绊着天青师兄,等到、等到天河长上几岁,能独自生活的时候,天青师兄便走吧。去找师姐,你们不该如此错过的,倘若……夙玉岂不是罪大恶极?”

云天青听到这番话,神情一连变了几变,最后他转过头去,悠悠地叹了口气。

“她若避而不见,我定是找不到的。何况,魔界岂能随意来去?似我今日的修为,即便去了,也徒然给她添乱而已。这些事情,我自有计较,夙玉师妹不需放在心上。只有我修为增进了,才能提寻找她的事情。修炼与照顾你们不相矛盾。”

夙玉抿了抿­唇­,低下头去,没有吭声。

她清楚地记得,最开始认识云天青的时候,他虽然在笑,眼神中却隐约有着戒备和不满。

后来,玄震师兄与夙瑶师姐都对她颇为照顾,但神­色­间总有些不自然。

她和玄霄师兄同去醉花荫的时候,间或有同门指指点点,似乎议论着什么。

她不知道原因,直到那日,她在承天剑台,见到了夙红师姐,才恍然大悟。

接过玉衡剑时,她感觉到夙红师姐的目光在她身上流连,片刻后,却毫不犹豫地转过了视线,言语间礼貌周全,却透出淡淡的疏离。

那时候,她也没有多想什么。

如今回思,在那一刻,夙红师姐是不是已经改变了一些决定?

事实上,在之后的几年,夙红师姐一直相当照拂她。

夙玉很早就发现,夙红师姐和天青师兄互有情愫——即使最开始,夙红师姐自己没有察觉到。

在她下山历练时,夙红师姐为了救她伤了右臂,更在之后,为了救天青师兄,伤了眼睛。

连自己都顾不上,优先考虑救人——这样的关切,夙红师姐却未察觉到背后的含义。

天青师兄表现的虽然隐晦,却躲不过有心人的观察。

如今,因为她的缘故,天青师兄不得不留在青鸾峰,她怎能不心生愧疚?

这天的谈话到这里也就结束了。

天河就此多了个姓氏。

时光持续流转。

云天青专心于修炼,比起在琼华派时,还要卖力的多。

他细细地录下以前红说过的咒语歌诀、修炼方法,这才发觉,其中自成体系,与琼华之法殊不相关。

有时他会在纸上写写画画,等到回神之时,哑然发现,不知不觉中画了一幅人物画,全不是眼前风景。

他看着眼前的画,沉默许久,和写废了的纸一起丢了。

某日,他去看望夙玉时,惊讶地发现,夙玉竟然十分严肃地对天河训导着什么。

走近几步,他恰好听到了天河的声音。

“娘,孩儿记得了!这是红姨,以后孩儿如果见到她,一定会像尊敬娘一样尊敬她!如果她有什么要求,孩儿一定听从!”

云天青心中一震,目光随即落在屋内墙壁上的画像上。

红衣女子斜倚在栏杆上,微微侧头,仰望着月亮。

那是很多年前的她。

不知不觉中,天河五岁了。

夙玉的身体越来越差,有一天忽然晕倒,天河急急忙忙地翻过山头去找云天青。

等到云天青赶来的时候,见到夙玉脸­色­苍白,嘴­唇­青紫,灵气紊乱,就知道情形不妙。

云天青把天河赶了出去,看着夙玉,面露忧­色­。

夙玉已经无法控制自身灵力,寒气逐渐扩散开,若让天河留在这里,万一……

夙玉感觉到身旁有人,挣扎着睁开了眼睛,目光中露出喜­色­。

“天青师兄……天河、天河……”

“他在外面,好好的呢。”云天青立刻回答,“夙玉师妹,你安心休息,你还是坚持不让我帮忙治疗吗?”

“我不成的了。”夙玉摇了摇头,“若寒气侵入师兄的身体,我……咳咳咳……师兄若是Сhā手,我立刻自绝心脉!”

云天青见到夙玉一脸坚决,只得罢手。

夙玉勉强抬了抬手,似乎要做什么,却无法动弹。

正当这时,放在柜橱里的玉衡剑突然飞了出来,飘到屋子正中,定在空中。

云天青和夙玉都愣住了。

玉衡剑慢慢开始发光,在空中投映出一幅画面。

冰山矗立,光线昏暗。

时而有红­色­和蓝­色­的光点从冰山中飘出来,在空中打着旋飞走。

那巨大的冰山中,一袭红裳明媚夺目。

冰中人双目紧闭,神­色­平静恬淡。

望舒剑立在她身旁。

“夙红师姐……?!”

“红?!”

夙玉和云天青同时惊呼出声,虽然惊讶的原因各不相同。

玉衡剑颤动几下,光辉闪烁不定,过了片刻,从剑中传出声音。

“夙玉,天青……许久不见了。以剑传音,不能持久……夙玉,双剑分离,我没能令你免于困苦,抱歉……”

夙玉突然间不知道从哪里来了力气,竟挣扎着半坐起来,急急地开口。

“夙红师姐,你这是什么话!夙玉能活到今天,已经感激不尽!”

“……我当日以玉衡相赠,实则心怀不满,若你心起恶念,必被玉衡所制……罢了,夙玉,你应该知道了吧,你气脉将尽……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吗?”

夙玉的瞳孔缩了缩,随后她笑着摇头,“没有。夙玉这些年,过得很开心自在……”

“……很早以前,我便想向你说句‘对不起’。若不是我昔日犯傻,将铸造双剑的方法告诉宗炼……也不会有今日一切。你也好……他也罢,谁都不必受双剑困扰。纵然太清……也不会因执念堕入邪道。双剑不能帮助琼华升仙,却实实在在地……毁掉了太多东西……”

“不!师姐永远不需要向夙玉道歉!杀人不是兵器的错,这些事情,也不是师姐的错!夙玉看的明白,修炼双剑,也是夙玉自愿,与人无尤……”夙玉喊得太急,气息不顺,­干­咳不止。

玉衡剑上的光辉暗下去,须臾之后再度亮起。

这次显现出来的画面突然变大了。

两人这才看出,红所在的地方,原本是一座宫殿。

气势恢宏,雕梁画栋,只是此刻都被冰封了而已。

“红,冰封……是因为伤吗?”云天青握紧了双手,声音有些颤抖。

过了会儿,玉衡剑中才传出声音。

“不能说无关,但也不全是因为羲和剑伤。我本为厉鬼,心魔既起,难以平息,纵然没有受伤,恐怕也不得不行此下策,若非如此,恐怕再无回寰宇地。玄冰冷冽,有助我平定心神……等到梳理好灵气,定下心神后,自可出来。”

“要多久?”云天青目光一敛,吐出这几个字来。

过了半柱香的时间,玉衡剑才传来回答。

“不知道。这几年……炎气驱逐的并不顺利,再加上……”

声音突然中断,画面猛然间扭曲起来,跟着消失。

云天青和夙玉大急,不断喊着红的名字,生怕她那边出了什么事。

过了半刻,玉衡剑再次发光,这次只有声音,却无照影。

“……夙玉,一路走好。尘缘既了,此生种种,不需牵念,世上纷扰,自有人处理,红尘中的事,自有羁绊于红尘中的人去处理。一旦故去,便可放手了,一生一世,尽力则可,能无愧于心便好……”

夙玉露出了释然的神情,一抹安心的微笑浮上­唇­边。

“……多谢夙红师姐……”

她在一瞬间想起了自己这一生过往,想起了那个深藏于心中的身影,种种欢笑泪水,愧悔喜悲,一瞬间全部远去了。

玉衡剑失却光辉,掉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声响。

“夙玉师妹,走好……”

云天青颓然坐在地上,望着黯淡的玉衡剑,愈加不安起来。

半晌,他拍打着自己的脸颊,勉强振作­精­神,开始处理夙玉后事。

第三回 瑶光星现

夙玉谢世,天河跪在灵前,抽抽嗒嗒,泣不成声,到最后昏了过去,伏在地上。

云天青上前抱起天河,把他送回里屋,盖好了被子,才回到灵堂。

他看看那间依然被冰封的屋子,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那日夙玉故去后,玉衡剑光辉顿失。

半个时辰后,玉衡剑忽然开始散发出寒气,附近逐渐覆上冰霜,连带着夙玉的遗体也被霜雪覆上。

云天青想要靠近,却被玉衡剑突如其来的煞气逼退,随后只得任夙玉那间屋子被蒙上一层薄冰。

奇怪的是,夙玉屋中寒气凛冽,却半点没有向外扩散,即使站在门边,也丝毫不会感觉到寒冷。

就如现在,灵堂设在正屋,和侧间不过一墙之隔,居然半点不会受到影响。

“玉衡剑……廉贞星……”

云天青喃喃地念着这两个词,他记得当初红曾经说过,玉衡剑借了廉贞星气,否则绝无此等煞气。玉衡剑在夙玉手中,一直没有发生过什么异常,他也就逐渐淡忘了这件事。

可是,现在的异像,是因为什么?

云天青盘坐在蒲团上,一手撑着下巴,双眉微蹙。

可能的情况太多,反而­干­扰了他的思绪。关于玉衡剑,红还说过什么呢?

他细细地回思,突然间,一句话闪过脑海。

‘纪霜剑无主人催动,不会发挥能力,而玉衡剑则不同,若无主人克制,其煞气引动四围­阴­气,会慢慢将之周围冻结’——是这句!

因为夙玉离世,无人克制玉衡剑之力,才会出现这种情况。

可是,为什么冻结的范围会局限在……?

在云天青解开一个疑问后,新的疑问跟着产生,还没等他细心思考,突然从外面传来一声惊叫。

听起来似是少女的声音,原本应当甜美的音­色­因染上了惊愕,变得有些高亢。

“天啊!玉衡她竟然已经出事了——要是身体已经损坏,元神出窍了,我该怎么办啊!”

云天青霍地站了起来,满脸震惊地看向门外,只见一名宫装少女惊慌失措地看着里面。

她容貌俏丽,一身白衣衬出如雪肌肤,然而此刻却益发显得她脸­色­苍白。

两根细细的发辫垂在耳边,发髻上簪着三根簪子,金沉碧­色­,煞是惹眼。

少女看也没看云天青,直接冲到了夙玉屋外,往里看了一眼,这才松了口气。

“太好了……幸好玉衡剑及时冻住了她的身体……元神还在。要不然这次死定了!肯定会被天枢哥哥骂死,呜,我真的不是故意晚了嘛,谁知道人间的时间这么难算……”

少女拍着心口,露出几分委屈、几分庆幸的神情,长舒一口气。

这时,她才注意到这里有人似的,哇的一声向后跳开。

“你是谁呀?!在这里做什么?!”少女警惕地看着云天青,右手心光芒一闪,出现一柄短剑,直指着云天青,神­色­间大有‘路遇­色­狼,砍死了事’的味道。

云天青自是能感觉到少女身上灵气清冽,同时伴随着一股难以说明的压迫力,直让他不想靠近,等到听到少女的话,‘人间’一词,更令他多了几分肯定。

本打算上前见礼,谁知道这位居然突然拿出武器,一副看见坏人的样子,他顿时无奈了。

“……姑娘,我是此间主人,云天青。不知姑娘如何认识了夙玉?”

“你是这里的主人?”少女怀疑地看了云天青几眼,这才收起了武器,扁扁嘴不满地说,“什么夙玉,难听死了……是玉衡啊,玉衡姐姐啊!我是来接玉衡姐姐回去的,都是天权大叔耽搁了我,要不是有玉衡剑,岂不是还要再等一个轮回?”

“等等,你刚才说……接‘玉衡姐姐’回去?”云天青过于震惊,打断了少女的话,心中如海浪翻腾,“你说夙玉是……玉衡?!”

少女冷哼一声,白了云天青一眼,双手叉腰,“说了不是夙玉,是玉衡呀!那么难听的名字,我才不承认呢!何况这种人类冠以的道号,谁要理它!哪,要么你跟进来安静地看,要么呆在这里别乱动,要是惊扰了我施法,管叫你这破地方几百年寸草不生!哼!”

少女忽然神­色­一凛,左袖一挥,一道光幕结界包围住这间小屋。

云天青暗自心惊,同样的结界他也能设下,但绝不可能如此轻描淡写,挥手间即可完成!

方才那一瞬间,可以明显地感觉到她强盛而霸道的灵力,若不是她自己加以克制,只怕他都无法站立于此。

这就是神仙的力量吗?

不知不觉间,问话已到了嘴边。

“请问姑娘是……”

少女丝毫不被冰霜所阻,手在门上一拂,便迈进了夙玉的屋子。

似乎对云天青的问题感觉到不耐烦似的,她头也不回地说,“瑶光。我是北斗第七星,瑶光。”

“……瑶光?!”云天青的嘴巴张得很大,即使已经有了猜测,实际听到答案,他还是感觉到一阵晕眩。瑶光星,即为破军,属水,主消耗,杀星之重,不吉。有着这样传说的瑶光星君,居然会是这样的少女?!

瑶光根本懒得理后面的人有什么反应,走到夙玉床前,俯身看着她。

过了会儿,瑶光突然直起身,双手一拍,“好啦,总算没出事,幸好有玉衡剑。”

瑶光说完之后,从怀里掏出一个扁形的黑­色­漆盒,打开来,倒出一大堆药丸,有的从手上掉下去,顺着地面滚远了,她也不在意,只看着手心的药丸,念念有词。

“这个是消颜,不对。锁颜,更不对了……定颜,我的天,怎么这颗珠子在这里?!怪不得上次找不到,回去要告诉开阳哥哥,别再乱动我东西了……写颜,两颗,怪了,明明有三颗的呀,掉地上了?过会儿找吧……”

云天青在瑶光身后几步站着,听到瑶光的喃喃自语,不禁一身冷汗。

虽然他不知道瑶光说的那些是什么,可是‘定颜珠’他听说过!

传说这是仙家宝物,可以使尸身不腐,经年不朽,常常有皇亲贵胄不惜代价地搜购,也千金难求。

瑶光的语气那么稀松平常也就罢了,后面那句‘过会儿找’着实让他汗颜了——这摆明了是把宝贝不当宝贝,可真是珍珠如土金如铁了……

先不管云天青心里怎么百转千回,那边,瑶光终于找到了她要找的东西。

“啊!总算找到了!离神和修灵!玉衡姐姐,我马上就让你从这身躯中解脱出来!真是委屈玉衡姐姐了,这身体和玉衡姐姐的力量根本就不符合,辛苦姐姐了呢!”

瑶光捏着一颗黑­色­的药丸,往夙玉嘴里送去。

说来也怪,夙玉的身体被冰霜覆盖,照例说来根本不可能直接碰到。

可是瑶光的手的确触到了夙玉的嘴­唇­,动作熟练地把一颗药塞进了夙玉嘴里,就似冰霜根本不存在般。

云天青在心里思恃着,这多半和瑶光属水有关吧!

他紧张地看着前方,只见夙玉的身体逐渐发出蓝光,须臾间转为青­色­与红­色­相间的光芒,一道光芒从夙玉身体脱离而出,夙玉的身体立刻失了光辉,重新黯淡下去。

瑶光旁边,已站着一名女子,白裳绾髻,神情温婉,眸中波光潋滟,笑吟吟地看着瑶光。

“瑶光妹妹,又见面了呢。”

瑶光欢呼一声,立刻双手捧着剩下的那颗金­色­药丸递到女子身前。

“玉衡姐姐,快吃下这个!重塑仙身后,我们就回去吧!人间根本就不好玩,到处都是无聊的人!灵气又弱,还到处都是污浊!我可不想再留在这里啦!”

女子轻笑一声,接过丹药,咽下之后,她的身体逐渐发光,最后终于稳定下来。原本有些缥缈的身形,已经完全凝定。

瑶光立刻扑了上去,“玉衡姐姐!怪不得他以前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呢,玉衡姐姐不在的这几个时辰,我根本熬不住呀,天权大叔唠唠叨叨个没完,天璇哥哥他们又总是下棋!故意欺负我嘛!”

女子轻巧地抱住了瑶光,轻轻地拍打着她的背,柔声说,“好妹妹,辛苦你了。”

瑶光猛地摇摇头,“不呢!玉衡姐姐才是!特地到人间走一趟——对了,他的后人怎么样?告诉我吧,我们不好下来,用法术又看不清,除了最后那九天落雷……”

女子突然止住了瑶光的声音,转头看着云天青,低头行礼,笑得婉约。

“失礼了。本星君是九重天上,北斗第五星,位居玉衡星宫的廉贞星君。在人间这些日子,多得云公子照顾,铭感五内。”

“……不用谢……照顾同门,是我应该做的……”云天青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仙女,有些脑子发懵。

夙玉竟然是仙人转世,玉衡星君!难怪她拿得起玉衡剑……

虽说玉衡廉贞,凶名在外,没想到竟是如此温柔婉约的女子,浅笑如月……

云天青突然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他看了看玉衡,再看看夙玉,终于忍不住指着玉衡,声音有些颤抖,“为什么你们的脸……”

“完全不一样,是吗?”玉衡笑着接过了话,掩口轻笑片刻,才一手戳了戳瑶光的额头。

“还不是这小妮子。我转世后,前尘尽忘,她却在我幼时,把‘写颜丹’放进茶水中,等我喝下去后,又拿了幅画给我看,生生地将我长相改变。身为‘夙玉’时,我既不知服下写颜,更不会记起破解的咒语,只得顶着这张脸,度过一生。当时我家人都吓了一跳呢!”

瑶光缩了缩头,似乎有些理亏。

“……玉衡姐姐,我只是好奇,她会不会认错嘛!她们既然约定了‘来生当为姐妹’,我便试试看她眼力如何啊!若是她认错了,也不配做他的后人!”

“这还由得你来决定?”玉衡似是有些恼了,却没有动真火,掐着瑶光的脸颊,“还不认错。体内流着他的血的,便是他的后人,何须你来认定?何况……她也的确当得起……”

玉衡神­色­微黯,却没继续说下去,轻飘飘地带过了话题。

“云公子,写颜丹本是瑶光炼药出了差错炼出来的。服下写颜丹,看着要变成的人的画像,便可以变换出一模一样的长相,若要破解,只能凭自身法力,念诵咒语。往日里我们只是互相取笑戏耍,谁知道瑶光如此大胆,竟然把药带到了人间!”

“嘻,玉衡姐姐,你可不知道,天权叔叔看到一条狗长了他的脸时,脸­色­多­精­彩!哈哈哈……”瑶光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玉衡被说得哭笑不得。

“好了,也别说笑了。我们快些回去吧,耽于此地,对此地生灵大非善事。”

“哦。”瑶光悻悻地点头,这才飞速收起其他的药丸,捡起地上散落的药。

玉衡站在旁边,平静地环视了整间屋子,目光再次落在云天青身上。

须臾,玉衡突然变了脸­色­,瑶光好奇地抬头,“玉衡姐姐,怎么了?”

“不……没什么……这实在匪夷所思,大概我的妄想了……”玉衡摇了摇头,目光仍然不离云天青,眸中神­色­变幻不停。

云天青被看得阵阵不安,“玉衡星君,我怎么了?”

玉衡双目微敛,“……我尘缘既了,便当回归星位。云公子,前路或许艰难,但请不要轻言放弃……有些事情,我们不能说,但是,这六界中,唯有一个地方的记载,决不会有谎言。若云公子有心探查,多加珍重。”

云天青心中奇怪,却知道不好多问,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瑶光突然冷不丁蹦出一句,“那小鬼你就别担心了!他的命硬的很呢!破军星气下还能呼呼大睡,真是……”

瑶光话音一落,两位星君便随光消失。

结界跟着撤去,夙玉屋中的冰霜也即消失,玉衡剑再次黯淡失­色­。

云天青突然咦了一声。

只见夙玉的遗体,忽然发生了变化,在一道光华后,她的脸转变成同刚才玉衡星君一般无二的长相。

“夙玉的脸不是夙玉的……却是谁的呢?”云天青皱着眉,话还没说完,夙玉的遗体忽然开始消散,化成一阵轻烟。

云天青愣了会儿,他倒不是惊讶,既然玉衡星君已归位,这身体毁了也不稀奇,可是……

该怎么对天河说啊!

云天青有些头疼了。

为什么这些仙人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这任­性­的做法,还真是让人无法心生敬仰……

事实上,云天青没有花多少时间,就明白了玉衡星君的暗示,或者说是提示。

前路艰难——显然,玉衡星君看到了什么,但是天际不得泄露,她没有说。

这六界中,唯有一个地方的记载,决不会有谎言——这能是哪里?

只有鬼界了。

人死万事空,鬼界的生死簿,记录了人的一生,同样的,也记录着世事盛衰。

“鬼界……”云天青靠着椅背,有些迟疑。

他看着仍旧没什么­精­神的天河,着实有些头疼。

如果他就这么去了鬼界,这孩子怎么办?他才五岁,放在青鸾峰上,虽然没有人为的危险,但是山中野兽猛禽不少……

云天青叹了口气,从前听红说到去鬼界的事情,他还当成是趣闻,如今真的要考虑这件事,却感觉到棘手了。

不周山的衔烛之龙,丰都鬼城的子时阵法……

要怎么办啊!

鬼界只认道行,不认身份,这固然避免了一些麻烦,却造成了另一些麻烦了。

“爹!为什么娘的屋子里有甜甜的东西?”天河突然跑到云天青面前,双眼忽闪忽闪,“那个小小的、圆圆的东西,甜丝丝的,真好吃,还有吗?”

云天青一愣,往夙玉的屋子看了一眼,突然变了脸­色­。

“你在哪里看到的?!”

天河全不知云天青为何突然板起了脸,怯怯地指了指地面,“地上……地上捡到的……”

云天青的脸彻底黑了。

如果他没有记错,屋里早就清扫­干­净,不可能有‘小小的、圆圆的’东西!

除了……月前出现的瑶光星君,掉到地上的丹药……

正在这时,瑶光突然出现,急急忙忙地冲进了屋子,上下翻找。

“奇怪,怎么会不见了?!三颗写颜,剩下的,只可能在这里啊!”

听到这句话,云天青懵了。

天河茫然地眨巴着眼睛,他看不见瑶光,也听不见声音,只觉得爹爹忽然没了反应。

“爹,那种甜甜的丸子,还有吗?”天河摆着软软的小手,期待地看着云天青。

这时,瑶光冲了出来,指着天河,“你,这是你儿子?!那就好……长得一样也没什么了。欸,就当白炼了,什么嘛,这么好吃!炼一颗写颜多麻烦呢!”

云天青愣愣地看着瑶灌一手捂着额头,半晌没有说话。

七八十年&浊已经差不多是人的一生了。这不就是说,天河恐怕一辈子都变不回本来样貌?那将来想让他去认亲生父亲,恐怕困难重重……不是乾我的义子……写颜的功效,要怎么才能消除?”云天青只觉得糟透了,如果天河将来和他长得一样,岂不是……

瑶光面露难­色­,“这……只能用法力破解啊。他资质很好嘛,如果潜心修炼,大概,我算算……大概七八十年就可以有破解写颜的法力了吧。咒语我可以告诉你,可是,这破解他人不能代劳的,只能由本人……”

云天青一手捂着额头,半晌没有说话。

七八十年,那已经差不多是人的一生了。这不就是说,天河恐怕一辈子都变不回本来样貌?那将来想让他去认亲生父亲,恐怕困难重重……不是亲眼见过,谁能相信写颜的功效?

“反正这小子本来就……”瑶光糯糯地说了一句,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把剩下的话咽回了肚子里。

“总之这可是他自己吃下去的!怨不得人!”瑶光说完就消失不见。

云天青看着手中写着咒语的纸,无奈地叹息。

“天河……看来,我得开始教你法术了。”云天青抚摸着天河的头,轻轻摇头,“……如此巧合,不能不说……唉。”

第四回 冰封岁月

在完全的黑暗中,没有任何感觉。

寒冷?

灼热?

刺痛?

不,什么都没有。

当所有的感官都被强制隔绝以后,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听不到。

什么也碰不到,什么也感觉不到……

被冰封多久了?

不知道……

无法以任何行动来分散注意力,无法逃开自己的内心。

她只能竭力平静心神,避免被那空虚和狂躁吞噬。

即便如此,也无法阻止,那仿佛被逼迫般,不断闪现的过去。

黑暗而广漠的世界中,出现了小小的光亮。

小小的女孩子,趴在窗边,歪头看着屋外花木丛生。

“爷爷,那边有位好漂亮的大姐姐!她是不是想来避雨啊?我去开门接她进来好不好?”

长须老者走过来,抚摸着女孩的头顶,“红红,又看到什么了?今天的书背完了吗?”

女孩吐了吐舌头,拉着老者的手开始撒娇,“爷爷,那本书红已经看了好多——次啦,还要看到什么时候嘛?换一本好不好?”

女孩讨好地看着老者,眨眼就把窗外那‘漂亮大姐姐’给忘到脑后,急着给自己争取权益了。

画面消失。

冰中的女子依旧双目紧闭,心中默默转过几个念头。

[长发曳地,雨天出现,面貌柔美,妖媚自生。]

[原来是雨女……那时候看见的,是女妖雨女啊……]

画面再次出现。

依旧是小小的女孩子,不过,比起先前,却似长了一两岁。

从四五岁变成了六七岁的模样了。

女孩梳着两个圆圆的发髻,就像年画上的玉女侍童一般。

此刻,她捧着一本极厚的书,短短的手指顺着字一行行划过去,口中念念有词。

“红家初代家主,红离,无字,无号。妻为亲妹,巫魃氏,号不详,已失考……红家第五代家主,红烈,字燃眉,号去芜。当任之时,因与蓬莱大战,承影剑损,离箫弦断,红烈殁于此役……红家第十二代家主,红玖,字克行,号归虚,穷其一生,修复红家镇族之宝承影、离箫……红家第十六代家主,红启,字摄初,号即真,携承影、离箫于冠礼失踪,二十九载后回归,二宝皆失,双目已盲……”

女孩停下念诵,仰起头,揉了揉眼睛。

“好难记……这么多名字呀。比咒语难背多了……”

老者从门外走来,女孩立刻扑了上去,“爷爷!有没有吃的?红红饿了!”

老者宠溺地笑笑,从袖中取出一块糕点,“慢慢吃,别噎着。”

“嗯,嗯。”女孩一边说,口中已塞满了糕点,根本不能出声。

几口吞了下去后,女孩眼巴巴地看着老者,“爷爷,为什么要把这本全都背下来啊?”

“呵呵。红红,这里的东西你全都得记熟了,因为你是红红啊!”老者轻拍着女孩的背,温和地回答。

女孩歪着脑袋,“爷爷,不明白呢!”

画面消失。

冰中女子似乎想要笑,却因为玄冰的禁锢,无法移动分毫。

只能保持着被冰封时的神情,在心底暗自情绪浮动。

[因为‘红红’可能用得上那些东西。]

[因为‘红红’是最后的红家人,是红家族谱里能写进的最后一个名字。]

[因为‘红红’若不记得,所有的东西,便都会随着红家的覆灭而消失了……]

[因为,这些东西,对‘红红’而言,有着非比寻常的意义。]

[红离,红玖,红启……]

[红启……]

冰中女子在心中默念着这个名字,无数次地回忆着幼时见过的那幅画。

画上的男子须眉皆白,神情安适,双眸微敛,虽毫无神采,却有着一股奇异的吸引力,令人无法不注意,似乎……他身边的风,都与别处不同。

男子席地而坐,左手按着琴弦,右手作拨动之姿。

那架五弦琴光韵天成,却也比不上男子风轻云淡的闲雅。

当红摄初风华正茂,剑胆琴心,独行于异世之时,他身上仍然有着些许的年少轻狂,些许的狂傲不羁。他桀骜不驯,敢以剑指天,凡人之躯,却敢与神相斗。

那时的红摄初,没有画上男子的安适,没有画中男子的清雅无痕。

那时的红摄初,同样也没有画中那铭刻入骨的寂寥。

天地之大,若无挚爱之人,独自一人生存,太过孤寂。

他身为红家家主,不可轻言生死,他身为红家家主,不可不续香火,但是……

‘红家第十六代家主,红启,妻红燕,育有一子一女。三年后,红燕领休书而出,带同其女一同离去,为林家始祖,更名林红燕。’——这就是族中大事记的记载。

或许,对红燕夫人而言,红摄初太过绝情。

痴情到了尽处,便是无情。

所有的情都系在一人身上,又如何能再爱上他人?

说公平,说不公平,纵有千种理由分辨,也抵不过心里的想念。

思念的,不是那个人,终究不是。

当年的事情,已无从考证。

冰中女子突然很想为红摄初奏上一曲,为他歌一回。

红摄初。

红摄初在红家的记载中,可谓毁誉参半。

有人说他惊才绝艳,有人说他不负责任,有人说他寡心绝情,有人说他不辨是非……

红摄初从不分辨。

终其一生,他不为自己辩解半句。

或许,在他心中,也是有愧的。

若不是因为他,或许红家即使覆灭,也不会落得尸骸无存的结果。

但是,若不是因为他,红家说不定会越错越厉害,早遭天谴了。

谁能说得清楚?

冰中女子心起波澜,止不住地想要微笑。

如果严格算起来,她是最大的受害者,可是……

她对红摄初,没有一丝的怨恨责怪,只有仰慕崇敬而已。

倘若能使时空转换,她真想结识这样的人。

红摄初是个非常优秀的红家人——骄傲,执着,重情,重诺。

红家人的特质,被他表现得淋漓尽致。

那些过往,如果要说他有错,错只错在,他爱上了神。但是,谁能阻止自己的心?

往事不断闪现,快乐的、忧伤的、悲愤的、平淡的……

只有一幕,是她所不愿见到的。

血染的夜晚。

所有的一切,被破坏殆尽的那一天。

将‘红红’作为人类的一切抹杀,将‘红红’一切的羁绊破坏……

将‘红红’的人生终结在那一刻。

死去的,那沉静温婉的人类少女……

那样血­色­满天的画面。

那样无力的过去的自己。

那样深沉的血­色­的仇恨。

恐惧。

悲伤。

憎恨。

在这被冰封的岁月里,不断闪现的过往,不断汹涌的心魔……

无法忘记,无法回避,无法改变……

一次次地看着这些画面。

一次次地重复着当时的绝望与憎恨。

稍微回过心神,便立刻诵起冰心诀,竭力驱赶繁杂的思绪……

不知道过去了多少时间。

当玉衡剑传来悲鸣的时候,她得知了夙玉命不久矣。

玉衡剑归于沉寂。

在安静的宫殿中,没有任何可以表明时间的东西存在。

红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梳理着自己的灵力,驱逐炎气,平息心魔。

等到她可以让恶梦不再重复,已不知过了多久。

通过天青剑,她隐约知道云天青平安无事,却不知从何时起,忽然失去了对天青剑的感应。

红当时非常惊讶,立刻从冥想中退了出来。

[这怎么可能?!]

[天青剑有我心头血,绝不可能无端失去感应……除非有人阻碍!]

[……谁能……]

困惑,疑虑,无解。

红失去了和天青剑的联络,无法传音,也无法询问他人。

她只能压下这个疑问,暗自祈祷着云天青没有出事。

一日,她忽然被一股熟悉的波动触动了灵识。

她当即停止了冥想,试探着回应那股波动,不一会儿,就听到一个声音从脑海中传来。

[主人,我总算联络上你了!主人,我好辛苦啊!为什么我要和这可恶的公­鸡­男关在一起?!]

红愕然,呆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你……碧煞?”

[是啊,主人!是我呀,主人,整整十年了,你一点音信都没有,不管我怎么联系,都石沉大海,我还以为你要抛弃我!主人,你不知道,这死男人无聊死了!说不到几句话就会跳脚,什么都不懂,整天念着修仙和仇恨,恨他个大头鬼啊!要不是因为他,主人不会冰封,主人不冰封,我也不需要报复他!那他怎么可能被冻在这里!]

红只觉得一阵聒噪,脑子里乱哄哄的。

安静了这么多年,突然被吵到,她极不习惯。

碧煞吵吵嚷嚷一大通,她根本听不进几句,就听到最后一句话,不由得咦了一声。

“等等,碧煞,你方才说……他被冻在这里?难道他也被冰封……?!”

碧煞突然安静了一会儿,须臾后光芒大盛。

[哼!他累及主人被冰封,我又怎能让他好受!主人发作一次,我就要他也发作一次!主人心魔难定,我就让他尝尝玄炎侵体的感觉!哼哼,这些年来,他倒是咬牙挺了过来,却不知道我已经客气的很了,要是把主人的记忆稍微让他感受一下,立刻就要他疯魔去!]

“碧煞!”红心念一动,严厉地喝止。

她知道碧煞所言无虚,碧煞与她灵犀相通,如果碧煞有意,的确可以将她的记忆读出,以入梦的方式分与他人。

[……我知道主人一定不同意,所以也没这么做。主人,这些年,你是不是极少清醒,整日被梦魇所困……]碧煞的声音突然低了下去,跟着多了几分自责似的,[主人,你被煞气所困,心魔难平,我却不能在你身边……]

红不由得一愣,她没想到,碧煞居然灵­性­如此,思维敏捷,只说了几句话,就发现了她没有回应呼唤的原因。

“碧煞……”

[主人,我将冰心诀教了这死男人。如果主人不满的话,我马上停住灵力,让他阳炎噬心好了。]碧煞突然话锋一转,似乎冷笑了一声,[我怕他等不到主人恢复,就先魔怔了,好心把冰心诀念给他听,他还疑神疑鬼——本大爷稀罕骗他?]

琼华派后山禁地。

冰山之中,玄霄闭目而立。

羲和剑与碧煞长镰被冻结在边际,相映生辉。

此刻,碧煞闪着光,讥讽的声音立刻传到玄霄耳边。

“正宗的琼华心法他不信,却偏要走那歪门邪路,双剑修炼的法子早就出岔,主人你劝了几次他们都不听,活该他经脉逆变,活该他似正似邪,修吧,按照那法子修下去,不出十年,肯定走火入魔!”

玄霄已不若十年前那般冲动,听到碧煞这段话,便和没听到一样。

尽管如此,对‘正宗的琼华心法’这几个字,他还是上了心。

几年前,碧煞忽然念起咒语,说那是冰心诀,主人在心烦意乱时经常念诵。

玄霄本来无心去记,但他记­性­极佳,听完一遍已能成诵。当他发现这可以克制躁乱时,也就不再排斥。

本以为这是碧煞例行的讽刺,说完就算,谁知道,接下来的事情,远远出乎了他的意料……

碧煞微微发出温润的光,水灵珠上光芒顿生,一个女声从中传出。

“碧煞,你也别说得太过了……当年别无他法,他们……也只是被牺牲的而已。太清早知此法伤及宿主,却提也不提,升仙二字,让他其他什么都不顾了。他空念着升仙,却怎知仙人也非自在于天地。当年踪灭已成地仙,最终仍未受职神界,也可见一斑了。”

玄霄愣住了。

这个声音,他非常熟悉。

在他无数次的梦里,都听到过这个声音。

曾经冷淡而礼貌的招呼……

‘玄霄师弟,半年后,我送你一柄剑如何?’

曾经亲切的笑语……

‘玄霄师弟,昔日我说赠你一柄剑,你犹豫了很久。今日却看得呆了啊?’

曾经和睦的对谈……

‘玄霄师弟,我觉得这里不应该攻的太急,招式太过,势必早尽。’

‘啊,山海经哪里去了……云经阁那么多本书,过会儿去翻吧。’

‘这句咒语吗?其实我觉得……它并不符合天地之理。’

曾经绝然转身的果断……

‘醉花荫我不会再去了,师妹可以安心。’

曾经震惊的笑言……

‘……果然是你狠的下心。’

以及最后,那冰冷的决裂。

‘你刺我一剑,我也还你一剑!从此后,你我恩断义绝,再无牵连!’

这句话,在他冰封的岁月里,时常回响在耳边。

恩断义绝,再无牵连。

最初的他,没有什么感触。

当时间流逝,物换星移后,他才发现,当年的事情,并不是……只有一种解释。

谁人只对不错?

当年,没有一个人可以说,完全正确。

也没有一个人,完全错误。

立场不同,诸事改变。

以夙红而言,从未亏欠于玄霄。

但玄霄,却欠了夙红,一个誓言。

他伤了夙红的右眼,也曾立誓,却在卷云台上,完全忘记……

恩断义绝。

断的是谁的恩?

绝的是两人的义。

再次想起这句话,怎能不百感交集……

碧煞冷哼了一声,“主人,你被琼华害成这样,还帮他们说话!呸,这些魔怔了的东西,根本及不上踪灭半分!满脑子升仙,只辨族类,不辨善恶,放着不管,异日必遭天谴!就像……”

“……就像红家一样。”红不以为意,平静地接了下去。

此刻,红完全不知道,她原本只传与碧煞的话,已经被碧煞使了个心眼传了出去。

“琼华与昔日红家何其相似。修道,却不知天道有常,滥杀妖魔,终得报应。正因为如此,我才更无法……看着不管。固然因为我对踪灭的承诺,也因为,我不忍心啊……看着他们错到无可挽回,我做不到,何况……师兄师姐他们……玄震、夙瑶、重光、宗炼、天青……也在琼华派啊。若放着不管,我狠不下心。”

“主人,即使你为他们考虑又怎样?他们怎么回报你的?!”碧煞吼了一句,怒气难消,“即使到现在,他们一样把你当成罪魁祸首!”

“碧煞……当日我杀的人本也不少了,恨我也是应当。何况人鬼殊途,琼华派受的是那样的教育,看见厉鬼,怎么可能笑脸相迎?我倒希望人人都是喊打喊杀……也不会……”

红的声音低了下去,显然是想起了玄震。

“主人,不对!这不对!如果主人不反抗,会被太清杀掉的!何况后来,要不是……主人也不会被激起心魔!再说了,那些琼华弟子,杀光了又如何?!本大爷看他们不爽很久了!”

这次,红沉默了许久,才说,“不……不管怎样,我都一样会与他们为敌,即使太清没有想出那样的主意。杀了人便是杀了,心魔不能作为借口。如果有那个本事,他们尽可以来报复。如果他们有能耐到达魔界的话!”

红突然笑了笑,“神魔之井不好走,其他的通道,怕是他们更难走吧!”

“你在魔界?!”玄霄终于无法平静地听着,惊愕地开口。

声音传到红脑中,她跟着一愣,随即反应过来。

“碧煞——!”

第五回 独闯鬼界

云天青再舞了一次完整的剑法,每一个动作都竭力做到无可挑剔,这才收剑转身,躬身行礼。

“先生,这套剑法,我练得对吗?”

云天青肃容敛气,不敢有丝毫怠慢,未听到对方回答时,他保持着弯腰低头的动作,恭敬得令人诧异。

昔日在琼华派时,即便对着掌门,他也不曾有如此严谨的一刻。

几丈开外,一名眉目清朗的白衣男子静静地坐在琴台边,犹在抚琴。

一张琴台,半鼎檀香。

男子双眸微敛,似在沉吟,也似凝视着琴弦。

他左手按弦取音,右手中指一剔,琴音忽地一变,音­色­转为重而清亮。

半柱香后,男子才罢手不弹,微微转头,似乎对云天青依旧没有直起身感觉到满意似的,­唇­边勾出一抹笑意。

“云家小子,你自己说,方才的剑法,可有练得不对?”

云天青这才敢站直,动作才起,便感觉到一阵酸麻。

他没有抱怨,而是立即抬头去看男子的神情,见到男子­唇­边的笑意,他忽然心里一颤。

‘难道又错了?’

云天青心里暗自思恃,这剑法他来来去去练了四十次有余,每一式都熟极如流,为什么先生总是不置可否?

“这……先生,我觉得,应该是没错的。”云天青心里打鼓,犹豫了片刻还是这么回答了。

男子脸上似笑非笑,自去拨铜鼎中的香料。

他左手牵住袖口,右手捻起一根玉簪,慢悠悠地挑开堆叠起来的香炉灰,在鼎边轻轻碰了一下,这才收回手,玉簪在他手中不知怎么一转,突然就消失不见了。

男子合上铜鼎,轻笑着说,“还是觉得没错吗?”

云天青已经瞪大了双眼,简直不敢相信。

“原来……原来是这样!疾以徐始,徐以疾尽!天青懂了,多谢先生!”

云天青再次拜了下去,这礼他行得心悦诚服。

以簪为剑,轻巧的几个动作便解开了他的谜团。

他的剑法熟练是熟练,转换之际毫无停滞,快则快矣,反而无法发挥出这套剑法原本的威力!

疾徐相辅,有几招,应当是越慢越好。

男子微微摇头,依然安闲地笑着,“你也不用这般恭敬,我又不是庙里的神仙。这套剑法你练了四个月,能有如此成果,算是很不错的了……切记,用心太急,必无善果,凡事太过,缘分早尽。”

云天青这才放松了一些,笑眯眯地回答,“若是庙里的神仙,我也不需要反复地参拜了。先生教诲,天青谨记。”

男子静默片刻,突然站起来,广袖一拂,便熄了檀香。

“……自你来到此处,已近五个月。你的初衷,仍然没有改变?”

云天青心里咯噔一声,瞬时露出了惊愕的神情。

“先、先生……您愿意告诉我……”

“云家小子,从此处往南面去,避开鬼卒,大约五里外有个转轮镜台。站在转轮镜台上,诚心呼唤对方的名字,便可以见到尚未转世的人——此事你可知晓?”

白衣男子突然打断了云天青的说话,面上却没有不耐烦的神­色­,仍是淡淡的。

云天青愣愣地点头,“她曾经说过……”

“她连这个也告诉你……”白衣男子突然蹙了眉,不一会儿又舒展开,轻笑着继续说道,“既如此,你去那里,呼唤一个叫做‘静女’的人。不,是‘红静女’。如果她愿意回应你,说不定你可以问出些什么。”

“先生?”云天青惊得呆了,自从他表明过来意后,先生从来都没有表露过知道相关事情的样子,现在为何突然……?

“你想知道什么,我可半点都不知道。”白衣男子转过身,悠然踱进屋内。

云天青站在那里,摸不准先生这是什么意思。

他再次打量这个住了四个多月的院落。

­干­净整洁,略显萧索。

院中除了一张琴台,什么都没有。

这里看起来很像普通的民宅——但也正是如此,才显出丝丝怪异。

因为,这院落之外,处处森然鬼气,时有煞气流过,独独这院内,清澈无垢。

在这­阴­森可怖的鬼界里,这样安宁的一个院落,怎能不显得万分诡异?!

五个月前。

云天青站在青鸾峰上,抱着双臂,默默看着不远处的小天河练习挥剑。

天河九岁了。

自从夙玉去世后,几年过去,天河算是顺利地成长着。

原先,云天青没打算教天河法术,夙玉也没有这种打算,只是人算不如天算,瑶光星君一颗写颜丹,就把什么都搞乱了。

云天青每每看到那张酷似小时候自己的脸就忍不住心里嘀咕,瑶光星君,就算是亲生父子,也受不了这样完全一样的面貌吧?你那套什么歪理……

虽然心里埋怨,他还不敢宣之于口。

谁知道那瑶光星君会不会在哪里看着。

况且,当年瑶光星君欲言又止的话,相当耐人寻味。

她说,反正这小子本来就……总之这可是他自己吃下去的!怨不得人!

这两句话大有文章。

再联系上之前玉衡星君的提示,这些年,疑问积在他心里,越来越多。

无论他怎么想,也猜想不出这里面藏了什么。

若不是亲自去鬼界走一趟,恐怕是没法知道的了。

但是,天河……

云天青的视线从天河身上转到远处的云海间,天河还太小,如果让他一人在此的话……

“爹,三百下挥剑练完了!”天河连头上的汗也没有抹,兴冲冲地跑了过来,却看到云天青沉着脸­色­,不禁有些瑟缩。

“爹,孩儿,孩儿肚子饿,想去吃饭了!”

云天青看着天河,突然抿­唇­笑道,“天河,有朝一日,若爹不在了,你一个人,能在这里过吗?”

天河眨了眨眼睛,急得伸手揪住了云天青的衣襟,“孩儿不要,爹,孩儿一个人,就没人陪着玩了!”

“陪着玩……呵呵……”云天青忍不住笑了出来,抬起左手掩上脸颊,“小子,你倒不傻。不过……爹总得离开的,她也要人陪的……”

天河茫然地看着云天青,正想说什么,却听到云天青接着说,“有朝一日,我离开此间,你也不用管殓葬的事情……若你想尽孝道,对牌位早晚三柱香便是,至于你娘……多年来都没有设牌位,也是她自己的意思,我们便不要违逆了。石沉溪洞设有机关,你不要乱闯,那里是你娘的遗物。”

说完后,云天青才发现天河怯怯地看着他,似乎要哭出来了。

“­干­嘛,一张苦瓜脸。”

“爹,孩儿不要你离开!”天河说着突然哭了出来,“就剩下孩儿一个人在这里……”

“……小子,爹教你的剑术,你练到不好不坏,足以自保就行,至于法术,给我练得勤快点!不过,别去修仙了……”云天青说到这里,心里忽然烦躁起来。

不知不觉间,离开琼华已经九年多,但是,往事却半点没有淡忘。

在昆仑山上的那些青葱岁月,静静地流淌着,诉说着昔日的欢笑,和今日的分离。

天各一方。

若不是为了升仙,又何至于到今日地步……

“爹?”天河疑惑地仰着头,显然不明白为什么。

云天青摸了摸天河的头,“听不明白也无妨……”

月升星现。

云天青坐在草地上,仰头看着星空,半晌,突然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哈欠。

“怎么看都一个样。真不明白她以前天天盯着……能看出花来啊?”云天青的口气有些不耐烦,但是,却不是厌倦。

即使如此说着,他还是倚着一块大石,继续看着璀璨星空。

“星轨即为命轨。红算不出命运,那是无可奈何。你从她那里听了那么多算数命诀,却学不会,就不大说得过去了吧?云天青。”

一个声音突然从云天青身后传来,语声清越,直似山涧清泉,令人听之无厌。

云天青蓦地一惊,他竟然没有察觉到有人接近!

到了如此近的距离,才感觉到灵气,是他感觉迟钝了,还是……

等到云天青急匆匆地站起来,转身看到来人,更傻在当场。

“你……”云天青觉得有些眼睛发直,如果他没有看错,这人灵气清冽,分明不是凡人!

最初的惊愕过去以后,云天青突然神­色­一凛。

“何方仙人驾临,因何知晓我与红的事?”

来人是位年轻男子,清俊端方,听到这句话,突然笑了起来。

“云天青,这才几年不见,你就连我也不认识了?”青年笑了片刻,“你离开琼华,我不属凡世,的确不应当叙长幼辈分,不过,即算你叫声师伯,我也当得起。”

云天青被说得更加混乱了,能当他师伯的……

几个名字从心中迅速闪过,最后,云天青惊得指着青年大叫,“你居然是孤光长老?!”

青年抚颌一笑,“确是本君。云天青,你听好,你与天河缘分暂尽,已不适合继续留在一处,若不想她来日孤绝,便早些启程——言尽于此,珍重。”

青年说完,便化作白光消失。

云天青仍旧傻傻地站在原地,半晌都回不过神。

“……孤光长老……成仙了?好年轻的脸啊……成仙可以变年轻?”

月升半空,夜风习习。

云天青这才回过神来,“……孤光长老特地来提醒……”

云天青终于下定了决心。

真正让他动容的,便是那句‘若不想她来日孤绝’,‘来日’,何时的‘来日’?

云天青御剑到了不周山,原想着不知道能不能打败衔烛之龙,却不料打到一半,衔烛之龙忽然停手,看了他半晌,也不多说,直接打开了通向鬼界的道路。

云天青走进鬼界以后,心里还在嘀咕,这都是哪门子的事情?

似乎……从他离开琼华后,见到的神仙倒是越来越多,而且态度越来越怪……

他握紧了手中的天青剑,小心地行动着。

经过几天的查探,他发现鬼界记录往事的生死簿和札记都在鬼王手里,鬼王行踪成谜,据说实力高深——先不管那个据说,只是‘行踪成谜’就让云天青头疼了。

往哪去找啊!

又过了几天,云天青发现了一个奇怪的院落。

非常奇怪。

安然耸立在鬼界,没有遭到任何指摘围攻,看似安宁的院落。

云天青看出院外排布着阵法,而且似是红所说过的,四象六合衍生的阵法。

他小心地避免引动阵法,走进院落里,本以为会见到什么恐怖的东西,全没想到……

院中只有一个白衣男子,神情安适地抚琴。

男子闭着双目,微微抬起头,“真是稀客,竟然能进得此间……原来不是一般的客人……鬼界非是游玩之所,若好奇心满足了,早早离去。”

云天青当场愕然。

在鬼界,很容易看出对方的道行。

据他的感觉,这个人,应该没有多少灵力。

然而,刚才那句话,却令人惊诧。

一个照面就看透了他不是鬼,而是托庇于法术潜入鬼界……

此人是谁?

云天青没有离去,反而赖在这里住了下来。

再过了几天,他开始称呼这个人为‘先生’,向他学习剑术和法术。

理由,只有一句话。

白衣男子静静地站在琴台旁,气定神闲,似笑非笑,“似你如今这般能力,便想从鬼王手里拿到东西,做梦吗?”

云天青本想称他‘师父’,却被男子笑了回来,‘如师如父,我担不起,我昔日有徒,断不会再收弟子,况且……你若坚持,便称我一声先生。’

云天青站在转轮镜台前,心里很是忐忑。

先生不会骗他,那么,这个‘红静女’一定知道什么……

思及此处,云天青忽然愣了一下。

最开始,先生说的是‘静女’,之后才改口称‘红静女’。

红姓相当罕见,至今为止,他只见过一个。

难道……这个‘红静女’,和‘红红’,是同族吗?!

“红静女……”

云天青喊了一声后,突然觉得怪怪的。

总觉得在叫两个人。

似乎,总是不知不觉地,把‘红’当成名字,从没当作姓氏来考虑。

“红静女。”

云天青再叫了一声,心里镇定多了。

只是,转轮镜台,半点反应都没有。

云天青坚信‘先生’不会开自己玩笑,就一直站在转轮镜台前,不断地叫着这个名字。

整整十个时辰过去,云天青嗓子都觉得疼了,还是没有死心。

这时,转轮镜台上突然有了变化。

一阵蓝光之后,一名青衫少女面带警惕地看着云天青。

她的脸­色­有些苍白,双眸闪着疑惑和期待的光,咬了咬下­唇­,脆生生地开口。

“我就是静女。呼唤我出来的小子,报上名来!”

云天青的嘴角不由得抽搐起来,原先的惊讶和欣喜被不知名的情绪取代。

眼前的少女看来不过双十,居然和先生一个口气。

不过,那‘小子’的称呼,还真是耳熟。

似乎某人,最开始也是‘少年’、‘小子’的叫着。

云天青深吸一口气,尽量不表露自己的心情,抱拳行礼。

“在下云天青,叨扰先人安眠,祈请见谅。”

少女打量了云天青一番,这才冷哼一声,“心里不满就直说啊。你也不用觉得吃亏,我还不至于占辈分的便宜。莫说我死时就比你大,到今日已经五百多年,这声小子难道叫不得?你从那位大人那里来,想来是……你要问什么?”

云天青听到这番话,不自觉地后退了半步。

他吞了吞口水,细细地审视着眼前的少女。

无论怎样看,都只是年华正好的少女,怎么会……

但是,鬼没有必要说谎。

而且,那句‘五百多年’,着实很震撼。

五百多年,说起来不过四个字,可是,若没有相当的理由,谁会在鬼界留上五百多年?

“……我想问姑娘一个人的事情。”

“谁?”静女抱起双手,双眸微微眯起,似乎只要云天青说错一个字,她就会立刻翻脸似的。

“红红。”云天青才说完这个名字,便看到对面的少女大惊失­色­,不顾男女有别等等的礼法拘束,冲上前来抓住他的手,声音急促,神情激动。

“你认识红?!”静女死死地握住云天青的手臂,似乎一松手对方就会跑掉似的。

静女的眼睛瞪得大大的,满是震惊和狂喜,“你认识红?!”

云天青被骇得呆住了。

他一时间忘了推开静女,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重新找回了意识。

静女似乎自知失礼,已经退了回去,脸颊有几分不自然的红润。

“……非常抱歉,敬请海涵。事隔多年,突然听到她的名字,我实在欣喜若狂……我等了这么久……既想见到她,又害怕见到她……她现在……好吗?”

第六回 ­阴­阳相隔

云天青走后,被他称作‘先生’的人坐在椅上,半侧着身子,面上微露忧虑之­色­。

正当此时,屋中气流一阵紊乱,一名黑袍男子静静地出现在屋中。

“即真上人,你将那少年指去转轮镜台,莫不是想将他牵扯进来?”

白衣男子左手轻轻叩击着右手背,淡淡地笑了,“非是我将他牵扯进来,而是他自来入此局。从他决定走进鬼界,便已无退路。事到如今,你来说此事还有何意?衔烛之龙不阻拦,你也没有将他驱逐……还需要我明说吗?”

黑袍男子默然,许久后突然笑道,“如此说来,这世上的傻子,倒不止你一家了——几百年前来了个静女,赖这几百年不走,我还道死脑筋全出在你家,现在看来,世间痴儿却是多得很了。”

原来这白衣男子,并非普通的孤鬼游魂。

‘上人’这个称呼,是用在得道者身上的——不知云天青若是在此,听到这句话会作何感想?

白衣男子轻笑一声,没有辩驳。

“你自管说笑吧。今日你不是从正门而入,看来院外的阵法,依旧让你头疼。”

黑袍男子哑然,悻悻地哼了一声,“你也就这个能拿来显摆——本王不和你一般见识。”

“似我这般见识,你就不需要次次借着翳影枝才能进来了。”白衣男子哂了一句,突然话锋一转,“那小子可是从正门大大方方走进来的。”

黑袍男子原先还不在意,稍过了一会儿,突然惊叫起来。

“你说什么?!他——他从‘正门’解开阵法走了进来?!”

白衣男子浅笑着点头,“他自来入局——这次你知道其中含义了吧?”

黑袍男子语调微微颤抖,显然心情激荡难抑,“原来如此……你设的阵法,只有你家人知道怎么解,那少年本来就认识你家人,所以才来鬼界想要查阅以前的记载?”

“不错。”白衣男子说到这里,眉心突然一动,“让我在意的,倒不是他知道如何解阵,他手中那柄剑,很是耐人寻味——你能感觉到吗?”

黑袍男子沉吟片刻,“你是指——剑中祭血?”

“……祭血的手法承自吾族,不过,祭上心头血的剑,可非比一般。只要铸剑师希望,便可以对剑周情形了如指掌——这次失去感应,不知她会不会胡思乱想?”白衣男子右手抚颌,突然狡黠地笑了,“这小子便算是卖给我家也不为过——不过打发他到转轮镜台走一趟而已,以后‘辛苦’的地方,还多的很。”

黑袍男子突然后退了一步,警惕地说,“我就知道,你收留这少年不存好心。他肯不顾生死来鬼界,也不容易,你还为了一套基本的剑法把他­操­练得日日不得歇息……”

“他拿了那柄剑,总要付出代价。”白衣男子悠悠地开口,全无罪恶感,反而是理所当然的笃定。

“有些事情,我无法对他人说,你们也不能宣之于口,若不让他自己发现,还能如何?他既然选择了这条路,便必须走到尽头,无论前路如何。这不是你我可以改变的事情,未来在他们的手中……我只能看着而已……”

“看?哼,你的眼睛……”黑袍男子欲言又止。

“目所能及,虚妄而已。并不是没有胜算……若‘他’知道世事机缘有如此凑巧,当年恐怕不会把棋走到那一步。”白衣男子毫不在意,微微睁开眼睛,双目晦暗,显然无法视物。

他抿­唇­笑了,和煦如风。

“那小子能从不周山过来,你觉得,只是因为剑中几滴血吗?衔烛之龙对吾族血脉的感应,恐怕远不及另一个感应!”

黑袍男子不禁愣住了,“什么,你说那少年……可是……”

白衣男子但笑不语。

转轮镜台前。

云天青和静女面对面,神­色­各异。

云天青皱着眉,心中有些迟疑,一手指着静女,“你……你说,几百年前,保护了蛮州的,是你和红?蛮州供奉的女娲像和红仙女,竟然是你们?明明样子不同……”

静女不由得侧目,“女娲像?是那以后塑的吗?不像才正常——当年我们并没有以本来面貌行走。”

云天青左手做出暂停的手势,“你容我想想。五百年前,你们在蛮州城外,把水灵神封印到水灵珠里,你……所以那之后,女娲族的天蛇杖和水灵珠都留在红手中。那……水灵珠是在这之后才嵌进了碧煞,红随即离开蛮州。在蛮州的传说里,‘红仙女’不曾回到蛮州,不对,既然可以变化外貌,说不定她回去过……”

云天青理着思路,突然间恍然大悟。

“玄震师兄到过蛮州……原来如此!”

静女原本尽力抑制着过于激动的心情,安静地站在一边,听到‘玄震’两个字时,忽然惊讶地出了声。

“嗯?玄震?”

云天青听出静女话中似有所指,不觉愣了愣,“姑娘知道玄震师兄?莫非你们见过?”

静女神­色­古怪地看了云天青一眼,旋即皱起眉,“他虽未见过我,我却曾见过他。几年前,有个身穿蓝白相间长袍的男子,在这里待了很久,不断地叫着几个名字,这里颇为热闹了一些时间,后来也就安静下去……若不是他最后叫到‘红’,我也不会在意。”

云天青闻言,浑身一怔。

“……是近九年前的事情吗?”

静女苦恼地摇了摇头,“此地岁月难辨,我又不曾细数年份。只有鬼卒来催,我才知道自己待了多久。一年和十年于我而言,无甚区别。那段时间,这里有不少衣饰相近的人,男女老少都有,我想着可能是门阀权贵的斗争,也懒得掺合。不过,有个名字,被提到的次数很多。”

云天青眸中迅速流过一道光,他微微低下头,避开了静女的视线,声线低沉。

“是‘夙红’吗……”

“好像是吧。要不是有个红字,我也不会留意。悲欢离合,来去纷扰极多,便是判官也懒得管人间纠葛……等到其他人都不见了,最开始那个男子还是留在这里,我听到其他人叫他‘玄震师兄’或者‘玄震师伯’。他等了很长的时间,叫了几次‘红’,也叫了几次‘红红’。当然没有鬼出来了——后来他就走了。”

静女微微耸肩,“如今也不知轮回到何处了。你叫他‘玄震师兄’,那你们是同门了?”

静女说到这里,突然一改先前的懒散,挺直了脊背,目光瞬间凌厉起来,“你之前说过,红与你是同门,那岂不是说,红也是一个门派的?!她本是厉鬼,怎会跑去修仙的门派!”

云天青骤然见到如此目光,被她突如其来的气势一逼,脑子里蹦出来的,居然是‘她果然是红的朋友,都一个脾气’……

云天青走神了这么一刹那,再拉回思绪,这才看到静女的视线已经凛如刀锋,全不见先前的温和与惫懒。

“她不曾说过原因。若按照那日的说法,她有心破坏双剑飞升——具体原因,我也不知。”

“双剑……?”静女骤然听到陌生的词语,不由得重复了一次,若有所思地说,“难道那时候冲天的灵气和物劫是因为双剑……?神兵临世,确须经物劫……”

云天青没想到静女会知道双剑,立刻追问道,“你怎么会知道双剑?物劫又是什么?”

静女白了云天青一眼,“你以为这六界是孤立的吗?任何一界的重大变动,其他几界必生感应——若你所说的双剑,是一­阴­一阳两柄剑,这件事轰动鬼界,尽人皆知。铸剑者有如此功德,若没给物劫劈死,必定道行增益不少吧。”

“功德?”云天青拍了拍自己的耳朵,忽然觉得自己前几十年学到的东西太少了。

“铸剑还能有功德?”云天青难以置信地问。

静女很不客气地斜了云天青一眼,“亏你还是琼华派的——踪灭道长的一成都没留传下来吗?铸成神兵,需要上体天道,既然能成功,铸剑者必定道心已成,秉心向正,那怎么会没有功德?”

“等等……”云天青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了,“踪灭道长……指的是——琼华派的开派祖师踪灭真人吗?!”

“对啊。我幼时曾见过踪灭道长,他向我预示了会见到红……之后我才知道,我和红都见过踪灭道长,最开始,红就是被踪灭道长关在炼妖壶里……”静女毫不犹豫地点头,露出怀念的神情。

云天青则彻底地混乱了。

琼华派开派祖师踪灭。

红旧时姊妹静女。

数百年前的洪水。

蛮州的女娲像和红仙女像。

这些名词分开来他都能理解,为什么凑到一处,忽然间变得无限复杂起来?

踪灭、静女、红竟然都是认识的!

红到琼华不是偶然,既然她认识踪灭道长,那么,十成十地,她到琼华和踪灭有关!

静女全不管云天青在纠结什么,继续絮絮地述说。

“我们结伴旅行,走过很多地方,那时候非常开心……有时候我忍不住想说出真相,却又害怕……红是个大傻瓜呢,被我骗了那么久,最后还说没关系……”

“后来,我在这里等着,想着也许能再见她一面。有句话,我无论如何,也想亲口告诉她。可是……她一直没有来。踪灭道长已经转世好几次……我既盼着她能来,也害怕……她身为厉鬼,若是被鬼卒抓住,投进魂井,便魂飞魄散了。可是……又不甘心,若是这样转世,忘了一切,即使她能找到我,我也不是我了吧?”

静女轻轻抚着心口,笑得有些苦涩。

“我不想忘记她,也不想……她找到的,只是一个转世的我。我们虽然约好了,我知道……她说谎了。‘若有来生’——她是厉鬼,念消则魂散,何来转世?云公子,你手中长剑,有她心血——我问你一句,倘若你答不上,我断不容你继续持有这柄剑的。”

静女忽然正­色­,目光灼灼,凝视着云天青。

“红最怕什么?最讨厌什么?最想要的,又是什么?”

云天青抬起头,见到如此郑重的眼神,不由得肃容立正。

“她……”

云天青说完答案,便看到静女笑着擦了擦眼睛。

“好小子……我便告诉你,你最想知道的事情……听好,这些事情绝不可外泄,否则立遭天罚。我若以隐语暗示,你切莫追问。”静女眯起双眸,幽幽地说。

“……在此之前,我想,可以让你见见我的本来面貌了。”静女说完这句话,就看到云天青露出诧异的神­色­,不由得轻哂,“我怎知来者何人,随便以真实容貌相对,指不定招致祸端。这变化外貌的法术……可是红教的我。”

黄山。

青鸾峰。

天河追着前面的山猪一路狂奔,“别跑,山猪,今天就吃你了!”

他一边喊着,一边搭弓­射­箭,嗖的一箭过去,前方的山猪蹄子一蹬,倒在地上。

天河高兴地跑了过去,笑嘻嘻地捆起了山猪。

“今晚就吃这头山猪了。嗯,回去先上香,然后烤山猪吧!”

天河扛起山猪,脚步轻捷地走回了家,对着‘云天青’的牌位拜了几拜,点上几柱香,这才走出门开始料理那只山猪。

他左右找找,突然灵机一动,拔出背后的长剑,正要刺进山猪,突然剑身发出翠­色­光芒,剑穗上的墨玉跟着发出光来。

天河给吓得往后一退,“妖怪?”

剑身光芒不减,片刻后传出一个不悦的女声,“敢拿流风剑来烤山猪的话,我立刻烤了你!”

天河哇的一声,当即松开手,把剑一扔,“剑成­精­了!”

流风剑没有掉下地,反而飘了起来,停在离地一米的位置。

“成什么­精­——小子,你是夙玉的儿子?”剑中传出声音,颇有几分不耐。

剑继续传出声音,天河本来已经拉开了弓,听到‘夙玉’两个字后,突然有些疑惑。

“奇怪,剑­精­知道娘?”

流风剑的光辉稍稍暗了下去,不一会儿再次亮起,这次的声音稍微温和了一些,不过仍然有些不满。

“我不是剑­精­……我问你,天青现在怎样?”

天河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等他把‘天青’等于‘云天青’等于‘爹’的概念统合了,他不由得满脸怀疑,“你连我爹都认识?”

“你爹……?”流风剑传出的声音这次隔了好一会儿才响起,“他怎样?”

“我­干­嘛要告诉你。”天河警惕地看着空中的剑,“别以为成了妖­精­我就害怕你——”

“我是铸造这柄剑的人。夙玉和天青的……旧友。什么妖­精­妖­精­,若不是看在……你刚才要用流风剑来烤猪,我就一剑砍死你!”

流风剑突然光芒大盛,剑尖一转,向着天青,突然飞到他面前,剑尖抵着他的额头,似是威胁一般。

天河却没感到害怕,他愣了会儿,突然大叫一声,“啊,你是红姨!娘说过,这柄剑是红姨打出来的!爹也说过……原来是红姨啊,可是红姨怎么变成了剑,那你以前怎么不说话,我一个人好无聊,爹也走了四年多了……”

“红……姨?!”流风剑中传出咬牙切齿的声音,伴随着阵阵杀气散出,“小子,你叫什么?!”

天河不自觉地抖了抖,“有杀气!”

“你、叫、什、么?!”流风剑传来的女声再次重复了一次,这次比上次的声音还要低沉,就像风雨欲来前,那黑压压的云层带来的沉重压迫感一般。

“云天河……红姨,你真的是红姨啊?!那你就是娘的师姐啦?”天河大着胆子问了一句,仍有些害怕地看着那柄鸣动的剑。

“……算了……慢着,你先前说,‘爹走了四年多’?这是怎么回事?天青出事了?!”

“啊……爹四年前突然不见了。那天他突然说了些很奇怪的话,第二天就没了……”天河低下头,似乎有些难过,“红姨,你为什么都不来看看呢?娘生前经常说起你……”

“……青鸾峰上,只有你一个人了?”红沉默了片刻,才转过话题。她不想谈论那两个人的事情,但是这些,云天河却一无所知。

“是。”天河抓了抓头,“红姨,你怎么会变成了这柄剑啊?那我以后是不是把剑供起来……”天河还没说完,就被打断。

“我只是通过剑传音而已!我本人……现在在很远的地方,说了你也不知道的。”红停顿片刻后,才继续说道,“既然只有你一个人了……若是你闲得太无聊,便叫我一声……”

“这是说,以后我能找你说话吗?”天河突然有了­精­神,“就这样——对着这柄剑?”

“……你不会灵识感应传音,只能如此了。其实……玉衡更……若无事,不要乱喊。有时我不能立刻回应,你也不需担心。今次就说到这里吧——不准拿流风剑做些乱七八糟的杂事!”红拔高了音调,厉声喝斥,显然她心情不悦了。

流风剑突然失去光芒,天河立刻上前接住,满脸的惊奇,“哇,红姨好厉害,能通过剑来传音啊——她说的杂事,包不包括烤山猪?”

天河瞪着地上的山猪,托腮想了很久。

第七回 宗炼身故

昆仑山巅,受五灵之气庇佑,气候温和,四季如春。

琼华派便位于此。

自踪灭以来,经数十代经营,到达如此规模。

殿宇恢宏,布有防御大阵。

剑舞坪上,夙莘环视一圈,因觉少了一人,不禁皱起眉。

少顷,便有一名弟子排众而出,躬身行礼。

“夙莘师伯,紫英师叔前天便随宗炼长老离去,至今未回。”

夙莘闻言,眉心未舒,反而更皱起一些,心中泛起几丝不安,挥手让那名弟子退下。

“你们各自研习,不得怠慢。”

夙莘越想越觉得心里忐忑,旋即三步并两步地走进传送阵,去了承天剑台。

夙莘一出传送阵,便觉得糟糕。

承天剑台上冷冷清清,没有人迹。

夙莘急得一跺脚,“这个玄霁!说不见就不见了,还不如小紫英——两个人都不在……宗炼师叔不会有事吧……”

原地站了片刻,夙莘立刻赶往宗炼住处,依然找不到人,她在焦急之中,心念一动,忽然想到一个地方,不自觉地出了神。

“莫非在那里……?糟了!”夙莘也不顾什么派中命令,即刻御剑飞向思返谷。

一个时辰之前。

宗炼带着玄霁、慕容紫英二人,站在思返谷中,昔日‘夙红’居所之外。

宗炼脸­色­灰白,神情有些委顿,一步一步地走到门前,右手抵着门扉,却没有推开。

玄霁一到这里就变了脸­色­,站在两丈外,来回踱步,神情焦躁不安。

慕容紫英看看自己的师父和师祖,心里感觉到阵阵疑惑,然而他没有急急惶惶地发问,而是安静地站在旁边,眼观鼻、鼻观心,似乎全不诧异两位长辈的行动。

宗炼一手贴着门板,身体却似被石化了一般,久久没有动作,保持着推门的动作站在那里。

半盏茶的时间过去了,宗炼忽然用力一推,趁势破解了门上的法术。

暗黄|­色­的木门向两边打开,吱嗄一声,些许灰尘剥落而下。

门一开,屋内的情形便呈现出来。

这下,不但宗炼愣住了,玄霁也瞪大了双眼,直似见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物一般。

慕容紫英顿时起了好奇心,屋内有什么,能让他师父和师祖如此惊讶?他悄然移动几步,正好侧对着门,可以看见屋中一角。

地上似乎铺了一层垫子,因染上了灰,已看不清本来颜­色­。

那个角落里,杂七杂八堆着许多矿石。

以慕容紫英如今的眼光来看,这些矿石,都是非常难得一见的品­色­了。

慕容紫英虽才十四,但他六岁上了昆仑山以来,有四年时间在宗炼师祖的指点下学习铸剑,铸剑必学辨认矿石,几年过去,他天资聪颖,举一反三,寻矿采矿的本事都已不输于己师。

慕容紫英这下也跟着愣住了。

这里原来住的是谁?

竟然把这些矿石随意地堆在角落里?

宗炼最先回神,大踏步走了进去。

他环视一圈,不禁身体颤抖,一手捂住了眼睛,热泪盈眶。

“……红丫头啊,我负于你……半点不亏欠——你确是半点不欠于我,若是当年……”

宗炼心情激荡之下,突感灵力失控,竟要从体内窜出一般。

已近中年的玄霁本来被这里的景象震撼,刹那间心头一空,等他察觉到师父不对劲时,已晚了一步。

“师祖!”慕容紫英最先发现情况,抢上前扶住宗炼。

宗炼脸­色­反常的红润,脚步微微错乱了两三步,就站稳了身体,突然甩开了紫英的手,从自己手上脱下一枚指环。

“你将这些还了我,我也还与你——这天冥宝戒,我早不配戴着……红丫头,这些年,我一直在想,到底是哪里出了错……从一开始,一开始,便已经……”

宗炼突然气息一滞,身体僵直。

玄霁大急,几个法术用上去,扶着宗炼坐到椅子上。

“师父,师父,你不要紧吧?!”

宗炼好不容易缓过气,左手攥住玄霁的手,借着玄霁传来的灵气勉强支持着,右手指着紫英,一边喘气一边说,“紫英,你过来……”

紫英虽不明白怎么回事,但见到师祖神­色­郑重,不敢怠慢,立刻走了过去。

“紫英,自你入门以来,老夫可曾薄待于你?”宗炼断断续续地说着,目光锁住紫英。

紫英立刻低头,神态恭谨,“师祖待弟子恩重如山。”

“好……今日你便在此立誓,他日……若见到‘夙红’、或是‘玄霄’,无论他二人有何要求,你不必问原因,倾尽全力也要达成!”宗炼重重地吐出一口气,已然双目无神。

紫英心中疑惑,却没有犹豫,立刻跪下,举起右手起誓。

在起誓的时候,他满心疑问。

夙红是谁?

玄霄又是谁?

夙字辈与玄字辈中,有这样两个人吗?

宗炼含笑看着紫英,慢慢阖上了双眼。

玄霁立刻感觉到宗炼灵力溃散,不禁长啸一声,跪倒在地。

“师父……”

紫英这才知道宗炼过世了,跟着懵了。

玄霁哭了半晌,才抱起宗炼的遗体,送到山­阴­,一边挖土一边抽噎。

“师父……师父,你也走了……”

葬完宗炼后,玄霁久跪不起。

紫英心中沉痛,跟着跪在那里。

夙莘赶到的时候,正好看见这一幕。

夙莘一见到墓碑上‘先师宗炼’四个字就懵了,跑上前揪住玄霁的肩膀。

“玄霁师弟!宗炼师叔竟然过世了?!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半个时辰前……”玄霁任夙莘来回摇晃,面如死灰,“夙莘师姐,你看了……她的屋子吗?她竟然把以前浪费掉的矿石通通原样收集了,堆在那里……师姐做事,始终都这么出人意料……”

夙莘一惊,脸­色­跟着白了起来。

“夙红师姐……”

夙莘转头看看宗炼的坟墓,放开玄霁,走过去跪下磕头。

抬起头来,夙莘脸上已经是泪水和尘土交织。

“宗炼师叔……走的安心吗?”

玄霁深深地看了夙莘一眼,向着夙红故居的方向望了一眼才说,“你说呢……师姐终究是怨师父的……不然,何必做到这一步……”

玄霁说着低下头,双手死死掐着手心,“但是……我更恨……自己竟然不怨她……”

夙莘闻言一怔,没了回答。

她望着昔日那人的住所,忽然间,感觉到心里一阵一阵撕扯的疼痛。

如果……不是笃定宗炼师叔一定会到这里来,‘她’不会花时间一一收集矿石。

既然知道,为什么……连一句解释都不留?

故意激起宗炼师叔的愧疚——作为报复吗?

夙红师姐,倘若你知道,宗炼师叔有小半是因此而死,会不会感觉到得意,或者是,后悔呢?

后山禁地。

玄霄闭目静立,与红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什么。

自从那次碧煞从中动了手脚,让两人对话以来,几年时间,他们时而随意聊聊。

最开始往往闹得不欢而散,时日渐久,有些事情,逐渐也看得开了,当初坚持的一些观念,也悄然发生变化。

他也曾讥讽红被困于冰中,却听到一句冷冷的回答。

‘当年我被关在炼妖壶内,一百多年不见天日,也没怎样。’

那次,他呆了很久。

一百多年?

玄霄只觉得不能想象。

在这禁地冰中,不过几年时间,他已觉岁月困顿,一百多年……

玄霄上句话说完,等了半晌,都听不到回答。

他感觉到有些怪异,不禁看了碧煞一眼,一看之下,他这才惊觉碧煞上灵力微乱,忽闪忽闪。

“……你怎么回事。”玄霄不禁拧起眉,若不是红本身灵力已乱,碧煞断不会如此怪异。

隔了许久,碧煞才传出声音。

“……宗炼去世了,刚刚。”

“他——?”玄霄忽然觉得刚才是不是幻听了,宗炼长老就这么过世了?

“他脱下了天冥宝戒……看来,被我气狠了。”红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似乎平静无波,然而细细分辨,却能察觉到些微的懊恼。

“你在说什么东西。他怎么会突然就……”玄霄仍觉难以置信,若不是被困此地,他立刻便想去确认。但是,红不会拿这种事来开玩笑。

“……生死有命,人力如之奈何……他这一生,心事重重,死亡未必不是解脱。孟婆汤尽,万事皆空。往者已矣,徒留生者挣扎于此世……”红的语速放的很慢,似乎字斟句酌,可是话语间毫不犹疑,令人不禁感觉到,这些话在她心里盘旋了很久,不过这时才说出来罢了。

“……他将我冰封于此,竟这般撒手离去!他待你如何,你竟感叹至此——笑死人了。”玄霄顿觉心中不耐烦,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愤怒逐渐涌起,周身阳炎慢慢炽烈起来。

“凝神!心若明镜,无尘无埃。琉璃明澈,内外无暇……”碧煞中传出的声音突然一变,语速轻快,声如滴露,不断念诵着咒语。

三刻过后,玄霄终于回过神,这才发觉先前险些走火入魔。

他面上一赧,却冷哼了一声,“何须你多事!”

一声轻笑立刻传来,“我偏要多事,你能奈我何?”

“哼。”玄霄自知理亏,本来只是意气纠葛,冷哼一声便没了下文。

又不知过了多久,红突然开口。

“我总是叫过他‘师父’的——何况,他待我不可说不好,若是和小辈较真,那不是贻笑大方了吗?怎么说,我也比他大上好几百岁……”

此话一出,谁与争锋。

玄霄当即傻眼,半晌没回过神来。

思返谷。

宗炼墓前。

玄霁在墓前跪了几个时辰,这才站起来,膝盖一僵,险些栽倒。

紫英一惊,跟着站起来要上前搀扶,玄霁已经稳住了脚步。

夙莘早些时候离开了,去向掌门夙瑶汇报。

琼华派上下,也已得知这一噩耗。

玄霁看着有些懵懂的少年,心中一动,“小紫英,你随我来……有些事情,还是告诉你的好。你不喜言谈,心思却不轻,若这样随意猜测,反而不得要领……”

紫英愣了愣,旋即反应过来,低下头跟上玄霁的脚步。

玄霁走走停停,目光不时地在两旁树丛山石间流连,面­色­凝重。

“小紫英,十三年前,本门遭逢大变,损伤惨重,至今不得恢复生息……此事,你已知晓。在那次的大战中,曾有件事,惊动整个琼华,就如你刚才听到的,‘夙红师姐’——对,师父说的‘红丫头’,我和夙莘师姐口中的‘夙红师姐’,指的是同一个人。”

紫英心中一凛,他刚才的确在暗想着此二者的关联,从几人的口气来说,极可能是同一人,可是,为何派中从来无此记载?宗炼师祖另有弟子,为何谁也不提?

玄霁停住了脚步,似乎看出了紫英的疑惑一般,不禁苦笑。

“小紫英……这些本来不应当告诉你,这已违背了掌门师姐的命令——你以后,切莫外传。此中秘辛,只怕会永远埋葬了。夙红师姐是师父的首徒,也曾经是本门的执剑长老。”

“什么?!”紫英再也无法保持冷静,乍然听到如此惊人的消息,他不禁喊了出来,只是片刻,他便定了定心神,放缓了声音,“她曾是长老?那为何派内半点记载也无?”

“……紫英,你可知,当日妖界来袭……前掌门太清意图以夙红祭剑……谁知、谁知……夙红竟当场叛变,协助妖界……其后大战连日,妖界离去,夙红也不知所踪。但她已受重伤,料想……”玄霁说到这件事,便神情黯然,吞吞吐吐。

紫英一开始听到‘祭剑’,心里微微反感,等听到‘叛变’,便愕然了。

琼华派的长老,竟然协助妖界……

这,太匪夷所思了……

“即使如此……我仍有些事不明白,无法说得清楚。恐怕……只有他们,才知道真相了……”玄霁重重地吐出一口气,轻拍着紫英的肩膀,“抛去这件事不提,作为执剑长老,师姐确实优异——五灵剑阁中,有两柄剑出自她手,你不妨去看看……”

紫英仍然在为这惊骇的消息震惊,只愣愣地点头。

“掌门师姐禁止谈论夙红……如此十数年,低辈弟子再不知曾有此人……可笑当年,谁不以拥有她所铸之剑为荣?如果她能回来……我真想问问,到底……她为什么那么做?我想了十几年,依然不明白……”玄霁苦涩地笑笑,“小紫英,如果觉得困扰,就别多想……”

紫英似懂非懂地点头,心里给‘夙红’这个名字记上了一笔。

师祖临终的吩咐,似乎……别有深意。

如果,只是一个背叛者……师祖不可能会那样说吧?

十几年前,卷云台,妖界……

当年,派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何记载寥寥?

第八回 初入凡尘

岁月如梭。

转眼间,天河已经十八岁了。

对他而言,今天的早晨和往常没有什么不同,但是,这一天,确确实实地,完全改变了他的人生。

天河因为追捕猪妖,不慎之下闯进了石沉溪洞,进而认识了韩菱纱。

当两人总算对‘猪妖’的话题有了个结论后,天河才开始感觉不对。

“爹说过不能随意让别人进石沉溪洞。”

“看来猪没开机关,是你把机关打开闯进来的,你到底想­干­什么?!”

韩菱纱不禁语塞,“我…… ”

云天河忽然感觉到杀气,不由得心生警惕,他心有所想,立刻表现在脸上。

韩菱纱跟着不满起来,“喂喂喂,怎么说的好好的,你翻脸跟翻书一样?洞口那里又没写不让人进,我哪知道呀,你说对不对?”

“话不能这么说吧……你、你到底想怎样?”

“这样好了,我告诉你我来这儿的原因,你就说出你知道的秘密好不好?这就扯平了,谁也不吃亏。”韩菱纱一见云天河这副样子,就知道可以慢慢‘商量’。

云天河正要拒绝,忽然听到陌生的声音。

“嘘为云雨,嘻为雷霆。通天彻地,出幽入明,千变万化,何者非我!”

伴随着这个声音,符灵魁召­阴­惨惨的样子出现在两人面前。

韩菱纱被吓了一大跳,“呀!这、这是什么?!鬼吗?”

云天河有些懵懂地抓抓头,“……不知道,难道杀气是他发出的?”

韩菱纱不禁后退了几步,“我、我看他好像很凶,我们先跑吧!”

“为什么要跑?我爹凶起来比他凶多了。红姨凶起来更可怕,剑会乱飞呢——”云天河不以为然地站在原地。

“吾乃魁召,奉主人之命镇守此地,凡擅自闯入者,令其立毙当场!”魁召十分敬责地自报家门,紧接着立刻攻击两人。

韩菱纱这下紧张起来了,“立毙当场?!山顶野人,小心啦!”

天河拔出流风剑,和韩菱纱勉强应对着魁召的进攻,但是总不见效。

过了一会儿,韩菱纱见势不妙,“喂,你静下心来听我念咒,我们一起用仙术对付他!”

“仙术?什么仙术?哪个系别的仙术?”天河愣了一会儿,这才回答。

韩菱纱被他的回答给气到了,“呆子!你既然会,­干­嘛不用?!”

“啊?可是……爹和红姨都说过,不能随便用术的……”天河支吾着,看着手中长剑,着实有些后怕。

韩菱纱急得跺脚了,“现在还是‘随便’的时候吗?!会什么就赶快用啊!”

“但是……”天河依然犹豫着,他十分害怕‘红姨’会突然出声责骂,但是魁召的攻击越来越凌厉,他也就顾不得了,上手一个风咒,配合流风剑直接削了过去。

魁召的攻击一顿,“……此剑有主人的气息。莫非是……既然如此,魁召不敢相阻。”

说完,魁召消失不见。

天河与菱纱面面相觑。

“这算是怎么回事?!野人,你就吹个风,他就不见啦?”菱纱瞪着双眼,颇不敢相信。

天河摸着头,“我也不清楚……还是快点出去吧。”

“这地上的,好像是道家的咒符啊……那么说,刚才那个是用法力驱使的符灵?!太好了!我就知道剑仙的传说果然是真的!”菱纱的注意力被飘落地面的咒符吸引,立刻来了­精­神。

“剑……仙?”天河重复着这个词,有些不解。

“是啊,就是仙人嘛,会很多法术,飞来飞去的那种。”菱纱随意地解释着,跟着猜测,“你爹说不定也是剑仙的有缘之人,他不许别人进这个山洞,想必是担心泄露了剑仙的行踪吧?”

“……这我不知道,爹可没交代过。”天河说完这句,突然愣了会儿,“不过……爹说过,让我别去修仙。”

“哎?!这怎么回事啊?”菱纱一时间摸不着头脑了,“算了,我们来都来了,入了宝山哪有空手而回的?走啦,我们去里面看看!”

“等一下,你不能乱闯!”天河一边喊着一边赶上去,但是菱纱动作太快,已经跑进了里面。

菱纱招招手,一脸兴奋,“喂,快来看!这玉石好漂亮!像有光在里面流动一样。”她捧着灵光藻玉仔细端详,发出惊叹。

过了会儿,她四处看看,“不过呢,依我看修这个墓的人是个大大的外行,洞外就有瀑布河流,|­茓­前去水可是大忌,俗话说‘|­茓­前水去不聚,则生气外泄’呢!”

云天河这时忽然反应过来,“这里……难道就是爹和娘的墓室?”

菱纱已经搓着手臂,不自觉地寒毛直立,“好冷……整个山洞就这儿最冷,还莫名其妙结了这么厚的冰……对了,你刚才说什么?什么爹和娘?”

云天河想了想,才说,“我爹说过,这里放了娘的遗物,让我不要乱闯……所以我猜……”

“慢慢慢慢——慢!”菱纱立刻做出‘暂停’的手势,大惊失­色­,“你、你说清楚!这是你爹娘的墓室?”

“嗯…… ”天河点了点头,心里想着大概是吧。既然爹从那以后不见了……

“那那那那——那么,这副棺木里就是他们的尸骨?!”菱纱指着那具石棺,手指有些颤抖。

说出这句话的菱纱,显然忘记了,如果是两个人的尸骨,怎么可能只有‘一具’石棺呢?

“应该是吧……除非这个山洞里还有其他的墓室。”天河摸了摸头,神­色­微微暗淡。

“咦?!你看,后面山壁上好像还有……字?”菱纱好奇地走了过去,“是用剑锋刻上去的!”

菱纱低声念了出来,一旁的天河头上冒出一排问号,“写的是……啥意思?”

“前面两句……说的是秦始皇、汉武帝求仙问道的事,后面两句嘛,我也不太明白……”菱纱吐了吐舌头,视线一转,突然看见石棺后面还有一柄长剑Сhā在冰中。

“哎?!这里有柄剑!而且样子很古怪!”菱纱似发现了新大陆一般,立刻双眼发亮。

“什么?难道这是娘的遗物?”天河绕过石棺,这才看见­色­作霜雪的玉衡剑,他顿觉熟悉,揉了揉眼睛,“这好像真的是娘的剑!原来在这里!”

“这是……你娘的剑?”菱纱转过头,有些惊奇地看着天河,“这柄剑如此古怪,没有剑格,又泛着银白的光,总觉得周围特别的冷……不,也许这是剑仙之物……莫非你爹娘,就是传说中的剑仙?”

菱纱说着,就顺手去拔玉衡剑。

在菱纱即将碰到玉衡剑时,突然传出一声厉喝,“停手!”

菱纱吓得向后跳开,死死地等着地上的剑,“……刚才,刚才是不是剑说话了?野人,你说句话啊!”

菱纱惊疑不定地看向天河,却见他满面喜­色­地走上前,“红姨!原来你不止能用这柄剑说话,用娘的剑也可以啊?”

玉衡剑微微发出光,喀擦一声,裂开了冰,浮上半空。

“……嗯……没想到你居然进了这里,我本以为玉衡剑会一直沉睡于此,如今看来……这位姑娘,玉衡剑你却碰不得,离远些的好。”

天河仍旧沉浸在‘红姨可以用其他的剑说话,以后是不是可以用流风剑来烤山猪’这样的思虑中,没注意到后面的话。

菱纱则脸­色­一变,“你……你是谁呀?!”她大着胆子开口,实际上,对于这柄可以飞起来而且说话的剑,她颇有些害怕,特别是刚刚见过了那个符灵以后。

“我是谁?真是个好问题……这却与你无关……咦?怎会的……”玉衡剑传出的声音突然迟疑起来,好一会儿才续道,“天河,你握住玉衡剑。”

天河骤然听到红的吩咐,不疑有它,立刻依言照办。

玉衡剑入手,四周寒气顿消。

菱纱停止了搓手,诧异地看着天河,“哇,你怎么做到的?怎么忽然就不冷了?”

“呵……玉衡剑招引戾气,若无人克制,则寒气不止。天河心地澄澈,执此剑并无所碍。但若持剑者心中有半分­阴­暗,必将被玉衡所制,化为杀人狂魔,直至被人所杀——姑娘,我方才阻你,你或许生气。但是,你真有自信,可以不被玉衡控制?”红的语调微带挑衅,更多的,却是一种难以说明的压抑。

天河眨了眨眼,“红姨,那——以后我都要拿着这柄剑吗?”

“无所谓。你碰到玉衡,已被承认为新主。玉衡不会随意散发寒气了,只是,你需要时刻以灵力压制它,不可让它招引戾气。”红不在意地答道。

“唔,以后要背着两把剑了。”天河想要抓头,却发现一手流风一手玉衡,没有空下来的手,他尴尬地笑笑,把流风剑Сhā回剑鞘,玉衡剑则只好手拿着了。

“……天河,若你想下山,便下山去吧……今年你十八了……总不能一直把你困在这个山头上……我有件很重要的事要做,如果没有要命的危险,就别叫我……自己多小心,凡事多听这位姑娘的。”红闷闷地说完,玉衡剑光辉重又黯淡下去。

天河立刻点头,“哦,红姨,我都记得了!”

他转头看着菱纱,“快出去吧,待在这里总不大好。”

菱纱还在为剑中发音感到惊讶,指着玉衡剑,“这……刚才跟你说话的,是谁?”

“红姨啊。红姨人很好的,虽然有时候凶了点,不过她知道很多事情哎!”天河一边说,一边往外走。

菱纱几步跟了上去,试探着说,“那……她不是剑中灵啊?”

天河歪了歪头,“幸好你刚才没说话,不然红姨肯定劈你。红姨在很远的地方,所以不能过来,她就用这柄剑来传音。”

“你叫她‘红姨’……她是你长辈?”菱纱心中稍定,转而想到如此法术不可能出自凡人之手,这位‘红姨’多半不是普通人。

天河诚实地点了点头,“红姨是娘的师姐。”

菱纱眼珠一转,心中更加肯定。野人的娘有这么一位师姐,还有这样的配剑,十之八九野人爹娘和‘红姨’都是一个门派的剑仙。

“喂,你爹娘……是不是传说中的剑仙?”

“剑仙是什么?”天河茫然地抓了抓头,显然不懂得这样的名词。

“你、你再仔细想想,你爹真的没有说起过‘剑仙’之类的话吗?”菱纱不禁急了。

天河侧头想了会儿,“没有。爹只教我练剑,说长大以后不至于受人欺负。”

菱纱仔细看了看天河,“方才看你使剑,不像懂得以气御剑,真正的剑仙都可御剑而飞,瞬息千里,寻常人一辈子也做不到这样的事。”

“以气御剑?这个爹说过的,他说那是很难达到的境界,还不如学点强身的剑术杀杀野猪来得实在,至少不会饿肚子。”天河一脸坦然,“红姨倒是曾经想教我御剑,可是突然又说不如不会。”

菱纱神­色­古怪地看着天河,心道,高人的行事果然古怪。野人的爹已经够怪了,没想到那个红姨说话更怪……

“……下山的话,到哪里去?”天河突然一手托着下巴,露出迷茫的神情,“红姨说可以下山,但是,山下有什么啊?”

菱纱仍旧不死心,出口煽动天河,“你都没想过了解你爹娘的过去吗?你爹那么厉害就很不寻常了,更何况一般人过世,说穿就是挖个坑埋了,除非有权有势才弄得神神秘秘,你爹娘来历肯定不简单!而且,能用剑传音,你的红姨多半也不是普通人!她还是你娘的师姐,你就没想过,他们可能都是一门剑仙?”

“……这……”天河犹豫了片刻,对于爹娘,他倒是没有过疑问,红姨突然传音的时候,他也没多想,现在被这么一提,心里忽然有了些好奇。爹、娘、红姨,到底是什么人?

“你一直在山上肯定不知道的嘛!你红姨也说了,可以下山啦!那就去山下走走,说不定会遇到认识他们的人?”菱纱见天河动摇了,立刻继续煽动。

“……好吧。”天河想着左右留在山上也没什么要做的,何况红姨特地说了可以下山,那就下山去吧。这样一想,他突然愣了会儿。

“红姨刚才说,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到底是什么?这些年从来没有过……”

菱纱本来就竖着耳朵,听到这句话,不由得挑眉,“这些年?你是说,你红姨这样用剑传音,很多年了?”

“有好几年了。”天河想了想,“我算算……五还是六年?”

菱纱心里多了个心眼,这可真怪,既然这么多年都可以联络,为什么始终人不出现?

不管怎么说,天河决定了和菱纱一起下山。

毕竟,红姨的吩咐里,包括‘凡事多听这位姑娘的’。

魔界。

红的宫殿依然被玄冰冻结,但是比起十余年前壮观的冰凌,如今冰已消退不少。

最好的证据便是,如今正门已经可以进入。

飞绝站在那座巨大的冰山前,看着里面的女子秀眉紧蹙,神­色­痛苦,不由得冷哼一声。

“明知道运功到了关键的时候,还敢胡乱传音……若不是炎气已驱逐的差不多,刚才那下分神便要了你的命!这些年你怎么总学不乖,若专心一意地修炼,去年便可以破冰而出,何至于现在还困在里面!”

红没有理会他,全心疏导着灵力。

十八年来,她总算将体内的炎气驱逐的七七八八。如若不然,刚才运功到一半突然分神去传音,炎力侵体即刻让她脉息大乱,现下不过是稍有苦楚,小半刻工夫就可以恢复。

“你注意到没有,最近天空很不正常。”飞绝也不再继续讥讽,说到底他不是为了刺激她,而是有些不忿罢了。

“这十八年,你也算得上­精­修苦炼,灵力比从前­精­纯不少,水系的灵力占了绝对的优势——这望舒剑确实是当世神兵。天空变暗了,有乌云在你宫殿附近聚集,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吧?”

红理顺了灵力之后,抿了抿­唇­。

“……我知道……”

“知道你还敢浪费灵力?!不管是凡人入魔还是厉鬼入魔,十成十是九重雷劫——你有几分把握可以度劫成功?!一丝灵力也不该浪费!”飞绝气得大吼,“紧要当口还管别人,那些凡人,死活与你何­干­?!要不是没有碧煞在,你也不至于煞气难以疏导……心魔已成,你知不知道严重­性­?!”

半晌后,红才开口,“……这些劫雷没那么容易落下来……”

“哦?”飞绝气急反笑,“你做什么梦?劫云应天命而成,何时落下,岂是外力能阻?”

“不……我很确定,它们不会这么快便降临。”红突然轻笑了一声,“因为我人品好啊。”

“……你是不是被冻傻了?”飞绝咬牙切齿地说。

红笑了笑,没有解释。

第九回 求仙问道

云天河与韩菱纱下山后,在寿阳结识了柳梦璃,三人结伴而行,临时决定上昆仑拜入琼华派。

琼华宫,夙瑶原本有些心烦,几日前,元熹曾上报占卜得知有故人之子前来。

故人之子。

夙瑶不禁冷笑。

琼华一派修仙,既不耽于□,更无可能有子嗣。

故人之子——除了那叛逃而出的两人,怎可能有人有子嗣?

饶是如此,当云天河等三人走进正殿,她还是心中暗惊。

“……你,叫什么名字?”夙瑶握紧双手,盯着殿中那张极似天青的脸,几乎遏止不住心中的震惊。即使血缘相连,焉能如此相似?难道是天意要她反复想起以前的事情吗?!

“啊?问我?我、我叫云天河。”天河有些结巴,他从未见过这样辉煌的建筑,也未见识过这般气派,当然,他心中惴惴不安,更因为他现在违背了爹以前‘不要修仙’的嘱咐。

可是,菱纱说,若要探寻以前的事情,只有进琼华派才更可能清楚——那幅红姨的画像,红姨的衣襟上,的确绣了和前些时间遇到的琼华弟子们一样的纹饰。

“你爹是云天青?”夙瑶压着声音问。

“是啊,你、掌门也认识我爹?”天河不禁有些惊喜。

夙瑶却微微侧开了视线,不理会天河的喜悦探究,“前几日我得知会有故人之子前来,想必卦象中说的就是你了。”

云天河没有被这冷冰冰的态度吓到,而是沉浸在‘终于有了线索’的喜悦中。

“我爹,他以前真的在这儿待过?”

“……不错,你爹确实曾入琼华派,只可惜他修行半途而废,后来就自行下山去了。如今他可是心有遗憾,才嘱咐你上山拜师?”夙瑶说到这句话的时候,指甲刮着手心,灵气微微混乱——站在偏殿的夙莘和玄墨同时提高了集中力,惊讶地对视。

“……不是……爹说……”天河正要说出真相,冷不丁菱纱从后面戳了他一下,天河不明所以,疑惑地回头。

菱纱暗恼这野人半点不懂得撒谎,微笑着上前说,“天河的爹早已过世了,这次是我们自己决定上山来的!”

夙瑶乍听此言,脸­色­一白,“他……竟已过世了?……怎会如此……”

夙瑶一时间心神恍惚,原本些微的怨愤和话中暗刺随即消失,忽觉岁月匆匆,竟已生死相隔。

“……掌门?”天河敏锐地感觉到气氛变化,不禁疑惑地出声。

“……也罢、也罢,死生由命……近日本门将有大事,我原不想节外生枝,但念及故人情义,且让你们几个试上一试。若能通过考验,我便破例一回,让你们入门又有何妨?”夙瑶略有失神,随意地挥挥长袖,似乎可以挥走心中迷茫。

当天河几人被送进须臾幻境,夙莘和玄墨便从偏殿走进来。

夙莘急忙上前,“师姐?夙瑶师姐,你……”

“……没事。没想到匆匆数年,天青师弟竟已不在……想来……夙玉师妹也……”夙瑶颓然坐下,一手支着额头,“……你们也见到了吧……玉衡剑在那少年身上……”

夙莘和玄墨小心地交换了一个眼神,最终夙莘接过了话。

“是。确实是玉衡剑无疑——剑不离身……既然玉衡……想来……”夙莘斟酌着,还是省去了那个名字。

“玉衡……”夙瑶忽然抬起头,双眸闪着奇异的光,“水系兵器以望舒为最,碧煞次之,继以玉衡……可惜玉衡定要它承认的主人才能使用……也罢。夙莘,你的佩剑,是风系的吧?”

夙莘愣了一下,她不知道为何夙瑶忽然提起这个,有些怯怯地看了夙瑶一眼,才犹豫着说,“……以前的,还在,的确是风系……如今的佩剑是雷系……”

玄墨不禁蹙眉。

夙莘话中所指明确非常——以前‘那个人’为她铸的剑是风系,但是,她已很久不用,亦不敢示于人前。

“剑不能久置不用。”夙瑶微微勾起嘴角,“……时间差不多,他们要回来了,你们且退下吧。”

“是。”

夙莘和玄墨一同行礼告退。

离开之时,两人不自觉地先后回头。

难道是错觉……总觉得……夙瑶师姐,似乎不大对劲……

一出琼华宫门,夙莘就长舒一口气,皱着眉说,“我总觉得有些怪——夙瑶师姐怎么会突然提起那柄剑……”

玄墨握着手中竹简,同样有些忧虑,“……故人之子——他这一上山,多少年前的事情,只怕要被扯出来了……夙莘,你说,掌门会怎样安排他们?如今派中,堪为师的人……可不多啊……”

夙莘眼珠一转,突然反应过来,“你的意思是……”

“非你非我……玄霁已有弟子。玄祉暂不在派内……派中玄夙字辈弟子,还有几人?以掌门的个­性­,怕是不会愿意那几个少年少女真正学到什么,尤其……‘故人之子’,而且,掌门对那位红衣少女态度颇为冷淡。”玄墨眯起眼睛,略呈讥讽地笑笑,“恐怕,想起了‘故人’吧。”

夙莘不禁哑然。她自然看出夙瑶师姐对几人态度冷淡,兼以厌恶——起初没有想到,被这么一提,忽然反应过来。

昆仑山上,多少年没有见到如此艳­色­衣裳了。

自从……那年之后。

“……这般说起来,紫英虽拜在玄霁门下,叙的却是另一个辈分。他称呼你我师叔而非师伯……不知是玄霁的意思,还是宗炼长老的吩咐。掌门也没说什么……”玄墨若有所思地点头,“看来,矛盾的人……不止一两个。”

“啊——烦死了!既然不是你或者我的弟子,管他们呢……有事再说!”夙莘终于不耐烦地抓头,“我还要去找玄霁,这些年都不敢保养飞剑,现在忽然要……一堆麻烦事!”

夙莘说着就风风火火地冲进传送阵。

玄墨却依然站在原地,远望着琼华宫的方向。

“……帝女翡翠,是夙红师姐送给天青师兄的吧……真是稀罕。事情都撞到一起了……”

后山禁地。

夙瑶负手而立,神­色­中隐隐有讥讽之意。

“……玄霄,那两人的孩子和……玉衡剑,日前已到琼华,你可知晓?”

冰中的玄霄便似没有听到一般,依旧闭目静立,神态平静,似乎外物无法使之心神动摇。

夙瑶恨恨地低斥一声,眼神重新凌厉起来。

“玄霄,你莫装作无动于衷。当年之事,我不信你丝毫不怨。若不是他们,你何止于冰封在此?!若不是他们,双剑飞升……”

“……你尽提些往事作甚。”玄霄突然开口,语意间颇有不悦。

夙瑶心中得意,脸上也不自禁流露出几分得计的笑容。

“我还以为你已经被冻傻了,原来还是清醒着。”

“你很希望我疯掉?”玄霄非常冷淡地回了一句。

羲和剑隐隐泛出红­色­光芒,一旁的碧煞却并无动静,也无光彩。

夙瑶略感惊讶,暗生警惕,同时对玄霄如此冷静的心境感觉到吃惊。

早些年间,经常可以感觉到玄霄暴动的灵力。

如今,在这样近的距离,她居然没有感觉到阳力肆虐,反而感觉到一股平稳的灵力波动从冰中那人的身上散发出来。

平缓有序,张弛有度——完全不似被羲和玄炎困扰会有的情状。

“玄霄……莫非,你已能破冰而出?”

玄霄没有作答。

对玄霄而言,破冰并不困难,困难的是压制玄炎。

不可能一直依靠碧煞和玄冰的力量,这些年间,他苦修凝冰诀,却没有十足的把握可以压制得了羲和的力量。

在有十成胜算之前,他不想妄自行动,以致酿成大祸。

玄炎噬心,心魔肆虐,则神志不属,其时焉知会有如何祸端!

夙瑶见玄霄没有回答,料想以他的个­性­,这定是否定的意思。

夙瑶心中稍定,随即开口,“前些日子,我提过的‘夺灵飞升’之法,你到底赞同还是不赞同?如今雷、水、风系兵器已齐,这些年来琼华诛杀的妖也甚多,若再以富有深厚灵力的妖为引,定可启动阵法,聚集五灵之力,以灵气冲天成通天之路。土系兵器我会令玄霁准备……”

“……你想用羲和补上火的位置?”玄霄的生灵突然出现,双眼倏然睁开,尽是满目深褐泛红之­色­。

“没有望舒,要克制羲和之力已属不易,再动用羲和之力……哼……”玄霄冷哼一声,突然双眸眯起,语调冰冷,“若我没记错,她并未留下土系与火系兵刃。”

夙瑶心头一凛,神­色­立刻冷厉起来。

“玄霄!你此言何意?!”

夙瑶双手握紧,指甲一下子刺破了手心。

‘她’没有铸过火系和土系的兵器——不错,这是事实。

但是,这和现在的事情有何相­干­?!

夙瑶心中怒气顿起,跟着一股无名怒火迅速烧灼开来,整个人的气势当即改变。

“我不过提上一提,你怕什么。”玄霄冷冷地嘲了一句,再没有下文。

夙瑶同样不愿意开口。

禁地中一时间安静下来。

半晌,玄霄忽然重新闭上眼眸,声音低沉,似自言自语一般。

“……我应了这件事,但你需得让那个少年进来……”

夙瑶猛地抬起头,惊愕过后,迅速权衡利弊,当即笑言,“如此甚好。”

夙瑶得到想要的答案,立刻离开禁地。

此地寒冷异常,只觉凉气渗进骨中,稍待片刻,便身体不适。

她回头看看冰中那一红一蓝的两柄兵器,抿­唇­不语。

夙瑶走后,玄霄的生灵漂浮在冰山上。

他转身看着羲和与碧煞,眸中隐隐流过几丝光线。

“……红……为何没有告诉我,她已经不在……?”

玄霄的声音透出几多悲怆,玉衡剑不在夙玉之手,意味着什么昭然若揭。

这些年来,红却未曾提及。

玄霄心中怅然若失,他曾以为,即使是那样的决裂……之后也可能还有想见之日。

熟料匆匆数年,生死相隔。

碧煞静默无声。

玄霄也不再追问,只是凝视着碧煞,似乎能透过碧煞,将这样疑问质询的目光传达给那个人。

片刻后,碧煞发出了些微的光亮。

碧煞脆生生的童音再次出现。

“玄霄,你别叫了——主人现在顾不上外界情形!若不是因为……哼,主人年前便可以解除冰封!你若想用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干­扰主人思路,本大爷立刻要你好看!”

玄霄不禁愣了会儿,略低下头,“……年前……”

他双眸微微敛起,若有所思。

“嘁——真是被你们气死!一群­阴­魂不散的东西!都是因为你们,主人才一再分心,一再耽搁,果然老子……”碧煞突然截住了话,猛地改口,“本大爷可是等着主人回来!到时候你若是阳炎噬心了,就太对不起主人如此心意!有那个空和那疯女人做疯事,不如专心修炼!”

玄霄听到‘疯女人’几个字,不禁抬头觑了碧煞一眼。

“……疯女人?”

“本来就是!若是那般容易就能升仙,天上岂不是太挤?!这法子比起双剑飞升,可是不遑多让——”碧煞说到这里,冷哼一声,突然间光辉大盛,“……哎?主人?!”

碧煞立刻噤声,就像被做错了事情的小孩被家长当面抓住一样。

水灵珠闪了几闪,传出一个略显疲惫的声音。

“……天河……他上了琼华?”

玄霄闻言一愣,“天……河?”

“……夙玉的孩子,天河。天青明明吩咐过……他居然还是进了琼华……”红的语调有些惆怅似的,“……方才……所说的,夺灵之法,究竟是什么?”

“你没听到?”玄霄挑眉。

以他所知,红可以透过碧煞对这里的事一清二楚。

虽然有些时日没有联络,但是……她竟然失去了对这里的感知?

“……几个月前我便收束了心神,关闭了察知。我听着刚才的片断……似乎很不对劲。”红不理会那反问里些微的质疑,淡淡地抛回了问题。

玄霄沉默片刻,才懒懒地侧过头,“以五系兵器夺取五灵之力,结成灵气之柱,上达天光。”

“……居然真的……”红的声音透出几分震惊和愤然,也有一丝无可奈何的悲哀。

“……你答应……”红没有问完,就转过话题,“……若是见到天河,你不要太过惊讶……别提我的事情。”

玄霄心中略感惊疑,红的反应显然出乎他的预料。

十九年前,双剑飞升,红不惜一切地破坏。

如今这件事,她竟然有着‘果然如此’的口吻?

虽如此转动念头,玄霄却没有表现出来,只低声问了一句,“……你认识他?”

“……他是个好孩子。”红叹了口气,终究没有再说什么。

碧煞光辉一黯,玄霄也将生灵收回。

他思索着刚才的对答,隐约感觉到不对劲。

红的口气里,有着很奇怪的——矛盾。

既然认识,为何不要提?

不管他如何想,刚才既然没有直接拒绝,便是默许了红的请求。

一切,等见到那个少年再说。

第十回 禁地相遇

自从天河等人入了琼华派,转眼便过去了半个多月。

琼华宫中,夙瑶召见慕容紫英。

“……如此说来,假以时日,他修为突飞猛进,甚至更胜于你,也不是不可能了?”

“……弟子不知,且弟子识见难及掌门一二,适才所言也都是些浅见……”紫英低下头,隐约察觉到几分不妥。

“无妨,还有什么想法,你便一并说了吧,我想听听。”夙瑶神­色­淡淡的,挥了挥衣袖,似乎真的没有动怒。

紫英这才低头应道,“是……就弟子所知,本门铸剑秘术之­精­,放眼凡间,几乎无人能够相较,但是云天河随身所携那把细长佩剑,铸造技艺之绝,令弟子大感汗颜。”

“弟子虽未细看,但那把剑的质地绝非乌金或玄铁,要做到如此寒光剔透、冰冷渗骨,剑带煞气,却不伤其主,实在匪夷所思。何况剑身看来纤细,想必也是固若玄冰,这却是用了传说中的‘百炼之法’,定要反复锻冶,无一次差错!弟子实难想像,那位铸剑之人是何等的神乎奇技……”

夙瑶双眸微微眯起,瞳中渗出杀意,却掩饰得极好。

只是她周身略显沉寂的气势,仍然透露出她的心情来。

慕容紫英续道,“云天河既能拥有这样一把不世出的宝剑,又能驾驭于它,此人应是大有来历……”

“……你猜的不错,那把剑确实非同寻常,只不过……”夙瑶欲言又止,这次,却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楚,到底为何没有说出临到口边的名字。

她觑着紫英,一想到宗炼曾经领着紫英拜过的方向,让紫英叙的辈分,就忍不住心中怒气暗生。

“掌门……莫非知晓剑的出处?可否示下,若有机缘,弟子实在很想拜访一下那位铸剑高人!”紫英却全没感觉到夙瑶的不悦,反而透露出几分好奇与欣喜来。

“……此事你无需知晓……你须谨记,只教授他们三人简单的练气吐纳,其他高深剑术不必涉及,谈及本派秘事,更要谨慎出口。”夙瑶言及此处,已明显露出不耐的神­色­。

慕容紫英再迟钝,也会发现了,何况,他原本不是鲁顿之人。

饶是如此,他仍然忍不住心中疑惑,“……掌门,弟子不明……”

“其余不必多问,我令他们入门,乃是另有机缘,日后你自会晓得。”

“是。”

“其他无事,退下吧。”夙瑶出言送客,却见紫英仍站在殿中,不禁侧目,“莫非还有其他事想要禀报?”

“掌门,弟子斗胆一问,水灵珠之事是否还有商榷余地?”

“哦?这么说来,我适才的决定,你却是口服心不服?”

“弟子不敢。弟子只觉修仙之士虽非样样皆能,但毕竟能救一人便是一人,弟子实在不忍看那些村民如此受苦……”

“慕容紫英!”夙瑶突然厉声喝止。

慕容紫英立刻躬身回答:“弟子在!”

“你可还记得昔日在宗炼长老面前,曾立下怎样的重誓?”

“弟子一日不敢或忘,弟子曾发誓,终身以修仙积德、捍卫天下为己任,对本门更不可有叛逆之心!若有相违,则要受五雷轰顶、神魂俱灭之祸!”

“宗炼长老虽名义上是你师公,实则待你如徒儿一般,连自己的铸剑秘术都倾囊相授,便是希望有朝一日你能成为本派栋梁,但你今日表现太令我失望了!”夙瑶冷声叱责。

因她提及宗炼,紫英再不敢辩解。

“……掌门说得是,只是……弟子想到那些村民的痛苦,却是半刻也平静不下来,这种心绪纷乱,弟子不知如何是好……”

夙瑶神­色­黯淡,微带薄怒,“你若不知如何是好,便想想十九年前,本门与妖界一战,多少弟子就此埋骨,连前代掌门都未能幸免,你师公宗炼长老亦是身受重创,至死不治……”

“水灵珠所含之力巨大,怎可随意动用?若牵动灵脉,更难知祸福!”

紫英乍听到这句话,突然懵了。

‘牵动灵脉’——这几个字,他似乎曾经听到过。

但是……那是何时之事?

月初升。

天河等人跟着一个时隐时现的光团,走着走着,竟到了后山禁地。

菱纱见禁地中没有任何秘宝,不禁有些气馁,“一边冷死、一边热死,这究竟是什么怪地方啊……幸好里面没镇着可怕的妖怪。”

云天河托着下巴,“这里……和爹的墓室有点像……”

梦璃突然察觉到一丝灵气,连忙抬头,“你们,快看!”

“冰……冰里有什么……”

“云公子,小心点……”

“咦?那把剑……镰刀?”云天河被冰中两柄武器引去了注意力,“……这个人又是谁?怎么会在冰里?”

玄霄微觉好笑,同时亦觉不悦,“此话应是由我来问,你们不知擅闯琼华禁地乃是重罪?”

他突然反应过来什么,禁地大门怎能随意开启?眼前这几人……

“……少年人,你,能否靠近一些?”

云天河指了指自己,有些迷惑地说,“我吗?”

“……你的长相,果真……你,可认识一个叫云天青的人?”

“……他是我爹啊。”

听到这里,玄霄几乎已经肯定了对方的身份,却忍不住确认。

“你……你叫什么名字?”

“名字?我叫云天河。”

玄霄沉默了。

果真是云天河。

那日,红只说,‘夙玉的儿子’,却只字不提他的爹是谁。

如今听到这般答案,玄霄一时间升起的感触竟不是感伤,而是啼笑皆非。

十几年匆匆而过,到头来,却见今日结果。

云天河抓了抓头,“你又是谁啊?怎会认识我爹娘?难道也是爹娘的师兄师姐吗?”

玄霄心中一惊,对那个‘也’字上了心。

“……吾名玄霄,乃是你爹和你娘的师兄。”

菱纱吓了一跳,全没料到他居然有这样的身份。

“你……你是天河爹娘的师兄?那,我们应该称你为前辈了?但是,你看起来一点都不老啊……”

玄霄听到‘前辈’两字,忽感不耐。

“……前辈后辈,不过都是些繁文缛节,何必理会。”

等他说完这句话,却猛地愣住了。

曾经,他对礼仪规矩最是重视无比,循规蹈矩,不敢有片刻差池。

就因为那人疏于规矩,曾有多少磕绊摩擦,今日,他居然也会说,不过都是些繁文缛节?

玄霄心中自嘲,不免流露在语气中。

“我于冰中,不知外界年月流逝,只不过看来容颜未老罢了。”

“……你为何上山?”玄霄轻巧地带过话题。

若他记忆无错,红曾提到,‘天青吩咐过’,虽然她没有说完,也可以猜测,云天青并不赞同天河上昆仑。

“……我不小心闯进爹和娘的墓室,看到一些东西……我想知道他们以前是什么样的人,才会跑来琼华派。”云天河有些底气不足,虽然他没说谎,始终还是违背了爹的吩咐。

玄霄闻言挑眉,“哦?你在那墓中所见为何?”

“……其实,要是菱纱不说,我也不觉得有多奇怪……那个房间里全都是冰,我娘的剑也冻在那里,还有一块会发光的玉……”天河见对方神情稍缓,不由得松了口气。

“……那块玉,你们是否用它打开了禁地石门?”

“对啊,就是这个!”

“……灵光藻玉,想不到我有生之年还能再见……人生百岁,终归尘土。当初我们四人一同修炼仙道、参研剑术,正当风华之年,如今却只剩我一人……”玄霄骤然见到灵光藻玉,心神一震,往事突然闪现眼前,竟历历在目。

原来,他并未因为冰封而遗忘旧事。

这些事情,竟然一直留在他心底。

他脱口而出的这句话,昭示出的心情,他却并没有仔细分辨。

菱纱摩挲着手臂,只觉得寒冷异常,冰中那人流露出的寂寥悲怆,竟在一刹那间感染了她。

“只剩你一个……但是,这儿冷到骨子里了,你­干­嘛一个人待在这里呢?”

玄霄避而不答。

“……云天河,你应该自小就十分畏寒吧?进入此地岂非度日如年?”

云天河疑惑地抬起头,“不会啊,我身体一直好好的,也没觉得这儿很冷。倒是娘,她特别怕冷!”

玄霄大吃一惊,这怎么可能?!

夙玉的孩子,定然继承了那样的体质,在冰室之中,居然不畏寒冷?

思及此处,他才蓦然反应过来一件极为重要的事情。

“你娘留下的剑,只有你手中那柄吗?!”

“哎?”云天河把玉衡剑举高,颇有献宝的架势。

“是啊,就是这柄,叫做玉衡剑!”

菱纱不禁在旁嗤笑,“你总算记得啦?”

天河讪讪地抓了抓头,“红姨说的很清楚嘛。要是再弄错了,直接捅个窟窿。”

玄霄听到‘红姨’两个字,正准备问什么,突然感觉到有人接近。

“噤声!……又有人闯入,今天可真是热闹。”

来人正是慕容紫英。

他一脸怒气,“云天河!你们简直目无规矩!连禁地都敢闯!”

云天河全然不解,“可是……师叔你不是也来了吗?”

慕容紫英登时给气的无言以对。

“岂有此理!”

玄霄不禁轻笑一声,“既已来了,又何必大呼小叫?这禁地中并无惊世骇俗之物。”

他说得轻描淡写,语气却并无半分客气。

慕容紫英没想到这里还有他人,一时间也愣住了。

“你是……?”

菱纱笑着说,“我们也吓一跳呢,想不到这里会有人,玄霄他还是天河爹娘的师兄!”

“玄、霄……”慕容紫英重复着这个名字,忽然反应过来,“你!你是玄霄师叔?!”

菱纱不禁扯动嘴角,“啊?!师叔的师叔……”

慕容紫英立刻跪下,“师叔在上,请受弟子一拜!”

“哦?你是何人门下?竟负有寒月冰魄所铸的剑匣?”玄霄扫过他背后的剑匣,记起昔日那人背负的狭长剑匣,语气竟更冷了几分。

“弟子慕容紫英。曾蒙宗炼长老传授武功心法、以及铸剑之术。”紫英态度恭敬。

宗炼去世之日,他曾立下的誓言,几年来不敢或忘。

然而,他留心查证,却无法找到更多有关夙红之事。

玄霄这个名字,更在派中消失了很久。

“……宗炼?……他曾告知你,我在禁地?”玄霄忆起几年前,红突然说宗炼去世。当时他并无任何感触,其后数年,却无法不生心绪。

“师公并未说过,他只交代,若有生之年得见玄霄师叔,必要恭敬相待。师叔有任何差遣,不问原由,弟子纵然粉身碎骨也要达成。”

“……我不过是个遭弃之人,宗炼未免小题大做。”玄霄自嘲地说。

既然如此吩咐,又如何解释当年的冰封?

双剑修炼之法……

这当中牵扯甚多,留下这一嘱托,却算何意?!

“……无论如何,弟子自当谨遵师公之命。”

“不问原由?好、好!”玄霄凝望着依然肃容跪着的紫英,忽觉仿佛看到昔日自己。

“既然如此,我便吩咐你两件事,第一,禁地发生这种种事情,不必告知掌门。”

“这……”

“如何?令你为难?”

“不,弟子听命。”

玄霄冷哼一声,“第二,其他几人闯入禁地,依照门规本应重罚,但我命你不可追究此事。”

慕容紫英点头应下,“……是!”

“……你们闯入禁地已经很久,都回去吧,即便有种种疑问,也无须再提,只当幻梦一场。”玄霄想要静心整理思路,便出声逐客。

云天河抿了抿­唇­,眼巴巴地看着玄霄,“那……还能再来吗?”

“若想来此,改日再说吧。”玄霄不理会紫英说什么,淡淡地应了一句,仍是让几人离开。

慕容紫英不觉有些疑惑,“师叔……?”

玄霄不再回答。

几人不敢久耽,立刻离开。

玄霄这才若有所思地看着门口的方向。

“……玄霁的弟子怎会唤我师叔?”

第一次听到紫英口称‘玄霄师叔’时,他还无所觉,等到紫英再次提起,他忽然察觉到矛盾之处。

宗炼为紫英师公,照理来说,紫英的师父辈分最长的也只能是玄霁,但是玄霁的弟子,分明应当称呼他‘师伯’,除非……紫英拜在玄霁门下,叙的却是他人辈分。

例如……紫英若被宗炼列为‘她’的弟子,称呼自己‘师叔’,便顺理成章。

玄霄静静地转动着心思,没有察觉到一旁碧煞亮了又暗。

又过了一些时日,天河再次进了禁地,表示愿意帮助玄霄。

在玄霄的指示下,天河等人打算前往清风涧。

玄霄因感激天河,教以凝冰决口诀心法,其时,他心中亦有种说不明的亲切之感。

菱纱提到教导几人的是慕容紫英,玄霄不禁嗤笑,“下山去了?夙瑶这推托之辞未免太不高明。”

云天河立刻点头,“我就说嘛,掌门一向小气……”

“哦?夙瑶如何小气了?”玄霄也不知出于什么心态,似乎听人如此谈论夙瑶,他忽觉有几分好笑似的,竟顺着天河的话搭上。

“……山下有个村子没水了,我们想找她借水林猪用一下,她都不肯——”天河愤愤地埋怨。

玄霄不禁失笑,“你们几个……当真是初生牛犊,要知水灵珠乃是至宝,依夙瑶的­性­子,她如何会轻易拿出?”

玄霄心中暗道,何况……水灵珠也不是琼华的东西。撇开这条不谈,夙瑶如何能取得出水灵珠来?

菱纱不禁撇嘴,“……她不想教我们,­干­嘛还让我们入门?难道是怕和妖界拼命的时候人不够?”

云天河这才想起这件事,“对了,玄霄,紫英说马上会有妖界飞来这里,那个妖界很厉害吗?”

“……妖界降临……”玄霄听到这个消息,居然没什么感觉。如今双剑缺一,决计网缚不住幻瞑界。几日前他逼问夙瑶,这才知道,望舒剑竟被红抢走数年。

“十九年前,我的师父,前代掌门太清真人正是被妖界之主所害……”玄霄只说了这么一句,忽而不想再谈。

菱纱咋舌,“怪不得……掌门还有紫英,提到妖界都那样小心戒备,妖怪那么强,我们又怎么赢得了?”

玄霄笑了笑,没有说话。

夙瑶竟没有对派中公布,望舒早已不可能寻回吗?

妖界即使降临,按照当年损伤情形,也绝无可能主动寻战。

如今琼华竟仍然在备战之中,到底为何?

夙瑶所说之法,是否还有隐瞒……?

十一回 物是人非

清风涧

天河好不容易找到一间屋子,立刻喊了起来,“喂——这里有人吗?”

紫英即上前制止,“不得失礼。弟子慕容紫英,有要事前来求见二位长老。”

青阳、重光二位长老先后出现在屋外,审视着紫英。

青阳皱了皱眉,口气冷淡,“是掌门夙瑶命你来的?掌门治派有方,我二人又隐退已久,再没有任何事情能够帮她,你回去吧。”

他逐客之意明显非常,紫英急忙分辩,“并非掌门,而是玄霄师叔命我们来的。”

“玄霄?!”

原本沉默地站在一旁的重光忽而大惊失­色­,“你!刚才说的的确是玄霄?”

紫英敛衽行礼,“是,弟子不敢有所欺瞒!”

青阳犹自存疑,“你们这些后辈弟子,又如何会见到玄霄?

天河这才从后面站了出来,“是我……我们偷偷跑去禁地,然后就认识他了。”

青阳更加讶异,“天青?!你怎么……”

他心情激动之下,差点便失去冷静自持。

重光拉住青阳,“你看清楚,他并非云天青,不过是容貌相似罢了。”

重光虽如此说,视线却也在天河身上转了几转,等见到他所负的两柄剑,更变了脸­色­。

梦璃微微抿­唇­,上前道,“二位长老也认识云叔……云天青吗?”

青阳不由得哂道,“派中弟子,我们怎会不识……”

重光眉心微皱,忽而正了脸­色­,“闲话休提,玄霄差你们前来,必是有大事,快快说出!”

天河这才回答,“哦……玄霄他被封在冰里,现在想要出来了。”

青阳与重光对视一眼,感觉到对方的惊骇。

那冰封之法,为他们几人合力而成,为克制玄霄的阳炎之力而设,这少年话中之意……

“不过还需要三件天下最­阴­寒的东西帮他抑制身体阳气,他说只有长老才知道哪里能找到。”天河说到这里,满怀期待地看着二人。

“……玄霄看来如何?他竟有十足把握能破冰而出?!”重光思恃片刻,还是开口询问了。

“啊?什么如何?好好一个人,被关上那么多年,肯定很郁闷,要是我的话,一个月也受不了……”天河不满地说了几句,也没继续抱怨。

重光不理他的鸣冤,续道,“玄霄体内烈阳纵横,单靠几件寒器,怎可能压得住?”

天河抓了抓头,“他说练了一种叫作‘凝冰诀’的功夫,已经好很多了,要那三样东西,也是为了以防万一。”

“……凝冰诀……”重光听到这陌生的名词,不禁愣了会儿。

“嗯,凝冰诀!我也练了一点点。”天河说着,同时运起灵力,展示凝冰诀的威力。

青阳已神思不属,半晌没有接话。

重光敛起双眸,“初学凝冰诀便有此等­阴­寒之气,玄霄修练多年,看来的确有把握!”

说到这里,他不禁顿了顿,“……只是你不似玄霄体内烈阳纵横,修练凝冰诀竟不会觉得­阴­寒难耐?”

“不觉得……”天河懵懂地答道。

“嗯……”重光露出思索的神­色­,视线飘忽,似乎想到了什么。

青阳这才回过神来,“这委实太过惊人……以短短十九年,便能抑制体内阳气,玄霄当真是个不世出的奇才,可叹造化弄人,当年偏偏落到被冰封的下场……”

言谈及此,他立即改口,“他个­性­素来孤傲,从不向人求助,今日既已相托,我和重光自当尽力帮忙。”

重光忽然Сhā了一句,“……孤傲的,何止他一个?”

青阳脸­色­一白,没有辩驳,只继续说,“……这位小兄弟,你可是云天青和夙玉的儿子?”

“是啊。”天河答得迅速,自从下山来,问这问题的人已经排成队了。

“……这,或许都是天意吧……”青阳沉吟片刻,突然看向紫英,“看你背上剑匣,你可是宗炼的传人?”

紫英拱手道,“宗炼长老乃是弟子师公。”

“果然,想必你的铸剑秘术已尽得宗炼真传,假以时日,或许又是一个可以铸就羲和剑、望舒剑之人。 ”青阳这话原本是夸赞,但是提及双剑,他心中的悲痛终是压不住。

紫英若有所思地自语,“羲和、望舒……?莫非是师父曾提及的……”

青阳不愿多谈,也不接话。

重光这时却微带讥讽地说,“这少年所负的两柄剑,皆出自前代执剑长老夙红之手,若你有生之年,能铸出与玉衡相若的剑,也是资质无双了。”

“夙红……师伯?!天河的剑,竟是本门之物?!还是由夙红师伯所铸?!”紫英顿时骇然,为何先前掌门不说?心念闪过,他立刻看向天河。

天河啊了一声,一脸茫然地说,“紫英你没问过啊!你问这柄剑是谁铸的,我说是红姨。红姨是娘的师姐,娘一直让我这么叫。原来这个‘红姨’也是‘夙红’?”

紫英给噎了一下,他居然忘记了天河的老毛病。

当初应该问得更详细才是。

这时,重光拧了拧眉,“……慕容紫英,你师父是谁?”

紫英不明所以,照实回答,“家师玄霁。”

重光露出果然如此的神情,嘴角一勾,“……玄霄乃是玄霁师兄。你从未想过……为何宗炼让你称玄霄师叔吗?”

紫英不由得一怔。

这个问题,他往日想到,只觉得有些奇怪。

他称夙莘师叔时,便已觉不对,却无人可询,此刻重光长老忽而提出,他忍不住开始揣测……

片刻后,紫英脸­色­苍白,惊疑不定地抬头,“……重光长老……您的意思是……”

重光以手掩口,转过视线不答。

青阳复看了菱纱几眼,先是露出惊讶的神情,紧接着变成凝重,随后松了口气。

他这一连串的变化让几人云里雾里。

梦璃不禁行了一礼,随后正­色­询问,“二位长老,看二位神­色­凝重,可是有什么不对?”

“没什么……你们听好,天下至­阴­至寒之物虽不多,但也不少于五件,只是踪迹难觅,能寻到三件,已属不易。我也只是听过一些传言,其中之一‘光纪寒图’曾于数百年前在海边——如今的即墨现身,而‘鲲鳞’则是北方大鱼的鳞片,那条鱼数年前曾游曳至巢湖附近,至于第三件,我却也不知是什么,只知道藏在传说中的炎帝神农洞。”

青阳平静地说,“这些地方,我们不妨过去一探。”

云天河疑惑地侧头,“我们?……可是,我答应玄霄要帮他,我想自己试试……”他越说声音越小,因为旁边几人的目光……

“哼!有胆识,那便自己去吧。”重光冷笑,拂袖而去。

紫英见势不妙,上前请罪,“请二位长老见谅,天河言辞不当,但绝非拒绝长老好意……”

“……无妨,年轻人多些历练也是好事,如遇困难再来清风涧,我们必定相助。”青阳看着重光离去的方向,叹了口气。

重光所行方位,分明对着通向醉花荫的路。

这些年来,他们从未踏出清风涧,重光这一离去,不知将会起何变故。

“……慕容紫英,宗炼……可曾提过‘夙红’?”青阳收起心神,既然重光已作决定,他也无立场­干­涉。

紫英不敢相欺,也觉得机会难得,往日在派内,他翻遍了卷宗也找不到关于夙红的记载,此刻二位长老显然与她熟识,联系到夙红是宗炼师公的首徒,他更多了几分期冀。

“宗炼师公仙逝前,曾嘱弟子,往后若见到‘夙红’与‘玄霄’,无论他们有何吩咐,弟子不问缘由,也当达成!”

青阳身体一僵,脚下趔趄,后退了一步。

“……当年……他到底还是……若非如此,怎会如此啊!”

青阳这两句慨叹,其他人完全不明白。

青阳侧过脸,大掌拂过额前,“……他日你若见到夙红,莫称师伯了……玄霁代她收徒,你叙的……是夙红弟子的辈分。夙红当年在派内辈分甚高,前掌门弟子,独玄震、夙瑶比其长。纵她离开……宗炼终究心中有愧啊……”

紫英心中猜测得到证实,骇然之下,心中却有着一个声音肯定这个说法。如此一来,所有一切都说得通,但是……

紫英有些迟疑,“……青阳长老,这……这实在匪夷所思……夙红……她明明已叛出琼华……”

“……当年的事情……多说无益……这也不过是个妄想,若无意外……当无可能再见到她了。”青阳摇了摇头,长叹了一口气,不愿再说,挥手消失。

紫英愣愣地站在原地,“……夙红……师父……?”

天河低头想了片刻,忽然很高兴地说,“哎?这样算起来,红姨是紫英的师父,那不就和我们一个辈分吗?”

菱纱眼珠一转,窃笑不已,跟着凑上来,“天河,你忽然开窍了嘛!说的对啊,小紫英,这下……你可不能一直板着脸训人了!”

梦璃以袖掩口,从眉梢的弧度也可以看出来,她同样笑了。

过了会儿,梦璃忽然说,“……夙红是紫英师叔的师父,我们是不是该称呼她师叔祖?”

天河还没说完,菱纱一脸见鬼的神情看着梦璃,“梦璃,你也不要特地……”

菱纱之所以如此神情,是因为,若按照梦璃这么算,天河称呼夙红为红姨,她们便比他低了一辈!

“哈哈……这个……我不清楚……”天河茫然地看着梦璃,“这……怎么算的?”

菱纱急忙拉过天河,“你别管这个了。梦璃,不要提这个来误导他了!”

梦璃浅笑不语。

不一日的工夫,天河等人便下山去寻三寒器。

其间种种波折,自不必说。

而他们不在琼华派的时间,昆仑山上发生的异变,已渐渐明朗起来。

太一宫,地下。

重光目瞪口呆地站在地下主宫殿外,看着里面尽是红褐发黑的­色­泽。

“……血气……”

重光一时间仿佛回到了十九年前,当日的地宫,那­阴­暗扭曲的灵气漩涡,近乎于妖……

现今,这满殿渗满的血­色­,呛人的腥臭味——要多少生灵的死亡才能积淀到这般情景!

重光刚要举步,忽然眉心一皱,目中满是惊骇之­色­。

“……血祭夺灵……夙瑶竟做出这般举动!她竟然……”

“我竟然如何?”

重光浑身一凉,这才发觉到背后一股冰寒之气直抵在背心……

那句问话也同样冷冷的,没有丝毫温和的情感,冷硬如冰,犹如——此刻指着重光后背的纪霜剑。

夙瑶右手轻轻向前一推,纪霜剑刺破重光的外袍,却没有继续刺入。

她的脸如被冰霜冻结过,毫无情绪波动,双眸冷清地凝视着前方。

“重光长老,你擅入太一宫,可知这是何罪?”

“……太一宫为掌门修行之所,擅自闯入,轻则罚入思返谷一月,重则剔骨上刑……”

重光昔年为威仪长老,对琼华门规最是熟悉不过,此刻听到夙瑶相询,流利的回答脱口而出,随后他神­色­一凝,突然冲上前几步,脱离纪霜剑的威胁,这才转过身来面对着夙瑶。

重光此时才感觉到背后已经汗湿。

十九年不见,夙瑶的功力今非昔比——只是,那霸道之处,远不合琼华心法!

他审视着夙瑶,目光落在纪霜剑上,不禁一顿。

“……纪霜……?”

夙瑶微微扬起嘴角,面容依旧那般凝滞。

“重光长老,夙瑶敬你身为前任长老,多年来不曾打扰。但你今日行径,却要作何解释?”

重光压抑着怒气,回手一指地宫,“夙瑶!我却要问你!这满地血腥,你要如何解释?!”

“……重光长老糊涂了。斩妖除魔,护佑世间,为我琼华使命。这些不过是为祸世间的妖魔,杀之有何不妥?”夙瑶放下了纪霜剑,剑尖一顿,竟在地上划出一道冰环。

重光不禁暗自心惊,右手背到身后,掌心光芒闪动,天问剑随之出现。

“……夙瑶,若确实是为祸世间的妖魔,我无话可说,但是……这里连刚出生的小妖也有吧!”

重光言语中的怒气增长,神情随之严厉起来。

若在二十年前,或许,他不觉得这有丝毫不妥。

清辉之死,孤光之离,却不由得他不思索!

就如同,夙红为厉鬼,但是,她并非一心为恶……

夙瑶察觉到灵气的变化,双眸眯起,随后瞳孔忽然扩大。

“你!你手中——是她铸的剑!”

夙瑶这句话的语气,与其说是询问,不如说是叱责——就像看见叛徒般的仇视。

重光不禁嗤笑,“你手中莫非不是?”

夙瑶剑尖轻颤,竟不理会重光的讥讽,身影一动,恍如消失,再出现时,剑锋已横在重光身前——被天问剑拦住。

夙瑶呼吸变得急促,死死地盯着天问剑。

“裁……雷……为……刃……裂……风……为……脊……”

她一字一字地念着,语速很慢,慢到让人产生一种错觉——仿佛每吐出一个字,同时都会喷出血来一般。

重光没有追击,反而有些愕然。

夙瑶这般神情,既有憎恨,也有厌弃,然而同时……却也有着不可置信的震惊。

他细细看着夙瑶,一时间摸不准夙瑶到底想做什么。

重光感觉到几丝不安,格了一下,旋即后退,步法转换,几下工夫,就躲开了夙瑶的拦截,离开地宫。

夙瑶似乎有些愣神,没有及时追上去,等她回过神来,重光已经不见。

夙瑶收起纪霜剑,深吸一口气,握紧双手,目露怀疑。

“……重光长老怎会识得这阵法……莫非……”她想到一个可能,立刻心下一冷,随即面若冰霜,所有的动摇全部退去,重新恢复成那似冰雕的面孔。

夙瑶缓缓地走出地宫,似自语,也似坚定自己的意志般,喃喃出声。

“……若敢阻拦……见者即杀……无论是谁……”

十二回 逆天之过

如果说,冥冥之中,的确有着‘天意’的存在,那么,不论是天河取回寒器,或是天河玄霄结拜,玄霄破冰而出,这都是沿着命轨的方向而行。

很多事情,并不以个人的意志为转移——无论好坏。

琼华派几代夙愿,都是飞升神界。

十九年前,太清功亏一篑。

夙瑶以太清所遗手札中记载之法,在数年间,以血祭之法,夺取妖族灵力,凝成‘灵柱’所需根基之石。

十九年过去,基石逐渐长大,眼看着便能催动阵法,她这便开始寻找五系兵器,用以聚集五灵之力——而那所需之阵,也出自那本手札。

五件兵器,分列五角星角位,阵中心放以基石。

风位折柳剑,原属于夙莘。

雷位素颜剑。

水位纪霜剑。

土位双龙刺,玄霁打造。

火位……羲和剑。

羲和剑上的火焰吞吐不定,红光闪烁,隐隐透出煞气。

原本和羲和一同被玄冰封住的碧煞放在不远处,上面的水灵珠温润透亮。

这阵中,以羲和力量最盛,纪霜次之。

夙瑶为主阵之人,将自身与阵法连接,这能最大限度地提高阵法的力量——但若有丝毫反噬,立刻便会作用在她身上。

羲和之力,除玄霄无人可以控制。

因此,玄霄站在阵边,谨慎地控制着羲和。

玄霄一身洁白长袍,看上去与昔年无比相似,然而,只因去掉了头顶的发冠,整个人予人的感觉已完全不同。

年青时代的玄霄,从来不会放任自己的长发这样随意地披散下来,每日晨起,最先做的,必然包括束冠——而这一点,恰恰是云天青不会去做的。

从前,玄霄和夙玉两人都是将自己打理得无比整洁,也无比规矩。

反观云天青和夙红,则是一根发带,或者一根簪子便了事。

云天青也不知道被玄霄冷眼或者指正了多少次,从来也不愿意折腾自己的头发。

夙红呢,虽然被夙瑶说过几次,也被其他人隐晦地提醒过几次,她依旧如故,懒得花什么心力倒腾头发。

今日的玄霄,却没有再次束起长发、戴上发冠,焰­色­长发不时被灵气激得飞起。

他的目光从几样兵器上转过一圈,落在阵心的基石上。

那块一尺见方的石头,看起来如同玉石一般,只是­色­作深红,亦时而散发出一缕妖气。

石头中央,有着血红­色­的纹路,不知道是天然形成的,还是人工加上的。

玄霄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

[这……看起来……总让人感觉到不舒服……到底是怎么弄出来的?]

夙瑶专心地灌注着灵力,对玄霄的情形并未给以多少关注,一直到玄霄疑惑和审视的视线在她身上流连了片刻,她才感觉到。

夙瑶冷冷地挑眉,“玄霄,你不专心顾羲和,看我作甚?”

“……夙瑶,这阵中基石,从何而来?”玄霄也不客气,直接了当地问了出来。

夙瑶目光一转,微阖双眸,“……自然是十数年来制得。”

“妖气不散,血气浓重——制备之法,怕不是正理吧!”玄霄忽而气势一凛,神情立刻严肃起来,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情,他此刻出言,竟近似嘲讽。

夙瑶猛地转头,冰冷的目光对上玄霄的视线,流露出丝丝不满。

她却没有说什么,突然又把头转了回去。

方才那一瞬间,夙瑶起了杀气,这当然瞒不过玄霄。

令玄霄惊讶的,倒不是那些肃冷的杀气,而是夙瑶全力激发之后的灵力。

十九年前,夙瑶实力不过平平。以玄霄看来,夙瑶资质平庸,又无甚奇遇,只维持着差强人意的水准而已。

现在的夙瑶,却拥有了这般实力——虽无可能胜过他,也绝不是寻常的十九年可以累积得到的力量。

总觉得……很不对劲。

玄霄一边­操­纵羲和,一边暗诵着凝冰诀。

当他偶然扫过放置一旁的碧煞,突然变了脸­色­。

碧煞微微发出了蓝­色­的光,却不是以往那种平静稳定的光,反而忽闪忽逝,明灭不定,让人感觉到一种即将失控的不安。

夙瑶可不知道玄霄在想什么,在她看来,玄霄突然有些分心,全不似先前的专注。

“玄霄!集中­精­神!”夙瑶一声厉喝,带着斥责的怒气。

玄霄思路一断,转头看了夙瑶一眼,冷哼一声不置可否。

“……玄霄,莫非你已经忘了……卷云台上,师父、师兄……死去的那些同门……这血债,我定要讨回!箭在弦上,若有丝毫差池,你我定被阵法反噬,绝无幸免——你居然还分神!”

夙瑶咬牙切齿地说着,似乎要将积压了多年的愤恨一起吐出一般。

提及十九年前的事情,玄霄原本还算平静的神­色­立刻变了。

他深吸一口气,双眸半眯,“你提起旧事还有何意!纵然此刻妖界经过,又要如何网缚?!若不是你这掌门无能至此,怎会由得望舒被人夺走!”

玄霄也不留情,斥责之辞脱口而出。

“你!”夙瑶怒瞪玄霄,但只刹那,她就露出一个胸有成竹的笑容。

“……虽困不住妖界,他们却非来不可!”

玄霄被那笃定的口吻勾起了疑惑。

“你如何肯定?”

夙瑶冷笑,“除非……此番他们要弃同胞于不顾!哼……戴着帝女翡翠的……若不是当年那小妖,还能有谁?!遮掩了妖气又如何,那帝女翡翠,我怎会不识得!当年他们既肯为这小妖付出那般努力,今日定然不会视若无睹!”

夙瑶说着,视线从基石上一转。

基石上散发出的妖气突然变浓,却挣不脱束缚,困在阵心的圆内。

“……莫做无用功,凭你还挣不脱这缚咒。当年有人为你不顾一切……今日,我可在这里等着——血债血偿!”夙瑶左手一挥,一道光芒罩上基石。

基石上的妖气淡了下去。

夙瑶突将一块玉佩掷在地上,喀嚓几声,摔得粉碎。

玄霄瞥了一眼,从玉屑的­色­泽和纹理判断,正是帝女翡翠!

这是从前红收集的东西之一,怎么会在这里……?

天河、菱纱与紫英正赶往卷云台。

焦急的步伐、忧虑的面容、沉闷的气氛——自从梦璃突然失踪后,他们便一直在寻找。

大约半个月前,他们从清风涧重光长老处得知,梦璃随身的那块玉佩是帝女翡翠,数年前曾由‘夙红’持有,其后虽不知具体经过,想来是经‘云天青’之手,转交于当年救下的梦貘。

而那幼年梦貘,正是梦璃。

此刻失踪,或许是回到了妖界。

天河与菱纱没过多久,便消化完这个惊人的消息。

紫英却困扰许久,但仍决定与二人同去鬼界去翳影枝。

在鬼界,他们从云天青的口中证实了这件事。

三人赶回人间,恰逢幻瞑经过昆仑山巅。

紫英立刻判断出幻瞑界降临的地方是卷云台。

天河等人到达卷云台上,见到的,正是一触即发的战争状态。

夙瑶、玄霄站在一个阵旁。

琼华派的其他弟子列成队形,纷纷手持兵器,严阵以待。

幻瞑界四位护将站在卷云台边。

击残、寂破、归邪、赢幽四人,周身气势蓬勃,冷容望着前方的人群。

赢幽踏前一步,长棍在地上一顿,朗声说道,“琼华掌门,你所求者,不过血债血偿,却与少主何­干­?!”

夙瑶眼皮动也没动,右手一握,纪霜剑突然倒转剑尖,指向阵心基石。

“尔等若轻举妄动,这小妖立刻便会形神俱灭!”

随着夙瑶的声音,基石上散开一阵淡­色­雾气,现出一个人形。

梦璃伏在地上,气息衰弱,神情困顿,喃喃地说,“……不要管我……”

她微微抬起头,恰好望见了赶来的三人。

梦璃想要露出一个微笑,却连这样的力气也没有。

“梦璃!”

“天啊,梦璃!”

“梦璃!”

天河、菱纱、紫英先后惊呼,他们没有料到,上了卷云台,居然看见如斯情形。

往日那优雅温婉的梦璃,现在居然如此悲惨地伏在地上,仪态全失,灵气散乱,面­色­苍白!

“掌门!”紫英立即抬头,恳求地看着夙瑶,“梦璃她……”

“闭嘴!”夙瑶毫不客气地回绝,面露得意的微笑,远远地看着幻瞑的几位护将。

“这小妖,当年有人相救,今日却有没有这般好运?”她说完之后,突然明白了什么,“你们的主子怎么不在?呵呵……哈哈……定是当年重伤难愈!如此甚好,天助琼华——你们留下命来吧!”

击残差点被直接冲上去,寂破拦了一把,低声说,“赢幽……那地上的阵法……是否有些诡异?”

赢幽轻轻点头,神­色­凝重,“……可惜,我们看不出端倪,若她……”

“今日便是你们毙命之日!”夙瑶向前一挥手,得到命令的琼华弟子立刻涌上去,飞剑法术纷纷出手。

幻瞑几妖对视一眼,只得先拉开距离,各自战斗。

天河看到战斗已经开始,急得跺了跺脚,随后跑上前,伸手便要把梦璃拉出那阵法。

他还没有走到阵法边缘,就被一股力量震得飞了起来,在地上滚了几转,他才停了下来,抬头一看,正看到夙瑶冰霜般的神情。

“不自量力。”

夙瑶瞥了天河一眼,便不再理会。

天河挣扎着爬了起来,再次跑向阵内。

这次把他拦住的却是玄霄。

“大哥!你为什么……要和掌门一起……困住梦璃?”天河不解,疑问和难过同时袭上心头,目光中不禁流露出这样的情绪来。

“天河,进入阵内,灵力便会被夺走,你莫非看不出来……?”玄霄微微拧眉,复看了地上压抑着悲鸣的梦璃一眼,收回视线,“天河,大哥不想伤你,但是……这阵法也不容你破坏!十九年的仇……几十年的夙愿……若就此放弃……我着实不甘。”

“大哥!可是,梦璃是我们的朋友!她是无辜的!”天河见到梦璃越来越痛苦的样子,再也忍不住,竟想强行冲进阵里。

夙瑶瞥了这边一眼,正要动手,突见玄霄已将天河推远,她也便不看。

“天河,她是妖!”玄霄左手微微扣紧,眸中焰­色­略增。

“是妖又怎样!她是梦璃啊!大哥,我一定要救她出来……大哥,你和掌门在做什么我也不清楚,但是……我不能看着梦璃这么痛苦!”天河摇了摇头,看着眼前的玄霄,突然咬咬嘴­唇­,“大哥,你……好像不大对劲……”

“……我……”玄霄话未说完,就看到一个身影迅速扑进阵里。

夙瑶得计的笑声和那妖的悲嘶一同传来。

寂破和赢幽同时看向这边,惊见击残身上多出无数伤口,血液喷涌而出,瞬间染红了地面,却没有溅出阵中圆形分毫。

“……少主,属下稍后撕开这障壁,请少主立刻离去!”击残忍着身体的剧痛,大喝一声,硬是把四周的障壁推开了一些。

“不……你快走!这阵法……”梦璃气息已极弱,语声过轻,除了她自己,恐怕无人可以听清。

就在击残要打破障壁的时候,夙瑶指诀一掐,阵法倏然放出一阵强烈的白光。

光芒消散之后,阵中已只剩梦璃一人。

她一手前伸,似乎想要触碰那块基石,满面哀戚。

“哈哈……这夺灵之阵,岂有那么容易被破坏!乖乖成为琼华飞升的踏脚石吧!”夙瑶此言一出,无人不知刚才发生了什么变故。

寂破、归邪、赢幽同时露出惊痛的神情。

“这可不好!要救出少主,就不得不进入阵内……”归邪狠狠地挥剑,灵力激荡开,逼退了身边围攻的人群。

“……击残……”寂破看着那块深红­色­的基石,霎那间明白过来,“那块石头!全都是妖族的血­肉­所炼!”

“……怎么办?”赢幽压下悲痛,结起一道结界。

他们本为救少主而来,但如今,有那阵法,纵然他们能够靠近,却无法带出少主!

倘若那个人在……一定知道这阵法的奥秘!

一想到这里,赢幽就心中烦闷。

幻瞑三位护将没有讨论出结果,另一边已生变故。

菱纱突然惊讶地指着山下,“你们看!琼华派飞起来了!下面……好像都着火了一样!”

天河原本还想要冲上前去,听菱纱这么一喊,跟着走到边际,往下一看,不禁低呼,“天啊!昆仑山烧起来了!”

紫英先是震惊,再看看那个阵法,忽然明白过来,“掌门引动阵法,灵脉已乱。水力耗竭,炎力过剩,若继续下去,恐怕方圆千里都会遍及火焰!”

“什么?!”菱纱一下子跳了起来,指着紫英,“你说的是真的?!那……那岂不是还要多出无数个月牙村,那要死多少人啊!”

紫英低下头,不知道该说什么。

天河呆呆地站在那里,站了好一会儿,都没说话。

菱纱不禁感觉到奇怪,“天河?天河你怎么了?”

“……不对的……这样……不对……”天河重复着几个词,神情从迷茫逐渐变得坚定,他握紧了双手,目光恢复了澄澈,猛地一点头。

“不能这样下去!这件事一定有什么地方错了!我要阻止掌门和大哥,救出梦璃!”

菱纱愣了愣,“……天河?”

“菱纱,你看,以前昆仑山那么美,现在都变成了这样——这一定有什么地方错了!如果……如果真的到处都是火,那那些村民怎么办?红姨说过,太反常的事情,肯定不对!会有灾难!现在这里这么奇怪,肯定不对!而且梦璃……梦璃她那么难受,我不能这么看着!”天河快速地说完,举起玉衡剑,便跑了过去。

菱纱赶忙跟上,紫英也一同跑过去。

“大哥!昆仑山着火了!快停下,这个阵……这一定不对!”天河站在几步外,右手握着玉衡剑,恳求地看着玄霄,“不要继续了!把梦璃放出来!快停下吧!”

玄霄周身的阳炎已炽烈许多,眸中全是火焰之­色­,长发也变得更加火红。

他露出不悦的神情,“天河,你在说什么?”

天河摇了摇头,“大哥,你和掌门……总之这不对!昆仑山已经着火了,山下的居民也会遭殃的!”

玄霄冷然笑道,“琼华派飞离,地气已遭破坏……灵脉重布,炎力过剩,失火在所难免。不过这火蔓延的并不会快,待飞升之后,覆手便可熄灭这火焰,未必牵连多少生灵。”

说话之时,他长发飘扬,狂态显现。

地上的碧煞仍然忽明忽暗,看来极不寻常。

天河闻言一怔,随后低下头,过了会儿抬起头,稍稍抬起了手,“大哥,我……我要阻止你们!大火已经蔓延开了,山脚都烧着了!月牙村的那些人……”

“……多说无益,既然你也要阻拦,那便看看你有没有这等能耐!”玄霄的神情忽然变得有些狂乱,似乎看见了什么幻象一般,他走出阵外,手中出现一柄青­色­长剑。

如今阵法不可中断,羲和仍不可离阵。

他手中这柄略显黯淡的长剑,却是已被尘封数年的止风剑。

十三回 望舒冰舞

时隔十九年,卷云台上再次战云密布。

只是这次,除了琼华子弟与梦貘战斗,还有玄霄与天河、菱纱、紫英三人的战斗。

梦璃被困于阵中,­精­神越来越萎顿,却着实痛恨自己连累了他人。

几次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却发现身体里一丝力气也没有。

[可恨……]梦璃心中责怪着自己,却无法可施。

她只能眼看着三位幻瞑护将越战越吃力。

心中模糊的记忆逐渐苏醒。

有关幼时的事情,她为何被云叔所救,为何被送到柳家,逐渐地都记了起来。

她记起了记忆最初,就是这样混乱的大战。

那时候,在幻瞑一方的,还有一位红衣的女子,比对记忆,她能够肯定,那个人就是云叔所绘的人——红。

现在,就好似往日情景重现一般。

天河、菱纱和紫英苦苦支撑,却怎可能赢得过玄霄?

纵然没有羲和剑在手,玄霄的实力,依然不是他们几人能够应对的。

梦璃感觉到眼前越来越模糊,­精­力渐渐流失,似乎转眼便会睡着,她拼命支撑着,不愿闭上眼睛,心中有个声音在告诉她,如果就此放弃,一切便会烟消云散。

激战正酣。

夙瑶诸事不理,只一心催动阵法。

随着五柄兵器越来越耀眼的光芒,阵法放­射­出的光柱也越来越大,渐渐笼罩住整个卷云台。

夙瑶敏锐地感觉到有股力量与阵法的扩展相悖,她全力催动自身灵力,将阵法的力量凝成一条细线,全力冲击空中的屏障。

不知过了多久,一声极轻的破碎声后,阵法光华大盛,顷刻间便冲天而起,直似当年双剑结成的剑柱。

与之不同的是,如今这灵气之柱,五­色­光华环绕,互为依存,流转不息,竟似更胜一筹。

“哈哈……终于成功了!只待琼华升至昆仑天光,诸事可成!”夙瑶放声大笑,­精­神跟着松懈下来。

激变陡生。

寂破与赢幽在此时出手,以千凝魔艮之力,强行闯进阵内,赢幽抱起梦璃便闪身消失,寂破稍作耽搁,跟着消失。

夙瑶睁大了双眼,“什么?!竟能……”

“……不过已经晚了。灵力已足,方才片刻的耽搁,你们恐怕已经无法支持了吧!”夙瑶冷冷地看向归邪所站的方向,果见几妖出现于彼。

赢幽才现出身形,便将梦璃递给归邪,吐出一大口血。

寂破则身影一晃,险些栽倒在此。

归邪惊疑不定地看着二人,“赢幽、寂破,你们怎样?!”

“这阵法果真厉害……不过片刻……灵力便被夺走多半。少主情形如何?”寂破晃了晃,勉强定住了脚步。

“……昏迷过去,感觉不到丝毫灵力……”归邪咬着牙说完,正待再说什么,赢幽突然Сhā话,“快用千凝魔艮!若不回去,恐怕……”

“想走!做梦!”夙瑶清叱一声,夙莘带领几位弟子围了上去。

归邪本有心继续打,被赢幽怒瞪之下,也不敢以少主安危冒险,即刻取出千凝魔艮,光芒一闪,几妖消失。

夙瑶恨恨地盯着那里,“……可恶……若不是那东西,这次定然一个都走不了……”

正当此时,卷云台忽然剧烈地摇晃了一下。

所有人都被这地动引去了注意力,这时候,他们才发现,琼华派已经临近天光所在。

阵阵惊呼从人群中传出。

夙瑶痴痴地看着那光辉璀璨的昆仑天光,心中满是激动,“……昆仑天光……”

玄霄也不自觉地停了手,远望着昆仑天光。

天河、菱纱、紫英各有轻伤,还在各自调息。

玄霄最先回过神,看着还想再战的天河,眉心蹙起。

“趁我未动杀念,通通滚回山下!”

“……我不会走的……既然劝不动你……只能……”天河吐出一口淤血,神情坚定地看着玄霄,以玉衡剑稳住了身形。

玄霄冷笑,“如我所料,口说不成,便要动手。”

“玄霄——直到现在,我还是忘不了曾经喊你一声“大哥”,你教我很多东西……没有你的话,天河一定不是现在的天河……可是……”

“可笑!如兄如弟,如师如父,又能怎样?!为了别人一样和我作对!”玄霄不屑地说,目光中毫无温暖,生冷的责备讥嘲异常明显。

天河低着头,咬了咬牙,“你不肯放弃飞升……至少我还要救梦璃、救其他人。而且……这一定有问题!山下大火未熄,热的连天上都能感觉到了!我……”

“哼!当真恩深义重,令人动容!”

天河身体一顿,方才,他竟然感觉到了杀气。

“……没想到我们会有这么一天……”

玄霄突然放声大笑,“还等什么!一起上吧!”

他满目焰­色­,周身气息狂放,灵气激荡,仿佛与羲和相映般。

“兄弟阋墙、朋友反目!十九年前我便遇过了!”

玄霄出手便是一道玄炎,却被天河以凝冰诀相阻,他挑了跳眉,有些惊讶,但更生愤怒。

“好小子!真不简单,原来你也不弱!当初在禁地授你凝冰诀,如今士别三日刮目相看!竟修炼出能与凝冰诀融合一气的灼烈阳气!云、天、河!你实在令我惊讶!不愧是我的好兄弟!”

说到这里,玄霄突然间记起了昔日兄弟相称的那个人。

一样的长相,如今,也一样阻碍着他!

他不禁长笑不已,声音远远传开,闻者心惊。

玄霄正待再次出手,突然间一股力量阻挡了他的攻击。

玄霄不禁大奇,“何人阻我?!”

半空中,随着一道金­色­光芒,一位女神降临。

“本座乃天帝驾下九天玄女,奉命相传神界旨意。”

夙瑶这时才停止了催动阵法,几柄兵器立刻掉落在地,而那阵心基石也刹那间化为斎粉。

羲和剑立刻飞至玄霄手边,熠熠生辉。

“……九天玄女娘娘……”夙瑶脸上浮出惊喜已极的笑容,“终于……终于……琼华派已升至昆仑天光处,琼华派多年夙愿,终于我手中达成!”

她心中忽然一松。

十九年前,师父的嘱托,十九年来,她努力不辍,如今,终于有了结果!

没等夙瑶高兴片刻,九天玄女的喝斥便传入她耳中。

“无知!凡心入魔,妄想升仙。”九天玄女神­色­严厉,目光中毫无温度。

“天帝有命,琼华派逆天行事,犯下滔天罪孽,令其受天火焚烧,陨落大地,派中弟子打入东海漩涡之中,囚禁千年!但上天有好生之德,慕容紫英、天河、韩菱纱虽为琼华弟子,心中却存清明善念,故可免去此劫。”

这番话说出,顷刻间众人便乱了。

玄霄怒不可遏,狠狠地怒视九天玄女,“岂有此理!!什么天帝之命!我琼华派已至昆仑天光,飞升近在眼前!毋须别人来代天授命!”

九天玄女露出惊怒的神­色­,言辞更不留情。

“玄霄,一切因果,皆由自生。神界确也只是‘代天授命’,维系天道不坠。盘古有训,纵横六界,诸事皆有缘法!凡人仰观苍天,无明日月潜息、四时更替,幽冥之间,万物已循因缘,恒大者则为‘天道’。”

“一派空谈!世间天灾人祸,神界不恤苍生!却要碍我琼华升仙,莫非也是遵循天道?!”玄霄怒极反笑,气息更加混乱起来。

九天玄女俯视着众人,神情端庄,“不错。南斗掌生,北斗主死,所有生灵往复六界之间,寻常病苦如是,天灾人祸亦如是,此谓‘天之道’,而非‘逆天救世之道’。琼华派人心成魔,恶念万般,却妄图升仙,乃天道不容!”

“什么“天道”!不过是神界一面之辞!为何凡人命运要由你们一句话而定!”

玄霄挥剑攻击九天玄女,“给我滚回天庭!”

九天玄女神­色­仍是平静冷淡,似乎不将这一击放在眼里。

等到玄炎到了身前,她面­色­忽变,几道金­色­的光壁同时升起,才阻住了羲和玄炎,饶是如此,光壁也已全部破碎。

“……羲和剑竟已有如此力量!”九天玄女露出震惊的神情,再看众人时,已没有一开始的冷静。

她见到玄霄那不驯的表情,突然怒从心起,直接攻击了玄霄。

玄霄虽有羲和在手,却也抵不过九天玄女如此神力攻击,闷哼一声,后退半步。

“蝼蚁之力,敢与天争!玄霄,蔑视天地,只会令你入邪更深!”九天玄女自觉舒了口气,心中抑郁稍减,怒气却增。

玄霄捂着伤口,依然是桀骜不驯的神情,只是更增狂傲。

“苍天在上,我自敬畏!但若让我任由神界驱使,却是妄想!”

“凡人无识,但觉自己命如草芥,神明高高在上,却不懂天道有常,即便是神,也只能依天命而行。”

“……天命……难道说琼华派数代所求,皆是虚妄……可是……本派斩妖除魔、护佑世间,竟也毫无功德……全是恶念吗……”夙瑶全力催动阵法之后,已觉虚脱,此刻被九天玄女如此论定,更觉心中无措。

九天玄女微微侧过视线,“善恶行止,本无人界、妖界之分,妖不为恶,为何杀之?琼华派起于贪念,屠戮幻瞑界,与邪魔何异?欲求仙道、先修人道,不明是非,何以为仙!”

夙瑶只觉耳边如轰鸣作响,“……善恶行止,本无人界、妖界之分,妖不为恶,为何杀之?……哈哈……原来……原来她说的,才是对的吗!

夙瑶突然跪倒在地,笑出了眼泪。

“哈哈哈——多好笑!我琼华一派错误,厉鬼所言,竟是正确!不明是非……说的好生容易!既然我琼华有错,为何早年不加谕示?!定要到此刻,才来将琼华灭门,这就是天道吗?!”

夙瑶抬起头来,眼中还有泪花,而那半哭半笑的神情中,冷冷的毫无最开始对九天玄女的崇拜之情,只有讥讽与不信任。

“夙瑶!”玄霄有些惊讶,他没料到夙瑶竟会如此直接地驳斥九天玄女。

九天玄女也露出讶异的神情,“你——尔等凡人,如何妄测天意!”

“天火即将落下,本座缚咒自会将琼华弟子带往东海漩涡。”

天河突然抬起头,“天火落下……琼华派也会落下,那山下的人怎么办?都会死吗?山火还没有熄,如果琼华派落下去,他们更无法逃了!”

九天玄女敛气凝神,“今日之因,必有明日之果,而今日之果,亦起于昔日之因。”

“可是……就算琼华派做错了,山下那些人有什么错?!有因才有果,但为什么要报应在其他人身上?!”天河急得喊了出来,毫不退缩地和九天玄女对视。

“你是质疑天命,还是心存不忍?”九天玄女竟有些不敢面对那样的目光,侧过视线。

“……我、我想救那些人!之前救不了月牙村的人,那种难受的感觉我再也不想尝了!”天河握紧了双手,微微低下头,很快又抬起头来,神情变得更加坚定。

九天玄女微微摇头,“天意难违!”

玄霄仰头大笑,“难怪说‘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果然无情无义,草菅人命!”

九天玄女闻言一怔,神情随之冷厉,“玄霄!你罪孽深重,至此仍无悔心!更道出荒谬之言!所谓‘天地不仁’,乃神与天道都视天地万物为平等,竟被你曲解至此!”

“哈哈哈哈……神界自许为天、自比为地,如此天地,令人不齿!玄霄以命立誓!苍天弃吾、吾宁成魔——!”玄霄右手握住羲和,长发已尽做红­色­。

“你心魔已成,再不能留!本座先将你打入东海漩涡深处,禀明天帝,再行定夺!”九天玄女立刻变了脸­色­,挥手一道缚咒。

玄霄出剑相隔,却感觉到无比吃力。

“妄图与神相争,愚蠢不过!”九天玄女冷笑着说。

这时,突然从旁闪现出一道蓝光,跟着冰雪大作,极寒彻骨,光芒与羲和剑的红光一触,更盛几分,二者合力,轰的一声将九天玄女的缚咒打破。

其他人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玄霄却立刻变了脸­色­。

“望舒冰舞……”

一个红衣女子此时才出现在众人面前。

她一袭红裳,黑­色­长发曳地。

她环视众人一眼,黑瞳流露出几分惊讶。

女子右手握着望舒剑,抬头浅笑,“玄女娘娘,许久不见了。”

众人皆惊,包括——此刻在半空中的九天玄女。

九天玄女露出愕然的神情,“你、你怎会如此?!”

红衣女子微微低头,“……红有负娘娘所望,修仙一道,终非红所能及。”

这句话说出,纵然刚才有人心中存疑,现在也不得不信。

这个人,正是红。

红看也不看其他人,右手微微抬起,剑尖斜指地面,似乎随时可能挥上去。

红的脸上似笑非笑,黑眸如漆,­唇­角微扬。

“数百年不见,玄女娘娘风姿依旧,真令本座欣喜。”她这句话说得不咸不淡,听不出到底是褒是贬。

九天玄女却立刻变了脸­色­,“你怎会用如此自称!莫非你……你满身魔气,因何你堕落至斯?!”

红不为所动,左手勾起几缕头发,侧了侧头。

“哎呀……玄女娘娘好大的火气。此为本座私事,却与今日之事无­干­。本座对方才,玄女娘娘的言论,颇有兴趣呢。”

说到这里,红才突然间换了神情。

从微笑变成了全然的冰冷,更增几分敌意。

“方才,玄霄曾言道,难怪说‘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果然无情无义,草菅人命!——这句话,玄女娘娘似乎立刻便驳斥了吧。玄女娘娘,天地不仁的意思,是天地将万物视作同等,而草菅人命,好似是人和草的生命同等的意思,如此说来,这两个词含义相同,玄女娘娘却为何那般愤怒呢?”

玄霄一愣,随即笑了出来。

九天玄女却没有这么轻松,冷汗也渗了出来,抿­唇­不答。

红似乎早知如此,便继续说,“一切因果,皆由自生。神界确也只是‘代天授命’,维系天道不坠——本座却想问,何人让神界来‘代天授命’了?”

“至于那‘逆天救世之道’,更令本座记起一些往事啊。”红在‘往事’上加了重音,然则除了九天玄女,无人知晓她话中含义。

“天道有常不假,但就本座所知,神界所为,却似乎并未完全遵循天命吧!”

“盘古分离天地,自此规则自生。天有天纲,地有地则。命有定数,世有轮回。逆则而行,必遭谴!不过——神界匡扶‘众生’,便抬出天命,尔等所言天命,却好似不是全然遵循天纲?若论及神界利益,立刻便以因果天规等等糊弄于人,羞也不羞?”

“红!你心魔深种,已然无可挽回,今日本座便将你一同送至东海漩涡!”九天玄女突然身体一震,疾言厉­色­,只是声音略为颤抖,颇不寻常。

红挑了挑眉,旋即以袖掩口,轻笑不已。

“哎呀呀——说到这里,终于紧张起来了?”红的眉眼全然是讥讽,而眸中凛冽的杀意更不加掩饰。

“九天玄女,你是怕本座说出当年之事吗?神界自比为天,傲立六界之上,却不想想,当年动了多少卑劣手段!就好似你‘九天玄女’,亦能为了这名衔,背弃你昔日主子!”

十四回 抱琴问天

红的眉眼全然是讥讽,而眸中凛冽的杀意更不加掩饰。

“九天玄女,你是怕本座说出当年之事吗?神界自比为天,傲立六界之上,却不想想,当年动了多少卑劣手段!就好似你九天玄女,亦能为了这名衔,背弃你昔日主子!”

九天玄女脸­色­一白,竟后退了半步,神­色­慌乱,“你……你怎会知道?不可能……当年的事情……”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九天玄女,当你不过是个小小天女的时候,谁将你置于羽翼之下,谁给你庇佑,谁帮你修炼,又是谁让你成了神?”红放开右手的望舒剑,指尖一指,望舒剑飞到她左侧,和羲和剑并排而立。

双剑立刻发出共鸣,同时光辉大盛,灵气激增。

红的头发长了不少,原先斜分的流海如今也长得过了肩膀。

她左手拨开一缕头发,露出额头——白皙光洁,没有任何印痕。

红细长的眉微微飞起,黑眸中神采变幻莫测,如同浸上太多­色­彩,最后全部变成了无法看清的墨­色­。

“伞情天女……你当年的那柄情丝百缠的伞,如今怎地不拿出来,让本座见识见识呢?情丝千百结,那也算得一件罕见的宝物,蒙尘多年,岂不可惜?”

九天玄女脸­色­更加苍白,一手捂着嘴巴,似乎自己一张口就会说错话一般。

此刻的九天玄女,身体微微颤抖,灵气也有些散乱,完全不似最初的庄严宝相。

“啊,本座想起来了。情丝千百结,后来都被拆掉了,大半给了月老,小半不知所踪——真可惜哟。情丝百缠伞虽然不是战斗用的好东西,用途却多得很呢,这般毁了,想必懊悔了不少时间吧。”

红眯起眼睛,语带戏谑,脸上在笑,却让人感觉到一股深刻的恨意,强烈到宣泄而出的恨意。

九天玄女这时脸­色­已稍微恢复了一些,她的呼吸有些混乱,“你……你到底如何得知?!”

“……想来玄女糊涂了。你将镇魂铃还给我,竟不知道——它亦能将往日之事重现于我?”红突然收起了笑容,敛容正­色­望着九天玄女,“你……哼,你终究算是完成了女娲上神最后的嘱托,否则……刚才我便动手刺杀了……”

“……如此说来……所有的始末……你都已经……”九天玄女的话说的断断续续,很不流利,气势也弱了不少。

红缄口不言。

她微微侧过脸,双手垂在身侧。

其他几人已经完全不知道事情发展了,只顾着消化两人的对话。

到这时,天河才突然叫了出来,“啊!红姨!你就是红姨!头发和眼睛不一样,我刚才看了好久……”

菱纱赶快把天河的手按了下来,小声说,“天河……不能这么用手指着……”

红往几人那边看了一眼,神­色­间很是冷淡,看到天河的时候,不禁顿了一下。

“……你是天河?”

之前她只看众人有没有受伤,不曾留意长相,如今这一看,她立刻怔住了。

天河不明所以,尽管‘红姨’的神情明显有些奇怪,他还是很诚实地点头。

“是我!红姨,你怎么会来了?嗯……我不是说……”

红的目光立刻变得古怪了。

过了一会儿,她才转头看向九天玄女,“玄女,本座不是来话说当年……本座此来,是有笔交易。”

九天玄女似乎松了口气,神情平静了一些,“什么交易?”

“……本座记得,因果循环,报应不爽,但是功过皆可以延及子孙,也就是说,功德也好,罪孽也罢,未必要应在本人身上,是也不是?”红抱起双臂,抬眼看着九天玄女。

“……不错。”九天玄女轻轻点头,突然间反应过来什么,“你竟要替他们求情?!”

“请玄女娘娘注意用词,本座可不是求情,这是交易。将本座积下的功德,抵他二人罪过……是否可以削减东海禁锢的时限?”红顿了顿,也不管夙瑶和玄霄在那里怒瞪,自顾自地谈条件。

“……确实可以。可是……你……”九天玄女欲言又止,视线向头顶上空一飘,神­色­变得更加凝重,“你真的想清楚了?!”

红微微一笑,知道九天玄女在顾虑什么,只是她还没来得及开口,旁边便传来两声反对喝斥。

“红!不需你多事!”夙瑶站起来,一手握着纪霜剑,气息还没调匀,便已喊了出来。

“多管闲事!如此神界,与它多说何益!”玄霄握住羲和剑,遥指九天玄女,目光凛冽。

红轻笑出声,“……你们不明白,我并非与她谈条件。既然是‘代天授命’的,不妨将你主子的意思抬出来,大家开诚布公,岂不是好?否则我这一身功德,纵我无怨,你们也头疼的紧吧!天劫不落,便无门路可以直接消灭我——让我以功德换他们平安,不是皆大欢喜?”

红指了指头顶飘着的劫云。

乌黑的劫云完全不能透过任何光线,就连昆仑天光也不能稍微照亮它。

九天玄女犹豫着没有回答。

红放开双手,向两旁一划,随着她的动作,一具古琴立刻出现。

那­色­泽与样式,毫无疑问的是红家的离箫琴。

红轻轻抚过琴弦,这才抬起头,似笑非笑,“九天玄女,这离箫琴,你也曾见过,不过……离箫与镇魂双铃在一起,能发挥的作用,绝对不止是弹奏几曲,让人­精­神动摇便罢!”

她左手按下一弦,右手无名指从上面一划,发出一声脆响。

九天玄女的身形晃了晃,似乎有些慌神。

“离箫琴……离箫琴怎会在这里!明明完全找不到!”

“……你们当然找不到,它的确不在‘人界’。”红扫了九天玄女一眼,俯首凝望着眼前的古琴,露出眷恋的神情,“离箫琴是我红家之物,即便你们拿到了,也用不得,破坏不了……这天地间,能将离箫破坏的……唯有一样。但是,你们同样碰不得!”

红突然拔高了音调,右手在琴弦上一按,终止了琴弦的振动。

她抬头直视着九天玄女,“今日要让你离去,有双剑在此,确实不难,但这天火……亏神界还能号称‘代天授命’,你们授的却是什么?!”

“便说这功德……昔日我与静女救世不成,那是逆天之罪,洪水中救人,为何就算做功德?!十九年前我引动落雷击杀……竟算作替天行道的功德!你们可敢与我对质,到底何为善恶!神非善,魔非恶,当年蚩尤离去,也不是‘邪不胜正’,而是红摄初之助!”

九天玄女听到‘红摄初’三个字,猛地变了脸­色­,竟突然出手攻击。

夙瑶早就盯着九天玄女的动作,此刻立刻出声提醒。

玄霄更早即挥动羲和,熊熊火焰烧灼而去。

同一时刻,红看了望舒一眼,心念一动,望舒便飞至前方,冰雪之力铺天盖地而出。

九天玄女没有预想到双剑合力的威力,手中金光一散,身上便多了几道伤痕。

“……这两柄剑……?!”

红低声笑了出来,“怎么,琼华铸成双剑,六界皆知,玄女娘娘还未见过实物吗?那倒不必客气了,请尽情观赏——望舒冰舞!”

红出手毫不客气,望舒剑蓝光荧荧,寒气倾泻而出。

九天玄女从原地消失,再出现时已落至地面。

红勾了勾手指,望舒剑退了回来。

红笑吟吟地看着对面的九天玄女,“怎么,神界如此高贵的玄女,竟然也站到了人间的地面上——可会玷辱了您那尊贵的神格。”

“红红!”九天玄女冷喝一声。

“哼……没有受伤……?神界异宝果然甚多,不知道这又是哪一件?”红双手依然按着离箫琴,望舒从上空飞了一圈回来,打碎无数金­色­光点。

“……玄女,本座所言之事,成与不成,您尽早决定。否则我奏响离箫琴,再无转圜!”

红直视着玄女,右手慢慢抚过五根琴弦,长叹一口气。

“身佩离箫,转弦奏响,红染霜河,天清地澈。”

“……玄女,昔日你听过这十六字箴言吧……难道你从未想过,为何红家会将承影剑与离箫琴并称?离箫琴不过是乐器,却为红家至宝,又如此特异无法破坏,难道你从未思虑过?”

九天玄女突然间明白了什么似的,脸­色­变得煞白。

“他也曾提过这箴言……难道……”

“就是你所想的那个‘难道’——离箫琴在我手,镇魂铃亦在,红家人已死尽死绝,这才是‘天意’啊!若不是你们将事情做得如此绝,纵然离箫在手,我又能如何?”

红恨恨地说着,目光如刀,砍向九天玄女。

“你最好速速与伏羲联系,若我奏响离箫,便无可能中止,彼时后悔的是谁,大家心里清楚!”

红扔下一句话,便将右手悬在琴弦上,紧盯着九天玄女,似乎她有任何动作,便会拨动琴弦。

九天玄女被红的气势所摄,竟然说不出话来,嘴­唇­动了动,最后闭上眼睛,似乎按照红所说的,与伏羲禀报此地之事。

玄霄猎猎长发飞扬,眯起眼睛看着红,沉声问,“你到底是什么人?!”

同样的疑问,此刻也写在其他人脸上。

红环视众人,其后轻笑出声,“……红家末代族长,名与姓同,红红。若为男子,许字朱言,若为女子,赐号尽末。尽管我从未用过这号就是。

红弯起了眉眼,仪态很是柔婉。

“……倘若这次能活下来,我会把一切都说出来,因为那时候,也没有必要继续隐瞒……至于……也就不必说了。”

红转头看向夙瑶,见到对方那复杂已极的神情,不由微笑,“夙瑶……今日这夺灵之阵,实则出自红家,只是早被禁用。那本手札里,应当全是被封存的邪阵……”

说到这里,红见夙瑶张口想要说什么,摇摇头转了话锋,“但是这夺灵阵,却不是邪阵,只是你先用了血祭,这才落入邪道而已。单纯的聚灵之阵……被禁用的原因,便是如此神界了!不信的话……你大可以问问看,琼华逆天之过中,这阵法占了几成!”

“什么……?!竟然是……难道重光长老……”夙瑶心念电闪,瞬间联想到重光识破阵法一事,不觉说出了口。

红低头笑了笑,这般温和的笑容在一身鲜艳红衣的映衬下,反而有几分诡异。

“他手中另有一本札记,同样出自红家。现下……他与青阳大概在几百里外吧。”

“嗯?”夙瑶眨了眨眼睛,还没有明白过来。

玄霄听到红话中隐约的得意,一转念已想明白,不由得嗤笑一声。

“哼……你总做些多余的事情。重光手中那柄剑,你动了手脚!”

红笑了笑,没有否认。

羲和剑此时忽然增加了光辉,剑尖斜指着红,微微发出鸣啼。

望舒剑立刻拦到前面,发出寒气,抵消掉羲和的炎力。

玄霄看着羲和剑,一个念头闪过脑海,目光如惊电般­射­向红。

“你­干­扰了双剑的力量!”

红看着玄霄那微微愤慨而皱起的眉,竟然笑了起来。

“这个……我不否认。既然此刻我能增加双剑的威力,自然也可以消减它。不过……碧煞。”

红右手向着地面一指,被忽略了许久的碧煞这才发出水­色­光芒,欢快地飞了过来。

“主人!为何现在才许我行动?!真可惜……只差片刻……这死男人一定会阳炎噬心救不回来,主人你居然就带着望舒剑出现了!”碧煞不满地嚷嚷起来。

红右手从碧煞上一抚,将水灵珠取了出来,转头看向天河。

“……天河,这是水灵珠。你们带着水灵珠,至少可以平复地火……莫在此耽搁了。”

天河看着那颗珠子,没敢伸手接,他抓抓头,不解地说,“红姨,为什么突然就……”

“呆子,你红姨想让你避开过会儿的大战!”菱纱恨铁不成钢地给了天河一个栗子,随后感激地看着红,“……红前辈,这颗水灵珠……是您的?”

“不,我只是代为保管而已……”红停了会儿,笑容跟着消失,“……如果我没有去取回水灵珠,那么……等到它真正的主人出现,希望你们可以归还于她。这是女娲族的宝物,理当由女娲族持有。”

“女娲……?”天河似懂非懂,还是接下水灵珠,“红姨,这个要怎么才能……把那些火弄没了?”

红瞥了紫英一眼,很快避开了紫英的回视。

“宗炼的徒孙?水灵珠怎么用,你知道吧!带这两个人下山去,能走多远走多远……接下来的事情,不是你们可以­干­预的。”

紫英犹豫片刻,还是抱拳行礼,“弟子慕容紫英,师承玄霁。夙红师伯所命,弟子定会达成。”

这句话才说完,三个人变了脸­色­。

夙瑶有些不敢置信地望着紫英。

玄霄则略微失神。

红更是直接,毫不客气地冷哼一声,“谁是你师伯?我与琼华已无­干­联,夙红二字,在琼华也销声匿迹数十年了吧!”

紫英低头不言,依然保持着恭敬的态度。

红眼角余光瞥了瞥九天玄女,即对天河说,“还不快走!”

天河有些迟疑,菱纱扯了扯他的衣袖。

紫英最先取出长剑,御剑到了半空,却听到身后传来一句话。

“……魔剑中有双灵,互相依存,如光与影,净化戾气非一日之功,切莫急躁。”

天河此时已经被玉衡剑带着飞了出去,菱纱连忙赶上,目光复杂地回头看了红一眼。

见到三人离开,红便似轻松不少似的,重新恢复了那带着几分满不在乎的笑容。

“看来……玄女已经得出结果了?或者……那位尊贵无比的……要亲自降临吗?不知道陈年旧伤养的如何了。”

十五回 神魔聚首

见到三人离开,红便似轻松不少似的,重新恢复了那带着几分满不在乎的笑容,然而双手——却依旧不离琴面。

“看来……玄女已经得出结果了?或者……那位尊贵无比的……要亲自降临吗?不知道陈年旧伤养的如何了。”

碧煞在空中上下浮动,不断流转着碧­色­光晕。

“主人,怎么这次不是来揍玄霄啊……不过这女人……以前见过的?本大爷都没什么印象了。”碧煞说到后面那句话时,简直带上了几分孩子气的不屑,差不多就是类似于“这都是哪里冒出来的葱”这样的口气。

红不由得笑出声来,这碧煞……还真是会把握时间说话。

不过现下,还有比嘲讽九天玄女娘娘更重要的事情。

红的视线扫过碧煞,微笑着点点头,给了个赞许的神情,继而轻轻摇着头,嘴角噙着笑意。

“碧煞,你安静……有位大神,要出现了呢。”

红将“大神”两字咬得极为清晰,致使玄霄夙瑶疑惑地看了过来。

碧煞听红说的郑重,也不敢造次,乖乖地飘到旁边去,不过仍然狠狠地对玄霄亮了亮镰刀口。

玄霄右手紧握着羲和剑,神情倨傲,余光时时扫过九天玄女。

他火焰般的长发时而被灵气激得飞扬起来,灵力直似化为实体般,点点红­色­光晕四散而开——正和望舒剑上散开的蓝光相映成趣,倒也是一道美景。

只不过,此时、此刻、此地,根本无人欣赏这样的美景罢了。

夙瑶原本还有些茫然,凝神思索了好些时间,这才恍然明白过来,她看了看自己手中的纪霜剑,又看看双剑,神­色­突然舒缓下来。

“……红……夙红师妹,当年你留下素颜剑……师姐还欠你一声谢。”

红的瞳孔瞬间收缩了一下,右手不自觉地收紧,指尖扫到了琴弦,她这才回过神,轻轻应了一声。

“……不必。那是夙红给夙瑶的。琼华派……昆仑山上几十年,我……”红突然停住了说话,咬了咬牙,轻叹一口气,转头看向夙瑶,眉梢挑起,带着最为惯常的骄傲与笑意。

“夙瑶,夙红的十九年,就似另一场人生一般,那短短的时间与我来说,并不算什么。十九年与六百年相比……太过短暂。我已经不是‘夙红’,我是厉鬼红红,现任魔界将军……你所认识的那个‘夙红’,已经不在任何一处。”

夙瑶望着红,眸中情绪变幻不停。

那不再熟悉的发­色­与眸­色­,的确让人感觉到些许的陌生。

可是,红的眉眼间,依然是那样的笑意,行止中,丝毫没有改变。

夙瑶闭了闭眼睛,右手举起了纪霜剑,平执于身前,往日淡漠的眼神也有了波动。

她左手抚过剑柄,将剑柄上的八个篆字再次摩挲了一遍。

夙瑶什么也没说,但这个动作,却让红和玄霄都变了脸­色­。

纪霜剑柄上,刻着“夙红”给纪霜剑的评语。

寒气凝霜,纤巧生辉。

纪霜剑,是“夙红”赠与夙瑶的礼物。

它不但是夙瑶满师的证明,更是“夙红”与“夙瑶”冰释前嫌的证明——纪霜剑代表的含义,几人再清楚不过。

“夙红”曾经立下的铸剑三规,夙瑶起先没有得到“夙红”所铸之剑,这曾经是夙瑶的心结所在。

纪霜剑的存在,将这些全部打破。

夙瑶轻抚纪霜剑,神情眷恋而信赖。

这说明了什么,根本不言而喻。

红扣紧了左手,过了好一会儿才放开。

她将注意力重新放到九天玄女身上,心中却不自觉地松了。

“夙红”的存在与过往,影响比她自己想象和预计的更大,尽管她以为自己已经放下,但是亲耳听到、亲眼看到,她仍然有如释重负之感。

修炼不知岁月,而那些昆仑山上的时光,却如此清晰。

红压下心中的感慨与苦涩,神情凝重起来。

“……玄女娘娘,看来……你的主子,胆子却不大。红摄初赌的起,红红亦赌的起,而那尊贵非人的伏羲大神,却连露面也不敢?”

九天玄女仍旧保持着肃然恭敬的迎接之态,静默不语。

红右手指节扣了扣古琴的琴尾,墨­色­双眸流转几丝决绝,“既然迟迟不愿露面,想来是怀疑了。伏羲大神,本座可以理解你的怀疑,倘若离箫果真有动摇神界的力量,为何当年红摄初不用——你在怀疑这个吗?”

红右手抠着琴身边缘,神情变得有些­阴­狠,“凡人无知,岂能和天相斗,六界底层生命,也敢对神不敬——你是这么说的!不过……你真以为红摄初苦心留下离箫与镇魂,是让人去怀念当年吗?!”

“离箫琴……若要发挥离箫琴的力量,有一个极其苛刻的条件,当年便因缺了这条件,红摄初才没能叫你立刻付出代价!”红的话里透出明显非常的杀气,浓重得似乎要将一切都破坏,变成死寂,以偿还怨恨一般。

九天玄女乍见红如此咬牙切齿的恨意,竟然有些瑟缩,但不过刹那,她就转变成痛心疾首的神情。

“红,为何你自甘堕落?如果你秉心向正,天劫落下,未必便是成魔!涤去戾气,重塑魂魄,飞升成仙也未为可知!”

“我自甘堕落……?”红一字一字地重复着,极尽嘲讽,“是,玄女娘娘便谨遵‘天命’,在女娲上神饮食中下毒……若不是女娲上神为你说情,你以为红摄初能由得你活到被封为玄女?!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凡有仇怨睚眦必报——红家历来不欠于人,而那些欠了红家的,只待他日一一讨还!”

“九天玄女何等尊贵,统领一众天女仙女……你给我记清楚,成仙成神,我从不稀罕!倘若不是伏羲的诅咒……红家何至于族灭而尸骨不存;倘若不是伏羲的诅咒,我何至于到今日这魂魄不齐的地步?!”

红死死地瞪着九天玄女,黑眸中顷刻间燃起血红­色­的光,周身煞气暴涨,全不似先前的平静。

“天清地澈,凡是不合天纲,不合地则之物,全部消失——以‘天命’为由,践踏天纲的,怕不只一两个吧!”红的­唇­边浮现出嗜血的疯狂,更带着铭刻入骨,世代积累而成的仇恨,然而她的眼底,却是一片清明,其中的哀戚痛苦令人诧异。

红直视着九天玄女,一字一字地说着,似乎要吐进心中不平。

“红家直系,尽数死绝,离箫琴动,万物皆空……只有红家人的血染尽霜河,才能启动离箫琴中的力量……”

说完之后,红仰天大笑,笑声近似癫狂,她的眼角闪出泪光,泪水顺着脸颊滑下来,滴在离箫琴上。

“看啊!若不是伏羲大神——这苛刻的条件怎么可能凑得齐?!因果轮回,报应不爽,纵使时隔千万年,该报应的,依旧逃不过!”

九天玄女至此才真正感觉到恐惧。

如果说,神凌驾于人之上的,是绝对的力量。

那么,当他界众生拥有足以毁灭自身的力量时,神的尊严——只是个脆弱的幌子而已。

红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一缕遗憾和哀戚迅速闪过,消逝无踪。

“……话已至此,既然伏羲大神仍然不肯出来,那红只能用这方法了!虽说是玉石俱焚……我却开心的很!最好那神界给我直接崩塌掉——这才让人感觉到天理昭昭!”

红话音一落,身旁便升起一道红光,把她与外界隔开。

夙瑶已经听出不对,焦急地喊着,“停手——不要冲动!”

玄霄更加直接,握起羲和剑直接砍向九天玄女。

红深深地看了夙瑶一眼,露出释然的微笑。

“……我为此辗转支撑数百年……只求能将红家的不平,原样还给神界。这‘代天授命’,此后再不会有。命有定数,何须他人Сhā手……既然已经Сhā手,必要付出代价!逆天的,又何止我一个?!”

红深吸一口气,左手按上第一根弦,右手微微颤抖,片刻后还是按了上去。

“北斗星辉从此落——”

“第一弦动,弦定天枢。”

“第二弦动,弦定天璇。”

红慢慢地说着,随着她的吟唱,琴弦一根根发出光来。

等到她按上第五根弦时,动作停了一会儿。

以琴身看来,五根弦都已亮起。

但是,古琴七弦——离箫琴只得五弦,却留下了后两根弦的位置,只是没有缠上琴弦。

红闭上眼睛,一滴泪水从她左眼角滑落,滴在琴身上,啪嗒一声,溅开一朵泪花。

“……北斗星辉从此落……焚我一魂,祭为六弦……此即因情而生,因命终而绝,以此为鉴,始知人生终离于情。”

离箫琴发出一阵耀眼的红光,琴身上已多出一根弦来。

第六弦。

红的嘴角渗出血来。

她忍住魂魄撕离的痛苦,继续念着咒文,“第六弦生,弦定开阳。”

系在红左腕上的镇魂铃此时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响声。

红感觉到体内翻腾的痛苦稍减,心中却更加空落。

第七弦生……她必魂飞魄散……

能让神界尝到旧事代价,她不后悔。

可惜……却不能见到他了……

在这时候,红想到了云天青。

数年没有消息,她不想相信他已经死亡……却也无从得知到底如何。

若不是她原本缺失一魄,也不必那样与他道别。

镇魂铃所能镇住,至多一魂一魄。

七弦……

红双手按着琴身上仅剩的空位,瞬间驱除所有杂念,使心头一片空明。

“北斗星辉从此落……”

红才说了一句,突然有一只手按上离箫琴,在她惊愕的刹那间,念出了剩下的咒文!

“祭我一魄,凝为七弦。七弦已成,星辉降临!”

离箫琴突然间放­射­出刺眼的红光,无人可以直视。

离的最近的红也不得不以手遮眼,当她移开手掌时,见到一张熟悉的笑颜。

那人似乎舒了口气,眼中盛满了庆幸和喜悦。

“这下你可不能让我走了。”

红愣住了。

她看着近在眼前的天青,脑子里一片空白。

怎么可能在这里出现?

怎么可能打破结界?

怎么可能碰到离箫琴?

怎么可能知道咒语?

那是——红家决不外传的绝密!

这些思虑都没有出现,她满心感觉到的,居然是想要落泪的激动。

想不到……竟然真的还能见到……

“……天青……”红似乎不敢相信,伸手去碰触眼前的人,生怕那只是一个幻影。

云天青笑着握住了红的手,笑眯眯地说,“是我。好久不见,你的头发和眼睛恢复黑­色­了?”

“才恢复没多久……”红愣愣地答了一句,才从那震惊的迷茫状态回过神来,揪起云天青的领口吼了出来,“你在想什么?!现在跑到这里来!”

云天青平静地看着红,一直看到红心虚地放开了手。

“……若我不来,我会永远后悔。离箫琴响,天清地澈……你已缺一魄,镇魂铃无法保持你元神不散。我只恨没有更快赶来。”

红耳边嗡的一声,惊讶得目瞪口呆,“……你……你怎会知道……不对……你怎么能碰到离箫琴?!”

云天青突然促狭地笑了,右手一转,从袖中取出一件物事,在红面前一晃,便重新收在袖中。

“红,你瞒着的事情很多嘛——不过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伏羲大神看来是要出现了。”

红差点便扑上去抢夺,她脚下一动,云天青便旋身避开几步,但仍然站在红身侧不远。

红蓦地变了脸­色­,“……红家的步法……这……这明明不可能……难道……”

她咬着下­唇­,想到刚才见到的那个东西——那是承影剑!而且是经秘法化成短箫的承影……红家秘法……

除了她……还有谁能知道?

莫非是……

红想到的答案让她呆愣住,满心不可思议,“不,这、这怎么可能?!”

天青眸中含笑,一脸戏谑。

“就是你想到的——那个‘不可能’。先生说,你可能不信,所以告诉我八个字——离箫承影,殷炽红氏。”

“……箫碎影落,红陨星殁。”红机械地接了下去,表情却已经变成了近乎扭曲的纠结。

“……他在这个世界……不能出现吗?”

“红家子嗣,果如红摄初所言,不会输给如此因果。”

天空中响起一个声音。

伴随着一道金­色­的光芒,一名衣装华贵的男子降临在卷云台上。

他神­色­复杂地打量着红,半晌才说,“……你与红摄初很像。”

其他人或许还不认识,红却一眼就认出这是幻象中见过的伏羲!

她的脸­色­立刻变差,冷冷地看回去,“伏羲大神,您终于舍得出来了?”

伏羲没有被激怒,依旧保持着平静的神情。

“……红家末裔。若本尊不来,你当真要奏响离箫琴?”

“哈哈——您这是在说笑吗?!离箫琴七弦已成,我如何不敢?!”红笑出了眼泪,双手按在琴弦上,怒视着伏羲,整个人都因为接连的啼笑而颤抖。

“红家族灭,再加上女娲族的悲剧——只需我一人之命,便可以让一切得偿,有何不好?天道有常,反违反者必无幸理,尔等仙神,自以为无人可以追讨吗?!凡因必有果,善恶终须报,纵居九天之上,亦难逃天纲所追!”

伏羲瞳孔微微收缩,神­色­却没怎么变化。

他以右手折扇轻轻敲了敲左手腕,淡然笑道,“真不愧是红家人。­阴­阳双瞳、离箫琴、镇魂铃——还有这承影剑。多少年没有见到如此齐集的场面了。”

“说得不错,伏羲,不过你还算漏了一样。”随着一阵魔力拨动,卷云台上出现了另一名陌生男子,神情闲适,眉目间虽见儒雅,亦有邪气流动。

“天罡八卦大阵——当年红摄初能用地煞八卦大阵来对付本尊,今日这小鬼怎么会错过机会,不用天罡八卦大阵来对付你?”

伏羲神­色­微动,“……蚩尤,今日事与你何­干­?”

蚩尤听到这句话,就像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仰头大笑。

“与本尊何­干­——伏羲,天帝这称谓,让你傻了吗?!到现在你还不承认,布局之上,你已输给红摄初!在你的必死之局上,红摄初加上了镇魂离箫,倘若你早些察觉,毁去任何一宝,也绝不会让你所鄙弃的‘人类’获得破天的力量!”

在场的几人中,红还算冷静,天青也只愣了一会儿。

夙瑶完全惊呆了,全不知这是怎么回事——天帝魔皇同时出现……这旷古不遇的奇景,到底将会如何?

玄霄注意到的则是二者的实力。不论是天帝伏羲、或者魔皇蚩尤,他们所拥有的强大实力都远远超过以往所知!当此之时,他只觉眼界豁然开朗,一股急切想要变强的意念和但求一战的战意竟压倒了疑惑与好奇。

以常理而言,天帝、魔皇绝不可能为了普通小事出现。此刻齐齐出现,言辞间又反复提及‘红家’,再傻的人也该发现这之中的关联了!

伏羲的气势忽然改变,竟给人一种山雨欲来的压迫感。

“蚩尤,你何必得意!离箫琴动,万物皆空——若以为只有神界受到波及,愚不可及!”

蚩尤上下打量着伏羲,好一会儿才面露鄙夷地轻笑道,“你果然一知半解!红家的离箫琴原本有两种曲子,这小鬼本来想用的多半是‘罹情’,所以她六弦成情,原本还需七弦成离——可惜被这小子半路摆了一道,七弦已变,如今只能换曲。而这曲子,与神魔二界无损,只会损伤破坏天纲之人!”

红的身体一震,显然被说中心事。

她原本计划,确然是罹情一曲,动摇天地……

天青瞥到红的神情,也知道所言无虚,不由心中庆幸。

幸好先生已经说过,离箫琴的咒诀,否则当真无法挽回。

他在月余之前才得允许离开鬼界,又匆匆忙忙去取承影,再赶回这里,半分时间也不多——先生算的太过­精­确,根本没有给他任何提前的余地。

蚩尤忽然转头看着天青,笑眯眯地点了点头,“小子学的不错。红摄初现在如何?”

天青心里咯噔一声,有几分惊讶,“您……知道先生在鬼界?”

蚩尤笑着摇头,视线一转,也不再看天青,说话时却有几分不悦一般。

“你这小子问得太傻。红家的法术除了红摄初,还能是谁教的?一见你拿着承影剑,便知道是红摄初动了手脚。”

言下之意是,他无需知道红摄初在哪里,一个照面便可以明白谁教会云天青那些咒语,所以才有那一问。

天青眨巴了几下眼睛,看了看伏羲和蚩尤,再看看红依旧专注戒备的样子,恍然大悟。

“……先生在鬼界,竟无人知晓?”

蚩尤抚颌笑道,“傻小子,六界中唯有鬼界,伏羲神力无法到达,否则红摄初的魂魄到任何一处,都会被伏羲的神力摧得灰飞烟灭!伏羲昔年惨败于人,便厚颜无耻地设下法术,不让红摄初留在这世上——奈何,奈何!”

“棋差一招,伏羲,鬼王原本与红摄初相识,就算不是有心收留,也不会驱逐,这次你算是被你属下背叛一次——感觉如何?”

蚩尤边说边笑,丝毫不将天帝的颜面放在眼内。不过这也是不然,既为魔皇,昔日又是死敌,如今怎会估计对方‘威严’?

伏羲脸­色­忽青忽白,神力略微紊乱。

“……玄女,镇魂铃——是你交给她的!”

九天玄女立刻跪倒在地,急急拜下,“禀告天帝,这是……女娲娘娘最后的嘱托……属下……”

“女娲……”伏羲­阴­沉着脸­色­,只一挥手,九天玄女便被震得飞了起来。

落地之时,九天玄女吐出几口鲜血,脸­色­涨红地伏着,挣扎着想要辩解什么,却无法发出声音。

红冷笑几声,引得几人看向她。

“呀,天帝伏羲好大的火气。当年您既然能让玄女背叛女娲一次,那么玄女背叛您一次,岂不大好,两不亏欠!”

这句话说的极其讽刺。

不管是哪个主子,都不会想要一个有背叛前科的属下,尤其这个属下还背叛了自己!

红冷眼看着九天玄女的惨状,想到梦中所见到的那天真可爱的小天女,不禁闭了闭眼睛,“……局势可以算计,人心不可计算。天帝伏羲,你太过轻忽人心和感情……终究无法明白,吾等凡人所求,不过简单几个字。”

“……六界之中,以人最耽于情。白首偕老,恩爱不移——便是人心之最贪。伏羲大神,您昔年杀死女娲,真的是因为人与神不能相恋吗?”红抬起头,直视着伏羲。

伏羲闭口不答。

红轻笑一声,继续说,“天道自悬,天纲自稳。若不是您杀了女娲,致使天纲受创,斯世也不会受到根本动摇,以致盛衰循环,每到一个转折,便会濒临崩溃——若非继承女娲神力的女娲族后裔以命相抵,此世便无救。这才是女娲族世代为苍生而亡的真相,是吗?”

没等伏羲回答,或者说,红原本就没指望伏羲会接话,她毫不停顿地继续说下去。

“女娲族世代短命……那是你害怕她们忆起血脉中的记忆,重新得会女娲所代表的部分天纲,而下的咒法!但是如此做法,即使维护了你的权力至高无上,对这世界运转,却毫无益处!随着血脉稀释,终将有一天女娲族失去神力,到时候……天地变动,你要从哪里找来修补的力量?!”

伏羲还未说话,蚩尤却击掌赞叹,“说的好。你这十几年冰封的苦头果然不是白受的,居然连如此久远的东西也能想明白了!女娲元神未散,却无形体相托,魂魄未凝,难以重聚神力。至于红摄初……他耗尽力量与伏羲一战,以­阴­阳双瞳为代价,让伏羲至今不能恢复跨越空间的力量,纵然魂魄不散,灵力多半衰微,不过他鬼道子甚多,也不惧这点儿事。”

在场的三个‘人’已经感觉到无法Сhā话了。

只是听着他们说话,便感觉倍加吃力。

伏羲接连被拆穿把戏,心中有愧,气势上先弱了一筹。

他看看红,竟突然出手攻击。

数道光芒相撞,消散后,红完好无事地站在原地,目瞪口呆地看着身前好几柄武器——甚至包括蚩尤扔过来的碧玉小槌。

“伏羲,你想逼得她弹奏琴曲吗?玉石俱焚,灰飞烟灭,岂不可惜?不到最坏的地步,她也不想动那离箫琴吧!”蚩尤说到这里,视线从红到云天青转了一圈,微带促狭地笑了。

红察觉到蚩尤的目光,心中一动,立刻扭头。

不到万不得已……她当然不想弹奏离箫琴。

她想报仇,如果伏羲死去,当然可以报昔日的仇,但是那样一来,天纲同样受损,这个世界只怕会崩溃掉,蚩尤大概也知道这样的后果,才会出现于此。

离箫琴上,两根琴弦,分别是她的一魂与云天青的一魄。

若然弹奏,等同于毁灭二人的魂魄。

虽有镇魂铃,也只能保证她不在弹奏中途便魂飞魄散,而天青更是必死无疑。

她不想死……

她想要活下去……

和他一起……活下去。

“……开出条件来。”伏羲咬着牙,脸­色­铁青。

红心头一松,笑着转过视线,对上伏羲的怒瞪。

“前一条我已经和玄女说过,这是符合天纲的交换。第二……解除对女娲族世代短命的诅咒。第三……解除对红摄初的法术,让他可以自由地来往于这个世界。”

伏羲­阴­沉着脸­色­看着红,半晌没有开口。

红长叹了一口气,忽然微笑起来,侧头看着天青。

“天青……今次我是赶不走你了,你便和我一起走吧。”

天青一怔,看着红按弦取音的姿势,也明白过来。

他握了握手中的承影剑,忽然感觉到一阵轻松。

“好……我们一起,生死不离。”

红和天青望着对方,同时笑了出来。

他们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对昔日的怀念,看到了留恋……

或许因为明白没有任何遮掩与担忧的必要了,红放任自己的感情流露出来。

眷恋的、温柔的、不舍的……

义不独生,便同生共死。

十六回 一生一世

九重宫阙,凉风习习。

一名身着湛蓝道袍的少年倚着阑­干­,右手在空中点了点,漾开一圈波纹。

水作镜面,倒映清明。

他安静地凝视着水静中的情形,过了半柱香的工夫,突然愤愤地一拍手,狠狠地击散了水面。

水花四溅,画面消失。

少年清秀而稚气未脱的脸孔上,有着一种难以言明的愤慨和不满。

“……可恶的小子……”

少年异常凶恶地跺着脚,就要要踩死什么似的。

一阵轻巧的脚步声传来,同时传来的还有几声窃笑。

“……你又在看下界情形?”白衣宫装少女侧着头,眼神灵动,更带着几分取笑的意味。

少年一扭头,看见来人,神情稍稍舒缓一些,但仍是气呼呼的。

“哼!本君的事情不用你管!可恶啊……可恶,为什么那小子总缠着主人?!”

“本君?你的自称总算改过来了?”少女掩口笑了好一会儿,“以前不都是‘本大爷’吗?”

“瑶光!”少年剜了少女一眼,似乎被揭了底很不开心似的。

“你怎么又过来了?这碧华虚境一向没人来,玉衡星没有管着你?”少年抱起双臂,稍稍退了一些,显然不喜与人站的太近。

瑶光吐了吐舌头,扮了个俏皮的神情。

“玉衡姐姐去看望……所以我就过来啦!”

少年的脸­色­猛地沉下来,冷哼一声。

“从玄女位置上被贬下来的死女人,玉衡星真是……奇了,你不是吵着要去看红摄初吗?”

瑶光一下子拉长了脸,嘟哝着嘴巴说,“你以为我不想去啊!现在根本找不到嘛!红摄初有­阴­阳双瞳,转世到哪里去根本算不出来,再加上女娲上神跟着转世了,能找出来才奇怪!”

瑶光闷闷地说了几句后,突然跳了起来,抓起少年的手就往外跑。

“碧煞!当时蚩尤和红摄初约了二十年后再下棋,你主人也听到呢!她肯定也在找!同样有­阴­阳双瞳,她才是唯一能确定红摄初转世的人!带我去找她!”

少年皱起了眉,甩开瑶光的手,“别在这胡闹!主人不会去找的!”

说完后,他直接坐到地上,右手猛一捶白玉阶,砸出一个大坑,只是很快那坑就自动复原了。

瑶光这可不乐意了,叉着腰看着少年。

“碧煞元君!本星君要你去找!”

地上的少年仰头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龇了龇牙,“本君不去!瑶光,你怎么说也没用!才不过十多年,就算当年天帝应了主人三条要求,主人怎可能就那样放心?!她肯定不会去找红摄初,这样才能保证红摄初的安全!”

瑶光听到‘天帝’二字,登时蔫了,悻悻地垂下头,“呜,我也知道啊……若不是离箫琴,天帝才不可能同意……那只是去看看她,总可以吧?”

碧煞沉默了一会儿,点了点头。

“……主人在昆仑山。你跟我一起去,要是胡乱说话,本君饶不了你!”

瑶光见碧煞突然严肃起来,也不辩驳,嗯了一声就算答应了。

碧煞拉着瑶光的手,走到宫殿的西北角上。

一口泉水发出蓝蓝莹光。

碧煞右手一挥,泉水蹿高了几丈,形成了一道水幕,水幕上投影出昆仑山的样子。

瑶光惊讶地咦了一声,碧煞却懒得理,拽着她走了过去。

再次看到昆仑山的景­色­,碧煞颇有些不是滋味。

这不是旧地重游的亲切感,反倒夹杂着一些很特别的嫉恨。

他眯了眯眼睛,看向山顶的逶迤殿舍。

“……主人在琼华派的地盘。”碧煞这才松开了瑶光的手,犹豫了一会儿,大步地走上去。

瑶光一边急步跟上一边奇怪地看着碧煞,“喂,我们飞过去不是更快?为什么要走啊!”

碧煞没有回答,只顾着走路。

为什么要走?

这条路……几十年前,主人曾经带着他走过,也只走过那一次。

以后,来回上下,都是御剑而过。

昆仑山巅,琼华派,卷云台——对于碧煞来说,有着非常特别的意义。

不管是第一次幻瞑界降临时的大战,还是之后的那次对峙……

他是碧煞,是长镰碧煞,主人最忠心可靠的武器。

他愿为主人斩尽一切阻碍。

碧煞记得,在他的灵识刚刚产生的时候,他一心夺取来人的灵力和身体,想要获得自由。

碧煞想不到,那个人居然可以把自己的手臂也一起冻结在玄冰里——如此狠绝,令他这天生杀戾的武器也为之折服。

几百年不离不弃,几百年并肩作战……

他从未想过离开主人,即使在被主人留在琼华派时,他也坚信主人会来带他走!

她的确回来了,以黑发黑眸的外貌回来,灵力深厚­精­纯,显然已经痊愈。

卷云台、离箫琴、镇魂铃、承影剑。

她以命相赌,不惜玉石俱焚——而那天帝却不敢赌这一次。

碧煞的脚步顿了顿,仿佛还能看见主人当时双手略微颤抖地按着琴弦的模样。

主人为了那问天的一局,赌上所有的一切。

主人一路行来的辛苦,只有他最清楚。

该说幸好吗……天帝的胆怯成全了主人的布局。

虽然没能成功地报复天帝,却让神界从此退出了对人界的­干­涉。

天道自悬——大概这才是主人想要的结果。

众人震惊之后的欢呼,碧煞都如没听到一般。

他想要提醒,却发现自己被封了声音、禁锢了行动。

九重雷劫。

主人之前能笃定雷劫不落,全靠她一身功德,如今她将功德折他人罪过,雷劫顷刻便会落下。

最先反应过来的……居然是那个公­鸡­男。当时碧煞很惊讶,他在心里撇撇嘴,撤掉了这个称呼。

第一道劫雷落下的时候,羲和冲天而起,击散了雷光。

主人托起离箫琴,对身边的那个死小子说了几句什么,另一柄剑光跟着闪现出来。

紧接着……

一道道的光飞来,在主人头顶上空结成了光网。

碧煞拒绝回忆当时主人那种快要哭出来的神情。

天雷的威力不是凡器可以相抗。

第八道劫雷降临的时候,地上已掉落了不少断裂的残剑,空中还飞着的屈指可数。

羲和、望舒、离箫琴、承影剑——还有天问剑。

然而他们的持有者现在已经非常吃力,都在苦苦支撑而已。

主人更是被散乱的小股劫雷弄得­精­疲力竭。

眼看着雷光降落,碧煞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竟然在那瞬间化出灵体,握起镰刀便冲了过去。

碧煞的意识在雷光中变得模糊,他仿佛听见了主人的惊叫哭喊……

等他再次回复意识时,看到天空劫云已散。

主人半跪着,蜷缩着身体,灵力不断流转,突然爆发开来,又突然衰弱下去,如此往复,等到主人的灵力完全稳定时,她的衣裳——竟在顷刻间褪尽了红­色­,变成了淡淡的蓝­色­。

主人站起来,抬起头时,露出她额头上新添的印记。

碧煞这时才安心,那是灵力极盛而凝结成的印记,主人这次度劫成功了……

一直到主人扑过来抱住了他,他才反应过来,自己竟然有了实体。

主人对他说,他借着劫雷的力量,突破了灵体实体化的关卡,更因为这是九重雷劫,度劫即有功——他居然因为挡下第八道劫雷而飞升成仙。

如此变故,别说碧煞自己,他清楚地记得,卷云台上的人们,没有一个不表情扭曲的。

尽管挡劫雷的人不止一个,却只有碧煞的功德加上这次的度劫之功,足以累积到飞升。

对了……拿着天问剑的那个,似乎成了地仙。

至于其他人……

碧煞看着主人被那些人包围住,一群人唧唧喳喳地说着什么,或哭或笑,他站在一旁,突然感觉到心里空了一大块。

碧煞是主人的武器。

主人却说,碧煞,既然你已经得道成仙,不必跟着我了。

碧煞是主人的武器,却不能继续留在主人身边。

他不记得他是怎么离开的。

可能是和来缉拿九天玄女的天兵一起走的。

也可能是过了几天才去受封,封为‘碧煞元君’,居于‘碧华虚境’。

多么可笑!

碧煞是主人的武器,是凶煞之器,现在居然成仙了?!

琼华派那些想成仙的人,却有不少被打落东海,剩下的也在派内反思呢!

快走到琼华派山门的时候,碧煞捏了个指诀,身形瞬间隐去。

瑶光虽然不明白,也跟着隐身了。

碧煞走进琼华派,眼前景象令他大吃一惊。

原先矗立的九天玄女雕像不知何时已经不见,那里全部夷为平地了。

空旷的广场。

琼华派中一片忙碌景象,但显然井然有序,毫不错乱。

碧煞也懒得管,径直往感应到的方向走去。

他心里确定,是在承天剑台的方向。

走近承天剑台,远远的便可以听到金属敲击的声音。

火焰熊熊,旁边站着一个白衣青年,右手举着锤子,正兢兢业业地捶打着剑坯。

玄霁站在几步之外,一手拿着扇子,才扇了没几下,就感觉到一阵旋风把扇子卷走,同时传来一声嗤笑。

“丢人!”

玄霁给唬得跳了起来,拍了拍心口才猛地反应过来,神情立刻松懈。

“师姐……你非得隐身站那­干­嘛?大大方方地出现好了!吓死人!”

“就你这点胆子,当年怎么敢冲上去挨雷劈?”

一个身影渐渐显现出来。

白­色­衣裙,领口袖口滚了红边。

红抱着双臂,斜睨着玄霁,撇了撇嘴,“铸剑师居然还扇扇子——你的灵力和法术白练的?”

玄霁原本低头做认错状,听到后面那句话才回过味来。

他一手指着红,指尖颤抖,“师姐,你……你有望舒剑,这点热力根本……”

红眯了眯眼睛,眉梢挑起,轻哼一声,“嗯?玄霁,你莫不是忘了,望舒剑目下可不在我这里。”

说着,红伸出右手,光点从四周汇聚过来,一柄泛着紫光的长剑出现在她手中。

红转了转手腕,笑眯眯地看着玄霁,“我手里可只有素颜剑。”

玄霁自知失言,立刻噤声。

当年的事情历历在目。

琼华虽免于天火,夙瑶师姐和玄霄师兄也不必东海禁锢千年——夙瑶师姐需要静思二十年,玄霄师兄则要在东海漩涡最深处待上五十年。

当时红才过天劫,气力仍然不济,只对两人说不必多虑,此为天道循环。

夙瑶被随后来到的神将送到东海,玄霄则颇有不忿,最终却没说什么,撇开神将,自己前往东海——当时红挥手让望舒剑跟了过去,众人皆知。

琼华派重新落回昆仑山颠。

夙瑶在先前将掌门位交给元熹,令其余人等辅佐。

当时琼华派可说群龙无首,暂成混乱状态。

再加上几人上前与夙红师姐厮谈,结果便是整整几个时辰后,琼华派依然是乱七八糟的状态。

其后差点爆发新一轮的战斗,结果夙红师姐伸出左手,放出灵力,众人还未反应过来她要做什么,欲战之人的兵器先飞了过去。

最后,当然不了了之——夙红师姐和天青师兄悄然离去。

等到琼华派的事情稳定下来,慕容紫英回到了琼华派。

五年后,元熹传位给慕容紫英,消失无踪。

这些年来,夙红师姐时而出现,却从不在众人面前露面,只在承天剑台或者思返谷。

他第一次看到夙红师姐悄悄来琼华派,便是去往思返谷拜祭师父的时候。

他远远地看到一个人影站在那里,站了许久,最后欠身行礼,消失不见。

等他走过去,看到墓碑旁放了一枚天冥宝戒。

再之后,却是紫英回报在承天剑台铸剑时,有人从旁出声指点。

玄霁去听了一次,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他拍拍紫英的肩膀,嘱咐他要悉心学习。

紫英专心地锤打这剑坯,不理会旁边的说话声。

突然间,一颗石子飞来,震开了他手中的锤子。

紫英不由得抬头看去,却看到那人点了点头,随后指向地上的矿石。

“……师伯,此矿杂质甚多,恐怕……”

红捻了捻手指,不屑地哼了一声。

“扔进去。”

紫英还要说什么,玄霁赶快使眼­色­,让他遵从。

紫英有些糊涂,这些年夙红师伯出现的次数不多,但也不少,他自问确实获益良多,但是这样明显的杂矿,放进剑炉里……?

玄霁看不下去,生怕夙红爆发,直接上去把矿石扔进了剑炉——这时,红露出了一个奇妙的微笑。

轰的一声,剑炉中的火焰突然爆炸开,猛地蹿高了很多。

紫英因为刚才询问的缘故,稍稍走开了一步,即使如此,也难免被熏得有些呛到。

这时,一阵猛烈的咳嗽声从火焰中传出,紧跟着就是喷嚏连连。

“……夙红师姐,我错了!我错了啊!师姐你也不能这么整我!”

玄霁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奔了出来,衣服上熏得黑黑黄黄的,他还在用袖子擦着眼泪,却怎么擦也擦不完。

紫英不禁愕然,尽管他知道师父有时候……但还不至于这么夸张。

“……师伯,这……”

“绿石英,催泪粉。”红简明扼要地回答,并曲了曲手指,示意问题出在她刚刚弹过去的石子上。

玄霁呼天抢地,“我就知道!所有的矿石都没有这么催泪的——师姐你从哪里找来的东西?!”

“……魔界挖出来的。”红四十五度角仰头看天。

“……唉,玄霁师弟,你少说错一点就好了。”天青捂着额头走过来,有些无奈地看着红,“你果然在这里——刚才飞绝在追捕你。”

红立刻正­色­,有些惊吓似的往左右看了看,“啊?又追来了?”

“别看了,现在他和瑶光在后山打起来了。碧煞也在。”天青走到红面前,刮了刮她的鼻子,没奈何地笑笑,“你怎么说,去帮忙打,还是先跑?”

“啊——我早说了令牌不在我这里了,他怎么还追着我回去处理那些压死人的东西!岂有此理,逼人太甚——!”红拨开天青的手,恨恨地一咬牙,最后抬头说,“我们跑吧!”

玄霁脚下一滑,当场跌倒。

“师姐……你就这么­干­脆?”

红白了玄霁一眼,“废话!要么你去和快疯魔的魔将军打好了!总之我不去!”

天青侧过头,很小声地说,“……他说他连续三个月没得休息,没日没夜地处理事情……”

红猛一掐云天青的手心,天青立刻闭嘴。

这时候,红的表情变得有些­阴­沉,四周似乎能升起鬼火,她­阴­恻恻地说,“……当年我被压榨了一百多年……堆到天上去的文件啊……没完没了的纠纷……现在让我回去……想也不要想!活该他以前偷懒了!”

天青咳了一声,默默地召唤出天青剑。

等到玄霁回过神来,两人已经不见。

玄霁这才大叫了一声,“坏了!紫英!后山一定打的乱七八糟了!”

紫英很平静地点了点头,“我知道。”

“那还不快去?!”玄霁猛一瞪眼,可是被紫英那冰凉的目光回望了一会儿后,他低下头,“哦,也是,赶过去也没什么用,等他们打完了再说吧。”

“正有此意。”紫英走到剑炉旁,俯身看了看,“……原来爆炸以后,杂质都被除去了。师伯果然技艺­精­湛,出神入化。”

玄霁给气得直翻白眼。

天空上。

天青站在红身后,一手环着她,若有所思地看着昆仑山的方向。

“……你真的就这么走了?”

“哦……”红无谓地摆摆手,“没事,飞绝不会杀瑶光。”

“……我不是说这个。碧煞是来找你的吧。”天青顿时感觉到一阵无力,红有时候那么­精­明,有时候脱线的离谱。

“所以?”红疑惑地问。

“你不觉得去见见比较好?”天青索­性­把话说明白了,免得被她给郁闷到。

“他想找到我很容易,不差这时候。给飞绝当面逮到就惨了。”红的额头滑下一滴冷汗,“我可以想象飞绝现在肯定是怒气值爆棚了。”

天青原先想说什么,才张口又压了回去。

“没事,别看瑶光星君天真无邪的样子,论战斗力在北斗七星里排第二——再加上她属­性­为水,正好克制飞绝的火。如果飞绝打伤了瑶光,那才是永无宁日。北斗七星一心同体,不可分割,如果瑶光受伤,其他星君肯定立刻出现。”红说了一大通,最后肯定地点头。

“你说的令牌是什么?”天青换了个话题。

这时候昆仑山传来一声巨大的爆炸声。

红侧头听了会儿,咋巴着嘴巴,“厉害了,飞绝把火灵珠带来了——刚才肯定是火灵神的力量!不过瑶光星君更厉害,把本命星气拿来炸,估计要削掉小半个山头了。果然是破军,无人可阻……”

天青一听这话,脸­色­不禁白了白,“啊?那琼华……”

“琼华没事。混元帛挡住了爆炸——不知道碧煞从哪倒腾来的东西?神界的宝贝还真的非常多。”红满不在乎地说完,这才回答先前的问题,“魔将军的令牌,不过我早就扔给别人了。”

天青听到琼华派没事,也就安下心来。

“魔将军的令牌……?什么样的东西?”

“无关紧要了。”红轻咳了一声,“反正还有三十多年,魔界也不差这么个将军。你看魔尊天天打混,魔界不是也没崩溃吗?”

“三十多年……?”天青皱起了眉,为什么这么肯定只要三十多年?他突然间反应过来,不由得惊叫一声,“该不会是你那次扔给玄霄师兄的临别礼物……!”

红没有回答,一阵可疑的沉默后,她才开口,“……快到青鸾峰了啊。你猜这次最先出来的是谁?”

天青背后渗出了冷汗,“……你居然真的……等师兄出来的时候……”

“等玄霄出来了,去找自己兄弟叙旧才叫­精­彩吧。”红忽然飘出一句话来,语气很奇妙,同时斜了天青一眼。

天青起先还不明白红的意思,等他想了一会儿捉摸出来这是怎么回事,他立刻大叫。

“你从一开始就知道天河是师兄的孩子!那你还往死了整我!”

“……是你不肯说‘先生’的事情。”

“因为先生让我立誓,有些事情不能外传!”

“我也没让你外传啊。所以我根本就没有生气。”

“你说谎……”

“我真的没有生气哟——所以你那几年跑到了哪里为什么容颜未变从哪学了法术是怎么知道红家秘法非得到那时候突然出现逼得我没办法赶你走现在还拿着我不能碰的承影剑,我根本就不在意。”

“……”

“你当真了?哈哈……真好笑,看你那张脸!”

“你又耍我?!”

“嘻嘻……”

夙瑶东海囚禁期满后,她回到琼华派,却拒绝了紫英归还掌门之位的上诉。

夙瑶在琼华派待了两年,两年后突然失踪。

有人说夙瑶不见的前一天,元熹回了琼华一次。

也有人说,那天出现在琼华派的不是人类,似是妖族。

更有人说曾见到夙瑶和夙红在琼华宫内谈论许久……

琼华掌门慕容紫英没有发表任何解释,这些猜测很快也就烟消云散。

某日紫英向红询问此事,红顾左右而言他,最后才说,‘我不再是夙红,她亦不再是夙瑶。此刻在哪里,我却不能回答。天地之大,何处不可?’

又过去十多年。

紫英在云游时偶遇元熹,发现他已成地仙,据元熹所说,玄墨曾出现在极北之地,似是快要历劫。

紫英问及夙瑶,元熹摇头轻笑,言道各人自有各人因缘,他只能说夙瑶已不在人世。

紫英不解。

元熹笑答,孟婆汤尽,今生便空,求取来世,何知因由?

紫英不禁愕然。

元熹见紫英心情激荡,随即安慰道,若得两生情缘褪尽,尚能有再见之日。

数年后。

月老祠中,红蹲在神像前,天青站在旁边,神­色­有些紧张。

“红,你曾经说‘情丝千百结’有小半不知所踪,这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

“……那岂不是说,月老的红线是不完整的?!”

“是啊,所以不是时不时地出点错吗?”

“你现在还剪掉一段红线,他只会错的更多吧!”

“……错多错少差别不大,静女要红线来施法嘛!”

“……她转世以后,叫紫萱?上次你才把水灵珠和天蛇杖交给她。”

“嗯……虽然按照时间来算,现在红摄初的转世也有二十七八岁了……可惜要顾虑着其他人,我不能去找他。”

“……红,这个月是不是已经满五十年了?!”

“……好像真的是哦。哎呀……好像他正在去青鸾峰——你说他看到‘兄弟’的脸那么像自己,会怎么想?”

“……你别再把这里的红线绞起来了!赶快走吧!”

“有什么关系,不绞起来月老回来就发现红线少了。你怕什么,难道玄霄能把自己儿子砍了?天河体内有神龙之息,一时半会也输不了!”

“红!你就不怕绞到你自己的红线了?!”

“啊?这怎么可能——红家人的线从来就不在这里面。”

“为什么你笑得那么奇怪?”

“……我不告诉你。”

“……等等,这么说起来……你曾经在我手上绑的丝线到底是什么?”

“……我们还是赶快去青鸾峰吧。”

“不解释清楚就不要走!”

“怎么了?如果你后悔……把你手指剁下来好了,反正那丝线我能绑不会拆!”

“果然是……红,你还瞒着多少事情?!”

“……真的打起来了——好厉害,再不快点过去,整座黄山就要给砸掉了。”

“……嘁,先生说的没错,红家果然全是死鸭子嘴硬!”

“……恕我说一句,你现在算是入赘给红家的,刚才那句话,哼……”

天青不由得捂住额头。

先生,您说的没错,要逼出红家人的真心话,机会恐怕只有一次。

不过……有些话,只需一次,也已足够。

他想到五十年前,卷云台上,红温柔的微笑,便心生暖意。

若系一生心,结此红线牵。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移。

【执子之手,风雨同舟】

【莫失莫忘,不离不弃】

十七回 情丝千百结

“吾名羲和,誓死追随主人!”

羲和剑灵能够出声之后,第一句话,便是这样义无反顾的誓言。

他终于可以化出灵体。

浴火凤凰,顷刻间挣开了四周的束缚之咒。

玄霄睁开双眼,对羲和剑的变故居然没有多少惊讶,只是浅笑着点头。

“吾名玄霄。”他的语气自然到仿佛顺理成章,似乎他早就知道羲和会开口说话一般。

玄霄的神情平静无波,气息安定,无丝毫凶戾狂煞之处——比起当年刚刚来到这里,他的气质已完全不同。

在东海的这些年,与其说是囚禁,不如说是玄霄自愿换个地方修炼。

当日在卷云台,他虽耗费不少­精­力,却也不至于不能与神将天兵作战,只是,那人的一句话止住了他的战意。

天道循环。

何谓天道?那日神魔齐聚,可说将过往他认定的一切全部推翻。

即使仙神如天帝,依然逃不过天道循环几字。

神界从此对他界放手。

天道自悬,往复公正。

虽然,玄霄心里清楚,他之所以要比夙瑶多待三十年,十成十是红从中动了手脚。

既然她有心如此,他也不必争辩。

玄霄曾欠夙红一诺——纵然她说恩断义绝,在玄霄来说,这个承诺,却一直欠在那里。

既然如此,便将东海五十年抵此相欠。

冰封的十九年,使玄霄懂得了心如止水,他领悟了凝冰诀,也想通了很多事情。

东海的五十年,起先几个月,他都在思索卷云台上那令人震惊的对话。

当他隐约得出答案时,反而更有种难以言明的挫折感——但也不过短短时间,这情绪便消失无踪。

五十年修炼,使他调理好自身灵力,慢慢地整理心绪,不至于心魔骤然增涨,导致失控。

每一次他看到望舒剑时,都会不自觉地凝视片刻。

望舒剑两任主人……

夙玉已不知轮回何处。

红……和云天青在一起吧。

玄霄曾经很恶质地想,难道红对天河的存在没什么疑问?居然还能够那样欣喜地看着云天青……

天河居然叫她红姨。

玄霄想到自己和天河是结拜兄弟,忍不住有些无言。

要是这么算,根本就是辈分全乱——虽说他们几个没有一个在乎这东西,但是闲暇时想到,也有些郁闷。

望舒剑在三年后化出灵体。

一只白鹤。

她说的第一句话是,“吾名望舒,主人有话转述。‘望舒与羲和成对,始终还是不分离的好’。”

玄霄当时瞪着白鹤看了好一会儿,见她始终那副冷淡的神情,摇头不语。

红和望舒剑简直在开玩笑。

一个不要望舒了,甩手就把望舒扔来。

另一个,显然不想被更改主人,开口就是‘主人有话转述’。

以玄霄的自尊,难道会去勉强一柄剑改换主人?何况他也不需要!

如今他已能控制羲和阳炎,不会被其所制——红这一手,算是什么?!

他抠到那块奇怪的牌子时,更感觉到几分莫名其妙。

时间久了,他渐渐的便习惯了东海漩涡的冰冷无光。

若说冰冷……及不上冰封。

黑暗,也无甚可怕。

“……有人来了,是否迎战?”望舒剑灵突然飞出,站在望舒剑柄上,一双墨玉般的眸子凝望着一个方向,翅膀微微张开,似乎随时准备战斗。

羲和剑灵同时扭头看过去,火焰腾的一下升了起来。

玄霄微觉奇怪,此刻应当不过四十年,但从未有人来过,现在的这个……

敌人?

还是……

闲适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不止一个人。

是两个人的脚步声。

玄霄微微敛眸,这声音……似乎是熟悉的人。

“……稀客。”玄霄停止打坐,站了起来,长袖一振,周围水波荡漾,点点红­色­亮光扩散开来,立刻照亮了方圆十余米内。

来人皆是银发紫眸,黑­色­长袍——竟是幻瞑之主婵幽与护将赢幽。

“……玄霄,数年不见,你变化甚大。”婵幽有些惊讶地看着眼前的男子。

她本以为玄霄会受羲和所困,不用数年便心魔肆虐,没想到如今却仍能保持清醒神智,甚至颇有谦和平淡之势。

赢幽站在婵幽身侧,密切注视着玄霄的动静,同时握紧了手中长棍,似乎压抑着怒气一般。

“幻暝之主所来为何?”玄霄没有和婵幽慢慢叙旧的心情。纵使他能不再执着于人、妖之争,但往日仇怨仍在,却不是简单便可揭过。

婵幽静静地笑了,“……玄霄,你可想看看自己的梦?”

玄霄身体一僵。

“不必!”他说完就转身往回走,脚步急急惶惶,全没有先前的安适。

“胆小鬼!”赢幽突然大喝一声,鄙夷之情溢于言表。

玄霄立刻停下,回头怒视赢幽,“你说什么?!”

“胆小鬼——她敢一次次地面对自己的过去,才能度过心魔,不被心魔所制。你却连看也不敢看!”赢幽狠狠地瞪着玄霄,杀气跟着散逸出来,在这小小的地方立刻聚集起一阵漩涡。

玄霄右手刚刚握起,便放下了。

他眯着眼睛看向婵幽,“你受谁所托?幻暝之主何时需要多管这种闲事!”

婵幽诡异地笑了笑,“本座没有受任何人所托。至于代价——只要你看了这些梦,本身就是代价。”

赢幽张口想说什么,却被婵幽拦住,只得愤愤地退下。

玄霄沉吟片刻,伸出右手,“谁怕。”

“那最好不过。”婵幽笑着将几块紫晶石放到玄霄手中,“梦只是梦而已。”

玄霄有些莫名其妙,收下紫晶石,看着二妖突然消失。

“……魔力……”

“千凝魔艮,主人曾经赠与幻暝之物。”望舒剑灵朗声回答,说完后即闭口不言,似乎刚才说话的并不是她一般。

“他们究竟所为何来?”羲和剑灵有些摸不着头脑,兀自瞪着刚才的地点。

玄霄握紧了紫晶石,脸­色­凝重下来,“……或许很快就会明白。”

他收起灵力,四周再度变得黑暗。

在这片容易诱发不安于绝望的黑暗中……他隐隐约约地察觉到什么。

这些紫晶石中……

或许……

不止是他想不起来的那些梦。

幻暝之主既然特地走这一趟,倘若没能取回相应的代价,岂不是万分不合理?

他低头看着手中的紫晶石,突然发现间隙里夹着一颗小小的珠子。

“这是什么?”玄霄捻起了那颗珠子,没想到他还没有用力,珠子便碎裂成两半。

玄霄只觉得眼前的景­色­突然扭曲起来,紧接着……

玄霄倒在地上。

羲和剑灵急得大喊大叫。

望舒剑灵却很平静,飞下来看了一会儿,“……回梦的法术。别叫了,惊扰了他更不好。”

“你怎么知道?”羲和剑灵非常奇怪地看着白鹤。

望舒剑灵没有回答,直接飞回了剑里,留下那只凤凰在外面跳脚。

玄霄醒来,是三天以后了。

醒来之后,他盘膝而坐,似乎在打坐冥想。

但是羲和剑灵知道一定不是!他清楚地感觉到玄霄心绪难平,­精­神状况一团糟!

望舒剑灵居然在这时笑了几声。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玉暖日生烟。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羲和剑灵眉目纠结,“什么东西?乱七八糟的!”

望舒剑灵轻笑着续道,“平生莫相思,相思无穷时。平生莫悔,悔之晚矣……”

玄霄的灵力突然暴走起来,但也只是刹那。

望舒剑飞到玄霄手边,一只白鹤立在剑柄上,略带怜悯地看着他,极轻极轻地说了一句话。

玄霄立刻安静了下来,煞气顿时消散无踪。

很久之后,羲和剑灵依旧不解,那句话到底有什么魔力?

当玄霄东海禁锢的五十年满,同时历劫入魔之后,他离开了东海。

羲和剑跟着出了这个牢笼。

某日,在青鸾峰,他凑巧遇到了碧煞。

碧煞此时已是碧煞元君,位列仙班。

而双剑的剑灵,却因各自主人的入魔,皆已入魔道。

先是一场大战,打到­精­疲力竭后,羲和才想起来这个疑问,他说完之后,看到碧煞脸­色­惨白。

“你怎么了?”羲和不明所以。

碧煞缄口不言,神智不属,一步一晃,脚下错乱地走回前山。

时隔五十年,玄霄再次见到了天河,同时见到红和天青。

他的第一反应居然是微微侧过视线,避开了红的招呼。

天河这天然的家伙还没发现什么不对,梦璃却微微蹙眉,若有所思。

梦璃想到婵幽曾经说过的话,心中略感不安。

‘娘,东海漩涡危险非常……’

‘璃儿,你可知,为娘在里幻暝宫发现了什么?’婵幽笑得开怀,眼里尽是慢慢的讽刺,‘这番,定可让他尝尝无边苦痛。’

‘娘?’

‘情之一物,蚀心腐骨。似他这般从不深思自己念想的人,一旦发觉到……便是无边悔恨。璃儿……好好珍惜自己的幸福。’

‘……娘,璃儿知道。近来大家都很好。’

‘……那女孩大限将至吧。’

‘……嗯。’

‘璃儿,诸事小心。’

梦璃审视着眼前这般奇怪的情形,心中暗恃,娘,你究竟……做了什么?

没过一会儿,云天青开始解释写颜的始末。

红在旁咦了一声,却没Сhā话,视线有些飘忽,显然想到其他地方去了。

等到天河的身世被揭开后,天河傻兮兮地笑笑,摸着头说,“那我不就有两个爹了?”

梦璃顿时无言。

红轻咳一声,“……天河,最先需要关注到的,不是这个问题吧……”

天河眨巴着眼睛,“啊?红姨,那是什么?”

“……你们三个慢慢谈,我先出去了。”红只觉得一阵头疼,索­性­站了起来。

“你去哪里?”天青很习惯地问了一句。

红走到门外,才懒懒地说,“去找碧煞。”

“哦……”天青摸了摸鼻子,暗思刚才那惊人的灵气爆炸,她嘴上说不担心,现在还是去看了?

红转悠到另一个山头,才看到呆坐在那边的碧煞,不由得松了口气。

“碧煞,一个人做什么呢?”红笑着打招呼,走了过去。

碧煞却惊得跳了起来,急忙拍拍衣襟,似乎没料到现在会有人过来似的。

“……主人。”

红微感不对劲,“怎么?刚才羲和下重手了?”

她立刻看向一处转弯,如果没感应错误,羲和和望舒的灵气都在那边。

碧煞连连摇头,“不是……”

说完之后,碧煞垂下头,咬着嘴­唇­,半晌不开口。

红也不着急,静静地站在旁边。

许久之后,碧煞糯糯地发出声音。

“主人,我不做仙人了,继续跟着你,好不好?”

碧煞不敢抬头,生怕被看出自己此刻的神情。

他敢肯定,现在的他,肯定是被瑶光嗤笑过的‘被遗弃小孩惨巴巴的眼神’……

“啊?”红诧异地眨了眨眼睛,“你……说真的?”

大概因为红的诧异过于明显,碧煞敏锐地感觉到一丝不安。

他立刻抬起头,“主人!碧煞不想继续待在那个冷冰冰的地方了!碧煞想和主人在一起!”

碧煞吼完这两句话,就觉得一阵虚脱。

似乎,这样两句话,耗尽了他的力气一般。

但是,如果不说出来,主人就不会知道。

碧煞是主人的武器。

不管碧煞成为了什么,心里挂念的,始终还是主人。

羲和剑灵的话,让他突然明白过来。

【相思不言,苦若腐骨】

如果他不说出来,他所有的思念,便只能酿成苦酒。

即使被主人拒绝,他也要说出自己真正的想法——碧煞始终与主人同在。

碧煞紧盯着红,眼神中的恳求急迫跃然欲出。

红苦恼地揉着太阳|­茓­,“……可是……仙魔之气互相损耗,在我身边,于你修行毫无益处,反而可能伤及元神。”

“那小子不也是仙人吗?!”碧煞急得叫了出来,“为什么主人就……”

红被说得一顿,脸颊微微泛红,好一会儿才轻声说,“他不是……就算……我们说好了生死不离。红家誓言从不作假。”

碧煞跑上前抓住了红的手,目光灼灼,几乎要哭出来,“主人,碧煞根本就不想做什么元君,碧煞只想做主人的武器!如果碧煞没有化出灵体就好了,主人就不会扔下碧煞了吧!”

碧煞的力气很大,红的手腕一阵疼痛,她抿­唇­不答,空着的手摸了摸碧煞的头。

“……这样吧,如果哪一天你登上神位,便可以来找我。神魔之力并不相冲。”

“……主人?”碧煞惊喜交集地抬起头,“主人!你说真的?我立刻就去修炼!”

碧煞欢呼雀跃地消失。

红一转身,却看到一只白鹤停在旁边的树上。

白鹤墨玉般的眼睛凝视着红,翅膀扇了扇,“……主人。”

红听到这句称呼,先愣了一会儿,之后才指着自己,“你……喊我?”

白鹤飞到红身前,落地时化为一柄长剑,正是望舒。

红本想绕过去,奈何望舒剑紧随身侧,不断蜂鸣,她终于没奈何地捡起了望舒剑。

等她回到青鸾峰天青的木屋时,发现里面一片喧闹。

天河很惊喜地对红挥手,“红姨,你看,玉衡剑刚才就在发光哎!”

红不禁拧了拧眉,看向天青,发现他轻轻点头,手指着一个方向。

红不引人注目地看了那边一眼,随即移开视线。

“天河,今天吃什么?”

天河这才放下了玉衡剑,很快开始考虑吃什么的问题。

屋外,一名白衣女子静静地看着屋内,目光温柔地望着天河,注意到天青和红先后看来的目光,她笑着挥了挥手,旋即消失无踪。

玉衡星宫。

瑶光气呼呼地站在玉衡宫的宫门处,看到玉衡出现便扑了过去。

“玉衡姐姐!你终于回来了!我都找不到人一起玩,碧煞居然开始闭关了!好无聊啊!玉衡姐姐去哪里了?”

玉衡笑着接住瑶光,静了一会儿才说,“去看看故人而已。”

“故人?”瑶光怀疑地侧头,“是‘故’还是‘人’啊!玉衡姐姐偷偷下界!”

玉衡轻笑着抚摸瑶光的头发,“瑶光妹妹要去告发吗?”

瑶光的回答便是不屑地撇过头,“谁敢去乱说,我就把他轰下去!”

玉衡不禁笑了出来。

想到先前看到的几人,玉衡心中更有些感慨。

情丝千百结,散落不知去向的那些情丝,却原来在红家人手中。

月老的红线,红家的情丝,都是残缺不全。

难怪即便破坏了月老的红线,依然斩不断那丝丝因缘。

只是可叹,红线两端结住的人,早已被决定——被那个红家后人自己,以同心之法系上。

缘错一步便无可奈何,世间从无后悔灵药。

——正文完——

姊妹之约

卷云台上,九重雷劫,得到众人的帮助,红成功地度过了这次的天劫入魔。

一个月后,蛮州城外。

红右手握着望舒剑,挽了个剑花,看着剑尖抖开的残影,她满意地笑了笑。

“好了,总算适应现在的魔力了。天青,我们这就去鬼界吧!”

抱着双臂在旁等待的云天青脚下一崴,“啊?!你说……去……鬼界?”

云天青的眼角一抽一抽,心跳一下子就乱了。

自从那次卷云台的事情结束后,两人便向其他人辞行,一路上,红问了无数次关于他“先生”的问题——云天青碍于向先生立的誓,大部分都不能回答。

红意味深长地看了他半晌,也不再追问——当然为了这隐瞒,天青付出的代价是睡了半个月的地砖……

天青小心地审视着红的神情,确认她不是为了吓唬他或者套话才这么说,心中稍安,可是一转念间,就冒出了冷汗。

“……你去找人?”天青试探着开口,心下惴惴不安,一想到鬼界的某位——他就一个头两个大了。

红奇怪地看了天青一眼,“你那么大反应做什么……我没有提过吗?”

顿了一会儿,红摸着下巴,“哎呀……真的没有提过。我以前不是说过,曾经和女娲后人逆天救世失败被判作‘有罪’吗?那个女娲后裔便是静女,我的结义姊妹,不过算起来的确也有血缘关系,虽然不知道要算到哪一辈去。”

说到这里,红心念一动,望舒剑便随之消失。

“……相隔数百年,也不知道她轮回到了何处。当时我右眼的能力尚未苏醒,否则也不需……现下只好去鬼界翻生死簿了。以前我毕竟是厉鬼……现在去鬼界也不需害怕那些鬼卒。”

“……鬼卒那么厉害?”天青感觉到一些不可思议,“以你的道行……”

红愤愤地跺了地面一脚,“不是纯粹的道行问题!鬼卒有针对鬼的法术,沾上了就很难弄——不然我何必等到现在,当年就直接……”

红望天翻了一个白眼,这才斜觑着天青,“你到底去不去?”

天青立刻换上笑脸,讨好地凑过来,“我当然陪你过去了。从哪里走?去不周山吗?”

“去酆都。”红从袖中取出一个千凝魔艮扔给天青,忽然眯起眼睛笑了,“不周山啊……既然天河说在鬼界见过你,你以前进鬼界就是从不周山走的了?衔烛之龙让你过去了?”

天青心里咯噔一声,怎么看都觉得红笑得特别……­阴­森?­奸­诈?狡诈?

他的寒毛都不自觉地竖了起来,“啊……打了半架,就让我过去了。”

“半架?”红轻笑着点点头,“现在不和你说这个。到了酆都,等子时到来的时候,我们慢慢说。”

天青嘴角抽搐地点头。

他的内心正在哀号,[慢慢说啊……红,夫人大人,你可不可以先说好,如果说不清楚,又要让我睡多久的地砖啊……]

红可没有读心术,虽然看天青的脸­色­僵硬的古怪,也猜不出他在想些什么,只冷哼了一声,“你身上的仙气收敛些,别在酆都引起麻烦。”

酆都鬼城。

红和天青出现在城内的西南角。

天青四面看看,不由得惊疑道,“这里看起来和普通城镇一样?”

红扁了扁嘴,“不然呢?你以为青天白日的会满街跑鬼吗?哪个鬼这么傻……”

天青不禁语塞。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酆都在白天确实是普通城镇,只不过子时可以打开通往鬼界的道路而已,鬼卒大多也从这里进入,因为这是不会触动鬼界防御法术的首选方法。”

红也清楚自己刚才的口气不好,瞥了天青一眼,笑着过去抱住了他的胳膊。

“好啦,离子时还有些时辰呢,陪我走走吧!酆都城很有些其他地方没有的好东西呢!”

天青只觉得臂上一暖,就看到红挂了上来,心情立刻松了,露出暖暖的笑容。

“好,夫人有命,安敢不从?”

红嗔笑了一句,拽着天青往城中走去。

夜幕降临以后,酆都城立刻变成了一片死寂。

街道上完全见不到人影。

天青不禁诧异地挑眉,“这里的人晚上完全不外出吗?连摆摊子的都没有……打更的都没有。”

红低头笑了几声,才说,“鬼城酆都……难道你还不明白?白天这里是普通城镇,夜­色­一临,便是鬼城。鬼魂鬼卒随时可能出现,普通人类怎么可能出来?我们也别在这站着,万一遇上了鬼卒说不清楚。跟我来吧。”

红一手拉着天青,往城门的方向走去。

天青原先已经有所猜测,听到红亲口确认,立刻添了警惕。

红握了握天青的手,“别聚集灵气……你那一身仙气在这里招鬼的很。没关系,它们不敢过来。”

说话间,红看着天青,笑得一脸轻松自在。

“别忘了,我可是从鬼入魔——从前它们就避着了,何况现在?”

天青也就不再凝聚灵气,琢磨了一会儿,突然回过味来。

“你以前来过酆都?!”

“……是啊,只是没有打开阵法而已。”红突然收起了笑容,神­色­间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希望……她还记得我……”

天青本想说出静女的事情,转念又把话咽了回去。

他看着红那一脸的怀念和哀伤,再想到之前静女的言行,不禁感慨起她们的羁绊来。

即使互不相见,也可以保持一样的心情吗?

子时到来。

红轻声念动咒语,前方地面出现一个阵法,冒出森森鬼气。

“……从这里走进去就行了。不过……离魂术……”红转身看了看天青,最后略显担忧地摇了摇头,“还是算了,你自觉点,把自己敲晕了,离魂术我来施就好。至于你的身体——嗯,肯定放到野鬼啃不到的地方,安心安心。”

天青愣愣地点头,已经无力反驳。

[为什么被你那么一说,会觉得特别不安心……]

当天青恢复意识的时候,发现自己确实已经到了鬼界。

而本来应该和他一起来的红,不见了。

天青抱着胳膊站在原地,半眯着眼睛,低声笑了出来。

“果然是为了别的原因……?她一定先去找‘先生’了……”

稍微思考了一会儿,天青也就定下心来。

“既然她有事不想说,那我先去其他地方走走好了。”

天青猜想的其实已经对了一大半,只不过红压根没有去找“先生”,而是直接跑到了转轮镜台。

由于红并不认识鬼界的道路,期间揪住几只小鬼来带路,最后还把它们给恐吓走……

“……这就是转轮镜台?果然是一面好大的镜子啊……”

红站在转轮镜台前,感慨了好一会儿,才抿抿­唇­开始准备叫人。

几个名字从她心里转了一遍,她斟酌片刻,最后还是放弃了。

明知道其中几个人的来世轮回,现在也不知道他们在不在鬼界,就算真的叫出来了,又怎样?

该说的……早说完了。

人的一生,以死亡作为终点。

既然身死,再说什么也是多余。

这样想着,红就把原先的想法给抛到了九霄云外。

蒙在心上的想法一去,真正压在心底的想法便浮了上来。

犹豫踯躅,最终,红还是轻声叫唤,“静女。”

转轮镜台立刻发生了变化,投出一束光来,光点汇聚,逐渐显出一个人形。

织锦蓝裳,清秀面庞,湖绿双眸一如昔日。

静女不由分说地扑向了红,呜咽着说不出话来。

红紧紧地抱住静女,已经不自觉地流下泪来,短暂的沉默后,迅速地哭了出来。

“静女,静女……你居然真的在……”

静女跟着哭了出来,抽抽嗒嗒地说,“那你还不是……一样闯进来了?红……我等了你好久……呜呜呜……”

姊妹两人相隔数百年的见面,就这样在一片激动的哭声中展开了……

过了不知多久,两人才止住了哭泣,互相看看,忍不住笑了出来。

红一手揉着眼睛,不满地撇嘴,“­干­嘛,你以为你自己的眼睛会好到哪里去……”

静女听到这句话,笑得更厉害了。

“哎哟……怎么觉得你说话的口气和以前没两样?这几百年……你是光长年龄了?”

年龄两个大字砸在红的头上,她咬了咬牙,立刻吼了回去。

“你少五十步笑百步了!你还不是一个样!”

静女捂着肚子笑得打跌,“……这下我相信了,你这些年就算有点坎坷,肯定也是顺风顺水……哎哟喂……你叉腰的样子和从前倒是一样……”

听到这么几句话,红的不满忽然飞散而去。

她静静地看着眼前的静女,不一会儿就若有所思地抱起了胳膊,“……谁和你说过我的事?”

静女立刻掩口,自知失言,眼珠一转,笑眯眯地凑过来,“红,我们好不容易才见面,管其他人做什么?”

静女拉起红的手,笑盈盈地说,“你这些年都是怎么过的?”

红怀疑地看了静女一眼,也不追问,很快便展颜笑道,“说起来很简单。前面五百年在魔界,后来到了琼华派——就是踪灭开创的琼华派。再然后,我就来这里了。”

“……你在琼华派过得怎样?”静女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问了出来。

她紧张地看着红,不放过任何一丝情绪变化。

红不在意地笑了笑,“能怎样呢?我现在能够站在这里,不就已经可以说明结果了?”

静女深深地看着红,或许红的笑容可以瞒过其他人,却骗不了她。

红固然欣喜,笑容透出温暖,但是同样,也有着时隐时现的伤痛流过。

纵使过了几百年,红还是这样把情绪写在脸上……以前更加明显,现在则藏到了眼底深处,可是……

“……红……”静女再次给了红一个拥抱,深吸一口气,在她耳边说,“有人托我给你带一声‘对不起’。”

红的身体一震,“……谁……?”

静女轻拍着红的背,慢慢梳理着她的长发,“……一名老者,叫你做‘红丫头’……”

这下,红心中雪亮,立刻知道静女说的是谁了。

她本来想过在转轮镜台呼唤宗炼,可是走到这里,却决定放弃,没想到……

“……他没有其他的话吗……”

“没有。”静女这时才松开手,退开一点,一手抚着红的脸颊,指尖擦了擦她的眼角。

“……大傻瓜。什么时候开始,你有藏着话不说的习惯了?那么倔强、又骄傲,有几个人能明白你转身和沉默的意思呢?”

静女一手戳着红的额头,右手擦去了指尖的泪滴,“你呀,固执的样子还是没变,心事却越来越多……”

说到这里,静女忽然没奈何地笑了起来,“因为始终保持着‘人类’的‘心’……即使身为厉鬼,也不想把‘作为人类的心’丢弃——红,我正是喜欢这样的你,所以……别犹豫困惑,我始终都是支持你的,不管发生什么。”

红立刻抬手捂住了嘴巴,泪水却已夺眶而出。

“……静女……”红才叫出这个名字,便直接扑了过去,“……有你在……真是太好了……”

静女浅笑着拥抱着红,一边轻声安慰。

两人感动的重逢,被某人看在眼里,神情一变再变,显然相当的……不是滋味。

天青站在十多米外,还隐去了身形,虽然听不清两人的说话,可是光是看着,他就忍不住想要仰头望天。

为什么他见到的静女就是先慵懒后暴躁,对他毫不客气,而现在的这个静女却是轻言细语、温柔似水呢?

为什么他见到的红就是高傲倔强,现在却是这样的……乖巧柔顺呢?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差别待遇……

天青蹲地画圈……

过了一会儿,红和静女索­性­就地坐了下来,手拉着手,肩并着肩,开始随意地聊天。

从静女这些年见到的奇鬼异事,到红这些年的经历,全都说了出来。

静女时而发表一些感慨,尤其是红说到“玄震师兄”的时候,静女更是面­色­古怪地上下看着红,过了会儿长叹一口气——弄得无比莫名其妙。

当红说到“夙瑶”时,尤其是提到现在她还在东海,继而露出惋惜的神情时,静女的眼中­精­光一闪,“……红,你说夙瑶带走了你送给她的剑,是吗?”

“是呀。她把素颜剑还给了我,带走了纪霜剑。”红点点头,有些不明白,“怎么了?”

静女侧过头,狠狠一握拳,转头笑着说,“没什么。我想她肯定已经不怪你了……如果有空,你去东海见见她好了。东海用以禁锢的地方都是‘缚神水’,但你已经入魔,问题应该不大。”

“……我想等夙瑶出来再见面。这二十年,希望能让她想清楚一些事……”红有些嘲讽地笑了,“九天玄女,哼……”

等到红把所有人都给说了个遍,独独没提到云天青,静女心中偷笑,却没表现出来。

“你现在是一个人吗?还是要回魔界去?”静女故作正经地发问。

红迟疑片刻,视线飘了飘,“……我不回去了。”

静女笑着看着红,一直笑,一直笑,一直笑到红心中发毛。

红终于跳了起来,“我成亲了!你别再笑了成不成?!”

静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过了会儿就捶地笑个不停。

“成亲又不是什么天地不容的事情……你有必要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说出来吗……”

红撇过头,已经脸颊通红,缄口不言。

“好了,不戏弄你了。”静女重新摆出认真的脸孔,指了指红右侧耳边的头发,“你的一束头发短了那么多,若不是削来做‘结发’,难道是被人打伤的不成?”

红轻咳了一声,“你早就看到了还拿我来开心……”

说话时,红忍不住瞪了静女一眼。

“好了,现在也见到了你。我也可以放心了。”静女忽然双手一拍,笑得很是舒心,“我要走了,去投胎。红,不要忘了,我们说过——”

静女伸出右手小指,笑着看向红。

红毫不犹豫地勾住了静女的小指。

两人笑着把大拇指抵在一起。

“若有来生,再为姊妹。”

静女的身影渐渐消失,红依然站在原地,看着自己的小指,过了会儿,摸着右眼笑了起来。

“我会找到你,一定。”

没过一会儿,红就收起了那温情的笑容,向着某个方向瞥了一眼。

“如果没有其他事,我们就回去吧。”

天青解除了隐身,尴尬地笑了。

“你知道我在啊……”

“……你也不看看用的是谁家的隐身术……”红忍不住咬牙,“红家的法术红家人识不破,那就是笑话了!”

天青保持沉默。

他好像忽然有些明白,为什么先生让他起誓了。大概原因和静女整蛊他是一样的……

红家人果然都是小心眼啊……

云开月明

黄黄泉路上奈何桥,孟婆汤尽空前尘。

一名蓝衣女子站在奈何桥前,迟迟没有迈步。

不是畏惧走过桥头便失去一身道行,而是……

昔日,那人曾两次开口请求。

东海漩涡,极寒之处。

那人悄然出现,依旧是一袭红衣,依旧是眉目如画,轻笑释然,朱­唇­微启。

‘夙瑶师姐,若你真能放下一切……在黄泉路上,可否稍待片刻?’

昆仑之巅,琼华正殿。

那人悄无声息地出现,一言一行,却似昔日重返。

她看着那红裳女子姿态安然地静坐,竟感觉到难以言明的恍惚——多少年前,那人也是这般姿态,浅笑着叫她师姐。

视线一晃,她便想起了卷云台上最后的那一幕。

九重雷劫,若非功力深厚,转瞬便会魂飞魄散——她终是没法装作不在意。

当她祭出纪霜剑的时候,她看到了那人泪流满面。

时光荏苒,如今她从东海离开,在这琼华度过两年,那人居然会再次出现,而且,竟似看透了什么,话中颇有劝慰与道别之意。

‘……君瑶,若要了结今生……可否待我片刻?’

那人两次的请求,使得她无法洒脱离去。

那人很少做出如此郑重的请求,所以,一定有什么非常重要的事情——君瑶心中确信。

她早已不是夙瑶。

从她离开琼华那日起,便寻回了自己原先的名字。

君瑶。

君家幺女,自幼修道。

君瑶周身气息平和,面带微笑,丝毫不急,也不着恼。

那个人的话,看似荒诞,但是,君瑶很清楚,她不会做出无理的请求。

“君瑶!”

熟悉的声音传来,君瑶转过身去,便见到那人浅笑盈盈地走来,左手牵着天青的手。

“君瑶,好久不见。”红松开左手,跑上前几步,非常高兴地拉起君瑶的手,上下打量着她,一边看一边发出赞叹声。

“看来这些年你过得不错。”红这才放开手,收回指尖试探的灵气。

君瑶忍不住点了点红的额头,“这么多年都不来见见我,你现在是有了丈夫就不要姐妹了?”

君瑶故意板起脸,却没法掩去眼中的笑意。

红轻咳了一声,视线往旁边飘了一下就飘回来,微微露出尴尬的神情,脸颊泛红。

“君瑶……你可不要逼我啊!”红一跺脚,轻轻挥舞着右手,“我可是知道一个巨大的秘密!要是逼急了,我就不告诉你了!”

君瑶看着红那种‘撒泼’的样子,噗哧一声笑了出来,打趣的目光立刻飘向天青。

“……天青,都已经几十年了,她还是这样?”

天青眼中满是笑意,挟着淡淡的宠溺,听到君瑶这么一问,差点忍不住笑出声来,正准备说什么,却接收到一股­阴­森森的视线,他马上正­色­说,“鬼界不宜多耽搁,有什么话赶快说了吧。”

“哼。”红扭头哼了一声,这才继续说,“……君瑶,当年你曾经问过我,我是不是‘看到’了什么。那时候我没有回答——现在可以说了。”

红觑着君瑶,看到她还是一脸‘原来如此’的取笑般的笑容,忍不住磨牙,“你到底要听不要听?反正不说最好了,泄漏天机要遭雷劈的……”

君瑶这才收起笑容,皱了皱眉,心中顿生忧虑,“什么?红……那就……”

原先她还没想这么多,听到红这样一说,她立时不安起来。

泄露天机必遭惩处,若是雷击……

只要一提到雷,君瑶就会想到几十年前,那昆仑天光都无法照亮的乌黑劫云,集众人之力,才勉强度过的九重雷劫。

红忽然一拍手,打断了君瑶的话,一脸不悦,“说什么呢!”

愤愤地长叹一口气后,红换上非常严肃的神情,“君瑶,你当真要从奈何桥走过去?这样一去,你今生所有修行可就烟消云散了。种种红尘恩怨……也全都消散。”

红抿了抿­唇­,显然有些话不便说,她还是含糊了过去。

君瑶的神­色­微微一动,敛起双眸,随即点头。

“我已决定。往昔罪过,我已尽力赎回,如今再无挂碍——红……有什么话,你直说便是。”

听到君瑶如此回答,照理说,红该松口气了。

可是,她却沉默了。

半晌,红往身后看了一眼,“……天青,你先去转轮镜台等我。”

天青笑着点点头,向君瑶鞠了一躬。

“此去珍重,夙瑶师姐……”

说完后,他便毫不担忧地走了。

君瑶愣住了,“……很久没听到这个名字了。”

“……夙瑶与夙红之别,早在数年前便已完成。今日,是红红与君瑶之别。”

红微笑着伸出手,抱住了君瑶,附在她耳边说,“两生情缘。莫让他久等……快去吧。”

君瑶身体一僵,连呼吸都滞住了。

“……你说什么……?”君瑶感觉到不可置信。这一定只是幻觉……怎么会有这样的事!

红却松开了手,眨眨眼睛,“哎呀,我可不好再说一次。说一次一道雷——君瑶,总之,红家的­阴­阳双瞳决不出错,那时,我不会看错的!君瑶你安心离去——说不定,以后我们还能见面呢。”

说话时,红一手拂过自己的右眼,俏皮地眨眨眼睛,露出得意的神情。

君瑶情不自禁地退了一步,愣愣地呢喃,“什么……竟然……”

红掩口而笑,上前推了君瑶一把,“别在这里发愣啊,要是错过了时间就可惜了——来生,你可以放开所有的一切,尽情追逐你想要的。”

君瑶此时已经回过神,完全明白了红的暗示。

她心中狂喜,却同时升起一股奇异的情绪,再看到红脸上那种纯粹的祝福,忽然间明白过来。

“……红,你一直不知道……?”

“不知道什么?”红迷惑地眨眨眼睛,手指一掐,忽然着急起来,“好啦,别说了,以后可以慢慢聊——君瑶你快点过桥去!要是错过了,我罪过就大了!”

君瑶脚下不稳,被推得踉跄了两步,已经走到桥端。

她回头看看红,终究咬了咬牙,轻声说出一句话,随后端起孟婆汤喝了下去,身影一晃,便消失了。

红的脸­色­一下子白了,在那里站了好一会儿,才神思不属地走到转轮镜台那边。

才看到天青,她便勉力笑笑,随即坐到了地上,双手托腮。

天青不由得感到奇怪,走到她身旁,轻声询问,“怎么了?夙瑶师姐转世去了?”

“啊……是啊。”红点点头,显然心不在焉。

天青这下拧起了眉,坐到她身边,揽过她的肩膀,柔声说,“到底怎么了?”

红低头沉默了许久,才靠上天青的肩膀,闷闷地说了一句话。

天青的手一颤,还没说什么,就被身边的人抢白,“啊——不管这个了。他们两世情缘,这次肯定能有好结果,不然我就拆了月老庙,抢了他的红线来!我们回去吧!”

天青好不容易才把话给咽回去,神­色­颇为僵硬地说,“……回去?”

“不然你住在这里?”红瞥了天青一眼,忽然眯起了眼睛,“你这么一说,我才想起来——那次见完静女就走了,我还没有好好看过鬼界,不如这次我们到处走走?”

天青背后都冒出冷汗来了,立刻噤声。

红握住天青的手,一把拉起了他,右手拍了拍衣服,转头看向其他方向,避开了天青的目光。

“……各人自有各人因缘。珍惜自己的便是——这下要好些年才能再见到君瑶了,告诉你哦,下下辈子,君瑶还会是琼华派的弟子呢,再往后的轮回都看不见了,若非终成神便是入魔了……”

天青反手握住红的手,感觉到手心的暖意,他跟着笑了出来。

“你本来想在这里叫谁?”

“……不了。一生既终,便算了吧。”红转头看了那面镜子一眼,摇摇头笑了,“其实我只是想亲眼见见他,说几句话就好,不过——我这不肖子孙,连承影剑都碰不得,真令他丢脸啊。”

天青心中忽然一动,脱口而出,“你想用承影剑划开时空?”

红的手猛地握紧,惊疑不定地看着天青,“你……难道……你可以用?”

“是……”天青还没说完,便感觉到手上传来的力道再次加强。

“……原来是这样……”红有些气恼不甘地咬了咬牙,马上用炽烈的眼神盯着天青,“划开时空——我想回去看看,我原先所在的那个世界……”

天青笑着点点头,握住红的手,轻轻捏了一下以示安抚,左手光芒一闪,祭出承影剑。

“你早些告诉我就好了,我一直不知道你想要回去看看……”

谁人入梦

玄霄心知婵幽给他的那几块紫晶石一定有什么秘密,可是他不曾料想到,真正藏着巨大秘密的,却是那枚小小的珠子。

珠上施了法术——玄霄在珠碎的那一刻感觉到灵力波动,随后就失去了意识。

陌生的地方,奇怪的建筑。

玄霄从未见过这样堆盒子一样的建筑。

他立刻提高警惕,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动用灵力,当他惊觉这一点之后,才哑然发现,他甚至找不到自己的形体存在,换言之,他只有意识飘荡于此,没有形体相依。

[莫非是梦?]

玄霄立刻想到了这个可能。

以幻瞑之主的说法和用意,此刻,他很可能在谁的梦中。

但是,谁的梦中,会出现这样奇特的场景?

毫无生气的梦,四周弥漫着一股令人不舒服的气息。

空气中出现了一股诡异的波动,气流改变了,四周的场景变得模糊,只有一个地方越来越清晰,就好像整个梦境只有那里存在一样。

玄霄略一思索,便看了过去。

在他起了观察之意的同时,那个地方一下子扩大,笼罩了整个天地。

一间四四方方的屋子,不知名的金属拦着窗户,透过窗户,能看到屋内的情形。

昏暗的灯光,一个人坐在桌前,看起来是少女的模样。

她口中喃喃说着什么,不时地抓抓头发,整个人给人以无比平凡的感觉。

是的,平凡。

没有任何引人注目的亮点。

以玄霄的个­性­来说,是不会给这样的人施舍目光的——然而,在这个梦中,只剩下这里还存在,也就是说,接下来的事情,必定和这个少女有关。

玄霄耐着­性­子,看着眼前这无趣的情景。

黑发少女衣着古怪,嘴里更不知道在嘟哝什么,偶然传出的字词是玄霄完全不理解的发音。

此刻,玄霄的视角,处于一种俯视的状态。

他能清晰地看清楚这里的每一个角落,但无法改变视角,似乎被什么限制了一般。

不一会儿,气流变得更加诡异,一股压抑的­骚­动逐渐传播开来。

玄霄立刻看向窗外,毫不意外地发现了群鬼的聚集。

[不过是一些小角­色­,不值一提。]

当他在心底做出这样的评价时,一声尖叫打破了四周的寂静。

“呀啊——!鬼啊——!”黑发少女发出一声惊叫,踉踉跄跄地退了好几步,膝盖一软,瘫坐在地。

到这时,玄霄才看到少女的面貌。

平凡至极,神­色­呆愣,一眼可见的极度恐慌——果然是懦弱无能的普通人类。

这时,玄霄忽然一愣,一张熟悉的容颜疾速闪过脑海,和眼前的人渐渐重合起来,如果,那眉梢向上挑起,去掉这样的惊恐,略微带上笑意的话……

记忆中的样貌和眼前少女的脸渐渐贴合起来。

除去发­色­眸­色­的不同……不,在卷云台上,她再次出现的时候,红发无端地变成了黑­色­!

莫非……这个人……这个人是……?!

窗外群鬼的­骚­动越来越厉害,瘫坐在地上的少女突然猛地一咬下­唇­,跳了起来,拔腿跑向外面。

她一边跑一边喊着,“爸爸!妈妈!有鬼,外面有鬼!”

玄霄只觉得眼前一闪,景象已经变幻——显然,这里的情景跟随着梦的主人的视角变化着。

这一次,即使是修道数年、见惯了妖魔鬼怪的玄霄,也忍不住皱起了眉,怒气不知不觉地衍生出来,再一次试图使用灵力无果,他才眉心一拧,猛地压下心中的怒火。

满目所见,尽是红­色­。

四处飞溅的血花,鬼怪的啼鸣嘶叫,将这里完全变成了血­色­的地狱。

一只鹄妖伸出锐利的爪子,把一个男子吊在半空中,翅膀扇动,一道道风刃削向他的身体,血液不断流出,随后,旁边的犬妖喷出旋风,使之化作血雨,飞扬而上,散落一地。

墙上布满了裂痕,一个人被硬生生地砸进了墙面内。

那是一个中年女子,虽然长发散乱,面上满是血污,嘶哑着无法出声,手脚仍然不住地抽搐。

无数的鸟妖在啄着她的身体,不断发出清脆的骨裂之声,时而带出一块血淋淋的­肉­。

小小的一间房间里,竟然聚集了上百名妖怪,密密麻麻地挤在一起,拼命撕扯着两人的­肉­,舔食着他们的血……

少女似乎被这冲击­性­的情形怔住,居然动也不动,就那么呆呆地站在门口。

过了一会儿,少女突然回过神来,大喊着冲进了房间内,抓起地上断裂的钢筋砸向那只鹄妖的头!

玄霄心中轻叹一声,大约也猜出了少女即将遭遇什么。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的景象,只觉得视线忽然清晰起来,之前隐约存在的薄雾般的东西消散了。

也许因为这是那个少女的梦,她的情绪直接影响了梦境的气氛。

从先前的恐惧,到现在的愤怒,再到暴怒——仇恨。

妖怪们的话玄霄听在耳中,结合他已经知道的事,立刻确认了眼前这位少女的身份。

红家的人。

红家最后的血裔,只有那么一个。

红家最后的直系后代——红红。

这果然是红的梦……

这是她还没有死去,仍然是普通人类时的梦吗?

玄霄才稍微走神,情景已然变幻。

他再度回神,恰好看见那双被憎恨点亮的双眸。

熠熠生辉的黑眸,让玄霄不禁心惊。

这种眼神,他曾经见过——在卷云台上,他曾经见过……

一声尖厉的嘶吼声动摇了整个梦境。

“恨吧——恨你身为红家人!恨你空有这双眼睛,却不懂得运用!恨你的先祖,恣意屠戮我们的同族!恨你这般无能,阻止不了任何事!”

伴随着这个声音,犬妖杀死了少女的母亲,鹄妖杀死了少女的父亲。

黑发的少女突然间沉默下去,周身气息逐渐改变。

玄霄心中一惊,原先她身上还能隐约看出的清净之力逐渐染上污秽,一股狂乱的气息散发开来。

当少女再次抬起头,双眸中所写的,竟是嗜血的恨意。

“我发誓——我死了也不会放过你们!”少女近乎疯狂的嘶喊声在整个梦境中回响不停。

玄霄只觉得这个梦境开始充满扭曲的煞气。

残酷的梦依然继续着,四周却变成了无声的默剧。

四面八方都回响着少女最后疯狂凄厉的嘶喊,那种近似癫狂的恨意,已经完全失去了人心的理智……

一道又一道诅咒般的低语重复着,前后相叠,不断地重复。

“我恨它们……”

“我恨父母惨死……”

“我恨我死不能安……”

“我恨这天地不仁!”

一次的声音比一次清晰,越来越强烈,越来越明显,直到梦境的每一处都染上这样的憎恨。

无比强烈的负面情绪充斥着这个梦。

无法褪去的恐惧,强烈持久的痛苦,噬心刻骨的憎恨,这些情绪过于激烈,经让身处梦境的玄霄也被激起了杀意。

平息许久的心魔似乎再次­骚­动起来,和这里疯狂的气息发生了共鸣。

玄霄立刻默诵咒语,压下了纷涌的思绪。

梦境的最后,红衣厉鬼出世。

原来竟是这样……

玄霄心中一空,阵阵难言的复杂情绪宣涌而出,他第一次想到,厉鬼并不是出于自愿成为厉鬼。

那些变成了厉鬼的人,原先也是人类。

他看着那眉目神态完全变了的少女,顿时起了歉疚之意。

他和红之间的恩怨纠葛,虽说已淡去,可是那只是他卸去偏见的目光,重新审视往事的结果。

关于她的过去,她来到琼华之前的事情,他从未问过,而她也从未提过。

不管是在他视妖鬼为邪的过去,还是静思许久后的现在,他都不了解她曾度过怎样的岁月。

红可以轻飘飘的一句‘我不是人类,而是厉鬼’,就这样掩去两人立场差异的原因——他竟然也就因此放弃了继续探究的想法。

独自一人面对恶鬼妖怪的恐惧。

眼看着父母惨死的悲愤。

眼看着自己死去的痛苦。

到死也没有弯下的膝盖……

那凄惨的死状,玄霄都目不忍视。

亲身经历了这些的红,却是怎么能够始终不移开视线?

即使在身为普通人类的时候,她都没有折下她的骄傲——到死都那样的骄傲。

‘红家人的骄傲,就是红家人的脊梁。’卷云台上,她眉梢轻扬,傲然肃立。

玄霄终于忍不住喃喃出声。

“红……你要骄傲倔强到什么地步……”

“红家家规第一条,铮铮傲骨不折。”红衣厉鬼一边战斗,一边轻声说着。

玄霄这才发现,梦境起了变化。

四周变成了岩熔洞的模样。

红衣厉鬼不断战斗着。

一幕一幕,就像快速画面切换一般。

玄霄看着她持续着搏命的战斗,每一次都拼尽全力,为了变强不顾一切——那种疯狂的执着已经开始侵蚀她的神智。

长此以往,必走火入魔。

玄霄有心提醒,却无法出声。

看着眼前的人不断地陷入疯狂的状态无法自制,玄霄恨地想要打碎这个梦境——只能看着而无能为力,这种感受太糟糕了!

梦中那嗜血的味道越来越重,玄霄知道,按照这样发展下去,她很快就会被厉鬼的本­性­所支配,再也寻不回人的理智。

再一次看到红妄动法术,玄霄明知无用,还是忍不住吼了出来。

“住手!你这样疯狂的修炼毫无益处!”

那红衣厉鬼却突然停止了念咒,目光如刀般­射­向玄霄所在处。

“你是何人?!”红右手镰刀一动,刀锋冷冽。

玄霄呆了呆,才发觉这次的梦境,他不再是虚幻的。

就这么一愣的工夫,一道灵气削了过来,他这才回神,伸手一阻。

几次短暂的交锋之后,红的身影从原地消失,再出现时已经远了很多。

她满脸警惕地看着玄霄,镰刀横在身前,煞气外溢。

“你是什么人?!为何在此?!”

玄霄见到她如此紧张而小心翼翼的姿态,只觉得心中揪起。

“……吾名玄霄。”

梦境持续着,在这个梦里,未来发生了变化。

红并非孤身一人拼搏数百年,而是有人相伴。

梦醒的那一刻,玄霄突然明白了婵幽的那句话。

那只是一个梦。

只是南柯一梦而已……

水落石出

魔界。

魔将军飞绝宫殿。

此地杀气森森,群魔不敢接近,余下一片寂静。

飞绝来回踱步,看到满殿积压的文书,顿时怒从心头起,呼啦一下全部掀掉。

“老子不­干­了!一个一个全都落跑,就剩我在这里批这些没用的东西——我、不、­干­、了!”

飞绝大吼一声,手中长枪一扫,红缨点点,殿中积压的文书立刻化作纸屑,满殿飞舞。

他满脸的不耐烦,继续走着,枪尖在地上拖出一道痕迹,发出兹啦啦的声响。

七百多年前,他的大哥溪风和神将水碧私奔。

一百多年前,红入魔之后,便不见踪影。他追捕许久,才发现她把魔将军的令牌扔给了别人。

五十多年前,琼华的那个玄霄从东海而出,没多久到了魔界。等玄霄知道了令牌的始末,倒也没直接推托。

四年前,玄霄留下令牌,不知所踪。

飞绝当时的反应,就是拿起令牌,扔进了熔炉。

等他去找魔尊重楼汇报的时候,才发现魔尊也不见了。

飞绝终于明白以前溪风整日忙着帮他善后还要四处找人的心情了——怪不得每次大哥看到他,都一副恨不得敲死他的狰狞表情!

现在要是给他逮到那偷跑的两个,全体往死里揍!

盛怒中的飞绝完全没有想起以往和碧煞或者其他神仙一次又一次的冲突。

碧煞是为了维护红,这无可厚非。

至于其他的神仙,颇有些是去追捕天青的——但是这和追捕红没什么差别。最终结果,便是飞绝先和他们打了起来。

就像是因果报应似的,偷懒打混了几百年的飞绝,终于沦落到事务缠身走也走不掉的悲惨下场……

飞绝回头看看纸屑飞舞的宫殿,大踏步离去。

他狠狠地关上大门,写上“擅入者死”四个大字。

不就是跑路吗,谁不会?!

魔尊三不五时地不见人影,该他处理的东西都分到魔将军手上,要不然哪里有这么多事!

飞绝咬牙切齿地在柱子上戳了个窟窿,扔下千凝魔艮——他这辈子做的最错的事情,就是在红还没入魔的时候,就教她怎么做千凝魔艮!

蓬莱。

红忽然打了个喷嚏,天青连忙递上手帕,“怎么了?伤风了?”

“不可能吧?哪有伤风的魔?你见过啊?”红不屑地撇撇嘴,抽过手帕擦了擦鼻子,这才疑惑地仰头,“我刚才好像听到谁在骂我……”

天青失笑,“你什么时候有顺风耳的本事了?”

“不知道……可能是错——”红的声音戛然而止,拿着手帕的手顿在空中,望着忽然出现的人,眨巴了几下眼睛,嘴角一动,扯开一个微笑。

“哟,好久不见。”

红把手中的手帕一扔,拉住天青就要瞬移。

一道带着火焰的劲风擦着红的身边而过。

飞绝­阴­沉着面孔,周身炎气翻腾,手中长枪斜斜下垂,红焰吞吐不定。

“的确是——好久不见啊!”飞绝跟着扯开一个灿烂的微笑,配合上他周围仿佛要实体化的怨念,直笑得人心慌。

红一见飞绝拿出了长枪,知道这次的事情不可能轻易结束了,­干­脆停在原地。

“飞绝,我是不可能回去的,怎么说都是这个回答。要打可以,回去免谈!”红右手一伸,原想召出望舒剑,却没想到身旁两道光芒降落,一蓝一白,仙气扑面而来。

“谁都不准伤害主人!”碧煞双手在身前一挥,他的本体碧煞长镰应声而出,水­色­流转,寒气凛冽,竟比昔日更加渗满冰寒。

“有架打,我也要打!”瑶光两手各持一柄短剑,一脸兴奋,兴致盎然地看着对面,显出跃跃欲试的架势。

红召唤望舒的动作也就暂停,哑口无言地看着前方两位仙人。

她转头看看天青,发现他也是一手扶额,完全无语。

飞绝握了握左手,发出喀吧喀吧的声音。

“碧煞,别忘了,是我铸造了你!”他压抑着怒火,手中的长枪往下压了压。

碧煞完全没有犹豫,右手将镰刀往前推了半尺,左手捏起指诀,满不在乎地笑了笑。

“本君元神已成,仙体塑全,早不受此所制,否则本君如何敢三番两次以本体作为武器?”

飞绝张口想说什么,却被瑶光先行抢白。

“本星君才不管你们恩恩怨怨,总之碧煞要打架,就算本星君一份!本星君才不要被他说成胆小怕事——飞绝将军,今天咱们怎么打?一对一还是二对一?”

瑶光看了看红和天青,突然眼珠一转,“啊哈,说不定是四对一。”

“瑶光星君,你私下凡间,不下十次,就不怕招来祸患?”飞绝握紧手中的长枪,压抑着心中火气,着实有些恼怒。

瑶光为北斗第七星破君,本善征战,涨兵戾之气,有她在,碧煞的力量会成倍的增长——因碧煞原本就是器灵成仙,所以更受破君星气影响。

瑶光收回左手,大拇指抵着下眼睑,吐了吐舌头。

“要你管!不就是一眨眼的工夫,谁知道本星君人在哪!要是当面撞上了,嗯哼哼——这可就不好说啦!神界现在也松散的很,自从那次事情一闹,人人自危去了,有几个有闲心思管别人?”

“……瑶光星君,神界现在真的这么乱?”红忽然若有所思地看看天青,果见天青也同样露出狐疑的神­色­。

“是啊。”瑶光放下手,右手的剑依旧指着飞绝,回头看看红,突然一眨左眼,用口形示意‘快走’,“水碧走了好几天,都找不着踪影。玄女被贬,到现在天女们都没统领,整天叽叽喳喳吵得要死——幸好本星君不算在天女之列,不然头一个跑路!”

瑶光双剑互相一砸,发出刺眼的强光,破军星气覆盖了整个蓬莱岛。

光芒散尽时,红与天青已经不见踪影。

几道金­色­光芒降临。

一名神将带着五个天兵出现,茫然四顾,“刚才分明感觉到神力——瑶光星君?!”

瑶光脸­色­一沉,垂下双手,却不收敛星气。

“本星君发现有魔将在此,正待消灭,你们却跑来作甚!搅局吗?魔将刚刚出现,你们就到了,该不会是……”

神将脸­色­刷的一下就白了,立刻跪倒。

“启禀瑶光星君,小神追踪神力而来,全不想……”他说着就看向一旁的碧煞和飞绝,只见两人对峙着,互相制衡,谁也不能轻举妄动。

神将的额头上滴下冷汗,“瑶光星君,待小神协助与您——”

“滚!别在这碍事!”瑶光剑上白芒一闪,嚓的一下,削掉了神将头上金盔顶戴。

瑶光扫了几名神将天兵一眼,眸中毫无生机,破军星气缭绕,杀机涌动。

神将立刻噤声,眨眼便消失。

几名天兵根本不敢开口,灰溜溜地跟着跑路。

瑶光这才松下肩膀,嬉笑着说,“这次多谢了,那今天就不打了,下次再说吧。”

飞绝深深地看了瑶光一眼,突然收起了兵器,嗤笑一声,“你帮着红,到底是为什么?别说只因为碧煞,这种理由太可笑了。”

碧煞抿了抿­唇­,收起镰刀,走开几步,望着西方。

刚才……主人往这个方向走了。

碧煞看了看飞绝和瑶光,转瞬消失不见。

瑶光将双手的剑合在一次,白光闪过,变成两枚耳坠。她瞥了碧煞先前所在的位置一眼,闷声说,“你觉得需要多少理由呢?本星君爱帮谁就帮谁,现在又没有天帝的法术监视……”

飞绝抱起双臂,露出不相信的神情。

瑶光嘟哝了几声,“好嘛,红家人——这个理由足够了吧。飞绝,以前你不愿跟着天帝,而是跑去魔界,但红摄初你也见过……我真想再见他一面,可惜没这个缘分了。那至少……不让那个小鬼出事了。”

飞绝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就像长者面对后辈一般,带着那种特有的包容。

“瑶光,你有六个哥哥姐姐……我也有自己的兄长。大哥决定去魔界,我当然不可能独自留下了。以后别这么任­性­了,这些天兵天将是不敢说什么,要是被别人抓住把柄……”

“我就背叛神界去魔界投奔你!”瑶光得意洋洋地竖起食指,接得极为顺口。

乓!

飞绝给了瑶光一个栗凿,紧接着抬起头,看向远方。

“其实……我这次不是来追捕红……我自己也跑路了——让魔尊自己去头疼吧。”

瑶光的下巴一下子掉了下来,半晌没有说话。

“别站在这里了。你刚才用破军星气掩盖了她们的行踪,可是也会让神界察觉不对——就算装样子,我们也得再打一次。”飞绝一伸手,再度抓出长枪来。

瑶光苦着脸把耳坠化回双剑,“又要打……我先声明,不准破坏我的发型,不然我让开阳哥哥来揍你!”

蓬莱岛上空,仙魔大战。

神界的又一次追捕失利,追捕的天兵天将从此避开瑶光星君,更不敢上报什么。

蛮州城内,隐身的飞绝忽然感觉到一缕视线。

他转过头去,看到一名青年男子挽着一名女子的手,相依行走着,两人露出幸福的微笑。

白衣男子忽然看向他的所在,轻笑着点点头,即转过视线,再也不看。

飞绝愣了半晌。

“……是他……转世以后居然还能遇上?”飞绝低声自问,突然笑了起来,“这样的结果,也算不错了。不知道,她见到了没有。”

鸾凤和鸣

洛阳容华,冠绝天下。

繁花似锦,垂柳如荫,山水灵秀,文人墨客竞相与之。

洛阳名门谢家,是家学渊源的书香门第、官宦世家,这一代,出了两个极有名的人物。

洛阳容华暗合双关之意,便隐喻此二人。

长孙女君容三岁能文,出口成章,文采斐然。垂髫之年,才女之名自其教学先生北方大儒江城处传出,并其长赋一昔成名。

长孙君华无师自通,文武双全,风水能士皆称其为天人临世。

谢家姐弟久在盛名之下,终是一个闭门不出,一个有家不归……

谢君容今年方十七,已推却数门亲事,双亲也由得她去。

在婚姻大事上,谢家素来与众不同,不以父母命媒妁言为准,而听凭子女意愿,也算得独树一帜,若非谢家代代均出那么几个知名的才子清吏,这一条家规,只怕不知要被人如何诟病。

“文心?奇怪,她去哪了?”

谢君容一手打起珠帘,另一手持团扇半掩着面孔,莲步轻移,疑惑地看着空无一人的花园。

“方才明明让文心过来……这么一会儿工夫,怎地到处都看不见人?”

谢君容再三环视花园,却怎么都找不到贴身婢女文心的踪影。只一会儿工夫,她便从担忧的神情转为忧虑,牙齿轻磕着下­唇­,双­唇­抿起,略褪去血­色­。

莫非又是有歹人……

谢君容才转过这个念头,便转身要响铃示警。

谢家一门,世代有出仕宦途之人,公正清廉,得罪的人却也不在少数。

往日胞弟君华在家,无人敢妄动,自从年前君华出门游历开始,府中便时而出点小“意外”。

此时谢君容背脊挺得笔直,团扇放下,步伐如流水般顺畅,步速却快了许多,眉宇间透出英气,全不见之前纤纤弱质的气韵。

因君华喜武,幼时便勤于习练,身为胞姐,君容耳濡目染,也曾被君华拉着练了几年,虽然远不及君华天成武艺,却也身轻体健,只是平日里从不表现出来而已。

谢家门规虽不严厉,但是女子习武,也为长辈所不喜,因而姐弟二人一直瞒着家里,幼时只作嬉闹状,年岁稍长后,君容更不在人前显露出学过武的迹象。

突然,园中传出一声清越的啼鸣。

声音高昂而悠长,和一般的鸟叫声殊不相同。

谢君容不由得顿住了脚步,微微侧头。

好奇之心,人皆有之,何况以君容之才思,对细小变化的查知都极为敏锐,更莫提此时这般特殊的啼鸣。

一看之下,谢家小姐便怔在了原地,连婢女失踪、响铃示警的事情都通通抛诸脑后。

谢君容秒于格律,擅长书画,花鸟本是她所长。自幼时起,君容便多见珍稀花卉飞鸟,可是,她从未见过这般瑰丽耀眼的鸟儿。

通体赤­色­羽毛,长长的翎羽在光下泛着红­色­光晕,似乎要发出光来,细颈长尾,姿态优雅,双翅伸展,只作飞天之姿。

尤为引人注意的是,它那一双红得透亮的眼睛,便似极珍稀的宝石一般,其内似有火焰流动。

其姿之舒,其­色­之重,其气之扬,均是君容前所未见。

摄心夺魄的美丽。

“……凤……”谢君容半晌才找到声音,她愣愣地看着眼前这只华贵的飞鸟,不期然地想到了丹朱彩绘中昂首九天的凤凰。

凤扬首再次啼叫了一声,继而绕着谢君容飞了一转,随后转身飞向院外。

谢君容此时已看得痴了,想也不想,抬脚便追了上去。

她拎起裙脚,也顾不上大家闺秀的风范,满心满眼都是那只罕见的凤凰,足不停步地奔跑追逐着,娇喘微微,发髻都略微散乱。

纵贯洛阳的大道上,熙熙攘攘。

谢家小姐这样一路飞奔,引得不少人侧目,议论纷纷。

谢君容完全没有感觉到外物,此刻她只能看到空中飞舞的那只凤凰,而且越是细看,越觉得自己对它有着一种异样的熟悉感,只恨不得立刻追上去。

谢君容名声在外,相貌却不为人知。

众人看她,只为她秀美的钗环裙饰而已,尚无人将此失态飞奔的女子与“洛阳名姝谢君容”相联系,幸而如此,才没有引起更大的­骚­动。

只顾着追逐凤凰的谢君容,完全没有注意到对面的情形。

一名玄­色­衣衫的男子眉目俊朗,气度不凡,却也同样步伐匆匆,仰望着前方,似乎在追逐什么。

两人同样疾速地奔走着,又都没有注意周围。

砰的一下,两人迎面撞上。

“唉哟……”谢君容吃痛地退后两三步才站稳,右手按着左肩,抬头望去,正对上来人的视线。

谢君容一下子懵住了,一动也不动地站在路中间,檀口微张,睁大眼睛盯着前方,似乎见到了什么极为罕见的奇景。

男子也同样怔在原地。

他眼看着自己一路追逐的青鸾和对面飞来的火凤飞至一处,围绕着一个中心盘旋了三圈,继而在一青一红两道光芒中消失无踪。

那壮丽的景象深深刻在他眼中,一时间,他连自己辛苦奔波连月追逐青鸾的辛苦都忘了,只觉得能看到此刻青鸾火凤的相遇,实在是三生有幸。

惊骇刚过,他才注意到对面的女子。

容颜秀丽,淡淡的书卷气使得她显得恬淡静美,而眉宇间隐约的英气又褪去了孱弱的姿态,让她整个人如雪中白梅一般,傲然挺拔之姿令人过目难忘。

更令他骇然的,则是他面对她时,竟然有种难以言喻的亲切感。

“……公子?”谢君容轻咳了一声,收回自己的视线,微微低头,眼观鼻,鼻观心,深吸气平静着自己的心情。

“公子?方才那只青鸾……莫非是公子的?”谢君容仍在为那奇景慨叹,更为掩饰自己心中异常波动的情绪。

她从未有过这样强烈的情绪波动。

看到来人的眼睛,她居然看得失神。

仿佛她曾经见过似的……在千百次的梦里……

男子这才惊觉自己失礼,连忙敛衽行礼。

“在下江南林徽,大约两月前,在原野见到青鸾,便一路追了过来……不想,竟然在洛阳看到了火凤……青鸾火凤,果真是天成一对。纵使相隔如此山长水远,也能找到对方……”

“……小女子姓谢……”谢君容头一遭红了脸,糯糯地说了一句,便不知该如何继续。

林徽似有所查,笑了笑,道,“洛阳容华,果然名不虚传。听闻洛阳的谢君容小姐,文才斐然,不知与小姐可是本家?”

谢君容脸红得更加厉害,抬手抚了抚鬓,头低得更厉害了。

“……愧不敢当……小女子便是谢家君容……”

“啊?失敬失敬!”林徽大惊失­色­,一时间闹得手忙脚乱。

林徽、谢君容二人之相遇,便是在如此机缘之下促成。

其后种种,自不必细说。

千里之外,云南之地。

青鸾火凤比翼飞至,倏忽间落地化为一男一女。

男子身着青衫,女子一袭红裳。

红裳女子托腮笑道,“这次总不会出问题了吧?夙瑶和玄震总算遇上了……”

男子轻轻地点着女子的额头,没奈何地笑道,“若不是你上次搅乱了月老的红线,也根本不必担心这个。”

女子扁扁嘴,脸颊微红。

显然,女子便是红,而男子便是云天青。

红抱住天青的胳膊,讨好地笑笑,“所以我来补救啊,万一两人没有及时相遇而错过,我可就罪过大了。静女的事情很重要,夙瑶的姻缘也很重要嘛——”

“说不过你。”天青哼了一声,揉了揉红的头发,“你对她们的事情倒是上心。”

“那当然,都是我的好姊妹嘛。”红非常自豪地抬头回答,立刻被敲了一个栗子。

“你好姊妹的红线你都乱动!”天青的手握了又握,终究不忍心敲下去,哼了一声垂到身旁,“月老要是发现了……”

“……大概,不会发现的……吧?”红有些心虚地望向远方,突然神­色­一凝,“天青,你看,那边好像有魔气……奇怪……这魔力很熟悉……”

红突然变了脸­色­,“是重楼!他在和谁打?!不是神力、不是仙气……哪个凡人如此夸张?!”

天青跟着看过去,神­色­同样凝重起来。

两人对视一眼,飞了过去。

才一靠近,便听到传来的打打杀杀声。

“喂,红发怪人,我和你有仇还是你和我有仇?为什么你老是要我和你打?又没有钱拿又没有好处的——我赶着回家看姐姐呢!

“……叫你打便打,废话什么。”

“可是……打架总有个理由吧?我抢了你的钱还是抢了你家人啊?!我谢君华行得正坐得直,从来不做亏心事!你总得给我个解释!”

红立刻反握住天青的手,轻咳了一声,“……有这么巧?是重楼和……飞蓬的转世……原来飞蓬转世成了谢君华,大家都凑到一起去了?”

天青闻言笑了起来,眼睛微微眯起,“私斗而被贬下凡的神将飞蓬……难怪有这样的修为。我们过去看,还是马上离开?魔尊会来抓人吗?”

“……我不清楚……”红尴尬地移开视线,“不过还是快点走的好,省得他把别人的帐也算到我这里来。”

“谁的帐?”天青不由大奇,“你离开魔界很久了啊……”

“……又跑了两个魔将军罢了……”红招出望舒剑,拉着云天青飞远,“……我可不想被重楼逮住……”

林家后人

《林家记事》

第一页。

林家起自红家。

红家第十六代家主,红启,字摄初,号即真,妻红燕,育有一子一女。

三年后,红燕领休书而出,带同其女一同离去,为林家始祖,更名林红燕。

林家世代以女子为尊,家主唯女­性­方可担任。

林琅双手合十,上过三炷香,拜完了祖先,才背起书包,懒洋洋地晃到学校去。

刚刚过了十八岁生日,也就是说,脱离了“未成年人”的“未”字,成功地成为了“成年人”的林琅,获准翻阅族中记事秘册,换言之,她族长的地位终于被林家所承认。

林琅抬了抬自己大大的方边眼镜,嘴里嘟哝着,“谁在乎这些啊……”

——其实她心里很开心。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林琅是个相当令人头疼的孩子——从小就是。

言不由衷的毛病已经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养成的了,包括某些时候莫名其妙的吐槽与碎碎念,都成为家中长者头疼的根源——可惜这一代只有林琅这一个女孩子还算有些天分。

林琅眯起了自己完全不近视的眼睛,再次推了一下黑边的眼睛,照出一片反光。

“哦,今天星期四。完了,早读好像是英语,来不及了。”

一边以毫不着急的语调说着话,一边继续三步走一步停地晃悠着,走到一个转弯口,林琅忽然“刹车”,猛地一个转弯,对着一根灰白­色­的电线杆笑了起来。

——注意,是很亲切很亲切的那种笑容。

“我记得,上个星期我帮你超渡过了,你还抱着电线杆做什么?哦,想一起带走吗,这可不好,我家的供电还指望它呢——叫你走你不走,赖在这里找死啊!”

林琅以异常灿烂的微笑一拳把一个小怨灵轰成了渣。

——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个怨灵其实很无辜,它原本是想来感谢林琅,并告诉林琅从其他鬼魂处听来的消息的……

“这真是无聊的一天的开始……大凶,大凶啊!”林琅拍了拍完全没有沾到灰尘的手,耸耸肩膀,继续溜达到学校去。

——说到占卜,可说是林琅的得意技能。

俗称,十占九准——只要是特别重要的大事,林琅的占卜一定不可信,反倒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奇准无比,甚至包括老师今天吃了几根油条出门踩到(吡——)都能准确地占卜出来……

这不得不说,也是一种才能了。

“所以说,这样重复的每一天,真的、真的很无聊!非常无聊!特别无聊!”

林琅一脸无所谓的神情,一边摇头一边走着。

——这样歪歪斜斜的步伐居然恰好避开了路上的浅坑和杂物。

林琅的内心正在进行着一场重大的对话。(重大的含义由琳琅本人决定。)

——姓名?

——说了是林琅啦,林家的林,对,两木头站着的那个林字。琅,就是琳琅的琅啊,你说你不会写?抱歉,新华字典那边有卖。

——年龄?

——刚刚成年,幸会幸会。

——­性­别?

——我想应该是女。

——身高体重?

——我身长八尺,重达两吨,哦,说错了,那刚才那是谁的数据?让我慢慢想想……

——兴趣爱好?

——很难说。至今,没有让我特别着迷的东西,包括人和物。太平凡了,我周遭的一切,都太平凡了。为什么没有外星人来袭?有人要统治地球?坏蛋要爆种­干­掉一切好人?或者突然有超能少女觉醒紧跟着脑残的敌人一起苏醒之类之类……就连前世今生的纠葛都不给我留一点,所以说分家就是分家,旁系永远比不了直系。看,直系的红家,三年前不是给灭的骨灰都不剩吗?怎么没人来找林家?

——特长?

——这个……类似于除灵灭妖请神退魔医卜星相琴棋书画——我都略通皮毛。硬要说的话,最好的,还是法术了,毕竟是道法家族啊——怎么说我也不是白混了这十八年,哪一天不是给­操­练的半死不活……

——喜欢的男生?

——不好意思,至今尚未发现。

——最近有什么苦恼吗?

——说起来真的有。

——那是什么呢?

——重复的平凡的每一天,无聊,无趣,浪费生命。最重要的是——

林琅的神情忽然正经起来,一改原先的惫懒,右手扶上镜框,跟着摘下了眼睛,犀利的目光瞬间刺破了她怠惰的表象。

林琅的眼睛,左眼是正常的黑­色­,而右眼——却泛着不自然的青灰­色­。

“……刀剑长久不出鞘便会钝化,身体长久不运动便会怠惰,而­精­神和才能,长久不磨砺,便会消退——我身负林家的血统与才能,便有义务和权利消灭你们。”

“妄图动摇阳世的­阴­魂,回去你们应该待着的地方。——退去,沉睡,再度回到黑暗中去!”

林琅一手画出道符,右眼青灰­色­的瞳孔中映出同样的符文。

一道光芒击向街道上聚集而成的半透明烟雾。

烟雾挣扎了片刻,终于消散。

林琅捂住右眼,倒吸凉气,“……­阴­气的确比以前要重。果然,没有了本家的阵法,还是勉强了,要报告给世家联盟吗……”

林琅的手背迅速结上了一层白霜,过了一会儿自行散去,她才移开了右手。

此时露出的右眼,比起刚才,带着死寂之意的青灰更加浓重了。

林琅却不关心这个,重新摸出眼镜戴上,继续往学校挪。

对,比“无聊”的每一天更加糟糕的事情是,战士的生命源于战斗,也当交付于战场。久歇的刀剑会钝化,远离战斗的身体和­精­神都会逐渐腐朽。

这样的话,太糟糕了。

以她如今的才能,以她如今的能力,不足以保护这九分之一的东方土地。

【我需要战斗。】

【更加直接的、直面生死的战斗——鲜血淋漓的战场,刀剑嘶鸣、烽火连天的战场。】

【只有这些,才能锤炼“才能”。】

【这个身体的“力”依然太少了。】

【“器量”也不够。】

【我需要——更加广阔的天空。】

林琅的内心如此说着。

她抬头仰望天空,在一片阳光中,看不清任何东西。

想要保护什么,就必须拥有“力量”。想要拥有“力量”,就不能逃避战斗。

哪里,才能给她真正的战场?

哪怕,她会战死——以必胜的心,去打一场无悔的战斗。

她深信,只有经历了那般战斗的自己,才能成为真正合格的林家人,成为真正合格的红家旁裔。

林琅站在学校大门前,双手Сhā在口袋里,吹了一个口哨。

“哦呀,真的迟到了。”林琅轻车熟路地走到围墙的另一边,翻过去,再溜达进教室。

没有人在意林琅的迟到。

是的,在高三这种关键的时候,每个人都为自己的未来赌上了一切。

林琅,只是这班级六十人中小小的一份,六十分之一而已。

成绩平平、­性­格古怪的林琅,素来不被老师喜爱,座位也排在了一个偏僻靠墙的角落——带着轻微的霉湿味。

林琅走到自己的座位,拉开凳子,坐好,然后——开始睡觉。

五分钟后,一个男生走了过来,轻拍林琅的肩膀。

“林琅,林琅,林琅!”

“啊?早读结束了?我去喝点水。”林琅揉揉眼睛站起来,草草地扫一眼面前的男生,“耶?是你?端木迟——你还敢来和我说话啊。”

林琅摇了摇头,显得清醒了不少。

端木迟犹豫了一会儿,“……你……能和我出去一下吗?十分钟,不,五分钟就可以。”

林琅满不在意地抓了抓自己短短的头发,“没问题。”

于是,在端木迟的示意下,两人走到了走廊的拐角。

端木迟抿了抿­唇­,双手互相搓着,“……林琅,前天……你真的在除鬼?那些灰蒙蒙的东西就是……?”

林琅大力地点头,一面拍了拍端木迟的肩膀,“不错,有前途。能看得到啊——就像当时说的,你现在的能力,和你前世有关,要是你想找出症结,待在这里——”

林琅故意看了看四周,继而摇头,“那可不行,你就慢慢被自己的梦困死吧。”

端木迟脸­色­一白,呼吸更重了几分。

“……林琅,我……我梦里见到的那些……难道是真的?会飞天的仙人,吃人的妖魔……还有……还有红衣的厉鬼……”

端木迟越说越不安,声音愈来愈小,最后和蚊子哼哼一样。

林琅不屑地瞥了他一眼,“没见过的,就是不存在吗?要说鬼怪,你上次已经看过喽。至于仙人,暂时没法子,想看厉鬼倒是不难,我今晚还有工作,你可以跟来看看。什么青面獠牙身上血迹斑斑啊肢体残缺,正常的很。”

林琅突然话锋一转,眼神也跟着犀利起来,“不过,厉鬼不会轻易缠上仇人之外的人。如果你真的经常梦到,并且感觉到那恶意是对着自己的——你和那厉鬼,多半有帐没算清。”

端木迟的身体抖得愈发厉害,“什么?!那……有什么方法?桃木剑还是符纸,我有查资料,你们这些道士什么的,都会……”

“我不会沾手私人恩怨相关的工作,端木同学,自己欠的债,必须自己还,否则,无论多少轮回转世,都消不去你的梦靥。”林琅冷冷地拒绝,神情之严厉,完全不似平日里嬉皮笑脸的她。

端木迟当场怔住,等他回过神来,林琅已经不见了。

一整天的课,端木迟都心不在焉。

放学的时候,端木迟跟上了林琅,拐了七八个路口,林琅才停下来,站在一片荒芜的草地中,回头微笑。

“哟,端木迟,你真敢跟来啊——正好,这里是个好地方,正能让你回到恩怨未消的地方。这里是‘缘起’的地方,所以‘缘灭’必然要在此处。”

端木迟抱紧了书包,看着四周异常的黑暗,不由得害怕起来。

“林琅……你说什么?”

“这里是红家祖宅,已经被毁掉的祖宅。”林琅径自走到一处地方,狠狠地一踏地面,露出一块牌匾来,篆字的红清晰可见。

“所以,我会布下阵法,成与不成,都看天意。你要是真的过去了,记得,自己是去还债的,遇事让人六分,不然死回来我可不管。”林琅从脖子上摘下一个细长的玉质配饰。

林琅完全不管端木迟在身后叽叽喳喳什么,念动咒语,使手中玉笔化为一杆细长毛笔,在地上画了起来。

说来也怪,明明没有沾墨,毛笔所经之处,却留下了深­色­线条,隐隐发光。

及至完成,林琅面露喜­色­,“好啦,总算画完。这阵我看过,不过第一次用,万一失败了,这债就算我欠你的——端木迟,一路走好!”

林琅左手向后一招,一阵旋风将惊恐僵硬的端木迟卷进了阵法。

阵法倏忽间放出红光,端木迟当即消失。

“搞定。”林琅收起玉笔,双手一拍,“今天可以收工了!”

“……你最好能解释地面上的阵法由来,否则,我将视你为敌。”一个声音从林琅背后传来。

林琅心中一惊,连忙转身,发现一个身着红衣的女子抱着双臂冷冷地看着自己。

“……厉鬼?妖魔?”

“……仓颉笔从何得来?你与红家有何­干­系?”红衣女子放下双手,右手指向林琅,露出不耐的神­色­。

林琅一下子呆住了。

仓颉笔之名,林家素不外传——而且,她怎么知道林家和红家……

“我名红红。报上名来。”红皱了皱眉,走近了一步。

林琅惊叫出声,“什么?!你就是那个最后的红家直系!你——你怎么会……?!你不是已经死了吗?”

“你果然知道红家的事。”红露出一个微笑,左手中雪花已经成形,“你是谁?为何知道红家的事?倘若答案让我不满,我就送你一程。”

林琅赶快单膝跪下,“林家现任家主林琅,道号祀翡,拜见红家家主。仓颉笔为林家世代所传之宝,如同离箫承影之于本家。”

红愣了一愣,“林……林红燕的后人?”

“是!林家记事所载,始祖与即真上人约定,保存红家部分法术及秘宝,其后即真上人毁去了本家的记载,因此,这打开两时空界限的阵法,本家未有留存。不过……您能出现在这里,是因为……承影剑吗?”

林琅态度恭敬,不敢有一丝怠慢。

不仅仅因为红家之于林家的意义,也因为她清楚地感觉到,眼前的这个人——或者非人——很强,比自己强的多!

那是目前的自己完全无法达到的实力!

也是她所憧憬的,想要拥有的实力!

“……原来是林家后人。你起来吧。我的确早已死了……这边是哪一年?”红挥挥手,收起了逼人的气势。

“啊?今年……本家覆灭三年了……”林琅心念一转,便知道红要问的是什么。

“三年……?当真如此不对等。”红突然笑了笑,“你刚才送过去的那个人,恰巧是我的‘熟人’。”

“啊……?!”林琅呆住了,“难道……他梦到的红衣厉鬼……”

“我已经入魔。”红坦然承认了林琅的猜测正确,“和我说说吧,这里的变化。”

林琅松了口气,娓娓而谈。

一件又一件的事情不间断地说着,红始终不置可否,林琅也就不停下来,说到后来,什么逸闻趣事包括捕风捉影的都说了出来。

红就那样微笑着,似乎听得很入神。

“据说,林家祖上,也有人曾经启动过这个阵法。但是他再也没回来,谁也不知道他是成功地去了另一边,还是被反噬死了。如果他去了那边……说不定有留下子孙?”

“……两年前,国家的一个研究所出了问题。‘物理什么的’研究所,旁边临着‘异能研究所’,所以我们这些世家子弟才有所留意——那研究所里,一个研究员弄出来一个失败的时空震荡实验,结果整个研究所无一生还,所有的东西都没了。据说,那研究员就是文家旁系被带走的文弦——要不是文家没落的厉害,绝对不会让子孙和这些研究机构扯上关联吧。”

“……有个平行时空出了很有意思的事情。那边的委托直接递到了这边。据说,有很多人莫名其妙地失踪了,但是,在一段时间后,其中的一个居然把部分信息传了回去。因为灵能家族有人卷入了事件,所以,大长老们将‘契机’送了过来,希望这边能有办法帮上忙。”

林琅从口袋中拿出一台笔记本电脑,打开屏幕,上面清晰地显示着一个对话框。

“……你想真正地活着吗?YES or NO?”

林琅推了推眼镜,笑着说,“我试着破解过这上面的选项,字节较少的NO无意义,而YES则包含着几种古文字,它们共同组合成一个时空转位的咒语。没错,和即真大人参悟的阵法功效很相似的东西。之后,我找出了它转位后的定位点。”

说到这里,林琅抬起了头,摘下眼镜,非常认真地看向红。

“原本……我不想冒险尝试。如果和‘那边’的说法一样,我很可能被卷进非常糟糕的事情,到时候‘这边’的守卫就出了空档。现在你回来了……我想过去看看。地上的阵法、承影剑……你可以在两边来去自由。如果我没能平安回来,麻烦你将我的死讯带回林家,到时候会有人继任家主——其实我妹妹没那么废柴,只是她不想担上这事而已,不过要是我死了,不想也得想,生为林家人,死为林家鬼,哼哼,一个都跑不了!”

红非常平静地听完了这段话,忽然说,“以红家的术来看,我们可以定期联络——你是这么打算的吧?”

林琅不好意思地笑了出来,“哈哈……果然被看出来了?嗯,有具体的时空定位点,利用这个法术传音传相都可以——要是没能定期联络,就说明我死了。我会把仓颉笔送回来。”

“……可以。”红笑着点了点头,“在那之前,我有件事要先确认。‘那边’被卷进离奇失踪案的人包括哪些类型、年龄­性­别国籍有无差异?人数多少?”

“……啧。真敏锐。据说——前后快有几百人了,什么样的人都有。不过,那次回去的人,忽然变成了‘超人’。”林琅戴上眼镜,一手扶着镜框,“失踪前是普通人,之后变成了超人,难道不引人注目吗?”

“差不多明白了。”红走到阵法中间,蹲下来仔细看着地上的线条,好一会儿才站起来。

“也就是说,很可能失踪的人都被放到一个‘奇怪的地方’进行突破人类极限的锻炼去了?按照人数来推测,分成几个团队也是可能的——因为团队间的死战将能最大限度地刺激战力。”

红一边说,一边在空中画着符文,正是地上阵法的画法。

“我也是这么想。”林琅双手一拍,“这样提升能力的好地方——我不想就这么放过。”

红深深地看了林琅一眼,忽然笑了起来。

“如果在你去之前,团队已经有了领袖,而且是个不合适的领袖,你会怎么做?”

林琅故作吃惊地退后一步,“哎呀,这可不好,领袖的失策将会让队员以生命作为补偿——红大人,这个问题真无意义。答案不是很明确吗?”

林琅的眼镜忽然间变得完全黑暗起来,反­射­不出任何东西。

林琅的声音也跟着变得冷如冰雪。

“红家人几时服从过无能的领袖了?林家与红家一脉相承,还需要说吗?”

红笑而不答。

林琅的手握住鼠标,将光标移到了“YES”的选项上,她抬头看了红一眼,笑着点击了左键。

来到另一个时空的端木迟,则在机缘巧合之下,被林徽与谢君容夫­妇­所救。

之后,端木迟­精­研医术,一生悬壶济世,而困扰他的梦靥,也早消退无踪。

林徽与谢君容育有三子四女。

其幺子在弱冠之年,洛水之畔,巧遇一名苗人女子,名唤紫萱……

时空流转不息,因果循环不断。

缘起缘灭,无人知晓。

此时所结之缘,焉知不是他日之因?

此时所结之缘,焉知不是昔日之果?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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