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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琼华沉浮之卷

十八章 投桃报李入琼华

飞绝终于成功地让红暴走,鉴于爱与和平,暴走场面马赛克处理……

红站在昆仑山下,红衣在风中猎猎作响,她仰望山顶,神情一阵恍惚。

“……想不到时间过得这么快……转眼就这么多年了。”

当日,破壶而出,初见天日的自己,和修道有成的踪灭,也是在昆仑山初见。

‘那个……今天天气真好啊……’

‘满月落雷,确是难得一见的好天气。’

‘小鬼小鬼,真难听……我叫红。牛鼻子老道,做出那歹毒的法器的人,便是你?’

‘老夫将来在此地建立门派,到二十三代掌门继任,你拜入我派。’

当日,她打定主意踏遍六界找到答案,在昆仑和踪灭重逢,而那次,就成永诀。

‘即便如此,怎能漠视……救济苍生是我辈宗旨啊……’

这样说着的踪灭,的确有着悲天悯人的神情。

而彼时的自己,尚且可以冷静地说,天道无情,天不救人。

那样的冷静,尚可算作公正的评判,在几百年前,终于完全没有了。

当她看着静女死在眼前时,她再也无法说,天道本无情,没什么可怨的。

“踪灭、静女……已经过了这么多年,你们……轮回在何处?”红一手拨开眼前纷飞的红发,眯起红­色­双眸,“我不能占卜,真可惜啊……”

­阴­阳双瞳,为­阴­者,断其根属,为阳者,视破轮回。

在她还‘活着’的时候,她不曾觉醒这双眼睛的能力,如今,她左眼的能力苏醒,右眼却无法拥有那‘视破轮回’的能力了。

有时候,红会感觉到疑惑。

红摄初,红家不世出的奇才,到底怎样在‘活着’的时候,就能觉醒双眼的能力?

想到最后总是无果,红也就放弃了探究。

对她来说,比起那莫须有的右眼的能力,还是实打实的修炼更加可靠。况且,现在的疑问只在于,她到底怎么死的?为什么死后变成了厉鬼,还到了这个世界?

无奈,这个问题比之前更没有线索,除了她丢失的记忆,完全没有任何线索可寻。

红摇了摇头,稳定心神,看着上山的道路,吐了吐舌头。

“真麻烦。”红右手平伸,碧煞慢慢出现在手中,她看着愈发温顺的碧煞,没奈何地叹气。

镇魂铃,水灵珠。

这两样神界之物,硬生生地把她一身戾气净化到几乎没有,若不是心情剧烈波动,根本没人能感觉到她身怀戾气。要不是扔下镇魂铃,她还是会变成雷属­性­,戾气环绕,她几乎都要怀疑自己到底是什么了。

碧煞本来是为了吸收她的戾气,防止她神智失控所铸,如今根本没了煞气,再加上水灵珠的映衬,怎么看都是仙器神兵。

虽然,对于要拜入琼华的红来说,这些都是好事,可是,她还是不自禁地感觉到郁闷——好不容易接受了厉鬼的身份,结果自己现在完全不像厉鬼,天天混在魔界,不可不说有种错乱的感觉。

“算了,但愿琼华没有人那么眼尖。”红转了转碧煞,无所谓地笑笑,她可不想在琼华暴露实力,法力已经封印了一大半,现在看起来,最多就是‘天资优秀,有些根底’,银手链的作用,她还不想让那些修道人知道。

琼华山门。

守卫的两名弟子听到远处有些­骚­动,不禁疑惑地看过去。

“你听到没有?是不是有些雷击的声响?”

“不是有人上山求仙吧?这样的动静……”

“哦?真是惊人的资质,将初级法术发挥得淋漓尽致。”一位白发老者悄然无声地走过来,忽然出声。

两名弟子惊愕不已,立刻长揖,“拜见掌门!”

“嗯。”老者随意地点点头,视线向着山腰的方向,“宗炼师弟,你如何看?”

“确是良材美质。”另一名白发老者出现,乐呵呵地摞着胡子,“不知他上山所为何事?”

“一问便知!”先前的老者长袖一振,身影已消失。

宗炼看着他的背影,不禁抿口而笑,师兄,见到如此资质的苗子,终是心动吧?都急急地赶回正殿。

宗炼极目望去,看见山腰处灵气萦绕,知道上山的人顺利前进了,他笑着摇摇头,走了回去。

毕竟,长辈还是需要摆摆架子的。宗炼如此想着,期待着来人是为求仙而来。

半刻钟后,红一手提着碧煞长镰,脚步轻盈地出现在琼华派门前。

两名弟子正要说什么,红看也不看他们,一闪身就进了琼华派。

“喂,你……”左边的弟子大急,“此地为琼华派所有,不得擅自闯入!”

红偏过头,扫了他一眼,­唇­边浮起微笑,“我以为我的表现足以说明我有资格踏进这里了。”

右边的弟子拉了拉师弟的衣袖,温和地笑了,“原来是为寻仙而来。请进。”

“师兄!她明明……”左边的弟子还要说些什么,等他指着红还要控诉时,发现眼前已经没人了。

“师弟,怕是我们要多一位师叔师伯了。”右边的弟子轻笑一声,“怪不得掌门师祖走的那么快,这位确实是难得的资质啊,还未入门就有如此水准。”

“师叔?不是师妹吗?”

“呵。”

红看着气势恢宏的琼华正殿,第一反应居然是——这里建造花了不少钱吧?

她几乎就要开始算帐的时候,猛地反应过来,现在她不是在魔界作财务,而是来琼华拜师……

“……习惯成自然……”红左手推了推太阳|­茓­,哭笑不得地举步入内。

才走进大门,强大的气势扑面而来,红感觉到两股深厚而内敛的灵力在殿中。她抬起头,看到正座上一位白发苍苍­精­神矍铄的老人正看着她。

红习惯­性­地运起灵力防御,同时打量对方。厉害,这老头眼前如有薄雾,光华内敛,时时闪现,神采非凡,显然常年修行,功力深湛。不过……不知道他到底多少岁了,人类有这般修为,着实惊人,都快赶上高等魔族了。

红不自觉地开始比较对方和自己的实力,心念几转,最后不得不承认,似乎她还是输这老头一筹。

等到她评断完毕,就知道糟糕了!

本来只是平静地看着她的两位老者,现在已经露出了明显的兴致盎然的神情!

红心中大囧,怎么她就把魔界的习惯又带出来了?这下完了,她打量对方半天,也被对方看了个底朝天吧……红心中冷汗涔涔,幸好她有事先封印灵力,不然都没的躲啊……

“小姑娘,你来琼华,所为何事?”太清本有六分满意,看到眼前人清澈纯正的灵气,更有八分满意了,素来认真严肃的他,此刻居然露出了几分笑意,愈发显出慈祥。

虽然很可惜,这种‘慈祥’被红自行翻译成——有­阴­谋!

红扯了扯嘴角,“我名叫红,本是蛮州人氏,自幼失去双亲,机缘偶然之下,受到山中散仙指点。近日他让我寻一门派,正式拜师修炼为好,所以我……慕名前来琼华派。”

红在扯出这段谎言的时候,心思不知飘到了几千里外。她的确去了趟蛮州,但是被女娲庙中的仙女像给窘迫得不敢在城内走动,只好到城外转悠了几天。什么散仙……估计琼华派不会去查探吧?蛮州是苗人聚集之地,似乎这些修仙的门派都不大喜欢去那里走动。

唔,横竖不穿帮就成,万一他们真去查了,再继续造假好了……红十分不负责任地想着。

“原来如此,难怪你小小年纪,已经懂得法术。”太清微微颔首,更见几分满意的神­色­。

红察言观­色­,知道这关算是过了,他们不再怀疑自己为什么会懂得法术。

红当即立断,上前一步跪下,“恳请您准许我留在琼华!”她双手触地,毫不犹豫地弯腰,额头抵着手背。

太清看着红,半晌没开口。

红不由得忐忑起来,难道他看出了自己不是人?想到这里,红背上开始冒冷汗,连带着立在一旁的碧煞都微微抖动。

在红以为真的被识破了,几乎要准备动手的时候,一把声音打破了这可怕的寂静。

“掌门师兄,这徒弟你若不收,我可是要收下。她带着的那柄镰刀,着实光彩夺目。”宗炼笑眯眯地走到红身前,温言说,“红丫头,别害怕。掌门师兄是高兴傻了,都没了反应。”

“咳。”太清轻咳一声,面带愠­色­,还未开口,门外传来一声呼喝。

“宗炼,怎可如此对掌门说话!”

红不禁大为好奇,这宗炼称呼那老头‘掌门师兄’,可见他辈分不低啊,居然有人用斥责的语调对他说话?!而且,声音听起来很年轻,何方强人?

红依旧跪着,但已直起腰,转头看着门外。不看还好,这一看之下,她差点笑出来。

走进来的,居然是个鹤发童颜的男子!

真的是‘鹤发童颜’啊!那张脸,看起来完全是青少年嘛!

“噗。”红终于忍不出,还是笑出了声,当然,她立刻端正姿势,脸­色­肃穆,直视着前方,显出十分认真聆听掌门教训的样子。

‘青少年’的目光在宗炼和红身上绕了几圈,终于定在宗炼身上。

“宗炼,本门规矩森严,在此地发笑,可是嘲笑琼华历代掌门?!”他更加不悦,眉心微敛,双手合掌一礼,“掌门……”

“无碍。重光,你太过严肃了……”太清摆了摆手,来人只得愤愤地瞪宗炼一眼,走到一旁。

太清心内暗自好笑,他正对着红,当然知道之前发笑的是她,只是,看到宗炼扁扁嘴,居然没有分辨,他大感有趣,也没去揭穿。

太清对红点点头,“你起来吧,若能通过试炼,即可加入本门。”

红这才松了口气,站起来时,她揉了揉膝盖,瞥了太清一眼,也不敢抱怨。一对一她也赢不了,若是惹毛了这几个,一对三,她又不是想找死……

任红想破头也不知道,太清之前那么久没说话,只是因为他在考虑让谁收红为徒!

“请您赐予试炼。”红乖巧地低头,右手习惯­性­地去握碧煞,却被太清喝止。

“试炼必须空手。”

“啊?”红惊呼出声,她现在只有十多年的法力,要是没有碧煞,遇到危险怎么办?封印下的很重,当初是为了避免被察觉,不会今天死在这上面吧……想到这里,红拢了拢左手衣袖,唔,手链里有几个千凝魔艮,看来是要准备三十六计了……

“红丫头,莫怕。静下心来,老夫对你有信心。”宗炼乐呵呵地安慰了一句,右眼眨了眨,大有‘你不通过试炼,我就揭发你’的意思。

红一个激灵,看了看旁边的重光,立刻打起了­精­神,信心百倍地回答,“我一定努力通过试炼!”

“玄女有命,普告万灵。往来自在,腾身紫微。”

随着这道咒文,红从大殿消失。

重光面露不悦,“宗炼,先前发笑的是那女孩吧?你为什么替她遮掩?”

宗炼啊呀一声,­干­笑道,“你发现啦?”

“哼,这点小伎俩。今日真反常,掌门居然也偏袒她。在此地发笑,该去思返谷受罚!”重光不屑地哼了一声,随即看向太清,颇有疑问之意。

太清冲宗炼笑了笑,“宗炼,你可得给个解释。”

宗炼支吾了一会儿,视线不停地往立在殿中的碧煞上飘,“掌门师兄,你也知道,我平生只好铸剑。她携带的兵器,虽不是剑,却是难得一见的神兵利器。若她不加入本门,我总不好厚着脸皮抢她的东西……”

重光撇过头,冷笑道,“宗炼,你是越来越不长进了!双剑至今未成,你还有心思四处走动。”

“我正是看到她这镰刀和双剑颇有相似,才加以留意。”宗炼踱步至碧煞旁,伸手想抓住碧煞,不留神碧煞一声清吟,倏忽间窜上半空,光芒闪动,似是警报。

这下不单宗炼,太清和重光都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重光细看了一会儿,盯着刀柄中央某处,露出惊骇的神­色­,“水灵珠!居然是水灵珠!之前藏在刀柄内不曾外露,我居然没有察觉出这等灵力!”

宗炼同样惊愕不已,但是,相比重光,他更多的是惊喜。

宗炼两眼放光,几近狂热,右手指着碧煞刀身和刀柄相接之处,正对着熠熠生辉的蓝­色­珠子,“掌门师兄,重光,你们看!那是至寒的矿石,寒珞玉魄!竟然镶嵌了寒珞玉魄,难怪我感觉到冰寒之力!”

“宗炼,重光,你们先前……可曾感觉到这股寒力和水灵之力?”太清眯起了眼睛,神­色­凝重起来。

“不曾。”重光­干­脆地摇头,答完才愣住了,“掌门,你的意思是?”

“是她压抑了这股力量,还是不能完全控制?看来,等她通过试炼回来,要好好询问了。若是前者,只怕她天资更加惊人,远远出乎我们预料……”太清抚颌,眼中光彩莫测。

十九章 琼华长老都是宝

半盏茶的功夫不到,红就重新出现在大殿中,满脸无比纠结的神­色­。

看着红那副怪里怪气的样子,太清皱皱眉,“方才在幻境中,遇上了什么?”

红如梦初醒般,身体一震,猛地抬起头,讪笑道,“没什么,哈哈,没什么……”

“既无什特别,从今日起,你就是我琼华子弟。你且拜入……”太清话未说完,宗炼急忙上前,挤眉弄眼,太清即止住话头,扫了红一眼,“还不给你师父见礼?”

太清说话时,眼望着宗炼。

红当即明白过来,也不含糊,几步走到宗炼面前三步处,跪了下去,三个响头磕完,静等着宗炼发话,过了片刻,宗炼居然一点反应也没有。

红不禁疑惑起来,心里嘀咕,怎么回事,难道现在的拜师礼居然要三拜九叩吗?算了,横竖跪也跪了,头也磕了,三个和九个哪有差别。

于是,红直起身,再次拜了下去,一直磕到九个头,终于听到了回应。

“你在­干­什么?!”

这声惊呼带着怒气,音量之大,出乎意料——堪比野兽嚎叫。

红不自觉地吸了一口冷气,她怯怯地抬起头,眨巴眨巴眼睛,“我……在行拜师礼啊……”怎么了?难道不是叩头?那是什么礼?她心里开始打鼓。

宗炼脸上闪过尴尬的神­色­,面­色­潮红,“拜师只需叩三个响头就可以了……”

红脸上的肌­肉­不禁抽搐起来,“三个?”

“啊,九个也行,哈哈……红丫头啊,你入我门下,可得不了清闲,铸剑很是辛苦,娇滴滴的女孩子,吃得了苦吗?”宗炼尴尬地摆摆手,视线终于落到红脸上。

红疑惑地转头,看向宗炼原本望着的方向,心里疑惑着这老头到底看什么那么入神。她才稍微移动视线,就明白那老头之前两眼直直地看着什么了……

红扁扁嘴,右手一伸,指着碧煞,五指向掌心屈起。

原本飘浮在半空散发出寒气的碧煞向着红飞过来,直落到她身边。

红翻手握住刀柄,抬眼觑了宗炼一眼,心内暗自好笑,不着痕迹地压抑了碧煞的力量后,红恭敬地双手捧起碧煞,托到宗炼眼前。

“师父,这柄镰刀名唤‘碧煞’,水属­性­,内藏冰寒之气。另有水灵珠镶嵌于内。”

宗炼早已瞄着碧煞,此刻得到红这句话,立刻接过碧煞,右手抚着刀柄,细细摩挲着它的表面,不断发出赞叹之声。

“这铸造的工艺,表面的刻痕,铸造师功力深湛,堪称大师!红丫头,这镰刀是谁铸的?”

宗炼顿时起了英雄惜英雄之心,目光灼灼,望向红。

红微微低下头,错开视线,带着遗憾的口吻回答,“这是曾偶遇的高人送给我的……红不知他是何人……”

“无妨,想来必是高人隐士,不欲留名。这四面开刃的刀锋,铸造法很引人注目……”宗炼无谓地摆摆手,他本也没指望能得到答案。

重光看到宗炼一心扑到镰刀上,终于额头青筋一跳,忍不住开口。

“那水灵珠,你从何处得来?”

红心里咯噔一声,脸上倒没显出什么变化,挪了挪膝盖后,她看着重光开口,“我不知道……似乎很久之前它就一直在我身边。我曾经梦到一个人身蛇尾的女人,对我说,让我保护好水灵珠……”

“女娲?!”重光面­色­一变,立刻看向太清,“掌门,这……”

太清咳了一声,正­色­对红说,“红,你能回忆起那人的长相吗?”

红做出努力回忆的样子,半晌她才摇摇头,“抱歉,掌门师伯,我想不起来了。只记得看不清,像是有雾气遮挡了视线一般。”

太清和重光对视一眼,两人心照不宣。

“前尘种种,无须执着。你拜在宗炼师弟门下,道号便用夙红,你定要用心学习铸剑之术。宗炼师弟为本门执剑长老,你为其入室弟子,须比旁人更加用心,异日才能承袭执剑长老一职。”太清恢复了严肃的脸­色­,这番话说得颇为严厉。

红只顾着点头,反正是领导训话,结果越听越奇怪,入室弟子?什么时候这种长老级的人物如此简单就收下入室弟子?自己和这里无亲无故的……

太清轻咳一声,将红从胡思乱想中拉回来,“你也不用奇怪,三跪九叩,只有入室弟子才行此礼。”

红顿时无语,扭头瞪向宗炼,只想指责他只顾着看镰刀害得她多叩了头,等她看到宗炼依然兴致勃勃地摆弄着镰刀,她脑后滑下一排冷汗。

喂,宗炼老头,那的确是了不得的兵刃,魔界第一铸造师的手艺,不过,也没那么吸引人吧?!

“夙红,先前你在此地发笑,实为藐视本派先人,罚你去思返谷一日!”重光眯了眯眼睛,对红那怒瞪师父的作为,十分不悦,立即翻起旧账。

宗炼听到这句话,才回过神来,忙上前打哈哈。

“重光啊,红丫头才进门,之前又不知道规矩,思返谷一日的惩罚,是不是太重了?”

“哼,门规森严,岂有轻重之分!”重光衣袖一甩,摆明了不接受宗炼的说辞。

宗炼为难地看着红,似乎在说,不是为师不帮你,实在是这老儿不通情理。

“重光,先前夙红尚未入门,倒也不算违犯门规。才入派就做严惩,稍嫌严厉了吧?”又一个白发老者笑吟吟地走进来,“你身为威仪长老,这自是你分内之务,不过也无须如此苛刻,就饶过她先前一回,下不为例,如何?”

重光顿时语塞,眉头一竖,“青阳,你也来说情?!”

“非也,老夫只是为新弟子做几句辩解而已。你我一大把年纪,若把这女孩儿说得哭了,岂不贻笑大方?”青阳笑眯眯地摞着胡子,对红使眼­色­,“夙红,还不向你重光师叔道歉?”

“你们……哼。”重光面­色­不愉,倒也没发作,“夙红,明日交一百份门规手抄本来!缺一份去思返谷一个时辰!”

重光双手背在身后,气呼呼地走出了正殿。

青阳右手落在宗炼肩上,“宗炼,恭喜你收了个好徒弟。”

宗炼没好气地哼了一声,“你倒是会做好人,抄写一百遍门规,前后算起来,说不准我徒弟要去思凡谷几日。”

“哎?这才收了徒弟,就不认师兄了。夙红啊,你这师父,可是本派最老实的人了!”青阳含笑打量着红,看到红乖巧听训的样子,心内添了些好感。

“多谢师父、师伯说情,夙红明白青阳长老的用意,一定熟记本门门规。”红低着头,平静地回答。

“好!”青阳长老抚颌大笑,“师弟果然收了个好弟子!”

“红丫头,跟我走吧,那门规……唉,说不定这次你要去思返谷了。放心,师父一定让你早些出来!”宗炼这时才抬手让红站起来,面带为难的神­色­,最后猛一点头,似乎下定了决心。

红顿时哭笑不得,“师父,现在开始抄写门规,应该来的及吧?”她看着外面的天­色­,到明晨至少还有六个时辰,那门规有多厚?

宗炼长叹口气,大掌拍上红的后背,“红丫头,你是没看过门规啊……而且,一个字都不能错,不然便要重写,重光严于律己,更严格待人。”

“师父,大不了便去思返谷住几日好了,重光长老只是想杀杀我的锐气而已,又不是恶意,有什么好记挂的?”红忍不住笑出声,“您不用这么担心。比起那些,师父还是将碧煞还于红吧。红离不了碧煞。”

宗炼闻言脚步一顿,讨好地看着红,“红丫头,门规师父替你抄了,这镰刀再借师父几日,好不好?”

“不成啊,师父,您的字迹,重光长老能认不出吗?而且,红真的离不了碧煞,最主要的是,嵌于其内的水灵珠,红曾经立誓,要以生命保护,绝不离其左右。师父,等红抄完了门规,您再慢慢研究碧煞,行吗?”红使巧力拿回了碧煞,心里暗自好笑。

她对宗炼最开始的‘得道高人’的印象已经彻底幻灭。这老头看见了武器,就和飞绝见到好矿石,重楼见到强者一个德行……居然连代抄也能想出来,而且这么光明正大地在掌门和同门师兄面前说了出来,真是强人中的强人。

琼华有宗炼,真是有了一个活着的宝贝啊!

“呵。”青阳忍俊不禁,一手抚着肚子,“宗炼,你还是一样不长进!连新入门的弟子都比你懂事!”

宗炼老脸泛红,支吾道,“我不过是关心弟子而已,这可是我第一个徒弟。知道你眼红,哼,没你的份!红丫头,我们走!”

宗炼快步向外,红远远地朝着两位长辈行过礼,才急急地追上去。

两人一出正门,就听到里面传来一阵大笑。

“哈哈哈!宗炼师弟过了这些年,脸皮子还是那么薄!”青阳长老的笑声远远地传出来。

宗炼更加不悦,或者说是恼羞成怒,刷的掏出一道符,念念有词。

红大为疑惑,不解地看着宗炼,“师父,这是……?”

宗炼乐呵呵地笑着说,“这是联系本门用的符纸,特召所有长老到琼华正殿。青阳在正殿如此放肆,重光定然饶不了他!好徒儿,看为师让他乖乖去思返谷中陪你!”

红下巴差点掉到地上,惊讶了好一会儿她才找到自己的声音。

“师,师父,那这么说,您也要立刻赶到正殿才对啊!”红的语调还在颤抖,她实在想不到,就为了这点事,这老头居然这么剽悍,陷害同门还理直气壮。

宗炼脸­色­一白,立刻拍着红的肩膀说,“幸好你提醒!乖徒儿,你真是为师的福星!你且向这个方向走,去为师房间等着,我回头把门规手册找出来。”

宗炼话音未落,人已不见。

红看着大殿正门前纷纷降落的白光,捂着额头,嘴角抽动。

“这就是琼华的长老……”

红翻了个白眼,果然,有人的地方就有是非,谁说三个女人一台戏,看看这几个男人,一样没个安稳!

红独自走在琼华派内,脚步悠闲,全当散心参观。

再回头看看那正殿,红忽然止住脚步,揉了揉眼睛,“真的是这里……”

红惊讶得睁大了眼睛,这里就是当年踪灭指过的建筑!

难怪觉得熟悉!

那时,踪灭微微眯起眼睛,左手遥遥一指,‘看到吗?那里是琼华正殿。’

自己是怎么回答的?

为什么记不清了呢?

红比起眼睛,若有所失,是了,自己回答,琼楼玉宇,我看着心烦。我更喜欢这山谷的感觉。

思返谷,看来抄写也不必那么认真,再去思返谷待些时间也好。

‘来日琼华大劫……’踪灭曾经面带忧­色­,踟蹰不知如何说下去。

今日,她应了昔日诺言,当真拜入琼华。不过,她能解救琼华的劫数吗?

红不禁摇头苦笑,想救的人救不了,几百年前她就尝过这样的滋味。自己的劫数,她都参不透,何况他人的?踪灭,你那占卜不会出错吧?万一她做不了什么,改变不了什么,可怪不得她啊……

“咦?请问你是谁?”一名面貌温和友善的男子迎面走来,笑着拦住了红。

红一看对方的衣饰,心知对方是琼华弟子,立刻敛身一礼。

“夙红,今日才拜入宗炼长老门下。”红内心保持着警惕,说话自然带着克制。

“原来是夙红师妹。我是玄震,忝为掌门门下弟子。”玄震温和地笑笑,“师妹是否还在熟悉方位?本门各处排列,内含阵法。师妹今日才到,颇不习惯吧?”

红愣了会儿,阵法?她还真没发现……经过他提醒,她才看出这里的排布并不是杂乱无章,而是暗合阵型,只不过,比起她在魔界排出的大阵,这点阵法她还真不放在心上……

“是啊,我正想找人询问呢。遇到玄震师兄,真是太巧了。师兄可否告诉红,宗炼长老的房间,应当往哪个方向走?”红保持着平静的神­色­,稍退了一步,才开口询问。

“那处的确不好找,我带师妹过去吧。”玄震思索片刻,欣然开口。

红眨眨眼,“啊?”

“师妹不必客气,同门互相照应,原属分内之事。”玄震只当红的惊讶是推辞,笑笑之后,举步向前。

红只好跟上去,因为不知道说什么,始终保持着沉默。

玄震似乎感觉到红的警戒,只一路做着介绍,也不询问什么,走到宗炼门前,他停下步伐。

“师妹,前面就是宗炼师叔的房间。我不便入内。”

“多谢玄震师兄。”红再次行礼,礼节恭谨,但是毫无笑意。

红望着那些堆积的东西,大致也知道是什么,可是对宗炼这样堆积的摆放,她真是火从心头起——就算真是垃圾材料,直接扔了了事,何必堆那么高?!她进去了站哪儿啊!

玄震打量了红几眼,微微带笑,也没说什么,道了别就转身离去。

二十章 双剑初成异象生

夙红拜师的第一天。

抄写门规一百遍。

红本想故意抄错,奈何宗炼紧迫盯人,谆谆教诲,千万不能写错,别让重光老儿得意。

红只好拿出在魔界磨练出来的快速书写,一手行楷看得宗炼是拍案叫绝,大呼好字,当即爱不释手,恨不得拿走了收藏起来……他甚至拿走了一幅,说是要装裱起来,公示给全部门人看。

夙红埋头抄写,根本不管旁边什么动静,奋笔疾书整整一夜……

夙红拜师的第二天。

红捧着一叠可以当字帖的手抄本,悠闲地向着威仪长老的住处踱过去。

踱到一半,遇到了晨起早锻炼的玄震师兄,和一旁的夙瑶师姐。

经过玄震介绍,红和夙瑶师姐互相打了个招呼。

红继续往目的地踱去,被夙瑶叫住,指出她走错了方向,重光长老执行公务时,并不在住处,而是在威仪阁内。

红谢了一句,心里嘀咕着麻烦,继续悠闲踱步。

卯初,红准时到了威仪阁,看到了一脸严肃的重光长老。

“重光长老,这是我抄写的门规。”红恭敬地递上了手中厚厚一叠纸张,安静地站在旁边等待结果。

红低着头,只听到重光哗哗翻动纸张的声音,最开始还有重重的一声冷哼……

不一会儿,红就等到了判决,不过,稍微有些出乎她的意料。

重光清了清嗓子,“夙红,还欠一份。”

“啊?我明明……”算好了张数,不可能出错的啊。

红本想这么说,等她抬头对上了重光那略带不满却已没有怒气的视线时,她猛地反应过来。

事件回放。

昨天夜里她挑灯夜战的时候,宗炼在她旁边看得津津有味,顺手拿起一份,‘红丫头,这份给为师看看。你书法相当不错啊!’

叮,就是那个时候!

红在心里不断念叨着宗炼老贼,也不继续向重光申辩了,乖乖地低下头,做出服从的模样。

“重光长老,红自愿受罚。即刻前往思返谷。”红在心里给宗炼记下一个大叉叉,深深一鞠躬,转身就要走。

“夙红,你既已抄写九十九份。门规的第四十六条,你可记得?”重光长老喊住了红,忽然问了这个问题。

红疑惑地停下,侧着身子回答,“四十六条,犯错的弟子,若能觉察错误,自愿受罚,则可酌情减免惩罚……哎?”

红头上冒出一大排问号,怎么了,这鹤发童颜的长老,脑子忽然抽了?让她背这个做什么?

重光长老稍稍偏过头,右手放在下颌前,清咳了一声,“既然你已经熟记门规,若保证以后不再犯,这次就算了。”

“哎?啊?!”红惊愕得差点合不拢嘴,这、这、这,天要下红雨了!宗炼老头不是说,重光老儿素来严格,从不徇私,这次居然说要免了她的处罚?!

“还不去早课!卯时三刻,我去点卯。”重光长老板起脸,挥手示意红退下。

红点点头,迅速逃逸。

夙红入门的第七天。

玄震颇有些没奈何地看着这个新师妹。

“夙红师妹,你为什么故意顶撞重光长老,被罚到这里三天?昨天还习惯吗?”

红站在崖边,任风把长发吹乱,听到声音,才转过头。

“原来是玄震师兄。”她还以为那神经兮兮的宗炼老头又来了呢。

“原来?看来师妹并不欢迎我了。”玄震做出遗憾的神情,扬了扬右手的食篮,“我还是免得自讨没趣。”

“呵。”红被逗得笑了出来,“玄震师兄,麻烦你了。不过三天而已,不吃也没什么。”

“师妹刚入门不久,还是不要勉强。”玄震笑着走上前,放下食篮,“这几天重光长老愈发严厉了。”

“师兄的意思,莫不是让我回去替你们挡着怒火?”红坐到石凳上,顺手翻着食篮,在几盘菜的夹缝间,看到了一角白­色­的纸。

红停下手中动作,立刻看向玄震,孰料对方一脸严肃公正的样子,充分显示着‘我没有参与传递消息’。

“咳,玄震师兄,我师父近日如何?”不会和她想的一样吧……

玄震理解地看了看红,大掌拍上她的肩膀,“夙红师妹,你果真是宗炼长老的好徒弟。宗炼长老今早因为‘在威仪阁内咆哮’的罪名,被重光长老当众叱责,现在还在承天剑台生气。”

“……我就知道……”红咬了咬牙,无奈地叹气,“师兄费心了,我会好好劝师父的。”

“夙红师妹当真蕙质兰心。”玄震客客气气地赞道,拱手便是一礼。

“玄震师兄过奖了,过奖了……”红嘴角抽搐地回答。

两人闲聊了片刻,玄震即告辞。临别时的一句话,差点让红脚下打滑。

“夙红师妹,你入门才七天,青阳宗炼两位长老就先后被罚,不知道下次来这思返谷的,会是哪位长老?”

夙红入门的第四十九天。

承天剑台。

“师父,你手上的昆仑紫鸦乌要是扔下去,这柄剑就毁了……我宁愿用流彩尖晶或者黑曜岩。”

红站在旁边,被宗炼拉风箱时鼓动的热流吹得颇不自在,看着宗炼左挑右拣,实在忍不住开了口。

“流彩尖晶?不行,那会破坏剑身的韧­性­。”宗炼虽是如此说,却也停下了投掷矿石的动作。

“那再加上碎如意或者绿玉骨好了。”红满不在乎地开口,“韧­性­可以慢慢加啊,实在不行,锻冶时,用‘千锤’之法,提高剑身的韧度并不难。”

“碎如意?绿玉骨?我又不是要在剑上加上眠和抗禁法的效果。”宗炼吹胡子瞪眼,被火焰烤得通红的脸转过来,立时两眼大睁,“还不把手上的寒月冰魄放下!”

“师父,难得看到这样好品质的寒月冰魄,放在这里多可惜,放到炉中才算是‘死得其所’吧。”

红满脸惋惜地看着手中的寒月冰魄,扁扁嘴,放到一边。难得她不怕被看出会铸造兵器,好心开口,反倒被这老头怒瞪,真是不识好人心。

“而且,碎如意和绿玉骨本身就可以增加剑身韧­性­,去除火气,那什么特殊效果,我从来都不会考虑。剑能发挥攻击作用就成,要那么多花俏做什么,纯属浪费。与其等几率的发挥,还不如连攻来的实际。”

红双手背到脑后,本来就不长的袖子登时滑到手肘,露出半截白皙的手臂来。

宗炼猛一皱眉,“把手放下来!成什么样子!”

红暗地里吐吐舌头,双手垂到身侧,继续观看宗炼和手中的不明物体奋战。

半晌,宗炼忽然回过味来,咚咚咚几大步走到红面前,眼睛瞪得老圆,“你刚才说什么?!碎如意可以增加剑身的韧­性­?之前说的,那什么,千锤,是什么?!”

在宗炼强大的气势下,红忍不住退了半步,扯了扯嘴角。

“师父,千锤,就是增加剑身韧­性­的锻造法之一啊,将金属矿反复折叠捶打出剑的雏形来……”

“还有呢?!还有没有其他方法?!譬如,怎样让属­性­相反的两柄剑同时出炉,获得同样的硬度和韧­性­,而且还能够互不­干­扰,相辅相成,互为依存?”宗炼目光灼灼,心跳加速,只觉得一阵口­干­舌燥。

红被问得楞住了。

千锤的方法是飞绝教她的,在她看来,就是平常的铸造工艺。

她全然不知,‘魔界第一铸造师’的名号,到底意味着什么!千锤之法,是飞绝独创的技巧,除了她,从未教给别人——也就是说,人界尚且远未达到这样的工艺水准!

“相反的属­性­?例如一水一火?”红右手托着下巴,左手无意识地屈伸着,开始细心思索。

“嗯,如果是水和火的话,的确很麻烦。要是锻冶的灵力偏向一种,另一属­性­势必会削弱,即便加以锤炼,也无法达到同样的品质……相互依存的两柄剑……一定要一个人铸造吗?如果有技艺相当的两人,同时动手,以相若的水火之力,互相克制,及时消除过剩的力量,将剑胚初度冶炼成形,之后再由一人完成剩下的研磨开刃,另一人维持水火力量的平衡……有些冒险,不过可以试试看……但还是很麻烦,一般来说,一流的铸造师都是火属­性­……”

红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大段,同样陷入了某种狂热状态,大有继续研讨直到出结果的架势。她越说越感觉到某道滚烫的视线灼得她难受,最后终于耐不住,抬起头,就看到一张兴奋狂热到颤抖不已的脸。

“红丫头,你真是天才,天才啊!你是本门的福星!”宗炼激动得冲上来握住了红的手,不停地上下摇晃,“太好了,这个想法太好了!还有什么想法,都说说看!为师那里的铸造典籍,你看过没有?啊,无所谓了,只管说,有想法就好啊!哈哈哈!我要去告诉师兄,不行,重光肯定不相信,不如我先铸造好了,再告诉他,看看他吃鳖的样!”

宗炼越说越没有逻辑,在原地前进后退,半天才冷静下来。

“红丫头?”宗炼四顾无人,正奇怪时,听到一声呼唤。

“师父,我在这里。”红不雅观地坐在地上,手中摆弄着那些被宗炼视若珍宝的矿石,不时地砸砸这个,再捣鼓捣鼓那个,满手沾灰,“您终于清醒啦?”

“红丫头,把手上的东西放下!”宗炼心痛不已地跑过来,“这可是为师的心血啊!”

“再好的矿石铸不成武器也是白搭。”红双手一摊,抛下所有的东西,忽然瞄向一个角落,“啊呀,摄魂眼,真难得。师父,那几个摄魂眼给我吧。”

“你要那些?那都是不懂事的弟子弄坏了刀剑送来赔礼的,不是什么好东西。为师这里有更好的……”宗炼略显鄙夷地看了看那几个东西,“这根本派不上什么用场。”

这下就换成了红用鄙夷的眼神看着宗炼了。

“师父,你真的不知道吗……摄魂眼,和赤铜矿,可以锻造出天冥宝戒,可以定时回复真气,是很好用的东西……师父你铸剑的时候,不会觉得真气不够用吗?即使神可以撑得住,真气的恢复却没那么快……”

“啊?啊?!”宗炼大惊失­色­,立刻冲过去,小心翼翼地捧起了摄魂眼,吹掉上面的灰尘,讨好地看着红,“红丫头啊,为师也不管你是从哪里学的,女娲教的也好,散仙教的也好,打两个天冥宝戒给师父,好不好?”

红顿时无语。

宗炼,他还真不怕她是诚心混进来搞破坏的啊……

“师父,这些是打造碧煞的那个人教我的,和散仙女娲都没关系。”

“哈哈,无妨,无妨,谁教的都好!红丫头,这次你真是帮了为师的大忙,要是双剑铸成,你就是第二号功臣!”宗炼开心不已,哈哈大笑,不停地拍着红的肩膀。

红疑惑地抬头,“双剑?”

宗炼这才收敛了笑声,定了定心神,脸­色­严肃地看着红。

“夙红,这是本门极大的机密。照理来说,本不应告诉才入门的你……不过……放眼琼华,有望在短期内,达到足以配合为师铸造水准的,只有你了。而且,你正是水属­性­,再加上你手中的水灵珠,这次,琼华飞升大计,指日可待!”

红愣愣地点头,望着宗炼那肃穆而狂热的神情,心中隐隐觉得不妥,却抓不到事情的中心。

铸造双剑,琼华飞升?

为什么……她总感觉到阵阵古怪呢?

九个月后,满月之夜,子时。

承天剑台。

掌门太清、肃武长老青阳、威仪长老重光、慎行长老孤光、正法长老清辉齐齐聚集于此。

执剑长老宗、其弟子夙红分立承天剑台两侧。

宗炼深深吸气,平静心神,望了对面的夙红一眼,点点头。

红跟着点头,右手放开碧煞,­操­纵着碧煞浮在身前,水灵珠隐隐发出光芒,水泽灵气不断放出,将她身前冰蓝­色­的火焰摧的更盛。

承天剑台,一­阴­一阳。

阳火­阴­水,甚少同时开炉,而今日为了一个重大的原因,有了如此罕见的情形。

“凝神,开炉!”宗炼大喝一声,旁观众人皆敛声屏气。

红双手结成手印,向前推出,“天地元灵,水灵聚集!”

两人同时放出灵力,承天剑台上两道火焰冲天而起,一做金红,一为银蓝。

漂浮在两道火焰中央的一块矿石不断旋转,表面渗出雾气,发出碎裂剥落的声响。

金红的火焰气势大盛,一时间将银蓝­色­火焰完全压下,只片刻间,蓝焰重新燃起,达到均衡的状态。

不知过了多久,一声清脆的断裂声后,两道火焰同时熄灭。

宗炼犹自支持着站在台边。

红一手撑地,一手握着碧煞,不断喘气。

承天剑台中央,一红一蓝两柄长剑,已经隐隐显出雏形,灵力相互纠缠着,放出惊人的炎气和寒气。

无人发觉,天空已经完全黑下来,之前熠熠生辉的星光,完全消失了……

二一章 神兵临世渡天劫

红半跪在地上,调息了好一会儿,才勉强能开口说话。

她扫了一眼兴奋已极的琼华诸人,不由得苦笑。

“师父……现在不是松口气的时候……天劫,天劫马上就会降临,若不立刻作准备,这里所有人……只怕都在劫难逃……”

一语惊醒梦中人。

宗炼尚且输送着灵力,正要开始研磨开刃,听到红这么一说,立刻抬头。

太清掌门以下,俱脸­色­凝重。

“夙红,你所言当真?”太清半信半疑,“现在怎会有天劫?”

“咳……”红张口便要回答,谁知真气突然又开始乱窜,血气逆涌而上,立时脱了控制。

“哇!”红吐出一口鲜血,擦也不擦,抬头直视着太清,“掌门师伯,凡是神兵利器铸成,必引发天劫……此双剑乃是数百年难得一见的神兵,虽然尚未完全铸成,但是……剑灵已生,不到一刻功夫,天劫必定降临……”

红忍耐着说了这么一段话,立刻咳嗽不停,点点血迹染上地面。

太清见红如此郑重,再抬头望去,神情更加严肃。

“摆五灵阵!无论如何都要护住双剑!”

“谨遵掌门命令!”四位长老同时高声呼应。

青阳、重光、孤光、清辉四位长老分立承天剑周围四个方位,和太清站成五灵阵之形。

阵势中央,正是双剑。

而承天剑台上的宗炼和红,此刻也在阵法保护范围内——铸造尚未结束,他们不能离开剑台。

红换个姿势,盘坐在剑台边,碧煞横在身前,依旧散发出水泽之气。

看着掌门和几位长老凝聚出法力,结成五灵阵,红嘴角勾起一抹狡黠的微笑。

只是此刻,根本无人顾她神情如何。

就像之前计划好的一样,她仍然负责协调水火的灵力,宗炼全心铸剑,而其他人一心扑在阵法上,唯恐双剑有失,谁会有闲心管她如何?

红双手捏起手诀,心内暗自发笑。

看来琼华经历这么多代,也从未经历‘物劫’,神兵利器或者魔­性­利器铸成,都有‘物劫’降临,可是,物必经是物,怎可能引发天劫?

天劫只有修行者才会经历——譬如,修行了六百多年的厉鬼。

满月的天劫,她本还担心怎么渡过,现在倒简单,只要她安分的坐在承天剑台边,自有人帮她化解。

红稍稍收起心思,继续小心地控制着水灵珠的力量,让水和火的力量保持均衡——毕竟,这是她应下的工作。

天­色­越来越糟糕,隐隐有风雷之声。

红觑了一眼天­色­,心里咯噔一声,天,幸好有人帮她挡着,不然这次的天劫,足以让她前功尽弃了。

这云如此浓重,真的是第二次天劫应该有的三雷吗?

难道她这几百年坏事做多了,老天忽然加了?!红不禁开始胡思乱想。不,她并没有做些大­奸­大恶的事情,怎说也是功大于过,怎么会是这么黑的雷云?!

红心内从阿弥陀佛念到了基督耶稣,从盘古大神念到女娲上神,手都有些发颤。

即使明知道琼华这些老头的阵法能保护自己,红还是阵阵担忧,尤其是她看到雷云还有增厚趋势的时候……

铛,铛,铛!

宗炼锤打双剑的声音打断了红的胡思乱想。

双剑的光芒愈来愈耀眼,她心里一沉,恍然大悟。

这两柄剑,只怕……真是……万中无一,真正可以超越仙家法器,到达神器级别的神兵了……

如果是这样的话,它们引发的物劫……

红忽地想起飞绝以前说的话,脸­色­一白。

‘凡人炼制出神器,必经七重雷劫三重火劫。’

七重雷劫?!再加上她第二次渡天劫的三雷,十次雷击啊!

红深深地看了周围那些老头一眼,上苍保佑,他们功力够深厚,不然这里只怕会全毁……

红右手拨了拨左手腕的银手链,舔舔有些­干­裂的嘴­唇­,集中­精­神看宗炼铸剑了。

不到片刻工夫,雷云停止了聚集。

“轰隆!”

第一道雷击降落。

太清双手凝出惊人的灵力,向上一推,五灵阵光芒大盛。

雷击和空中闪耀着光辉的五灵阵直接相撞,一阵刺眼的白光后,雷霆消散,只余下五灵阵旋转不停的光辉。

太清丝毫没有松懈,紧盯着天空。

“大家打起­精­神,这次的天劫,我们定要渡过!”

红松了口气,刚才的雷击是物劫,看来物劫毕竟比天劫来的轻,这样的话,倒没那么困难了。

“夙红,你专心铸剑,不要分神!”太清看出了红的分心,一声断喝。

“是!”红反­射­­性­地答了一句,才发现刚才她根本没听到太清在说啥。

虽然红想着要专心于双剑,其实还是不断忧心雷劫,每次雷击都吓的心一抖,灵力一乱,接着被宗炼大吼……

红看着宗炼那怒容,心里翻了个白眼,那上面有她的雷劫,又不是宗炼老儿的,他当然不担心了……

若是五灵阵破了,她可得被那天雷打得惨兮兮啊,现在她这种灵力,能过了天劫才有鬼!

红打定主意,五灵阵一破,她就撒腿跑路回魔界……

在红的提心吊胆,宗炼的专心致志和琼华诸长老众志成城的努力中,双剑终于铸成,雷云和火云全部消散,曙光初露。

红一下子松懈下来,碧煞直接倒在地上,她本人则五体投地势趴倒在地。

“得救了……”红以万分庆幸和后怕的口吻感叹着。

“呵呵呵,红丫头,你还真是……这有甚可怕!看,琼华三代心血,双剑终在老夫手中铸成!羲和、望舒,便以此为名!”宗炼热血沸腾,脸庞潮红,右手指着空中的双剑,激动与得意之情溢于言表。

“啊……双剑啊……恭喜……”红心力交瘁,趴在地上不想动,只抬眼看了看空中一红一蓝犹如烈焰和寒冰的双剑,心下对它们的属­性­和能力有了底。

太清和四位长老已收回灵力,各自调息片刻,便走到双剑周围。

太清凝视着双剑,心下狂喜,“宗炼,双剑终于铸成!你为本门立下大功!”

“掌门师兄,这次,可别忘了我徒弟,红丫头功劳也不小!”宗炼亲手铸成双剑,心愿已偿,除了骄傲与满足,并无其他心思,他心念一转,便想到了红为此付出的心力。

本来,太清和长老们都完全忽略了红,被宗炼这么一提醒,他们齐齐转头。

于是,红五体投地趴在地上的不雅情形,终于被琼华高层全部看到……

“啊,哈哈哈……掌门师伯,长老们……请恕夙红无力站起来……”红扯了扯嘴角,讪笑着。

她的内心正在滴血,再次给宗炼记上一笔帐。老头,一个人看到她趴着还不够,有必要引得这些人全都看过来吗?!

出乎红的意料,素来和她不对盘,短短几个月罚她半数时间在思返谷渡过的重光长老居然都没有开口训斥!

太清更是和蔼可亲地走过来,“呵呵,无碍。夙红,你全力协助宗炼铸剑,若无你提醒,只怕双剑未成便毁于天劫,你为本门立此大功,可有什么想要的?”

这句话一说出,不要说宗炼,所有长老都变了脸­色­。

太清身为琼华掌门,历来严格,赏罚分明,甚少说出这样不确定的话。

长老们盯着夙红,若她想要继任宗炼长老之位,以她如今水平,这本也是理所应当之事,或者,更大的要求,更高的位置……只怕掌门也不会拒绝。

她天资如此,又有这般功绩,即便入门资历稍浅,也足以服众了。

出乎太清的预料,也出乎所有人的预料,夙红愣了会儿,支吾片刻才开口。

“思返谷……我可以住在思返谷内吗?”

“啊?!”太清惊讶得愣在原地。

青阳长老闷笑几声,默然不语。

孤光长老和清辉长老揶揄地看了重光一眼,随即正­色­看着远方。

重光长老脸­色­变了几变,还没来得及开口,就看到宗炼冲过来,扶起红,握住她的肩膀前后摇晃。

“红丫头!莫不是被重光老儿罚傻了?!重光,你赔我徒弟啊!”宗炼一脸悲痛,放下红,抓住重光的手臂摇摆不停,“都是你!我徒弟要长住思返谷,你总算满意了吧?!”

重光被这变化弄得脸­色­忽红忽白,半晌才推开宗炼,气愤地一挥袖子。

“宗炼,你发什么神经!你看看你徒弟,­精­神正常的很!”

宗炼将信将疑地转头,却看到了惊人的一幕。

本来静静飘浮在空中的双剑忽然分开,羲和剑依然浮在空中,望舒剑却以雷霆万钧之势,直冲着红飞去!

饶是现场聚集了这么多道法高深修为­精­湛的人,没有一个能挡住望舒剑的去势。

红愣愣地看着那柄泛着寒玉光泽的神兵向着自己飞来,心里还在想,不愧是神器,居然认出了自己是厉鬼,这就要降妖伏魔、驱散邪魅吗?她没有死于天劫,居然要死在自己铸成的剑下?

直到那股冷彻骨髓的寒气侵袭身体,红才骤然反应过来,不对!若是望舒能认出来,没理由羲和剑毫无反应!何况,双剑中已经有了自己的灵力,它们若是攻击她,自身也会受损!

红在千钧一发之际,猛地向后飘出几丈,右手一抬,地上的碧煞旋即飞起,疾速飞到身前,当啷一声,碧煞和望舒撞在一起,寒气激荡,逼迫得红退了一步。

望舒剑很快调整了姿势,不再是剑尖向着红,而转为剑尖指地的姿态,缓缓地向红飘过去。

碧煞长镰发出几声嗡鸣,不再阻拦,静静地悬浮在一旁。

红惊疑不定地看着两柄武器,“怎么回事?”她絮絮地说出了声。

望舒剑收敛了寒气,只绕着红身边飞旋,过了半盏茶的功夫,它才悻悻然地飞回了羲和旁边,不再发出之前那种淡淡的蓝晕。

红松了口气,握住碧煞,把它当成拐杖,支撑着自己的重量,站在原地喘气。

“师父,吓死我了……还以为望舒剑要砍死我呢……”

宗炼这时才回过神来,愕然地看着太清,忽地抚额长叹,“可惜啊!可惜啊!只差一点,望舒便会认主!终究差了那么一点!红丫头,望舒是在看你是否是它的主人哪!”

“啊?不是要捅死我?”红左手拍着心口,从天劫到这次的惊吓,她魂都飞了一半,哪有宗炼那种心思去感慨遗憾,“不是要捅死我就成了……”

“你若成为望舒宿主,再理想不过,现在,可惜啊,可惜啊!你还一脸庆幸!”宗炼走过来,不满地拍了红的脑袋一下,“你知道望舒宿主多难找!需要­阴­时­阴­刻出生,命中带水之人,才能成为宿主!真是可惜……”

“­阴­时­阴­刻,命中带水?”红听到这几个字,无端地感觉到耳熟,稍稍回想就明白过来,这是飞绝曾经说过的!

红的视线飘到相映成辉的羲和望舒双剑上,不由得有些庆幸。

这次真侥幸,要不是­阴­错阳差之下,双剑铸造时,掺杂了水灵珠和她的灵力,只怕她从此后,便不能接近琼华范围了,不然还不被这灵­性­已成的双剑砍死……

望舒剑的确是因为她特殊的体质而飞过来,可是却发现了她并不是人,而是厉鬼,于是犹豫了,在她身边飞旋许久,终究还是放弃了。

她毕竟是厉鬼,不可能成为望舒如此神兵的主人——除非望舒剑入了魔去。

红对着双剑吐吐舌头,没想到望舒剑竟微微增加了光辉,而羲和则刷的一下放出了阳炎之力,大有威胁的意思。

红脸­色­一僵,妈呀,这双剑还有没有道理可讲,居然给她摆起脸­色­来了。望舒还好些,总算是友好的态度,羲合剑居然放杀气,她可是铸剑人之一,羲和剑还真有胆!

铸造人和兵器气脉相连,若铸造者自愿祭剑或是殉剑,兵器质量将跃上一个台阶,极有可能具有灵­性­。反之,若非铸造人自愿,兵器一旦沾上他们的血,便会损毁灵­性­,更可能失去功效,当场变成废物。

羲和剑居然放杀气?!

不可理喻的神经病!

红本来这么作了结语,想到羲和剑终究没有直接飞来砍人,她心下透亮,原来如此,哈哈哈……

羲和剑也只能如此表示些不满而已,毕竟它也不想重归一堆废铁。

想通了这一点,红愉悦地地笑了,她走到双剑旁边,左看看,右看看。

宗炼见红恢复了正常,也转回双剑旁边。

“这是我所有技艺的大成!红丫头,今后,便看你的了,是否能让铸剑之术更上一层楼!”

“师父,您这是故意为难我吗?”红苦笑着说,“几代长老的心血,我如何能超越?”

“哈哈,那是你们这些年轻人考虑的了!”宗炼大笑不已。

“夙红,望舒与你失之交臂,甚是可惜。老夫有柄剑,送与你如何?”太清有些惋惜地看着红。

“啊?”红愣了一下,“剑?”

二二章 羲和宿主上昆仑

思返谷内。

天­色­犹带着夜­色­未褪的黑暗,峻林修竹间,隐约可见一个忙碌的人影。

只见那人身穿白­色­衣衫,长袖作淡蓝之­色­,袖口内收,右侧袖口赫然有着银线绣着的图形——在琼华偌大派内,仅有寥寥几人可以在衣服上作装饰,而长老之外,能有这种特权的人仅有一个。

那就是当今执剑长老宗炼的唯一一名弟子,已公认为下任执剑长老的夙红。

许是为了方便铸剑,夙红所穿的弟子服是简洁的窄袖,及膝的短裙,小腿上缠着绑腿,一双短靴极适宜行动。

其实当初,夙红申请过直接短袖的服装,但是她的师父,即宗炼长老,无论如何也不同意,最后只得作罢。

夙红一手提着竹篮,看着这次收集的叶尖露水,脸上露出喜­色­。

“夙红师妹!”

林边传来声音,夙红闻声转头,远远地看见缓步走来的身影,不由得微笑起来。

“玄震师兄,早安,还未到点卯的时间,莫非重光长老又寻着我什么错处了?”

玄震不禁失笑,“夙红师妹,你自请入住思返谷以来,重光长老都没的可罚你,你还要三不五时惹他生气。明明也是些无关紧要的小事,你偏偏认个错也不肯。就拿上次来说,整理经卷,你非得漏下一本。”

夙红狡黠地眨眨眼睛,“我真的没看见那本书啊。”

玄震没好气地瞪了夙红一眼,又没有半点怒气,“知道说不过你,只要你无甚大错,师父都偏着你。这次收集的露水怎样?”

夙红瞥一眼篮中的磁碟,无所谓地耸肩,“还好,不过尚欠些许。若是慢了时日,最多是多铸些剑罢了。”

夙红一脸的无所谓,自然大大地刺激了玄震。

玄震身为掌门弟子,又是大师兄,一向严于律己,生怕落人把柄。原本,他这样自省的作为,也深得太清及众位长老赞誉。

以往,琼华派内,犯了什么错,便罚往思返谷,少则几个时辰,多则三五日,弟子都会严记教训,避免再犯。

如此一来,门规森严,纪律严明,众人自然无话。

可是,自从夙红进了琼华,事情便开始乱套了。

她大错不犯、小错不断,不但不把到思返谷当成惩罚,反倒是三不五时地去思返谷小住,直到双剑铸成,她居然直接长住思返谷!

当时她提出长住思返谷的要求时,别说是太清掌门,就连重光长老也愣在了原地。

不可不说,这真是一招杀手锏。

自此之后,重光长老每每被夙红一些小错气的脸­色­一红一白,开口说出‘去思返谷’时,夙红巧笑倩兮地应下,还会故作恭敬地说,‘感谢长老关心,夙红这就回去思返谷内’。

这么一来,惩罚不是惩罚,反倒是批准她早退了。

可是,若是不用这个惩罚,重光长老也找不出什么更好的方法。

如此这般地重复了几回,就为了夙红一人,开创了一个先例。

所有人犯了错,都是罚进思返谷,只有夙红犯了错,是抄写经书或者铸剑!

若说抄写经书,那些经卷,多是琼华古早相传之物,其内法术或是修仙法门的记载,多读甚为有益。

若说铸剑,本就是夙红本行,身为执剑长老的弟子,她平时多半时间都耗在承天剑台上。

于是,这两条惩罚,可说根本不是惩罚。

这种情形,怎能不令玄震唏嘘。

玄震半是苦笑,半是无奈,“夙红师妹,在违反门规方面,你可真是本门弟一人了。你到底怎么知道,哪些错处只能小惩,还能屡屡犯得不同?”

夙红抬头瞄了玄震一眼,忽地笑了起来,其中意味,深深令人寻味。

“玄震师兄,可还记得,我们初见时,我曾问过师父的住处?你未曾询问原因,其实当时,我是要去师父房中寻找门规抄写,抄写门规一百遍,这是我才入门就得到的惩戒。”

玄震身体一僵,再看向夙红时,面部肌­肉­不自然地抽动了。

“夙红师妹极­性­极好,虽不是过目不忘,看上三五遍,总能倒背如流,原来如此。”

“玄震师兄客气了。夙红只是想让重光长老知道,夙红已经熟知本门门规而已。”夙红假意欠身,­唇­边浮起的微笑,怎看都有狡猾的味道。

“呵,莫在这里说笑了,师父昨天传回信来,说是已寻到羲和剑宿主。罕见的天火违行体质,居然这么快找到,这趟可真是令人惊讶。”玄震终是说不过这语带机锋的师妹,转回了正题。

夙红这才严肃了脸­色­,“哦?两年便找到了羲和剑宿主?的确很令人惊讶。”

“不但如此,他还有着万中无一的修仙资质,师父大为开心,即刻收他为徒,赐名玄霄。今日便会回山,嘱咐我们前去迎接。”玄震相当开心地笑了。

夙红冷眼瞧着玄震,打量他完全没有负面情绪,心中添了些许佩服。

“玄霄师弟吗?他的面子倒真大,想来几位师兄师姐都得到通知了吧?”夙红没有流露出内心的想法,只轻笑着说了一句。

“夙瑶已去通知其他人了。因你在思返谷,我才特地过来。”玄震拨开头顶的竹叶,叹了口气,“别人比之唯恐不及,你倒在这里住上了,这些年还习惯?”

夙红听到这句话,立刻笑眯了眼睛。

“啊呀,莫非因为担心我,诸位师兄师姐,各位长老们,才一一到这思返谷内小住吗?那夙红可真是受宠若惊啊!”

“你……哼!”玄震终于被夙红这句话惹恼了,挥袖转身而去。

夙红跟在他身后,笑得乐不可支。

不就是被她惹火了的重光长老,偶尔会迁怒到其他人身上,规矩稍微严苛了那么一些,导致琼华内没有没来过思返谷内的人了吗?当然,掌门师伯还是没有被罚进来过,只来劝说她,让她别去惹恼重光长老而已。

卯初。

剑舞坪上,琼华弟子齐齐聚集。

本来,每日也需早课,而今日,只多了件事——迎接掌门和其新弟子羲和宿主的到来而已。

历来督导早课的不是重光长老,便是慎行长老孤光,有时两位长老不来,便是资历较长的弟子兼任此职。

譬如,出自太清掌门门下的玄震、夙瑶,或是出自执剑长老宗炼门下的夙红。

夙红入门时间虽短,但其资质上佳,又有宗炼长老指导,进境迅速,虽然时有小错,仍不妨碍她担任此职——琼华上下,人人皆知,羲和望舒双剑,是夙红协助宗炼长老铸成,低位弟子对她的尊敬崇拜,已不下于任何一位长老。莫说她只是有些小错,即使真有那么一点大错,又有何妨?

重光瞪了一眼卡着时间到来的夙红,清咳一声,“夙红,今日你与玄震来切磋一下,给其他人看看。你们注意分寸。”

玄震立刻出列,深深鞠躬,“是!”

夙红点点头,“明白了。”她瞥了重光一眼,内心不禁猜想,不知道他是不是在嫉妒太清收了好弟子。毕竟现在重光都没有个像样的弟子。

一众弟子立刻让出空地。

夙红与玄震分立剑舞坪两边,各执一柄剑。

玄震手中的剑,是夙红亲手铸成的奔雷剑,内嵌了红家的奔雷阵,注入法力便可发动。

阵法入剑,是夙红的独创,此法在琼华也仅有夙红一人掌握。

夙红手中,则是当时太清送给她的素颜剑。此剑属­性­为雷,细刃,周身缠绕朱­色­电光——太清当时尤为惋惜,没有好的水属剑给夙红,哪知夙红开心得很。雷属兵器,本就是夙红所好。

所有人都屏气敛声,聚­精­会神地看着此刻场中对峙的两人。

他们纷纷猜想着到底谁更厉害,是入门更久的玄震,还是近年进步急速的夙红?

这之中,同样出自太清门下,资质尚可的夙瑶可说最为关注。她没有场中两人那样的资质,只能不断苦练,她迫切地想要知道,她尊敬的大师兄、她交际不多的师妹,到底到了什么样的水准?

太一仙径。

太清有心让新弟子玄霄历练,没有直接御剑回到琼华派内,反而选择从山下徒步上去。

让他老心甚慰的是,玄霄在短短数日间,已经把火系基本仙术掌握得纯熟,使用时机也无可挑剔,一路上的小妖完全不能阻挡他。

太清注视着前方玄霄的动作,越看越满意。

他本来只想着,能找到符合宿主条件之人,便已需感激上苍,哪知道竟然能找到不但可以成为宿主,还有绝佳修仙资质的人!

自从两年前,双剑铸成,他便开始寻觅宿主。

对于夙红没能成为望舒宿主一事,太清十分遗憾——否则不需多久,便可令夙红玄霄同修双剑,琼华数代夙愿,实现之日,指日可待

如今,自然只能等待了。

等到望舒宿主出现,才可开始修炼双剑。

据宗炼所言,若只有一人修炼,极易走火入魔,还是两人同修,更令他安心。况且,还有……

妖界每十九年的接近,目下计算,还有十六年。

太清不自觉地眯了眯眼睛,十六年间,能找到望舒宿主吗?倘若不能,便只好等待下次机会了。

“师父,前方是否就是琼华山门?”玄霄停住脚步,右手指着上方隐约可见的建筑。

太清这才收回了心思,扫了一眼,稍稍皱眉,旋即舒展,“确是此处。夙红和玄震多半在切磋了。”

“夙红?玄震?”玄霄疑惑地望着太清,“他们是……?”

太清慨然一笑,“你很快就会看到了。玄震是我弟子,至于夙红,和你可说颇有缘份。你是羲和宿主,你可知,铸造羲和剑,也有她一份功劳?”

“她参与了……铸造羲和剑?”玄霄心内起了迷惑,他听师父和宗炼师叔说过羲和剑的事情,也知道自己是羲和宿主,但是这个名字,还是初次听到。

“快些上去,或许能看到他们的切磋。他二人是本门佼佼者,你可以好好看看。”太清觑了玄霄一眼,知道以他高傲的­性­子,不是亲眼所见,总不能信服。

当玄霄赶到剑舞坪时,所看到的,就是一场激斗。

令他惊讶的是,战斗的双方,居然都使用着最基本的仙术。

“冰咒!”夙红左手上扬,指挥着素颜剑飞起,她轻踏地面,当即跃起,踏在剑身之上,和对面的玄震遥遥相望。

玄震因为之前一轮急攻,此刻尚未调匀呼吸,面对地面窜出的冰棱,他一时间有些手忙脚乱。

当的一声,奔雷剑横削过去,冰柱被齐齐切段,尖端向夙红飞去。

夙红不急不忙地让素颜剑飞的更高,轻松避开了飞袭的冰柱,右手向前一指,立刻以电光火石之速飞去。

甫一到玄震附近,夙红就从剑上跃下,右手立刻握住剑柄,一记斜刺,堪堪被玄震挡住。

一击不成,夙红立刻收回剑,看似失误般脚下一滑,身体向着左后方倾斜,右手剑顺势刺出,向上挑起,剑尖直指玄震腰际。

玄震脸­色­一变,横剑身前,借着奔雷剑厚重之势,硬挡开了夙红这一击。

“雷咒!”夙红右手一撑地面,翻身跃起,左手指尖闪动光辉,雷击已劈向玄震。

玄震御剑飞起,这才避开了夙红紧接着一连串的雷咒与冰咒交错的法术攻击。

见到玄震踏足剑上,夙红眉毛一扬,即可御剑飞起,两人在空中再成对峙之势。

“玄震师兄,这般比下去,我看是出不了结果了。”

“是啊,不若我们今日便看看,法术进境如何?”

“正有此意。其他人等,退远些!”夙红声调一拔,朗声说道。

玄震也正­色­对观战的人点点头,“速速退开些,我与夙红师妹接下来的法术,可能稍微波及范围广一些。”

夙红双手扣起,嘴角上扬,“玄震师兄,莫放水啊。”

“我可不敢。”玄震半真半假地回了一句,也正­色­开始念咒。

须臾,两人同时完成法术。

玄震和夙红头顶同时出现一片雷云。

夙红神情如常,玄震却吃了一惊。

“天雷空破!”夙红抓住这刹那间的机会,先行发动了法术。

玄震几乎同一时刻,喊出了同样的咒语,“天雷空破!”

同样的雷系单攻法术!

玄震本为雷属,手持之剑更有奔雷阵在内,便是最寻常的攻击,也能附加雷系伤害,雷系法术经过这柄剑,更会得到强化。

夙红为水属,虽持有雷系素颜剑,终究差了对方一些。

一加强,一削弱,结果就很明显了。

夙红驱使着素颜剑向后飞,借以避开攻击。

雷光自然跟着她,在夙红突然改变方向后,雷光不及变向,直落在玄霄身前。

夙红一转头,看到太清带着一个陌生少年站在剑舞坪旁,就知道不妙了。

她急忙飞到太清身前,从剑上跳下,直接跪下。

“夙红不知掌门师伯在此,惊扰之罪,祈请见谅!”

二三章 夙红铸剑有三规

太清眯起一双眼睛,审视着夙红,沉默着没有开口。

玄震也急急地跑来,毫不犹豫地跪下,“师父,之前是徒儿没有控制好,和夙红师妹无关!请师父明察!”

太清的视线在二人身上一打转,须臾之后,轻声笑了起来。

“哈哈,无碍。你二人法术进境不错。看来这些日子,确实用心了。”

夙红和玄霄对视一眼,同时松了口气。这惊扰掌门和羲和宿主的过错,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这次能这么过去,已经很好了。

玄霄站在太清身后,盯着脚前方不到半步的地方,被雷击打成一个坑洞的地面,静默了很久才开口。

“师父,这是……雷系的法术?”

太清随着玄霄的视线看过去,抚颌大笑,“玄霄,如何?对你大师兄的功力,可有什么评论?”

玄霄沉稳地摇头,忽然伸手指向前方,“师父,那么,那边,也是雷系法术造成的?”

夙红心里咯噔一声,玄震意味深长地看了夙红一眼,才回头看去。

太清顺着玄霄指的方向看过去,剑舞坪上,玄震先前所持佩剑Сhā在地上,缠绕的雷光还未散去,剑身隐隐发出紫­色­光晕。

太清不由得挑眉,颇为惊喜,“夙红,这柄剑是……?”

夙红一看到地上的奔雷剑,就知道之前还是应该再压抑一下法术威力。

她只好硬着头皮回答,“启禀掌门,确是夙红所铸。此剑名为奔雷,有奔雷阵在内,可以聚集雷电,加强所有雷系法术的威力,十个月前铸成,赠与玄震师兄。”

“好剑,好剑。夙红,宗炼得你这一个弟子足矣!我琼华铸剑之术,有望再有突破!”太清目中神采奕奕,赞叹不绝。

夙红心中稍稍安定了,只要他不是盯着法术的威力,那柄剑就是看断了她也不管。

“师父,两年来是否安好?宗炼长老何时才能归来?”玄震抱拳一礼,如果说前面的问题出自本心,后面那个问题,显然是代夙红开的口。

太清觑着玄震,缓缓露出微笑,颇有高深莫测之意,难以揣测他的心思,须臾之后,太清才似笑非笑地看着夙红开口。

“夙红,你师父仍在寻找望舒宿主,若无要事,怕是不会回来。他让我转告你,执剑堂中有你,他万事放心,你要多注意身体,别太劳累。”

“多谢师父关心,多谢掌门师伯转告。”夙红伏身一礼,“夙红愧不敢当,定会尽力完成师父嘱托。”

夙红这样平静的回答,不由得引得玄震侧目。

要知道,太清转告的这句话,明白地表示了夙红将继任为下任执剑长老,玄震不禁疑惑起来,难道这素来冷漠的师妹对此竟毫不动心?或者……她早已有此预料和觉悟?

玄震愈发不明白了,在看到夙红流海下闪出莫测光芒的眸子后,他更加迷惑。

“起来吧。”太清温和地扶了两人一把,看着两位风华正茂的琼华弟子,露出了微笑。

“若无其他事,请恕夙红告退。夙红今日便要开始铸剑了。”夙红握起素颜剑,放进背后的剑匣中,面­色­平静地回视太清。

太清打量着夙红,“这寒月冰魄铸的剑匣,也是这两年所铸?”

“回禀掌门师伯,确是两年前铸成。”夙红稍稍回头,看看背上那细长的剑匣,“为了方便携带,夙红并未将剑匣做成宽大的外形,大约只能放两三柄剑在内。”

“也好。”太清微微点头,露出赞许的神­色­,“夙红,除了奔雷剑,这两年,可有其他武器铸成?”

夙红一改之前冷漠的神情,­唇­边浮起了一抹微笑。

“回禀掌门师伯,并无其他上好的武器。”

“呵,夙红,莫以为我不在琼华,便不知道了!你定下三规,能得你铸剑的人,本也寥寥无几吧!”太清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自我琼华开派以来,还从未有过‘拒绝铸剑’的先例!重光可被你折腾得头疼不已!”

夙红右手掩口,低低地笑了起来。

“掌门师伯,门规上又没有规定‘凡是执剑堂下弟子定须铸剑’,何况,夙红并非有意为难。而是,能力外的事情,夙红如何负责的来?便是勉强铸了剑,也只能流于下乘罢了。”

“师父,夙红师妹修业兢兢业业,两年来毫无松懈,她所铸之剑,确实胜过一般武器。玄震以为,不需勉强她……”玄震急忙开口解释,就像生怕太清会责罚一般。

“哈哈哈!玄震,你对夙红可维护的紧!”太清捋着胡子大笑不已,打趣的口吻毫不隐藏。

玄震立时红了脸,“师父,玄震只是基于同门……”

“玄震师兄,掌门师伯在夸奖你罢了,别紧张。”夙红从旁接口,在刚才那一瞬间,她忽然感觉到一股视线落在背上,带着冷冷的嫉妒和敌意。她不禁提起了兴趣,看来,玄震师兄的人望,可是好的紧哪!

太清见夙红姿态落落大方,毫无尴尬之意,一时间也没了戏弄两人的兴致。他清咳一声,正­色­道,“夙红,你定下规矩,本也没什么。只要谨记本门规矩,莫坏了门规就好。”

“多谢掌门师伯应允。”夙红敛身一礼,抬头看了玄霄一眼,上下打量了这新师弟片刻,她收回目光,居然微笑着开了口。

“玄霄师弟,半年后,我送你一柄剑如何?”

玄霄原本安静地站在太清身后,看着三人互动,没成想这位看起来有些冷漠的师姐忽然将话题引到自己身上,他愣了会儿才回过神来。

“夙红师姐?”

“嗯。你要是不要?若不需要,那便算了。”夙红这次根本没有看着他,而是有些不耐地开口。难得她起了心思,想要用心铸柄剑送人,这人居然傻呆呆地毫无反应,顿时让她有些扫兴,再回心一想,是啊,原本人家就有羲和剑,何需自己多事?于是,夙红便态度冷淡了下来。

玄霄完全不知这其中的变故,他看看夙红,不提防身前的师父忽然拉了拉他的衣袖,传音入密,‘夙红铸剑之术可谓琼华一绝,还不赶快道谢?’

玄霄愣愣地看着前方仪态端庄的师父,没料想到师父居然会有这般急切的语气,他这么稍微的停顿,立刻收到几道新的视线。玄霄一一看过去,除了有些不悦的玄震师兄,连剑舞坪上其他同辈弟子也露出了不满的视线。他心里更加奇怪,难道……这夙红铸的剑真如此难得?

“多谢夙红师姐。”玄霄遵从师命,很是礼貌地回答了。

“掌门师伯,夙红告退。”夙红欠了欠身,转身离开。

玄震看着夙红的背影,忽然反应过来什么一般,急急地低头说,“师父,夙红师妹可能需要人帮忙,弟子玄震先行告退!”

两人这么一走,剑舞坪上传来一阵小小的喧哗。

太清皱了皱眉,弟子们立刻恢复了秩序。

太清看着两人离去的方向,露出深思的神情,他轻轻拍上玄霄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玄霄,这次你的犹豫,怕是让夙红不悦了。她素来高傲,你有空去道个歉吧,不然……呵。”

太清用含义不明的语气词结束了这番话,玄霄更加一头雾水。

“师父?”

“玄霄,你不妨找个人问问,夙红铸剑三规,便知道原由了。唉,在望舒宿主找到之前,你尚且不能使用羲和,若没有她铸剑,确是有些麻烦啊。”太清摇了摇头,看向玄霄的目光中带着戏谑。

玄霄恭敬地送太清离开,才迷惑地找人询问。

彼时,剑舞坪上只剩寥寥数人,玄霄扫了一眼,这些人多是低辈弟子,练习着最基本的仙术和剑术,虽然同样是基本,和之前玄震与夙红的对战比较起来,根本就是天壤之别,他完全不想向这些人询问。

玄霄站在剑舞坪边,想着是不是直接去承天剑台。

“玄霄师弟,你是否在考虑之前的问题?”夙瑶原本还在练习法术,看到这新来的师弟在剑舞坪边徘徊,想到先前的事情,心内有了些推测,于是走上前去。

玄霄立刻回过神,很礼貌地点头,“请问您是……?”

“夙瑶。我们同出一门,本为平辈,无需多礼。”夙瑶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心里颇有些说不出的滋味。眼前人资质如何,她当然能看得出来,便是看不出来,单凭羲和宿主的名号,也该知道他将来前途不可限量。何况……夙红师妹竟然甫一见面就提出为他铸剑!

夙瑶有些愤愤地挥动着手中的寒冰剑,这柄剑虽然不俗,也只是不俗而已,比起夙红的素颜剑、玄震师兄的奔雷剑,差的太远。更让她不能接受的是,夙红明明和她同为水系,居然能将雷系法术发挥到如斯境地!这几年来……她看着夙红进境一日千里,看着夙红愈来愈受重视,自是更加勤奋刻苦,可是……到底是天资的差异吗?

夙瑶神­色­复杂,她定了定心思才开口。

“夙红师妹定下了三条规矩,全派皆知。火系兵器不铸,求剑者人品不佳不铸,看不顺眼者不铸。”

玄霄本是抱着严肃的心态聆听,听到最后一条,不禁挑起了眉,“看不顺眼者不铸?”这是什么规矩!

夙瑶摇了摇头,自嘲地笑笑,“谁知道?她自是这般规定了。她铸剑水平如何,人人皆知,大家不想得罪她,便遵守这些规矩而已。”

玄霄回想之前看见的奔雷剑,剑身神韵天成,光华内敛,确是难得一见的好剑,他不禁点头附议,却不知这举动令面前的人起了多少心思。

“玄霄师弟若无其他问题,我就离开了。”夙瑶冷冷地觑了玄霄一眼,长袖一振,转身离开。

夙瑶咬着下­唇­,拼命压抑着自己的怒气和不满。夙红,你不愿给我铸剑,是我人品不佳,还是令你看不顺眼?夙红,你如此恣意行事,师父居然都不责罚,你可知道……你可知道,多少人心内暗自不满!

玄霄看着夙瑶急匆匆离去的样子,不禁呢喃出声,“奇怪,为什么夙瑶师姐看起来颇为生气?”

承天剑台。

夙红一手撑着下巴,视线在满地的矿石上打转。

“玄震师兄,你说,用寒月冰魄好呢,还是流彩尖晶?奇异石和青琅玕也不错……嗯,还是用水系作为主系别吧,配饰以后再打造好了。”

夙红随意地抬脚一踢,一大块矿石飞了起来,直落到她展开的左手中。

玄震不由得咳了一声,“夙红师妹,你以后还是别在人前打造的好。”

“哦?怎么了?本姑娘仪态见不得人?”夙红眉梢挑起,好笑地看着玄震,“玄震师兄,莫惹恼了本姑娘,把奔雷剑扔回剑炉中去。”

玄震连忙护住奔雷剑,再不敢说什么。

夙红没好气地哼了一声,把手中的矿石丢进了承天剑台呈现蓝焰的一侧,火焰忽然窜上来,映得她脸颊愈发清幽。

“寒魄月光石,昆仑紫鸦乌,紫金土,金红石?!夙红师妹,你生气归生气,别乱扔东西进去啊!”玄震看着夙红手下不停的动作,冷汗涔涔冒出,“矿石收集不易,你不要拿这些珍贵的矿石来出气!”

“啊?”夙红茫然不觉,抬手又扔进去一样东西。

玄震眼尖地发现那是前些时间夙红着他带回来的灵蛇蜕,更加着急,“夙红师妹!你知道自己扔进去的是什么吗?”

“哼,不知道的东西我能往里面扔?少见多怪。”夙红颇为不屑地冷哼一声,横了玄震一眼,“你以为奔雷剑就只有雷系的矿石在里面?天真。站到旁边去,别让人打扰我!”

夙红冷声低喝之后,神情一下子专注起来,目光完全凝在眼前的剑炉中。

玄震被夙红说的一愣,他摸摸鼻子,自认在铸剑方面他比这师妹差的太远,也不敢再说什么,悻悻然地走到一边,克尽职守地守在一旁。

夙红凝神看着眼前跳跃的火焰,手下不停地加进一些粉末状物体,蓝­色­的火焰愈发变成蓝澄澄的颜­色­。

夙红从随身的药瓶里倒出一些银白­色­的粉末,看着火焰的­色­泽,在跳跃起海蓝之­色­的时候,毫不犹豫地撒了进去。

火焰轰的一声窜的很高,完全掩盖住夙红的身形。

夙红不再加进新的东西,双手捏起指诀,低声念动咒语,水系的灵力漫布剑台之上。

琼华正殿内。

重光原本正向太清禀报着一些事情,他忽然停住了叙述,看向承天剑台的方向,过了会儿拧起了眉,“那丫头……这次终于认真地开炉了?”

太清被重光这句话勾起了好奇心,不由得放下手中的书册,“怎么?她还有不认真开炉的时候?”

重光不满地哼了一声,“两年来,她漫不经心打造出来的东西也不知有多少!要她好好铸柄剑,她总是推三阻四,什么‘心情不好’、‘没有足以让我为之铸剑的人’这样的理由都能说出来!”

二四章 纪霜剑成释前嫌

太清不由得轻咳一声,“怎么,她真这么说?”

“你当她看起来乖巧呢!满身的反骨,自从住了思返谷,她益发没的怕了!”重光两眼一瞪,就差吹胡子了,可惜,他一副童颜,压根没有胡子可吹。

太清意味深长地看了重光一眼,挑出一抹笑意来,“哦?你素来严厉,竟也由得她如此?看来,她铸剑的本领,已快冠绝琼华了吧!青阳他们不责骂她,我可以理解,你也只是象征­性­地走个形式,重光,实话说,你对她怎样看?”

重光脸­色­刷的一红,被揭破心事,他反倒有几分不自在,来回踱了几步,面上的红­色­便褪了下去。

“掌门,夙红在修仙上的天分,可说千里挑一,铸剑之能更有青出于蓝之势,早在她协助宗炼铸成双剑时,我们早有预感,她非池中之物。可是……她那脾­性­……”

“夙红身有傲骨,看似乖巧,实则很有自己的原则。平日待人虽是冷清一些,难免令人感觉高傲、难以接近,不过,看她和玄震相处的样子就可知,她并非骨子里便冷清的人,只是不愿与人交心而已。”太清从一叠文书中抽出一份,掷到重光面前,“你看看这个。”

重光揭开封皮,才看了几眼,就将文书掷到地上。

“胡闹,简直胡说八道!夙红怎可能有叛门之心?!这些弟子都给猪油蒙了心吗?!给这些人铸剑,那才真是浪费,夙红的规矩定的真有些道理了!”重光怒不可遏,“我看他们是闲出毛病来了!”

“不忙生气。”太清笑着摇头,右手朝地一指,文书飘回面前,他这才将文书放回去,笑眯眯地说,“你可知道,有多少人对夙红心有不满,颇有微词?这些人又是谁的弟子?”

重光稍一思索,眉头轻轻皱起,面­色­跟着凝重起来,“你的意思是……这并非巧合?”

“我才回来,便有这些文件过来,怎可能是巧合!红丫头也太不收敛,不过,这倒是有趣……”太清有些嘲讽地说了一句,捻起另一份文件,“你看看这个。”

重光怒气未消,打定主意记下这人的名字,却在看了几行后愣住。

“这……我还以为……原来,竟是误会吗?”

太清捋着长须轻叹,“可叹我琼华弟子,竟也学了那世俗之人。未思进取,先虑前程。她自入我门下已数载,天资虽不是上上之选,却也勤恳刻苦,纵使略有嫉妒,也决不肯学那小人之为。这次也不必她为难了,你寻着错处,将那几个弟子逐出琼华吧。别让她知道……也别让夙红知道。”

重光心情复杂地看着这文书上的清秀字迹。

‘夙红师妹两年来居于思返谷,勤于修行,凡有铸剑,必反复思量,经十数次尝试,才铸成奔雷剑。如此成绩,足可回馈师门。师妹明晓门规,虽偶有错处,也无伤大雅。请掌门明鉴。弟子夙瑶。’

“掌门,那几个弟子……是否处罚稍重了?”重光怒火已消,不禁有些迟疑。

太清审视着重光,眯起眼睛笑着摇头,“重光,他们纵留下来,也再难进益。何况,若此事被夙红知道了,他们岂能轻易讨得好去!也罢,理由寻得好些,以儆效尤。知道的人……心内明白便好。”

“掌门,我觉得……夙红并非挟怨报复的人。”重光犹豫片刻,还是说了出来。

“她眼高心气也高,怎会和这些人一般见识……但是,会为难他们的,并非夙红。”太清望向承天剑台的方向,“重光,纵有半数人心怀不满,也还有半数人赞赏敬佩她,我不能给琼华留下隐患!”

重光心内一颤,“掌门,难道你打算……”

“也还要看他们的意愿。玄霄也才入门,过几年再说吧。”太清挥挥手,“今日我也累了,你也回去休息吧。”

“是。”重光施礼告退,疑问仍然盘旋在心里。她真的适合那个位置吗?

重光离开后,太清的目光仍留在几分文书上。总这么下去也不行,还是想个方法吧。夙红,唉。

承天剑台。

夙红催动着蓝焰不断熔铸着矿石,看着那些杂乱的石头渐渐融合起来,­色­彩也逐渐改变。

玄震小心翼翼地守在一旁,夙红曾经说过,铸剑时不能分心,若被人打扰,无异于练功走火。因此每逢夙红开炉,承天剑台百米外便挂出木牌,禁止进入。

玄震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剑台上的情景吸引过去。

随着夙红双手的动作,火焰中剑胚的雏形已经出现,隐隐泛着蓝光的剑胚,离得这些距离还能感觉到寒气,看来这确是水系的剑!可是,夙红明明扔进去一些不相­干­的矿石,怎么这剑就不带有杂质呢?

任玄震想破头也不会知道,夙红这一手,全是飞绝所教,她本人不过记下如何调和属­性­,至于具体因由,她根本问也没问!

时间流逝。

玄霄自进入琼华之后,每日得太清亲自指导,基本法术已经完全掌握,收发随心,火系的中级法术都已开始涉猎。

而这些时间来,他虽不去打听,也可从同门口中听到那个‘夙红’的事迹。

‘哎?数日没见夙红师叔了,她又怎么了?’

‘夙红师叔开炉铸剑呢!承天剑台又封锁了,你小子还不知道?’

‘哦?这次是谁这么好运?’

‘不知道啊。我们还是好好修练,免得师叔出来后,我们要遭训斥!’

‘师兄,你被罚去思返谷?这些天重光长老似乎有心事,规矩又严起来了。’

‘呵呵,是啊,我也没想到,只是稍微打个盹,算了算了,半天时间也没什么。夙红师叔明明在承天剑台啊,重光长老怎么这么严厉?’

‘噤声,你想被人记住吗!’

‘哎,师弟,你才回来吧!不用去承天剑台了,夙红师叔在铸剑,你此时去也讨不到兵器!’

‘啊?师叔认真铸剑了?不知道这次会是什么样的神兵了!’

‘快了快了,师父传信说,再几天就好了!这次师叔很认真哩,用的都是上好的材料,完全不惜本!’

‘……我记得师叔炼废了的剑,用的也是上好的材料吧……’

‘嘘……这些事怎能在这里说?心知肚明就好。’

如是这般,半个月后,玄霄对夙红完全没了尊敬和好感。

分明就是藐视门规任意妄为,仗着自己有几分本事,就如此行事!

玄霄默不吭声,在心里下了这个定论后,没和任何人提起过——也幸好他没有和任何人提起过。

某日。

剑舞坪上。

太清演示了琼华派一套中级剑法,随后让玄霄试着练练看。

“遵命。”玄霄敛起心思,一板一眼丝毫无错地重复了太清之前的招式,转换之间纯熟自然,便如已练习千百次一般。

太清不禁感慨万千。

“玄霄,你天赋如此出众,假以时日,必成大才!你师兄师姐若有你一半天赋,只怕如今已……天纵英才,非人力可比啊!”

玄霄收剑,恭敬地站好,脸上没有丝毫欣喜的神­色­。

“师父,玄霄自当勤修苦练,不负师父期待。”

太清似乎仍未整理好心情,拍了拍玄霄的肩膀,唏嘘不已。

“这套剑法,玄震学了七日,夙瑶学了半月,才勉强记熟……看来,过些时日,是该给你换心法了。这初级的心法,已然配不上你。”

玄霄面上毫无变化,沉声问道,“夙红师姐呢?”

“嗯?”太清没想到玄霄会忽然开口发问,过了会儿才说,“她根本没练!吵嚷着说自己不是练剑的料,结果被重光罚到思返谷半个多月,回来以后又去铸剑,后来也就算了。”

“是吗,徒儿记得了。”玄霄淡淡地回了一句。

太清却怎么听都有讥讽的味道,心里暗自叫糟,连忙补上一句,“她­精­于术法,剑术只是辅助……虽然恣意妄为了一点,也不失为本门得意弟子。”

玄霄看了太清一眼,墨蓝的眸子里竟有几分冷冷的不屑。

“门规森严,岂容她三番两次僭越。”

太清摇头,看来是没办法了,玄霄的固执他已经知道,除非他自己转变观念,否则别人怎么说也无用。这下麻烦已经结下,红丫头,端看你怎么办了……若这两人对上,恐怕琼华要热闹了。

自夙红开始铸剑后的第二十八天。

承天剑台。

夙红放下手中的工具,露出满意的神­色­。

她左手执着一柄狭长的蓝­色­长剑,剑刃处泛着白光,细看竟是白霜。

“总算完成了。这柄剑,便叫作纪霜。寒气凝霜,纤巧生辉。”夙红这般说着,右手指尖光芒闪动,在剑柄上刻上­精­细的小篆,‘纪霜’二字就此留在剑柄上。

玄震跟着松了口气,同时惊喜万分,“夙红师妹,恭喜你铸成宝剑!这柄剑,怕是比我的奔雷更上乘了!”

夙红眉心一拧,横了玄震一眼。

“怎么?玄震师兄嫉妒了?那也好,将奔雷还给我,我重铸给你!”

玄震听着这满含怒气的声音,就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连忙告饶。

“夙红师妹,是我说错。你若是收回奔雷,怕是不知何时才会再铸吧!”玄震苦笑着说。

夙红做出惊奇的神­色­,“呀,师兄何时这般了解我了?”

玄震哑口无言,摸摸鼻子,摇摇头。

“玄震师兄,过上三天,就是你和夙瑶师姐正式满师的日子了吧?到时候就能名正言顺地收徒了,和现在这些暂时挂名的弟子大不一样啊。”夙红挥动几下手中的剑,笑着将剑Сhā进剑匣里,转身对玄震说道。

“原来你还记得。”玄震笑着点头,“师父已经念叨许久了。”

“我当然记得清楚。”夙红不满地嘟哝了一句,忽然想起了什么,“掌门师伯念叨的肯定不止这点事,还有什么?”

玄震笑眯眯地看着夙红,眼睛慢慢弯起,嘴­唇­形成漂亮的弧线。

夙红被这怪笑看得一阵不舒服,“喂,到底怎么了?怎么看都不是好意!”

“师父说,让我和夙瑶下山历练一番……”玄震不急不徐地开口。

夙红哼了一声,顿觉没趣,“那笑得那么诡异,就像有个惊天­阴­谋一样做什……”她话还没说完,就听到玄震续道,“……着你和玄霄师弟一同随行。”

“啊?!什么?!那老头!”夙红的惊叫声传得很远,一直传到重光长老的房间。

于是……夙红第二天被重光长老骂得狗血喷头,乖乖地整理经卷去了。

两天后。

琼华宫。

太清坐在正座,看着殿内四名弟子,颇为自得地捋着胡子笑了起来。

“玄震、夙瑶。”

“弟子在。”“夙瑶在。”

原本四人的站位从左往右是:夙红、玄震、夙瑶、玄霄。

玄震夙瑶两人出列后,留下夙红和玄霄各站一边。

夙红懒懒地站在原地,根本懒地搭理对方。反观玄霄,看到夙红在琼华宫依然懒散的样子,眉心微微皱起,握紧了双手,什么也没说。

“你们二人入门已有十年了吧。”太清回想起两人才入门的情形,神情舒缓下来,“为师看着你们成长,到今日,你们已能独当一面。此后,你们正式出师。”

玄震和夙瑶两人对视一眼,从对方眼中看到自己的激动。

两人随即跪下,齐齐磕头,“多谢师父教导!”

太清笑着受了这礼,即挥手让他们站起来,看到夙瑶眼中隐隐闪着泪光,不禁笑得更加温和慈祥。

“夙瑶,你修行的刻苦,我看在眼里,你的为人,我更是清楚。琼华有你这般弟子,是琼华之幸。”

夙瑶身体一震,完全没想到太清会这么说,她一时间慌了手脚,竟然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好。这时,身后传来一声笑,她才情醒过来,满满的喜悦之情顿时熄了一半。

夙红踏前一步,绕过玄震,走到夙瑶面前,敛身一礼。

“夙瑶师姐,恭喜你满师。夙红本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这柄纪霜剑,便是夙红送你的礼物。师姐可还能看得上眼?”

夙红右手两指并起,划过一道弧线,背后的剑匣打开,飞出一柄剑来。

只见此剑剑脊作幽蓝之­色­,剑刃却成霜雪­色­,剑身细长,做工­精­细,显然是适合女子使用的剑。

夙瑶一开始打起了十分­精­神,却完全没想到夙红竟然在这时候送出这样一柄剑,她愣愣地看着眼前的剑,半晌才出声,“这……就是夙红师妹这些时日打造的剑?”

夙红一手掩口笑了,“是啊,夙红看了好久的日历,才能挑到­阴­日开炉,­阴­日结束。幸好没误了时间。夙瑶师姐,夙红这礼物你满意吗?”

夙瑶伸出手,抚上剑柄,一股凉意顺着手指传到体内,她却丝毫不觉,只感觉到心内阵阵暖流淌过,不知不觉间,泪水盈眶。

“师姐很喜欢……师姐很喜欢你的礼物……”

夙红见夙瑶对这柄剑爱不释手,露出了笑容。

二五章 四人同行离昆仑

“这样最好了,师姐,纪霜剑名得自这剑刃上凝结的霜雪。寒气凝霜,纤巧生辉——这是夙红给这剑的评语。师姐若是喜欢,我可以将字刻在剑柄上。”

“寒气凝霜,纤巧生辉?”夙瑶喃喃地重复了这几个字,目中迷茫之­色­尽褪,视线忽然落到玄震身上,“玄震师兄,你的奔雷剑,是否也是……”

玄震慨然一笑,似乎知道夙瑶要询问什么一般,大方地亮出奔雷剑,剑脊上八个深紫­色­的篆字甚是张扬不羁。

“雷霆万钧,真气破敌?”夙瑶念出了这几个字后,心神如电,猛然反应过来,立刻看向夙红。

被这种逼问的目光一盯,夙红下意识地反瞪了回去。

“呵,夙红,你倒是会瞒。玄震师兄这柄剑,到底还有什么秘密?快快招来!”夙瑶故意板起脸,反而显出开玩笑的意思。

殿中几人都不是没有眼­色­的人,还能不明白这个吗?

夙红告饶,“夙瑶师姐,是玄震师兄从未那样用出来,怎能怪我?我只负责铸剑,还能管到他人怎用吗?”

“嗯哼。”夙瑶作势地咳了一声,依旧冷面看着玄震。

玄震被几人两人逗得笑了起来,“好,都是我的错。夙红师妹悉心铸造的剑,本来可以纵横天地,偏偏我拿来暴殄天物……”

“哼。”太清轻咳一声,“你们眼里还有我这个师父没有?”

玄震夙瑶立刻噤声,夙红却双手一摊,“哎呀,既然掌门师伯要教育徒弟,那我就不在这里滥竽充数,这就勤快点走开……”

“夙红!”太清脸­色­一沉,没一会儿又笑了出来,“你这孩子,既然和大家这刺傅美矗为何平时总是冷面对人??

夙红知道太清面­色­和蔼,态度却认真,遂敛身站好,恭敬地回答,“回禀掌门师伯,夙红以为,知交朋友,虽少足矣。旁人如何想,夙红并不在意。”

“你……”太清长叹口气,“罢了,这次你随玄震夙瑶一同下山历练,稍稍收敛些­性­子。”

“夙红听命。”夙红朗声回答,神­色­恭谨,红眸却转了几转,显然没把太清后面的话听到心里。

“玄霄。”太清看向自己的新弟子,目光中包含着深切的期待。

玄霄立刻上前一步,深深一礼,“弟子在。”

太清抚着胡子,视线扫过殿中几人,缓缓开口,“你初入我门下,时日虽不久,基本法术和剑法也已习得。此次便随你几位师兄师姐一同下山,多历练历练。有些不明白的事情,你尽可以请教几位师兄师姐。玄震入门最久,­性­情敦厚稳重,夙瑶稍晚,历来最为刻苦。他二人法术剑术均可为本门弟子表率。夙红虽才入门三年,但其铸剑之术尽得宗炼真传,阵法入剑更是她独门绝艺。若得她铸剑,可谓如虎添翼,锦上添花。”

“掌门师伯也不用挤兑我了。非是夙红小心眼,而是夙红历来不铸火系兵刃,一时半刻也找不到适合玄霄师弟的剑。今日回去我找找看师父有没有留下什么趁手的。”夙红心里翻了个白眼,太清那一顶顶高帽她可受不起,而且啊,玄震夙瑶就是法术剑术为表率,对她就半句不提,那显然了,她的法术剑术其实都排不上号……嗯,貌似她的确有心遮掩,本也没表现过什么,除了上次那一失手的天雷空破。

夙红对玄霄点点头,态度甚是冷清,如果和她平时对人的态度相比,还看不出什么,但与之前她和玄震夙瑶说话的样子一比,立刻就可以看出分别。

“玄霄师弟,明日我会寻柄剑予你。御剑飞行你已学会了吧?”

“自然。”玄霄面­色­平静地看着眼前的人,敛起了眼中些许的不赞同。

虽然夙红送出纪霜剑的举动有些出乎他的预料,之前某些看法也已消散,可是夙红面对太清掌门,依旧带着几分懒散的样子,令尊师重道的他感觉到不苟同,碍于辈分,他也不好说什么。夙红貌似恭敬实则暗地里开小差的举动,也脱不了他的观察。而夙红居然问他是否学会了御剑飞行,这般简单的东西,难道他还学不会?

几番心思下来,玄霄的自尊心和傲气隐隐压过才刚刚冒起的好感,直接导致了他冷淡的态度。

反观夙红,她在魔界那些年,怎么说也是一名魔将军,何曾做过热脸贴冷ρi股的事情?你既无意我便休——夙红拿得起放得下,出口的承诺自是不改,但对玄霄却没有初见那么欣赏了。

傲气对傲骨,两番回合下来,这两个人又是一次不欢而散。

旁观者清。

玄震和夙瑶对视一眼,齐齐露出无奈的神­色­。

“那最好了。我也不必去找本来有飞行技能的剑,这倒是容易些。”夙红似是不在意般,淡淡地说了一句,视线回到夙瑶身上,“说起来,师姐需要刻上字吗?如果要刻其他的东西也可以哦。”

“是吗?”夙瑶有些惊喜,碍于身处琼华宫,也不好表现的太多,只是眼睛亮了亮,“其他的字也可以?”

“刻上师姐的名字也成——师姐不如随我回承天剑台,我们可以慢慢商量。先听掌门师伯说完正事吧。”夙红眼尖地发现被忽略的太清已经快变­色­了,立刻把话题引回正路。

太清瞪了夙红一眼,继续说道,“具体形程,玄震和夙瑶商量吧。遇到什么事,须以玄震判断为重。尤其是夙红,别学你师父,见到了好矿石好武器就眼红……”

夙红当即不给面子地笑了出来,“掌门师伯,您很了解师父嘛。他可没少缠着我讨要碧煞。”

被夙红旧事重提,太清也不禁老脸一红,“总之,你别学了他那习惯,堕我琼华威名!”

“夙红明白,掌门师伯放心吧!”夙红抱起双手行礼,掩不住满脸笑意。

“你们今日去收拾一番,明日正午,便下山去吧!”太清挥挥手,下了逐客令。

“弟子告退。”四人齐声回答。

玄震先转身,接着是夙瑶,夙红,最后才是玄霄。

走出大门的时候,夙红看到玄震笑着等在门边。

“玄震师兄,有什么要嘱咐的?”夙红右手背到身后,笑吟吟地看着玄震。

玄震眉头一皱,看向夙红身旁的夙瑶,没成想夙瑶直接转头,示意‘我不管这事’,玄震没好气地白了夙红一眼,“什么时候你忽然多礼起来?我不过想问问你有没有什么特别想去的地方。”

夙红抿­唇­而笑,“多谢师兄挂心。夙红并无特别想去之处,师兄尽可以按自己心意决定。”

“明日……别忘了带齐东西。”玄震深深看了夙红一眼,把话咽了回去。

夙红不禁笑了出来,“知道了,放心吧,配饰我会带齐了四人份——便是不够,我熬夜也做出来!”

“我哪是在说这个!”玄震挥挥衣袖,转身走了。

夙红看着玄震的背影,吐了吐舌头,“夙瑶师姐,你看,师兄真是开不得玩笑。”

夙瑶刮了夙红的鼻子,好笑地看着她,“你还说!”

“哼。”玄霄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夙红不禁咋舌,“呀,忘了玄霄师弟也在……”

“放心吧,他对你印象本来也不好。”夙瑶说完之后,收到白眼一枚,更忍不住,笑开了。

翌日。

午时。

太清已等在剑舞坪上,玄震玄霄肃然立于他身前。

夙瑶和夙红匆匆地跑来,夙瑶有些气息不稳,夙红倒是平常的很。

“你们总算来了。”太清略看了两人一会儿,并没有生气。

夙瑶夙红皆默然不语。

太清看看夙红空手,即开口询问,“夙红,剑呢?”

夙红直起身,右手剑印一打,背上悬着的剑匣中飞出一柄剑来。

太清只扫了一眼,就皱起了眉,“这柄剑只是上品而已,没有更好的吗?”

“掌门师伯,再好也好不过羲和去——这风系的剑甚好控制,玄霄师弟又是去熟悉法术运用,夙红认为这柄剑还算适合,待寻齐了矿石,夙红开炉打造,断不会委屈了玄霄师弟。”夙红右手一推,将剑推到玄霄面前,“玄霄师弟,你试试看。”

玄霄瞥了夙红一眼,对这柄朴实无华的剑大有瞧不上眼的意思。至少,比起奔雷、素颜、纪霜三柄剑,这剑差了不少。

玄霄伸手握住剑柄,只感觉到一阵灵力缠到手上,倏忽间沁入手臂,仿佛多了种无形联系一般。他随意地挥动剑,这才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这剑……”玄霄带着几分疑惑看向夙红。

夙红露出自得的笑意,“怎样?可还趁手?”

“的确不错。”玄霄深深看了夙红片刻,才将剑背到身后,对太清躬身一礼,“回禀师父,这柄剑目前的确适合弟子使用。”他在心里捉摸着,他对这位夙红师姐,可能的确看的不大明白。

“你们下山后,须牢记本门规矩,切莫行差踏错——玄震,你师弟师妹,为师交托于你了!”太清正­色­开口,颇有忧虑之­色­。

“师父放心,弟子定不负所托!”玄震语调激动,深深弯下腰去。

“或数月,或数年,待你们认为已各有所得之时,便可回返。”太清语重心长地嘱咐着,不提防旁边冷不丁来了一句,“若是没所得呢?”

太清立刻对夙红怒目而视,“你这丫头!你现下便已能将琼华翻天,还想得到哪去?!玄震决定回来,你就给我滚回来!”

“……”夙红扁扁嘴,扯了一下玄震的衣袖,“师兄,我们走吧。”

玄震丢给夙红一个没奈何的眼神,召出奔雷剑。

夙瑶跟着召出纪霜剑,玄霄握着剑,夙红却没掏出剑来。

“玄震师兄,带我一程吧,反正我们同路……”夙红抬头看着玄震,眨了眨眼睛。

两人几年的默契使得玄震心如明镜,知道这师妹又要惹出点什么了,他也只好配合地说,“当然不成问题……”

“给我自己去御剑!剑术也不学,御剑再不练,你还像我琼华弟子吗?!”太清头顶冒青烟,恶狠狠地丢下训斥。

夙红悻悻地拿出素颜剑来,老老实实地站上去,老老实实地催动口诀,等到身在半空,才向地面大喊一句,“掌门师伯,我不小心把剑炉弄坏了,大概要修上三个多月吧!麻烦您转告重光长老,要抄的经书我回来再慢慢抄……”

玄震和夙瑶险些跌下剑去,两人连忙调整姿势,看到一旁玄霄稳如泰山,不禁对他的涵养大加称赞——全不知玄霄正在暗骂自己笨蛋,这师姐根本就是喜欢胡闹的主,他刚才怎么会以为她看似不羁,实则心如明镜,目光犀利。

玄霄冷下脸­色­,离夙红又远了一些。

“你这丫头!给我回来修好剑炉!”太清气急败坏的吼声传来。

“掌门师伯,我正在努力练习御剑,请恕弟子暂时回不来!”夙红双手叉腰,乐呵呵地看着地面小小的人影,心里大为得意。

话一说完,夙红左手前指,速度猛提上去,其他三人反­射­­性­地跟上。

等到太清想起亲自抓人的时候,四人已经飞的不见踪影。

“这丫头……”太清愤愤地跺着地面,“我倒没看出来,她御剑的速度如此快!”

“逃跑的本领她素来不差。”重光黑着脸走过来,同情而饱含理解地看了太清一眼,“掌门,你总算知道我为什么罚她抄书了吧?”

太清深吸一口气,望进重光的眼里,沉重地点头。

“确实——她简直无法无天了!要不是她走了之后,剑炉也不大用得上,老夫一定抓她回来!”

重光轻轻摇头,却笑了出来,“掌门,她便是算准了这点,在临走之前,才说出来。当初罚她抄那一百份门规,真不冤,放眼琼华上下,再没有第二人可以像她一样,把那些细枝末节的小错惩处都记得清楚明白了。”

“重光,这些年辛苦你了。”太清大掌拍上重光的肩膀,“古人诚不我欺,唯女子与小人难养,她这样不断地犯错,你又没什么可罚,确实很唏嘘……”

重光无所谓地笑笑,“呵,久了也就习惯了。最多大家都对门规熟悉些而已,这些年思返谷可热闹的很。”

云海间。

玄震看着悠闲御剑的夙红,忍不住开口,“夙红,你为何故意惹恼师父?”

夙红原本坐在剑上,听到这句话,抬起头,“玄震师兄,我要离开琼华不少时日,可不能让思返谷寂寞啊!”

“呵。自从思返谷中有了你,何时冷清过?哪日没有几个弟子进去……”玄震望天长叹,“我每日小心翼翼,只怕重光长老寻着错处。”

“我也是。”夙瑶冷不丁冒出一句,眼神中颇有责备的意思,“夙红,你对门规熟悉程度,我自叹不如。”

“哈。要是夙瑶师姐有我抄写的这么多遍,想必会记得比我更清楚。”夙红抱着双手,一双红­色­的大眼睛眨巴眨巴,笑得人畜无害。

二六章 蛮州城外思故交

“你……”玄震抚额长叹,“你竟为了这件事记了这些年!”

“师兄这是哪里话来?夙红怎敢对重光长老有所不满。”夙红拍拍衣角,站了起来,向着玄震夙瑶眨眨眼睛,一双红­色­的大眼睛明亮生辉,“玄震师兄,夙瑶师姐,我们便来比比看如何?这御剑的本领,到底谁更熟练?”

见她转过话题,玄震也不再纠缠之前的话,疑惑地看了看夙红才开口,“夙红师妹,你是不是不大舒服?”

这些年来,夙红何时做过半件和‘比试’有关的事来?此刻忽然开口,也无怪玄震惊诧了,不单止玄震,夙瑶也投来惊讶的一瞥。

“我清醒的很。”夙红微笑了一下,不见倨傲,只见平和。

殊不知这样的笑容反而让几人感觉更怪异,这下连夙瑶也看过来了,神­色­甚为凝重,“夙红,你真的没事吗?”

“师兄,师姐,我真的没事……”夙红这下哭笑不得了,“难道我这几年就这种形象?笑一下都不成吗?”

“不,而是师妹你素来很少在人前笑。”玄震正­色­说道。

“喂,你意思是我在别人背后偷笑吗?”夙红撇撇嘴,不满地看向玄震。

玄震转头看向前方,悠悠叹气,“我可没有这么说。”

夙红哑然,半晌,她自顾自地­操­纵着素颜剑飞高些。

夙红才刚刚离开几人的视线,玄震夙瑶就爆发出一阵笑声。

夙红在剑上时站时坐,总觉得不自在,毕竟她当年御惯的不是剑,而是镰刀,可是现在没什么事情,无端掏出碧煞,也颇为怪异,只好这么将就着了。

看着云层下方的几人,夙红撇撇嘴,“哼,到底还是群孩子……连我本­性­也看不出来吗……”

夙红不知道该庆幸还是遗憾。这些相处数年的人也不能明白自己。这几年间,她在琼华派内,虽不是谨小慎微,却也收敛了不少脾气,即使如此,刻进骨子里的高傲依旧,不屑和没什么天资本领的人交往,也懒得去结交什么人。若不是玄震几年来对她颇为照顾,估计她在偌大琼华,连熟悉的人也不会有。

眼帘低垂,红眸眯起,流露出几番追思。

她倾心引为知己的人……还是只有那一个吧。

当年倩影芳迹杳,今夕魂归何处?

在夙红因为思念而乱了心绪,完全没在意前进方向的时候,一句话叫回了她的心思。

“夙红师妹,就在此处,我们下去吧!”玄震不知何时已经飞到夙红身旁,面带关切地看着她。

夙红猛一回神,瞥了玄震一眼,点点头,跟着降落。

等到她双脚着地,她立刻变了脸­色­。

一片竹林,雾气未散,空气中遍布着清新的灵气。

夙红心中一颤,惊电般回头,“玄震师兄,这里……”

玄震看着夙红的变化,浅笑着点头,“这里是蛮州城外。我听闻苗人颇有独到的医术和法术,特地来看看。”

夙红抿­唇­,眼前晕起水气,视线渐渐模糊,再度清晰时,她笑着点了点头,可那微笑却夹杂着悲伤和苦涩。

玄霄并没有特殊感慨,只是收起剑,不失警惕地看着周围。

夙瑶却明白过来,她走到夙红旁边,轻轻握了握夙红的手,“既然师兄这么说,你就好好在这里转转吧。”

夙红缓缓地点头,心中已成乱麻。她从未想过,玄震竟然会选择最先到这里,到她假称的故乡来——虽然,在她心里,这里的确是她的故乡之一,但是,对蛮州,她的感情太复杂,那有着任何外人都无法明白的过往……

玄震略看了看周围,“此地没有妖气,应当比较安全。我们便分别行动,至日落在此地汇合,若有事情,以符呼叫即可。”

“稍等,玄震师兄。我有几样东西,还未来得及给你们。”夙红暂时压下那些纷扰情绪,从袖中掏出几样配饰来。

“玄震师兄,这是天冥宝戒,可以定时恢复真气,雷属­性­,略有防御力。夙瑶师姐,这便是你昨天追着问的冰晶戒指,水属,防御力稍高,降低施展法术是需要的灵力。”夙红把手中两枚戒指递给玄震夙瑶,转头看着玄霄,顿了会儿才说,“玄霄师弟,抱歉,我本没什么火系的东西。这追风头带,铸造也颇为不易。风属,同样可以定时恢复真气,效果虽不如天冥宝戒,也是一等一的配饰了。”

言毕,她就冷冷地看着玄霄。

玄霄同样冷淡地看着夙红,等到他接过追风头带,平静的表情终于出现一丝裂痕。

“夙红师姐,这头带的效果不止这些吧?”玄霄一入手就知道,丝带上渗满丰沛灵气,刻画着几个图文,绝对不可能仅仅是夙红说的那么一点作用。

夙红这才扯了扯嘴角,“不错,玄霄师弟感觉真敏锐。追风头带可以令佩戴着武力和速度增加,否则怎配得上追风之名。”

“夙红,这头带……莫不是用蓝幽羽做的?”玄震看到头带蓝澄澄的­色­泽,只觉得眼熟,细心回想,总算想起了原因。

“嗯。加上黑曜岩打造的……比起蓝幽羽,黑曜岩难寻的多。也没什么。让我一个人静静吧……”夙红说完后,也不顾其他几人,转身向着竹林深处走去。

“多谢夙红师姐!”玄霄总算知道手中物品的难得,一时间有些说不清的惭愧,他朗声向着夙红喊了一句。

夙红没有回头,只懒懒地抬起右手,挥了挥示意自己知道了。

夙瑶拢了拢衣袖,有些忧虑地看着夙红的背影,“让她一个人行动,没问题吗?自从到了这里,她就有些心不在焉。”

“没关系。夙红多半想起了以前的事情吧,她平日里虽不说,我看得出来,她经常带着心事,不时的捣乱笑闹,不过为了转移心思而已。师父这次许她一起出来,多少有让她散心的意思在。”玄震叹了口气,轻轻摇头。

一阵别样的氛围弥漫开来。

过了会儿,玄震温和地笑笑,“夙瑶,玄霄,我们几人一起,还是分别行动?”

“夙瑶愿与师兄一起。”

“玄霄没有意见。”

于是,三人行即敲定。

竹林深处,一处湖泊。

夙红站在湖泊外,双眸倒映着湖水,殷红如血的红眸荡漾开几许深湛的水­色­。

“静女……我又来了。”夙红面­色­­阴­霾,声音低沉,闭上眼睛,她似乎就能够看见,当初发生在这里,那殊死的一战……

漂满湖面的血­色­,鲜血浸润的翠衫,慈悲的湖绿双眸,昔日巧笑倩兮的少女……

‘我愿以身受过,焚心以火,凝魄成冰,虽百劫而不悔——斥夺其力,封锢其神!’昔日她决然念出的咒语,她曾经以为,永远不可能说的咒语,永远不可能使用的法术……

‘我愿替红承受逆天之苦,将我剩下的灵力全部转赠于红。’那个人,带着温暖无悔的笑容这样说,即使她全身浴血……

“大笨蛋啊……”夙红死死地扣起手心,修剪得圆润的指甲不复昔日尖利,却也在这样的大力中有了刺破皮肤的力道,她的手心冒出红­色­血珠,顺着指尖晕开。

“那是……对逆天者严酷的惩罚,焚心以火,凝魄成冰,百劫降身,你怎能受得了……谁要你替代……谁要你替代……”夙红本来尚能够保持平静,说到后来,语音已经哽咽,她痛苦地蜷起身体,右手捶向地面。

平静的湖面荡开一个小小的波纹,一个,又一个。

‘……红,如果我们还能见面……我们还能成为朋友吗?’那个人仿佛绝望般闭上双眼,用自己也不知道的,满是祈求的语调说着。

‘若有来生,再为姊妹。’她呢喃着这句话的时候,那个人露出了微笑,就这样,在她的眼前,烟消云散。

不复存在。

“静女……从来都是生者苦,你走的可真­干­脆……”夙红半跪在湖边,未梳起的长发从颈边垂下。

“五百多年了……我都不知道你转世到哪里,成为了什么人……奇怪吧,飞绝占卜不出你的事情,我又不能占卜……若你再不出现,再过些年,这边的事情解决了,我就去鬼界翻生死簿了……” 夙红说到这里,也不知道想到什么,忽然笑了出来,“对了,我的第二次天劫过了呢,虽然……没有凭自己的力量过天劫,去不了戾气增不了法力,好歹没有给劈得前功尽弃,我已经相当满意了。”

“你一定想不到,我进了踪灭那老儿的琼华派哦。­干­的是铸剑的老本行,琼华的法术是不错,可惜颇有些和我自己修行相悖的地方,我也只好挑拣着学,还要不时地被责罚。”夙红擦了擦眼睛,撑着膝盖站了起来,怀念的神­色­一扫而空,视线变得凛冽,­射­向身后的人。

“你来这里做什么?”夙红皱了皱眉,转身面对着来人,“魔界没这么清闲吧?”

“我来传达重楼的命令,不巧看到你梨花带雨……”飞绝话还没说完,就乖乖闭嘴了。

夙红收起指尖的闪光,稍稍平静了心情,才不满地开口,“什么事?”

飞绝上下打量了红好一会儿,眉头皱得更厉害,“你这几年越来越像人了。”

“不像人像猴子啊!”夙红等了半天,就等到这么句话,气不打一处来,抬脚就踢。

飞绝轻松地避开之后,才摆摆手,“是我少说了一个字。你越来越像人类。唉,你再这样下去,迟早得出问题。”

“不需要阁下担心。”夙红心情正不好,完全没有和人聊天的闲心,“到底什么事?你别在这儿太久,我同门在这附近。”

“你同门?你还真以为自己是琼华弟子了?”飞绝如同听到天大的笑话般,指着红大笑不止,“莫忘了你毕竟是厉鬼!”

“我的事情,我自己知道!若是无事,请你离开!我不想在蛮州看见任何妖魔!”夙红狠狠地瞪着对方,毫不客气地开口。

“罢,罢,罢,他日你受伤,可别找人哭诉!重楼着我问你,什么时候能回去?”飞绝说到这里,也带上了不满的神­色­。

“不知道。”夙红­干­脆地回答,说完就往林外走,“令牌我可以还给他,但我事情未了,绝对不会离开琼华!这些年,倘若不想让我难做,就约束下那些低等魔族!”

“你原则真够分明。”飞绝语带讥讽,也不知道在讥讽什么,他不再说话,红光一闪,就消失不见。

夙红一步不停地向着蛮州城走去,完全没把飞绝的忽然出现放在心上。

稍稍变化了外貌和衣衫,夙红才敢走进蛮州城,听到那些商贩的叫卖声,她涌起一阵说不清的情感。

蛮州变得繁华了,热闹,充满生趣。

静女,你若看到,一定也会很高兴吧?

走到了昔日静女和自己同开的店门前,夙红停住了脚步。

这里已经改建成了‘女娲故居’,供人参观膜拜。

上次她想进去,远远地看到里面供奉的女娲像和仙女像后,愣是吓跑了——那次来她是真面目行走,要是被人瞧见和那雕像有六七分像,再加上一身红衣,可就不好解释了。现下她换了个外貌,和雕像就只有三四分像了。

该说幸好当年在蛮州城她都是变化了外貌的吗?最后的一面,她在天上那么高,根本没人瞧的清她容貌的变化,不然她就彻底不能用本来面目行动了。

夙红提起裙角,走进大门,递给巫祝几个银锭后,她安心地四处参观。

以前的柜台居然还在,连上面的陈设也维持着原貌。

那不是静女送给王大娘的扇子吗?上面的朱砂是自己亲笔画上去的,静女亲手送出,绝对不可能认错啊,怎么会放在桌上?!

夙红惊讶地走近,伸手要拿起扇子。

“姑娘,碰不得!这些都是女娲娘娘留给蛮州的,不能碰!”巫祝在后面喊起来。

“哦。”夙红也就停住手,更加惊讶地发现柜台上不但有这柄扇子,就连当时多买的符纸和朱砂都整齐地堆在一边。

夙红走到柜台后面,比起之前看到的东西,她现在所见,更令她惊讶。

是帐簿,当时静女整理好了所有的帐簿,放在抽屉里,因为走得急,抽屉没有完全合上,没想到,它们现在还在!

尽管纸张老旧枯黄,墨­色­已经淡去,那上面隐约的痕迹已经足以辨识。

夙红走向内堂卧室,习惯­性­地抬手拨开头顶的帘子,一阵清脆的珠玉声令她脸­色­微变。

这么多年,纵然玉还在,线早该断了!现在的珠帘,定是重新做的……

放眼四顾昔日卧房,夙红差点哭出来。

不管是纱幔还是帐钩,台几衣柜,连半掩的窗户边放上一盆花的样子,都和以往一样!

颜­色­搭配,式样质地,所有的东西,都和昔日一样。

若说有些器物经不得长久时间,那么,即使是仿照重制的,这份心愿,也不由得她不感动。

二七章 寿阳城外救少年

玄震几人从未到过蛮州,进城后见到苗人与众不同的装扮,起先颇不自在,后来看到来往商贩旅客也有些汉人服饰,心里安稳多了。

玄震左右四顾,笑着说,“蛮州确实热闹。看来,传说未必不可信。”

夙瑶跟着点头,双手在袖内握起,“玄震师兄,我们似乎……稍稍引人注目了。”

“呵。”玄震笑了一下,也无法可想。

三人样式相近的琼华制服,自然引的路人纷纷看来,尤其这几人男的俊女的俏,苗人女子更是大胆,他们还没走出多远,已经有三四个苗女上前搭话——都被玄霄冷脸赶走了。

“不知道夙红现在怎样。”玄震站在一处树荫下,远远地看到对面是一座女娲庙,人们进进出出,颇为热闹。

“她生长于此,应该没什么。”夙瑶递出一个小小的白玉瓶,“玄震师兄,这是夙红师妹昨夜炼制的药,准备的原本不多,师兄也带上一瓶好了,说不定能派上用场。”

“哦?我还不知道,她懂得制药。不知道是和哪位长老学的?”玄震顺手接过,拔开瓶塞,一溴味道,他当即愣住,“抚心草和定神丹?她随身带着这些?”

“不,夙红师妹携着天心海棠。”夙瑶说到这里,奇妙地停顿了片刻,才看向玄霄,“玄霄师弟,这两瓶药师妹虽没说,我觉得她是准备给你的,只是后来……”

夙瑶一边说话,一边取出两支白瓷瓶,放到玄霄手心时,她忍不住开口,“夙红师妹本­性­很好,只是懒得和人接触,你那条追风头带,她连夜修饰阵法,唯恐出错。你尚不了解她,妄下定论的话,说不定会后悔……”

“玄霄多谢师姐教诲。”玄霄接过了两瓶药,握在手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

不知为什么,玄震师兄和夙瑶师姐愈是帮夙红说话,他心里就愈有不耐烦的感觉。在琼华派时,几位长老提及夙红,都是又爱又恨的口气,况且她平日里惹下的乱子也够多,实在称不上德行庄重。她到现在,也没展现过什么实力,剑舞坪上和玄震师兄的比试,剑术也仅是平平,虽能使用雷系高级法术,也就那么一次。若要他敬她为师姐,总该有些匹配的能力。

“咦?”玄震忽然发出惊讶的声音,“刚才进去的是不是夙红?她怎地没穿苗人衣衫?”

“师兄,我好似也看到她了。”夙瑶揉了揉眼睛,似乎不敢相信之前的景象般,她试探地开口,“不如我们也进去看看吧!毕竟女娲也是上古神祇,玄女娘娘亦曾侍其座下。”

玄震立刻同意,玄霄沉默不语,他看的清楚,之前进去的,的确是夙红师姐。

三人走进女娲庙中,呼吸不禁一滞,他们不由得开始怀疑,站在女娲像前的那个人,真的是夙红吗?

一身水蓝­色­的衣裙,黑­色­长发梳了个侧髻,银饰在发间闪动,并无其他装饰。

她就那样静静地站在女娲神像前,没有像其他人一样下跪,仅仅是站在那里,从背后看不出神情,可是那满身的萧索怀念,却骗不了人。

他们没有出声,没过一会儿,前方的人却似有所悟,转过身来,脸上没有微笑,淡淡地瞥了他们一眼,“你们来啦。正好我准备走了,倒不需要特地去寻找你们了。”

“夙红师妹……”玄震说了半句,就说不下去,她的样子,分明不想和人交谈。

“玄震师兄,师姐,玄霄师弟,你们若想参拜女娲上神,可去巫祝处领香。恕我先出城去了。”夙红对几人行了浅礼,水袖一挥,娉婷地走出女娲庙。

夙红走出了许久,玄震还看着门口,夙瑶终于忍不住轻声提醒。

玄震如梦初醒,满眼的疑惑,“夙瑶,夙红穿的是汉人的服饰。”

“她从未说自己是苗人,只说故乡在蛮州吧。”夙瑶却没什么疑问,轻描淡写地回了一句。

“或许我想多了……为何她特地来女娲庙,却连香也不敬?连跪拜也无,不是太奇怪了吗?”玄震抱起双手,说完就摇摇头,“罢了,揣测这些做什么。我们上个香,也出城吧。”

夙瑶点头,走到旁边摆着卦摊的巫祝那里领了三束香。

巫祝是个老妪,原本半阖着眼睛在打盹,夙瑶走近时她抬眼一觑,双目露出­精­光,“这位姑娘,你和先前的蓝衣女子可是认识?”

夙瑶愣了会儿,还是诚实地点头,“确是认识,她是我师妹。”

“那位姑娘在这里站了好久啦,也不拜女娲娘娘也不敬香,只在旁呆呆地看着,对娘娘甚是不敬哪!姑娘多买束香,帮她敬了吧!”巫祝摇头晃脑地说着,眼中却没有贪婪,只见纯粹的惋惜。

夙瑶还未答话,旁边伸过来一支手,放下了几个铜板,拿起一束香,“我帮她敬了。”

“玄震师兄。”夙瑶惊讶地看着不知何时走到身旁的人,“你怎么过来了?”

“供奉的是女娲娘娘,我们诚心些,总不差。”玄震轻巧地避开了话题,走到女娲神像前,上了香后,恭敬地拜下去。

玄霄犹豫了片刻,才在夙瑶的目光中跪了下来。他看着眼前的神像,心道怎么和琼华派内的画像颇有差别。

巫祝似乎看出了几人的疑问,颤巍巍地走过来,饱含着崇敬看着神像,“你们都是外乡人,自然不知道了。蛮州供奉的女娲像,是照着几百年前的女娲后裔所造,她身边的这位红衣仙女,随侍在女娲后裔身边。洪水发生前,女娲后裔牺牲,红衣仙女施法保护了蛮州,随后消失了踪影。老人们都说,她一定是去了女娲娘娘身边。咳……我家祖上曾蒙受红衣仙女大恩,若非她手绘的朱砂扇,祖上怕是熬不过坎坷。她们是蛮州的恩人……老人们都说,总有一日,她们会再回到蛮州来的。她们昔日住所,如今都好好保管着哪!老身拼了这把老骨头,也绝不容人捣乱!”

三人立刻神­色­肃穆起来,先前隐约的疑虑一去,他们就注意到了新的问题。

先开口的竟是一直相当沉默的玄霄,他看着两尊雕像,双目微敛,“这位红衣仙女……眉目间似乎甚为熟悉。”

玄震没有说话,面­色­稍稍凝重。

夙瑶看了看师兄,把话咽了回去。

巫祝惊讶地抬头,手杖在地面一顿,“这位小哥说的可是真?你真见过和红仙女相似之人?!”她语气不由得急迫起来,目光­射­出狂热的意味,“是谁?!”

玄霄微感不悦,退了一步,复看了雕塑几眼,只觉得似是而非,最终摇了摇头,“记不起来了。”

巫祝即丧了气,挥挥手,“让老婆子白高兴一场。”她脚步蹒跚地走回了卦摊前,依旧半睡不醒的样子。

三人上完香,不作停留,当即离开。

玄震却似想起了什么,到卦摊前稍稍问了几句话,才急步赶上前方的几人。

雕塑毕竟是雕塑,当年的工匠再怎么工艺­精­湛,这雕塑和真人到底有差别。

何况静女和红昔日都改换了外貌出现,与本来样貌总有差别,再加上雕塑刻意强调出的俯觑众生的高贵悲悯,和两人原本的神韵已然差了不止一些。

神韵二字,看似缥缈,却最为重要,画像雕塑若让人有‘便应当是这样的感觉’,那定是捕捉对了神韵。

失之毫厘,缪之何以千里。

若不是这其中­精­微的差距,恐怕红第一次回到蛮州,就给人捉住不放了。

夙红站在城外竹林,懒洋洋地靠着竹子,见到几人从城门口走出,她挥了挥手。

“玄震师兄,夙瑶师姐,玄霄师弟。”

夙瑶微笑着点头,玄霄虽没有笑,恭敬的回礼也表露了他的态度。

令夙红奇怪的是,似乎玄震在回应她的招呼前,神­色­颇为古怪地停顿了刹那,也只是那一刹那而已,快得像是她的错觉。

“接下来,我们去寿阳看看吧,前些时间,有弟子回报在寿阳城外遇见了妖群。”玄震温和地下达着指令,和往日一般无异。

夙红点头附议,心里更加疑惑,玄震居然避开了她的目光,以前从未有过这样的事情。难道,他在蛮州城发现了什么?

御剑飞行的途中,夙红视线不时往玄震那里飘,不知过了多久,传来一声冷哼。

夙红这才从恍惚与疑惑中回过神,看看夙瑶,她反常地满脸微笑,还带着某种古怪的意味,似有所指。

夙红立刻转头对着玄霄,两人视线一撞,夙红清楚地看见对方眼里些微的不屑和失望。

“呵。”夙红轻笑了一声,也不再看他,这都是哪门子的事情,失望?玄霄这无端的失望为哪般啊,他对她何时抱过希望和期待吗?莫名其妙。

寿阳城郊。

一名布衣少年左手抱着一只小妖,被一群妖怪围在中间。

只见他毫不气馁,反倒用手中破铁剑敲打着身边的石头,笑嘻嘻地说,“各位妖怪大哥,大家行个方便,我带这小槐妖走了就是!无非让个路这般小事,大家何必这么严肃呢?啊哈哈!”

包围着布衣少年的妖怪群中爆发出一阵笑声,须臾,一个头长尖角身被鳞甲的妖怪走上前。

“人类的小子!别以为我们好骗!你救那小槐妖,为的无非是他们藏的花酿!”

“花酿?那花酿是圆是扁我都不知道,这还是头次听说!哎,你们大家都是妖,行个方便有什么不行?”少年抓了抓头,“难道你们想要过路费?”

妖怪脸一抽,“什么过路费!”

“既然不要,那就让我们过去好啦!大家见面一场,总是缘分,何必打打杀杀?”少年嬉皮笑脸地蹭过去,脚下­精­明地踩住逃跑的路线。

“你这是愚弄我们吗!”妖怪勃然大怒,“杀了这少年,捉了槐妖回去汇报!”

少年只得横剑身前,还故作惋惜地叹气,“啧啧啧,多可惜,好好的天气却要喊打喊杀……”

他说的轻松,背后已经渗出了冷汗,之前救出小槐妖,已经费了他不少体力,再加上他只会那么几手时灵时不灵的法术,剑术嘛,打打强盗还成,真要和妖怪战斗,实在差了一些。

少年心中有些遗憾,却没有放开手中的槐妖,“放心,我云天青绝对不会弃你而去!”他压下心中的不安,故作轻松地安慰着瑟瑟发抖的槐妖。

妖类早慧,即使还不能化形,也早已明白现在情形的糟糕。

云天青专注于手中剑,盯着对方的动作,正要还击,一道雷光突然从天而降,刺啦一声,对面的妖怪被劈的灰头土脸。

“说得好啊,好好的天气喊打喊杀,确实煞风景。少年,你可知道你怀里抱的是什么?”天空中传来一道清丽的女声,语带戏谑,轻笑声跟着传出。

云天青抬头一看,只见四个人踏着剑站在空中,一位红发少女微微探身看着下方,右手雷光还未消失,显然刚才出手是她。

云天青见对方并无恼怒的意思,心头一轻,笑呵呵地回答,“仙女,我当然知道啦!今天我出来找草药,偶然看到这只小槐妖,我不忍心它被这些恶心丑陋的东西吃掉,这才耽搁了时间。”

“呵,有趣。这是妖族之间的斗争,你却Сhā手,你怎知道谁对谁错?退一步说,即便槐妖无错,你身为人类,却救援妖族?”红发少女似乎颇感兴趣,­操­纵着剑飞的低了一些。

云天青慨然笑道,“我见过这些槐妖,它们从未伤人,这些妖怪……却不知哪来的,莫名其妙地攻击这里的小妖怪。”

“你叫什么名字?”红发少女从剑上一跃而下,轻飘飘地站到云天青身旁两三步的位置,满脸兴味地看着他。

“云天青!仙女呢?”云天青见对方如此行动,显然是来帮忙了,不由得大乐。

“我不是仙女。琼华弟子,夙红。你倒是有趣,只见人杀妖,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救妖。”夙红右手在身前划了个弧形,素颜剑飞过来,剑尖指着对面的妖怪。

“虫族和树妖虽天生不合,但你们这么卖力地追杀幼妖,实在惹人怀疑。说说看,到底什么理由?你们身上沾染的血味如此浓,我可不信你们未曾伤人。”夙红抱起双臂,挑眉看着对面。

被夙红劈的黑乎乎的妖怪走上前,“哼!你们这些修道的,多管闲事!我妖族的事情,何时轮到人类置喙!”

“那更好了,我本来也懒得听。”夙红似乎早预料到对方会这么说,眼角上挑,左手一指,素颜剑带着电光冲进妖群,不到片刻,妖群全部倒地不起。

夙红召回素颜剑,右手食指抵着剑脊,不屑地看着满地妖怪。

“昆仑山,琼华派,夙红。你们屡次袭击德阳、泾县、魏城居民,杀人无数,琼华早闻你们恶名。我本以为要去那边找你们,没想到你们自投罗网,却是好的很。到了地府,要怨要恨,可别记错了人!”

二八章 云氏天青彰个­性­

“到了地府,要怨要恨,可别记错了人!”

夙红这放狠话的本事,确实逐年见长,被她那素颜剑砍到的妖怪,都是只有出气没进气,不到半刻功夫就死了个­精­光。

“也不知道它们到了阎王殿还记不记得……”夙红将素颜剑收回剑匣,这才认真地看了这自称云天青的少年一眼,见对方骨骼清奇,周身隐隐有灵气环绕,才皱皱眉,“你到底怎么回事?一个人对上一群妖怪,好心也有个限度啊!要不是我们凑巧经过,你打算交代在这里不成!”

“呵呵,哈哈哈……看来我云天青真是鸿运当头,这样的时候也能遇见仙人!”云天青这才放开手中的小槐妖,任它跑走。

夙瑶玄霄差点便反­射­­性­地出手,却收到夙红冰冷的一瞥,两人愣了会儿,槐妖已经不见了。

“说了不是仙人了。我们是昆仑山琼华派的弟子,这次是我师兄师姐出来历练,我跟来凑个热闹,打打下手。”夙红摆摆手,指了指走过来的三人,“这位敦厚稳重的是大师兄玄震,这位是大师姐夙瑶,这位是新进门不久的玄霄师弟。云天青,你也介绍下自己?”

云天青自然是聪明人,在夙红的介绍里,他已经迅速捕捉到了关键词,将手中破烂的铁剑往地上一扔,双手抱拳行礼,“原来是琼华派的剑仙。小子云天青,太平村人士,目下正在旅行。途经此地,偶然遇上虫妖作乱……”

“你也太乱来了。凡人岂能和妖怪拼斗?若不是夙红师妹发现这里有妖气,你说不定就……”玄震对这少年颇有好感,尽管他不为救人,救的是小妖,这点让他心里有个疙瘩,可是看在他勇敢无畏的份上,仍然加了不少正面评价。

“夙红师姐,为何放那小妖离开?”玄霄不满地走上前,质问夙红。

夙红不怒反笑,“玄霄师弟,那槐妖身上未沾血气,因何要伤害它?”

“琼华弟子,自当以斩妖除魔为己任。”玄霄拧起了眉毛,清俊的面庞添上几许怒气,“师姐莫不是连门规也不记得?”

“琼华门规,再没人比我记得更清楚!玄霄师弟,门规上哪条说了要‘见妖即斩’?开派宗师踪灭也从未如此写过!”夙红一双血红双眸透出凛冽的气势,寸步不让地瞪着对方,犹如两柄利刃般。

“妖类为害世间,斩妖根本无需考虑!”玄霄原本的两分怒气被夙红一激,立刻成了五分,“你擅自放走槐妖,若是长老知道,定要罚你!”

“呵,那也是我的事情,不劳阁下担心。”夙红冷冰冰地扔下一句话。

两人立成僵局。

夙瑶犹豫了片刻,面­色­也有些不愉,终究没有开口。

玄震看着针锋相对的师弟师妹,一阵头疼。

平心而论,他素来所受的教育,便是‘妖类为恶,见即杀之’,可是夙红先前那番辩驳,让他有些犹豫,但是身为掌门首徒,若开口支持夙红,到底不妥,叱责夙红……他更不愿意。

四人就这么僵在了这里。

“啊呀啊呀,这么好看的女剑仙,生起气来多不好!这位剑仙啊,槐妖跑也跑了,何必和那小东西计较,伤了同门情谊?我请大家喝一杯!”云天青忽然Сhā了进来,左右一推,将两人分开。

“那两位剑仙,也别看着他们吵架嘛!虽然说他们长得俊俏,生气也好看,这样堵在路中央总不好啊!帮忙劝劝?”云天青说着向玄震夙瑶投去求助的目光。他虽然不清楚为什么那两人忽然把话说得那么僵,但是从内容听起来,无非为了对妖的态度。现在又没什么妖在附近,怎样也先安抚了他们再说。

玄震这才下定决心,走过来拉开夙红,低声说了几句,夙红面­色­稍微缓和一些,看看玄霄,仍带着几分恼意开口。

“玄霄师弟,你若要打小报告就尽管去。我夙红敢作敢当,处罚又不是一两次了!”

玄霄不觉笑出声来,“哈,你当我玄霄是什么人!”他满脸讥诮,更多的是尊严人格被挑衅的怒火,压下怒气后,他拂袖转身而去。

“道不同,不相为谋。”玄霄冷冷地扔下这么一句话。

“谁稀罕!”夙红冲着他的背影龇牙,“本姑娘还求着你同道了?”

“夙红师妹,你就少说一句吧,这次……毕竟你也有失。”玄震拉住夙红,不让她再追上去,温言相劝。

夙红竟愣了一下,半晌才抬头看着玄霄,双眸波光潋滟,隐隐有些闪烁,“玄震师兄,你也认为……该见妖即斩吗?”

这句话,夙红问得艰难。或许这几年的平静生活让她麻痹了,琼华这样的理念,和她抱持的观念,第一次如此尖锐地相撞,擦出阵阵火花。

玄震沉思片刻,轻轻点头。

他低头的瞬间,夙红眸中迅速闪过某些情绪,因那光华隐去的太快,几乎没有人捕捉到这变化——除了在旁有些尴尬的云天青。

云天青从来没想过,寿阳城外一时冲动的出手,居然会引来剑仙,而这几个剑仙,现在竟为了是否杀妖闹成了僵局,两人不欢而散,而出手救了他的夙红,刚才居然流露出失望和刺痛的情绪。

也不知为什么,云天青走上前,轻轻推开了玄震拉着夙红的手,“两位剑仙,寿阳城内有家茶楼很不错,剑仙不喝酒,喝茶总给个面子吧?我做东,感谢几位救命之恩!”

夙红瞥了一眼云天青的手,收回了右手,放到身前,几个呼吸,面­色­缓和了一些。

“茶?那倒是不错。玄震师兄,夙瑶师姐,我们就去休息片刻吧!

玄震似乎有些意外这陌生少年会推开自己的手,深吸口气,笑了笑,“也好,我们赶路许久。夙瑶师妹,玄霄师弟,就去城内休息休息吧。”

玄震这一发话,纵然玄霄有些不满,也没说什么,只是在走路的时候,离夙红越发远了。

云天青作为‘本地人’,自然在最前面走路,旁边就是夙红,两人时而说上几句,不一会儿传出阵阵轻笑声。

玄震走在两人身后,视线游移,不知道在想什么。

夙瑶走在玄震身侧,时而担心地看看夙红,时而回头看看玄霄,最后只得长叹一声。

云天青表现出大大咧咧的样子,不时指着路边的植物说那是什么,其实他哪里能全部知道,不清楚的时候就胡扯几句,他料想这些入世的剑仙对这些东西多半也不清楚。他不停地说话,不过想引得夙红开口而已。毕竟是人家出手救了自己,现在和同门弄得这么僵,多少和他也有关系——在夙红和那个冷脸男子吵起来以后,他就发现,倘若夙红那时不接口,这战火必然燎到他身上,他救的,是妖。

夙红本来懒得开口,见云天青如此卖力地表现,说的又半通不通,过了半盏茶的时间,她忍不住开口了。

“云天青,适才你指的,并不是什么‘夺命草’,那是赤炎果,解水毒用的,虽然误食了是有些毒­性­。还有之前……蓝­色­的那株,是千里寻峰,勉强可以入药,只是稍有毒­性­而已。”夙红笑着摇摇头,“你都是哪里听说的?”

“啊,哎?!你都认识?!”云天青大惊失­色­,“你你你,你不是剑仙吗?怎么会认识这些杂草?”

“杂草?”这下哭笑不得的换成了夙红,她把头发往侧边捋了一下,“辨识药材毒物,炼制药物……这也是修行之一。虽然我是懒得练剑,这制药,我还是花了不少心思。”

“啊?”云天青闹了个大红脸。他完全没想到对方居然会这么清楚,一时间有些尴尬,不过这尴尬也没维持一会儿,他摸了摸后脑,“哈哈,剑仙果然厉害。”

“算啦,你也别叫我剑仙了。我和那仙字离得远呢。”夙红有些自嘲,之前她居然和十几岁的少年吵了起来,是她幼稚了,还是她太当真。琼华弟子当的久了,她居然开始忘了,她可不是上山修仙的人,她是实实在在没有半分虚假的……厉鬼。

云天青敏锐地感觉到气氛不对,他侧头想了会儿,双手一拍,“夙红姑娘,我这么叫你成吧?哎,之前你那师姐叫夙瑶,你们都是‘夙’字辈的?”

“是啊。夙瑶师姐和玄震师兄几乎同时入门,早我近七年。”夙红漫不经心地回答。

“那,那个头上有个朱印的人?”云天青试探地开口,紧张地关注着夙红的脸­色­。

夙红没有生气,脸上连神情也欠奉,“你说玄霄师弟吗,他今年才入门,没过多久。不过掌门师伯何时找到的他,我就不确定了。”

“掌门师伯?”云天青脑中一道光闪过,忽然明白了什么,“你和他们不是一个师父?”

“你关心这个做什么。”夙红总算给了云天青一个正脸,只是眉心微蹇,带着审视的意味,“你毕竟与本门无关,别乱说话。”

“我没有乱说话,我在认真地提问啊!红姑娘,你,是不是被排挤了?”云天青目光清澈,直视着夙红,脸上已经没有了之前的轻松和笑意。

夙红动作幅度很小地向后瞥了一眼,才看向云天青,压低了声音,“你最好别说这种话。”说完后,她恢复到正常音量,“你在说什么,玄震师兄素来照顾我,夙瑶师姐面冷心热,夙红有这样的师兄师姐感谢都来不及呢。”

云天青心里一颤,向后看了一眼,犹如呷了墨水般,脸­色­一黑。

“……这……这是杀气吗……”云天青不确定地指着那些飞来飞去的雪花和小小的打闪。

“只是简单的法术而已。”夙红扫了云天青一眼,没好气地说,“知道祸从口出了吧。你也有灵力,看你和妖群对峙这么久,总不会只凭那柄……破烂吧?”

“破烂?那可是我好不容易拿到的剑啊!我的梦想是,仗剑天下,自由自在!”云天青豪气顿生,拍着胸脯说,“这只是小小的一步而已。”

“剑?”夙红不禁嗤笑一声。不是她挑剔,她平日里见到的,再不济也是普通的铁剑,那生锈的千疮百孔的,叫做剑?

“云小子,你见过剑没有?”夙红好笑地看着他,“那废铜烂铁,别拿来玷污了剑的名头。”

“喂,你这是怎么说话?虽然我承认,你手上那柄忽然出现又忽然不见的……确实很漂亮。不过,我那也是剑嘛!大体上也差不多,哈哈……”云天青厚着脸皮说完这段话,回想之前那柄纤细长剑周围流转不断的光辉,有些心虚。

夙红索­性­停住了脚步,抱起双臂,上上下下看了云天青好几回,才忽然开口,“小子,你跟着我念。”

夙红念了最简单的风系咒语,她身边卷起小小的旋风。

不明所以照着夙红要求做的云天青,身前居然也出现了一个小旋风,他惊讶地指着那个旋风,“哎?红姑娘你真厉害!我平时要弄出这个风,还时灵时不灵的!要不然之前也不会被困在中间……”

“真有你的,你可真是洪福齐天了,胡乱使用灵力也没出事。”夙红扁扁嘴,制止了还想尝试的云天青,“你一身绝佳的根骨,聚集风系灵力的天赋出众,没有咒语调和都可以用出风咒,这么放着真浪费啊……云天青,你身负灵力,有修仙的资质,要是放着不理,容易成为妖魔狙击目标不谈,说不定哪天灵力失控,你仗剑天下的梦想就彻底成为梦想了。”

云天青见夙红越说越严肃,也跟着严肃起来,竖起耳朵聆听,“所以呢?”

“你寻个山头拜师的好。这么放任不理,迟早出问题。”夙红仍在打量云天青,停了会儿,她忽然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我管这些做什么……欤,真是越来越不像自己。”

云天青满头雾水地看着夙红,“红姑娘,你……怎么突然打自己?”

“没什么,是我多说了。云天青……”夙红才说到一半,就被打断了。

云天青摇了摇手指,“总连名带姓地叫太奇怪了,红姑娘,你能不能换个称呼?”

夙红瞥了云天青一眼,忽然嗤笑了一声,“好啊。云小子,横竖要不要去拜师你自己考虑,若你真想用剑,我可以送你一柄。”

“夙红师妹!”玄震急步走了上来,神­色­颇为急切,“夙红师妹,若你送剑给外人……”

夙红看了玄震一眼,对方就停住了话头。她无所谓地笑笑,“玄震师兄,剑是我铸,我送给谁,都是我的自由吧?何况,这也不是绝顶的剑,以他此时资质和能力,太好的剑反而招致灾祸,我恰巧带了风系的中品剑,给了他又怎样?”

“等等。”云天青Сhā到两人中间,疑惑地来回看他们,“你们在说什么?什么剑不剑的?”

玄震咬了咬牙,还是开口了,“云公子,实不相瞒,夙红师妹为本门执剑弟子,所铸之剑,都需上禀师门,倘若随便将剑送出,不合条例。”

“别听他恐吓你。这剑师父才看不上眼,只当是铸废了的,平时废剑卖到山下又不少,我现在只是亏个本钱,没什么。”夙红摆摆手,轻松地笑着说。

二九章 邪阵封灵见人世

“别听他恐吓你。这剑师父才看不上眼,只当是铸废了的,平时废剑卖到山下又不少,我现在只是亏个本钱,没什么。”夙红摆摆手,轻松地笑着说。

“执剑弟子?铸剑?为什么我越听越糊涂?”云天青满脑子冒问号,“你们在说什么?”

玄震一时语塞,却是夙红接上了话头。

“玄震师兄,左右已经说了,还怕再说点什么吗。云家小子天资过人,掌门师伯见了也会开心吧,劳烦师兄给掌门师伯送个信。”夙红深深看了云天青一会儿,神情复杂难辨。

云天青这时已经回过味来,舌头有些打结,“你,你的意思是,让我拜进琼华派?”

“你不愿意吗?那就忘了刚才听到的,剑一样送给你。”夙红没有着恼,有些讥嘲地笑了笑,左手剑抉一打,剑匣中飞出一柄苍青­色­的长剑。

云天青啊了一声,惊讶地看着飞到他面前的长剑。

剑长三尺有余,剑柄纹饰古朴,坠着一方墨玉,剑身略宽,却不失轻灵,剑身闪动着微微的翠­色­光芒。

云天青右手指着剑,两眼瞪得圆圆的,“这,这柄剑真的送给我?”

“瞧你那不敢相信的样子。只是中品的剑而已,你安心收下。”夙红被他那惊诧不已的样子逗得笑了出来,不在意地挥挥手,“若是哪天你嫌它不好用了,那墨玉挂饰能卖不少钱。”

“红姑娘,你确定?”云天青伸出手,却没敢握住剑柄,他感觉到几道视线盯着自己,而且——并非善意。

夙红索­性­把剑塞到了他手里,“好啦,不就是一柄剑吗。要是你过意不去,哪天给我三千两银子就好了。”

“三千两?!你抢劫啊——!”云天青被这价钱骇得没拿稳剑,手一抖,剑没落下,只轻轻飘在他手边。

“哎?看来它很喜欢你,这倒是不错。剑名流风,别记错了。”夙红根本没在意云天青说了什么,只摸着下巴,露出满意的神­色­。

“三千……三千两……一柄剑三千两……”云天青双眼变成圈圈,他完全没想到,仅仅一柄剑要卖这么贵,在他不断重复的时候,旁边传来一声嗤笑。

“夙红铸的剑,价钱从未低于三千两。这柄剑的价值不说,那方墨玉,就超过万两白银。”夙瑶走过来,和夙红交换了一个眼神,才开口说话。

云天青的嘴巴彻底变成了鸭蛋形,过了好半天,他才消化完毕,指着夙红,如见异类。

“你­干­嘛把这么贵的东西系在剑上?!我光是挣几个铜板就要花好久啊……居然这么浪费?”

夙红一手掩口,瞄着云天青,笑了好一会儿才停下,“理由有三。一,好看。二,墨玉可以稳定剑的灵力。三,我高兴。”

云天青听到第三个理由后,磅的一声栽倒在地,右手犹自指着夙红,颤抖不已。

“你,你,你……你够强!”

“呵呵……”夙红被他好笑的样子逗得笑了出来,眼角都开始闪泪花了,“行了,起来吧,天青。别再逗我了。”

云天青动作利索地站起来,好奇地挥着手中的剑,“流风剑,红姑娘,为什么它叫流风剑?”

“因为我加了流风散。”夙红说到这里,从袖子里摸出一个白瓷瓶,抬手扔了过去,“就是这个,拿着吧。遇到妖怪什么的吃一点,打架和逃跑的速度都能变快。”

“哇,真是好东西。”云天青不客气地打开了塞子,眯起眼睛看了看,小心地放到衣袋里,这才摇头晃脑地说,“红姑娘,真没看出来,你还带着这么多好东西。你就不怕坏人起了歹心?”

夙红不屑地哼了一声,“谁敢来抢?”

“……这倒是。”半晌,云天青乖乖点头,他一看前方,忽然高兴地向后挥手,“你们看,到城门口了!哇,我这次出城,收获颇丰啊!连剑仙都遇到了!”

玄震和夙瑶对视一眼,两人都没开口。

玄霄远远地缀在后面,同样没出声。

只有夙红笑着应了一声,“天青,你准备请我们喝什么茶?我这些师兄师姐,对茶叶挑剔的很呢!”

“唔……或许我应该看看我有多少铜板……”云天青似乎被提醒了什么,猛地顿住脚步,开始手忙脚乱地翻找钱袋。

夙红止住了他的动作,笑着摇摇头,“我们领你的心意。茶还是我请吧,我带了茶叶下山。”

“可是,我说了……”云天青还要分辩,夙红伸出手指摇摇,瞥了身后几人一眼,收回目光时,浅笑着说,“不是山上的茶,估计他们也喝不惯。你嘛,若不上琼华,估计也喝不到第二次,就别推托了。”

云天青左边眉梢跳了跳,却没说什么,只点点头,笑着附和。

寿阳城,雾中茶楼。

茶楼迎来了几位不寻常的客人。

之所以说不寻常,理由有三。

首先,领头的少年粗布衣衫,一看就知道是寒门子弟,他身后跟着的几人却都穿着上好的面料。其次,少年腰上悬着一柄长剑,显然质地优良,极为惹眼。再次,少年身后的几人,衣装显然是同样的风格,不是同门就是同僚了,而他们予人的出尘之感,隐约昭示出他们的身份不比寻常。

云天青大剌剌地挑了张桌子坐下,招呼来小二后,只让他听旁边的红发少女吩咐。

小二疑惑地看着夙红,“姑娘,您要些什么?”

夙红瞥了小二一眼,有条不紊地说了一大串东西,包括茶具水和点心,独独没要茶叶。

小二登时一愣,“客官,您这是……?本店的茶叶,远近闻名,若您喜欢那味厚的,我推荐您……”

夙红打断了他的话,“不需要茶叶。快些备齐东西,茶钱不会少了你的。”

小二更疑惑了,可也不便说什么,匆匆去置办器具了。

夙红说完后,才发现云天青双手撑着下巴,一直盯着她看。若是被猥琐的眼神盯着,夙红多半会不引人注意地动点小法术,可眼下的情形是,云天青双眸清澈,毫无邪念。

清澈归清澈,再怎么清澈无邪的眼神,被盯得久了,总觉得不自在。

“天青,你看什么?”夙红皱了皱眉,不悦地开口。

云天青咋巴几下,才摸着下巴说,“奇怪啊,你对市集茶楼一点都不陌生,那些修仙的不都是在高高的山上,不下来跟人打交道吗?”

“我三年前才上昆仑山。”夙红轻描淡写地回了一句。

云天青也没追问,只点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片刻,小二送齐了茶具点心,夙红掏出一小罐茶叶,泡起茶来。

“夙瑶,夙红,玄霄。曾经有人回报,在寿阳城外遇到了一些奇怪而厉害的妖怪,对法术竟能抵抗,之前的弟子多有受伤,也没能除去它们,现在不知道怎样了。”玄震一手摩挲着杯壁,点了几人的名字。

三人抬起头,静静听着玄震吩咐。

“我有意再去查探一番,你们意下如何?”玄震一一看过几人,目光中满是询问之意。

“愿跟随师兄。”夙瑶首先表态。

“玄霄愿同去。”玄霄跟着开口。

三人看向夙红,等着她表态,没想到夙红却犹豫了好一会儿,不时皱眉摇头,就是没开口。

“我要一起去!寿阳城百姓被它们害得惨了,现在晚上也不敢出去,田里的粮食都不能收!”

出乎几人预料,打破了沉默的是举起手来义愤填膺的云天青。

“我也一起吧。”夙红这才开口,视线始终没和几人接触,也不知道在看什么。

玄霄眯起眼睛,视线在夙红和云天青两人身上一打转,声音极轻地冷哼了声。夙红先前犹豫不决,等到云天青说要去,她就立刻附和了,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玄震却没有玄霄那样的猜想,他认真地看着夙红,“夙红师妹,你是否在担心什么?”

“……没什么,去了再说吧。不过,先喝完茶,我还口渴。”夙红抬眼看看玄震,多了几分笑意。

夙红缓缓转动手中的茶杯,心思飘忽,只因为她忽然想起,之前在城外感觉到的,除了妖气,似乎还有魔气。但愿玄震说的那些妖怪和魔没有关系……

休息了不到两刻钟,一行人又往城外走去。

走到一半,玄霄忽然开口,“不懂法术的人,跟去也是累赘。”

夙瑶看看云天青,虽没开口,神­色­间也是不赞同的。

玄震本想调解几句,不成想那一直沉默的人突然出声,“我会照料他,不劳玄霄师弟费心。”

“夙红师姐,将普通人卷进战斗中,并不合适。”玄霄最后几个字咬着重音,眸中似有浮冰漂流。

“我有分寸,玄霄师弟别被妖怪打伤才是要紧。”夙红微笑着回了一句,走上前一步,隐隐将云天青拦在身后。

玄霄点了点头,“我会小心,师姐也要小心。”话音才落,他一振长袖,大步流星地走到前面。

云天青这才开口,“红姑娘,那个人没有恶意啊,他是不想我被牵连吧?”他看着前方明显恼了的人,有些苦恼地抓了抓头。

“我知道。”夙红完全没犹豫地回答,“我只是听不惯他那口气,哼。”

“你……唉。”云天青望着夙红,还是没说出什么。

一直到战斗开始后,云天青才知道夙红说的‘照料’是什么含义。

没用多少功夫,几人就找到了妖怪的老巢,当场开战。

云天青剑术平平,才得了流风剑又不大会用,令它的效果大打折扣,简单的风咒根本伤不了对方,等敌人到了眼前,他大呼要倒霉的时候,一道霹雳从旁劈来,硬生生地隔开了他和敌人,他趁机跑路。跑路途中,他看看那边的四人,发现夙红根本没上前厮杀,只站在旁边释放着法术,她右手还指着自己这边,显见得之前的雷咒是她的杰作。

“哟,红姑娘,那招好厉害!下次教我!”云天青持剑再次攻上去,还不忘记喊话。

“雷克风,你学不了。”夙红丢过来一句话,让云天青变成了苦瓜脸。

玄震、夙瑶、玄霄三人都仗剑在前,越打越觉得吃力,过了没多久,就连持剑都感觉到疲惫,实在太不合理。

夙红一道惊雷闪下去,妖群丝毫无损,她就感觉到古怪了,看场中三人情形渐渐不利,她高喊了一句,“快退回来!”

玄震夙瑶毫不犹豫地退了回来,玄霄却迟疑了片刻才跟上,结果被妖怪伤了左臂。

云天青自然早早地跑到了夙红身后,站在这个较高的位置,他轻易地发现了古怪,“哎,那些妖怪排成了一个星星啊!”

“是阵法。不是他们能抵抗法术,而是阵法作用范围内,灵力和法术会被吸收,难怪之前的弟子都拿他们没办法。”夙红皱起了眉,“这些妖怪怎知道封灵阵的排列?”

“夙红,你认识?”玄震走上前,微微喘气,“他们跑动不停,就是为了排阵?”

“认识是认识,可是,这个阵不好破,或者说……不能破。”夙红眸中渐渐燃起了火焰,“封灵阵属于邪路,妖怪使用也不稀奇,但我很好奇,它们怎么知道这阵法的。”

“师妹,为什么不能破?既然能列阵,当然也能破吧?”夙瑶看着土坡下妖气越来越盛的妖群,眉毛开始打结。

夙红稍稍下巴,笑着摇了摇头,“偏偏这个阵不能破——不破不立,若我们颇了此小阵,必将成无形大阵,整个寿阳城就完了,而且那时候,才真麻烦。所以我才说,我很好奇,它们哪来的阵法图?!”

“这些以后再讨论,现在的问题是,怎么办?”玄震看着怒火凛冽的夙红,拍拍她的肩膀,示意她回到正题上来。

“简单。只要不用灵力,杀掉阵中五个主持阵眼的妖就可以了。”夙红说的轻松,听的人却心情沉重。

“不用灵力怎么能……”玄震惊讶地看着妖群,它们开始移动,向着几人靠近了。

“玄震师兄,帮个忙吧。”夙红胸有成竹地看着玄震,指了指他手中的剑。

玄震心中疑惑顿生,“我?”

“是啊,奔雷剑能破开那道障壁,师兄莫忘了,奔雷剑上写着的字!”夙红好笑地看着他,“该不会师兄真的忘光了吧。”

玄震一拍手,“你说,真气破敌?!”

“没错,再加上碧煞的力量,解决这些妖怪不成问题。”夙红伸出右手,寒气在掌心聚集成白­色­的光球,光芒一闪,碧煞长镰出现在她手中,散发出逼人的寒气。

玄震夙瑶的眼睛都快直了,他们从来没见过碧煞的真面目。

“这……就是碧煞?难怪宗炼长老念念不忘了……”玄震惊诧地盯着眼前的长镰,“如此寒气和灵力,前所未见……”

夙红握住刀柄,顺手挥下,空中竟飘下几朵雪花,盖因空气中水汽凝结而成。

“玄震师兄,劳烦你用奔雷剑送我进妖群中心,我才好一举击杀星位的妖。”夙红望着声势浩大的妖群,脸上浮起笑意。呵,竟有这般大胆的东西,连她放在魔界宫殿内的手册都敢偷看,将封灵阵这般的东西弄到人间来,撞在她手上,也算是巧了。

“好。”玄震仍有疑虑,但看着夙红那罕见的自信满满的笑意,说不出其他的回答。

三十章 联手破敌缓矛盾

“玄震师兄,我指给你看­精­确的位置。那五个站在星位的妖是全阵阵眼,它们中央偏右一尺的地方,才是中心。封灵阵虽麻烦,也要看主阵者的能力。这些小妖看的不全,阵中心居然没站位,真是蠢到顶了。”夙红嗤笑一声,“今天它们死在这个错误上,到了鬼界就会好好反省了,偷窃的行径要不得。”

“偷窃?”玄震不明所以,他自发解释道,“夙红师妹的意思是,他们的阵法是从哪里偷的?”

“呵,妖类虽然早慧,却多半只能承袭先人法术,少有创造新法术的,更遑论阵法。他们必是从哪个修仙门派偷出来的……”夙红眯了眯眼睛,手中的镰刀转了转,寒风凛冽。

“师妹从何处得知?”夙瑶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我在云经阁内也未见过。”

“是从前教我的散仙告诉我的。”夙红把这谎言彻的熟练无比,丝毫不觉得有罪恶感,“玄震师兄,莫动灵力,只用真气御剑,拜托了。”

玄震听夙红说的郑重,也不自觉地慎重起来,“师妹放心吧。”

玄震松开了奔雷剑,让它浮到空中,正想让剑降低些高度,方便夙红踏上去,就看到人影一闪,夙红已经跳到了剑上。

“夙红师妹,你要小心。”玄震叮嘱了一句,不放心地看看夙红。只见她微微屈膝,右手执着碧煞长镰,长发向后飘起,显出罕见的飒爽英姿。

玄震集中­精­神,收回灵力,聚集真气,向着妖群的方向,迅疾无比打出剑诀!

奔雷剑受到主人催动,立刻向着妖群飞去,速度之快令人咂舌。

“喂,玄震大哥,红不会有事吧?”云天青愕然地看着那踏剑飞去的人影,从惊讶中缓过来就感觉到担心。

“夙红向来有分寸。”玄震虽然这样回答,却也紧张地注视着那边。

“云公子,你对夙红师妹的称呼,越来越短了。”夙瑶冷冷地瞥了云天青一眼,似有警告的意思。

云天青吐了吐舌头,没再说什么。

玄霄始终看着妖群的动静,他望着夙红手持长镰的情形,不自觉地皱了眉。难道……夙红所说的……不是练剑的材料的意思是……

夙红脚踏奔雷剑,手持碧煞长镰,丝毫没有将面临激战的紧张,反倒笑了出来。

“看来玄震师兄御剑的本领确实比我高明啊,要我带别人御剑,可没这么稳当……”

说话间,奔雷剑已触到阵外妖力形成的障壁。

夙红感觉到奔雷剑上力量大涨,知道是玄震催动了真气,不禁对他远距离控制飞剑的本领暗中佩服,左手下指,悄悄自身的真气输到剑中。

奔雷剑顿时光芒大盛,紫­色­的光芒立刻压过了障壁的黑­色­,无形剑气将障壁刺出一个内陷的洞!

夙红抓住这个机会,催剑向前,立刻突破障壁进入阵内。

一入阵中,夙红就感觉到奔雷剑往下坠,心知它失了玄震真气支持,虽然她作为铸造者也能控制剑,可是她不想让旁观几人知道,也就顺势下跃。

奔雷剑直直地Сhā在地上。

妖群中爆发出一阵讥笑声。

“找死的人类!”阵眼处的一个妖怪目露凶光,恶狠狠地瞪着夙红。

夙红连话都懒得说,脚一落地,就以右脚为轴,原地转了一圈。

她手中的长镰扫过之处,落下颗颗头颅——包括之前说话的妖怪。

夙红立起碧煞,挑了挑眉,看看围在周围的妖怪,“现在阵也没用了,你们还要和我打吗?”

妖群有瞬间的静默,紧接着,它们一个接一个扑向夙红,似乎要将她撕成千块碎片。

玄震有些疲惫,半跪在地上,看到妖群淹没了夙红的身影,不由大急,“夙红师妹!”

夙瑶和玄霄已经迅速掠了过去,从外围开始斩杀妖群,手中法术不停。

云天青虽然着急,却没跟过去,他蹲在玄震旁边,拍着他的背,“玄震大哥,你不要着急,我觉得红不会有事……”

“她孤身在内……我不该让她一个人过去的!”玄震顺着气,神­色­间满是焦虑,懊恼地捶着地面,“她根本没经历什么实战……”

云天青听到这句话,不由得愣住了。他疑惑地皱皱眉,视线往妖群那边飘。怪了,他怎么觉得,夙红那种冲过去的姿态,像是打架打惯了的……错觉?

妖群势众,虽然封灵阵的作用已失,它们聚集起来,坚硬的铠甲和利爪还是给夙瑶玄霄造成了麻烦。

夙瑶挥动纪霜剑,凡剑划过之处,都凝结出冰霜,她毫不留情地杀戮着周围的妖怪,担忧地看着中间那团妖怪,一时分神,就看到一道利爪迎面而来。

夙瑶心中一凉,反­射­­性­地提剑格挡。

‘锵!’

夙瑶以为自己躲不过去时,才发现面前横着一柄剑,那柄剑挡了一下,迅速切向对方的脖子,顺势割下它的头颅。

“夙瑶师姐,别分心。”玄霄收回剑,继续斩杀着身侧的妖怪,完全没有和夙瑶视线相对。

夙瑶点点头,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只是手下愈加凌厉。

玄震才刚刚调匀气息,立刻冲进战场内,尽管他没了兵刃,凭着雷系大范围法术的杀伤力,他还是给妖怪造成了不小的创伤。

有了玄震相助,夙瑶心定了不少,眼神一凛,手中纪霜剑飞出,幻出无数剑影。

“去!”她轻叱一声,剑光点点处,血迹斑斑。

玄霄一手抚过剑脊,灵力充斥满剑身,手中长剑顿时光芒大作,青­色­光芒将他身形笼罩在内。

“风卷尘生!”玄霄一声清啸,一道极大的旋风卷向他身前的妖怪,当即将它们送上了天。

旋风犹未停止,不断向前推进,到了后来,力量减弱,却也将包围着夙红的妖群打散了。

当妖群散开,露出里面的情形时,玄霄脸­色­一变,夙瑶转头看来,跟着呆住了,玄震离得较远,还看不清情形,而远处的云天青则接着地势之利,眺望着这边的情形。

“啧啧,真够厉害……怪不得说没人敢抢……”云天青摇头晃脑,故作深沉地点头,双目却毫无笑意,反而隐隐透出忧虑的神­色­。

夙红一袭白衫沾染着点点血迹,她却毫不在意,依旧挥动着手中的碧煞长镰,长发随着她腾挪跳跃的动作翻飞着,每次她刀锋一转,都有妖怪毙命当场。

夙红一脸平静,眉梢微微上扬,上吊的眼角显露出些微的欣喜,更多的则是失望。

她感觉到玄霄动用了剑的力量,才笑了笑,就发现包围自己的妖怪被吹得东倒西歪。懒得去管那是怎么回事,她自顾自地解决着这些不知死活的妖怪。

一个妖怪从背后偷袭。

夙红不自禁地扬眉一笑,跳上奔雷剑的剑柄,转身一指,碧煞立刻飞过来,尖利的刀柄疾速钉进它的心脏!

碧煞去势不止,将妖怪推的倒在地上,直到碧煞触到地面,受到阻滞后,才慢慢停下来。

“这种水平也敢偷袭?”夙红习惯­性­地冷笑着嘲笑眼前的妖怪。

她轻盈地站在剑上,俯视着眼前将死的妖怪,神情竟是说不出的冰冷和倨傲。

碧煞斜斜地Сhā在地上,闪动着蓝­色­光芒,似乎和她的话相呼应。

玄霄夙瑶看见的正是这样的一幕。

他们静静地看着夙红,一时间竟然忘了攻击。而那些妖怪,也慑于夙红的手段,同样怔在当场!

夙红稍稍抬起视线,看到两人,左手向上一抬,碧煞浮到她身前,她笑着对两人挥挥手,“夙瑶师姐,玄霄师弟,辛苦了,我没事。”

“你没事就好。”夙瑶吐出这句话后,还是觉得有些惊诧,她的这个师妹,从没下山除妖的师妹,刚才在战斗的时候,动作竟然那么娴熟,脸上还有着刀锋般冰冷的微笑……这真的是夙红吗?那个喜欢去思返谷,总耗在承天剑台上的夙红?

“夙红师姐。”玄霄在片刻的惊讶后,收起了惊疑的神情,深深看了夙红一眼,第一次恭敬地说出了这四个字。他心中波澜起伏,脸上却没有丝毫表现。

夙红却没察觉般,依旧挂着两三分不耐的笑容,“玄霄师弟进步的真快,这柄剑总算没白给你。”

夙红跳下奔雷剑,右手拔出剑,扔给已相距不远的玄震,笑着说,“玄震师兄,多谢了!”

玄震接过奔雷剑,横剑一扫,立刻杀出了一条路。

四人站成了四边形。

夙红握着碧煞,看着想要逃跑的妖怪,微笑了,“玄震师兄,快些解决了他们,我们继续去喝茶吧。”

玄震看着夙红,视线在她身上的血迹上打转。

“不是我的血。”夙红似乎知道他想问什么,笑着回了一句,“怎么可能被这种东西伤到。”

这句话一说,夙瑶玄霄同时变了脸­色­。

玄震却没发觉有什么不对,只觉得心口大石落下,长舒了一口气,“你没受伤就好。”

夙红瞥到夙瑶和玄霄古怪的神­色­,再看看他们衣服上渗出的血迹,一下子明白过来。她轻笑一声,也没说什么。

战斗结束时,四个人都不可避免地衣衫染血。

云天青这才跑过来,抱拳一礼,“佩服佩服,不愧是琼华派的剑仙。小子佩服,不知道能不能收我入门?”

正对着云天青的玄震一愣,“云公子,这……玄震还没有收徒的资格。何况,你这样的资质,若拜我为师,实在可惜。”

“玄震师兄,他的意思是……你可以给掌门师伯传信了。”夙红从旁边Сhā了一句,笑着看看云天青,“我说的对不对?天青,你真的下定决心了?”

云天青肃容正­色­道,“我这半桶水的水平,我还是知道的。既然你说,我不去修仙,迟早会出问题,那我还不如拜个有熟人的门派。至少你们可以照顾照顾我……”

玄霄嗤笑一声,撇过头去。

玄震也有些哭笑不得,这少年,前面说的还认真,说到后来又是不正经的口气了,难怪玄霄看不惯他——就好似玄霄看不惯屡犯门规的夙红一样。

“好啦,别在这里套近乎。你若是拜了掌门师伯,照顾你的事情可轮不到我。”夙红没好气地挥手,亏她还以为云天青正经了一下呢。

夙瑶包扎完伤口,上了药后,才神­色­古怪地开口,“夙红师妹,我倒觉得……说不定他真要承蒙你多照顾了。”

夙红立刻有天上下红雨的错觉,夙瑶居然会开玩笑?可是,听起来又不像。

看到夙红满脸疑问,玄震忍不住开口了,“我想,夙瑶的意思是,他会经常去思返谷。”

夙红听到这句话,立刻抬头看看云天青,露出原来如此的表情,“还是师兄师姐厉害……嗯,的确很有可能。”就凭他这个­性­……估计重光长老有的气了。

“你们在说啥?”云天青看着几人唱戏般来回,自己却完全听不懂,忍不住开口问了。

夙红瞄了他一眼,没有回答。

玄震传信回琼华,请示云天青的事情,太清同意了收云天青入门,只说等他回来再作试炼,让他暂且跟着玄震他们。

玄震虽然觉得奇怪,也没再问什么,反正多带一个人,以他们现在的水平,遇到危险的可能也不大。

鉴于最开始提议让云天青入门的是夙红,教他些低级法术的任务也就落到了夙红头上——这个歪理是云天青扳出来的。

照理说,拜在太清门下,云天青就是玄震等三人的师弟,再怎么说,教导他的任务也落不到夙红身上,可是他在那里叽叽喳喳吵嚷不休地论证,吵得夙瑶头疼得离开,玄震也就挥手让他找夙红去算了。

夙红冷眼瞧着一脸兴奋的云天青,“你那么积极让我来教做什么?玄震师兄和夙瑶师姐的法术比我熟练得多。”

云天青看看四周没有其他人,收起了嬉皮笑脸的样子,端正姿势看着夙红,“你的法术比他们更纯熟吧?”

“哦?你从哪里看出来的?”夙红也不继续假装,微笑地看向眼前的少年。

“啊,这个啊……你站在旁边用法术的时候,施法的速度比玄震师兄还要快的多。”云天青抱起双臂,“虽然都是简单的法术,我觉得,越快应该越厉害吧?”

夙红笑着点点头,“确实,施法速度很影响实战,不过,即使我的法术更纯熟又怎样?你去跟着你师兄师姐,总好得多。”

“你也是我师姐啊。”云天青伸了个懒腰,眼睛稍稍弯起,“你总不是嫌我麻烦吧?”

“无所谓。”夙红右手向后一甩,显然毫不在意这个问题。

“那不就好了?我保证我不会添乱。”云天青举起右手,一脸认真。

“你本身就够乱了。”夙红撇过头,淡淡地扔下这句话。

三一章 记得当时年纪小

一九九四年。

一个有着源远流长历史文明的古国,一座有着园林之城美称的城市中,正发生着一些你或者我都会看到的平凡的小事。

某个小学前,一个女孩子背着大大的书包走出校门,深一脚浅一脚,显然很不平衡。

她走了几步,痛得弯下了腰,蹲下来看看右脚踝,不看还好,等她看到肿得高高的脚踝,试探着碰了碰皮肤,当场倒吸一口冷气。

“疼……”女孩也知道现在应该去看医生,可是都放学了,医务室的老师早就不在了,这附近又没有诊所——即使有,她一个孩子,也不敢独自去医院。

她讨厌医院,讨厌那些白花花的颜­色­。

每次闻到那些消毒药水的味道,她都会捂住鼻子往外跑——这时候十有八九会被妈妈骂一顿,再拎进去。

女孩看看自己的脚踝,再心算了一下回家的路程,往常回家也就是十多分钟的路,今天……她应该能走回去吧?

在这样的想法下,她毅然选择了站起来,而不是求助于门卫的老爷爷。

女孩拖着深一脚浅一脚的步子,继续往家的方向挪去。

夕阳照耀下,女孩的身影被拉得很长,时而有路人对她投以好奇或关注的目光,间或有嘲笑的声音,但是,她都没有去注意,只在心里数着数字,借以转移注意力。

脚踝……好疼。女孩额头已经渗出了冷汗,可是她倔强地向前挪着。看着不远处的居民楼,她给自己打气,加油,红,还有一百米就到了,马上就到了,要忍住啊。

‘红红,红家家规第一条,就是要有傲骨,无论什么时候,你都要记得,你是红家的人。不到万不得已,绝不求助他人!我们红家人,绝不轻易低头。’

女孩默念着爸爸告诉她的话,以此来缓解脚踝痛到快麻痹的感觉,她咬着牙,一步一步往家的方向走去。

女孩家住在五楼,她右脚不能用力,只好左脚单脚往楼上跳,但只跳到三楼她就累得气喘吁吁,趴在扶手上喘气。

“哎?红红啊,你这是怎么啦?哟,脚扭了,快别撑着了,我送你回去!”一个年青人从楼下走上来,看到女孩在楼梯上这样单脚蹦,不由得大惊失­色­,抢上来就要抱起她。

女孩却倔强地摇了摇头,“我要自己上去。谢谢张叔叔。”女孩认出这是住在四楼的张叔叔,邻里之间也见过面,但是她还是拒绝了他的帮忙。

姓张的青年一愣,“红红,你脚都肿那么高,哪还能用力?别勉强了。”说话间,他伸出了手。

出人意料,被叫作红红的女孩却向后退了一步,避开了他的手。这动作如果在以前,也没什么,但是现在女孩本来就凭单脚站着,她下意识地后退,右脚才着地,她就发出半声痛呼。之所以说是半声,因为她才开口就死死地咬住了嘴­唇­,不让自己继续喊痛。

青年这下没辙了,只好站在旁边,既不好就这么放着不理,又怕再刺激到女孩。

“哎,你这是什么个­性­啊!你家人怎么……”

张姓青年说到一半,却被女孩的声音打断。

“我自己能上去,真的很感谢张叔叔。我没事的。”女孩这样说完后,双手扶着楼梯旁的扶手,一阶一阶地蹦了上去。

青年看着她的动作,不自觉地担心她会跌下来,只好小心地跟在后面,便于接住她。

令他惊讶的是,这个平时一向沉静内向的女孩子,现在居然能忍得住痛,一声不哼,就这样单脚蹦了上去。他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了,现在的孩子,都这么倔强吗?

当女孩跳到五楼的时候,已经浑身汗湿,她趴在大门上,掏出钥匙塞进钥匙孔,打开大门,就虚脱地直接扑到了地上,大门自动关上。

青年看着女孩那样回了家,一时间瞠目结舌。

“这都是什么孩子啊。平时一直安安静静的,居然有这样的力气……”他回头看了看楼梯,不禁咂舌,不要说她现在右脚有伤,就是没伤,一路蹦上来,也要累个半死。

回头再看看门牌,他忽然觉得那个篆字写着的红非常刺眼。

“红红。”青年再一次念出这个名字,带着自己也没有察觉的敬意。

试想有几个孩子可以这样从学校里回来?多半都会向大人哭诉,在学校等着家长去接吧。

晚上,女孩的父母下班回家,看到女孩正在写作业,脚踝上贴着药膏,显然是自己贴上去的。

男子看着女孩,笑得很是欣慰,“红红,今天你做的不错。”

女子也笑着夸奖了她。

女孩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

等到两个大人离开后,女孩才打开一本日记,在上面写着,‘爸爸今天表扬我了,妈妈也笑了。我好开心,希望以后每一天都能看到他们笑。’

写完后,女孩小心地填上了日期,把日记放回了一列书中。

那本日记是她被爸爸妈妈带回家开始写的,之前她都和爷爷住在一起。

日记的第一面写着,我的爸爸叫作红清胜,妈妈的名字是李梅,我叫红红。我们一定会是幸福的一家人!

那日期,距离现在,已经有二十五个月了。

爷爷去世也有二十四个月了。

女孩写了会儿作业,开始撑着下巴发呆。

过了会儿,她摇了摇头,狠狠地拍着自己的头,然后继续写作业。

时间一转眼就过去了五年。

女孩已经变成了少女。

从十二岁到十七岁,她写日记的习惯没有改变。

她的头发慢慢养长了,一直垂到了腰。

少女曾经想过剪短,可是走到理发店门口,踌躇很久,还是走回家。

她坐在教室里的时候,还有些心不在焉。不过由于她成绩优秀,一向安静,是老师眼中的乖宝宝,她这样安静的走神,老师也没发现。

少女想到了一些事情,不到片刻工夫,却又像是什么都想不起来。

她看着天上的云慢慢地飘过来,再飘过去,过会儿又开始数落叶的数量,到最后,她掐着秒表,开始计算树叶飘落的速度。

上学,放学,作业,睡觉。

这就是她的生活。

平淡,也很充实。

少女努力地保持着自己优秀的成绩,希望可以换回父母的笑脸,可是她发现,他们笑得越来越少,到了今年她升上高二,父母已经很少笑了,总是忧心忡忡的样子。

某天晚上,她给妈妈送去蜂蜜水,没想到才到门口,就听到一个凄厉的女高音。

“谁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你们红家做错了事,现在就要害我吗?!我们家早就不姓红了,把她送走,我不想看到她!”

一个沉稳的男中音回答,“梅,我也知道这不公平……可是,爸爸已经走了,当初,红红出生的时候,我们不就已经知道了吗?那罕见的生辰……”

然后传出阵阵哭泣和摔打东西的声音。

少女愣在门口,直到手中的茶杯凉了,她才反应过来。

“哦,去换杯热水再来吧。妈妈胃不好。”少女这样说了一句,匆匆走到厨房。

少女抱着自己的双臂,轻声呢喃着,“我没听见,我什么都没听见……”

她一直一直重复这句话,直到她真的好像没听见什么,笑着端了一杯温热的蜂蜜水去主卧室。

爸爸妈妈在看电视剧,地上很­干­净,没有任何打闹过的痕迹。

他们笑着依偎在一起。

少女笑着把蜂蜜水递给妈妈,对啊,她肯定记错了,妈妈根本没有哭过。

“妈,早点睡吧。”

“丫头,你作业写完了,就休息吧,别再做题目了。”她的妈妈慈祥地笑着,带着宠爱的语气说。

“嗯,我知道。”少女这样回答后,脚步轻松地走回了房间。

不知过了多久,少女重复着平凡的每一天。

在一个看似平静的夜晚,少女提起笔,开始计算题目。

这道题目很麻烦,偏偏是她不擅长的三角函数,她的几何比代数学的好,立体几何比平面几何学的好。

少女有些头疼,无意识地抓着自己的头发。

‘不,不能做那道题目……那天,就是做完了这题,睡着之后,就……’

‘不能做那道题目!’

‘不能做那道题目’

“不能做那道题目!”夙红惊叫了一声,忽然坐起来,看着周围古­色­古香的摆设,她才忽然反应过来,“原来只是梦……”

夙红一时间怅然若失,透过窗格,她可以看到月亮。

夙红索­性­掀开被子,推门而出。

她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张开双臂,似乎这样就能舒缓自己的情绪。

真没想到,她居然还会梦到以前的事情。

这个以前……还真是好久好久之前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她已经能用‘记得当年’或者‘遥想当初’这样的词了呢。

原来她已经老到这种地步了,如果不是成了厉鬼,估计不知道轮回到哪里去了。说不定,在哪个山谷里做杂草?

夙红对自己这样的发散思维和恶趣味一阵无语,连忙摇摇头,把思绪拉回来。

“记得当时年纪小……”夙红念出这句诗,眼角不自觉地湿润了。那是……多久之前的事情啊?她还是个平凡人类的时候,万万没想到,这样严重违反科学原理的穿越时空会轮到自己头上吧。

“幸好红家本来也是道术家族……”夙红感慨着,如果这样莫名其妙被卷到异世界的是那些沿着科学的道路走了几十年的人,估计更不能接受吧?她呢,虽然惊讶了一些时间,适应了一些时间,到底还算是……能在这里生活。

红家和这个世界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是不是从红摄初到了这个世界开始,就注定了这样的局面?

夙红不由得如此猜想。

身后传来脚步声,夙红差点反­射­­性­地一道雷咒过去,幸好她及时听出来那是谁的脚步声。

“天青,大半夜的,你不睡觉,跑出来做什么?”夙红没有回头,还是坐在过道的栏杆上,仰头对着月亮。

来人正是云天青。自从他说了要和夙红学法术后,就开始跟前跟后,夙红走到哪,他都要跟着。有一次夙红去冲瀑布,他还屁颠屁颠地跑过去——结果回来的时候只剩半口气。

云天青摸摸鼻子,“啊,红,你呢?我好像听见你房里传来声音,我不放心……过去看看没人,没想到你有赏月的喜好啊!”

云天青哈哈哈地笑了几声,显然不是因为高兴。

“……久闻佳人有­色­,吾今踏月取之。”夙红看着云天青,他在朦胧的月光下清冷的身姿,那用笑掩饰尴尬的习惯让她心中有了别样的感觉,等到话说出口,却不知道为什么变成了这句。

云天青听到这句话,当场怔住。

“红,你你……”

“别你了,我说的是,你现在的举动,念这句诗,很应景吧?或者,天青师弟觉得这句更合适——‘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夙红戏谑地笑笑,开始拿云天青打趣。

“啊?!”云天青被夙红说的彻底懵了,全不知夙红此刻只是试着演示一下很久之前曾经见过的‘那些所谓的穿越女主角常­干­的事情之一’——月下吟诗。

似乎很少见到云天青这样的窘迫,夙红忍不住笑了出来,右手袖口轻轻抬起,遮住下半张脸。

“天青,你不会当真了吧?我只是说着玩玩而已。夜深了,早些回去休息吧。”夙红眉眼带笑,说完之后,长袖一挥,转身走回客房,“明天是春分,你去收集三十种叶子上的露水回来。”

过了好一会儿,夙红才听到身后的惊叫声。

“三……三十种?!夙红师姐,我们再商量商量吧!”

“没得商量。”夙红回头看着只穿着单衣站在过道的少年,笑容也变得温和起来,“不过……可以给你多三天的时间。”

她掩上门,倚在门扉上,心里暖暖的。

云天青一听到她的声音,就从房里奔了出来吧?所以才会连鞋子也忘了一只……

夙红忽然想到,如果她刚才说几句英语,不知道云天青会不会以为是什么新式的咒语,啊,这么想来,似乎她已经太久没有说过那门语言了,该不会已经忘光了吧?

夙红试着回想曾经要死要活背下来的单词,结果哑然发现,除了打招呼用的几个词,已经完全想不起来了。

“算了,也难怪吧。许久不用,谁还能记得呢……”夙红说出这句话后,自己也愣了会儿。从什么时候开始,她说话越来越脱离现代的口气的?什么时候开始,她已经习惯了这边的种种风俗习惯,譬如,笑的时候以袖掩口?最开始只是觉得好玩,后来……后来……

夙红捂住了自己的眼睛,“后来……什么后来……”

她感觉到指缝间凉凉的,似乎沾上了水。

没什么,她只是忽然……想家了而已。想起那个……并不幸福的家。

“爸爸,妈妈……红很想你们啊……”夙红除去了那种慢悠悠的腔调,试着换回先前梦里那­干­脆利落的说话方式,才开口叫了爸爸妈妈,她就更加忍不住,泪水一下子涌了出来。

三二章 四人同行五人回

“爸爸,妈妈……红很想你们啊……”夙红除去了那种慢悠悠的腔调,试着换回先前梦里那­干­脆利落的说话方式,才开口叫了爸爸妈妈,她就更加忍不住,泪水一下子涌了出来。

夙红压着声音,没有发出哭泣声,只是放任泪水流淌。

不知道过了多久,夙红总算哭够了,她走到窗边,半倚着墙看着外面。

翌日。

“夙红师妹,早安。”夙瑶敲了敲门,才敲到第二下,门就被拉开了。

夙红看着门外的人,笑了笑,“夙瑶师姐早,有什么事吗?”

“云天青不见了。”夙瑶说起这句话,带着几分不悦,“他是不是嫌苦嫌累跑了?”

夙红扑哧笑了出来,“夙瑶师姐,你误会了,我打发他去收集露水了。三十种叶子上的露水,其实我很想知道,他认识的植物,有没有三十种以上。”

夙瑶听夙红这么说,微微的气愤立刻消失,随即感觉到好笑。

“夙红师妹,你这是故意的吗?他连止血草和鼠儿果都能混起来……”夙瑶忽然正­色­,“昨夜你在过道上那么久,没有受凉吧?”

夙红心中一动,脸上犹带着微笑,“没事,多谢师姐关心。”

“那就好,玄震师兄在屋里踱步了许久。”夙瑶拍了拍夙红的肩膀,小声地说,“你和云天青保持些距离。”

“啊?”夙红惊讶地挑眉,她看看右侧的厢房,夙瑶紧邻着她,然后才是玄震、玄霄,云天青住在对面左侧厢房,“玄震师兄也被我吵醒了?真不好意思……”

夙瑶见夙红低头作‘我错了’状,不由得怒从心头起,这孩子怎么就是不开窍呢?她揪起夙红的耳朵,轻声地叽咕叽咕了一通,才放开手。

夙红一手揉着耳朵,“夙瑶师姐,你手劲真大……以后我不会半夜出门了……”

“重点根本不是这个好吗……”夙瑶捂着额头,彻底无言了。

“玄震师兄和玄霄师弟已经出城去晨练了,你准备一下,我们也出去吧。”夙瑶­干­脆放弃了和这榆木脑袋交流,她看着夙红,啧啧感叹,她那么灵光的脑子,怎么到了这时候,就死活不好用起来?

“师姐稍等片刻。”夙红自然不好说她半夜没睡早就准备好出门,只能先回屋做个样子。

两人御剑到城外的时候,同时瞪大了眼睛。

玄震站在旁边,一手握着奔雷剑,专注地看着对练的两人。

夙红看着眼前的情形,感叹这不亚于白日见鬼,“他们怎的打了起来?”

“不知道。”夙瑶摇摇头,推了夙红一把,“你还不过去。”

“……我过去二打一吗?”夙红犹豫了片刻,才疑惑地看向夙瑶。

夙瑶一跺脚,“过去分开他们啊——那哪里是师兄弟对练拆招的架势?玄震师兄现在Сhā不下手……”夙瑶说到这句的时候,多少有些心虚。玄震师兄怎么可能Сhā不下手,他多半是故意看着玄霄占上风下狠手吧……

夙瑶偷偷观察着夙红的脸­色­,却看到她根本不担心,反而越走越慢,又无端挑了挑眉,似乎有什么话想说。

“巽­阴­就离,风散则火易熄。”夙红看着玄霄步步相逼,还是朗声说了一句。

这句话乍听之下,很是莫名其妙。

场中的玄霄完全没理会,手中长剑挥舞,一挑一刺,迫得云天青后退两步。

玄霄手中仍是临行前夙红给的那柄剑,照理来说属风,可是此刻却隐隐有红焰缠绕,显见火气。

云天青衣角发梢都被剑上的火燎过,看起来有些凄惨,他却没那个时间管仪态问题,只全神贯注地盯着对方。他后撤两步,只觉得局势越来越不利,不留神间,旁边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这声音他熟啊,熟到不需要去看就知道是谁。他想也不想,脚下一偏,从随意地后退转向八卦方位,落脚在坎,长剑下指。

锵!

玄霄原本急速下刺料想可以命中的一剑,就这样撞在流风剑上。

玄霄右眉一挑,向旁边看了一眼,目光和夙红相对的时候,很是透出几分不满的意味。

云天青可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剑尖一挑,剑身顺着对方的剑滑下,手腕轻抖,剑尖从玄霄手腕上一晃而过,留下一个小小血点——显然这是他手下留情了。

“哈,玄霄师兄,承让承让!”云天青见好就收,立刻挽剑后退,根本没给玄霄继续攻击的机会。

本来这只能算个平手,被云天青这句话一搅,倒像他赢了似的。

玄霄冷哼一声,“靠别人提醒,算什么本领。”

在说话的时候,玄霄的视线正对着夙红,眼中清冷的不满异常明显。

夙红轻咳了一声,别人比试的时候,从旁边Сhā话是很不合适,但是……

“玄霄师弟,你已占上风,却咄咄逼人。天青学这套剑法才四天而已,若他输了,也是我指导不力。今天多谢你督促,想必以后他会更加用心练习。”夙红微微眯起眼睛,客客气气地说。

玄霄死死地看了夙红一眼,“夙红师姐的感谢,玄霄担当不起。”说完之后,他拂袖而去。

夙红冷眼看着他的背影,极想做个鬼脸解气,可是碍于情势,还是算了。

玄震缓步走过来,为难地看着夙红,半晌才挤出几句话,“夙红师妹,这套剑法,天青只学了四天?”

“是啊。我本来就不想教人剑法,他缠着要学,我才演示了一次,谁知道这小子……根本没有好好练习吧?面对‘峰回路转’,你居然回了一招‘巴山无雨’,这不是找着他揍是什么?”夙红原本还说得平心静气,看到云天青笑嘻嘻地走过来时,她抬手就是一个栗子,“亏你还记得九宫八卦的步法,不然刚才你就好看了。”

云天青虽然挨了一下,额头有些痛,还是笑嘻嘻的,“哈哈,还是夙红师姐厉害啊!一句话就把他给打败了!”

夙红瞪了云天青一眼,“露水收集得怎样?”

云天青啊呀一声,摸了摸后脑,“我马上去!”他才说完,就带起一阵风跑得没影了。

夙红不禁叹了口气,“他这­性­子,真不该修仙……”

“夙红师妹,你教了他九宫八卦的步法?”玄震面带忧­色­,说话间有些迟疑,“你可知道……这步法……”

夙红满不在乎地挥挥手,“没事,按照他的资质,掌门师伯迟早会教他。”

夙红说完后,发现玄震仍然有些担忧地看着她,欲言又止,她忍不住开口,“玄震师兄,你到底想说什么?这样看着我,我很为难啊。”

“……没什么。我给师父传个信,如果师父不同意的话,你就不要继续教了。”玄震摇摇头,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目光复变得坚定。

夙红还想分辩什么,夙瑶走过来,叹了口气,“师妹你怎么忽然糊涂起来?这易理步法,只有师父才能传其弟子啊……”

“啊呀……我真的忘了……”夙红这才知道为什么玄震和夙瑶如此严肃,虽然她是云天青的师姐,按照琼华的规矩,易理步法确实只有师能传徒,若未经其师允许,随意教授,犯了大忌——这是门规第二十八条,她从没想过教导别人,这条就自动忽略过去了……

“这下倒好,除了反叛师门,我差不多要犯齐了。”夙红吐了吐舌头,捏了捏夙瑶的手,“看来我回去以后,要被重光长老念惨了。”

“我会说是我教的……云天青那边,你也要告诉他。”玄震长叹口气,摇摇头,双眸中忧­色­不减,“夙红师妹,如果你有心事的话,我们都可以听你倾诉……不要总是一个人承担。”

玄震说完,脸颊微微泛红,他迅速转身,不想让别人看见。

“多谢玄震师兄!”夙红双手合十,诚心道谢。

夙瑶看着夙红,没奈何地摇头叹气。

时光流逝。

十个月后,玄震忽然冲破了瓶颈,灵力上了一个台阶。

紧随其后,才过了一个星期,夙瑶也突然突破瓶颈。

这之后的一段时间,就成了夙红照看着玄霄和天青,玄震夙瑶专心调理体内的灵力,大概过了三个多月,两人同时宣布已经完全适应了。

那之后又成了平静的日子。

夙红随意地教导云天青法术,往往教了一次就懒得说第二次,完全没有诲人不倦的架势,幸而云天青也够聪明机灵,听了一次不会的,就去问玄震,这才把四系的基本法术给学全了。

玄霄练习起来更加卖力,常常半夜就开始锻炼。

不知不觉间,四人离开琼华有两年时间了。

某日当夙瑶提出回琼华的时候,夙红欣然同意,玄霄默然不语,玄震这就决定回去。

当他们在剑舞坪降落的时候,正好是肃武长老青阳在指点新入门的玄字辈和夙字辈弟子。

剑舞坪立刻炸开了锅。

青阳长老捋着胡子,心情舒畅,欣慰地看着眼前的几人。

“玄震、夙瑶、夙红、玄霄,你们这趟下山,感觉如何?”

玄震深深鞠躬,“回禀青阳长老,弟子收益颇多,总算不负师门期待。”

青阳扫了他一眼,即知他已上了一个台阶,再看看夙瑶,不由心中大悦,“你们也别站在这了,马上去见掌门吧,他从收到信开始,就盼着你们回来。”

“我看他盼着我不回来吧……”夙红小声地吐槽。

不了这句话被青阳听得切实,青阳眼珠一转,笑眯眯地看着夙红,“夙红啊,掌门可经常念叨着你,只说你走了以后,这昆仑山都安静了不少。”

夙红被这句话噎得翻白眼,“青阳师叔,您的意思是,我给昆仑山带来了活力吗?”

“呵呵,果然还是红丫头有意思。你师父已经回来了,也在琼华宫等你。”青阳乐呵呵地拍拍夙红的肩膀,“怎么丫头你没什么进益?”

“夙红天资鲁钝,一身懒骨,自然难有进益了。”夙红扁扁嘴,“青阳师叔下手再重点的话,夙红就得趴这给你行礼了。”

“天资鲁钝就未必,一身懒骨……”青阳上上下下看了夙红几回,“你师父回来了,估计你好日子要到头了。”

“啊?我还以为会更不关我的事呢。青阳师叔,等夙红去领了罚,再慢慢和您聊。再晚会儿,重光长老又得给我添个罪名。”夙红没好气地笑笑,俯身一礼。

玄震夙瑶抿嘴闷笑,两人即向琼华宫走去。

夙红玄霄跟上,云天青也跟了上去。

琼华宫内。

太清看着自己的四个徒弟,心中大乐。

“玄震夙瑶,你们果然有了进益。玄霄灵力更加­精­纯,天青确是好根骨,夙红眼力不差。”

“掌门师兄,红丫头辨认矿石的本事万里挑一,这认人的眼光能差到哪里去?”宗炼笑着捋胡子,浑身透出如释重负的轻松。

玄震和夙瑶听到太清如此夸奖,立刻称谢,并表明会继续努力。

玄霄跟着跪下,默不作声。

云天青看到如此架势,却有些发怵,不提防夙红从他身后踢了一下,膝盖一软,跟着跪了下来。

“掌门师伯,天青资质绝佳,若能得您教导,不出几年,必有成就。夙红不敢僭越,基本法术之外,也没敢告诉他什么。”夙红在旁边跪下,双手触地。

“无妨。夙红,师兄弟几人都有进益,怎么你好似半点没变?”太清心情正好,居然开起玩笑来。

夙红故作遗憾地叹气,“回禀掌门师伯,夙红实在是不可造之材。”

“呵,如今你师父也回来了,可造不可造,那是他的分内事了。老夫就不管了。”太清对宗炼使了个眼­色­,宗炼眨眨眼,示意自己知道。

夙红看着他们这无声的互动,心里不禁发毛,“师父,好久不见,夙红甚是想念您。”

“红丫头,为师也想念你啊——你用起矿石,倒是毫不吝啬。”宗炼胡子一吹,“明日就跟为师去采矿。”

你个小心眼的老头……夙红腹诽,却不敢说出来,嘴上称是。

看到夙红吃鳖,殿中几人似乎都颇为开心,一阵低低的笑声传开。

大门处传来脚步声,接着就是一声冷笑。

“夙红,你总算回来了。这积压的处罚,你今日便一起领了吧。”重光长老摊开一本手册,一条一条念了好几分钟,最后才说,“看在你明日要去采矿,今日把门规抄上一千遍就算了。”

夙红站起来,转身看着微笑的重光,挤出一丝笑容来,“重光长老记­性­真好啊。”

“嗯。这本本子专门记录你的错处,目前已用了一大半了。”重光把手中的小本子扬了扬,其他人一看,顿时无语。

那本本子有一寸厚……

“夙红当真荣幸无比,这就去抄写。”夙红朝着重光深深一鞠躬,再对太清行了礼,快步走出琼华宫。

“哈哈哈……”

琼华宫中传出阵阵笑声。

听到这些爽朗笑声的琼华弟子纷纷猜测,定是因为师兄师姐回来,掌门非常开心……

三三章 心血祭剑为何人

云天青最近过得很是郁闷。

自从上了昆仑山,进了琼华派,他在哪里都觉得拘束。

那一把胡子的太清倒是乐呵呵地和他说了很久,大意是夙红眼光真好啊教的不错啊你学的也不错之类之类,接着丢给自己一本心法,让自己练到第三重境再去找他。

云天青把那册子前前后后翻了个遍,真无趣……这些口诀一个比一个拗口,远远比不上红教的那些吗……可是他又不能和人说,只好闷声练着。

不知不觉,他上山已经过了半个月了。

云天青终于受不了,跑出去找人,找了一圈,玄震师兄和夙瑶师姐自从回来就被派了很多事务,夙红跟着宗炼去采矿至今无音信。转了又转,他终于在剑舞坪上发现了一个熟人。

云天青眼珠一转,笑着走了过去。

“唉……第三重境,那要练到哪一天啊,累也累死了…… ”云天青看看在剑舞坪上打坐的玄霄,故意叹了口气。

玄霄没有回答,甚至没有抬眼看他。

云天青自顾自地继续着,“我说师兄,自我入门以来,吃睡都在一起,好歹也有过同床共枕之谊,可你跟我说话的次数,连十根手指都数不满,也太不够意思了吧?”

这次玄霄倒是有了反应,直接白了他一眼。

云天青心中乐了,继续说,“师兄你倒是说句话啊……”

玄霄这才睁眼,冷冷地看了他一会儿,“如你这般­性­情浮躁,说不定几天之后,便受不了练功之苦而放弃,与你说话也是多余。”说完之后,他站起来,拍拍衣角,显然要离开。

云天青不由得伸出手,“哎!师兄你去哪里?”

玄霄回头看看他,沉默了片刻,才开口回答,“……练功!找个清静之地。”

云天青不禁开始碎碎念,“好诈……你想扔下师弟,自己一个人偷偷努力……”

玄霄听到他这句话,走的更快了,一会儿就到了传送阵,光芒一闪,也不知去了哪里。

云天青站在原地,捧腹大笑。

“哈哈……玄霄师兄果然好玩……”他笑了好半晌,才停了下来,一手撑着头,“夙红到底跑哪去了?大半个月都不见人影……真无聊……那重光长老还真严厉。”

云天青一想到重光长老两眼一瞪童颜带怒的样子,忍不住又笑了起来。

一晃一个月就过去了。

宗炼长老总算带着夙红回了琼华,可是一回来就封锁了承天剑台,云天青悻悻地看着那高挂的禁止进入,摸摸鼻子老实走开了——因为那里还守着十来个弟子,领头的赫然是夙瑶。

云天青知道从夙瑶手里讨不了好,只好笑着打了个招呼,“夙瑶师姐,好久不见。”

夙瑶背剑而立,看到云天青时,略笑了笑,“天青师弟,你怎么来这里?”话才说完,她就反应过来,轻轻摇头,“你来得不巧,夙红师妹跟着宗炼长老炼剑,现下承天剑台禁止进入,这次似乎要封上半年多。”

“啊?”云天青张大了嘴巴,“半年?她要在那剑台上半年不出来啊?!”

“她铸奔雷剑的时候,封了承天剑台三个多月,这次多半要铸的剑不止一柄,才会这么久。有宗炼长老护持,当无大碍。你安心修炼。”夙瑶看在几人昔日同行的情分,对云天青说了这么多,才出言让他离开。

云天青知道事关重大,也不再说什么,转身往外走,没想到夙瑶还有话说。

“天青师弟,夙红师妹在思返谷内有居所,你在思返谷可不要乱走进去了,师妹不喜欢别人进入。”

云天青脚下一滑,嘴角不断地抽,夙瑶师姐,看不出来,您老也不是个好人,就拐着弯说自己和思返谷缘分不浅吗……

又过了一个月。

云天青对日日的修炼有些不耐烦了,不留神间错了动作,被重光长老‘请’到思返谷去了。

云天青轻车熟路地走进思返谷,坐在地上,拔了根草衔在嘴里,哼着小曲。

“天青师弟倒是自在。”

云天青一听这个声音,赶快拍拍ρi股站了起来,吐出那根草,笑呵呵地回答,“那是啊,此地甚是快活,也没人盯着,风景也好,玄震师兄怎么会来?难道师兄也……?”

来人正是玄震。

玄震不由得失笑,“我不是被罚进来的,只是来看看你在这里怎样。你修行没多久,三天没吃饭,是否觉得饿?”

云天青脸­色­一垮,“唉,是啊,平时吃些粗茶淡饭,连个­肉­也没有,那也算了。这里什么都好,没的吃,却让人郁闷的很。果然世事难两全哪!”

云天青说着还低头扳着手指,认真地开始计算在外面和这里的优劣。

玄震咳了一声,让云天青回神,把手中的小包递过去,“我就猜到你会说这些。夙红当年也是念叨了好些时间,最后到底住进了思返谷。”

玄震说这些话的时候,嘴角带着笑意,脸上也浮现出因回忆特有的温暖。

云天青心里一格登,脸上却没表现出什么,笑着接过了纸包,立刻把玄震师兄夸成天上地下绝无仅有的大好人。

玄震知道这师弟向来没个正形,听听笑笑,也就算了。

“好了,我不好在这里久待。你也稍微注意些,别逆着重光长老的脾气来。”

“唔,夙红师姐以前经常来这里?”云天青细想着刚才的话,最后得出了这个结论。

玄震无奈地笑了,“是啊,她才入门四天,就被罚到这里三天时间。短短七日,两位长老先后被罚……不到两年,琼华自长老而下,所有弟子都到思返谷中来过——全是她的功绩!屡屡惹得重光长老横眉怒目迁怒于人,她依旧故我……自从她住进了思返谷,重光长老也拿她没辙了。”

“哈?”云天青第一次听说如此惊人的事情,自然惊讶万分。

想来也符合常理。

夙红教他法术,不代表还要负责八卦自己,何况是自己这样的‘光辉业绩’,其他几人,玄震夙瑶历来不会背后论人,那些时间,几人专心修炼,怎会找云天青说这些东西,至于玄霄,虽然知道,但却不齿和人说这师姐如此‘光荣’的过往……

于是云天青和几人在山下的时候,愣是没人告诉过他,那夙红其实是个门规惯犯……当然这件事不是全无端倪可循,只是云天青也没往这方面想而已。

云天青消化了好半天,眼睛都有些发直,“夙红师姐果真强人!我要向师姐学习!以思返谷为家!”

“重光长老不会同意的。”玄震凉凉的一句话打碎了云天青的美梦。

云天青欲哭无泪,“为什么?这思返谷这么大,也不多我一个人啊?”

玄震意味深长地看着云天青,“重光长老一定会以‘孤男寡女于理不合’为理由拒绝——他可不想再出一个夙红师妹那样的例子了。”

云天青这才死了心,垂头丧气,“唉,可惜我来晚了。”

“其实,也是因为夙红师妹技艺无双……不然重光长老大可另寻体罚。”玄震远目,“到现在为止,重光长老还没有极品的佩剑,你知道原因了吧?”

“咳咳咳……”云天青听到这小道消息,立刻咳嗽不止。

“琼华派怎么还会有……”云天青话没说完,玄震已经飘然远去。

云天青看着大师兄的背影,崇拜不已,“玄震师兄连这样的秘闻都能知道,真不愧是大师兄!”

过了几日,云天青从思返谷出来,兴冲冲地想去找人分享八卦,不料想先在剑舞坪看见了玄霄。

云天青疑惑地看看天­色­,确实只是寅初,他看着玄霄打坐的认真,不禁大感佩服——也难怪师父那么喜欢玄霄师兄了,他天资既高,又勤于修炼……

想着想着,云天青已经踱到了玄霄面前。

“唉……都练了两个多月,还没到师父说的第三重境,他老人家是不是存心整我们啊……”云天青叹了口气,还在想下面要说什么,才能引得这冷面师兄开口,没料想他今天倒是立刻搭上了话。

“胡闹!自己不够努力,却怪到师父头上!”玄霄语气颇为凌厉,他抬眼看着云天青,露出几分怒气。

云天青立刻点头,“是是是……你和夙瑶师姐、玄震师兄都是一板一眼的人,就我总犯错……”他一边说,一边想到底哪里惹恼了这师兄。看来夙红说的果然没错,玄霄差不多是个火药桶,一点就炸,只看有没有点对地方……

玄霄上下看了看云天青,微微冷笑,“我看你待在思返谷,却是很快活。”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明显已有所指。

云天青很诚实地点头,“思返谷好哇!少了一堆训斥唠叨。不过就是没饭吃,让人有点受不了…… ”

“你这两个月差不多就往返于思返谷,哪里有认真修炼。”玄霄不由地哂了一句。

“我有啊……至少御剑熟练多了,这来回跑多麻烦呢……”云天青才说完,就看到对面的人脸­色­一变,“哎?玄霄师兄,你怎么了?”

玄霄一时间黑了脸,也不再说什么,闭上眼睛继续练气。

云天青摸着下巴,估摸着多半他又想到什么往事了。改天去问玄震师兄。

云天青所料的确不错。

玄霄听到他说‘御剑熟练多了’,脑子里头一个蹦出来的,居然是几年前他随师兄师姐下山的情形。

当日夙红催动素颜剑,身在半空,还叉着腰向地面喊话,‘掌门师伯,我正在努力练习御剑,恕我暂时回不来!’

云天青屡犯门规,现在还提到御剑,立时让他想到了那个人,不由得心中大怒。

如是这般,云天青上山差不多半年,他掐着时间,算算夙红还有大半个月就要出来了。

一日闲极无聊,云天青忍不住摸出隐身符,潜进了承天剑台——隐身符还是昔日夙红给他玩的。

当云天青走近承天剑台,就听到一阵阵金属捶打的声音。

[声音还真大。]他心里想着,愈发小心地靠近,毕竟他只是想看看,还不想让宗炼长老或者夙红因为分神而走火入魔。

云天青走到承天剑台附近十多米,不敢继续靠近了,剑台上两道火焰熊熊燃烧,似乎要吞没周围的一切般。

[这可不行,看不清啊。]云天青揉揉眼睛,心思一动,把流风剑Сhā在地上,自己站上剑柄,视野果然好了一些。

那情景,他只看了一眼,就再也无法忘记。

承天剑台上,夙红双手边各浮着一柄剑。

因她站的位置极巧,恰在两种火焰分隔处,她手边两柄剑分立两边,一柄剑在红焰中,一柄剑淬着蓝焰。

宗炼站在旁边,随时准备上前的样子。

夙红双手忽然收回,手心翻出两根细细的峨嵋刺,双手一错,各从肩部向着手腕划了下去。

峨嵋刺何等锐利,她本就­祼­露的手臂上立刻添上两道红痕,血液不断流出。

她划至手腕处,双手向前一推,两根峨嵋刺就此扔进剑炉,手腕处鲜血淋漓,不断涌出。

夙红顺势握住了两柄剑,两条手臂上浸染的血液就像找到了归宿一般,迅速离开她的肌肤,不断流到剑上。

夙红一身白衣映着两般火焰,本来忽红忽蓝,在她刺破手臂开始,一身衣衫忽然映出鲜艳的红光!

血流越来越慢,直到最后,两柄剑同时发出振颤啼鸣,从夙红手中挣脱开。

夙红这才收回手臂,完全不管臂上隐隐开始收敛的伤痕,飞快地打出各种手印,口中念诵着咒语。

大约半刻之后,夙红左手一扬,一柄长剑从火焰中飞出,落在宗炼身旁,她手下动作未停,抓起另一柄剑,就向自己心口刺去!

云天青大惊失­色­,差点就要出声,他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巴,完全不理解夙红为什么忽然做出这样的举动。

夙红动作未停,剑尖刺在她心口上,伤口并不深,鲜血已经流出,顺着剑尖流了进去。

青­色­的剑突然放­射­出极为刺眼的光芒,云天青不得不闭上眼睛转头,等到他再次睁开眼,只看到夙红右手拿着剑,笑得非常开心,似乎完成了一件压在心头的大事般。

夙红轻轻抚上剑脊,感觉到手中长剑发出了共鸣,她倍感欣慰,喜悦不可遏制地占满心头。

“师父,恐怕几年内,我再也炼不出更好的剑了……我可舍不得再用心头血来祭剑。”夙红弹了弹剑身,剑身发出悠扬的轻吟,灵气扩散开,四周忽然起了风。

“果然是好剑。夙红,你这般努力,穷尽心思,总算铸成如此神兵。”宗炼心中大慰,紧张的情绪放松下来,走上前来,将手中的剑递给夙红。

“红丫头,这都是为了谁打的剑?别瞒着师父,你绝对用不上两柄风系的剑。”宗炼虽然高兴自豪,却也感觉到些微的不悦,就像自己孩子被人抢走了一样。

夙红听出那微微的酸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师父,您总不是还要我来铸柄剑送您吧?重光长老可还等着您给他铸柄趁手的剑哪!”

宗炼老脸一红,但立刻反应过来,“你别岔开话题,到底是谁,你立那三规,摆明了是不想铸剑给庸才。”

夙红看看左手的剑,顺手放进了剑匣,“我曾承诺给玄霄师弟一柄剑,虽然因为下山历练,晚了这些时间,不过承诺就是承诺,我既回来了,总要给他的。还有一柄吗……”

三四章 前尘入梦疑虑生

夙红看看左手的剑,顺手放进了剑匣,“我曾承诺给玄霄师弟一柄剑,虽然因为下山历练,晚了这些时间,不过承诺就是承诺,我既回来了,总要给他的。还有一柄吗……”

云天青听到这里,就觉得脑子里忽然蒙了,不知为何,他也不想听下去了。

[再过会儿说不定宗炼长老就会发现旁边有人了。]云天青这样想了想,转身走了,于是夙红和宗炼之后的话他根本没听到。

云天青在懵懵懂懂中回到了房内,从他看到夙红以血祭剑开始,他就感觉到脑子里乱哄哄的。

回到房里,他倒头就睡。

玄霄奇怪地看了看他,也没问什么。

云天青只不断地想着夙红说的那句‘我曾承诺给玄霄师弟一柄剑’,结果一晚上没睡好,第二天只好带着熊猫眼去早课。

承天剑台,夙红和宗炼仍在说话。

夙红看着右手的长剑,稍微停顿了一下,脸上浮出笑意,“虽然也给过他一柄剑,不过流风剑远远配不上他的实力,等他过了掌门师伯第一个坎,掌门师伯让他去练剑的时候,我再把这柄剑送他吧,免得他现在寸功未立,拿着两柄剑招人闲话。”

“你是说……那才入门的小子,就是你在寿阳救的那个……云天青?”宗炼有些惊讶,“我还道你这柄剑是给重光的呢!”

夙红哼了一声,“我才不­干­,重光长老也没说要我铸剑给他,我­干­嘛巴巴地上去,倒像狗腿讨好人般?”

“你……唉。重光遇上你,也算倒霉了。”宗炼没奈何地叹了口气。

“我看是正反过来吧。”夙红哼了一声,撇过头去,很像小孩子斗气般。

“你这些时日昼夜不寐,又消耗如此多的灵力,这次出去,便好好休息十天半个月……掌门那边我去帮你说声,你也别勉强去早课了。”宗炼看着夙红有些苍白的脸­色­,还是心软了,温言嘱咐几句,打发她去休息。

夙红抬头直视宗炼,只见对方关切的神­色­不假,她心里一暖,笑了出来。

“师父,我自己的身体,我还清楚……没什么要紧,最多五日,我就能恢复了。这些天,夙红可就什么人也不应了,只管回去睡个昏天黑地。”

“就怕你不肯好好休息。”宗炼半带气恼地说了一句,“你灵力几乎耗竭,­精­神已经极差,还在这里强自支撑,为师若不看着你回去思返谷,绝不放心。”

夙红愣了一下,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宗炼直接打包送回了思返谷。

宗炼似乎不放心似的,在夙红屋外加上了两道结界,这才离开。

夙红扶着门扉,看着屋外光芒流转的两层结界,顿时哭笑不得。

“师父,别人要是不明白始末,还以为我犯了什么天大的错,要这样关押起来……”

她话没说完,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脚步踉跄地走到床边,一下子倒了下去。

果然……还是很费­精­力……半年不休,­精­神疲倦几乎到了极点了……以后可不能再做这样的事情了……

夙红还在心里转着这些念头,眼皮就已经沉重得睁不开了。

青天白云,山清水秀,草长莺飞。

这是一个看起来很祥和的地方。

当夙红闭上眼睛,看到了这样一片山清水秀的地方时,她的第一反应不是‘这里很美’而是‘谁的幻术’——不得不说,很多东西,一旦失去,就再也无法拥有。

那样纯粹感慨美景的,只能是很久以前的红红,还是人类的红红。

决不会是此刻的红,身为厉鬼,却混进了修仙的琼华派的夙红。

当红发现这并不是幻术时,她松了口气,同时更感觉到诡异。

“不是我见过的地方……”红喃喃地说出这句话,这时候她才发现,似乎她并不是‘存在’于这里,而是很奇怪地飘浮在空中,或者更准确地说——她似乎在这片天地之外,看着某些事情发生。

旁观者。

只能束手无策地旁观。

“怎么回事……”红感觉到十二分的不对劲,却无法可想,只好睁大眼睛,仔细看着眼前的事情。

一个年轻男子腾云驾雾,自在地翱翔在天际。

气宇轩昂,光风霁月,一身道袍飘然若仙,只是他嘴边噙着的笑意——无论怎样看也不是超然世外的洒脱,反显出几分傲然临风的不驯。

他向身后看看,似乎感觉到好笑般,向着身后喊了一句,“你还要穷追不舍吗?我已经不再见妖即斩,你到底还有什么不满?尊贵的女娲上神?”

一个女子跟着飞过来,秀美非常,面带忧­色­,“红摄初,你明知道他们还在追捕你,为什么还这样……”

“有本事拿得住我便尽管来。红家人从来不做逃兵——红摄初更不需作那小人姿态!”男子负手而立,扬眉一笑,这次却稍微缓和了一些,没有先前那么尖锐了。

“女娲,或者,你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男子眨了眨眼睛,双眸中似乎有光芒闪烁。

女子却红了脸,半晌没答话,最后她脸­色­微微苍白,说话时也缺了底气,“你明知道……你不要掺合这些事情了,他们本就……”

男子慨然一笑,“你当我是什么人!这些事情,我比你们这些号称神仙的人清楚得多——只一样,你令我上悟天道,我毕竟欠你一回。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红家历来不欠于人。倘若真的棘手,你可以随时来找我。”

女子轻轻摇了摇头,神­色­间缠绕着不忍与忧虑,“没什么……红摄初,你多保重。”

眼前的景象忽然消失,红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就像要留住那些景象一般,可是什么也没有,指间空流过冰凉的风。

不一会儿,红感觉到自己似乎处于火焰中一般,身体似乎要被烧着了,她皱了皱眉,再细一回思,一下子惊醒了。

果然和她猜想的一样!

红瞪着眼前的人,惊讶得连眼睛都要掉下来了,手指着对方不断地颤抖,“你你你——你怎么在这里?!”

“你怎么回事。”来人一身黑斗篷,红发依然恣意飘扬,周身缠绕着­肉­眼可见的炎气,浑身释放着强大的魔力,他只是站在那里,就昭示出强烈的存在感。

红一手扶着墙,差点就直接掉到了地上,两眼瞪得死圆,说话都不利索了。

“重……重楼大人,您怎么会屈尊到这种地方来?”红心里直打鼓,虽然对着飞绝她说得毫不害怕,可是真这么和重楼面对面——怎么可能不怕啊!

难道她就这么几年不在,魔尊忽然抽风脾气发作,要来把她给暴打一顿?不至于吧……溪风说不­干­就不­干­,私奔了几百年了,他都不去管,自己才离开几年呢,值得这么兴师动众吗?随便派人传个信不就成了?他老大这么忽然出现,她的心脏可不够坚强!

重楼拧着眉,显然心情很不好,“本尊还不把区区琼华放在眼里。你这是怎么回事,法力稀薄成这样。”说到这里,重楼忽然笑了起来,只是笑容满含着冷冷的讥讽。

“你该不是被关在这里了?”重楼扫一眼外面的结界,冷笑着发问。

“不,只是师父担心我而已。”红脱口而出这句话,心脏扑通扑通地跳,她怎么也猜不出眼前这尊到底在想什么,“您……有事找我?”

重楼冷冷地瞥了她一眼,视线犹如冰封,显然是‘你这问题很多余’的意思。

红连忙改口,“如果您要拿回令牌,我立刻就……”她说话间,已经开始翻找令牌了。

重楼挥了挥手,板着脸说,“你离开琼华,随我回魔界去。”

红动作一顿,当场愣住了。她从来没有想过,重楼会用这样的不容拒绝的口吻说出这种命令!

“……为什么?”红眨了眨眼睛,开始怀疑眼前的是不是别人冒充的,“就算我几十年不在,也有的是手下可以供您驱策,为什么您特地来下这种命令?”

重楼眸中闪过意味不明的光线,“叫你走你就走,啰嗦什么!”在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口气变得相当糟糕。

红只觉得心中阵阵难以言明的疑问翻滚,这是怎么一回事,重楼这种口气,与其说生气,还不如说不耐烦——可是,她在哪里,和他有什么关系?为什么他如此态度坚决地要她走?

红皱了皱眉,心神一定,抬头直视着重楼,同样态度坚决地说,“我不会离开。在琼华的事情结束之前,我绝对不会离开!”

“和本尊讨价还价,你还不够资格!”重楼双眸一凛,挥手就是一道光团冲向红。

红本能地伸手阻挡,心里也明白多半没有用,不料想她左手手链突然发光,幽幽的蓝­色­光芒看似温和,却将重楼的力量完全阻挡。

红疑惑地看着那发光的双铃,惊讶不已,“这怎么回事?”

重楼也吃了一惊,定神看看,露出震惊的神­色­,“镇魂铃?!这是……”

“……也罢,既然你选择了,就不要后悔。”重楼深深看了红一眼,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消失无踪。

红看着他原先站立的地方,一头雾水,“他到底来­干­啥?”事情似乎越来越奇怪,梦里见到的红摄初和女娲,突然出现的重楼,不知为何发光的镇魂铃,还有重楼那古怪的态度……总觉得,这些事情,似乎有着某种联系……

五日后。

琼华宫内。

太清看着前来回禀的玄霄和天青,温和地笑笑,“你们两人已修炼到第三重境界了?”

“启禀师父,弟子已达成要求。”玄霄面­色­平静,肃然而立。

云天青的视线四处飘,就是不敢和太清视线对上,“咳……师父啊……我还差那么一点……”

太清没有发怒,只笑了笑,“天青,你入门时间尚短,也不需急躁。玄霄,既如此,为师便开始教你­精­修剑法。天青继续修炼心法。”

“多谢师父。”玄霄低头,仍旧平静无比,不见丝毫得意。

云天青这才松了口气,“多谢师父。”

“天青你少去几次思返谷,说不定进境能快些。”太清才说完这句话,就看到云天青面­色­一红,心里更添几分好笑。

“师父……这您也知道啦?”云天青尴尬地笑笑,还想找些话说,就听到身后传来一声轻笑。

“掌门师伯无所不知。”夙红戏谑的声音传来时,她已经走到云天青身后一步的位置,向着太清躬身一礼,“掌门师伯,玄霄师弟要开始更深的修炼,还缺一柄合适的剑吧?”

太清挑了挑眉,满脸笑意,“哦?看来夙红是有备而来啊!我听宗炼说了,你不眠不休地铸剑,总算铸成举世罕有的兵刃。快让我看看!”

夙红笑了笑,“掌门师伯,再好的剑也胜不了双剑。况且,我昔日曾承诺要送玄霄师弟一柄剑,虽然时间耽搁了一些,不过,总不会赖账。”

夙红说完,左手一抬,剑匣中飞出一柄深青­色­的长剑,直落到玄霄身前。

此剑一出,琼华宫内风起不止。

太清立刻双目放光,紧盯着那柄光辉闪动的剑,“夙红,这是风系的剑?”

“是。我不铸火系兵器,只好铸风系的给玄霄师弟了。风火相生,他用起来也不会差到哪里去。此剑名为止风,掌门师伯可能猜出原因?”夙红看着几人或讶异或惊艳的神采,很是得意,她花了那么多心思,若还不能让那死人脸刮目相看——她就把这剑扔回剑炉去!

太清已经走到殿中,啧啧称奇,“这柄剑居然可以呼唤风灵,实在是不可多得的好剑,难怪宗炼高兴成那样……止风、止风……”

太清忽然两掌相击,“我懂了!此剑网缚四周的风灵,剑不出,四周无风!”

“真没意思,掌门师伯这么快就猜出来了。”夙红耸耸肩,依然笑得开心,根本没有和话语相称的沮丧,她看看玄霄,见对方目不转睛地盯着止风剑,不由得笑出了声,“玄霄师弟,昔日我说赠你一柄剑,你犹豫了很久。今日却看得呆了啊?”

玄霄这才如梦初醒,再看夙红的眼神已经完全不同,他左手握住了剑柄,支吾了一会儿才说,“多谢夙红师姐。”

“谢倒不必了。若有一日,你再也用不上它,就把它扔回剑炉去——我可不想看见乱七八糟的人拿着我铸的剑。”夙红挥挥手,看向云天青,这才发现他比玄霄还要震惊,“天青师弟?”

云天青瞪着那柄剑,思绪狂涌,夙红叫了两次,他才回过神来,“夙红师姐?”

“你也别瞪飞了眼睛——哪天你开始­精­修剑法,我送你一柄好剑就是。”夙红完全不知道云天青在震惊什么,只当他是羡慕,于是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安慰他。

“我……夙红师姐,我不是……”云天青话没说完,就看到夙红摆摆手示意他停止。

“掌门师伯,夙红­精­神欠佳,先回去休息了。”夙红揉了揉额头,请示太清。

太清审视着夙红略显苍白的脸颊,温和地点点头,安慰了几句,准了夙红一天的假。

夙红走出琼华宫的时候,对云天青眨了眨眼。

云天青先是不明白,随后反应过来,“夙红师姐,好好休息啊!”他立刻开始盘算,到底要犯什么错,才能去思返谷久一点了。

三五章 双剑秘密惊心魄

新月初升。

琼华宫内。

掌门太清与几位长老齐齐聚集于此,殿中只有夙红一位弟子。

夙红双眸沁着疑惑,心里疑虑丛生,尤其在她发现没有其他师兄弟在场,更觉得古怪无比。虽然如此,她还是态度恭敬地站在原地,稍稍低下头,视线在眼前的地砖上打转。

太清似乎很满意她这样的态度,清了清嗓子,这才开口。

“夙红,几年前双剑铸成,你也曾亲临其事,只是当时你还不知道为何双剑对琼华如此重要。今日,老夫特地让你来此,便是有一件重大事情需托付与你。”

“掌门请吩咐。”夙红听到这里,立刻俯身行礼,虽然心里仍盘旋着满满的疑问。什么事情需要大半夜地把她叫出来?而且长老居然全体都在?这么郑重,实在令人生疑。

“昆仑诸峰之巅,有天光投下的地方,便是传说中的通仙之途,若能通过,则可白日飞升成仙,只是那里灵气充沛,彼此激荡,绝非一人之力能够靠近。吾派修仙,虽日积月累,勤奋不懈,可惜成效甚微。”太清说到这里,似乎勾起了什么心事,长叹一声,“宗炼,你说与她吧!”

夙红疑惑地眨眨眼,这是怎么回事?还需要半路上换人说?

宗炼见夙红有些分心,轻咳一声,拉回了她的注意力才开口,“直到第二十代掌门道胤真人继任,他以绝世之才,悟出以人养剑,万物分­阴­阳,­阴­阳生万物,若能修炼一对雌雄双剑,以巨大灵力形成剑柱,直冲云霄,至昆仑天光投下处,则门派中诸人皆可抛却凡身­肉­胎,成为仙身!”

宗炼说得慷慨激昂,似乎心情难抑,可惜夙红听着,就是心惊­肉­跳了。

“昆仑……天光?”夙红着实愣住了,她从来不知道,这位道胤真人居然想出这样的方法,真不知道该说他天纵英才,还是想成仙想疯了。她当然知道昆仑天光的存在,但是,那是她压根不敢靠近的地方,厉鬼身沐天光,轻则折损修行,重则魂飞魄散!她带着这样的畏惧,说话都带了颤音。

“师父,若临近天光,必要先经天劫,才可成仙!如此贸然靠近,彼时天劫落下,有几人能承受得了?”

“呵,红丫头果然想得深远。”太清抚着长长的白胡子,似乎很满意夙红的提问般,“是故,道胤真人想出了方法,便将全部劫数尽引向双剑,以此绝世神兵对抗天劫,可保本派弟子不失!”

夙红抿了抿­唇­,觉得喉咙有些­干­,“啊,是,这个方法的确可以……只是,双剑虽强,能承受的住吗?”

“夙红,你可知,本门为何强调以人养剑,人剑同修?”太清不待夙红回答,朗声接道,“双剑如今还是死物,但若能灌注生人灵气,则力量之巨不可想象!老夫与宗炼苦苦寻找双剑宿主,便是为此!”

夙红只觉得脑中嗡的一声,刷的一下抬起头,红眸几乎失­色­,“掌门师伯,若是那样,天劫必然累及宿主!况且……双剑力量强横霸道,若与之合修,只怕宿主也会……”

“夙红,昔日老夫下山寻找宿主时,你为何没有疑问?”太清眯了眯眼睛,视线如刀般­射­向夙红。

“我以为……宿主只是单纯地使用双剑,但是……若人剑同修,双剑必然侵蚀宿主身体,假以时日,必将再无后退之路……”夙红一边说,一边微微摇头,“不……若一不小心被反噬的话……”

铸造双剑,她亲临其事,怎么可能不知道那两柄剑惊人的力量?!以人力控制已经勉强,若要与剑同修,无异于将自身作为祭品献上了!那……玄霄岂不是……

夙红一时间心头一紧,手心都沁出了冷汗。

“原来如此。”太清收回了锐利的目光,似乎接受了这样的解释。

“倘若你是望舒宿主,自然最好不过,再无人比你更清楚望舒的特­性­了,可惜……不过,幸得上天垂怜,宗炼师弟终于找到了能成为望舒宿主的人!只待她年方稍长,便会接上山来。到时候双剑得主,只待时机一到,琼华数代大计,便指日可成!”

“时机?”夙红听到这两个字,心猛地一沉,她终于明白之前那些古怪的地方了,纵使双剑再如何绝世,双剑宿主毕竟是人类,修行几年,要做成通天剑柱,绝无可能!琼华派到底打算借用什么力量?

不需要她猜想,太清已经把答案说了出来。

“有一妖界每逢十九年,便会接近昆仑上空。此界形迹隐匿,但若以双剑之力冲击,令其现形,从而网缚之,取得其中灵力补充剑柱,同时亦可除去妖物,岂不两全其美?”太清吐出此言,句句显出心情激荡。

“幻瞑界吗……”夙红立刻想到以前听飞绝说过的妖界分布,昆仑山巅,似乎只有幻瞑界会接近,她不假思索地说出这个词,却立刻后悔了!

太清目光一凛,威严气势忽然大增,“夙红,你怎知妖界名讳?”

夙红环视殿中,宗炼一脸紧张地看着她,重光罕见地没有立刻发怒,而是皱眉站在原地,青阳、孤光、清辉几位长老都看似温和地看着她。可是她非常清楚,此刻锁定着她气息的几人倘若得不到合理的答案,立刻就会出手!

急中生智,夙红居然微笑起来,“我曾听那散仙说过些许妖魔的事情,接近昆仑山巅的,似乎便是梦貘所居的幻瞑?也不知是否记错了。”

太清舒了口气,“夙红,此事连我也不知。看来,仙人毕竟胜于凡人……”

夙红这才松了口气,如果她刚才答错了,在这个敏感场合,只怕她立刻就会出事。

“幻瞑梦貘……如此说来,倒是可以多做调查了。夙红,你可知,今日为何特地让你来到此间?”太清捋了捋胡子,双眸显出高深莫测的意味。

“夙红不知。”夙红摇了摇头,心里瞬间雪亮,她似乎知道踪灭所说的‘琼华大劫’到底是什么了,只是,现在似乎完全不是开口的时机。

“你是双剑铸造人之一,双剑与你气脉相连,以你灵气滋养双剑,可令双剑光辉更增,翌日琼华飞升,便多一份把握。从明日起,你修炼之余,便去禁地看护双剑。个中情由,不得宣之他人。”太清缓缓说完这段话,目光落在夙红身上。

夙红只觉得所有人都盯着自己,她背后都出了冷汗,不敢犹豫,立刻弯腰,“弟子领命。可是……为何不让师父……”

“在对双剑灵力的感知上,宗炼并不如你。当初铸剑……无人比你更清楚如何平衡双剑的力量了。夙红,莫负老夫重托!”太清语重心长地嘱咐。

“夙红明白。”夙红说完这句话,才发觉自己后背几乎要汗湿了。

“红丫头,回去好好休息吧。”宗炼见太清说完了话,看看夙红紧张不已的神情,心里闪过几丝不忍。

“多谢师父关心。掌门师伯,夙红告退。”夙红深深地弯下腰行礼,走出琼华宫的时候,她心里已经一团乱麻。

网缚妖界,夺取灵力,杀尽梦貘——这绝对不可能帮助琼华飞升!反而可能……可能……

她回想刚才,从太清到长老们,竟然没有一人觉得如此有何不妥,再想到以前玄震夙瑶玄霄几人的态度,心底一片冰凉。

见妖即斩——那是红家曾经犯过的错,是红家洗不掉的罪。

所以红家没落了……虽然……还有其他的原因……

今日琼华,居然走上红家走过的错误道路,那道路尽头,可绝对不是飞升啊……

她要怎么办,怎么样才能阻止这愚蠢而疯狂的行动……

夙红不禁苦笑,踪灭,你这些徒子徒孙,可真会给人找麻烦啊!倘若早知今日,她那时候随便动点什么手脚,毁掉双剑才对——悔之晚矣。

可恨她当日以为铸造双剑可以帮助琼华,倾心竭力地为之努力。如果时光倒流,一切重来一次,她绝对不惜代价地毁掉双剑——如今双剑灵­性­已成,她若想将之毁去,谈何容易,更遑论双剑对身为厉鬼的她本有克制之力。

夙红心不在焉,脚步有些错乱,走着走着,没能回去思返谷,反而走到高级弟子住宿的区域去了。

“夙红师姐?!”

夙红恍惚的脚步一顿,这声音,她很熟悉,这分明是玄霄的声音!难道她居然走到玄霄的住处附近了?!

夙红这才回过神,抬头正好看见满脸惊愕的玄霄。

夙红尴尬地笑笑,顺口就说,“玄霄师弟,这么晚还没休息,真巧啊……”

夙红说出这句话,就恨不得把舌头咽下去,她怎么冒出了这么一句话!这哪里是巧啊!玄霄没有将长发束起,而是随意披散着,只披了一件长袍,显然是听到外面的脚步声才出来查看!

果不其然,玄霄愣了愣,有些疑惑地看看夙红,“夙红师姐莫非来找夙瑶师姐?夙瑶师姐日前下山有事,暂时不在住处,恐怕夙红师姐要白跑一趟了。”

“夙瑶师姐下山了?”夙红闻言一愣,“什么时候的事情?我怎么都没听到风声?”

“昨日的事情……”玄霄说着,轻咳了一声,显然是不方便继续说下去。

夙红听到这句话,立刻抬头望天,“原来是昨天啊……”昨天她被重光长老罚到五灵剑阁瞻仰先人的剑去了,一天没能出来——起因是她和云天青前几日在思返谷喝了个大醉……

“唔,我知道了。玄霄师弟有心事吗,睡得这么浅?”夙红一句话带过了这问题,随即提出疑问。她有自信自己的脚步声够轻,倘若不是玄霄本身睡得很浅,不可能被吵醒——若不是这样,那他的感觉也实在太敏锐了。

玄霄直直地看着夙红,墨瞳中不断变幻着神采,沉默了片刻,他才启齿,“夙红师姐,这次的止风剑……很感谢你如此尽心力。往日玄霄对师姐多有误解,希望师姐能够谅解……”

“没什么。我答应的事情,无论怎样都会完成。至于误会……”夙红抿­唇­一笑,“琼华上上下下对我意见多了,误会便误会了,有什么关系。我自己行为有失,难免找人话柄。这些,我早有觉悟了。”

玄霄不解地望着夙红,“师姐,明明你熟悉门规,完全可以不落人闲话,为什么……”

“事事顾着这个规矩那个规矩,那也未免太累了。修道修道,修的不过是自己的心。如果什么事都不能顺着自己的本心来,那岂不太无趣。”夙红瞥见玄霄不赞同的脸­色­,低头笑了笑,“我有分寸,大错不犯就是了。不然下次来罚我的就不是重光长老,而是掌门师伯了。”

听到夙红这么说,玄霄不禁摇了摇头。

“夙红师姐,师父对你素来评价很高,期待也很高,你总是这般……不会觉得辜负了……”

“他对我的期待,不会比对你的期待多,玄霄师弟。”夙红打断了玄霄的话,意味深长地看了玄霄一眼,“羲和宿主。我嘛,若不是铸的剑尚能入他的眼,估计早就被赶下山了。”

夙红这句话,明显意含双关。她直到今日才知道,为什么太清那么热衷于寻找双剑宿主,也直到今日才知道,为什么那些长老们能那么放纵她!

玄霄深深看了夙红一眼,忽然开口,“夙红师姐的剑术不下于玄震师兄吧。”他这句话,用的不是疑问句,而是肯定句,或者说,更接近感叹句。

夙红不由得愣了一下,笑了笑,露出兴味的神­色­来,“玄霄师弟这是哪里话,我素来不擅剑术,琼华人人皆知。掌门师伯不是也说过,我只有法术还能看吗?”

玄霄也不多说,右手一抬,以指为剑,势如破竹,刺向夙红心脏。

夙红旋身避开,右手两指并起,反手自下撩上,一步踏前,手腕一抖,指尖颤动,速度之快,仿佛同时刺出三次,分点玄霄心口、脖颈和人中。

玄霄退后一步,已然收回手背在身后,一副‘果然如此’的神情。

“好一式分花拂柳。前些时间和天青过招,我就已经觉得奇怪了。他那定不下来的­性­子,绝不可能老老实实练习,可招式拆解,他却有理有度——倘若不是夙红师姐曾经指点过他,我想不出来其他理由。”

夙红也不尴尬,笑了笑,双手交叠于身前,丝毫没有被揭破秘密的窘迫。

“原来是这个原因。我也想着,能逃的练习我都逃了,玄霄师弟莫不是能洞察人心,才发现了这件事。”

“为什么?”玄霄微微皱眉,“师父多次惋惜师姐不擅习剑。”

夙红看着那双清澈的眸子,一时间感觉到好笑,那样纯粹的疑问啊,清澈得能看见底的双眸,他如此­干­净,­干­净得从来不怀疑师父的话,从来不质疑师父的教导,倘若他知道,羲和宿主所代表的含义、可能的遭际,他还会不会保持着这样清澈的眼睛?

“只是怕麻烦而已。况且,本门擅剑的多了,又何须多我一个?”夙红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眸中微含笑意,“若我剑术过关,便要开始收徒了——我可不想再添个麻烦跟在后面。”

“再添个麻烦?”玄霄立刻听出了症结所在,不由嗤笑出声,“夙红师姐和他倒处得来。”

“因为相似……有些地方,我和天青很像。”夙红说到这里,看看玄霄,忽然笑了,“其实,我和你,有些地方也很像,所以才总是处不来吧。”

三六章 清澜浮动心难静

“再添个麻烦?”玄霄立刻听出了症结所在,不由嗤笑出声,“夙红师姐和他倒处得来。”

“因为相似……有些地方,我和天青很像。”夙红说到这里,看看玄霄,忽然笑了,“其实,我和你,有些地方也很像,所以才总是处不来吧。”

玄霄默然不语,须臾之后,脸上却多了笑意。

“原来你一直当我是麻烦啊……”云天青的声音突然响起,只见他身影一闪,就从两人旁边出现,故意苦着脸,“夙红师姐,一到人前,你就说实话了啊。”

“呵,隐身符很好玩?”夙红左手中指一弹云天青的额头,没好气地笑了,“你一靠近我就知道了。”

“呀,我还以为能瞒过呢。没想到秘密没听成,倒听到了抱怨。”云天青笑嘻嘻地搭上玄霄的肩膀,“师兄,想不到你如此聪明,一下子就知道我的剑术和谁学的,师兄可千万别告诉别人啊!”

玄霄冷冷地瞥了云天青一眼,左手一拂,推开了云天青的贼手。

“我何时像你一样,喜欢四处说话。”玄霄轻哼一声,话中颇有不满。

“师兄,我这可是为你考虑啊,不然叫别人知道你半夜私会师姐……”云天青故意挤眉弄眼,话还没说完,就挨了一个栗凿并一个白眼。

“私你个头!”夙红没好气地说,“你嘴里就吐不出象牙来!”

“能吐出象牙来的是象,我只能吐出人牙,”云天青说到这里,眼珠一转,忽而笑着凑到玄霄旁边,“总比连牙也吐不出来的好吧。”

玄霄从未何人斗过嘴,哪知道这里面的弯弯绕,“这怎么可能。”

“因为,师兄……他无齿啊。”云天青拖长了音,一说完就迅速窜到夙红背后,“师姐救我!”

夙红看着蓦地反应过来而发怒的玄霄,再看看双手合十的云天青,无奈地笑笑,“玄霄师弟,别和他一般见识……他嘴贫的很,你当耳边风就算了。”

玄霄停住脚步,看着眼前的两人,夙红伸出右手,象征­性­地拦住了他,云天青则缩在夙红背后,时而扮个鬼脸,气得他七窍生烟,但看看夙红微笑的脸,又不好发怒,最后只能一挥长袖,冷哼一声就算了。

如果说,一开始遇见玄霄,夙红只觉得意外,现在看到云天青,就不能用巧合来解释了。她收回手,清了清嗓子,“你们俩到底在想什么呢,都没好好休息。”

玄霄咳了一声,视线飘向旁边。

云天青见玄霄不开口,自顾自地踱到夙红面前,双手抱拳,笑嘻嘻地说,“夙红师姐,以后在思返谷,可要多照顾我啊!”

夙红深深看了云天青一眼,心情复杂地叹了口气,“你好的不学,尽学我闹思返谷做什么……倘若你想学铸剑,我也可以教你。”

“我才不要……天天被宗炼长老盯着的话,皮也得脱掉一层,尤其你珠玉在前,我要是去了,肯定被他念死。”云天青想也不想,双手连连摆动,“你饶了我吧。”

“嘻……师父哪有那么可怕。”夙红被他逗笑了,“何况是我教,不是师父教,他才懒得管你。”

“这样啊……还是觉得会很累人。”云天青摸着下巴考虑了好一会儿,忽然抬头斜眼看着夙红,“是不是这次矿石用的差不多了,又要出去采矿,你才这么热心地拉我去做苦工?”

夙红不禁失笑,“好啊,就算这个理由好了,你帮还是不帮?”

“呃……我舍命陪君子便是!”云天青一拍胸口,做出大义凛然的神情。

玄霄嗤笑道,“好逸恶劳,好吃懒做,你何日才能修得正果。”

“师兄,你别总是打击我的积极­性­嘛……大不了下次我不拖你下水啦,不就是去了两次思返谷嘛,师兄,别走啊……”云天青话都没说完,玄霄已经走远了。

云天青转身,对夙红一摊手,“师兄就是太死板了。”

“我看遇到你,他也算是倒霉。”夙红扁扁嘴,“明天我会把清单给你,今天你好好休息吧。”

云天青没有跟着离开,而是郑重地看着夙红。

“红,右手伸出来。”云天青忽然伸出左手,右手取出一团绷带,神­色­有些无奈,“别藏了,袖口已经沾上血了。”

夙红一惊,反­射­­性­地缩回手,却被云天青拽了过去,虽说是拽,他根本没用力,似乎生怕拉扯到她的伤口。

夙红右手臂还留着一条细细的红痕,手腕处的伤颇深,之前那一下抖腕不小心挣裂了伤口,她自知理亏,任云天青包扎伤口,自己默不作声。

“伤没好就和人动手,你可真是敢作敢当。”云天青包扎的动作轻柔,可惜说话不客气。

“我以为伤口好的差不多了,没想到比我预料的深……”夙红心里一惊,转过视线,神­色­复杂地看着他的眼睛,“你看到了?那天铸剑的情形?”

倘若不是这样,他绝对不会说‘伤没好’,而会问什么时候受的伤!承天剑台分明封锁了,他……隐身符!夙红刹那间明白了事情的原委。

“……如果我没有看到,你是不是会告诉我,给我的剑也没费多少心思。只是顺手做的?”云天青小心地打了个结,才放开夙红的手,眸中透出些微的不满来。

“哼,我只会说,这柄剑送你随便用。我从来不会顺手帮谁铸剑,决定了人选,才会决定铸怎样的剑。”夙红把手背到身后,看着对方过于凝重的脸­色­,她不禁笑了出来,“你也不需要想的太严重。铸剑师铸造兵器,以身殉剑的都屡见不鲜,不过是一点血而已,很快就会恢复了。”

“一点血的伤能十几天好不了?”云天青挑了挑眉,“或者,我去问宗炼长老。”

“你!”夙红给将了一军,有些不快地皱眉,“也没什么,鲜血流经之处,灵气尽数剥夺,伤口才会恢复的这么慢。”

云天青露出‘果然如此’的神情,只是顷刻,就换上了深深的疑惑,“红……为什么你对我这么好?据我所知,就连玄震师兄的剑,你也没有融入自身鲜血。”

夙红扬眉一笑,“我乐意。”

云天青凝望着夙红,半晌后,忽然正­色­退开一步,用非常标准的礼仪拜了下去,“他日若有所命,我云天青不问原由,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云天青这句话说得突然,态度郑重非常,语气坚定,不容怀疑。

夙红不自觉地退了一步,心里如同打鼓般,她着实被吓了一大跳,她完全没有预想过这种情形的发生!

“天青,承诺和誓言,都不能轻易出口啊。一不小心,就绊住了一辈子。你就不怕我提些乱七八糟的要求?”夙红长叹一口气,心绪忽然间全乱了,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

“只要是你的要求,我一定达成。”云天青直起身,满脸认真,和往日的戏谑随意完全不同。

“不过是一柄剑而已。”夙红抬头对上云天青的目光,“并不值得你这样的承诺啊。”

“我乐意。”云天青眨了眨眼,咧嘴笑了起来,“这句回答,可真够厉害,便让我也借用吧!”

夙红只觉得眼前的景物忽然模糊起来,只有这个少年的笑容变得无比清晰。

“你本不该来琼华。”夙红转过头,带着叹息的语气说。

“你也不该来的。”云天青淡淡地说了一句。

夙红走回思返谷的路上,脑中还回响着云天青的那句话,‘你也不该来的’……

或许吧,这里和她理念相悖,的确不适合她,但是,她有不得不来的理由。只是,云天青,这个飞扬跳脱恣意的少年,又是为了什么,才决心上琼华?

一去数日。

夙红已经习惯了日日去往禁地,每次看到光辉交映的羲和望舒双剑,她都会相当无奈。

“羲和,有必要每次都用玄炎来欢迎我吗……”夙红揉了揉额头,看着旁边隐隐泛寒气的望舒,“你们就是急着找主人,也不必拿我撒气……喂,你们真的想要主人吗……我家碧煞一开始凶狠的不得了,想要夺了我的身体呢。你们若是想­操­纵人,想必一定很容易吧。”

羲和望舒不会说话,但它们可以用灵力波动来回答夙红的问话。

羲和剑稍稍收敛了炎气,望舒剑则悠悠地飘到夙红旁边。

夙红伸手弹了弹望舒,望舒发出一声清吟,似乎非常喜悦,蓝­色­光晕更盛。

夙红不由得苦笑起来,“望舒,我是厉鬼之身,这样呆在你们旁边,都很不自在了,要不是因为你们沾了我的灵力,恐怕我现在都难以靠近你们。”

羲和剑忽然又发出玄炎,虽然火焰一靠近夙红,就被望舒的冰气挡开了。

“羲和,你那是什么意思啊,又不是我想做厉鬼,你以为好好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变成厉鬼,很新鲜有趣吗?”夙红也不知道为什么,居然能明白羲和的意思,她和羲和望舒,隐隐灵犀相通——尽管她完全拿不准这到底是为什么,若说铸剑,宗炼师父出力更多,为何宗炼看起来根本不明白这双剑的想法?

夙红索­性­往地上一坐,仗着这里是禁地,绝对无人靠近,双手垫在脑后,靠着墙壁,完全没了正形。

“你们自有意识开始,便是旷世神兵,或有机缘,就是被陈列在神界也毫不稀奇,若你们两个剑灵脱离剑体,修得真身也不过举手之事……你们当然不会明白,我从一个普通的女孩子,忽然变成了自己陌生的族类,会有什么感觉……”

夙红闭上了眼睛,缓缓地述说。或许是因为她从未和任何人说起这些事情,此刻面对不言不语的双剑,又是在这绝对不会有人打搅的禁地,她破天荒地露出了自己软弱的一面。

“当我清醒的时候,自己一身血­色­红衣,我被吓了一大跳,我以前从来不喜欢这么艳的颜­色­,更何况……这和我家规矩相悖,犯­色­了……现在也不知道我家人怎么样了……这里都已经快七百年了,那边多少年了呢……七百年,说起来好容易啊,就是三个字,轻巧的不得了,可是真的过起来,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一开始被踪灭那老儿关在壶里,不辨日月的日子,呸,真是不想回忆,现在想想,要不是那些年我死咬着寻找答案这个念头,估计都撑不下来,好端端地学上不成,没日没夜地和人打打杀杀,什么礼仪全都丢到脑后去了,一个松懈就可能要命。我第一次知道自己爪子那么锐利的时候,想到的居然是不需要买菜刀!”

夙红啐了一口,似乎想起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情般,脸­色­­阴­沉下来。

“我以前……从来不知道自己那么能掐架,肋骨被打断了居然还能回手Сhā进对方咽喉。后来好不容易出来了,见到了踪灭……啧,从此就欠了一个大人情。要不然我现在才不在这个地方呢!不说这个……再后来是飞绝,溪风,重楼……说起来我明明是鬼,为什么认识的都是魔啊!”

羲和忽然向着墙壁劈了下去,冰屑哗啦啦地落下。

夙红把眼睛睁开一条缝,看了看羲和,继续闭上眼睛讲故事。

“我本来只是想知道自己怎么死的,怎么会到这里,没想到事情越来越复杂。红家和女娲,上古神祇……我最开心的事情,就是遇到了静女。静女看起来很聪明,其实有些方面呆的很,她很温柔,又细心,总给人需要呵护的感觉……我们一起游玩的时候,我甚至都想,即使暂时放下调查的事情,也没什么。结果呢?结果……红家和女娲后人,果然是不可能得到安稳生活的。红家没落,女娲后人则代代没有好下场,伏羲到底在想什么?吃个醋需要这么惊天动地吗?不就是红摄初抢了他心上人吗,没本事抢回来,只知道诅咒别人后代,真出息……鄙视他……”

自从夙红在梦里见过红摄初和女娲后,她就起了疑心,再联系到九天玄女说过的一些话,前后联系起来,她得出的结论,实在令她错愕不已。

红家那样的结果,女娲族那样的宿命,居然就是那谁谁醋坛打翻后,怨念仇恨的结果啊!

虽然夙红知道这事情八成还有其他原因在,不过主要原因绝对是这个!说什么人神相恋没有好结果,那完全是因为会被其他神诅咒才没有好结果吧!

白眼加白眼。

夙红对这个结论郁闷不已。

“红启祖先,红摄初,您真是划时代的牛人!若不是您,我怎样也不可能在这里对着两柄剑说话吧!厉鬼、法力、法术、阵法——我本来只需要记得怎么解题通过考试就行,哪里需要陷在这几界的纷乱里?怪不得您会说不能见妖即斩,被女娲上神点化的啊,可这琼华派,踪灭明明也知道妖分善恶,为什么现在这些老头就都不知道了呢?那道胤简直可以和您相比了,连双剑网缚妖界的主意也想的出来,不知道他那所谓的推演之法,比起红家占卜术如何。切,我又不可能占卜出任何结果。虽然我恨不得把那几个老头抓起来灌输上‘滥杀妖物必遭天谴’的观念,可惜,似乎他们价值观早已形成,不是我三言两语说得动的,不到黄河不死心——他们不狠狠栽个跟头,绝对不会明白过来……只看我那几个师兄师姐师弟师妹就知道,才几岁呢,观念就已经错的没救,也不是,云天青显然有救。”

夙红说到这里,突然听到外面传来声响,不像是脚步声,倒像有人碰到了什么东西,以至于惊动符灵,匆忙开战的声音。

她立刻停止说话,迅速站起来,心念电闪,碧煞应念而出,飞向门外。

三七章 柳暗花明又一村

夙红说到这里,突然听到外面传来声响,不像是脚步声,倒像有人碰到了什么东西,以至于惊动符灵,匆忙开战的声音。

她立刻停止说话,迅速站起来,心念电闪,碧煞应念而出,飞向门外。

当夙红奔到门口,看到外面几个人影时,她急忙停住了碧煞,嘴角不受控制地开始不断抽搐。

“你们几个怎么会在这里?!”夙红一挥手把符灵关回符里,冲着这几个还有些手忙脚乱的人吼道。

“擅闯禁地是大罪,你们不知道吗?!”夙红气急攻心,左手指着满脸尴尬的一个人,“玄震师兄,你怎么也跟着他们胡闹?!”

“哈……你好几天不见人影,我有些担心……天青师弟说看到你往这边来……”玄震自知理亏,声音越来越小,“我就过来了……”

夙红翻了个白眼,“我就知道少不了你的事情。”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压根没有看向被点名的人,反而看向旁边,“夙瑶师姐,你为什么不制止他们?”

被夙红的目光一扫,夙瑶不自觉地撇开头,“夙红师妹,你好几天没有早课,师父说你另有事情……”

夙瑶没有说下去,夙红看她那半担忧半为难的神­色­,也猜得差不多,视线再转,落在最后一人脸上。如果说,云天青会摸到这里来,她早就猜想到,那么,这个人,她压根没有预想过!

夙红收回碧煞,神­色­复杂,“玄霄师弟,你素来谨遵师命,恪守门规,怎么也跟着他胡来?这可不是关几天思返谷就可以了结的事情……”

玄霄满脸不情愿的神­色­,他是被云天青硬拖过来的,但是这样说,其实也不妥当,如果他打定主意不来,云天青再怎么死拉活拽,他也不可能在这里。归根究底,他心里也有些担心,才在云天青的撺掇外加强迫之下,趁着夜­色­潜到这里来。

“夙红师姐,你不会告诉师父吧?”云天青推了推玄霄,没想到对方还是闷不吭声,他只好自己走上来,说话间还向禁地里探头。

夙红左手一挥,禁地大门关严。羲和望舒并不在外间,她倒不怕云天青看到什么,她担心的是,再不关上门,羲和剑就要飞出来了。

“你们惊动了符灵,掌门师伯已经知道了。”夙红嗔怪地瞪了玄震一眼,“玄震师兄,亏你身为大师兄,也不约束一下他们。要是符灵没发现还算了……你们和我一起去琼华宫回掌门师伯吧。”

玄震诺诺地应了一声。

夙红一想到太清对双剑的重视,就一阵头疼。如果只是云天青一个人,那还好些,现在连上玄震夙瑶,太清还不知道会发什么火,但愿他心情够好。

几人沉默地往琼华宫走去。

走到半路,玄霄忽然开口,“夙红师姐,禁地里有什么?”

夙红一回头,就看到他微蹇双眉,心事郁结于内的表情,这才想起,虽说他是羲和宿主,到现在,他根本没见过羲和剑——其实这也是没办法,若现在羲和便认了主,无人从旁克制,羲和玄炎不伤了他才奇怪。

思及此处,夙红对他和羲和之间的感应暗暗称奇,居然这样也能感觉到羲和剑的气息。

“你迟早会知道,不过不是现在。”夙红淡淡地说了一句,看到琼华宫的灯光,她看看几人,心里很是没底,“你们过会儿别开口。”

如果说,原本几人对擅闯禁地没什么特别严肃的概念,现在夙红的表现足够他们明白了。

夙红在琼华很出名,原因之一就是会犯门规,那些处罚较轻的门规,她已经犯了个遍——足见得她对门规的了解和不重视。

素来蔑视门规的夙红居然露出这样凝重的神情,几人怎能不惊讶,这之中,犹以云天青为最,因为他最清楚夙红不把门规放心上。

“夙红,先前符灵惊动,何人闯入禁地?”太清似乎知道夙红会来,一见她进门就发问。

“掌门师伯,这是个误会。”夙红停顿了一下,“先前夙红让天青师弟帮忙采集矿石,天青师弟来回报的时候,却找不到我,他一时情急,就找了玄霄师弟帮忙,两人误打误撞地找到了禁地去。也是夙红警觉­性­不够,还劳动符灵动手了……”

太清听着夙红的话,原本凝重的脸­色­缓和了不少,但仍有疑虑,“那玄震和夙瑶怎地也在?”

“夙红想着多半惊动了掌门师伯,就带着两人来解释。半路上遇见了玄震师兄和夙瑶师姐,他们恰好来汇报事情呢。”夙红背在身后的左手打着手势,希望两人能明白她的意思。

玄震很快反应过来,立刻走上前,“师父,弟子有事回报。”

“夙瑶也正要回报上次的任务。”夙瑶立刻跟上,恭敬地回答。

“这倒是巧了。”太清笑了笑,“既然是误打误撞,以后别再去就是。夙红,难得见到你为别人求情,似乎一直以来,都是别人为你求情啊。”

太清说话的时候,带着明显取笑的口吻。

夙红被噎得翻个白眼,“掌门师伯,多谢您的关爱。”

“夙红,你入门也近七年了吧?”太清微笑着看着几人,忽然想到了什么,“满师的测试也不必做了。你可以收徒了。”

“掌门师伯,您饶了我吧!我不想收徒!”夙红一听这句话,吓了一大跳,让她收徒?身后跟个拖油瓶吗?

“你这一身铸剑的本事,就不打算找个传人吗,宗炼还等着有徒孙好训斥,他抱怨了好几次,说你学的太快,他完全没有成就感。”太清捋着胡子,笑得眉毛颤动。

夙红扯了扯嘴角,“师父大可以再收个徒弟嘛。夙红自知没有为人师表的德率,还是算了。”

太清又乐了一阵,才挥挥手说,“玄震夙瑶留下,你们几个回去吧。”

夙红立刻道别退出,玄霄和云天青跟着出来。

三人通过传送阵到了高级弟子居住的区域。

云天青这才长舒一口气,“吓死我了,你说的那么严重,我还以为今次出不来了……没想到师父根本没处罚。”

比起云天青的轻松,夙红和玄霄显然各怀心思。

须臾,夙红皱着眉开口,“我觉得很奇怪。就算是误闯,去思返谷一个月也不奇怪,掌门师伯居然笑笑就算了,太不合理了。”

玄霄点点头,同样面­色­凝重,“我也觉得奇怪……师父今天,似乎特别地……高兴?”他犹豫了一会儿,选择了这个词。

夙红和玄霄对视一眼,两人同时肯定了一件事。

“一定有什么特别的喜事,掌门师伯才会如此宽松地放我们过关……”夙红右手点着左手手臂,百思不解。

“我们?”云天青忽然Сhā进来,“怎么变成了我们?”

夙红瞥了云天青一眼,才好笑地说,“你不会以为掌门师伯看不出来,我在帮你们扯谎吗?如若要罚,我也是共犯。”

“师父看出来了,为什么还放过我们?”云天青惊了一下,立刻提出疑问。

“我也在想。”夙红把云天青拍到旁边去,可怎么想都没头绪。

玄霄突然想起一件事,双目一亮,“今天早晨,我在太一宫见到师父的时候,他手拿着一本薄薄的册子,喃喃地念着什么,满脸喜­色­!”

“一定是因为这个!”夙红毫不犹豫地加以肯定,“可是……那册子上写了什么,他会高兴成这样?”

玄霄皱了皱眉,欲言又止。

夙红轻咳一声,知道自己用词不当,这位孝顺弟子不快活了,“掌门师伯会为了什么,高兴到这种程度?玄霄师弟,你记得那册子有什么特征吗?”

玄霄细心回想了一会儿,有些无奈地摇头,“离的太远。只能看到封面是红­色­,书页暗沉沉的,似乎是红­色­的字。确实少见。”

夙红心里一动,“玄霄师弟,你说……书页暗沉沉的?是不是接近深褐­色­?”

玄霄点点头,“差不多这个颜­色­。师姐见到过?”

“不,我只是瞎猜的。”夙红勉强笑了笑,心里猛地沉重起来,深褐纸张朱砂笔,红­色­封面,那分明是红家典籍不二样式!

“哇!夙红你真厉害,瞎猜也能猜中。”云天青向后退了一步,动作很是夸张,“你要不要考虑去给人算命?很容易的,你随口猜猜就对了!”

“哼,真那么容易,你的卦学怎么总不长进?”夙红懒懒地横了云天青一眼,让他安稳了。

“今天你们也乏了,好好休息吧。别再去禁地,今天的事情再来一次,难保掌门师伯不发怒。”夙红看看两人,叹了口气。

云天青一把拉住夙红的衣袖,“我有话要问哪!为什么你在师父面前,直接把我给推了出来?”

云天青眨巴着眼睛,一脸好奇。

“本来就是你撺掇的吧。何况,除了你,四个人里,谁看起来最可能做出擅闯禁地这样的事情?”夙红抬手给了云天青一个栗子,“以后别闹得没个形。我可能顾不上外面的情形。”

夙红这句话,虽没提到她到底要做什么,其实已经暗示得很明确了。

云天青和玄霄同时愣住了。

“夙红师姐以后都要在……”玄霄有些难以置信,“师姐不铸剑了吗?”

“掌门师伯不是让我收徒,好打发别人去铸剑吗?”夙红笑了笑,“以后见面时间恐怕不多,天青,我在思返谷留了不少东西,你若是饿得慌了,可以去取些。”

“你这是在咒我吗……”云天青扁了扁嘴,“你怎么不嘱咐玄霄师兄?”

“他?他用不上。”夙红扫一眼玄霄,只见他静静站立在月光下,整个人透出的肃然之气,清楚地昭示了他的为人。

“对了,天青,清单上的矿石你还没采齐,齐了以后,送到承天剑台去,师父念叨很久了。”夙红耸了耸肩膀,“上次我也没用多少好矿,他就紧张兮兮,小气巴拉的……记得送去以后,跑路要快。”

夙红说完之后,就施施然地走了。

云天青站在原地,下巴差点脱臼,“玄霄师兄,上次我们去承天剑台的时候,宗炼长老只喊着没有好材料吧,她到底用了多少东西……”

玄霄略带同情地看了云天青一眼,破天荒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玄震师兄说,夙红师姐向来把顶级的矿石当石灰用。”

云天青欲哭无泪。

那一张长长的清单,他何时才能脱离苦海?

夙红原本想回思返谷去,走着走着却不知怎么走到了禁地。

等她看到了那扇熟悉的大门,才回过神来。

“来都来了……”夙红叹气,索­性­打开门走进去。

羲和望舒对她的气息很熟悉,立刻从内间飞了出来——当然也可以说,望舒立刻飞了出来,羲和不得已跟着而已。

夙红走到冰室,往地上一坐,满脑子都在想太清看到的那本册子上写了什么。

没想到这里居然有红家的典籍!

当夙红这样感慨的时候,她立刻想到了红摄初,想到了那个梦,于是释然,“也是。红摄初随便写上几本……流传下来也不稀奇。”

夙红不禁唏嘘,红家的典籍被红摄初亲手焚毁了不少,不知道他留在这里的,到底写了什么。

会不会……有回到原来世界的方法?

夙红一想到这种可能,心里就像千百只猫爪子在挠一样。

红摄初和她的情形不一样,红摄初来了这里,又回去了,所以他一定知道回去的方法!

可能会有……可能也就是不相­干­的东西……

不对,太清会高兴成那样,一定记载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法术?阵法?总不可能是三百六十五个夜故事或者笑话集吧……

夙红被自己的冷笑话给冷了一下。

“真想偷来看看啊……”夙红抱着头,无意识地抓着头发,而她抓着抓着,不知何时,就变成了右手转着左手的手链玩。

‘铃……’

轻轻的一声铃响,夙红动作一顿。她把左手伸到眼前,看着那两个铃铛,不由得想到上次它们发光的情形。

夙红右手捏着铃铛,“喂,再发个光看看?那么厉害,连重楼也能挡住?再亮下?”

铃铛没有丝毫反应——这是理所当然的,它又不是灯泡……

夙红大约也知道这不可能有结果,颓然放下手,正感到心焦难耐,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幻瞑界中,有记录梦境的宝物……还有入梦的法术……如果去幻瞑界……说不定……”夙红被这个想法震惊了,她站起来,红眸几乎要放出光来,“我怎么早没有想到?!只要让它们看看我的梦,不就可能知道我死的原因了?!”

夙红立刻取出千凝魔艮,双剑一下子转过剑尖来。

夙红抿­唇­一笑,“抱歉,我要去幻瞑界一趟。你们在这里呆着,记得安静些。”说话间,她已启动了千凝魔艮。

冷笑话之本文腰斩的原因

注:以下,都是我和朋友在讨论角­色­和情节的时候,发生的事件……

请大家将下列事件与本文人物自动进行区分,牢记这是脑内YY的后果……

故事开演。

情景一。

红红一边走路一边唱歌,唱的是青花瓷,正唱到“天青­色­等烟雨,而我在等你……”

玄震笑眯眯地走过来,“歌唱得不错。”

夙瑶:“是我们认识的人吗?”

红红:“啥?”

玄震:“你在等谁呀。”

红红(一头雾水):等谁,什么等谁?

N天之后,几人遇到了云天青。

在云天青自我介绍后,几人同时大悟,“原来就是你!”

于是,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云天青遭遇不明人物袭击,不得不黯然退场…………

翌日。

红红换了一首歌,名曰一眼万年……

暴力场景省略,不和谐场景全部口口化……尘埃落定后……

本文重要剧情人物缺失,不得不腰斩……

情景二。

某年某月某夜。

夙红悄悄地摸到琼华派的厨房,悲剧就此揭开序幕。

夙红一边烧菜哼歌,心情相当不错,当锅里传出香气的时候,她深吸一口气,满脸幸福。

夙红很高兴,想要盛起来,却发现没有够大的汤碗,只好去外面取。

在夙红离开厨房的时候,几个黑影静悄悄地摸了进去。

“哇,好香!没想到红丫头居然还会烧菜!”黑影一号摘掉头罩,原来是掌门太清。

“我很怀疑她烧的东西能不能吃。”黑影二号摘掉头罩,赫然是威仪长老重光。

黑影三号利落地扔下头罩,舀了一大勺汤,咕噜咕噜地灌了下去,发出满足的惊叹声,“哇,味道不错!”此人便是宗炼。

于是,三人把汤全部喝掉,并在夙红回来之前,悄悄离去……

夙红走回厨房,被空锅惊了一跳。

“呀,哪里的耗子偷喝?”夙红才说完,忽然右手摸摸下巴,“我好像还没放解药啊……刚才锅里加了什么来着……糟糕……好像一时间走神忘了。唔,反正是耗子喝了,也没关系吧。”

翌日。

琼华派大乱,掌门与两位长老的辞世,使得剧情无法继续。

本文因而腰斩……

情景三。

第一天,夙红没有出现。

第二天,夙红没有出现。

第三天,夙红没有出现。

第四天,夙红没有出现……

玄震终于觉得奇怪,跑到承天剑台去问宗炼长老这是怎么回事。

宗炼长老哈哈哈笑了几声,才压低声音说,“这是一个不能说的秘密。”

玄震一头雾水,“嗯?”

宗炼长老接着笑,“天很蓝,水很清,云很白……”

玄震继续雾水,“嗯?”

宗炼长老笑了很久,才轰然倒地,口吐白沫。

“我再也不喝她煮的东西了……”言毕,宗炼长老含恨闭目。

夙红端着一碗液体急匆匆地跑过来,“师父,师父!我做好解毒药了啊!师父——!”

玄震被‘解毒药’三个字震撼住,“师妹,你居然……你居然,想不到啊!你居然能下此狠手!”

夙红放下碗,一边抹泪一边说,“师父,早告诉您那是耗子药了,上次耗子偷喝了我的汤,我这才……师父……”

因宗炼意外去世,夙红悲痛不已,就此隐居。

本文因而腰斩……

情景四。

第一天,夙红没有出现。

第二天,夙红没有出现。

第三天,夙红没有出现。

第四天,夙红没有出现……

玄震心中大惊,急忙跑去承天剑台。

“宗炼长老,您没事吧?!”

“嗯?玄震,我没事,你来寻夙红吗?”宗炼乐呵呵地捋着胡子,指了指思返谷,“她罢工了,呵呵……”

玄震松了口气。

一年后,夙红依然没有出现。

……

乌鸦飞过。

夙红因对后妈不满,彻底罢工,本文因而腰斩……

情景五。

玄霄深情款款地看着夙红,轻轻地执起她的手,朱­唇­轻启,“夙红,只有你才是我心念所系。我愿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夙红呆住。

玄霄继续柔情状,“只要能和你在一起,任何地方,我都甘之如饴。”

夙红终于忍不住,一巴掌拍倒此疑似玄霄的人,嗖一下把莲子抓了出来。

“莲子,你给我交代清楚!这到底怎么回事?!”

莲子懵懂状,“嗯?怎么了,这不是XX告白吗?很正确啊……啊?!”

莲子骤然清醒,握住夙红的手大哭,“二女儿啊,我对不起你……我串了剧本了,这里不是玄霄,这也不是仙剑的……我一时手滑……”

夙红大怒,“滑你个头!”

一阵电闪雷鸣。

莲子化为一缕青烟……

本文因而腰斩……

情景六。

莲子在校园里一边啃面包一边埋怨,“你个死玄霄,这么难写,棺材脸大冰块……话少还难伺候,丫丫的,你还是快点去冰封了算了,你去死吧——!”

莲子因积怨爆发,遂大吼一声。

当莲子回过神,惊觉自己被N名怒火中烧的霄饭围住。

“哎?大家要冷静啊…………”

暴力场面和谐,血腥场面口口……

救护车开过,送往医院。

因莲子多处受伤,失血过多,抢救无效……

本文因而腰斩……

三八章 春花秋月何时了

对于夙红来说,双剑很重要,琼华也很重要,但是,对于红红来说,寻找答案比所有事情都更加优先。

她曾指天誓日,“不得真相,誓不入轮回!”

当日,那清越激昂的声音不断回响,久久不散,恰如她心中满填的心思。

光­阴­荏苒,岁月如梭,今日的红红,早已不复当时那般法力低微。

她刻苦修炼,她血战不停,就是为了获得足以保护自己、查知真相的力量,她修得近六百年的法力,她熟练地运用着红家花样繁复的阵法。

她曾一度搁下的事情,终于再次有了眉目。

寻找自己的死因,寻找自己来到这世界的原因,在最初,不过是支持她活下去的执念。若没有一个念头,让她不顾一切地守着,恐怕她早已挨不过那晦暗的岁月。

日子久了,这执念静静地渗进了她的心,合着她那几乎与生俱来的固执,逐渐转变成她的信念——彼时,她已经无法放下这件事了。

这疑惑静静地盘旋在她心底,如潮汐起落,时而翻腾,时而安稳——如同红红改变不了自己厉鬼的身份一般,从此,这疑惑,这信念,便与她如影随形。

终有一日,定会查清真相。

红已无法分辨,她是为了心中无法排解无处可归的怨恨,还是为了理清真相,绝不愿受人蒙蔽的固执——红家的教诲,红家人固有的特质,与红本身的­性­格,终是密不可分地糅合在一起。

她想过暂停这件事,一心陪着静女,但是静女死了。

她一度因为没有头绪而搁下这件事,潜心在魔界修炼,若不是为了还踪灭的人情,她可能根本不会和琼华扯上关联。

没想到,冥冥中的那只手,轻巧地拨动了名为命运的弦,只需几个音符,她兜兜转转,终究回到了早已被定好的路上。

在时空转换的间隙,红红不禁敲着自己的脑袋,暗骂自己早没想到——不然早就可以去幻瞑界了,也不用拖到今日。

白衫被红衣取代,长发流泻而下,眉目间的克制矜持少了许多,一缕一缕跳出的,是属于红红的傲然笑意。

娟细的眉本是温婉的象征,然而一旦挑起,那眉梢轻扬的锐利,就打破了柔顺的固有印象。

明眸善睐,浅笑如月,只那眼角的上扬,就生生逼出了几分张狂的傲然。

朱­唇­略弯,浮出一抹笑意。

长袖一振,艳丽的大红迷乱了人眼,繁复的金线刺绣也压不下那浓烈的绯­色­。

红左手把玩着颈边垂下的发丝,右手亮出一枚令牌,工整的篆字鲜艳如昔。

“魔界将军红红,今日特来拜访幻瞑界之主。”

红站在幻瞑界入口边,对那两个目瞪口呆的守卫如此说。

解开了封印后,红的灵力再不受压抑,轻易地让这两个小守卫心生恐惧。

所谓妖魔,原本就比人类更敏感,尤其在对力量的感知上。

好一会儿,一个守卫才反应过来,匆匆奔去报告,另一守卫则紧张兮兮地盯着红,手中的长戟微微颤抖,暴露了他的心思。

红看也不看他,只抱着双臂,等待幻瞑界主人的回复。

等待了片刻后,仍然没有回音,红开始打量四周,大片绮丽的紫­色­晶石,只看着就令她眩目,这种梦幻般的紫­色­,实在很难得一见,更何况它所散发出来的灵气,太过诱人。

难怪琼华派的老头会动心……面对如此大量的灵气源,她也很难不起贪念。

人心总是不能杜绝贪念,但是,却可以克制。

“幻瞑界……很漂亮呢。”面对着这些动人的矿石,红没有做出任何不轨的举动,而是托着下巴,诚心赞叹。

“远来是客,魔将军的到访,婵幽相当意外,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位贵客。”女子的声音透露出惊讶的情绪,只见来人眉目含笑,脚步娉婷。

红闻言转头,也睁大了双眸,“幻瞑界之主竟然是女子?这真是令人惊讶了。”

“婵幽恭迎客人,听闻是魔将军,婵幽也不曾想到,竟是稚龄女子,而且……竟然并非魔族。”婵幽眯了眯眼睛,幽幽紫眸闪过几许流光,“妖魔素来不往来。不知魔将军到底所为何来?”

“婵幽大人,我表明魔将军的身份,无非是不想引起无端战斗而已。若我不这样说,厉鬼闯进幻瞑界,恐怕我面对的就不是大人您,而是幻瞑界的护将战士了吧?”红欠了欠身,眨眨眼睛,“叫我红便可以了。我此来,有事相求,同时,也有件很重要的事要和您商量。”

婵幽闻言,微微愣了一会儿,细细审视红片刻,才挥手让身后随形的两位幻瞑护将撤去兵刃。

“既然如此,你随我来,此处不是谈话的地方。”

“多谢婵幽大人。”红的视线在两位护将脸上一转,露出几分好笑的神情,却对婵幽多了不少佩服之心。不愧是一界之主,决断之果决,眼光之犀利,和这些纯粹的护将相比,却要好上很多呢。倘若她真的有心生事,何须亮明身份,潜入了幻瞑界便可以四处偷袭,领上一群中等魔族,就能让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婵幽步态优雅,一步一步摇曳生姿,只看的红啧啧赞叹。

“婵幽大人,梦貘都如此好看吗?”红忍不住问了出来。

婵幽脚步一顿,原本凝着的几分戒备之心却被扰得一散,她不自觉地笑了出来。

“红,你自入幻瞑,已赞过两声漂亮。你可知,先前奚仲归邪差点便出手攻击于你。”

“他们没出手啊。”红轻松地回了一句,一想到将要说的事情,心情就沉重起来,“婵幽大人,这次来,除了我自己的私事,却有一件攸关幻瞑界生死存亡的大事,我必须和您说明。”

婵幽周身气息一变,脚步却未停,只走到幻瞑宫,她坐上正座,俯视着红,多了几分庄严。

“攸关幻瞑生死存亡?你危言耸听吗?”婵幽一手搭着座椅的扶手,紫眸逼视着红,完全锁定对方的气息,“你可知欺骗幻瞑之主,是何罪名?”

“我不知。但我很清楚,我此刻行径,必被定为叛逆。婵幽大人,我另有一道号,唤作夙红,是当今琼华派长老宗炼首徒,我所言之事,便和琼华有关。”红毫不退却地直视婵幽的眼睛,说话间,已迅速理好了思路。

“琼华派?人界修仙门派?”婵幽轻皱眉,“你为厉鬼,怎会身在琼华?”

“我自有理由,其中因由,不必与人解释。婵幽大人,幻瞑界每一十九年,便会和人界最为接近,临近昆仑山巅,而琼华正地处于此!”红有些恼怒,更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思,“如今掌门太清,竟打算在两界最接近的时候,缚住幻瞑,抢夺灵力,屠戮梦貘。”

“你说什么?!”婵幽再也不能保持冷静,迅速站起,满脸难以置信的神情,“他要以何法缚我幻瞑?!”

红的双眸中迅速掠过一些思绪,她缓缓摇头,“此事为琼华机密,我尚不得知,但我知太清决心已定,势不可挡。我特来告知幻瞑之主,企望你可以想出规避之法,否则来日大战,将再不可避免。”

婵幽握紧双手,呼吸一滞,“竟有此事……红,我需与幻瞑众将商议,你是否……”

“婵幽大人忘了?我说过,我还有一件私事。”红在说话间,已将私事和这件事的轻重前后颠倒了过来,“久闻幻瞑界有着让人在梦中回溯过去的法术,是否属实?若确有此术,能否用在我身上?”

婵幽在几个呼吸间,已经稳定了心神,她深深看了红一眼,微微笑了。

“确有这样的法术,不过……此术施展不易,幻瞑另有一处,可以直接看到梦境,你先去那处看看,若不能找到所求,我们再行商议,如何?”婵幽拍拍手,旁边走出一个侍女。

“你带这位红小姐去往里幻瞑宫。”

红没想到婵幽居然答应得如此容易,心绪忽地一乱,当即盈盈拜下。

“多谢婵幽大人!”红跟上侍女的脚步,回头看看紧张肃穆的幻瞑众妖,心里默默做了决定。

里幻瞑宫。

侍女低着头,轻声说,“红小姐,宫主已启动了法术,您只需静心回想,需要回顾之梦便可。心中暗念做梦之人的名字,不可心有杂念。”

“谢谢。”红没有注意侍女恭顺之下的小动作,心情激荡地走到那巨大的紫晶石前,正要回想,却眼前一花,灵力仿佛离身而去,身体一软,便倒在地上。

侍女立刻上前,把昏迷的红扶到了旁边,对守在外间的侍卫说了些什么,侍卫急急地走开。

紫晶石上已投出幻影。

青瞑浩荡,万里无云。

半空中,一名年轻男子身着道袍,背悬长剑,一手掐着剑诀,口中念念有词,转瞬间铺天盖地的雷光降落,地上的妖群纷纷倒地,哀鸣不已。

正当此时,一个面貌秀丽的女子飞来,手中蓝光一闪,大片的清露落在妖群身上。

“你怎能如此?!妖不为恶,何以杀之?!此倒行逆施之为,必将招致天谴!”女子直斥男子,气息急促。

男子不屑地看着她,“你是谁?”

“我是女娲。此地由不得你如此任意妄为!你屡次对妖族下手,斩尽杀绝的做法,已经令怨气上达天际,你居然还不知错……咳……若再错下去,你会没有后退的机会!”女子一道法术,已将妖群送走,凝视着眼前的男子,面带怒­色­。

男子收起法力,盯了女子半晌,似乎有些不敢相信,“你……是女娲?人身蛇尾的女娲?”

“……你怎会知道?”女子脸­色­一红,似乎有些恼怒,“你到底是何人?!”

男子低头喃喃地念了好一会儿,才摇摇头,看着对面的人,“红摄初。”

男子说完,光芒一闪,就消失无踪。

画面就此中断。

过了一会儿,紫晶石再次投出影像。

依然是那名男子和女子。

这次却是在非常恶劣的环境下。

天空­阴­云密布,漫天打闪,轰鸣不断,大地龟裂,遍地地火游走,没有一丝生命的绿­色­。

男子将女子拦在身后,剑眉微皱,语气透出不屑,“我却不知,伏羲大神居然需要凡人相助。”

女子扯了扯男子的衣袖,似乎想说什么,却被男子瞪了一眼,乖乖闭嘴了。

在他们对面,一个人身蛇尾的男子浑身缠绕着浓厚的灵力,一手提着长枪,火红的眸子盯着红摄初。

“红摄初,若你助我得胜,我便不再追究你擅杀妖族之罪!”他声音嘶哑,有着刀割般的锋利感。

“哼,我要做什么,和你无关!你需记住,我只为了女娲出手!”红摄初话音一落,手中长剑即腾空而起,幻出万千剑影,正朝着与伏羲交战的蚩尤。

蚩尤没有恼怒,反倒笑了起来,“呵呵,红家小子,你今日助他,他日定必后悔!伏羲这小人,恩将仇报,最是拿手!”

红摄初慨然一笑,“蚩尤,你我原本更投缘。只是今日,我只能选择一边。若来日得闲,我必将探望于你!”

言毕,红摄初左手前指,剑影尽数攻向蚩尤,右手在空中连划,口中唱诵起咒诀。

“文王后天八卦,解八卦­阴­阳之理,取天地正气,以天之清地之厚,驳斥邪气消长。非天之理,妖魔横行,非天之纲,判为邪佞,非天之属,斥为罪责,缚之于地,绞杀­阴­阳——地煞八卦大阵!

蚩尤面­色­一变,震惊不已,“你竟为了她,动用如此阵法!”

天地间一片混乱。

画面中断。

这次过了许久,紫晶石才再次发亮。

红摄初握着女娲的手,整个人已经没有了那般锐利,只透出温柔。

“你有了孩子?我们的孩子?”

女娲羞涩地点点头,正准备说什么,突然惊恐地抬头看向天空的某一处。

红摄初跟着看向那个方向,脸­色­瞬间沉下来,“伏羲,你又来做什么?”

伏羲死死地盯着眼前的男女,半晌,他嘴角流出血来,恨恨地吐出几句话。

红摄初和女娲同时变了脸­色­,女娲立刻护住了自己的肚子,红摄初则刷的一下抽出长剑,直指伏羲,“你将蚩尤逼到魔界,陷害神农,还不够吗?!”

“红摄初,你以凡人之躯,与神相斗,必遭天谴!人神相恋,更为天地不容!”伏羲横眉怒目,两句话掷地有声。

红摄初讥嘲地笑了,“天谴?却不知那天道要谴的是谁!我红启纵多有过犯,也早已悔悟,反倒是伏羲大神,对我夫妻如此关照,令红启感激涕零!”

伏羲盯着红摄初,半晌,浮出一抹残酷的笑意。

“红摄初,你的子嗣,必将受因果之报,红家罪孽,总有清算之日!女娲后裔,必将世代短命,不得善终!”

伏羲说完,消失无踪。

女娲脸­色­惨白,手臂微微颤抖,“摄初,我……连累你了?”

红摄初握住女娲的手,目光复杂地看了天空一眼,“不……我红家子孙……必定不会输给如此因果。倘若对这般天意低头,那就不是红家人!红家人,仰不愧天,俯不怍地,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画面中断。

昏迷的红眼角湿润。

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滑落。

‘红家人,仰不愧天,俯不怍地,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红家子孙,必定不会输给如此因果。’

红的心里满满地填上了难以言喻的温暖,那股热流,渐渐地变得滚烫,仿佛星火燎原,燎着了红家刻入骨髓的骄傲。

“仰不愧天,俯不怍地……”红无意识间呢喃出这两句话,全然不知,在一旁看到影像的蝉幽已经完全痴了。

三九章 所欲有甚于生者

红所见到的梦,远不止紫晶石投映出来的片段,她所看到的故事,更完整,更详细……

红摄初意外来到这个世界,遵从红家祖训,‘见妖即斩,魔魅尽除’,前后消灭了无数妖­精­鬼怪,妖­精­哭诉的怨气直达天际,惊动了女娲上神前来劝阻。

之后的事情就简单了,红摄初与女娲相恋,却触怒了伏羲大神,伏羲还没来得及算账,蚩尤便与之决裂,随后爆发大战,连年不休。在女娲的恳求下,红摄初Сhā手这场战争,以地煞八卦大阵助伏羲打败了蚩尤。

伏羲从此尊为天帝,蚩尤前往魔界,自号魔皇。

没过多久,伏羲与神农开战,神农被迫离开神界,从此下落不明。

红摄初与女娲多行善事,期望能洗去过去的杀孽。

伏羲突然出现,诅咒两家后人,这之后不久,女娲诞下女儿,身体虚弱之际被伏羲所杀,红摄初怒而与之战,此战导致其双目皆盲,在千钧一发之际,红摄初启动时空转换的法术,回到了原来的世界。

这就是全部的事情。

说起来,也不过如此简单。

概括地说,就是从权势争夺到争风吃醋,亲友和睦到割袍断义,不过如此简单,不过如此荒唐,只是一个人吃醋了而已。

但是,当故事的主人公变成了伏羲、女娲、蚩尤、神农、红摄初之时,却再也没有轻松的意味。

换作其他人,可能不过轻笑一声,感慨几句上古众神间的争执,或是欣羡地说红摄初竟能与神魔相抗,在或者羡慕于红摄初和女娲的爱情,抑或者悲叹几句两家后人坎坷宿命。

那是局外人。

只有完全无关的局外人,才可以用轻巧的口吻说出这些。

身在这局中的红红,又怎能笑着说一句,原来不过是这样简单的事情。

如何能够说的出来?

多么简单的事情,人神相恋,神魔大战,诅咒早定,不过如此。

倘若那诅咒加在自己身上,谁能够笑笑便罢?

红有过愤怒,有过不甘,有过埋怨,有过仇恨,而更多的,却是终明真相的释然。

当她看着那狂傲不羁的男子说出‘红家子孙,必定不会输给如此因果’时,她的心受到了强烈的震撼。

她从来不知道,红摄初居然可以对那样遥远的未来如此坚信,相信自己的后人一定可以渡过所有坎坷。

那是红摄初生来具有的傲气,还是他对红家子孙不需原由的信任,她无从分辨。

可是,她忽然觉得,加诸己身的所有困苦,都没有往日所觉的鲜明了。

仿佛得到了一个期待已久的肯定般,她从来没有如此清晰地感觉到,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她历经的这些岁月,她尝过的诸般苦楚,即使早由天定,那又如何?

如果这能让那傲视九天的红摄初保持着这样的信赖,这样的风骨,即便更多崎岖,她也能一一走过。

孤独漂泊在陌生的世界里曾有过的所有不安都消失了。

远航的船只找到了灯塔,飞行的候鸟见到了曙光。

其实她所寻找的,不过一个支持自己走下去的理由而已。

那光风霁月的男子,那傲视苍穹的男子,那拔剑指天的男子,那不惜与神作战的男子,那不惜盲了双目也要叫伏羲付出代价的男子,那从来无悔无恨的男子……

那样的人,便是红摄初。

那是她的祖先。

红为红摄初感觉到骄傲——是的,骄傲,有这样的先人,她怎能够说,自己受不住这所谓因果?

红家家规第一条,便是身有傲骨,无论何时,绝不轻易低头。

红摄初是个非常合格的红家人,那么,她呢?

她希望,自己也可以一直坚持着,希望自己可以对得起红摄初的信赖。

或许换作他人,会以为红摄初自私而不负责任,随意开口,将烂摊子丢给后人。

只有同为红家人的人,才能明白,这是红家特有的感情的表现。

正因为骄傲,正因为信任,才能如此断言。

红的眼角湿润了,她心中漫溢的情感,终于宣泄出来。

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滑落。

红的心里满满地填上了难以言喻的温暖,那股热流,渐渐地变得滚烫,仿佛星火燎原,燎着了红家刻入骨髓的骄傲。

“仰不愧天,俯不怍地……”红无意识间呢喃出这两句话,全然不知,在一旁看到影像的蝉幽已经完全痴了。

婵幽呆呆地盯着紫晶石,即使影像早已消失。

“……红摄初……”婵幽情不自禁地伸手碰触紫晶石,语调已带上颤音,“红……摄初……女娲上神……”

婵幽做梦都想不到,竟然会亲眼见到这些景象。

这些是幻瞑梦貘口耳相传的传说,每代幻瞑之主继任,都会自先代那里,得知这段过往,但是,她们所见的,不过是几个片断的残象。

“……哼,看来婵幽大人,很不信任我啊。”红已清醒过来,站在婵幽身后,见她呆了半晌,才凉凉地开口,提醒她身后还有其他人。

婵幽这才如梦初醒,手离开紫晶石,转身看着红,神情已然完全变了。

“你是他的后人?”婵幽的话问得急促,不自禁地握住红的手,“你便是红摄初的后人?”

红不自在地动了动手腕,也没挣脱,只疑惑地看着婵幽,心里还存有几分不满,“怎么了?我早已自报家门,红红,姓红名红。”

婵幽的手突然用力,长长的指甲刺的红一痛,立刻甩开了手。

“你做什么?!”红拧起眉毛,“先前令我昏迷,帐还没算呢!”

婵幽立刻收回手,深深地看了红一眼,紫眸波光荡漾,许久,她才开口,“我先前以为,红红便是名字。原来……已经是红家末代了吗,你终是来了这边啊……”

红听到‘末代’两字,脑中嗡的一声,“你,你怎么知道?!”

“自是红摄初说与我幻瞑先人。红小姐,多有得罪,请你见谅。”婵幽面带愧­色­,深深鞠了一躬,“红摄初大人与女娲上神于幻瞑之恩,幻瞑一日未忘。今日得见红家后人,实在出乎婵幽预料。”

红只觉得脑子里一团乱,九天玄女知道红家的事情,现在幻瞑之主也知道,这到底怎么回事?红摄初昔日交游是否太广阔了?

“红小姐,请随我来。幻瞑替红摄初大人保管了一样东西,如今已是时候物归原主。”婵幽轻轻拉起红的手,目光中流露出几分怜悯,曾有过的敌意已经完全消失了。

“那是什么?”红任婵幽拉着手,她直觉对方没有恶意,反倒令她感觉到莫名的亲切。

婵幽领着红走过几个转角,在道路尽头念起咒语,紫­色­光幕消失后,出现的东西令红大惊失­色­。

“天!这……这东西居然在这里?!难怪红家怎么也找不到!”红过于震惊,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想要走上前看清楚,却发现脚如千斤重,膝盖酸软无力,就在咫尺之遥,她却不敢上前!

婵幽长叹一口气,紫眸幽幽凝视着红,“这便是红摄初大人托与幻瞑界的东西。几万年来,幻瞑一日不敢松懈。”

“……离箫琴……”红只觉得整个人都在颤抖,连话也不会说了,眼前那架五弦琴,她曾在图上看过的五弦琴!

“红摄初大人曾说过,他在琴上加了禁制,倘若不是红家人,绝对拿不走,也无法发挥它的力量。”婵幽痴痴地看着那架古琴,庄严的深红­色­琴身,银光闪烁的琴弦,琴面上的断纹,美得不似人力可以做成!

“当然……离箫琴只有红家血裔才能碰……它……它居然会在这里……”红的目光被琴所吸引,再也无法看见其他东西。只有那温润的蕴涵着深厚灵力的琴,那银光闪过的琴弦,她对这架琴的印象,起于幼年,直到此刻,她终于记起了她童年的事情。

那些被尘封许久的记忆一下子涌了出来。

她出生便可记事,因为天生­阴­阳眼,常常招来鬼怪,家人不得不把她送到爷爷所在的红家祖居,借着祖宅的庇佑,她才平安活了下来。她害怕见到陌生人,终日沉迷于红家典籍,常常拉着爷爷询问那些拗口咒文的意思……她­精­习易理,熟知仙神鬼怪之事,却完全不懂得与人相处。

在她十岁的时候,她走进了一个密室,见到了一幅画像。

那是红家某代族长的画像。

画上的男子须眉皆白,神情安适,双眸微敛,虽毫无神采,却奇异地吸引住她的视线。

男子席地而坐,左手按着琴弦,右手作拨动之姿。

那架五弦琴光韵天成,却也比不上男子风轻云淡的闲雅。

她情不自禁地走上去,仿佛被蛊惑了一般,伸手去触那右下角的落款。

就在那时,一阵红光闪过,她眼前一黑,醒来后,她的­阴­阳眼已被封上,同时,她再也记不清十岁前的事情。

只剩下那三双眼睛,时时在眼前闪烁,悲悯、恐惧、排斥……

其实,她在出生时,便听到了的,太爷爷的断言。

‘此女生辰为­阴­中之­阴­,五行属水,正合十六代族长预言。红家已至末路,前途如何,端看此女行止。便予她末代之名。因是女子,字号却不必了。此女命途坎坷,必将历经苦痛,唉……”

红目光有些呆滞,似乎惊讶到了极处,已经无法作出反应。

她慢慢地靠近浮于半空的五弦琴,手指伸出,却被红光阻挡。

“……身佩离箫,转弦奏响,红染霜河,天清地澈。”红一字一字地念出这箴言,红光慢慢消散,她的手终于碰到了亲身。

红抱住五弦琴,当场流下泪来。

“离箫琴……他居然留下了离箫琴……我终于知道,为什么我会忘记……”红的泪水一滴滴打在琴面上,哽咽着,“红摄初说着相信,却还是一心让我远离这样的命运……”

如果她没有­阴­阳眼,看不到那些鬼怪山­精­,忘记这样的过去,尚且可以回到普通人的生活。

他留下的法术,跨越了那样久的岁月,只为了将她稍稍推离命运。

­阴­阳眼和未成熟的灵力,都是妖魔鬼怪报复时寻找的坐标。

当她的这些能力都被封印后,妖魔们一时间失去了目标,而她也得以度过几年安稳而平凡的生活。

倘若不是红家已式微,本该从小训练她,令她可以与妖魔作战的,但是,那时的红家,已没有这样的训练者了……

红摄初到底有多少才能,才能预测到如此久远的将来,留下这样的法术。

天机不得泄露,所以,他将这个秘密,深深地藏在一幅画里,谁也没有告诉……

红依稀可以记起,那时候,因为好奇,破解了外间的阵法,找到内间密室的兴奋。那时候小小的人影,无忧无虑,又怎能预料到今日的一切。

“红小姐……”婵幽肃立一旁,眼看着红哭得伤心,终于忍不住叫了一声。

“嗯?”红抬起头,随意抹了抹脸,“婵幽大人,有何事吩咐?”

“红小姐,你既来幻瞑报信,心中必定已有计较吧?”婵幽抿了抿­唇­,秀美的脸庞透出一丝红晕,“说来惭愧,婵幽对如何避开此难,并无上策。”

红将离箫琴往手链中一收,仔细擦了擦脸,才恢复了平常的神­色­。

“婵幽大人料事如神呢。”红挑了挑眉,“真不愧是一界之主。不过,婵幽大人对我信心,却从何来?”

婵幽听出红话中带刺,却毫不羞赧,“婵幽统辖幻瞑,自当为我幻瞑子弟考虑。至于对红小姐的信心……我想,只凭你姓红,便已足够。”

红忍不住笑了出来,右手一挥,长袖扬起一道弧度,“婵幽大人真有眼光。我确实有个方法,不过,却无法令幻瞑完全避开此难,只能作为应急措施而已,或许可以减轻幻瞑界的损失。”

“愿闻其详。”婵幽遥遥一指幻瞑宫的位置,“这里并不是说话的好地方。”

“请您带路。”红耸耸肩,一脸无所谓的神情,只是那透着­精­光的红眸泄露了她的心思。

“红家有一阵法,可以加速物体的运行。我想,即便扩大些,令整个幻瞑界运行加快,也是可以。不过,这需要很大的灵力,而且,不可能偏移既定轨道。”

面对着婵幽和幻瞑六将,红侃侃而谈,信手画出一个小型阵法。

“列为若不相信,可以试试看。”

婵幽挥挥手,眸中噙笑,“这倒不必。红家人不屑于说这种谎吧。”

“婵幽大人对红家了解不少嘛。”红意有所指,迅速瞥了婵幽一眼,即回到正题。

“他日琼华缚住幻瞑,幻瞑可尽量避开争战,启动此阵法,我会设法减弱束缚之力,两相合力,或许能令幻瞑脱出网缚。”

“你有几分把握?”婵幽身体前倾,全没有了之前的柔弱温和,整个人笼罩着一界之主的霸气。

“不知道。我从未尝试过的事情,我不能做任何保证——不过,总比什么都不做来的强。”红坦然面对幻瞑六将锐利的逼视,笑着回答。

“……好,我便相信你的话。在法阵刻完之日,我会予你回梦之术。”婵幽深深地凝视红一眼,深吸一口气,说出这句话。

红心中暗想着这只老狐狸,知道刚才的梦不是她的梦,她要找的东西必定没找到,就来这手——不过,也算公平。

“成交。”红浅浅一礼,心里还存着些微怀疑,不知道之前那些梦,到底是怎么回事?她可没有想着红摄初。

在红转身欲走的时候,婵幽突然开口。

“红,你手腕上的双铃,乃是昔日红摄初大人随身之物。”

“多谢婵幽大人告知。”红脚步不停,走到幻瞑宫门口,这才启动了千凝魔艮。

四十章 各人自安各人命

魂未临世罪加身,不恤苍生是鬼神。

举杯邀月对苍茫,借问何人定乾坤?

‘铃……’

红手腕上墨­色­双铃摇曳,发出清脆的声响。

她看着那对铃铛,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其实,她很想问一句,所有一切的事情,是不是早被预料?

镇魂铃在九天玄女手中,九天玄女昔日为女娲上神下属,亦为好友,断不会容许此铃铛落入他人之手。

离箫琴在幻瞑,倘若红家后人携带镇魂铃至幻瞑界,自然可从镇魂铃的记忆里得知那段过去,同时,亦可以解开记忆的封印,解开­阴­阳眼上已不完全的封印。

环环相扣,若无镇魂铃,便无法回溯过去,彼时幻瞑之主断不容她得知离箫琴所在。

这样­精­妙到颠毫的安排……实在令人不得不拍手叫绝。

在这个环环相扣的局里,隐含了一个线索,那就是——红家后人必遇上女娲后裔。

倘若此环缺失,所有一切都将无法继续。

若两人不会相遇,那么,她也无法得知红家与女娲的关联,更不可能顺藤摸瓜调查之后的一切。

这也就是说,红摄初非常肯定,他的子孙,必定遇上女娲后裔。

对了,当时……九天玄女似乎说过什么……

‘女娲后人……你们居然遇到了,这难道是天意吗……’——就是这句话!

“哈哈哈……”红再也忍不住,放声大笑,长发肆意翻飞。

“天意?红摄初真是不世出的天才!连天意也能利用!他早就知道……我一定会来到这里,一定会遇到女娲后人!所以他安排下所有一切……等着我去发现!”

红右手半掩口,大笑不止,笑得眼角泪花闪动。

“天纵之才,难怪他可以纵横于天地!世人只知服从天意,或有敢于逆天抗命之人,也已经寥寥无几,这样大胆,连天都利用的,却有几个人?!”

只有红家后人才能得知的箴言,只有红家后人才能触碰的离箫琴,只有红家后人才能明白的真正含义!

红摄初早在离开这世界之前,就已经留下可与天地一争的方法!

怎能不敬佩?

怎么不骄傲?

怎能不流泪?

那样的人,连天也无法奈之何!

“哈哈哈……”红笑得开心,笑得张扬,笑得不可遏制,昔有曹孟德作《短歌行》,忧从中来,不可断绝,那么,她此刻,就是喜从心起,不可断绝!

“这样的人,若不遭人嫉恨,实在说不过去啊!”红笑了很久,笑得喉咙也疼了,才停下了大笑,回心一想,不由得说出这句话。

若说天才,是天造之才,红摄初之才,着实为天妒之才!

“真可惜,我不能亲眼见到他。”红敛起双眸,舒了口气,轻叹一句。

遥想当日,红摄初踏遍五湖四海,无人能阻其脚步,剑指长天,神魔为之动容,那样的风华,该是怎生景象。

琼华派,后山禁地。

羲和望舒双剑相映成趣,静静地浮在半空中。

室内红光闪过,一位红衣少女蓦然出现。

‘铃……’

少女凝神看了看左腕墨­色­双铃,勾起一抹笑意。

羲和望舒一闪一闪,灵力波动,似乎拿不定主意靠近还是后退,攻击或是不攻击一般。

少女望着双剑,突然像是明白过来什么,双手在身前交叠,光芒闪过,红裳变为白衫。

“羲和、望舒……别瞪我和见鬼一样啊。呀,也不是……貌似我的确是鬼……”少女一手拿着一根天蓝­色­的丝带,努力挽起颈后长发,“你们不是早就知道了吗,何况,这也不是我能选择的。”

等到长发系起,少女退到冰壁边,倚了上去。

“我回来啦。这些时间,琼华发生什么事没?”

双剑这时才收起蓬勃灵力,慢慢飘浮过来。

魔界。

魔界地域宽广,地形更是时时变动,有很多不为人知的地方。

例如,魔皇蚩尤所在之地。

蚩尤被尊为魔皇,却不常出现于魔界,只有历代魔尊,继任前,会前去告知。

他­性­情古怪,任意妄为,藐视天规天律,自有一套规范。

飞绝默想着这些,慢慢走向蚩尤所在的魔皇殿。他实在想不出来,魔皇蚩尤这次是为了什么才传唤他前来。

“进来吧,难道要本座请你?”

一个浑厚威严的声音从门内传出。

飞绝这才发现自己居然在门口踏步,他心里暗暗添上警惕,推门而入。

映入眼帘的景象令飞绝大惊。

以往,他只曾经听过蚩尤的声音,从未涉足此地,从未见过蚩尤。

他想不到,蚩尤虽有暴君之名在外,看起来却极像温文儒雅的学士,抑或者纵情山水的文人。

“魔……皇大人?”飞绝好半天才找到自己的声音。在他想象中,蚩尤是个面目可憎五大三粗身高数丈的……绝不是眼前这样俊秀的男子。

“不错,比以前那些小子反应快多了。”蚩尤自得地笑着,手中捻着一枚棋子,轻轻靠在棋盘边,发出清脆的敲击声。

飞绝的嘴角有些抽。

为什么他觉得,这样的形象更符合他对天帝伏羲的想象?

“呵,随意坐。本座请你来,只是聊聊天而已……要知道闲得久了,外面的事情也就不知道了,这一把老骨头,实在懒得走动。”蚩尤一边说,一边捞起碧玉小槌捶着肩膀,“来说说看,你那厉鬼朋友,你是不是占卜出什么了?”

飞绝大骇,冷汗涔涔。

“魔皇大人,红作为魔将军一职,有重楼大人同意……请您……”

蚩尤不在意地摆摆手,小槌子在空中晃晃悠悠,“谁问你这个,就是拉个凡人来当魔将军,我也懒得管——只要不是神仙就成!我是说,红家那小鬼,是不是跑到人界去,许久没回来了?”

飞绝这才松了口气,十五个吊桶总算归位了。

“回禀魔皇大人,红确实有些时间没回了,差不多七年了。”

“七年……”蚩尤啪的一下落下一子,乌发流泻而下,铺到了棋盘上,“七年啊,当年也是七年,呵。这些家伙……你,上次担心成那样,是不是占卜出什么了?”

蚩尤说话的口气懒洋洋的,却自有一股迫人的气势。

飞绝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是……不过,无法看清……”

“那很正常。”蚩尤再落一子,随后看着盘面笑了起来,“谁能胜过那小子的占卜?占不出­阴­阳双瞳者的未来——也不稀奇。多半……快醒了。”

“快醒了?”飞绝只觉得这几个字,他听得心惊­肉­跳——带着毫无来由的不安。

“没你的事了,小子。别Сhā手那丫头的事情……哼,这次,我倒要看看,那小子摆的棋局,她能不能找出一条生路!倘若输给伏羲那小儿,我可会失望啊!”蚩尤突然掀翻棋盘,黑白棋子散落一地,长袖轻挥。

飞绝感觉到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袭来,回过神来,他已身在自己的宫殿。

飞绝只觉得心跳依然很快,那种无法违抗的威严,那种压倒­性­的气势……魔皇……

“魔皇大人居然知道红?”飞绝迅速地思考着,却找不到将所有线索连起来的那根思绪。

天际云卷云舒,人间沧桑变幻。

琼华四季如春,时如逝水不归。

自夙红第一次进了禁地后,十一个月转眼即逝。

十一个月,发生了很多事情。

例如,有新的师弟师妹入门,听说夙莘师妹缠着夙瑶师姐,直让她大呼头疼。

例如,宗炼师父收了新徒弟,道号玄霁,几乎天天被宗炼跟着骂,几次差点给打破头……

例如……

云天青兴冲冲地冲进思返谷,梆梆梆地拍着门板,也不管是大半夜,一直敲到有人来应门。

夙红打着哈欠,把门开了一条缝,斜眼对着门外的人,“天青师弟……我就猜到是你。有什么事?”

云天青不由分说,抓起夙红手腕就往外跑。

夙红跌跌撞撞地跟在后面,几次差点想直接飘浮,她压着怒火,看这家伙要做什么,要是没有合理的理由,她绝对让他在思返谷住到厌!

转过几个弯角,眼前豁然开朗。

山­阴­处溪水潺潺,流萤舞冷光点点。

云天青这才放开手,“红,你看!今天萤火虫特别多!很漂亮,对吧?”

云天青一脸献宝的表情,期待地看着夙红。

夙红连日休息不够,被拽着跑到这里来,心中本来压了不少火气,可是,看到这样的景­色­,她也没法发火了。

“嗯,确实很漂亮。”夙红把头发往后理一理,无奈地说,“可是,天青,你就不能说清楚再来吗?”

云天青摸了摸后脑,“我……一时间着急了。想让你惊喜一下来着,最近总觉得你心事重重……”

“……喜是喜了,不过更惊吧。”夙红指了指自己,“我穿着内衫,半夜和男子外出,你是想被重光长老罚到死,还是想陷害我?”

夙红极为无奈,嘴角一抽一抽,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哎?没关系,没人知道!”云天青大概也没想到这一点,被夙红一提,才觉得有些尴尬,哈哈­干­笑了几声带过。

“恐怕已经有人知道了。”夙红拍了拍云天青的肩膀,遥遥一指某个方向,只见那片黑暗中,似有人影走过。

云天青揉了揉眼睛,“哎?那是谁?我去逮回来!万一他乱嚼舌头,我就惨啦!”

云天青说着就奔过去,夙红伸手都没拦住。

夙红叹了口气,原地摇头。

“只看背影就知道了吧……天青你眼神能这么差吗?天天见到的人也能认不出来。”说到这里,夙红皱了皱眉,“奇怪,他怎么会在这里?重光长老出问题了吗?”

等了片刻,没有人回来。

夙红也懒得管他们,直接踱回了小屋,趴倒继续补眠。

翌日。

云天青与玄霄两人因夜间私斗,被罚进思返谷反思七天。

夙红早晨出门,恰好和两人遇上。

云天青讪笑着没说话,玄霄则冷冷地瞪了夙红一眼,连招呼也没打。

夙红冷哼一声,自顾自地走了。

又过了一个月。

云天青冲上承天剑台,看到夙红,两眼发亮,直接跑过去。

“夙红师姐,师父说,我可以开始­精­修剑法啦!”云天青兴奋地大喊大叫,引得旁边的人侧目。

夙红甩开云天青的手,“好啦,恭喜你。”

她笑着摇了摇头,“看你高兴的……我记得夙莘师妹都已经找过自己的配剑了,你比师妹还慢呢!”

“嘻嘻……没关系。反正,总归通过测验了嘛!”云天青笑嘻嘻地伸出手,“夙红师姐,我要一柄飞剑哪!”

夙红故意转身对玄霁说,“玄霁师弟,你找柄飞剑给天青师弟。”

玄霁点头称是,转身就走。

夙红看到云天青那眼巴巴的样子,顿时笑了出来,“好啦,我还能扣着不给吗。本来我也用不上风系的剑。”

剑匣中飞出一柄青­色­长剑,昭然便是云天青曾见过的那柄!

“此剑用天青石打造,其余材料,也不必说,总之,光以材料来说,并非上上之作,剑司风系,青冥浩荡,名为天青。”夙红手腕一转,将剑送到云天青面前。

“好啦,你也拿了剑,我还要去回掌门师伯。”夙红见云天青两眼发直,只顾着发呆,挥挥手走了。

云天青握着天青剑,抿着嘴­唇­,神­色­平静,心底却已起波澜。

天青剑。

这柄剑上,刻着‘云天青’的篆字……

云天青站了许久,直到玄霁回来,他才回过神。

“哎?天青师兄?这柄剑……这柄剑是?!”玄霁惊叹不已,“这柄剑巧夺天工,灵韵内藏,这是谁铸的剑?!”

云天青把剑往身后一收,笑嘻嘻地说,“当然是你那夙红师姐啦!”

“夙红师姐?!难怪……难怪师父总骂我笨……”玄霁沮丧地垂下头,“我该多少年才能铸出这样的剑……”

云天青尴尬地咳了一声。

据他所知,似乎夙红才入门不久就­精­于铸剑了吧?有这样的师姐,确实够不幸的。

云天青同情地看了玄霁一眼,“玄霁,你多努力吧!”

玄霁闷闷地点头,“我知道……师父……徒儿对不起您的期待啊……”

玄霁忽然趴在承天剑台上大哭不止,云天青呆了一下,立刻跑掉了……

四一章 昆仑山中日月换

星未熄,奏琴等日出。

日将落,舞剑对苍穹。

夙红的生活,变得越来越有规律,随着时间推移,她去禁地的时间变少了,去承天剑台铸剑的时间更少,大部分时间,不是消耗在思返谷,就是停留在云经阁。

若不是因为夙红久居思返谷,恐怕早已引起­骚­动。

她日日舞剑的姿势,竟毫无差池,衔接转换之处,­精­巧如同天成。

脚踏着易理步法,一招招一式式地分解着琼华派的剑术,再将它们随意组合起来,剑气扫荡之处,花叶飘零。

这天,夙红心不在焉地练着剑,心中还记挂着琴曲,竟没有注意到旁边传来的脚步声。

直到那人出声,夙红才惊讶地停住剑,剑尖险些便扫到来人。

“夙红师姐,我是来道歉的。”玄霄眼中惊艳之­色­未褪,已弯腰低头,诚恳地开口。

夙红挽了个剑花,将素颜剑背到身后,心情复杂地看着玄霄,明明心中高兴,开口却毫不客气。

“玄霄师弟何出此言?请恕夙红担不起。”夙红一句话说得颇有凉薄的怒气,配上她那不耐烦的神­色­,正让人看着就不舒服。

玄霄直起身,凝视着夙红,稍稍侧过脸,“上次我误会了夙红师姐……”

“你误会我又不止一两次。”夙红说出这句话,心里便有些后悔了,这种带着孩子般怨气的话,她怎地说出了口?

“咳……”玄霄­干­咳了一声,似乎有些尴尬,“上次我太冲动了,回去仔细想想,也就明白。师姐这些日子故意避开……”

玄霄说到这里,停住了,也不知道是忘了该说什么,还是不好意思继续说下去。

夙红等了一会儿,见他还是没开口,轻哼了一声,“玄霄师弟多心了。只是夙红懒得出去而已。”

“非常抱歉。”玄霄突然深深一鞠躬,倒吓了夙红一大跳。

“这些日子,大家都别扭的很。我也是……总觉得缺了些什么。”玄霄继续说着,虽然有些吞吞吐吐,还是说完了。

夙红呆了一会儿,第一反应是抬头看天,原来太阳还是从西边落下的……玄霄居然会低头道歉?

夙红万万没想到,这向来骄傲又严谨的青年,竟然愿意折腰道歉……她一时间反应不过来,竟也没开口,由得玄霄保持着那样的姿势站着。

过了好一会儿,夙红才急忙开口,“没什么。你快起来吧。”

玄霄这才直起身,紧绷的面­色­缓和了不少,透出几分释然的味道。

“夙红师姐不再生气便好。”玄霄居然微微勾起嘴角,在夕阳的照耀下,这个微笑侵染上温暖的颜­色­,迅速蔓延开来。

“我本来就没有生气。”夙红这句话说得言不由衷,她一时间竟不敢直面那样的微笑,似乎不敢相信这个人会在自己面前这般笑出来似的,好一会,她的视线才回到玄霄脸上,就像被感染了一般,她跟着笑了起来,“说吧,谁打发你来的?我不相信……你会想出这样的主意。”

玄霄收起那淡淡的微笑,­干­咳了一声,移开视线,“……玄震师兄说,你一连半个月没出现,也不是去禁地,一定是生气了,不然决不会让我们都见不到你。”

“玄震师兄……”夙红没奈何地笑了,“果然……好啦,明天我去早课。”

夙红这句话才说完,就听到三个声音。

“哇!那就没有琴听了!”

“收声!”

“小声点啊!”

夙红抬手捂住额头,有些咬牙切齿,“……天青师弟,玄震师兄,夙瑶师姐……”她狠狠地念出这几个名字,接着瞪向他们躲藏的方向,“老实交待,你们什么时候来的?!”

玄震和夙瑶瞪了云天青一眼,显然是责怪他出声,两人这才走出来。

云天青扒了扒头上的青草,从草丛里跳起来,­干­笑几声,“哈哈……天气真好啊……夙红师姐练剑和跳舞一样好看……”

“……好看?”夙红走到云天青面前,笑眯眯地看着他,“那你觉得,哪一式最好看?”

“当然是流星七连步……”云天青话还没说完,就被玄震捂住了嘴巴。

玄震拉着云天青后退了一步,伸手挡着夙红,“师妹,师妹,你一定要冷静啊!其实……我们也没看多久,更没有看到你们两两相望……”

夙瑶往旁边挪了一步。

在短暂的静寂之后,剑光连闪,那红发少女身姿美妙,与飞舞的树叶相映成趣。

思返谷传出两个人的惨叫声……

这天傍晚,几人被重光长老叫去。

夙红坚决不开口,夙瑶默不吭声,玄霄一副事不关己的姿态。

最后玄震和云天青因为擅入思返谷而被罚,两人各抄门规三百遍。

是夜,夙红与夙瑶分别受命监督两人抄写。

云天青抄着抄着就受不了了,只觉得眼前的字开始跳舞,从左跳到右,从右跳到下,他把笔一扔,就趴到桌上。

“啊……我宁愿去思返谷……”

“你活该,重光长老看来已经不打算用去思返谷惩罚你了。你就准备面对抄门规抄经卷的日子吧。”夙红毫无怜悯之心地捡起了笔,递到云天青眼前,颇有些幸灾乐祸。

“说起来,当年我好像不到一年,就没有去思返谷这样的惩罚了……全都是抄写铸剑什么的……顺便说,你抄的这份样本,还是我四年前抄好的。”夙红这句话一出,云天青立刻就喷了。

“什么?!这么漂亮的字,居然是你写的?!”云天青难以置信,看看字再看看夙红,“我还以为……果然是真人不露相,露相非真人……”

玄震扶了一下额头,继续奋笔疾书,不同于云天青的惊讶,他长叹一口气。

“天青师弟,夙红师妹说的是真的。当年我亲眼看着她写的……”

云天青以膜拜的眼神看向夙红,拉着她的手,几乎热泪盈眶,“师姐,你帮我抄吧!”

夙红笑得自在,由着云天青拉着手,说出来的话却仿如利剑般刺穿了可怜少年的心。

“天青师弟,我的字体总共就那么四五种,重光长老早就熟悉的不得了,别说抄一份,就是随便写上一个字,也会被他挑出来呢。到时候,恐怕你就得抄写抄到手抽筋了……”

云天青顿时沮丧地趴下,继续毫无生气状,“……要是抄不完,会怎么样?”

“不会怎么样,只是一天抄不完,一天不能离开而已。”夙红这才抽回自己的手,拍着云天青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

那边玄震听到这句话,手一抖,毛笔掉落在地。

“夙红师妹……我记得,你抄一百份门规需要整整四个时辰吧……”玄震转过身,动作僵硬,脸­色­发青,“你们真要这么严格地监督?”

夙红移开视线,夙瑶只好接过话头。

“玄震师兄,若是监督不力,便是同罪……”夙瑶低头叹气,“所以,还是劳烦师兄师弟辛苦了。”

玄震捂住脸,悲从中来,“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嗯,玄震师兄明白错误,按照重光长老的吩咐,可将抄写数量折半。”夙红拿出一本小册子,勾了两笔,瞥了云天青一眼,在他满含期待的目光中,继续平静地说,“天青师弟妄图作弊,惩罚加倍。以上,我会禀明重光长老。”

云天青咣的一声倒在地上。

夙红踢了踢他,见他依然毫无反应,耸耸肩,“夙瑶师姐,我先回去,明早来换班。我想,不到明日未时,玄震师兄抄不完。我会带些点心来。”

夙瑶偷笑几声,才故作认真地点头。

在这样平和的生活中,琼华派发生着一些微小的变化。

夙红与玄霄不再是见面就冷场,时有往来,只看得认识两人的低辈弟子全体眼睛发直。

夙瑶开始教导自己的弟子,经常在剑舞坪上指点着他们。

玄震担负起很多派内事务,常常可见他忙碌的身影。

云天青依然我行我素,只不过,他也没有去思返谷的‘福利’了,光是他抄写的门规,也可以叠成小山了……

夙红每月必有五天不见人影。玄震等几人只当她在禁地,太清以下诸长老也如此认为——事实上,她确有四天在禁地,剩下那一天,就不在琼华派内了。

宗炼依然对自己的二弟子玄霁骂骂咧咧,无数弟子曾见到玄霁从承天剑台泪奔而出,一边跑一边喊,“我对不起师们期待”或者“师姐你快回来”……时日久了,大家也就见怪不怪。要说这玄霁,也不是没有天分,只可惜,所谓荧烛之光安可与日月争辉,纵使他却是千里挑一的人才,在夙红那样的师姐的对比下,也只能落的被日日责骂的结果……

当云天青把这猜测说给夙红听的时候,夙红正在调弦,一旁玄霄玄震还在拆招,夙红手一滑,琴弦一下子断了。

夙红趴在琴台上,肩膀抖动不已,直到几人奇怪地走近,她才抬起头,还笑得停不下来。

“哈……师父那是积怨已久……你说他骂玄霁什么来着?‘尽知道考虑些杂七杂八的附加属­性­,连根本的东西都弄不清,你的脑子里装的浆糊啊’——是这句吧……”

夙红说到这里,更笑得厉害,好不容易止住,才擦擦眼睛,顺了顺气。

“这句话……是我入门四个月左右对师父说的……当时我气急了,也没考虑措辞……没想到师父记­性­这么好,这么好!哈哈哈……”

当夙红说完,继续趴下去闷笑时,一旁的三人持续石化……

半晌,一阵秋风吹过,三人化为细沙,随风飘走……

云天青最先恢复过来,他只觉得自己的脸还有些抽搐,“夙红师姐……玄霁为什么会喊着让你回去?”他很不厚道地猜想,是不是让夙红回去,帮玄霁骂回去……

夙红虽然不知道云天青在转什么心思,不过,看着他那脸­色­,也知道不是什么正常的想法。

夙红轻咳一声,稍稍偏过头,长发拂过琴身,“没什么,我回去的话,师父便会让我去教玄霁师弟,说是不想被气出毛病来。其实……我教的时候,师父一样会发火。”

“这是什么原因?”玄霄总算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他心情极为复杂,他只道夙红素来不守规矩,没想到她连尊师重道都给翻了,虽然他对夙红的了解多了不少,不再像从前那样立刻便会生气,还是被夙红这样惊人的举动给震得一懵。

“……一些小事而已……”夙红看着远方,继续调弦的动作,就是不和几人视线接触。

三人对视一眼,感觉到这件事非常可疑。

于是,在几天后,夙红去承天剑台修剑的时候,他们悄悄潜了过去。

承天剑台上,夙红站在蓝­色­火焰的一边,宗炼站在夙红身后,玄霁则得得瑟瑟地站在夙红面前。

“师姐,今天……铸什么好?”玄霁忐忑不安地开口,偷眼看宗炼,还好,师父脸­色­不错。

夙红打了个哈欠,抬头看看天­色­,声音带着几分倦意。

“今天不是特别的日子,铸剑也就是一般,还不如打造点其它东西,譬如说,那些别人送来的尸块,你随便找个矿石,扔进炉里看看,说不定能出什么好东西?虽然几率很低,不过重在尝试嘛!玄霁师弟你只管放心大胆地动手。”

玄霁愣住,“啊?”

宗炼脸­色­一黑,“夙红,你又要浪费矿石?!”

“反正堆了那么多,不用白不用……又不是什么稀罕的东西。”夙红随意瞄了瞄旁边的原材料堆,相当不屑地说,“就是这些东西,师父你紧张什么?”

“夙红师姐……那边的是不是昆仑紫鸦乌……”玄霁声音很小,气势极弱地问。

夙红点点头,“是啊。”

“……这还不是好矿石吗?这本书上说,昆仑紫鸦乌最初在昆仑山发现,有……”玄霁拿出一本泛黄的书册,指着上面的一行字,还没念完,就被打断了。

“这什么破书。”夙红不屑地挥手,也不见她怎么出手的,转瞬间,那本书就到了她手上,夙红迅速翻了一遍,不由哂道,“这书明显就有问题。稀罕的就一定是好东西吗?不合适就是不合适,所谓的好材料,是要符合你的目的,不是稀罕了就好……有的是人间难寻却不能炼制的材料呢,难道你还天天看着他们发傻?”

夙红说完,左手一扬,在玄霁的悲泣声和宗炼的怒骂声中,那本书瞬间化作飞舞的彩蝶——整个送给了眼前的剑炉,刹那间就化成了灰,随风飘散。

夙红一见不对,转身就跑了。

玄霁慢了一步,就被宗炼揪住衣领,狠狠地教训,“好你个红丫头!那是老夫写的书!你不赞同就算了,还扔进火里?!今天为师不教训你,就不叫宗炼!”

“啊唷!师父,师姐已经跑了哪!”玄霁一边呼痛,一边指着夙红逃逸的方向。

宗炼看也不看,仍旧抓着玄霁,一拳头一巴掌地落下,“为师当然知道!她跑那么快,你叫为师怎么抓得住!”

“那您也不能打我呀……啊——!”玄霁发出一声惨叫,声音直冲云霄。

潜伏在一旁的三人再次石化……

在宗炼发现他们之前,他们总算恢复了正常,立刻逃离现场。

四二章 怎记得风华年少

蛮州城,翠竹酒肆。

一名青衫女子趴在桌上,打着酒嗝,双眼迷蒙,右手的酒瓶掉落在地,她丝毫未察觉般,只伸出手,声音嘶哑地唤道,“酒家,再来一瓶!嗝……”

店小二机灵地跑上来,却不禁以袖掩口,皱了皱眉。

“客官,您已经喝得不少了……”小二忍不住挥袖驱散着过于浓郁的酒气。

女子忽地拍案而起,“怎的?当本姑娘付不起帐吗?!哪,这块碎银子,能上多少酒,通通送上来!”

女子从荷包里摸出一锭碎银,往桌上狠狠一拍,两眼一瞪,“看什么看!快去拿酒!”

小二见她掏出了银子,也不再说什么,机灵地应了一声,“得,咱这就去!”

“快些!”女子不耐烦地挥挥手,再坐下去,却很是不舒服般,没一会儿,就趴倒在桌上,睡着了。

在她的梦里,她竟再次见到了那些以为可以忘记的过往……

青衫女子不知不觉间,脸庞已湿润……

那时候,她还是窈窕少女,年方十四,日日缠着夙瑶师姐,看着她有时无奈地点着自己的额头说,“夙莘,怎么你也是个定不下来的­性­子?”

夙莘笑靥如花,凑到夙瑶面前,虽然人人都说夙瑶相当严厉,又对人冷淡,不过她吃准了这师姐外冷内热的­性­子,全没有半分害怕。

夙莘拉着夙瑶的衣袖撒娇,“师姐,我真的想看看思返谷是不是真的那么好看,带我去嘛!”

夙瑶一听这句话,立刻感到一阵头疼。

“夙莘,你从哪里听来的?”夙瑶心里一阵不安,思返谷好看?这样的评语,八成出自那两个人……

夙莘转了转眼珠,一双乌眸透出机灵顽皮的稚气,“师姐,我就是想去看看啦!”

夙瑶正想着要怎么打消她这种念头,就听到附近传来熟悉的声音。

略显急促的脚步声,平稳而节奏分明的脚步声,最后一个是急匆匆奔跑而显得杂乱的声音……

“师姐,你就行行好,帮我抄吧!我真的抄不完啊——一千份,要抄到何年何月啊!师姐,你帮我这一次,大恩大德我永世不忘!”处于最后的男子一边跑一边喊,满头大汗。

走在中间的男子回头瞪了那人一眼,冷哼一声,什么也没说。

走在最前面的女子一手捂着额头,“我才不要……被重光长老发现了,我肯定吃不了兜着走!好不容易最近安生了,你别拖我下水!”

“哇,夙红师姐,你不能这么狠心啊!”

“天青,你闹够了没有!”

“……你们两个别吵啦……”

当三人走到云经阁前,才停止了说话,似乎很惊讶在这里看到夙瑶夙莘两人。

夙瑶的视线在三人身上一转,差不多猜出了事情的始末,她也不点破,只对几人点点头以示招呼。

“夙红师妹,玄霄师弟,天青师弟……云经阁附近禁止吵闹。”

白衫女子略弯了弯腰,“夙瑶师姐,有些时日没见了。这位就是夙莘师妹吗?”

夙莘原先躲在夙瑶身后,听着夙瑶师姐对几人的招呼,她一一对应着,心情无比激动,却不敢随意开口。据说,夙红师姐和玄霄师兄对人相当冷淡,而且又严格,玄霁师弟向她哭诉了好几回呢!

此刻被点了名,她才探出脑袋,颇有些好奇与胆怯交杂的兴奋,“你就是夙红师姐?!我听说过你呀!你好厉害的!”

“啊?”夙红愣了一会儿,“听……说?”

夙莘见这位传说中的‘夙红师姐’似乎也没有多么严厉,胆子立刻大了不少,“嗯!我听过很多传闻呀!像是夙红师姐铸剑之术天下无双,夙红师姐还定下三规——最近都不见师姐开炉,好多同门眼巴巴地瞧着——还有啊,夙红师姐能不上早课,夙红师姐写字的速度好快……”

前面那些话也没什么,其他四人早就习惯了,虽然在说到‘很多人眼巴巴’的时候,夙红稍稍移开了视线,虽然时间极短,当夙莘说到最后一条的时候,除了夙红,其他三人全部笑了出来……包括之前还冷着脸的玄霄……

夙莘只觉得奇怪,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说错了什么,只好眨巴眼睛看着几人。

“我……我说错什么了?”夙莘心里像打鼓一样,砰咚嘭咚的,生怕他们生气。

夙莘小心地观察着几人的神­色­,夙瑶师姐居然也转身闷笑,那个额头上有朱印的是玄霄师兄,这个她听说过,不过,不是说玄霄师兄比夙瑶师姐还要冷面待人吗,怎么会有这样柔和的微笑?剩下的那个一定是天青师兄,关于他的风闻也很多,他捂着肚子笑得好夸张……呃,为什么夙红师姐的眉毛一跳一跳的?她果然还是说错话了?

夙红冷眼看着几人,一直到他们笑得快结束,才凉凉地开口,“你们是不是等这个机会很久了?”

夙莘还在思考这个问题和自己说过的话的逻辑关系,之前笑得最夸张的天青已经恢复了正常——至少在神情上。

云天青正了正脸­色­,对夙莘点点头,语重心长地说,“这位师妹……你说的很对。夙红最拿手的,除了铸剑,就是写字……哎哟……”

云天青话没说完,就挨了一下,等他转过头,就看到夙红玄霄皆是事不关己的模样,一脸平静地立于原地。

“……算你们狠……”云天青咬了咬牙,转过头对着夙莘,咧嘴笑道,“你别看他们一副正经的面孔,好似人人欠了他们钱……”

“你还欠六百四十四份门规没抄完。”夙红挑了挑右边眉毛,红眸眯起,态度相当和穆。

“咳,夙红师姐别在师妹面前揭我短啊……刚才说到哪了?对了,这位师妹,夙莘师妹是吧?嗯,想不到你居然如此有眼光,你夙红师姐不但字写得快,而且很是好看哪!新晋弟子发到的门规都是她抄写的。”云天青揉了揉后脑勺,末了抱起双臂,“不过,这可是秘密,你要记得保密!”

夙莘原本有些紧张,被云天青这么一搅和,她也不觉得紧张害怕了,再看夙红和玄霄两人,似乎他们也不是大家说的那么可怕,等她听到门规都是夙红师姐写的时候,立刻想起了那依稀泛着墨香的娟细小篆,狠狠地惊了一把。

“夙红师姐,那居然是你写的?!我以前还在想,难道是长老们的字,可是怎么看也不像男子手笔……”夙莘两眼放光,光名为崇拜,“师姐,你教我写字吧!”

夙红似乎很不适应一般,不着痕迹地微微退后,才憋出了几个字。

“熟能生巧。”

她这句话一说完,云天青和夙瑶再次笑了起来。

这次夙莘似乎明白过来了,再联系到夙红师姐的另一个传闻,她终于明白过来为什么说她写字快了,心直口快的夙莘也没多想,竟脱口而出。

“夙红师姐果然是门规抄太多次了!”

夙莘这句话一说完,就感觉气温似乎突然下降了,她不自在地缩了缩脖子,往夙瑶身后躲,“夙瑶师姐……”她苦着脸向师姐求救,没想到夙瑶却往旁边避了一步,把她让了出来。

出乎夙莘的预料,夙红师姐没有生气,只笑着点点头,“是啊。”

夙莘还准备再补救几句,却看到夙红师姐揪着云天青的衣领往来路拖,“天青师弟还是快回去抄写,慢了时辰,重光长老可要责罚。”

“啊……还是要写啊……”云天青挂着一张苦瓜脸,乖乖地跟了上去。

夙莘以无法形容的心情看着两位师兄师姐离开,这才发现玄霄师兄还没走,而且和夙瑶师姐聊了起来。

“夙瑶师姐,《山海经》第十二卷,师姐知道位置吗?”玄霄略点点头,态度平和,似乎全没见到刚才那两人走时的情形。

夙瑶略一思索,就指出了位置,“玄霄师弟要看?”

玄霄往里走了几步,回答才传过来,“夙红师姐之前来寻。”

夙瑶一愣,“……那,你是半路上遇见她的?天青师弟又是怎么回事?”

“他打翻了烛台,烧了重光长老半个书房……先前我在剑舞坪。”玄霄解释了几句,又没了声音。

夙莘竖起耳朵,只听到轻轻的响动,似乎是在搬动书籍。

半晌,玄霄捧着一本书走了。

夙莘看着他的背影,忽然叹了口气。

夙瑶看看夙莘,“怎么了?还想去思返谷?”

“不了。夙瑶师姐,我忽然知道为什么夙红师姐和天青师兄总会去思返谷了。”夙莘双手拖着下巴,“不过,夙红师姐和玄霄师兄和传言很不一样呢!夙红师姐也不是看不起人,只是懒得说话吧,玄霄师兄大概只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唔,我果然还是太天真了,竟然相信玄霁的哭诉……”

“呵……”夙瑶轻声笑了,那个微笑,让夙莘看的呆了。

“夙瑶师姐……”夙莘不敢相信地开口轻呼,眼前的人却没有反应,依然保持着那样温暖柔软的笑意。

这个微笑,直到很久之后,一切都变了的时候,夙莘还能够清晰地记起。

曾经有一天,夙瑶师姐笑得如此温柔,曾经有一天,这几个人还保持着这样和睦的关系……

“客官,客官,我们打烊了!”小二推了推熟睡中的青衫女子,没想到那女子不耐烦地一挥手,他也不知怎么回事,就被推到丈许之外。

“客官!姑娘,我们要打烊了!”小二只好站在几米外,提高了音量喊着。

过了好一会儿,青衫女子才睡眼惺忪地抬起头,“打烊?哦,打烊了……”

她打了个哈欠,站起来,顺手捞起桌上的酒瓶,往喉咙里灌了一大口,才脚步错乱地向外走去,摇摇晃晃,显然喝醉了。

“怎记得风华年少,看今日物是人非……师姐……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女子狠狠地灌了一大口酒,动作粗鲁,有些酒泼到了外面,顺着她的脖子流下,直让她肩上衣衫略湿。

这时节,衣衫本就单薄,如此一湿,除了令女子瑟缩了一下,更令旁边几个心怀不轨的男子蠢蠢欲动。

女子晃悠到城门口,这才发现城门已关,只得往回走。

一个汉子终于忍不住,跳了出来,搓着双手,“嘿嘿,小娘子,不如和哥几个去乐呵乐呵?”

他说着就伸出手,向女子纤细的手腕抓去,本想着那娇怯怯的小娘子能有几分力气,可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等他反应过来,自己已经躺在地上,胸口阵阵疼痛,似乎肋骨断了。

青衫女子冷冷地看着他们,“你们?呵……若在昔日,被夙红师姐看到的话……”说到这里,她露出怅然若失的神­色­,“……说这些还有什么意思,给我滚远点,再叫我见到你们,一个一个全都挂到城墙上!”

那男子的同伙立刻上来,抬起他就跑了,头也不敢回。

长长的大街上,就剩下青衫女子一个人。

她被夜风吹了半晌,也酒醒了,这时,她却不自禁地捂住了眼睛,只觉得指间越来越凉……

“……师姐……师兄……师父……呵,呵哈哈……大师兄,你是最早发现的,对不对?”

女子似哭似笑,她盯着一个方向看了半晌,右手两指并起,一柄青­色­短剑出现在她身边,只见光芒一闪,女子消失无踪。

见到女子离去一幕的店小二惊讶得膝盖一软,指着那里不停地说,“仙女哪!仙女哪!又有仙女来蛮州了!女娲娘娘保佑!”

青衫女子之前回望的方向,正对着蛮州女娲祠。

香火鼎盛的女娲祠中,供奉着两位神仙。

目光悲悯,俯觑众生的女娲像,以及,肃立其身侧,以守护之姿傲对众人的红衣仙女像。

据说,女娲后人和红仙女,曾经出现在蛮州,在蛮州居民口耳相传的传说里,这两个人,都是蛮州的守护神……

四三章 琼华二字何分解

昆仑山本是琼华派所处之地,因受地脉庇佑,向来气候温和。

今日琼华,虽风和日丽,却不见丝毫喜悦的气息,漫溢于琼华诸人心中的,皆是萦绕不去的悲伤。

自从那天,卷云台上一战之后……

如今堪堪两年过去,当日惨烈情状,所有幸存弟子都铭刻心中,而那些心灵创痕,永远留下了。

后山禁地。

原本空无一物的冰室赫然耸立着一座巨大的冰山,伴着天顶悬下的冰棱、地面厚厚的冰层,一股铺天盖地的寒冷与孤寂弥漫不去。

幽幽蓝晕,就是这冰室除去雪之白­色­仅剩的­色­彩。

若有人走近,必定大吃一惊。

那冰中,竟有一名男子闭目立于内。

红褐­色­长发柔顺地披散开来,一袭蓝白相间的长袍,看起来和琼华制服颇为相似。他面容平静,神情肃穆,直叫人不敢逼视。

在他身旁不远,一柄火红­色­长剑也被封在冰内,若是琼华辈分略高的弟子,必能认出这柄剑是琼华双剑中属于至阳的羲和剑。

冰中人的身份呼之欲出。

额头朱印,羲和长剑,除了玄霄,不做第二人想。

奇异的地方在于,羲和剑旁,尚有一柄碧­色­长镰,镰柄上端湛蓝­色­的珠子微微发光,长柄中间的水­色­珠子光泽温润。

这柄通体碧­色­的长镰,正是碧煞。

在这冰寒的禁地内,时间变得没有了意义。

没有日月更换,没有星月互移。

不知何时,男子睁开双眸,往昔近于墨­色­的眼睛已染上了深红。

男子稍稍转过视线,眸中映出碧煞那特有的水­色­光晕。

“怎么,今天你很安静?”男子微微扬起嘴角,不知是高兴还是取笑,那微妙的弧度,令人感觉到无法言寓的奇异。

如果被他的师兄师姐看到,必定会很惊讶吧,以前的他,从来不会露出这样平和的笑容。

不,或许曾经有过的,但是见过的人,恐怕只有寥寥数人。

而那数人中的两个,已经永远地离开了琼华,在几乎同样的时刻……

碧煞长镰只用有节奏的光辉来表示——它今天根本不想开口。

玄霄的眸中化开一片思绪,渐渐的,他似乎看见了那些并不久远的过往。

说起来,不过短短几年,为什么,却有着恍如隔世的错觉?

当年……

玄霄一想到这个词,就感觉一阵心烦,当下强行压住思绪,默念着冰心诀。

即使如此,真的,能够不想起吗?

那些,大家,在一起的,和睦的,日子……

琼华宫。

这个气势恢宏的宫殿,向来用于派内事务的处理。

正座端坐的,便是如今琼华掌门太清。

执剑长老宗炼、肃武长老青阳、威仪长老重光、慎行长老孤光、正法长老清辉分列其下。

玄震、夙瑶站在左侧,玄霄与云天青站在两人后方,夙莘怯怯地站在右边,时而瞄着前方台阶上的青阳长老,玄霁站在夙莘左手边,一脸菜­色­,也不知在想什么。

几人让开了大殿正中,因为那中间,跪着两个人。

一名蓝衣少年,没有束冠,略呈藏青­色­的中长发在脑后抓了个马尾。他双手拢在袖中,低着头,态度很是恭顺。

跪在他旁边的女子,红­色­长发随意挽了个髻,歪在脑后,一望而知其不拘小节的个­性­。当然,除了这一点,这红发也清楚地昭示了她的身份。

在琼华派内,有这样一头红发的女子,迄今为止,只得宗炼长老首徒夙红一人,更何况,还有那袖口招牌式的银线绣纹。

“弟子夙红拜见掌门与列位长老。”夙红伏下身,双手贴着地面,额头轻轻与手背一触。

“弟子玄祉拜见掌门与列位长老。”一旁的少年有样学样,跟着伏了下去。

“夙红,玄祉,起吧。今日唤你们来,有两件事情宣布。”太清环视殿内众人,心中很是欣慰,视线落在中间两人身上时,他历来严肃的脸­色­都缓和了不少。

“夙红,今日你入门已满十年。虽则几年前已经说过,然宗炼特意提起……老夫也不能太过疏失。你曾随玄震夙瑶先行完成了历练,这次也就免去此步。夙红上前听命。”太清忽然正了正脸­色­,沉声说道。

夙红闻言,立刻上前一步,弯下腰去。

“夙红在。”

太清审视着她,轻轻捋着胡子,“宗炼首徒夙红,铸剑之术尽得宗炼真传,为本门立下大功,并先后铸成奔雷、纪霜、止风、天青四柄剑,足证水准。今于此,晋夙红为执剑长老,准其衣­色­作红。”

夙红身体一颤,这件事完全出乎她的预料,自从去年她作为执剑弟子开始分担宗炼的事务起,宗炼默许她衣袖为红­色­,此事太清也已默许。只是,她从未想到,太清竟然会在这里封她为长老!

执剑长老,这是什么概念!

琼华修仙之术,讲求人剑合一。剑之意义,对琼华弟子尤其不同。

琼华之内,谁不对执剑长老礼让三分?

衣­色­作红,这句话,更令她错愕不已,几乎要怀疑自己是否身在幻境!

琼华的规矩,衣服历来是白、蓝、青,偶见其他冷­色­作装饰,纵然出现明黄,也已经很令人惊讶。

血之红­色­——在琼华历来不允许使用。

红­色­之所以不用,除了它犯了血­色­,另有一原因,便是与‘琼华’二字相冲。

琼者,美玉也。

华者,华美艳丽也。

所谓艳­色­,纵观天下,除了红­色­,又有何­色­担得起‘华美艳丽’四字!

夙红震惊不已,一时间居然渗出了冷汗,她心里开始打鼓,暗自怀疑,难道太清发现了她和幻瞑……所以以此试探?

“掌门师伯,这……师父­精­神矍铄,为何……”夙红一时间找不到其他拒绝的话来,在原地咬着嘴­唇­,面露难­色­。

宗炼呵呵地笑出来,“夙红,你就体谅为师的辛苦,如今还要教那傻小子!”宗炼说到这里,忽然瞪大双眼,目光有如实质,­射­向玄霁。

玄霁立刻瑟缩了一下,竟然往夙莘身后躲去。

宗炼吹了吹胡子,“哼,你也看到了,这小子如此不成材,为师哪有那么多­精­力!你也别推托了,不就是个长老吗,为师让出这个位子,不过为了自己清闲。你要是不答应,难不成要让我琼华没了执剑长老?”

宗炼故作严肃地看向夙红,趁着背对着太清,拼命使眼­色­。

夙红当即无语。

太清虽不知道宗炼在做什么,但看着殿下几人,除了夙红默不吭声,其他的人不是低头闷笑就是转头避开,他也知道宗炼必定又老不正经起来。

太清轻咳一声,打破了满室微妙的气氛。

“夙红,你师父已如此说,你还有什么话?”

这下子,所有人都看向夙红。

长辈的,全是审视和期待。

同辈的,则是羡慕与欣喜。

如斯众人,更无一人知道,夙红之所以犹豫,并不是因为谦虚,而是心里有鬼……

夙红咬咬牙抬起头,发现太清和几位长老都没有试探或者怀疑的神­色­,这才稍稍放心,即使如此,她还是斟酌着开口,“掌门师伯,衣­色­作红,夙红担当不起。”

太清不在意地挥挥手,温和地笑着说,“夙红,你名中有红,原也是缘分。今予你红衣,望你勿负本座重托。”

这句话说完,原先不明白的人,也隐隐明白了。

看向夙红的视线,和先前又不同了。

太清的自称,从‘老夫’换成了‘本座’,这之间的差异,几乎已经挑开了那薄薄的轻纱。

夙红脸­色­变了几变,最后她低下头,再度跪了下去,以额触地。

“夙红愿担当执剑长老一职,不负掌门期待。”

她紧盯着眼前光亮的地砖,,竟然看不到那上面理所当然应当见到的倒影……

她心底一片慌乱。

红衣即华,太清竟然以半个琼华托与她……她怎么能不受到震撼!

为什么……太清会给她如此信赖……

夙红怎么也想不明白,只愣愣地跪在那里,接着听几位长老嘱咐,听她的同门祝贺,她只觉得自己的身体和思维分离了,虽然她有条不紊地应对着众人,脑中却全是太清刚才的话。

‘今予你红衣,望你勿负本座重托。’

这句话不断不断地回响,终成轰鸣一片。

夙瑶好不容易甩开了夙莘,四处寻找玄震,却找不到人,想起了一件时候,她走到了醉花荫,果然发现了玄震师兄。

夙瑶张开欲喊,然而,入目所见,却让她犹豫了。

目下已过了花期,醉花荫里,也只见疏落的树枝,茵茵绿草,间或有飞虫小妖经过,自成一番趣味。

让夙瑶犹豫的,并不是这些勉强称得上‘清雅’的景­色­,而是……

那倚着褐­色­树­干­的男子,一手搭着树杈,半侧着脸,露出些微寂寥的神­色­,即使如此,他仍然保持着淡淡的笑意,以温柔的眼神凝视着林中的女子。

席地而坐、信手捻弦的红发女子。

与往日听过的曲子相比,显然她有些心烦意乱,总是不到片刻就换调,却怎么都弹不成曲。

大概她一出琼华宫就拆了发髻吧——夙瑶这么猜想。她知道,这夙红师妹从来都懒得打理头发,一根丝带解决问题。

红发顺着她的身体逶迤下来,扫到了琴身,以前并不是没有过这样的情况,她从来都不在意,依然随意地拨奏,而今天,她似乎特别不耐烦,不断把长发撩到而后,最后索­性­放下琴,一下子躺到草坪中。

夙瑶又看了玄震一眼。

她不得不承认,那双眼里,的确是‘温柔’,而且,并不仅仅是对后辈的关照宠爱……

她忍住心里微微的酸涩,轻轻走上前。

玄震对周围的环境似乎特别留心,夙瑶才刚刚靠近,他就转过头。

四目相对,两人一时无语。

夙瑶张口欲言,玄震立刻做出噤声的手势,以手在空中划着字,‘夙瑶师妹,有事?’

夙瑶愣了会儿,才抬起右手,一笔一划地回答,‘玄震师兄,既然担心,何不过去?’

玄震摇了摇头,眉目间流露出夙瑶从未见过的哀伤,那并不浓烈的哀伤,一下子刺痛了夙瑶的眼。

‘夙红既然没开口,我们还是别问了。’玄震这样比着字,他长叹一口气,嘴­唇­动了动,却没说什么。

‘我知道了。’夙瑶只能这样回应。她看着草坪上的人,一时间生出了去敲醒她的冲动。她想问她,为什么她能对这样的关心视而不见……思及此处,夙瑶突然间反应过来。

‘视而不见’,不,她并不是视而不见——因为,她从未见到。

即使这个人一直在她身边,在她一回头就能看到的地方,她却从未回头。

夙瑶似乎突然明白了什么,可是转瞬间,她又觉得那想法有些荒谬,只得将它丢进了心底。

在玄震与夙瑶各怀心思,保持沉默的时候,一个脚步声打破了醉花荫的宁静。

“夙红师姐,你果然在这里啊。”来人见到夙红,竟似舒了口气般,说话间透出了放下心头大石的轻松感。

夙红依旧躺在草坪上,也没坐起来,连象征­性­的挥手都没有。

“是你啊。”夙红懒懒地吐出这几个字。

不知道为什么,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夙瑶突然感觉到,夙红似乎有些微的失望?但是,她的语气并没有丝毫……难道是她的错觉?

“看来你在等别人了。”来人皱起了眉,这句话说得有些愠怒了。

夙瑶不由得疑惑起来,是她并没有弄错夙红之前的心情,还是,来人也一样误解了?夙红这些年的说话,越来越看不出心情,若不是和她熟识,她更是懒得开口。

“我没想到有人会来而已。”夙红似乎生气了,这句话说得有些不客气,她翻身坐起来,拨开肩上的长发,抬头望向来人,“玄霄师弟竟然牺牲修炼的宝贵时间来找我,我真荣幸啊!”

玄霄拧了拧眉,“你今天怎么了?成为执剑长老,应该会很高兴吧?天青师弟吵着说要去庆祝一下,才发现找不到你。我猜你可能在这里。”

“嗯,看来我心烦了就跑来弹琴,倒是人人知道了。”夙红拍拍衣服,站了起来,稍稍转个身,正对着来人——也正好让夙瑶看到了她的神情。

夙红嘴角微微扬起,脸上有几分无奈。

玄霄轻哼一声,“你心情好的时候,不是一样会过来?”

夙瑶愣了一下。

她……只知道夙红心情不好,就会到醉花荫弹琴,或者,舞剑。

每到那时候,醉花荫中,落英缤纷,剑气扫荡,或者,传出时断时续的琴声。

玄霄师弟这句话……是不是表示,两人在他们不知道的情况下,见过很多次?

“这都被你发现啦。”夙红拨开额前的流海,忽然笑了起来。

“没什么,只是……很意外而已。明天我就穿一身红衣出去,见一个吓死一个。”夙红吐了吐舌头,显出几分俏皮来。

“也不错。”玄霄看了夙红半晌,微微笑了,刀刻般的眉多了些柔和的弧度。

“……哼。”夙红俯身捧起了琴,“我先回去了。”

“天青师弟在思返谷等着。”玄霄冷不丁一句话让夙红脚下一滑。

“你怎么不早说!他一定偷我酒啦!”夙红提起衣角,快步走了出去。

玄霄跟着没了踪影。

直到两人离开,玄震才松了口气,不像方才那样屏声敛气。

“夙红师妹看起来好多了。”玄震笑了笑,“夙瑶师妹,还有什么事吗?”

夙瑶一时语塞,半天才讷讷地回答,“嗯,前些天师父吩咐的那件事,我想请教师兄。”

“那就走吧。”玄震笑着点点头,“今天却没见夙莘师妹缠着你呢。”

夙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

四四章 旧交新友各不同

大片紫晶石环绕的一间屋子里,几人聚集于内。

‘铮’的一声清吟后,一只素白纤细的手悬在琴弦上,似乎不知道该怎样继续般,静静地停住了。

那是一双女子的手——只有女子的手,才有这般纤细的指骨,才有这般柔软的弧度。

可是,纵不与大家闺秀相比,即使和小家碧玉相较,她的手,还是……略显粗糙。

指节略为粗大,除了指尖,指缝也隐隐可以窥见茧子——这绝对不是十指不粘阳春水的青葱指。

停了一会儿,她索­性­放下了手,随意靠在琴身上,这才可以看见,她掌心磨出的些许薄茧以及修剪的痕迹。

有几个茧子,一看就知道是老茧刚刚修过。

一个女子,居然把自己的手折腾成这样,放在侯门绣户,是断不可想象的,但若是寒门女子,也不应当懂得抚琴——尤其她手下这句琴,从材料到做工,那琴身上漂亮的冰纹断,更说明了琴的珍贵。

古琴以古为贵,不出百年,琴身决不会出现断纹——琴表面上因长年风化和弹奏时的震动所形成的各种断痕。

古琴原本暗合天地数理,七弦代表七星,可她手上这具秦,却只得五弦——也不知是什么原因。

“如果你静不下心,就不要弹了。万一刻错了一根线,幻瞑可就亏大了。”离女子最近的紫衣男子终于忍不住开口,“你今天已经弹错两个音了。这可不大正常。”

红裳女子抬起头,上挑的细眉下,一双红眸熠熠生辉。

“我知道自己弹错了,所以也没在刻阵法……不过,这和我静不静心关系到不大,这曲子……我没有完整的曲谱,每次弹到这附近,就不知道应该接哪个音了。”女子随意拨了拨弦,发出铿锵如击玉盘之声。

“红,你升了个官,就这么为难?”黑衣少年抱起双手,倚在大块的紫晶石上,银­色­长发以布带束起,很见几分书生气。

“……你看了我的梦?”夙红静了片刻,突然抬起头,微微恼怒的目光­射­向对方,“击残,莫说我没有通知过……倘叫我知道,还有下一次,别怪我出手。不是只有你们才能在梦中来去,我虽无此能,但有的是方法让你有来无回,掉落在梦和梦的缝隙中!”

被唤作‘击残’的少年耸耸肩,笑如春风,“我没有看你的梦——蝉幽大人已经禁止过了。不得不说,婵幽大人对你猜测的真准,你果然不许他人窥视梦境。”

夙红皱了皱眉,正待说什么,最先开口的紫衣男子拉过击残,对夙红微笑着摇摇头,“击残所言不虚,幻瞑并无一人看了你的梦。”

“赢幽,我信你。今天的阵法估计刻不了几笔,你们退开一点。”夙红左手抱起琴,对两人点头致意。

击残、赢幽立刻离开原地,让出那大块的紫晶石。

夙红右手悬在琴上,清叱一声,右手连拨第四根弦,只见四道红­色­光弧自琴弦飞出,以急电之速打在紫晶石上。

原本光洁透亮的紫晶石放出光芒,在幽幽紫芒中,隐约可见镶嵌在其内的巨大阵法——还未完成,只有稀疏的线条。

四道红芒竟直接穿透了紫晶石,立刻将那阵法中央的空白处补上了四条线。

阵法发出了微微红光,随后隐没,紫晶石跟着暗下来。

夙红这才退后一步,放下了手中的离箫琴。

“越来越难刻了……看来我若是学不全曲谱,最后几根线,怎样也画不上去了。”夙红似乎有些不满似的,轻蹇眉心。

“哇,今天居然是四连击,看来你指法熟练了不少。”击残笑嘻嘻地走过来,“当初你在婵幽大人面前信誓旦旦地说定能完成此阵,现在看来,你当时也就是空口白话吧!”

赢幽轻轻拉了一下击残的袖子,后者却没发觉,依旧笑嘻嘻地说着。

“到现在已经好几年啦,这阵法依旧空空落落的……”

夙红一言不发,静静地看着击残,左手按上琴弦,右手三指连拨,三道细如毫针的红芒直­射­向击残。

击残惊叫一声,向旁边跳开,夸张地大叫,“啊,有人恼羞成怒,要杀人灭口啊!”

夙红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忽然微笑起来,“想不到今天击残将军居然连续说了四个成语,真令夙红刮目相看。人道是非复吴下阿蒙,我看今日将军,都可以论证猴子也可以出口成章了。可喜可贺。”

击残歪了歪头,左倒一下,右晃一下,两眼差点瞪成铜铃状。

“你!先前我说没看你的梦,你还不信!你以为我稀罕看到吗?!”击残右手指着夙红,气愤地哇哇乱叫。

赢幽一手抚额,显然有些头疼。

夙红抿­唇­一笑,“原来击残将军身上还有信用度这种数值,之前没发现,却是夙红的不是了。”

“赢幽你别拦着我,今天我一定要揍她啊——!”击残挥舞着双手,两脚乱蹬。

一旁制住他的赢幽转头,长叹一口气,“抱歉,又让你见笑了。”

“没事,我习惯了。”夙红平静地点头回答。

击残见两人无视自己,更加不满,嘴里叽哩哇啦冒出一堆话来。

夙红看也不看他,抱着琴走到紫晶石旁边,沉吟良久才开口,“赢幽,这块巨大的紫晶石,对幻瞑而言,非常重要吧。”

赢幽已经把击残捆成粽子,扔在旁边,跟着踱过来,“是。幻瞑的结界,有一半依赖于这块紫晶石提供能量。”

夙红闻言,瞥了赢幽一眼,“这么诚实……如果我心怀不轨呢?这可不好啊,你随便找些理由不就算了?”

赢幽闻言一哂,“你有千凝魔艮,来去自如,幻瞑的结界对你形同虚设。何况,你若真有歹心,只需坐看琼华行径就好,为何要冒着被发现的危险,来幻瞑报信?”

“说不定我这是欲擒故纵,到时候里应外合,杀你们一个措手不及。”夙红毫不犹豫,说话流利无比,脸上浮出一抹笑来。

“你不是那样的人。”赢幽丝毫没有恼怒,也不去管旁边击残呜呜的声音,笑着摇摇头,“婵幽大人既信任你,我等还有什么可怀疑?”

夙红静静地凝视赢幽半晌,忽然转开视线,叹了口气。

“因为最高者相信吗……”

她想到自己如今所负‘执剑长老’一职,心头沉甸甸的,太清究竟为何能给与这样的信任?她在琼华数年,可说很得照顾,若说只为了她铸剑之能,是否……太过了?或许她想多了,太清只是单纯地信任她,宗炼也是如此。如果那样,她更加感到沉重。

怀疑也好,斥责也好,愤怒也好,仇恨也好——这些都是可以预见的情感,即使遇到,也不会惊奇。

可是,他们给出的,恰恰是她不曾预想到的,沉甸甸的信任。

“红,不要想太多。坚定自己已经决定的道路即可。”赢幽审视着眼前人变幻的神情,虽不知道她在为了什么苦恼困惑,还是出言提醒了。

夙红从思索中被叫醒,歉然一笑,“赢幽,谢谢你。有你这样的朋友,实在是一件幸事。”

赢幽一愣,好一会儿才回神,点头的动作还有些僵硬,“我去回报婵幽大人。”

“我也要回去了。现在事情比以前多,可能我来的时间会不规则了,若是我没来,你们依着我画好的图样,用乐器为媒,将灵力打进阵中。帮我向婵幽问好。”夙红抱着琴,右手取出千凝魔艮,她忽然笑了笑,“幸好以前闲得无聊,我曾缠着他炼制了好多千凝魔艮哩。”

赢幽看着夙红消失,才解开束缚击残的法术。

击残立刻从地下蹦起来,“好你个赢幽!重­色­而轻友!就这样捆住老子!”

赢幽静静地看了击残半晌,眸中含笑,只看的击残心里发毛,他才开口。

“你在我们六人中,年龄最小,看看这少年的面孔。而且,你刚才没听清楚吗,她说,我和她是朋友。何来重­色­轻友之谈?莫非,堂堂击残将军,要自比为‘­色­’?”

击残的嘴角一抽一抽,“­色­你个大头鬼!”

赢幽一笑,不再说话。

晨光未露,夜­色­未退。

琼华派。

承天剑台。

玄霁一边苦着脸,一边碎碎念,“师姐你好狠的心,就这样抛弃你师弟,现在我被师父天天耳提面命,连觉也没的睡,师姐你真是太无情了啊啊啊啊……我天天守着这剑台,它也开不出花来,那什么万里挑一的天分也没长在我身上,我到底哪根筋不对了才上了昆仑山,到底哪根筋搭错了,才说要当剑仙的啊啊啊……剑仙没当成,剑鬼都差不多了……”

玄霁面­色­惨白,两眼乌青,也不知道是没睡好,还是被……

云天青跑过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玄霁炼剑仿如烧纸钱的一幕。

云天青在远处看着玄霁絮絮叨叨,也不知道他在念什么,只是,那悲戚的神­色­,真像痛失亲人……可是,承天剑台不能用来烧纸钱吧?他仍进剑炉的确实是旷世吧?

云天青揉了揉眼睛,还是勇敢地走了过去。

“玄霁师弟,你见到夙红师姐了吗?”

玄霁刷的一下抬起头,惨白的脸正对着云天青,只吓得他往后一蹦,“天啊!什么东西!”

“呜呜呜……师父,你看,如今天青师兄居然说我是东西……我怎么会是东西,我明明不是东西……”玄霁念到这里,忽然顿住了,疑惑地抬起头,“天青师兄,奇怪了,我到底是不是东西?”

云天青的脸不可遏制地抽搐起来。

玄霁没有得到答案,只好继续是东西和不是东西的辩证……

云天青终于忍不住,打断了他,“玄霁师弟,你见到夙红师姐了吗?”

玄霁毫无生气地晃着脑袋,“没有。师姐已经两三天没过来了……”

“奇怪,醉花荫也不在,思返谷也不在……不在这儿,她哪去了?”云天青摸着下巴,满眼的疑惑。

玄霁如遭雷劈,猛地抬起头,“天青师兄,你刚才是不是提到了思返谷?!”

“嗯?”云天青被这突如其来的大嗓门一吼,这才发现说出了不该说的话,他嘻嘻哈哈地笑笑,拔腿跑了。

“天青师兄,太感谢你了!”玄霁扯着嗓门大喊,声音随风飘远。

承天剑台上,一人披头散发,叉腰大笑,“哈哈哈……思返谷是个好地方啊!我要去思返谷,嗷嗷嗷!”

云天青一边跑,一边抹冷汗。

他心里嘀咕着,原来严师不但可以出高徒,还可以出失心疯……

威仪阁内。

重光长老和夙红对面而坐。

夙红看着重光长老一字排开的数本册子,扁了扁嘴,“重光长老这是什么意思?罪不两罚,这些错我都已经认罚啦……”

重光长老瞪大了眼睛,“嗯?你认罚,你只认罚,不认错,是也不是?”

夙红默不吭声,心道重光怎么突然聪明起来。

“我今天找你来,不是为了算旧账。”重光深吸一口气,从身后的匣子里取出一本薄薄的册子,封面依然破损,露出里面灰黄|­色­的纸张。

“你看看这个。”重光小心翼翼地捧着册子递给夙红。

夙红见他如此郑重,也跟着严肃起来,才翻开第一页,她就睁大了眼睛,这……这册子……

夙红立刻翻到最后一页,却见到右下角一片残缺,她不由得咬牙,再翻到了正中间,忽然想到了什么,动作一顿,开始一行行地看过去。

“重光长老,这本册子上记录的,似是修仙的法门。”夙红压抑住内心的震惊,将册子递回。

重光示意夙红放下书册,忽然打开了一本以前夙红抄写的门规,指着上面的字,“夙红,你看,这两本册子上的字,是否像是同一字体?尤其是写到‘离’字,都减了两笔,减的还是同样的笔画。”

重光深深地看着夙红,“夙红,你是否隐瞒了什么?”

四五章 未知红启留何书

重光示意夙红放下书册,忽然打开了一本以前夙红抄写的门规,指着上面的字,“夙红,你看,这两本册子上的字,是否像是同一字体?尤其是写到‘离’字,都减了两笔,减的还是同样的比划。”

重光深深地看着夙红,“夙红,你是否隐瞒了什么?”

夙红被那双琥珀­色­的眼睛盯着,只觉得心里发虚。

‘离’字减两笔,那是红家人的习惯!

红家初代家主名为红离,所有后人都须避讳,遇离字必减笔画!

那本册子,虽然因为最后一页的破损,无法看见签名,但是……那种书写的规范,记载的术法,确实是红家的东西!可是,却不是深褐纸张朱砂笔,这说明……这不是红家人写的,可能是其他人抄录的东西。这样古的典籍,想也知道必然是红摄初带到这世界来的……

夙红忽然开始担心,不知道红摄初到底带来多少东西?如果还有其他某些术法……

一想到这种可能­性­,夙红就不自禁地渗出了冷汗。

千万……别是她想到的那几个术法……非红家人也可以使用的术法里,那几个无比棘手的术法……如果落入他人之手,天知道这世界会不会发生大事件!

“夙红,你也不必担心,这件事,我并未告诉掌门。我细细看过了所有你写的字,除了‘离’,还有些字,你一样增减了笔画,想来是下意识的事情。这本册子里,‘初’字并未变化,而你所写的‘初’,却总是缺上一个点。起先我以为是你写错了,待这样的事情一再出现,我才想到,这是‘避讳’吧!”

重光一气说完了这大段话,静静地望着夙红。

“你家先人,是否和这本书的作者有关?”

“不……我不清楚。”夙红反­射­­性­地说了一个‘不’字,才赶忙开口补救。

“我不清楚,夙红自幼丧亲,全不知先人为谁……写字是散仙教的,我只是依样葫芦地学下来……”夙红慢慢地说着,一边说一边快速思考着可能的问题,总觉得自从来了琼华,她说谎倒是越来越熟练。

“也是。”重光稍稍后仰,靠上椅背,“也许那个散仙……夙红,你还能找到他吗?”

夙红松了口气,迅速摇头,“我离山之日,他便说过,不必回去了。我们缘分已尽。”

“真可惜了。这册子残缺不全,否则,倒是可以修炼……这里面记载的术法,的确令人大开眼界。”重光似乎很遗憾,挥挥手,“既如此,你回去吧。莫向他人提起。”

“夙红明白。”夙红点点头,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夙红才关上门,就听到一声咋呼,差点把她唬得跳了起来。

“夙红师姐,你总算出来了!”

夙红一惊,看过去的目光都变得严厉,待看到是云天青,她神­色­一缓,松了口气。

“天青师弟,你怎么在这里?”

云天青张口要说什么,突然停住,看了看威仪阁外守卫的弟子,拉着夙红跑开了好些距离才开口。

云天青确定周围没有其他人,才正­色­询问,“夙红师姐,昨夜子时,你在哪里?”

“我自然在睡觉了。”夙红回答得流利,却已心生疑惑,昨天……她趁着夜­色­去了幻瞑界……难道……

云天青深深地看了夙红一眼,忽然一耸肩,“哈,我明白了。夙红师姐,夜间风大,小心虫子飞到屋里取暖,最好把门关严些。”

夙红看着他故作轻松的神态,心中已明白了。

“看起来,昨天还真有只青­色­的虫子进去了。”夙红笑了笑,眸中全无欢欣,只有冰凉。

“非也非也,若不是青­色­的虫子赶走了其他的虫子,昨天师姐恐怕就没法睡觉啦!”云天青笑眯眯地晃着脑袋,大有邀功请赏的姿态。

夙红心底一凛,昨天居然有好几人去找她……

“天青师弟,谢谢你特地来告诉我。”夙红百感交集,既为他的维护,也为他特地来报信。

“红,若你真有什么事,告诉我们一声哪!什么都一个人解决,会很累很累。女孩子的肩膀,本来就不需要扛太多东西,有苦让男人去吃嘛!”云天青前面说的还算正经,说着说着就转到了不正经的口气。

夙红都不知道该用什么脸­色­才好了,只好点点头,哭笑不得地说,“我明白了……天青师弟放心,若有苦力要做,我绝对去找你们。”

“这才对嘛!”云天青笑着把手背到脑袋后面,“师姐,我最近学了新的剑术哦,师姐来看看!”

“天青师弟……你这是献宝,还是来找揍?”夙红没好气地斜眼看着云天青,“你可没忘记吧,我现下是执剑长老哪,怎么说也不能随便输给普通弟子吧?”

“没关系啦,现在这时间,剑舞坪没几个人。这大清早的……又不是人人都和玄震师兄夙瑶师姐玄霄师兄一样……”云天青扳着手指数了几个人,这才轻松地耸耸肩,“都是熟人嘛,你怕什么呀。”

“……天青师弟,以前我去早课的时候,都是寅时,此事玄震师兄夙瑶师姐皆可作证。”夙红好笑地抱起双臂,“你该不会真以为,我是偷懒打混就学会了剑法术法吧?”

“哈啊?!不会吧,只有我一个人会睡过时间吗?不要……怪不得玄霄师兄说我睡猪,不行,我也要寅时起来,夙红怎么不早说!”云天青惊叫一声,飞一般跑走了。

夙红看着他的背影,不由得笑了起来。

似乎,从威仪阁出来后,那沉重的心情,已经缓解了不少……真奇妙,明明也没说什么,她却放松了心情。

想到这里,夙红回头远望威仪阁的方向,在心底做了个决定,这才举步往剑舞坪走去。

此时已是寅时将尽。

剑舞坪上的确只有寥寥数人。

玄震、夙瑶、玄霄、夙莘,再加上现在匆匆跑来的云天青和慢悠悠踱过来的夙红。

原先的几人皆盘膝而坐,听到那跑步的声音,玄霄把眼睛睁开一条缝,立刻又闭上了。

云天青扫一眼四人,猛地双掌相击,“各位师兄师姐师弟师妹……”

“哪来的师弟啊。”夙红凉凉地拆台。

云天青不理她,继续说着,“今天我要在此,请夙红师姐指点剑法,请各位师兄师姐师妹稍微让个地方,免得误伤……”

“你需要跑那么多地方吗。”夙红继续拆台。

“夙红师姐你能不能等我说完再说啊!”云天青终于忍不住回头。

夙红悠闲地对几人挥挥手,玄震夙瑶夙莘立刻站了起来,玄霄动作稍慢,但也跟着站了起来。

“夙红长老。”玄震喊出的这句话,让夙红脸­色­一变。

“玄震师兄!”夙红皱了皱眉,走到他面前,“别这样叫我。”

玄震犹豫了片刻,“然而礼不可废……”

“现在又没其他人在,管那么多做什么……见到个人就叫我长老,我不老也给喊老了。”夙红揉着太阳|­茓­,“我不差你们这几句。所以,你们别这样称呼我……”

玄震还要说什么,夙瑶扯了扯他的衣角,轻轻摇头。

“夙红师妹,方才天青师弟所说……当真?你要指点他剑法?”夙瑶走上前,微微颔首。

夙红一摊手,“他拖着我过来的……所以,师兄师姐们可别往外说啊。”

夙瑶一笑,正要说什么,不提防后面的夙莘突然冒出来,“夙红师姐,那我能往外说吗?”

夙莘两眼发亮,满脸‘我很有兴趣做宣传’的兴奋。

夙瑶立刻把夙莘推了回去,“夙莘。”

夙莘吐了吐舌头,乖乖闭嘴了。

“好啦,麻烦几位稍微退开一些……”夙红从剑匣中取出素颜剑,放下了剑匣,右手持剑,站到云天青对面。

云天青右手在空中一握,青­色­光晕缠绕而起,一柄长剑应光而生。

“师姐,请赐教。”云天青挽了个剑花,以最基本的起手式平刺过去,剑尖下垂,以示对对方的尊重。

夙红回了一式,即后退避开,让出充分的场地给云天青。

夙莘看着场中两人身影飞舞,两眼发直。

“夙瑶师姐,这……他们在做什么?为什么忽然在这边,忽然又到了那边?”夙莘指着两人,另一手揉揉眼睛,“动作也不快啊,为什么我看不清?”

夙瑶轻声笑了,把夙莘拉到自己身边,开始小声讲解着两人的对拆。

“天青师弟使的是琼华高级的剑法,这剑法定要先学九宫八卦,心法功力到一定境界,才可以开始修习。他脚下所走,全是八八六十四卦的位置。”

“夙红师妹在易理上却比天青师弟好的多了……她后发而先制,屡屡拦住天青师弟连招,若不是在进行指导,不要几十招,她已经可以打飞天青师弟的剑了——她已经故意收手四五次了。”玄震同样低声地说着,时而发出惊叹声,“师妹的剑术果真­精­进了,她以前逃了那么多次习剑的课,该不是不想被拉去做示范吧?夙莘师妹,你看夙红师妹,一招一式,都无丝毫差池,动作标准得令人惊讶。”

夙莘只知道茫然地点头了。

在她看来,场中人的动作是很玄妙,玄妙到她完全看不懂。

其实这并不稀奇,正如走棋,若棋力相差太多,观棋者完全看不出对局者的考量,换之武学亦然。若对方只高出一点,那么旁观者还可以学到不少东西,倘若高出太多,就完全超过她的理解能力,只能如看天书一般了。

不说夙红在剑上花过多少功夫,便是云天青,入门已近七年,在剑法上下的功夫远比夙莘多,何况云天青在剑术上,本就很有天赋灵气,天青剑重量适中,正适合他剑走轻灵的路子。

若说奇妙,夙红偶然以力相击,才是真让人意外——起先谁都以为她会是轻灵的剑路,谁知道她却出人意料的­精­奇险绝。

“夙红师姐又留手了。”玄霄眼尖地看出夙红那巧妙的旋转背后的用意,当即指了出来。

玄震惊疑不定地看了玄霄一眼,心里想着,他还没有看出来夙红的回避有什么不对。

玄霄似乎察觉到了玄震的视线,指了指场内,“先前夙红师姐若是走‘无妄’位,便可以先出剑招。”

“……确实是。”夙瑶回想了一下,这才发现这一点,心中更生感慨。

“呀!夙红师姐忽然把剑扔出去了!”夙莘忽然像发现了惊天秘密一般,目瞪口呆,指着场内,手臂颤抖。

“要分出胜负了。”玄震轻叹一口气,“雷克风,天青剑挡不住素颜。”

玄震话音方落,场内两人人影已分开。

云天青看着手腕上一道细细的红痕,朗声笑道,“夙红师姐好快的出手!”

夙红招回素颜剑,颇为欣慰地笑了,“天青师弟确实进益了……改天好好比一次吧。”

云天青一愣,笑得有些尴尬,“师姐在说什么呢?”

“哦,那就是我看错了。”夙红也不再说什么,走到场边收起剑,重新背好剑匣。

“玄震师兄,夙瑶师姐,可有什么见教吗?”夙红笑着看着两人。

玄震和夙瑶对视一眼,相继失笑。

“夙红师妹剑术­精­进至斯,我还有什么好说……倘若早些年你不故意打混,也不会总激怒重光长老吧?”玄震摇着头,似是想起了什么,笑容带上了怀念的温馨。

“这个嘛……若不是被你们见到了,我想……在过上几年,也没人知道我剑术如何……”夙红抱起双手,眼帘微抬,“很麻烦。”

“呵呵,师妹总是有各种理由。”玄震笑着拍了拍夙红的肩膀。

夙红微笑着,没有出声。

“呀!夙红师姐!快救我!”突然间,一个人影带风而来,沙尘四起。

夙红惊讶地抬头,看见了正被宗炼追着的玄霁,她不由得笑了出来。

“师父,早上好。”

四六章 玉肌枉然生白骨

“呀!夙红师姐!快救我!”突然间,一个人影带风而来,沙尘四起。

夙红惊讶地抬头,看见了正被宗炼追着的玄霁,她不由得笑了出来。

“师父,早上好。”

“师父,今天又是什么理由?可能说与夙红听吗?”夙红稍稍欠身,有些好笑地看着玄霁。

玄霁见到众人,立刻泪眼婆娑地冲到了夙莘身后,拼命缩成一团,仿佛这样就没人能看见他……

这种幼稚而自欺欺人的行动,立刻招来所有人的闷笑或暗笑。

宗炼一手抓着一根粗短焦黑的不明物体,恨恨地指着玄霁,右手挽起了袖子,青筋暴露,“红丫头,你今天别拦我!这小子,居然把老夫好不容易找到的流彩尖晶扔进了剑炉!还什么都没炼出来!老夫不抽死他,就不叫宗炼!”

夙红一听这句话,不由得以佩服的眼神看向玄霁,“玄霁师弟,是这样?”

玄霁怯怯地伸出一根手指,弯了弯——看到这一幕,夙瑶都忍不住转头闷笑去了。

夙红一边巧妙地拦住了宗炼前进的必经之路,一边对玄霁使眼­色­,“玄霁师弟,流彩尖晶得来不易,我随师父数年,也只得寥寥数块。如今你浪费了一块矿石,便去寻一块回来,还需另寻昆仑紫鸦乌,回来之后,再去思返谷反思——还不快去,杵在这里做什么,难道还要师父送你?”

夙红眨了眨眼,说话的语气虽严厉,脸上却只见温和笑意。

玄霁哪还能不明白,立刻架起飞剑,嗖的一声就不见了。

宗炼猛一瞪眼,“嗯?!夙红,你居然放跑了这小子!”宗炼一边说,右手已作抓握之势,显然要召唤自己的飞剑。

夙红也不劝阻,等宗炼跟着飞的没影了,她才一手撑着脸颊,故作歉然状,“呀,糟了,我忘了告诉师父,上次我给玄霁师弟的剑提升了飞行速度啊,师父恐怕追不上哩。”

众人皆默。

你这是什么时候动的手脚……

你真的只是忘了吗……

你确定恰好能超过宗炼长老飞剑速度的,仅仅是随便的提升吗……

以上,为某几人不同的心理反应。

半晌,夙瑶一手拍上夙红的肩膀,“夙红师妹,佩服佩服。”

“过奖过奖。”夙红居然毫不客气地接受了这个称赞,然后笑吟吟地摊手,“我只是……不想这师弟太辛苦而已。”

云天青的表情忽然变得纠结了,不断扭曲。

夙莘惊奇地指着云天青,“哎?!天青师兄会变脸耶!”

她这一喊,所有人都看过去。

玄震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总感觉到云天青似乎想说什么,“天青师弟,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说?”

云天青苦笑着点点头,抓了抓头,露出悲痛的神情,“玄震师兄,我曾经去找过那些矿石……比起流彩尖晶,昆仑紫鸦乌难找的多……因为能开采的都采的差不多了……”

云天青说到这里,众人已然明白过来,看向夙红的目光立刻从‘你是一个照顾晚辈的好人’变成了‘落井下石你何其忍心’……

夙红不在意地轻笑一声,“玄霁在炼器上确实没多少天份,不过辨认矿石却有一等一的眼光——不然怎么每次都能毁掉最珍贵的矿石呢?这次就当充分发挥他这长才好了。我最近正要用剑炉,他们总霸着承天剑台,我也不好出言赶人吧。”

几人听到她说的话,已经不可遏制地纷纷嘴角抽搐。

“……夙红师姐果然好严格呢。”夙莘顶着无比压抑和诡异的气氛,神­色­复杂地看着夙红,“也许玄霁师弟说的没错……”

“他说什么了?”夙红微笑着摸了摸夙莘的头顶,嘴角勾起,眉梢流露出笑意,“虽然我并不在意这些评价,不过,夙莘师妹可别随便和人说呀。”

“哎?为什么?”夙莘不明白了,她呆呆地看着夙红,双眸全然是不解。

“问你夙瑶师姐去。”夙红说完,转身离开,“我去承天剑台了。玄震师兄,劳烦你帮我通告——没有要紧的事,谁也不准靠近承天剑台。”

玄震望着夙红娉婷的背影,无端地感觉到,她每一步都走得那么坚定,似乎从来都不会考虑回头……

夙瑶赶紧推了玄震一把,玄震才回过神来。

“遵命,夙红长老。”玄震吐出这个词时,心底涌出阵阵苦涩。

“玄震师兄又记错了。”夙红的声音远远传过来,她挥了挥手,白­色­的长袖上,染成大红­色­的袖口在曦微晨光中,显得格外鲜艳夺目。

自夙红下令封闭承天剑台以后,不知不觉,已有十数日过去。

玄震领命下山,没几天时间,夙瑶也领命下山。

是夜。

云天青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打滚,“好无聊啊……不能去找红,玄震师兄也下山了……夙莘师妹跟着夙瑶师姐下山了……好无聊啊……”

“哼。你若如此耐不住,便下山去。”玄霄翻了个身,忍无可忍地开口。本来他睡得就警醒,再加上旁边有个人不断地碎碎念,任他涵养再好,也受不了——更何况他的涵养相当有限,尤其是对着这个师弟。

云天青扮了个鬼脸,吐吐舌头,“我才不要!七年时间功亏一篑,我岂不是太冤枉了!除非师兄你下山,我才考虑离开这里。”

“我下不下山和你有何关系!”玄霄忍不住睁开了眼睛,颇为不耐烦地说。

“关系很大啊!”云天青说完,就故作高深状,“此中原因,不可外传。”

“……”玄霄盯了云天青一会儿,翻身坐了起来,披上外袍,推门而出。

冷风呼呼地灌进屋内。

云天青立刻抖了一下,被子裹得更紧,“玄霄师兄你好狠的心,竟然要冻死师弟吗?!”

玄霄回头看了云天青一眼,一言不发,狠狠地关上了门。

咣的一声,云天青不由得捂住了耳朵,他这才想起还有正事没问,“哎!玄霄师兄,这么晚你去哪里!现在还是子正!”

“你也知道是子正!”玄霄低低的怒吼声顺风而来。

云天青哑然,缩了缩脖子,自觉理亏,也不再说话,他自我安慰,“哈……也就是早点去早课,不就是提前了两个时辰吗……算了,我还是睡觉吧……”

可惜,云天青接下来翻来覆去,依然睡不着,于是,他做了一件相当不符合自己作风的事情,在丑时跑到剑舞坪去了……

“玄霄师兄,真巧啊。”云天青­干­笑了几声,剑舞坪上端坐的男子依然闭目,完全不理他。

云天青只得悻悻地摸摸鼻子,乖乖地找了另一个地方坐下。

“……此身即应地之生气而生,此心即奉四时之令而成,此灵即为……”云天青轻声地念诵着这段咒语,迅速进入了入定的状态。

旁边的玄霄却忽然睁开眼睛,满脸疑惑,惊疑不定地看着云天青。

玄霄万分肯定,这段咒语绝对不是琼华派的咒语!那么……云天青怎么会……他想到了某个可能,也只有这个可能最能够解释。

当初云天青入门后,前几年,全是夙红在教他!

玄霄只觉得一阵心烦,他立刻念起静心的咒语,很快平复了心情。

时间不知不觉间到了寅初。

云天青伸了个懒腰,站起来,揉着膝盖,“天天这么打坐啊打坐啊……也没觉得内息灵力有什么长进……”

玄霄冷冷地瞥了云天青一眼,什么也没说。

正在这时,两个脚步声传来,两人很自然地看了过去。

只这一眼,就有些事情,悄无声息地发生了改变……静悄悄的,如雪初融成水,化开一片湿润。

只见那随着夙汐而来的少女,神­色­清冷,那淡淡的神­色­,让她整个人透出一股难以言明的冷淡。

她肤如凝脂,眸似晨星,面貌秀丽异常,从她衣着便可推测,她亦是夙字辈弟子。

云天青看清了对方的长相后,心中顿时起了疑惑,但他脸上丝毫没有表现出来,依旧保持着几分懒散的神­色­。

夙汐走过来,对云天青和玄霄各行一礼,“两位师兄。”

云天青笑嘻嘻地一拱手,“哟,是夙汐师妹啊,有何贵­干­?”

夙汐也见惯了云天青这幅样子,自然没什么,依旧作着介绍,只是她身后的少女,却极为轻微地皱了眉。

“这位是刚入门的夙玉师妹,也已被掌门师伯收入门下。但这几日掌门师伯另有要事忙碌,玄震师兄和夙瑶师姐又都不在门派中,夙红长老也已闭关,所以,请两位师兄多关照她一下。”夙汐让开一些,好让两位师兄看清楚夙玉。

云天青心里咯噔一声,他几乎已经猜想到了夙玉的身份。

只因为……那‘玉’字,怎可能随便作为弟子的道号!

玉之于琼,正如红之于华。

琼华二字拆开所得的两字……竟都成了道号。

夙红在琼华数年,才得允许穿红衣,而这少女初上山,便得道号夙玉,这说明了什么……

说明夙玉对琼华的重要­性­,足可担得起这名字!

如今,除了望舒宿主,又怎可能有第二个如此重要的人物!

云天青瞬息间明白了一些事情,他的脸­色­也不由得变了变。

夙汐侧头对夙玉说,“夙玉,这便是我说过的玄霄师兄与天青师兄。”

夙玉态度恭谨地欠了欠身,神­色­依旧清冷,“玄霄师兄、天青师兄。”

云天青故意惊叫了一声,“哇!你长这么漂亮也来修仙,岂不可惜了?”

玄霄立刻横了云天青一眼,“天青,休得胡言乱语。”他见到夙玉的瞬间,心中突然一动……一个身影从模糊变得清晰,跟着又模糊下来,一时间,他有些茫然,却分不清到底怎么了,待他略回神,就听到云天青这样的话,不自禁地出口斥责。

夙玉却连眉毛也没动,非常平静地回答,“……容貌美丑,皆是皮下白骨,表象声­色­,又有什么分别?”

云天青心中暗叹一口气,“唉,你年纪轻轻,便看这么透,岂不是一点也不好玩了……”

玄霄终于忍不住,再次出言提醒,“天青!”

云天青扁扁嘴,“好,我不说了,还是师兄懂得怜香惜——”他说到这里,突然感觉到一股杀气,赶快摆摆双手,“啊!我真的不说了!你别瞪我啊……”

夙玉沉默不语。

夙汐瞄了瞄夙玉,笑道,“嘻嘻,夙玉,这两位师兄就是这样的,不过他们人都很好,久了你便知道了。”

夙玉点点头,应了一声,然而从神­色­间看来,她对夙汐所说的话,似乎不甚赞同。

“算啦,这照顾师妹的事情,还是交给师兄了。”云天青说完,眨了眨眼,迅速跑远了。

玄霄不由得一愣,“天青师弟……”

“嘻,天青师兄的速度果然快。那么,就麻烦玄霄师兄啦!”夙汐鞠了一躬,“我就回去啦!师父还在等我呢!”

“夙汐师妹慢走。”玄霄仍有些发愣,机械般地说完这句话,才回过神来,看着眼前的少女,他的心里居然有些忐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幸好……不需要他继续想下去。

夙玉开口了,仍旧是那仿佛在冰雪中冻过的声音,给人淡淡的凉意。

“玄霄师兄,可以请你带我熟悉琼华吗?夙玉初上琼华,什么也不知道。”夙玉的目光落在玄霄脸上,流露出几分信赖。

玄霄心中一热,自然也没表现出来,“请随我来。”

玄霄带领夙玉熟悉琼华的时候,一个人已经潜进了承天剑台。

夙红停下了要扔矿石的动作,扫了旁边的空地一眼,“好了,我做的符,我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那里忽然出现了一个人,正是云天青。

云天青神­色­有些焦急,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来回踱了好些时候,直到夙红不耐烦开口催,他才一咬牙,竹筒倒豆子般全说了出来。

“有个叫‘夙玉’的今天来了琼华,我和玄霄师兄刚刚见过她,是个很漂亮的人……玄霄师兄大概在带她熟悉琼华派吧!”

“哦。”夙红很平静地点了点头,“还有什么吗?”

云天青没想到夙红居然这么冷淡,终于忍不住,冲上去抓住她的肩膀,“喂,我说,她很漂亮,玄霄师兄也看呆了——”

“你也看呆了吧。”夙红平静地推开了云天青的手,自嘲般地笑了笑,“天青,你以为,我为什么忽然要再次开炉,在这种古怪的时候——若无相配之人,我断不铸剑,你忘了?”

云天青愣住了。

他一时间感觉到一片冰凉从心底溢出来,一种可怕的猜测席卷了他的心……

“红……”

“我要铸剑了,要么帮忙,要么走远点。”夙红注视着眼前蓝­色­的火焰,神情无比平静,双手却微微颤抖。

云天青看着夙红,过了一会儿,他伸出手,握住了夙红的右手。

夙红挣了一下,没有挣脱,也就不再尝试。

在承天剑台幽幽蓝焰的映照下,两人的影子拖得很长很长……

四七章 红消香断有谁怜

承天剑台上,一白一蓝两个人几乎并肩站立。

两人的影子斜斜地映在地上,随着阵阵微风吹动,影子时而摇晃,间或交缠在一起。

夙红站在剑炉前,却心思杂乱,在以前,她从来不会在如此境况开炉铸剑,或者说,一旦站到这里开始铸剑,她就会把心情调整到近乎无心的专注。但是……今天,她做不到。

即使在如此近的距离,她都感觉不出火焰的温度,感觉不出此刻是否可以投入矿石——这是从来没有过的情形,即使她刚刚开始学习,也从未出现如此茫然的状况。

握着夙红右手的云天青自然感觉到那只手不断的颤抖。

云天青轻轻增加了力度,仿佛这样便可以把自己的力量传给她,分担她的不安一般……

“天青,夙玉有个好名字呢。”夙红突然开口,听不出她的心情,仿佛只是随便找个不相­干­的话题一般——可是,这反而极不正常,因为,她提起的这个人,和她可说相当有关系,绝对不是‘不相­干­的人’。

云天青随意地应了一声。他知道此刻夙红只是想说话,并不需要他多说什么。如果夙红早已知道夙玉要来,如果夙红早已知道夙玉的身份,那么,所有该猜测的、会猜测到的,夙红早已想过,远远比他想的多,想得远……

“古人曾道,‘怜香惜玉’,可见‘玉’之一物,本就该被人捧在手心里的。”夙红忽然勾起嘴角,和略弯的眉眼连成了一片温和的弧度,“真是个好名字。”

云天青默然,只能继续保持着沉默。

“从前……我听过一首诗……里面有一句,说得真好。‘红消香断有谁怜’——可见有些事情,早有定论。”夙红说到这里,声音突然低了下去,语气也有些哽咽,“……你知道吗,掌门特意叮嘱我,不要去‘打扰’他们。哈……我还懒得看见他们呢!”

沉默了片刻后,夙红再次开口,音调拔高了不少,“谁稀罕看见他们!双剑宿主……最好全都离开我的视线!我封了承天剑台,正好落得清静!”

云天青敏锐地感觉到她的手颤抖得更加厉害,紧接着,他的手背忽然一凉,一滴水珠打在他手背上,紧跟着滚了下去,又一滴落在手背上……

“……我不想见到她,我不想给她铸剑。可是掌门却对我说,‘既然你已是执剑长老,便不能继续那般任­性­。本座也知道你铸剑辛苦,便给你一年时间,在夙玉能开始修炼望舒之前,还需一柄趁手的剑’……”夙红停顿了下来,压抑着,不想发出抽泣的声音。

云天青原本就站在夙红右侧,稍一转头便可以看到她此刻神情。

可是,只看了一眼,他就不忍心再看,索­性­转过头,静静地听着——她需要听众,需要发泄……

夙红的眉依旧上挑,斜斜地飞起,­唇­角略弯,仿佛笑得开心,只是,那红眸波光盈盈,白皙的脸颊上,滑落两道无­色­的痕迹。

“我定下三规,并不是任­性­……若没有‘一定要铸成一柄好剑’的念头,无论怎样,无论多么努力,用多好的材料……没有感情投注,那柄剑——就只能是死物,绝不可能拥有灵­性­。举凡旷世神兵,无不是带着强烈的感情才能铸成。或如­干­将莫邪,剑师以身殉剑,终得大成……”

夙红突然握紧了双手,右手的指甲不经意间掐到了云天青的手指。

“若不是我喜欢的人、欣赏的人……不是这样的心情铸剑,那柄剑就只能是凶器……掌门不明白,师父也不明白——为什么师父自双剑后,再也无法铸出一柄超过我的剑?并不是技术的差异,是心态……师父已经没有那样强烈的、要为人铸剑的心情,他拥有的只是技术,那怎么可能得到上好的兵器呢……”

说到这里的时候,她已近乎叹息。

夙红吸了一口气,声音依旧有些哽咽,“我不想铸剑,不想给她铸剑,这样的心情,如果反映在剑上,那柄剑……会非常难以控制,会带着戾气,带着不满……掌门以为铸剑和裁缝一样呢,给了材料就能出结果——那怎么至今为止,也没有几位铸剑大师?天真的人类……”

云天青听着夙红从悲伤不满到了近乎嘲讽的语气,心里感觉到些微不安,他不由得开口打断了夙红的话。

“红,真的没办法铸吗?师父毕竟下了死命令……”云天青只要稍微假想掌门师父下命令的样子,心中就无比烦闷,他甚至可以想象,夙红是怎样据理力争,怎样咬牙低头,怎样气闷地回到思返谷……

“怎么可能没办法。哼,一柄剑,还不容易得很,只要他不怕那剑既危险又难控制,随时可能噬主……”夙红咬牙切齿地说着,丝丝愤恨的光流过眼底,说到这里,她却自嘲地笑了笑,“但是,我做不出来……明知道会变成这种结果的话,我怎么可能动手铸剑……”

夙红低下头,双眸倒映着静静燃烧的火焰,突然伸出左手,让火舌舔着手掌心。

“不能以任何理由侮辱你所铸的剑,不能以任何理由侮辱你身为铸造师的荣誉和尊严——这是教我铸造的人所说的话。”

“我身为铸造师,一旦开炉,就有不能后退的理由,我有着完成最优秀作品的义务和权利——可是,我就是不想把那样的作品给夙玉!”夙红恨恨地咬牙,“她明明会有望舒……即便再好的剑,对她而言,也只是个‘随时可能丢弃的道具’而已……”

云天青心中一动,“……你也给玄霄师兄铸剑了……”

开口的时候,他想到了很多事情,特别是在听到红说过‘若不是我喜欢的人、欣赏的人’之后,有些情绪,悄悄地从他心底冒了出来,如将绽放的花苞一般,只需再多一点光,多一些雨水……就会迅速盛放。

“……不一样的。玄霄师弟使用剑的时间远比夙玉多,况且,我欣赏他的个­性­,乐意为他铸剑,但是夙玉……要我为一个素未谋面,而且……的人铸剑,掌门真的以为,我心胸如此宽大,真的以为,我什么都不在乎吗……”夙红眯起眼睛,红眸闪出危险的光芒,突然发出轻笑声。

“原来‘长老’的职位,可以成为无法拒绝的理由——真好啊。”

当夙红说到‘真好啊’的时候,云天青浑身一凉。

那句话,已经不仅仅是抱怨和不满的口气了,他甚至听不出来有丝毫愠怒,伴随着那样婉转的笑声,那句话显得柔绵婉约——可是,他清楚地感觉到,一股压抑得非常非常深刻的……深沉而激越的恨意。那股恨,强烈到令他不自禁感觉到害怕的地步……

为什么……会有这样浓烈的恨?难道说……红的感情,已经放的如此深?但是……以他的感觉……并不是这样,还有着更深刻的理由,或许那个理由,会令所有一切改变……

“算了,本来也没什么了。我站在这里快半个月,竟然连一点头绪都没有。要铸什么样的剑,要怎么铸,要刻什么阵法……我都想不出来,只觉得脑子里乱糟糟的。和你说了之后,我倒清醒了不少呢。”夙红突然话锋一转,语气变得轻松了,似乎她真的已经好多了一般。

只是,这突然的转变,更令云天青感觉到怪异。他细心地观察着夙红的神­色­,却发现她的确露出了舒心的微笑,没有丝毫勉强和做作,他越发疑惑,难道……刚才那瞬间的尖锐强烈的情感,只是他的错觉?

“天青,你既然来了,就帮忙吧。反正你出去……也没什么事要做吧。”夙红收回了自己的手,她已经停止了颤抖,对云天青笑了笑,“我会禀明掌门。”

“当然没问题了!”云天青不着痕迹地把手背到身后,巧妙地隐藏了自己在瞬间的失落,摆出了一张开心而理所当然的笑容,“说吧,我能帮你做些什么?”

夙红已转头看着那堆矿石,半晌,她叹了口气。

“你帮我分个类吧……把水系为主的矿石全挑出来,我去找找以前炼废的剑。”

“哎?要炼废的剑做什么?”云天青大奇,“而且你不是都卖的差不多了?”

夙红跳下台阶,转身对着云天青的方向,无奈地笑笑,“你也说,只是‘差不多’而已。还有些稍微好些的……应该还留着。”

“哦。”云天青点点头,“原来是这样。”

他目送着夙红走远了,忽然反应过来,夙红根本没回答他第一个问题!

“呀,又被她绕过去了!”云天青不禁跺脚,脸上却满是笑意。她能恢复到可以铸剑的心情,总算是……一件好事吧。想到这里,他不禁向着剑舞坪的方向远眺了一眼,明知道不可能看见,他还是忍不住。他一想到今早玄霄的神情和态度,就有些烦闷。

“玄霄师兄,你到底什么意思……”云天青喃喃地说着。

当然……无人能够回答。

同一时刻。

蛮州城外。

竹林深处,湖泊边。

衣衫作蓝白之­色­,背悬长剑的青年伫立于此,望着湖面,眸中倒映着一片湛蓝,毫无波澜。

他右手两指夹着一张符,朱砂画出的图形鲜艳欲滴。

“……夙红师妹……你……”青年犹豫了半晌,终究把这张符烧去,半点灰烬不留。

那上面的图案,那上面的字迹,他这些天日日看着,已能记忆下来,甚至可以原样重复。但是,这并不是他的目的,也不是他困惑踟蹰的理由。

虽然字体略有不同,可是,落笔收笔转承之间,那将断而实续的气脉,他相当熟悉——那是某人的字迹。偏偏这个某人,是他非常熟悉、非常关心、时时记挂着的人……

这次,他奉命下山调查一些事情,因时日充裕,他特地绕到蛮州,从女娲庙的巫祝那里,讨得当年‘红仙女’留下的咒符——经过这几天的摩挲,他可以确定,这张符上的字,绝对出自夙红的手笔。

夙红师妹才入门时,曾说过,她本名为红。

夙红……红仙女,难道会是一个人?

可是……夙红身上并无仙人的仙气,那么……到底……

玄震最终还是没有告诉任何人这件事,包括他的推测。

当玄震回到琼华派,想去找夙红询问的时候,才得知夙红已封闭承天剑台。

这相隔许久的再次开炉,引起了琼华各方的关注,当然,这也因为,这次夙红铸剑的对象,是新进门不久的夙玉。

一个才进门的小师妹,夙红长老竟然愿意为她铸剑——只是这样的理由,就令琼华各人心生计议。

玄震想找人问清楚事情的始末,却发现云天青也不见了,夙瑶仍未回山,他只好去找玄霄。

四处遍寻不得,玄震疑惑不已地站在剑舞坪上,抱着双手。

“奇怪……玄霄师弟怎么也找不到?”

似乎听到了他的自言自语,旁边练功的一个小师弟凑上来,“玄震师兄,方才,我看见玄霄师兄和夙玉师妹往那边去了。”

玄震连忙道谢,等到顺着方向走过去的时候,他才惊愕地发现,这边通向承天剑台!他立刻变了脸­色­,难道玄霄竟然闯进承天剑台?那可不是开玩笑的事情!

玄震板着脸匆匆赶往承天剑台,果然在临近剑台百米开外看见了前方两个人影。

“玄霄师弟,速速停下!任何人都不得靠近承天剑台!”玄震眼见玄霄要走过封锁的边线,立刻喝止。

玄霄的动作一顿,回过头,脸上的神­色­淡淡的,“玄震师兄回来了。”

“玄霄,你明知夙红已下令封闭承天剑台,为何擅闯?!”玄震即刻冲到玄霄身前,拦住了两人前进的道路。

玄霄微微皱眉,“玄震师兄,我和夙玉师妹不会出声­干­扰到夙红师姐。”

“玄霄,你莫忘了,夙红以执剑长老的身份下的令,除了掌门和其他长老,任何人都不能毫无理由地违背!”玄震见到夙玉时,稍稍愣住,但随即火从心头起,怒瞪着玄霄。

“玄震师兄,我只是想让夙玉师妹看看承天剑台而已。”玄霄稍稍踏前,隐隐将夙玉拦在身后,全不知他这个举动,更加激怒了玄震。

“玄霄师弟,待夙红师妹解除了封锁,夙玉师妹随时可以过来,你在此刻前来,可知会打扰到夙红?只需一个分神,后果无异于走火入魔!你可担当得起!”玄震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怒火,但是说到后来,他几乎气急得想动手,要不是他素来自制力极强,只怕已经绑了玄霄去见重光长老。

四八章 道不同不相为谋

“玄霄师弟,待夙红师妹解除了封锁,夙玉师妹随时可以过来,你在此刻前来,可知会打扰到夙红?只需一个分神,后果无异于走火入魔!你可担当得起!”

玄震怒火中烧,狠狠地盯着眼前的男子,他的这位师弟,自从入门起,就因为他与众不同的身份,因为他‘羲和宿主’的名号,有着许多特别的待遇,而他的确天赋卓绝,又能勤修苦练,短短数载便可凌驾同辈之上。不单如此,夙红师妹自一开始,便对他另眼相看……所有一切,玄震都可以埋在心底,默默地守着那个人,但是,当他看到玄霄以这样的姿态维护着另一个人,他再也不能忍受!

玄霄,你可知道,要为你铸一柄剑,夙红会有多么辛苦!

玄霄,你可知道,她在醉花荫抚琴时,轻声念着的诗……

现在,你居然带着另一个女人,跑到这里来,想要让她气到走火入魔吗?!

玄霄听到‘走火入魔’四个字,不自禁地愣住了。

“……走火入魔?铸剑而已,会有这样严重的后果?”玄霄有些难以置信,在他认知里,铸剑只是比较耗费时间和灵力,他从来不知道,铸剑时不能让人打扰,竟是这样的原因!

“呵,玄霄师弟什么也不知道,就敢这样闯进来,你没想过,如果万一的后果吗?!”玄震听到这样的疑问,看着对方那张脸上纯粹的疑问,甚至是有些怀疑的眼神,他气极反笑,“玄霄师弟当真出息了!”

玄霄脸­色­微变,正要说什么时,身后却传来一道清冷的女声。

“玄震师兄,非常抱歉。是我说想见见承天剑台……我听说这里能铸造出神兵利器,一时好奇,便说了。”夙玉轻蹇眉,秀气的脸上带有愧疚的神­色­,“夙玉不曾知道,竟会有这样的事情。非常抱歉。”

夙玉本是极为秀美的长相,她这样温文的话说完,任对方如何生气,也不好继续发作。

玄震看了看夙玉,略压下心中怒火,“夙玉师妹,你才入门不久,有些事情原本不知道。但是,玄霄师弟,‘不知道’三个字,从你口中说出来,难道不是特别可笑吗?”

玄震说着这句话的时候,意有所指,尤其是‘从你口中’几个字,更浸满了沉甸甸的嘲讽之意。

玄震言下之意再明白不过。

夙红身为执剑弟子数年,玄霄与夙红向来熟稔,如今,他竟说这些基本的禁忌他不知道,于情于理,都绝对说不过去!

玄霄脸­色­微微暗淡了,他深吸一口气,低下头,“这次是我造次了,自会去领罚。但是夙玉师妹……”

“不知者不罪。”玄震握紧了双手,对夙玉点点头,“抱歉,今天我也是心急了,语气可能有些不好,请夙玉师妹莫怪。”

夙玉立刻一鞠躬,“不,原本就是夙玉的错。玄震师兄教训的是,以后夙玉一定会牢记门规。”

玄霄远眺承天剑台,隐约看见火焰升高,他掐着自己的手心,努力平静呼吸,将那些杂乱的思绪收回脑中。他居然从来没有听夙红提起过铸剑时被打扰的后果……而他也从来没有问起原因。想到这里,他便不自觉地感到心烦。如果今天不是玄震师兄及时赶到,会发生什么后果……他稍稍假想,背后就渗出冷汗。

“我去重光长老那里领罚。”玄霄心里的愧疚感压倒了其他一切纷乱的情绪,说完这句话,他对夙玉点点头以示抱歉,迅速向威仪阁走去。

夙玉敛身一礼,“玄震师兄,夙玉也去认错。”

“……夙玉师妹,你既是初犯,又不知这条规矩,便算了。”玄震看着夙玉挺的笔直的背,忍不住出口叫住了她。

夙玉的脚步顿了顿,随后摇头,“玄震师兄,规矩不可废却。若因种种理由便可无视规矩,那它存在的意义又在哪里?”

玄震听到这样的回答,一时间愣住了。他倒没想到,这个师妹会是这样的个­性­,理­性­冷静,竟完全不像个甫入山门的少女。这个少女,和夙红一点都不像……反倒像夙瑶……不,很像玄霄……

这个认知让他有了某种不安的预感。

玄震在原地呆站了片刻,才回过神来。

“……马上去汇报这次的任务吧……”玄震抿了抿­唇­,远望了承天剑台一会儿,­干­脆地转身离去。

当玄震走到琼华宫外,竟没有见到守门的弟子,他有些惊讶,抬手推门的动作也就停住了。

一阵非常轻的说话声从门缝里传出来。

玄震也不知道自己出于什么样的心态,居然没有敲门,反而静悄悄地靠近了大门,捏起集中­精­力提升听力的手印。

“……太清,本门并非自创派伊始,便以妖类为邪异,踪灭祖师所著之书,皆令弟子不得随意屠戮妖族。”

“孤光,你这么说,是怀疑我的决定了?!”

“……太清,我受师父所托,自不能弃琼华而去。可是,这些年来,琼华斩妖之行,愈演愈烈,你却不加制止,长此以往,必遭天谴!”

“孤光!你莫以为自己是师兄,便可以教训我!现在的掌门是我!”

“我当然记得……否则,我何须在这里劝导,直接下令岂不容易?”

“如今夙玉已入门,只待天时一到,琼华飞升大计指日可待,你让我如何放弃!”

“太清师弟!数日前你对夙红说的话,你可仍记得?夙红年纪虽小,见识却深远,她曾言道,‘妄求仙道,不顺天道,何以得成?’太清,你修道这么多年,还是参不透吗?”

“我意已决,你不必再说。孤光,你且闭关去吧,若你要离开琼华,我也不会拦阻于你。”

“……呵,太清……这琼华……”

“总之……是谁?!”

玄震心中一凛,才想要走开,已来不及,他只觉得一阵大力推来,便不由自主地退后,紧接着就看到大门忽地敞开,里面是神情严肃的掌门太清和面露难­色­的孤光长老。

太清见到玄震,却是一愣,似乎完全没料到居然会是他。

须臾之后,太清皱了皱眉,“玄震,你进来。”

玄震只觉得无比压抑,也不敢违抗,只得走进琼华宫,才刚刚入内,身后的门轰然关上。

玄震心如擂鼓,战战兢兢地跪了下去,“拜见师父,拜见孤光长老。”

他在这样凝重压抑的气氛中,感觉到阵阵害怕,他之前听到的那些话,更令他疑虑丛生。原来孤光长老和师父竟然观念相左,而夙红竟当面顶撞了师父!

玄震跪了许久,都没有听到回应,只听到安静得过分的大殿里,几人的呼吸声时起时落。

“你来多久了?”太清走到玄震面前,一手抚着他的头顶,仿佛慈爱的长者般。

玄震不由自主地绷紧了身体,背后一凉,师父的手……竟隐隐有灵力吞吐,一股莫名的强大气势压在他身上,他非常不舒服,却无法抵抗,只觉得那冷意慢慢地从外到内,从心底升起填满了整个身体。

“回禀师父,弟子刚刚从承天剑台回来,此事玄霄师弟与夙玉师妹皆可作证。弟子正准备回报此次任务,在宫外却没见到守卫的弟子,弟子这才心生疑惑,走近了宫门。这时……师父就发现了。”玄震有条不紊地说完这段话,手心已经完全汗湿了。

太清沉吟片刻,忽然笑了出来,“玄震,你是老夫第一个弟子,老夫一向对你寄予厚望。如此紧张做什么,起来吧。你刚才说,从承天剑台回来?为师记得,夙红已封闭了承天剑台。”

玄震依旧伏着身,他害怕自己抬起头,便会被看见已经发青的脸­色­。他方才……真切地感觉到了杀意,冰冷的杀意,隐藏在温和笑容下的杀意。他小心地调整着呼吸,平息着自己激荡的心情。

“回禀师父,弟子先前见到玄霄师弟靠近承天剑台,这才上前阻止。夙红长老炼剑时不能受任何打扰,兹事体大,弟子便自做主斥责了玄霄师弟,请师父示下。”

“你做的没错。夙红这次炼剑,不容有失……好了,说说看,这次下山,有什么收获?”太清走回正座,长袖一挥,摆正了姿势。

玄震这时才缓缓起身,依旧低着头,开始详细的汇报。当然,他省略了蛮州一行。

汇报完毕后,太清沉思片刻,挥手让玄震退下。

玄震这才如释重负,退出时的步伐仍有些倦态,直到走出琼华宫,他心中还有着后怕。

“玄震。”孤光长老跟着走出来,出声叫住了他,温和地笑着点点头,“你有空吗?随我走一趟吧。”

玄震心中不禁升起了新的担忧,却看到孤光长老态度谦和,自有一种令人信服的气质,他稍稍定下心,“谨遵长老命令。”

承天剑台,蓝焰灼灼。

夙红伸出左手,掌心向下,右手拿着一只白玉瓶。

云天青站在稍后方,有些担忧地开口,“红,你的手不会伤到吗?”

夙红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天青,你这句话……如果我会被火焰伤到,那要怎么铸剑?”夙红没奈何地笑着摇头,“你也可以试试看,把手伸过来,当然,前提是用灵力包绕手臂,你也不想看到惨烈的灼伤吧?”

云天青将信将疑地走过来,“真的?”

“我骗你这个做什么。不然你以为,铸剑师都是怎样控制火焰?身为铸剑者,要比任何人都更了解火焰,了解这火焰中跳跃的各种属­性­,何者为主,何者为辅,何者相斥,何者相生,要清楚地知道火焰的温度,才能选择最佳的时候投入矿石。”夙红说到这里时,右手拇指顶开了白玉瓶的瓶塞,手腕略倾斜,一道细细的白沙流进火焰中,蓝­色­的火焰忽然跳起来,顶端灼烧的尽是金­色­。

云天青被这变故吓了一跳,不自觉地后仰了身体,等到火焰再稳定下去,他才走近了一步,试探地伸出左手,按照夙红所说,先将灵力围绕在手臂上。

云天青不自觉地微微眯起眼睛,等到他确定自己的手伸进了火焰,他才有些惊讶地睁大了双眼,“这、这,怎么会感觉不到热度?”

夙红抿­唇­笑了笑,顺手把右手的白玉瓶往对侧红­色­火焰中一丢,握住云天青的手臂,把自己的灵力传过去,“你放松,先撤去灵力,感受这些灵力缠绕的方式,要像风、像水流一样,细细地缠绕流动,而不是把手臂整个裹住,这样当然隔绝了火焰了!要形成一层稳定的灵力膜,不能太薄,也不能太厚,这样才能感受到火焰的温度,也不会受伤。”

夙红一边说,一边调整着灵力,直到云天青惊奇地挑眉,“啊,我感觉到一股温温的波动,好像在舔着手心一样!原来火焰就是这样!”

“因为我是水属,才会削弱了一些温度。如果你用风系的灵力形成保护,应该可以更­精­确地感觉到温度,当然,你也可以选择掺杂水灵,让温度降低,否则可能无法忍受。”夙红示意云天青按照自己的引导释放出灵力,慢慢地引着他的灵力缠上手臂。

不得不说,云天青的悟­性­非常高,只不到半刻的工夫,他就能熟练地控制着灵力流动。

云天青满脸喜­色­,高兴得跳了起来,“哈哈,真好玩,早知道铸剑这么好玩,我早就过来了!”

“……天青,”夙红犹豫了一会儿,才收回了手,微微转过头,看着火焰燃烧,“只有我是这样做的。师父另有方法——提高对火焰的耐受力,以灵力抵抗高温……”

云天青心里一动,瞳孔微微收缩,“你的意思是……你没有告诉过宗炼长老?”

“没有。师父也没有问过。况且,原本铸造师就多为火系,其他系别的人,要成为出­色­的铸造师或许可以,想达到顶点,就根本不可能。兵器……毕竟得自火中,天生属­性­不符,也无可奈何了。”夙红说着就想起了以前的事情,她在魔界时,求学若渴,日以继夜地努力,不眠不休地铸造——但到底无法超过飞绝。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云天青心情很复杂,以至于他不敢面对夙红的眼睛。他害怕暴露自己的心情,也害怕看见夙红的神情……

“你想学啊,不是吗?”夙红非常理所当然地回答,­唇­边的弧度非常自然而温暖。

四九章 天青初窥铸剑道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云天青心情很复杂,以至于他不敢面对夙红的眼睛。他害怕暴露自己的心情,也害怕看见夙红的神情……

“你想学啊,不是吗?”夙红非常理所当然地回答,­唇­边的弧度非常自然而温暖。

云天青不由得愣了愣,仅仅是这样简单的理由?夙红连自己师父也没说的秘密,竟然在这样简单的理由下,轻而易举地说出来?

“红,你为什么……一直……”云天青想问的是,‘为什么一直照顾我’,他迟疑着没有流畅地说完,结果在这时候,被夙红打断了。

夙红轻声笑了出来,“凡事但求本心而已——总要有几件事,顺着自己的心做吧。若是什么都去谈规矩,谈大义……我可受不了。”

夙红右手掩口,嗤笑一声,眼底流过几缕光。

“我还是不明白。”云天青迷惑地摇摇头,眉心微微蹇起,正­色­看着夙红,“你到底为了什么,才会进入琼华派?别告诉我为了修仙,我不会相信这样的理由。”

夙红的呼吸不由得一滞,看着云天青那样认真的神情,她不想用乱七八糟的谎言去遮掩,可是……真相,又怎能说?这样一回思,她不禁愣住了。

若不是云天青问这个问题,不论是谁,她也可以随便胡扯个理由,可是偏偏……她不想欺骗这个人。

其实她早就发现了,所有人中,云天青对她最真,毫无谎言,毫无推搪,毫无利益关系——愈是简单的东西,愈是简单的关系,她愈是不想破坏。对云天青,她也最真实,她很少对他隐瞒什么,除了那些不能说的东西,她对他,几乎推心置腹。

“天青,我只能说,是为了报恩。其他的,我都不能说。所以,你别问,好不好?”夙红娟细的眉微微皱起,露出为难的神­色­,红眸中只见坦诚,­唇­边的微笑显得有些僵硬,似乎极力避免着什么。

云天青见到这样的神情,蓦地反应过来什么,笑容跟着僵硬起来。

“……若是不能说,就不要说了。是我问的唐突了。”云天青勉力扯了扯嘴角,夙红那种凝重的神情,眉心勾起的忧思,委实不像平时的她,那样心事重重的样子,他还真不愿意见到啊。

“那么换我来问,天青又是为了什么,才会来琼华派?我记得一开始,你并未同意拜入琼华。”夙红似乎为了掩饰什么般,快速转过头,右手一指不远处的矿石,那矿石便慢悠悠地飞了过来。

云天青有些惊奇地看着石头飞行,忍不住动手戳了戳石块,“哎?是普通的石头啊。”

“只是个小法术而已——别岔开话题。”夙红淡淡地回了一句,视线一转,颇有警告的意味。

云天青尴尬地抓了抓头,“被发现啦……呵呵。其实,也没什么,我只是忽然觉得,当剑仙飞来飞去也不错。”他轻咳了几声,驱逐着脑中的杂念。

“是吗。”夙红将矿石投入火焰里,火焰轰的一下,如爆炸般腾起,蓝­色­转作紫红­色­,光彩大盛。她在这样的火焰映照下,半侧着脸对着云天青,目光中噙着怀疑和讥嘲。

“天青师弟吞回去不少话吧。”夙红冷冷地瞥了云天青一眼后,重新专注于眼前的火焰,灵力释放开来,压下了那熊熊燃烧的烈焰。

云天青不由得嘴角一抽,他怎么从来没发现,夙红在这方面特别敏锐,以前她也没说什么呀,难道就因为他忽然问她为什么上山,她就发脾气了?

“这……我也不能说。”云天青只得这么回答。

“哦。”夙红应了一声,听不出心情来。

云天青看着她,只见她口中念念有词,一会儿又往剑炉里投入一些粉末,一会儿扔进去一块矿石,他看着火焰的颜­色­变了几变,最终还是回到了蓝­色­。

“这样,所有的杂质和次属­性­就除去了,现在的火焰,才能锻造出纯粹水属的兵器。刚才那些药材和矿石,只是运用着生克原理而已——具体的解释我也不清楚,我只知道,什么颜­色­的火焰标志着什么,应该怎样调整而已。”夙红突然开口,倒把云天青吓了一跳。

云天青瞪着眼前的火焰,心里嘀咕着他怎么没看出多少不同。没想到他才刚刚动念,夙红就跟着开口,仿佛知道了他在想什么似的。

“你把手伸到火焰里,试着使用水系的灵力,就可以感觉到每一片火焰中水灵的共鸣……如果有其他属­性­灵力的共鸣反应,那么,一定还没有调整好。这时候,要酌情使用药物和矿石。矿石多含杂质,但是量大,药材虽然可以炼制成单属­性­,然而量小,所以要仔细计算过,不是随便扔进去什么的。”夙红说到这里时,向后退了几步,抱起双臂,皱眉看着火焰,也不再做什么。

云天青点点头,想到以前的事情,他忽然愣了愣,摸着下巴问,“那你怎么告诉玄霁师弟,扔什么进去都行?”如果按照她刚才的说法,这不是很奇怪?她难道是故意整那小子?

夙红抬眼看了看云天青,一双红眸满是笑意,眉梢略弯起,紧接着她就笑出了声。

“就凭他的水准,从一开始便错了,他连火焰温度也不知道,还能管到属­性­的问题?既然注定了会错,那错多少还有什么差别?索­性­让他看看这些矿石冶炼时的变化好了。等他察觉到矿石熔化的程度不同,自然会知道火焰含有的灵力和温度不足了。”

云天青不禁哑然。他可没想到这里还有这么多学问……但是……还是有很奇怪的地方。

“你为什么不直接告诉他?”

“他又没问过我。每次他只问能放什么进去,我当然会回答,什么都可以——原本剑炉就可以加进所有的材料。”夙红蹲下来,抱起了地上三柄长剑,有些惋惜地看了看它们,长叹一口气,“抱歉了,若不是时日不好,也不需要……唉。”

云天青眼看着夙红在叹息之后,动作迅速地将三柄长剑投入剑炉,只片刻工夫,那几柄剑就化作流水般的液体,流进剑炉之中。

“你这是做什么?”云天青看到这样的景象,不禁有些扼腕,那几柄剑纵然不是上佳,总是中等以上的剑,现在就这样化作乌有,实在有些可惜。

“我也不想这样,但是……不得天时,只好以这几柄剑仍未完全的灵­性­来唤醒剑炉了……”夙红的目光中流露出不忍,对她来说,这些剑从她手中炼成,便犹如亲子,如今这样无寸功地归于剑炉,她着实心有痛惜。

“原来如此。”云天青缓缓地点头,“炼剑很麻烦呢。”

“的确。学起来也很麻烦,但是看到一柄好剑出炉,也是非常开心的事情。天青,你想学的话,我可以从头教你。”夙红转过头,凝望着云天青,似乎在等待他的回答。

云天青不禁愣了一下,才连忙点头,“好啊!这个有趣,我愿意学!”

“呵……别告诉其他人就好。”夙红眼帘微闭,深吸了一口气,让心情平缓下来。

“你闭上眼睛,保持心境空明,想着你想铸成的剑的样子,平缓呼吸,仔细想,那柄剑的剑柄、剑身形状、剑脊厚薄、剑刃如何开、剑尖修成的角度……慢慢地让心中的一切杂念消失,细细地想象着这柄剑,睁开眼睛,看着火焰,是否能看到,火焰中似乎有什么东西浮现出来?”

夙红在说话的时候,保持着一种悠悠的平稳语调,犹如唱诵,犹如催眠暗示般,这行吟的说话方式,让听者不自觉地顺着她的话去做。

云天青自然专心地按照夙红的指示去做。当他试着去想象剑的样子时,脑中不由自主地浮起了一个印象,因为太过深刻,完全无法将它压下去,于是,他只好细细地回思那柄剑的样子。慢慢的,那柄剑的每一个纹路都清晰地在脑中再现,当他张开眼睛时,他大吃一惊。

“啊!天青剑怎么会在火焰中?!”云天青大为焦急,居然不加思索地想要冲进火焰里。

夙红跟着一惊,然而她身体的反应远比大脑来的快,想也不想,右手一拦,一道灵力壁挡住了云天青。

“你看清楚!”夙红指着火焰,蓝­色­的火焰活跃地跳动着,但是,那火中哪有剑的踪影?

被夙红这么一喝,云天青忽然清醒过来似的,再看看,的确没有,他一下子懵了。

“这到底怎么回事?我明明看见了啊……就连剑上的篆字都……哎?”云天青不由得愣住,狐疑地看着夙红,“你刚才用了什么法术?”

夙红好笑地觑着云天青,“我可没用什么法术。倒是你,你修炼的人剑合一之术,已将天青剑炼入体内,你居然还会傻兮兮地要去火焰中拿剑?”

云天青一时语塞,“我……我当时急了……”被夙红这么一说,他不好意思起来,的确,这么简单的问题,他居然还犯傻,实在呆的可以。

夙红望着云天青,半晌不说话,只是那样,静静地看着他,似笑非笑。

云天青浑身不自在起来,“红,你看着我做什么?”

夙红这才摇了摇头,长叹一口气,“天青,我真羡慕你……你知道吗,光是刚才那个步骤,我学了整整十年,才能勉强看见火中影像,你居然第一次就可以看见,真是卓绝的天分啊!”

她想到了几百年前,才开始学铸剑时,总是被飞绝斥责,说她心思太多太杂,不能专注在眼前的事情,要不然,就是心神不定,情绪多变……眼前的青年,却这样简单地完成了这一步,怎能不令她感慨!

“啊?”云天青再次惊讶了,既为夙红所说的‘卓绝天分’,更为夙红说的‘十年’。夙红上琼华时,也不过十六七,难道她六岁便开始学铸剑?

夙红忽然伸手抵住了嘴­唇­,自知说错了话,轻咳了一声后,她回到正题上。

“天青,你不拘于时,不拘于势,自由奔放,最易明悟天地至理。剑之一道,讲求剑心通明,方可抛却固有地步,达到剑道顶点。而铸造之道,在于心境明澈,得天地之道,以此心境,方可铸绝世神兵,否则必将先受兵之利刃所伤。心无杂念,情无挂碍,通明达理,是为初始。既然你能看见火中影像,足可说明你已完成了第一步,那么,便说第二步好了。”

“等等……”云天青听得有些头疼,伸出右手食指,抵着左手掌心,做出暂停的手势,“铸造之道,在于心境明澈,得天地之道,以此心境,方可铸绝世神兵,否则必将先受兵之利刃所伤——这是什么意思?”

夙红见他听得认真,更静下心来讲解,“这是说,如果在铸造的时候,心怀杂念,或有歹意,兵器未成时,便可能反噬,越是强大的兵器越是如此。凡兵者,总有凶杀之意在内,如果不能以平和的心态面对它,很可能会把自身的歹念与周围的恶意聚集到兵器上,那时候,既不能铸成上上之器,也无法安然脱身了。”

“也就是说,铸成那些绝世神兵的人,其实,根本没有存着杀人的念头了?”云天青被自己的这个结论吓了一跳,“可是刀剑必然会伤人的呀!”

“……随着持有者的不同,兵器会带有不同的特质。喜好凶杀者,兵器带有戾气;为人侠义者,兵器不沾污秽,并有退邪之力;大仁大义者,虽有兵器而不轻动,此兵器将携贵气,得天地所佑,斩妖除魔、诛仙弑神皆有可能……”夙红犹豫了片刻,还是接着说下去,“兵者,杀器也。除恶即为行善,伤仁则为增孽,故无恒恶之兵,只有恒恶之人。”

云天青听得入神,不由自主地跟着这思路走了下去,“也就是说,铸造兵器的人,他们也期待着有合适的人拿着那些兵器,而不是到处乱杀人?在他们看来,只要有善心,那些兵器也能发挥好的作用?”

夙红点了点头,有些赞赏地看着云天青,“是这样的意思。所以,凡是窥得门径的铸造师,必然对兵器归属之人诸多要求。我的要求……就是那人不能人品低下,卑劣猥琐、无耻行径,那只会降低刀剑的格调,至于他行善行恶,却不是我关心的范畴。”

“呃?你竟然允许有人拿着你铸的剑去作恶吗?”云天青挑眉,“我还以为,人品低下里,也包括了作恶一条。”

“呵,岂不闻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善恶只在一念间,怎可能那样简单便断定一个人将来为善为恶?我是铸造师,不是判官,不到最后,谁能断言一个人的善恶?何况,即便他为恶了,那又和我的兵器何­干­?杀人的不是剑,而是想要杀人的心。只要这个人有心为恶,总有办法实现,有没有刀剑,根本不是问题症结所在。”夙红眯了眯眼睛,微笑变得有些冰冷,“当然,如果他仗着兵器之利,伤了不该伤的人,我自是有义务,去收回那柄剑了。”

五十章 心思纠缠谁能解

夙红眯了眯眼睛,微笑变得有些冰冷,“当然,如果他仗着兵器之利,伤了不该伤的人,我自是有义务,去收回那柄剑了。”

“不到最后,谁也不能论定善恶……”云天青若有所思地重复了这句话,突然右手托着下巴,久久地沉默了。

承天剑台上,蓝焰熊熊燃烧,时而有风吹过,带来阵阵热浪。

夙红静静地站在一旁,两手垂在身侧,露出思索的神情。

虽然,谁都不知道,她到底在思索什么……

“夙红师姐铸剑非常优异吗?”夙玉微微仰头,一缕发丝从她额前滑落,“方才师父又提到了。”

“……的确。夙红师姐铸剑之术独步于琼华,这柄止风剑便出自她手。”玄霄微微恍惚了一下,才点头回答,他右手轻抬,招出止风剑,只是这个动作,便令四周的风灵之力躁动起来。

原本凉风习习的剑舞坪突然间变得静寂无风,所有在场的人都吃了一惊。

“怎么了?”

“为什么突然没风了?”

“啊,是玄霄师叔!止风剑!”

“原来是止风剑……今天玄霄师叔来了这里啊,我们快些走吧。”

“我想看看嘛,师兄,好不容易才能见到一次师叔呢!最近师叔师伯们都不来了,夙红长老又闭了关,夙瑶师叔还未回来,难得能见到一次玄霄师叔练剑,我们就在这里看看吧!”

“好吧,真拿你没办法。”

青­色­光点不断飞向那柄深青­色­的长剑,剑鞘愈来愈明亮,玄霄缓缓释放出灵力,剑的光芒突然间收敛起来,却更见稳定,不复先前的闪烁。

“夙玉师妹,这柄止风剑,是极少数配有剑鞘的剑。止风剑内有聚风灵之阵,斥夺四周风灵,剑鞘上有克制的阵法,剑不出鞘,则方圆数十米内无人能轻动风系法术,剑若出鞘,所有风系术法威力全部增加。”玄霄一边说,一边拔出了止风剑。

剑舞坪上猛然间风起不止,众弟子纷纷结印抵挡肆虐的风。

夙玉素来平静的神情也有了波动,眸中如星闪烁,“这柄剑……的确是难得一见的利器。想来铸造一定非常不易。”

玄霄抬手平挥,剑锋所过之处,空气仿佛被割裂一般,青­色­光弧远远地扩散开。他看着手中长剑,心突然一揪,一种莫名的酸涩泛上来,即使认识夙红这么多年,即使和夙红熟识,他却从不知道,她铸剑到底要花多少­精­力——她从来不说,而他也从未开口询问。上次擅闯承天剑台而被玄震师兄叱责,已在他心中留下一道浅浅的痕迹,现在经夙玉提起,他突然间愣住了。

为什么夙玉都能想到的问题,他却从未想过?

他只知道,夙红所铸之剑,锋利非常,灵韵自成,却从未想过,那要多么辛苦,花多少代价。似乎在他潜意识里,默认了所有的事情夙红都能轻松地解决一般——至少,他从未见过,夙红为了什么事情困扰。

现在想来,绝不可能是从未有过困扰,只是……根本没有表现出来吧。

想到这里,他无端地烦闷起来,却找不到烦闷的原因,原先轻松的心情立刻消失了,他皱着眉摇了摇头,似乎想把脑子里这些烦恼扔出去。

“夙红师姐共花了半年时间铸这柄剑。”玄霄收回止风剑,握紧双手,深吸气,重重地吐出一口气,才稍微舒服一些。

“抱歉,今天我累了,明天再练剑吧。”玄霄歉然地对夙玉点点头,拂袖而去,转身之时颇见仓促。

夙玉心中微感疑惑,却没问出来,只淡淡地点头应着,“好的,玄霄师兄。”

她悄悄审视着玄霄的神­色­,心中掠过某些猜测,当然,也未说出口。

夙玉目送玄霄离开了剑舞坪,自顾自地拔出师父赐予的一柄剑,身影一动,琼华的基本剑术便如流水般使了出来。

一旁的琼华弟子看得有些发呆,不一会儿便议论纷纷,等他们交头接耳完毕,才发现一个人沉着脸­色­站在他们身后。

“哇!玄震师伯!”

这声惊呼立刻引发了连锁反应,所有人都纷纷转头看向在场唯一的玄字辈弟子,也是在场辈分最高的人。

玄震左手掩口,轻咳了一声,“你们先走吧。”

众人虽有疑问,也不敢说什么,纷纷以狐疑的眼神来回看着玄震和夙玉,不一会儿便作鸟兽散。

玄震这才走近夙玉,细细地打量着这个师妹。

夙玉­性­情喜静,自有恬淡的气韵,而本身长相亦极为秀气,如天地灵气所钟,一双美目顾盼生辉,纵以沉鱼落雁形容,亦不为过。而她那清秀的眉眼中,尚透出一股英气,更令她整个人气质为之一变,涤去了过于柔美的部分,变之为和煦。

与某人相比,的确完全不同——这样的女子,怕是更容易激起人心底的保护欲,唯恐这玉质冰清的女子受损吧。

夙玉的确适合蓝­色­,幽静的蓝­色­。

相比之下,蓝­色­并不能令那个人增辉,反倒削弱了她眉峰的桀骜,红­色­才适合她——正如两人截然不同的道号。

“夙玉师妹,前次在承天剑台,不曾好好说话。是我这做师兄的不称职,已经数日过去,才能找到空闲与师妹聊聊。”玄震抱拳施礼,温和地笑着。

夙玉立刻回礼,“夙玉愧不敢当。玄震师兄事务繁忙,能在百忙中抽空来此,夙玉已十分感激。”她这番话虽说得滴水不漏,有理有度,然而她的神情依旧冷清,完全没有和话相称的感激,这种自敛固然出自她的本­性­,却也令人感觉到一股拒绝和疏离。

玄震心中一动,默默记下,才语带歉意地说,“夙玉师妹,方才我远远地见到你使剑,可能再使一次?”

夙玉只道玄震要指点她,毫不犹豫地拔剑舞出。

等到夙玉一路剑法使完,气息稍定,她才走回玄震身前,却看到玄震脸­色­不断变化,似惊似怒,过了好一会儿,玄震才轻咳了一声,“抱歉,夙玉师妹,师妹这路剑法已得神髓,剑意已成,全不需拘于陈规,令人眼前一亮,我愧为师兄,却没什么好指点了。”

夙玉眼瞧着玄震的视线有些飘忽,决不是出自惭愧,反倒像是想起了什么骇人的猜测后,惊怒未消的神­色­,她也不多问,静静地点点头,“耽搁玄震师兄时间了。”

夙玉说着,就打算回房,在她走了几步后,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迟疑的问话声——之所以说迟疑,是因为那个人把话掐成了好几段来问。

“夙玉师妹……你这路剑法……是师父教的?”

“是。”夙玉停住了脚步,稍转过身,微微低下头,以示尊敬。

“……可与其他人拆过招?”玄震这句话问得更加犹豫了。

夙玉愣了愣,也没遮掩,“曾与玄霄师兄拆解过。”

“我知道了,师妹一路走好。”玄震话音一落,大步流星地离开了。

夙玉看着玄震的背影,忽然直觉到一丝不妥,为什么玄震师兄刚才会有着那样压抑的怒气?难道……这套剑法,略改动过的那几招,并不是玄霄师兄所作?

五日后。

夙瑶带着夙莘回了琼华,甫一上山,她就感觉到一股怪异的气氛,可是又说不出哪里不对,这只令她更加不安。

夙瑶叮嘱了夙莘几句,自去回禀太清此行见闻,当她走到琼华宫外,正要推门,突然听到里面传出说话声,而那个声音,恰恰提到了她,她的动作不由得一顿。

并不是不知道这时候应该回避,夙瑶也从来没有这般偷听的习惯,但是,人之天­性­,好奇心使然,突然听到有人提到自己的名字,她怎可能一点都不好奇?只是这么一点好奇心,就让她没有立刻推门,也没有离开,而是站住了脚步,保持着右手贴在门上的姿势。

“夙瑶资质虽佳,亦肯下苦功,奈何天资有限,莫说比之玄霄夙玉,便与玄震相比,也略差一筹。老夫这些弟子中,唯玄震夙瑶二人,个­性­沉稳,堪当大事,奈何两人皆非上上之才,双剑宿主另有要事,无法兼顾,天青资质虽佳,个­性­太也跳脱,绝不能以重事相托——他若能有玄震一半的稳当,便好了!”

夙瑶心里咯噔一声,这是师父的声音!那……和师父说话的是谁?她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让灵力内息流动的更加缓慢,不易被人发现。

“夙瑶严于律己,做事细心,能吃苦,这些我也承认,只是,若以一派相托,未免托大,在大事的决断上,或是审时度势识人用人上,她比玄震差了那么一些——到底是女孩子,有些­性­格上的固有模式,况且她近年来修为增进有限,怎能服众?”

夙瑶感觉到自己的心里似乎有什么地方被戳了一个小洞,一股冷冷的风就此灌入,愈来愈冷,直到她整个人从头到脚都凉了下来,她才反应过来,那个说话的人,是正法长老清辉!

“嗯……玄震入门最久,待人温厚,素得人心,夙瑶若肯服他,此事便最好不过。只是,夙瑶平日不言不语,自尊心却很高,不知她能否接受?”

“玄震是她师兄,想来她也不会有什么抵触,如果换作她师弟师妹,这关怕是不好过。”

“也罢,待她来时,我说与她看看。”太清突然停顿了片刻,才接着说,“清辉,你如何看夙红?”

夙瑶只感觉到心提到了嗓子眼,她突然很想知道夙红得到怎样的评价!

她还记得,得到纪霜剑的那天晚上,她跟着夙红去了承天剑台,看着夙红翻找出来不少小东西,那天,夙红无意间说过一句,‘夙瑶师姐,我们不一样的……你是掌门弟子。’这句意味不明的话,她记下了,却不明白,直到今天,她才窥到端倪。

她这些同门中,天资卓绝者辈出,不说玄霄,便是云天青,也是万中无一,与她资质最相近的便是夙红,又因为夙红入门较久,她、玄震、夙红三人原本便较为亲厚,经常互相切磋探讨,而且她在云经阁最常见到的也是夙红,尽管夙红之后忙于铸剑与其他事务,渐渐去的少了,但她何尝不是呢?

这几年,她感觉到自己的修为再次遇到了瓶颈,似乎难以再得突破,而夙红却突然展现出­精­湛的剑术,她这才知道,原来夙红并不是只会法术、剑术平平的人……她只是不想让人知道而已。

夙瑶突然间怅然若失,她看着自己的师兄师弟师妹们不断进步,只有自己似乎原地踏步,难道真是天资所限?只要想到这里,她就觉得嗓子里卡了一根刺。

只在她出神的短短一瞬,里面的声音便模糊了,等到夙瑶再次凝起­精­神,却发现已经连不上了。

“……夙红对双剑极为重要,待夙玉略有根底,便让夙红指点夙玉修行,若不是……唉,若是夙红,哪需等上这么多年,幸而天可怜见,夙玉资质绝佳。夙红虽不喜与人来往,但和玄震夙瑶历来和睦,她应当不会有什么意见。”

“这几年,夙红突然剑术大进,我总觉得有些奇怪。”

“有什么奇怪了,她以前根本就是不愿意让人知道而已!教她什么剑法都不需要第三遍,看过两次就能招招记得分明,要说没有剑术天分,不是这块材料,也就是宗炼才相信!自古以来,善于铸剑者,无不善于剑术,不比常人更了解剑,更能激发剑的力量,怎能铸的出绝世神兵?”

“呵呵,掌门真把她看透了。”

“她就是一身懒骨,不把事情安排到她身上,她就恨不得没人记得她才好。”

“不过说来也巧,偏偏她的话,云天青最肯听——平日里闹得没形,活脱脱便是几年前的夙红。”

“唉。今日就谈到这里吧,让老夫再考虑考虑。”

“掌门,清辉告退。”

夙瑶听到这句话,心中警铃大作,顾不上其他,从袖子里取出隐身符就躲到了一旁,静静地等着清辉长老走远。她不敢用其他法术,唯恐被发现了灵力波动,幸好她带着夙红以前送的隐身符,这才避免被正法长老当场抓包。

在夙瑶松了口气的同时,她靠着琼华宫的墙壁,仰头看着天空,云朵悠闲地飘动,白­色­绵软,一忽儿就不见了。

“……玄震师兄,夙红师妹……”夙瑶念出这两个名字后,才发现她完全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她只是忽然间有些困惑,不知道自己的位置在哪里……玄震师兄很可能成为下任掌门,夙红师妹­精­于铸剑,对琼华同样重要,玄霄师弟是羲和宿主,独独她,找不到自己的位置了……

五一章 承天剑台诉秘闻

一个月后。

承天剑台。

云天青稍稍退开一些,仔细地注视着夙红的动作,自从夙红说了要教他铸剑以后,就悉心讲解指点,他只觉如醍醐灌顶,茅塞顿开,在如此心境下,他不免会想到,若是夙红真肯稍微用心指导玄霁,他也不会总被骂得那么凄惨了吧?

显然,夙红是故意的。那么,为什么她不愿意教其他人呢?

很多似是而非的小诀窍,若不是她亲口说出来,即便在旁边看着,也只会以为是琼华固有的技法吧,虽然根本就不是一回事,就如同——夙红曾教他的易理阵法,完全不是琼华派的知识。

云天青个­性­不羁,但并不意味着他不能定下心来做什么。他曾细细地翻遍了云经阁所有的书,有关易理的知识,在很多方面,和夙红所说,颇不相同。若说夙红都是在山下和那不知名的散仙学会的……为什么她连有些吐纳和灵力修炼的法子都与琼华不同呢?

云天青从未开口问过,甚至没有表示过丝毫疑惑好奇,他只是这样在旁边静静地看着,看着那红发的人影分开火焰,灌注灵力。

“天青,灌注灵力没什么特别的法子,只需要对各系的灵力感知敏锐些罢了,即便瞧着,也看不出什么端倪的——不如聊些其他的打发时间吧。这个步骤省略不得,时间又长,总盯着火焰,当心眼睛受不了出现幻觉。”夙红隐约感觉到身后的人有些懒散了,显然对这枯燥的事情感觉到了疲倦,她也就提了个话头,看对方怎么接。

云天青立刻从半思考的恍惚状态恢复过来,微觉奇怪,但立刻明白过来,他笑了笑,心领了她的好意,理了理思路这才开口。

“这提议不错。聊些什么呢?不如,我说一件事,你说一件事,这样公平吧?”云天青笑眯眯地撑着下巴,虽然他这提议可说是内含­阴­谋。

夙红轻声笑了起来,“好,你先说。”她本来只是随口提提,没想到云天青还真来了劲头,索­性­就随他去。

“我在太平村长大。很小的时候,我就发现自己身体比其他小孩来的灵活,而且时而能弄出点小旋风,那时候小孩子心­性­,四处恶作剧,没多久,家家都当我是个祸头子——到你说了。”云天青说到这里,突然掐住话头,狡黠地眨了眨眼睛。

夙红怎么会听不出来这话是个半截的,她也不戳穿。

“看来你的劣迹是由来已久了——说什么仗剑天下,是不是给村里人赶出来的?”

云天青尴尬地抓抓头,“这也被你发现啦,哎,到你了呀。”他立刻把话题导回正轨。

夙红仰头深吸一口气,“我嘛……我小时候很喜欢看书,整天都埋在书堆里,最喜欢背诵那些拗口的东西,一遍遍地看、背、默写,全对了的话就开心的不行……”

夙红说到这里,突然停了下来,她有些回过味来,目光中露出警惕的神­色­,“你套我的话?”

夙红的话说得轻描淡写,语气中的审问意味却浓厚——云天青故意设了个语言圈套,诱使她跟着他的话题说下去,如果她刚才把爷爷两个字给说出口,岂不是和她自称的‘自幼丧亲’大相矛盾?

云天青遗憾地扁扁嘴,咂巴两下才说,“我也没说你一定要说自己小时候的事情啊……好啦,别瞪我,看不出来你以前那么乖巧,重光长老每次训我,都会提到你,只说你比我还能折腾,就是抄书抄的太快——原来你这是从小锻炼的呀。”

云天青姿态大方,毫无羞赧做作之­色­,反叫人不好责怪。

毕竟‘语言圈套’这种东西,踩进去的人也要负不少责任。

夙红哼了一声,重新转头注视着火焰,“好吧……那我也说完了,这次到你了。天青,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

“当然记得啦,在寿阳城外,我抱着槐妖,被那些虫妖围着,你晴空一道霹雳英雄救美——”云天青说到这里,猛地止住了,“哎?咳咳,说错了,是美救英雄……”

夙红不由得嗤笑,“你那时候算是哪门子的英雄……手拿破铁条,虽然话说得不错。”

“你怎么还记得那破铁条……我现在承认那不能叫做‘剑’了,成不?”云天青被她旧事重提,顿时有些不自在,当时他天不怕地不怕,完全不知道‘剑’之一词在夙红观念中的定义,如今他自己回思,也不忍心叫那满是锈迹的东西‘剑’了。

“呵呵,当时你还一口一个仙人呢,如今自己下山去被人喊‘剑仙’试试看,会不会起­鸡­皮疙瘩?”夙红斜了云天青一眼,神情舒缓,“如果是现在,你还会救那槐妖吗?”

夙红假作寻常地询问着,努力不透露出自己过分的关切,的确,她非常关心这个问题的答案,因为……

云天青未有丝毫犹豫,坦然回答,“一样会救。当然,这次不需要你帮忙,我也能救下它——纵然是妖,也分善恶,若是随意屠戮,岂不和滥杀一般无异?”

云天青这番话,答得坦荡,问心无愧。

夙红心里猛然间起了涟漪,然她极力克制着自己的神情,只笑着说,“是嘛,幸好……天青,说不定,过上一些年,你真的会白日飞升。”

夙红不知道该怎么描述自己的心情,就好像一个孤独的旅行者,突然遇到了同路人一般,那种本来独自面对所有风霜严寒的固执和自持,突然间有了回应……她只觉得心里暖暖的,心情很放松,就像某根紧绷的弦突然得到了松弛的机会一般,不再需要那样高度紧张,唯恐一丝差错。

心态的改变直接影响到了她的思考,没有多想什么,她顺口说,“除了魔,寄灭后依然在魔界聚化成魔,其他四界生灵,死后都会去往鬼界,届时轮回不定,今世纵然为人,来世也可能是妖,是虫豸,或是花草……执着于种族,无法窥得天道。”

当她说完后,她还没察觉到什么不对,可身后倒吸冷气的声音,让她猛地反应过来——她说的有些过了。人怎么可能知道魔界的事?更遑论鬼界……

夙红手心有些发凉,她收回被火焰围绕的双手,转过身面对着云天青,红眸微微眯起。

云天青在最初的惊讶过后,也就合上了大张的嘴巴,右手在空中向下一捶,“原来是这样啊!听你这么一说,我忽然觉得心里好过多了,我总被师父念叨,原来人和妖,其实也没有那么大的界限,死一次就可能一样了呀。这都是你那散仙师父说的?他可真厉害。”

云天青说话时眨了眨眼睛,几丝光线闪过,令他灵动的双眸更加明亮,他笑得开心,鼓起掌来,“怪不得你一直都秉持这样的观念,原来不是不听师父的,而是听了前个师父的哪!”

“……是啊。”夙红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不论云天青到底怎么想,他自发给她找了个合适的理由——他没有把她当作异类,这已经足够了。

夙红舒心地笑笑,微微纠缠的眉也舒展开来,眸中肃杀之意立消,这样也好,她再说些什么,也不必自己找理由了。

“虽然,很多人无法相信这一点,他们坚持认为人死轮回之后,依然是人——神死后都可能轮回成|人,焉知人死后不能为妖?妖也没什么不好,很多妖族都有天赋法术,那是其他族类很难修得的呢。”

云天青初次听到这样的事情,不由大感兴趣,“那妖也可能修炼成仙了?”

“是啊,山­精­草木皆有灵­性­,何况天­性­纯正,修炼起来,并不比人差,尽管在道行上略吃亏,但修在正道之时,自有天地庇佑,又不像人类有许多缠杂之事,往往更易得正果。”夙红捻了捻自己的手指,悄悄地擦去了掌心的汗水,再度伸手进入火焰中。

“这样说起来,好像也是——我记得有些地方,供奉的山神散仙,便是­精­怪修炼而成,多如狐仙庙啊蛇仙庙之类的……”云天青举一而反三,接受这种说法毫无心理障碍,不但很快听进去,还迅速找出旁证。

夙红一时间都不知道该欣慰还是愕然,要不是她自己是厉鬼,说实话,她小时候,对妖的态度可不怎么样,尽管知道妖分善恶,心里还是有个疙瘩,不然怎么总说妖是‘妖怪’呢?如今她自己无法站在纯正的‘人’的立场,‘厉鬼’原属邪异,她才会设身处地地思考,这才转变了观念。

这云天青……接受能力太强大,还是天生就是修仙修神的料啊?

如果真能这样简单就明悟这些道理,他对天道的领悟,必然比常人快的多——白日飞升,说不定他真有可能。

云天青说了半天,都没听见夙红应一声,不由奇怪地看了过去,这才发现她有些张口结舌惊讶不已的神情,他不禁失笑。

“红,你自己说的话,我赞同了,你惊讶什么?”

夙红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她能说她惊讶的就是他这么爽快的赞同吗?

消化了好一会儿,夙红才安慰自己,此人不是寻常人,此人不是正常人……如果不是琼华修仙的法子有些左了,按照红家的方法,只怕不出几十年,云天青便可以脚踏祥云而去了……

“唔……万物有生必有死,那何时生、何时死又是什么决定的呢?”云天青收回了他的发散思维,从前面提到的轮回转而想到了这个问题,“难道都是天定吗?”

云天青的这句问话,九成九是怀疑,还有一分是什么,他自己也分不清。

夙红愣了愣,不过这次很快就回神了,毕竟这个问题不算难回答。

“南斗掌生,北斗主死,万物生死皆有定数,然而命运不由天定,而是天纲之下,地则之上,命数自成定则,外力虽可更改,却需付出极大代价,纵然神魔,也不能轻动命运。某种意义上来说,天的存亡盛衰,也有它自己的定数,只是这定数,凡人参不透而已。”

云天青突然皱了眉,盯着红的背影看,他总觉得……她说话的语气,似乎不大对。

“红,你……不喜欢‘天’?”

夙红浑身一僵,“你何出此言?”她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尽量放松身体,慢慢地调整着呼吸,借以平复心情。

“……啊,不说这个。红,我听说鬼界的生死簿上,记载着每个人的生辰死时、一生命运,若更改生死簿,便可改动那人的命运,这是真的还是假的?”云天青见势不妙,立刻换了话题。

“是真的,不过,改动生死簿谈何容易,此举违犯天规,必然被天兵鬼卒通缉,这法子可不好啊,何况鬼王还可以把生死簿改回去,这不能说是个彻底的方法。须知生死簿只是映照出命运,命运不改,只动生死簿,影响短暂,且易­干­扰他人命数——即便不说这个,只是进入鬼界,就麻烦得很了。”夙红眯了眯眼睛,死死地盯着眼前的蓝焰,她如何不知这件事,她甚至想过去鬼界抢魂,只是自己能力不够罢了!

云天青本意只是岔开话题,全不知把话题引向了更诡异糟糕的方向,他听着听着,越发感觉到背后发寒,夙红的回答……已经详细的太过分了,他不过知道个大概,夙红怎么会考虑到真的这么做?若不是考虑到这点,绝不可能提到进入鬼界吧!

“红,你知道进入鬼界的方法?”云天青说完以后,察觉到话里有歧义,连忙补了一句,“我说的当然不是死了去鬼界了。”

“我知道啊,不过,你问这个做什么?不是想耍到鬼界去吧?那里可只认道行,不理你什么身份,一个不小心,谁都救不回你!”夙红飞了云天青一个白眼,大有‘你安分些’的意思。

“我就是好奇,问问看而已啦!”云天青立刻高举双手表明清白,玩到鬼界去?她怎么能想的出来啊?!他可没这么大胆子……

“嗯……有个方法麻烦些,从不周山可以打开去鬼界的道路,不过,那边有衔烛之龙镇守,一般人无法赢过它吧……另一个方法便简单些,丰都鬼城,子时可以打开去鬼界的阵法,不过这阵法启动的麻烦,还要先学离魂术,若实力够强,还是去打败那条龙的好,它会直接免去这些麻烦,保管能平安走在鬼界。”

夙红摇了摇头,想起自己在丰都来回走了几趟,因为没有把握可以从鬼界全身而退,最终不得不悻悻然地离开,没有启动那个阵法——何况相隔这么多年,即便她去了鬼界,最多只能从生死簿看看静女轮回到哪里了吧。

“哇,你知道的真详细……还有什么?”云天青直有大开眼界之感,“要是我也有个散仙师父就好了,没事还能听听这些事情,真好玩。”

“好玩?”夙红不禁翻了个白眼,“鬼界的确有很多好玩的东西,等你死了,可以慢慢看。譬如说,那里有个宝贝,叫做翳影枝,用它可以穿过任何结界,还有个转轮镜台,在那里诚心呼唤,就可以看到还没有转世的人的魂魄——当然要那魂魄愿意搭理你。这些东西再稀奇,也不可能为了它们特地死过去啊——翳影枝的确是个好东西,鬼卒就是靠着它才能自由地来往于六界拘魂,和……”

夙红本想说‘和千凝魔艮相差无几了’,话到口边,总算记得咽了回去。

“听起来的确很有意思。原来鬼界也不是那么无聊……”云天青摸了摸下巴,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你不会真想去看看吧。”

“我目前活得很好,暂时不想去那里。”

青红夫妻一百问(上)

咳,鉴于本人第一次写出CP来,所以,第一次有机会来做这个问卷啊……泪流满面。

本人以下简称莲子。

莲子我很兴奋呀,终于可以请到两位主角来做问卷。

(望天,认识咱久一点的都知道咱为什么如此激动,详情请见《无尽的回廊》中的‘中秋节特辑’及‘新年快乐’两章……)

热烈欢迎两位主角来到这里,鼓掌!

云天青看了看现场的两张椅子,先帮红拉开了椅子,看着红坐下,自己才坐下。

红红翘起二郎腿,斜眼看着莲子。

云天青微笑着,小声对红说了些什么,红才换了个姿势,总算端正地坐好了。

1.请问两位的名字?

红红(以下简称红):红红,当然要看你问的是什么时候,也可以叫夙红,其实我更想问,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天青(以下简称青):云天青。(微笑,小声说,我知道你是谁,请忽略红刚才的问话吧……我知道你生气了就喜欢开虐。)

莲子:错,我生气了就喜欢拆CP!

红:你敢?!

莲子:……

2.­性­别是?

红(怀疑地看着莲子):你不知道?那这文怎么是BG向呢?

青:男。(小声说,虽然我很高兴你可以做这个访谈,不过请不要继续刺激红了……)

莲子:……

3.你的­性­格是?

红:很骄傲吧……还有固执?

青:不大清楚耶,不如你问她好了。

莲子:满头黑线。

4.觉得对方的­性­格是?

红:很宽容的人,聪明,也很开明……总的来说,好欺负。

青:很骄傲呢,也很坚强,其实我觉得,她不需要那么坚强,偶尔依靠别人也可以的。

莲子(八卦样):那如果她去找其他人帮忙呢?

青:跟去看看。顺便看看自己能不能学会。

莲子(继续八卦样):那如果她找其他男人呢?

青(犹豫了一下):我不得不提醒你,今天她铸剑的时候分心失败了,所以心情正糟糕……如果你不担心,就继续问吧。

莲子(看了一眼红,立刻转头):我不问了……

5.两人第一次见面是什麽时候?什麽地点?

红:寿阳城外,那次是……玄震师兄和夙瑶师姐下山历练,我和玄霄跟着去了。

青:寿阳城外,被她救了。

莲子:奇怪,红对玄霄的称呼怎么短了两个字?

红:其实你根本忘了现在是什么时候吧?我们都不在琼华派了,还叫什么师兄师姐?

莲子:那怎么叫玄震和夙瑶的时候有师兄师姐呢?

红(转过头不作声)。

青(握住了红的手,微笑着看向莲子):你可以不要那么八卦吗?

莲子:……是我的错……

6.那麽是怎麽认识的呢?

红:我救了他。

青:被她救了,然后就认识了。

7.对对方的第一印象是?

红:很有趣的小子,居然救妖。

青:很漂亮的仙女!

莲子(泪流满面):孩子,其实从那时候,你就被骗了吧……她哪里像仙女了?

青微笑不语。

8.喜欢对方哪一点?

红:通达开明,心境澄澈,不会介意人啊妖啊鬼啊这样的问题……

青:都喜欢。

莲子(内伤了):其实你还是被骗了吧……

9.讨厌对方的哪一点?

红:好像没有。

青:没有。

莲子:我真羡慕你们……

青:刚才不是说我被骗了吗?

莲子:……

10.觉得两个相­性­好吗?

红:相­性­是什么意思?

青:相­性­是什么意思?

莲子:……我的错。

11.怎麽称呼对方?

红:云小子,云天青,天青师弟,天青。

青:夙红师姐,红。

12.希望被对方叫什麽?

红:无所谓啊,名字就那样……只要别连名带姓地叫就可以。

青:无所谓,看她心情。(小声说,心情不好,就会叫云小子……)

13.如果要把对方举例成一种动物的话,是哪种动物?

红:……我知道的动物太有限了。

青:……我不敢说。

莲子:你们到底想到了什么?

14.如果要送对方礼物的话,会送什麽呢?

红:没仔细想过,问他想要什么。

青:只要是她送的,什么都可以。

莲子:为什么我觉得天青你有可疑的停顿?

青:……

15.希望收到对方送什麽礼物?

红:……毛茸茸的布娃娃……

青:……每次都会被你用来揍吧。

红:那我揍你?

青:我还是去做布娃娃吧。

莲子:……我懂了。

16.对对方有什麽不满吗?是怎麽样的不满?

红:好像没有。

青:有时候太倔强了,怎么劝都不听。

莲子:那然后呢?

青:我只好同流合污了……

莲子:……女儿你过得真幸福……

17.你有什麽样的嗜好?

红:背书。

青:一起背书。

莲子(大惊):为什么?女儿喜欢背书我了解,可是天青你­干­嘛也去背?

青:如果她记不得了就会问我。

莲子:……女儿,你真的不考虑换个嗜好?

红:那四处去挑衅别人?

莲子:……算了。

18.对方的嗜好为何?

红:不知道。他总是跟着我。

青:背书。

莲子(贼笑):我知道了……哈哈哈……

19.请问你的毛病是什麽?

红:很多。

莲子:具体说来呢?

红:太骄傲了吧,而且有时候很固执。

青:这样也很可爱呀。

红(终于笑了一下):天青,你比这女人好多了。

莲子:为什么拿我来比?

20.讨厌对方对自己做什麽事?

红:……不知道,目前好像还没发生过。

青(抓头):想不出来。

莲子:……真好,好和谐的两个人。

21.会因为做了什麽而导致让对方生气?

红:……还是那次吧,他气得很厉害。

青:你知道啊,我还以为你不在乎。

红:要是不在乎,我才不管——喂,莲子,你不怕我剧透了?

莲子:……天青,你们回去再讨论这个好不好?我可以给你加戏慢慢讨论。

青:……好吧。

22.两人至此是什麽样的关系?

红:师姐弟。(小声说,为什么我差点脱口而出师兄妹?)

青:如果你问的是小说进度的话,现在的确还是师姐弟。(小声说,你可不可以写快点?)

莲子:免谈,本小姐有隔天卡文症,需要评论才能暂缓症状,此病无法治愈,已经持续数月。

青(同情地看了莲子一眼):好吧,我就不催你了。

23.两人第一次约会是在什麽地方?

红:你真的想让我剧透?

青:我还是保持沉默吧。

莲子:……我就不该问。

24.当时两人的气氛是?

莲子:我知道了!不能剧透!该问题跳过!

25.当时进展到什麽样的程度了?

莲子:这题也跳过!

26.常去哪约会呢?

莲子(松了口气):这题能回答了吧?

红:不清楚……其实也不限定是约会吧,反正总在一起,到哪里都一样呀。

青(幸福地笑了笑):嗯,在一起就可以。

莲子(嘴角一抽):女儿,你真的知道刚才那句话是多么了不得的告白吗?‘只要和你在一起,无论在哪里都可以’——你在正文都没说过呀!

红:那是谁的错呢?

莲子(低头):我的错。

青:呵呵。

27.在对方生日时,会做些什麽?

红:送礼物?有时候我会忘记的。

青:放风筝,花灯,还有……

莲子:等等,为什么女儿会忘记天青的生日?

红(鄙视的眼神):如果你能活上几千年,会每年去过生日吗?

莲子:……我了解了,天青你真不容易。

青:只要能让她开心就好。

莲子:你可以不要继续散发幸福光线刺伤我的眼睛吗?

28.是谁先告白的?

红:他。

青:我。

莲子:很好,真统一。

29.喜欢对方到什麽样的程度?

红:……微斯人,吾谁与归?

青:执子之手,不离不弃。

莲子:两个人都拽古文了?呀,女儿,能说出这句话,真不错呀。不过……我很奇怪,为什么天青你换了词?那明明是‘与子偕老’嘛。

红(白眼):我们都不会老好吗?

莲子:又是我的错……(小声解释,红的意思就是,没有这个人,我能和谁在一起呢?捂脸,女儿你浪漫起来很惊人。)

30.那麽,深爱著对方吗?

红(微笑):我很想知道你脑子里装的是什么?

青:嗯。

莲子:……女儿你不诚实了……

31.最怕被对方讲什麽?

红(突然偏过头):……你又忘了时间了。

青:不满意就去神界讨好伏羲去!(脸­色­­阴­沉,显然有心理­阴­影了)

莲子:哇,那意思是让你去成神吗?

青:你不了解……你真的不了解,完全不是这个意思……

莲子:那是什么意思?(大奇,为什么她身为作者还有不知道的?)

青:如果你自己穿过来,你就会懂了。

莲子:不,我会­性­命不保!

青:为什么?

红(­奸­笑):因为她会被所有酱油和炮灰的人轰成渣。

莲子(垂泪):还是女儿了解我。

32.怀疑对方好像出轨了!该怎麽办?

红:这是不可能的。

青:不可能。

莲子:……你们就不能假设一下?

红:明明不可能的事情假设了做什么?吃饱了撑的。

青:既然决定了在一起,就不应该有丝毫怀疑。

莲子(被圣光刺伤了眼睛):好,恭喜你们。

33.能原谅对方出轨吗?

红:我说了这是不可能的。

青:出轨是什么意思?

莲子正要解释,被红怒目而视,立刻噤声。

34.约会时对方迟到一小时!该怎麽做?

红:开玩笑,他什么时候会不见了那么久。

青:所以说,我很想问约会是什么意思?

莲子:就是你们约好了出去玩呀!

青:迟到倒没有过,不过好些次变成了四处逃跑来着……(欲言又止)

莲子:为什么?难道因为你们太出名了?!(八卦光线四­射­)

青:咳,又是一个私奔的魔将军,你觉得够出名吗?

莲子:没理由呀,重楼明明不会管!

青:……来追捕的确实不是重楼。

红:……因为积下的工作太多其他魔将军处理不完,所以才……又不好下死手……

莲子:我明白了。

35.最喜欢对方身体的哪个部位?

红:眼睛。

青:手。

莲子:耶?不一样了,不一样了!为什么?

红:看着他的眼睛会觉得很安心。

青:……她的手上留下了伤疤,是因为我的关系。

莲子(八卦光线大盛):噢?怎么留下的伤?难道是你……

青:是那次铸天青剑她划上手腕留下的疤,她还说不要紧,其实祭剑总会留下疤,要不是后来看到了,她还死不承认!

红:我早说了,不过是小伤而已。

青:我会心疼。

红突然红了脸,不说话了。

莲子:看着他们俩,我真酸啊……

36.对方是哪种的­性­感?

红:我不告诉你。

青:­性­感是什么意思?

莲子和红对眼神,你真的没告诉过他?

红沉默。

莲子(指天青):你装傻!

青:我真的不知道呀。(微笑)

莲子:……算了,我没学过逼问,也没办法了。

37.什麽时候两个人心跳不已?

红:呸,心不跳那是挂了。

青:这个问题真奇怪。

莲子:是这个问题问得有问题!

红:你在说绕口令?

莲子:……你真的是我女儿吗?

38.会对对方说谎吗?说谎技术好吗?

红:会。说谎技术……我也不知道,他从来不拆穿。

青:会。可能她心里明白吧,其实我也不知道她到底知不知道。

莲子(大惊):我还以为天青你不会说谎呢!

青:善意的谎言也是必要的。(微笑)你总不希望我剧透吧?

莲子:……人人都用这个威胁我。

39.在做什麽的时候会觉得最幸福?

红:这个概念很空泛啊,最是个比较的概念吧。

莲子:谁管你概念怎么了,你就老实回答一下!

红(撇脸):他对我说,以后我们在一起吧,生死不离。

青:她没说话,点头同意了。

莲子:所以说我真的很嫉妒你们……(宽面条泪)

40.有吵过架吗?

红:有过。

青:有过。

莲子:啊?我还以为没有。

41.怎麽样的吵架呢?

红:……剧透。

青:其实也没什么了。女孩子嘛,偶然打打闹闹也很好。

莲子:天青,果然选择你做男主角是正确的!如果现在是玄霄在这里,肯定已经开始拆屋子了!

红:……他现在也没有那么暴躁的脾气了,变了很多。

青:玄霄和红都一样骄傲,谁都不肯低头,要怎么才能长久在一起?

莲子:你倒冷静。

青:……我们就为了这个吵起来的,你真的还想问下去吗……

莲子:……我不问了。(拍肩),你要加油,据我所知,还有那谁谁没死心。

青:他说只要我敢辜负红,就让我去和鬼王聊天……

莲子:……很好很强大,那你怎么说的?

青:我说我聊过的,鬼王还可以。

莲子:……我错了。

42.怎麽和好的?

青:我认错了。

红:他认错了,虽然我们都有错。

莲子:耶?女儿果然贯彻着‘我的错也是你的错’吗?

红:我说再吵下去,我还不如回魔界去。

青:……于是我妥协了。

莲子:我懂了。

43.就算是来世,也想当恋人吗?

红:……你在开玩笑吗?没有来世呀……

青:只要今生在一起就可以了。

莲子(忽然反应过来,猛翻大纲):你们两个耍诈——都是长生不死的,还说什么今生来世!

红:所以我回答了没有来世。

青:我也没说来世。

莲子:……好吧,是我的错。

红:本来就是你的错。

44.什麽时候会觉得自己是被爱的?

红:很多时候。

青:有些时候。

莲子(惊):难道女儿让你没有安全感吗?

青(抓头):不是……只是她一般不会说出来而已。(忽然甜蜜地笑了)

莲子:我真想问你在笑什么……

45.什麽时候会觉得对方是不是不爱自己了?

红:没有。

青:没有。

莲子:……我怎么觉得有些奇怪?

46.你会用什麽方式来表达自己的爱?

青:拥抱。

红:让他抱。

莲子(­奸­笑):女儿,你要知道,拥抱和抱是两个概念……

红(飞白眼):我当然知道。

莲子:……还是我的错。

47.适合对方的花是?

红:向日葵?

莲子:啊?!为什么?那东西的花语很奇怪呀,沉默的爱,貌似不大对吧!

红:……因为他总是围着我转。

莲子:……我懂了。

青:红蔷薇。

48.两人之间有隐瞒什麽事吗?

红:以前有很多,现在很少了。

青:每个人总要有些秘密的,完全的坦诚不利于长久相处。

莲子(惊愕):我真的以为你们现在没有瞒着对方什么秘密……

红(微笑):谁没有心中一方秘密花园?不是所有的事情都需要说出来,何不保留一些给自己呢?

青:我尊重她,她也会尊重我。

莲子:我好像不大明白了……

49.你们之间的关系是公认的还是机密?

红:就现在来说,是公认的哟,不过在文里……嗯,还没有开头,或者说还没结果?

青(苦笑):这些问题真的不是用来刁难人的?如果不是公认的,我就不会被那些神仙围追堵截了……

莲子:啊?!这和那些神仙有什么关系?

青:……

红:傻子呀你,我是魔,他是神……

莲子:……对不起,我想歪了。

红:其实你很少想的对路吧?

50.是否觉得两人之间的爱是永恒的?

红:除了时间,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永恒。

青:只要我们活着的时候在一起就可以了。

莲子:那……祝你们幸福!(下场慢慢哭……太刺激人了,这两个人……)

天青篇 此情无计可消除

云天青自从离了村子,就四处流浪起来,他放任着自己的心情,走到哪里便算哪里,行侠仗义也好,莽撞少年也好,他只是想要顺从自己的心而已。

彼时,他真的以为,自己会这样一人一剑,踏遍五湖四海,赏遍天下美景。

寿阳城外。

云天青抱着小槐妖,口中说的轻松,心里却很不安,自己有几斤几两水平,他比谁都清楚——从未得到专门指导只靠着一腔热血练的剑术,从小就拥有却时灵时不灵的法术。他虽胆大,却不狂妄,当时那情形,看着众妖围困,他险些以为自己要白搭上一条命却救不得那小东西了。

真可惜啊——他满心转着这样的念头。

就活了这么短的岁月,还有很多地方没有走过,很多风景没有见到,就这么死了?

实在太可惜了。

就在他为自己感叹的时候,一道雷光突然从天而降,刺啦一声,对面的妖怪被劈的灰头土脸。

那道雷光异常明亮,而且来得突兀,显然不是自然现象——他也不会以为自己这么洪福齐天。

云天青自然而然地想到是有人相救,不等他猜测,正主已经开了口。

“说得好啊,好好的天气喊打喊杀,确实煞风景。少年,你可知道你怀里抱的是什么?”

这句话说得很得云天青的心意,虽然是戏谑的语调,还带着些许轻笑,可也不知怎么,他就是从这道清丽的声线中听出了赞赏的意味。

当他抬起头看的时候,就见到四个人御剑于半空,一位红发少女微微探身,右手雷光还未消失。

就凭着那还在闪烁的雷光,他就猜到是这个人出手救了自己。

他心头一轻,如释重负,知道自己这条命保住了,笑呵呵地说,“仙女,我当然知道啦!今天我出来找草药,偶然看到这只小槐妖,我不忍心它被这些恶心丑陋的东西吃掉,这才耽搁了时间。”

如今想来,这就是他们的初遇。

第一次见面,他便欠了她一条命——从此再也还不清……

就像雪球打滚般,也不知怎么回事,随着时间推移,他发现自己欠她的越来越多。

当时,他虽被她救了,却眼看着她为了是否斩妖一事和同门争论起来,而且隐隐有针锋相对、越说越僵的势头,他心里既觉得不安,又觉得歉疚,只需稍作思考,他便发现,那关于妖的争论,倘若夙红不接口,战火定会燎到他身上——因为他救了妖!

于是,云天青很自觉地充当了和事佬,还不自量力地想要让他的救命恩人开心起来,他信口胡扯,只当那山上的剑仙不会认得出这些路边的杂草——谁知道这下子他的确逗乐了夙红,因为她正好认识那些草,而他偏偏说错了不少……

后来他才知道,夙红对药草不是普通的熟悉,而是非常­精­于此道——难怪她当时会嗤笑了。

当云天青再次听到她说起自己的师兄师姐,他才赫然发现,原来她和那几个人,并不是同一个师父,而那几个人的师父,是掌门!

就在这一瞬间,他忽然明白了很多事情,对自己的救命恩人,不论怎么说,他总是心存善意和感激,他几乎想也没想,就脱口而出,“红姑娘,你,是不是被排挤了?”

她虽然遮掩了过去,可是那瞬间眼神的改变,却瞒不过他。这细微的警惕神情,还有她蓦然敛起的笑意,都说明了一件事——他说得即使不全对,也对了不少。

夙红将这些情绪变化快速地藏了下去。

云天青对她的称呼略感不满,也没多想,就直接说了出来,而她也满不在乎地换了个更让人跳脚的叫法,从‘云天青’到‘云小子’——即使他知道剑仙的年龄不能从外表来猜测,可是猛地听到这称呼,他还是噎了一下。

夙红轻描淡写地说要送剑给他,没想到却引发了新的争执。

大约从这时候开始,云天青就已经知道,她铸的剑有多么不寻常,不寻常到仅凭着这一项就能立足于琼华派中。

他说要请他们喝茶,最终却是夙红拿的茶叶,付的茶钱,若算上这时候的人情,他便又欠了一笔了。

当玄震说到城外妖怪的时候,他冷眼瞧着,那名唤夙瑶的大师姐和名叫玄霄的少年都露出‘嫉妖如仇’的神态,独独夙红没有什么表示,反而有些出神,他细看着她的神情,发现了一件有意思的事情——她绝不是将妖视作邪异,她此刻看似思考,实际上,绝对不是为了如何除妖而伤神,反倒像是隐隐约约的担心,担心谁呢?

他只觉得,如果她不开口,只怕这几人会说些什么了,于是他索­性­举起了手,义愤填膺地说,“我要一起去!寿阳城百姓被它们害得惨了,现在晚上也不敢出去,田里的粮食都不能收!”

他用这句话,提醒那还在犹豫的人,这些妖怪并没有什么好姑息的——有意思的是,她虽然立刻附议了,却仍然在犹疑。这让云天青觉得更加有趣了。

熟悉世事的剑仙,对除妖有犹疑的剑仙——仅仅是上山才三年便可以解释吗?

这几人之间那隐约可见的鸿沟已经露出端倪,在这理念的横亘解开之前,这几个人怕是不可能永远并肩前行——因总有一天,他们会不得不分成两个阵营。

这样的推想忽然让云天青感觉到不安。

如果真有那样的一天,夙红岂不是很孤单?

因为没有人持有和她同样的观念——她必须孤军作战。

云天青犹豫了,仗剑天下是他的梦想,可是……没有人规定,一个人不能改变自己的梦想吧?

就在他思考踟蹰的时候,新的矛盾又出现了。

玄霄突然开口反对他跟去。

云天青本来准备反驳几句,但也不打算坚持,毕竟他也清楚自己的能耐,能远远看着他们除妖便好了,谁知道沉默许久的夙红却突然开口——而且是向着他的。

“我会照料他,不劳玄霄师弟费心。”

夙红这句话,迸发出冷冽的怒气,似乎不满玄霄的话一般。

云天青来不及开口,那叫做玄霄的又说话了,“夙红师姐,将普通人卷进战斗中,并不合适。”

云天青自然听得出来,玄霄那‘并不合适’不过是个文雅的措辞,说白了,便是‘这小子是个累赘,别妨碍了我们’——虽然解释起来理当是这样,也不知怎的,云天青总觉得玄霄似乎在影­射­一些别的什么。而那些别的什么,他却暂时猜不出来。他不知道这几人从前关系怎样,尽管看起来,玄震对夙红绝对是维护的,夙瑶对夙红也颇为友好,独独这玄霄,态度相当冷淡而不敬。云天青拿不准这‘不敬’是为了什么,也不好Сhā话。

“我有分寸,玄霄师弟别被妖怪打伤才是要紧。”夙红不但回了一句话,甚至还走上前一步,隐隐将他拦在身后。

这个动作似乎激怒了玄霄,尽管他貌似恭顺地说着‘师姐也要小心’,行动起来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他一甩长袖,大步流星地走远,倒似极不愿意走在夙红旁边或是后面一样。

云天青不自觉地皱了皱眉,心里已感觉到些许不妥,不管怎么说,既然这玄霄是夙红的师弟,就应当有起码的尊重吧?但看起来,完全不是这样。

想了又想,他还是决定开口提醒夙红,玄霄的话虽然不礼貌,没有恶意却可以板上钉钉地肯定,结果夙红的回答更让他无言以对——他总算发现了,夙红和玄霄,同样都是傲字刻在心,怕是谁也不肯低头的了。

走到城外,乱战开始。这还是云天青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和妖怪打架——毕竟他从前只和歹徒匪类打过,这次若不是剑仙在此,他也不会揽上这样超过自己能力范围的事情。

事实上,对夙红那种神来一指般的保护方式,云天青颇为冷汗——尽管他相信她不会劈错,可是她就不能早点出手,非得等到妖怪到了他眼前她才肯动手?

当夙红提出那看来极为冒险的破阵方法时,他却奇异地感觉到一些别的东西——似乎夙红颇不想几人沾上这件事一般,或者说,夙红这样的做法,更像是要解决掉自己惹来的麻烦,可是,这些妖怪,这阵法,又和夙红有什么关系?为什么她师兄师姐都不认识的阵法,偏偏她能认识?

他一时心急,居然脱口而出‘红’——结果被夙瑶狠狠剜了一眼。

妖群淹没了夙红身影的时候,其他几人都有些着急,玄震更是懊悔不已,只有云天青悠哉游哉,当他听到玄震说夙红没经历过什么实战的时候,他险些岔了气——以他看来,夙红那种成竹在胸、战意满满的样子,分明就是个打架头子,怎么玄震会说她没经历什么实战?

接下来的情形,印证了他的猜测,却更令他疑虑丛生。

夙红轻盈地站在剑上,俯视着地面,神情竟是说不出的冰冷和倨傲,尽管离的有些远,他却依稀能感觉出那种刀锋在侧的冰冷。

这样子的人,真的是才上山三年、没有实战经验的剑仙?

怎么看都不是吧!

云天青看着几人恢复了笑容,默契地携手作战,却止不住地感觉到忧虑甚至恐惧,他们之间的矛盾并不是消弭了,只是暂时缓和起来、埋藏下去而已,总有一天,那些不安的因子,会全部爆发出来。

到时候,夙红要怎么办?

尽管才认识没多久,但是,那是他的救命恩人,他怎么能看着她,一个人走上那种可能的道路?

至少……

云天青跑上去,很是认真地开口,表示自己想拜入琼华派。

在这之后,他不断掰着歪理,最终让教导他基本法术的人从玄震换成夙红。

夙红显然看出他热情得古怪,淡淡地讽了一句,也没说什么。

或许,从这时候开始,他就已经知道了。

那个人装作不在乎的神情下,隐藏着很多东西,譬如,她会为了一个初进门的师弟,奉劝他去好好跟着自己的师兄师姐,而不是在她这里浪费时间,虽然或许不算浪费,但是,她透露出来一个很重要的信息——跟着那几个人,有前途。

反之呢?

云天青没来由地托着下巴叹气,大概是知道了这些修仙门派也有这些门道在里面后,他有些失望吧——剑仙,毕竟还不是仙。

云天青向为数不多的几个朋友道了别,就此跟着他们走了。

云天青本来对修仙倒也没什么特别的热情,可是,在夙红悉心的指点下,他的进步飞快。

夙红曾不止一次地转头低语,“你的资质还真是好的过分……令人嫉妒啊。”

云天青甫一听到这句话,眨巴着眼睛很是诧异了一会儿,“啊?”

“……天赋天赋,真是半点勉强不来。”夙红撑着下巴,没好气地翻白眼,“要是我有你那种天赋,也不需要修炼的这么辛苦,你还在那里浪费自己的才能——算了,也没人规定有这才能就一定要发展下去。”

云天青不由得笑了出来,“红,你这话说得真酸啊。”

夙红冷哼一声,似乎开始生闷气了。

云天青只觉得她鼓成包子的脸很有趣,于是也不提醒她,心里暗暗决定,以后还是稍微用点心听吧。

夙红除了是那什么‘执剑弟子’,对药草了解得很多,在法术使用上也很有心得——至少初学者的云天青完全没有感觉到学的困难,所有的东西都有顺理成章的流畅感,包括那些背起来拗口的咒语,夙红也能讲解的清楚,间或说些更简单明了的咒语。

云天青从本来随意学学的心思,变成了八分认真的心情。

“天青,你的灵力以风系为主,雷系的法术你就不必学了。虽然有些可惜,就攻击力来说,雷系可谓无坚不摧,是最适合进攻的系别,几乎所有的法术都是攻击的……风系也算不错,至少很适合作为辅助的系别。风系主攻的法术也不少,而且可以和火系或者水系配合——这还要看你具体的灵力偏向,不如你试试看使用基本法术看看,哪个系别更强就用哪个系别的。”夙红绕着云天青走了几圈,懒懒地挑眉,“还看什么,咒语不会这么快就忘了吧?”

云天青讪笑着摸摸头,眉毛微微皱起,“为什么你的话……绕着‘攻击’在说?学法术不是为了强身健体吗?”

“嗯?”夙红一愣,“……强身健体需要用法术吗?那不是习武就可以?而且法术不攻击,拿来做什么?”

“不是有很多治疗的法术?”云天青这下彻底疑惑起来了,“像水系的治疗术就很多……”

“水系基本上就没有攻击的吧……除了和风系配合成冰系。”夙红说到这里,突然停住了,目光凝住了些微的悲伤,过了会儿,她摇摇头,“治疗的法术我不擅长,你要学的话,就去问玄震师兄。不过相关的药草我可以介绍。”

云天青直觉有些不对的地方,也不好继续问,他记下了这个疑问,笑着岔开了话题。

当天晚上,云天青反复想着白天的疑问,在榻上辗转反侧,怎么都睡不着。

他索­性­爬起来,推开窗子,看着对面的厢房。

在他推开窗的刹那间,他似乎见到红的门外不远处站着一个人影,但只是一瞬间那个影子就消失了,云天青揉了揉眼睛,“看错了?”

云天青揉揉眼睛,确定对面没有人,难道真是他眼花?

“这夙红真奇怪,满身的矛盾,玄震师兄夙瑶师姐就不觉得奇怪?”云天青撑着下巴,抬头望着月亮。

一想到夙红冲进妖群和站在奔雷剑上的姿态,还有说到法术时候的讲解,无不偏重于攻击,可玄震师兄却说她根本没有进行过实战?

怎么可能!

能把什么都绕在攻击上,连防御的法术都不大管的人,十成十的是打架成了习惯。

他回思着遇到夙红以来的事情,越想越觉得奇怪,还没等他想出什么结果来,就听到对面传来一声惊叫——满是恐惧的惊叫声!

云天青虽然没听清那是什么,不过他听出那是红的声音——这已经足够了!

来不及想更多,云天青立刻冲出了门,可是对面红的房间,门扉微掩,没有人?他四处看看,才发现,红坐在过道的栏杆上,似乎是……在赏月?

云天青松了口气,等他想回房去,却已经来不及了——可能他刚才错乱的脚步声红听见了。

“天青,大半夜的,你不睡觉,跑出来做什么?”夙红没有回头,还是坐在过道的栏杆上,仰头对着月亮。

云天青摸摸鼻子,“啊,红,你呢?我好像听见你房里传来声音,我不放心……过去看看没人,没想到你有赏月的喜好啊!”他这时候没话找话,心里也清楚红肯定不是为了这种原因半夜起来。

红果然沉默了,可她再次开口的时候,直让云天青怀疑自己耳朵出了毛病。

“久闻佳人有­色­,吾今踏月取之。”红转过头,眸中含着促狭的亮光,嘴角带笑。

云天青听到这句话,当场怔住,“红,你你……”

“别你了,我说的是,你现在的举动,念这句诗,很应景吧?或者,天青师弟觉得这句更合适——‘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夙红戏谑地笑笑,显然在拿他打趣了。

“啊?!”云天青被夙红说的彻底懵了,据他所知,红可不会说这样的话,难道她今天受了什么很大的刺激,故意这样舒缓心情?

“天青,你不会当真了吧?我只是说着玩玩而已。夜深了,早些回去休息吧。”夙红眉眼带笑,长袖一挥,转身走回客房,“明天是春分,你去收集三十种叶子上的露水回来。”

过了好一会儿,云天青才消化完这句话,立刻出声求饶,别说三十种,就是十三种他也认不过来啊!

“三……三十种?!夙红师姐,我们再商量商量吧!”

“没得商量。”夙红回头看着他,突然笑了笑,“不过……可以给你多三天的时间。”

云天青摸着后脑,“……也好,三天时间,还能请教一下玄震师兄,师兄应该认识吧……”说到这里,他突然反应过来什么,走到之前疑似看到人影的地方,他这才发现,这个位置正好可以看见红的客房。

云天青蹲下来,以手触地,回想着红说过的凭灵气追踪的方法,如果和他猜想的一样……

云天青闭上眼睛,静下心感觉着地面残留的微弱灵气,细细辨别了片刻,他惊讶地收回了手。

果然,和他猜想的一样!

修仙的人对自身灵气的控制相当注意,能在地上留下这样可以感觉到的灵气,一定站了很久——很可能从天黑了就站在这里吧!

玄震师兄……

云天青下意识地皱了眉,红……多半还不知道吧?

他有些忧心地看看红客房的方向,感觉到有些冷了,他才哑然发现自己披着单衣穿着一只鞋子就跑了出来,难怪会冷!

“……唉。她果然是所有的敏锐感觉都在战斗上吧……”云天青摇了摇头,瑟缩了一下,往自己的房间走去,据他所见,那个夙瑶师姐对玄震师兄,可不像是完全的师兄妹感情。

云天青回到房间后,打了个喷嚏,“果然冻到了。”

他钻回被子,可怎么都睡不着,脑子里不断闪过先前那一幕。

红侧身坐在栏杆上,一手支着栏杆,微微仰头,长发未加梳理,并不整齐,反倒有几分凌乱,在清冷的月光下,她整个人透出一种幽静和萧索感。

那种样子,和平时自信而沉着的样子完全不同,甚至可以看见她的肩膀微微颤抖——原来,她也会有这样的一面。

云天青突然有些明白了,为什么玄震师兄会一直站在那里,大概……红傍晚时反常的沉默,令玄震师兄察觉到什么吧。

“玄震师兄,对不起了……”云天青微微扬起嘴角,眼睛弯成了月牙。

他不会主动去告诉红,谁在她门外守着……

因为,他动心了。

一去经年。

云天青躺在思返谷的草地上,枕着手臂看天。

“天青师弟,你又被罚进来了?”夙红抱着双臂,有些好笑地看着他,“这次又是什么理由?”

“我把墨汁打翻在典籍上了。”云天青吐了吐舌头,“结果重光长老就发火了。”

夙红没好气地嗤笑了一声,“你上山快满两年了吧,总不会不知道,那些典籍都是手抄的——重光长老不发火才奇怪。”

云天青打了个哈欠,“我忘了。”

“那你慢慢躺着,我先去回师父。”夙红扔下一个盒子,“知道你辟谷练得不怎样,别偷跑找吃的了,给重光长老看到,估计得冒烟了。”

云天青稳稳地接住食盒,嗅到点心的香气,立刻笑开了花,“谢谢啦,红,早去早回。”

夙红扁了扁嘴,最终没说什么,摇摇头走了出去。

云天青将那盒子按在心口,目光追随着她的背影。

“……果然还是不知道……”云天青有些落寞地笑了笑,随后坦然地闭上眼睛。这些年,他看着她的变化,看着她在琼华处境一变再变……什么时候,她才能安心生活呢?

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五二章 玉衡长剑赠夙玉

自那日夙红与天青谈及许多他界事务后,便久久没有开口,只专注于眼前的火焰。

云天青心有所思,也没什么说话的劲头,整日里安静地盘膝而坐,看着夙红慢慢调整着火焰。

时间不知不觉间流逝着,在二人几乎与世隔绝的这段期间,琼华派,已发生了不少改变。

玄震以积功得晋升为正法执事弟子,负责辅佐正法长老清辉。

夙瑶同日任慎行执事弟子,辅佐慎行长老孤光。

玄祉晋为威仪执事弟子,辅佐其师威仪长老重光。

玄祉是重光长老首位弟子,这件事本在夙红任长老那日宣布了,只是夙红得封之后,­精­神恍惚地离开,这才没听到后面的事情。

玄祉上山前,原是道法家族长孙,自幼耳濡目染,已­精­晓不少修仙法门,拜入琼华之时,便令太清等人眼前一亮,他根骨既佳,又潜心向道,内敛自制,恪守规矩,恭顺有礼——最终重光长老松了口,破了自己不收弟子的例。

因此这玄祉在琼华派大小也是个名人,只凭他令那重光破例便可以知道了。

玄祉上山不久,又一直跟随重光潜心修炼,和其他人碰面的机会本来就少,再加上种种原因,到目前为止,夙红都没和他说过一句话!两人仅有的一次见面便是琼华宫那一次,可惜夙红还心不在焉,全不管自己旁边跪的是什么。

在玄祉眼里,自己的师兄师姐,他都有一本帐——除了日常所见,还有威仪阁内所有资料,比如那些犯错的纪录,于是,他对众人的态度,也可见一斑。

夙玉上山后,太清全力教导,嘱咐其他弟子多加照顾,而玄霄亦被太清招去,叮嘱他要多帮助这位师妹。

玄震、夙瑶两人既已忙于派中之事,云天青又在承天剑台,不得外出。

于是,玄霄几乎日日都在指点夙玉,从练气到招式拆解,他悉心尽力,毫不倦怠。

夙玉天资已是极好,再得到这样的指点,几乎日进千里,短短数月,便能将心法练到了第三重,远远出乎太清意料,太清几乎要跪谢上苍垂怜。

剑舞坪上,玄霄、夙玉拆解剑招,身影翻飞,只如游龙惊鸿。

每到这时,许多弟子都会前来围观,同时议论纷纷,无外乎惊叹之词。

玄震与夙瑶曾来过几次,每次玄震都会拂袖而去,夙瑶则默然不语,眉间可见忧­色­。

那些低辈弟子自然也不敢上前询问缘由,当夙莘忍不住问出来时,夙瑶静默了许久,才抚摸着夙莘的头发,“玄霄师弟用以指点夙玉师妹的剑招,不是他改动的,而是夙红呀……”

夙莘震惊不已,跟着沉默下来,半晌才说,“……夙瑶师姐,夙红师姐出来以后……怎么办?”

夙瑶轻轻摇了摇头,没有回答。

自夙红封闭承天剑台算起,已有一年时光。

玄震、夙瑶、玄霄、夙玉几人气氛微妙,微妙就微妙在——通常情况下,绝对不可能在一个地方同时见到他们四人。

玄霁还是被宗炼逮住,拎回了琼华,他唉声叹气,只哭诉着找不到昆仑紫鸦乌。

新进门的弟子数量不在少数,琼华派中越来越热闹。

这天,承天剑台飞出一个烟花,化作青­色­鸟雀之形,长嘶一声。

太清掌门以下,几乎所有人都放下了手头的事情,不约而同地看向承天剑台的方向。

太清­精­神一振,立刻放下手中的薄册,快步走出太一宫,叫上夙玉,往承天剑台赶去。一年之期正好到今日,夙红放出了代表大功告成的烟花,怎能不令他欣喜!

承天剑台。

夙红一手握着一柄几近于无­色­的长剑,坐在地上,左手扶着台阶,红­色­长袖铺展开,极为惹眼。

云天青素容立于一旁,看着夙红那疲倦的样子,虽然不忍,还是不得不开口,“红,师父马上就会过来,你好歹站起来吧?过会儿……再慢慢休息,好不好?”

夙红头也没抬,懒懒地转了转脑袋,红发扫过地面。

“掌门才不会在乎我是坐着还是躺着……何况当年连趴着也见过了,还有什么更糟的?”

云天青被噎了一句,立刻抓头,“趴……趴着?”

“……双剑那次。已经十多年了。”夙红右手稍稍抬起,用那柄剑敲了敲地面,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是一道冰雪远远地伸展开,犹如一根长线般,直指着通往承天剑台的路。

“喂,那是师父吧?”云天青远远地见到几个人影,再看到夙红这动作,给吓了一大跳,“你也不怕……”

“剑也铸好了,我怕什么。”夙红三分讥讽三分倦怠地回了一句,余下四分­精­力,化作冷淡的目光,迎上那几个许久不见的人。

太清掌门、玄霄师弟,还有一个不认识的女子,必然是夙玉师妹了。

夙红原想保持着这样懒散冷淡的表情,好看看太清会有什么脸­色­,但是……她眼力一向很好,当她看清夙玉的长相时,她差点拿不稳手中长剑,一个名字在她口中转了又转,最终化作一声呢喃。

“静女……”

夙红登时痴了,看着那相似的五官,那眉眼、那挺拔的鼻梁……为什么……夙玉偏偏和静女如此相似?!

夙红的目光凝住了,只顾着盯着夙玉,似乎想要从那熟悉的眉目间抠出什么来,可是最终,她不得不承认,除了长相,夙玉和静女,哪里都不像。

静女不会如此冷淡,用这样冰雪般的目光对着她。

静女不会如此幽静,她总会露出或俏皮或恬静的笑容。

静女不会如此沉默,她经常言笑晏晏,花样百出。

静女……

夙红咬着嘴­唇­,连舌尖舔到了血也没回过神,她死死地盯着夙玉,神情变幻,只让太清和玄霄感觉到阵阵古怪。

太清心念一转,自以为是某些理由,轻咳了一声,也没说什么。

玄霄只觉得夙红的神情从极度震惊变成茫然,失落,最后竟然有了几丝愤怒,一阵不安袭上他的心,他不自觉地往前走了小半步,挡住了夙红的目光。

夙红看到眼前景象一变,立刻回神,等看清楚那是玄霄的时候,她情不自禁地笑了出来。玄霄居然也会体贴别人的心情了?那个傲气冲天的玄霄,居然会维护别人了?可惜,他猜错了。

夙红的确动了怒,但不是对着夙玉,而是对几百年前无能为力的自己。若不是那样无力的自己,也不至于看着重要的人死去,而无能为力。静女浑身浴血那一幕,时时闪过她的梦中,她不断提醒自己,若不变得更强,说什么保护、什么珍惜,都是空谈!

夙红突然间醒了过来,纵然她不能窥得轮回,却清楚地知道,夙玉仅仅是‘长的很像’静女而已,除此之外,什么都不是。如果真的是她的转世,自己一定可以感觉出来,那灵魂的熟悉,而不是,此刻这样默无声息的对峙。

夙红左手一撑地,站了起来,向着太清弯了弯腰,“夙红拜见掌门。”她说了这句话后,竟看也不看太清身后的两人,也不出声招呼。

太清不以为杵,视线完全定在夙红右手的长剑上,“夙红,方才的寒气,便是这柄剑所有?含锋不露,凝雪不化,果真是一柄难得的好剑,此剑比之纪霜,恐不遑多让。”

太清语意轻快,显出他激动的心情,在如此的激动下,某些暗流,他就疏忽了。

夙红右手一转,将长剑横在胸前,声线清丽,丝毫没有露出心中所想。

“此剑名为‘玉衡’,取名自北斗第五星。玉衡为北斗七星中,最亮的一颗星,夙红只取此意,以比此剑无­色­之辉。”

夙红说着,右手一挥,剑尖从地面划过一道线,一条细细的冰凌立刻结成。

“此剑煞气胜于纪霜,这也是夙红以北斗七星之一为之命名的原因。纪霜剑无主人催动,不会发挥能力,而玉衡剑则不同,若无主人克制,其煞气引动四围­阴­气,会慢慢将之周围冻结。若主人不能­操­控,则将被玉衡剑­操­纵,成为无心的杀戮傀儡,直到有人杀死傀儡,成为玉衡剑的新主人。”夙红­唇­边浮起一缕笑意,不是她故意为难,只是铸剑时,她难抑戾气,终究使得这柄剑沾上了煞气。

“不知道,夙玉师妹,是否愿意要这柄剑?”夙红捧起玉衡剑,托至夙玉面前,目光一扫,犹如挑衅般。她很想看看,望舒的宿主,到底有几分本领?只要心底存有一丝杀气,玉衡剑便会啼鸣不止,寒气四溢,这如雪如玉的人,是否真能守住灵台不沾尘埃?

夙玉被提到名字,这才抬起头,和夙红四目相对,她不自觉地蹇了眉,神情依旧恭谨。

“夙玉多谢夙红长老的心意。”夙玉毫不犹豫地伸手去握玉衡剑的剑柄。

玄霄听到那骇人的说明,几乎要出手阻拦,等他被一道目光冷冷扫过,他才猛地止住动作,心情复杂地回望夙红,完全猜不出她铸出这么一柄剑是为什么。

太清捋着胡子,显然是对夙玉很有信心。

云天青微微侧过头,心底叫糟,夙红到底还是铸了柄有些危险的剑出来……唉。

此刻,几人都盯着夙玉。

只见那只白璧般的手轻巧地握起了玉衡剑的剑柄,玉衡剑顺从地在她手中,一丝异动也无。

夙玉就手挽了一个剑花,空中飘落片片雪花,落地后久久不化。

夙玉这才露出惊奇的神­色­,盯着自己的右手,一股寒气从那里沁入经脉,却没有进一步的伤害,而是慢慢地随着她的灵力运转起来,只让她运用起来更加得心应手。

几人察言观­色­,这才断定,夙玉已成此剑之主。

夙红心中赞了一声,也不由得暗自叹息,玉衡剑如此乖巧,足见夙玉心灵清澈,便是在自己手中,玉衡剑也时时泛起凶戾煞气啊……

夙玉……夙红默念着这个名字,复看看玄霄与夙玉二人,心中已明白了一些事情。她释然地笑笑,即便……呵,即便有那样的可能,只为夙玉这张脸,自己也没办法做什么吧?夙红这时才终于发现,在她心中,静女留下的痕迹如此深,深到仅为了一张相似的脸,就足以改变她的决定。

或许……这也是命运。

夙红打叠起­精­神,握住夙玉的右手,左手指尖微微发光,在玉衡剑上快速地画了几下,这才收回了手。

“夙玉师妹,如此,玉衡剑以后就拜托你了。在星象算数里,玉衡也称廉贞。廉贞铁骨铮铮,信念不折——倒是与师妹很相配。今后,还要偏劳师妹了。”夙红说话时,看着的却是太清。

两人视线一对,自然知道夙红所说的是‘双剑’的事情。

夙玉却不知道这之中的变故,她新得宝剑,终不免心中欣喜,盈盈下拜,“多谢夙红长老,夙玉定会勤修苦练,不负师父和长老的期待。”

“夙玉师妹直呼我师姐即可。”夙红微笑着说,“以后若是缺什么法器饰物,可以来和我说——我住在思返谷,夙玉师妹已经知道了吧?”

夙玉点点头,脸上微微露出喜­色­,也说什么。

夙红这才对太清行了一礼,“掌门,夙红­精­神疲倦,可否先行告退?”

太清见夙红与夙玉相处和睦,心中大乐,立刻点头,还嘱咐道,“若是累了,就不要赶着处理事务,宗炼与玄霁已经回来三个月了。”

夙红拖着疲惫的脚步离开,云天青拍了拍头,向太清深深一礼,“师父,夙红师姐一个人恐怕不妥,我送她一程。”

云天青说着就追了上去,太清不由失笑,“还是老样子,咋咋呼呼的。”

云天青追上了夙红时,已到思返谷范围。

他扶了夙红一把,左眉微沉,“你说到廉贞,是故意的?”

夙红瞥了云天青一眼,突然笑了起来,“怎么,天青师弟特地来问这个?有关星象,我已告诉过你——”

“所以我才问,廉贞是个很难推算的星,取意极多,何况玉衡属木火,和玉衡剑的水系并不相符,你为何要用玉衡为名?”云天青打断了夙红的话,有些急切地追问。

“你记得不错。我已说过了,只因为玉衡是北斗七星中,最亮的一颗星。而且,有玉字在内——最重要的是,这柄剑铸成的时候,你没在意天象,可是……玉衡星闪烁了,玉衡借了星辉,不然,你以为玉衡剑如何能有这般煞气?”夙红微微敛起眼眸,掩住自己的情绪。

玉衡星亮,她之戾气引来煞气,这些……若说是巧合,那也就是巧合。

若不是……这柄玉衡剑,可就是天意而成之剑了。

她不想管还有多少天意,只待幻瞑界阵法一成,她便要试试看,去和那些脑子里塞满了飞升念头的老头们谈谈,看看这件事,还有没有温和的挽回余地。

云天青听到最后那句话,忽地沉默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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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剑]红

作者:莲妖银夜

五三章 玄霄失约醉花荫

在铸成玉衡剑,回到思返谷的那晚,夙红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

这个梦最奇怪的地方就在于……太过逼真,就像她曾亲眼见过那些事情。

可是她很清楚,这些事,绝无自己Сhā手立足的余地。

晴空浩荡,万里无云。

八角亭台,圆石桌旁围坐着七个人。

这七人相貌各异,却奇妙地给人一种协调的感觉,就好似他们天生就该在一处,谁也不能分开他们。

远看时,只觉得几人皆是俊杰灵秀之貌,然而想要细看时,却怎么也看不清他们的长相。

那是一种很难形容的感觉。

并不是模糊,若说的详细些,就是明知道他们眉形如何,眼睛如何,鼻子如何,嘴巴如何,整体印象如何,却无论怎样也建立不出一个具体的印象——只有那种朦胧的感知。

七人中,五男二女。

男子皆着青衫,女子皆作白裙。

年龄最幼者,似垂髫少女,她一手勾着自己的辫子,探头探脑地看着外面,“为什么他还没来呢?明明约好了时间……”

一旁绾髻的年轻女子不由得笑了笑,摸着少女的头顶,柔声安慰,“他既然答应了,就必定会来,谁让他是那人呢?”

“哈哈,玉衡说的对,瑶光妹子你稍微耐心些,他那人,重诺胜于命,除非他死了,否则怎样也会赶来!”一个手拿酒壶的青年男子笑嘻嘻地拊掌附和,酒气四溢。

被唤作‘瑶光’的少女显然有些不喜欢,她皱皱眉,抽了抽鼻子,“哼,天权一点都不可爱!满身酒气,他就不会有这种难闻的臭味道!”

“你这小妮子,几天不见,就胳膊肘向外拐——看我不教训你!”天权说着就喷着酒气站起来,故意伸出手去,做出抓人的姿态。

瑶光立刻向玉衡身后一缩,“玉衡姐姐,天权大叔大坏蛋!”

天权蓦地变了脸­色­,“小丫头,你说谁大叔?!叫哥哥!”

“呸——我才不要!”瑶光右手食指拨着脸颊,“不羞不羞,胡子拉楂的大叔!”

天权立刻气的七窍生烟,“连天璇你都叫大哥,我比天璇还小上几个时辰呢,你居然叫我大叔?!”

“谁说年龄和辈分有必然关系了?”瑶光探出一个脑袋,显然是有恃无恐,“呀,大叔打人了,天璇哥哥,天玑哥哥,开阳哥哥,救命呀!”

少女这一喊,那三个围着棋盘文士打扮的青年立刻头疼不已。

对弈的两人不得不放下棋子,观棋的那位说不得只好站了起来,象征­性­地拦了拦,“好啦,天权,自来瑶光便是这样,最近更肆无忌惮起来,你再怎么说,她也不会听了。”

“什么?!连天璇你也这么说?!”天权横眉怒目,猛地哈了一口酒气,熏得几人皱眉后退。

执黑子的青年左手中忽然出现一个算盘,执白子的青年手中出现一柄长剑,两人还未行动,一旁假寐的男子睁开了眼睛,“他来了,你们别闹了。”

天权这才肃容,“天枢,你醒啦。哈哈……”他立刻站好,不敢继续造次,还连忙找玉衡讨要去掉酒气的药水,瑶光嗤笑他几句,自己赶快对着水镜照照。

拿算盘的青年和执剑的青年对视一眼,双双收起法器。

“今日却稀罕了,北斗七星的星君,居然齐聚于此,由此可知,此地百年间,必将寸草不生了。”一名男子御风而来,身影未定,便笑着拱手,“如此阵仗,可是对我有何不满,齐来埋伏?”

瑶光一声欢呼,立刻蹿出去,开心地挥手,“红摄初,你真准时!正好卯时呢!”

天权脸­色­铁青地低声埋怨,“见­色­忘义……你们也不说说她!”

玉衡低头掩口偷笑,下棋的两人自去下棋,天璇却不再观看,而是站起来回了礼。

“红摄初大名,天璇已听瑶光说过,今日特来看看,到底是何人,令我家妹子如此日日记挂?”天璇温文尔雅地笑着,说话时审视着对面的男子,神情渐渐严肃起来。

红摄初已拍着瑶光的脑袋,便似对妹妹说话一般,和颜悦­色­,“瑶光,你六个哥哥姐姐,都是你找来的?”

瑶光扁了扁嘴,“才不是呢——玉衡姐姐和天权叔叔本来就一起来了,后来天璇哥哥也要来看,天玑哥哥和开阳哥哥也就说一起过来,于是天枢哥哥就跟着来了。”

红摄初看看几人,大致也猜出是怎么回事,不由失笑。

“星君们竟为了如此小事来此——此地生灵也算倒霉。红启受宠若惊,却不知道,星君们有何见教?”

天枢静静地看了红摄初半晌,自闭目休息去了。

天璇走上前,拉回瑶光的手,“瑶光,你也别这样缠着人家,他毕竟是凡人,受不得你的星气久袭。”

瑶光吓得立刻松了手,有些担忧地看着红摄初,小脸揪起来,差点便要掉眼泪了,“对不起,我又忘了……红摄初你没事吧?对不起……”

红摄初看着这少女泫然欲泣的样子,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他瞪了天璇一眼,轻拍着瑶光的头,“我没事,只是些许煞气,我还不至于受不住。天璇星君多虑了。”

天璇收回手,复看了红摄初一眼,才退回亭中,“不愧是让上神也避忌三分的人——果然修为了得。”

“红摄初不知星君所指为何?”红摄初一边安抚着瑶光,一边觑着天璇,目露警惕之意。

天璇抿­唇­一笑,不做解释。

“红公子,何不来对弈一局?”原先执黑的青年突然开口,指了指对面的空座。

红摄初略看了一眼,不禁笑出了声。

“不知道天玑星君是想要考较我的棋艺,还是我的眼力?开阳星君剑端所指,我如何敢安坐下棋?”

瑶光已经恢复了笑容,才看了一眼,就跳了起来,“呀,开阳哥哥为什么隐身站在那里哪!”

“因为开阳——是武曲之星。开阳星君,居于开阳宫,号武曲星君,当是你们七位中,武艺最高的一位吧。”红摄初松开瑶光的手,坦然与众人对视,“我结识瑶光,纯属巧合,我自视她如妹,从无利用之心。破军星气杀气腾腾,我可没有这般胆子,纵要相借,也是借武曲星君之力吧。”

瑶光呆愣住,“红摄初,你在说什么?”

到这里,夙红的梦就结束了。

她突然醒了,当她回想梦境时,有些惊讶地发现,那‘玉衡星君’身上的灵力,果然和‘玉衡剑’有些相似。

假如……假如这梦依旧是镇魂铃给的,没理由会出现红摄初不在场的情形。

若不是,这又是哪般?

“玉衡……难道……”夙红也不再尝试入睡,索­性­批上单衣走了出去。

满天星斗。

夙红寻找着北斗七星,却看到第七颗星反常的明亮。

“……瑶光宫,破军星君。破军属水,主消耗,杀星之重,不吉。破军生辉……不大好啊。”

夙红说话的功夫,瑶光星已经暗了下去,重新恢复了惯有的光。

夙红不自觉地左手捂住了嘴巴,难道这是天象示警……

如果北斗七星的星君和红摄初真的颇有交情的话,接连两次——玉衡剑成时玉衡星亮,她半夜醒来,瑶光星亮,就绝对不是巧合……

不吉,杀星。

这是……会应在什么地方?

夙红百思不解,只好暂时压下,重新回去休息。

翌日。

夙红一早起来,心情难定,连带着一整天都有些恍惚——借着没有恢复­精­神的由头,她一天没离开思返谷。

到了傍晚,她抱着离箫琴去了醉花荫。

她与玄霄曾经有约,若天晴无雨,傍晚时,便会在醉花荫相见,有时只是静坐,有时拆招,有时聊天。

她拨动琴弦的时候,不由自嘲地笑了。

说是约好,其实不过是个心知肚明的习惯,两人既未明确地说出来,如今,他若失约了,也不奇怪吧?

夙红抚着琴,不自觉地开始出神。

或许……有些事情,她早就知道了,只是,稍微有些不甘心吧。

欣赏与喜欢之间,到底有距离。

她欣赏他的地方,是他的傲气,可她看不顺眼的地方,却也是他的傲气。

同样骄傲的人……就如同两柄利剑,靠在一起的话,必有一方损伤。

“铮——”

夙红心神一分,右手的动作便错了,一声杂音破坏了连续的曲调。

夙红愣了愣,看着手下的琴弦,不自觉地笑了起来。

“……真奇妙,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怪不得我怎么都弹不对,原来定要这般,才能接下旋律……离箫琴……离于情……”

夙红停下了动作,伏在琴身上,低笑不止,渐渐眼角闪出泪光。

“真不知道……该说谢谢吗……”

夙红双肩耸动,抱着手中的琴,死死地咬住牙关,不发一言。

日落了。

夙红抱起离箫琴,毫不留恋地走了。

她的背脊挺得笔直,宽大的红­色­袖口垂下来,长裙拖曳在地。

身为长老的夙红,已经不再是昔日那短裙窄袖的少女,她一步一步走的坚定,便如同自己从未来过这里。

当玄霄赶到醉花荫的时候,那里已空无一人。他看着天­色­,懊恼地摇头。

夙玉跟在他身后,见到他如此焦急,不由感觉到奇怪,“师兄?”

玄霄似乎很惊讶夙玉会跟了过来,他看看夙玉,有些苦恼地说,“我失约了……她肯定生气了。”

“……是因为我让师兄讲解心法的原因吗?”夙玉冰雪聪明,立刻猜到了原因,不禁有些后悔。

玄霄摇了摇头,“不……先去思返谷看看吧。”

夙玉不再说什么,静静地跟上,当两人走到思返谷中夙红居所不远处时,远远见到两个人影,似乎在争论什么,他们不由得对视了一眼,不自觉地停下脚步。

以他们看来,那两人明显争执了起来,只是这里听不见声音。

云天青跺着脚,心里很有些不是滋味,但还是劝解着,“红,你就这么回来吗?其实,玄霄师兄未必没有犹豫,若再给他一些时间,或许他会选择——”

“我为什么要等?为什么要给他选择的机会?”夙红打断了云天青的话,“天青,你不觉得你的说法很奇怪吗?我们认识多久了,如果这么些年,他都不能决定,还要此刻犹豫选择的话,岂不是很可笑?退一步来说……我也不接受等来的选择。只要犹豫过,我便不要了。”

夙红稍稍抬起下巴,冷哼了一声,“我要的,不是第一……所以,我不会给出选择的机会。我已全了诚信,剩下的,便不是我之过。”

云天青给夙红这几句话堵得慌,手都在抖,“你……你这时候赌什么气!不过一年时间而已,如果你有心,抢回来也不难啊!只要你肯……”

云天青说到这里,突然愣住了,‘只要你肯低个头’——这样的话,怎么能说得出来?夙红今日去醉花荫这件事本身,就已经是放下身段低头的姿态,可是,失约的不是她。他猛地反应过来,“原来是这样……对不起……”

夙红看着云天青那种歉疚的脸,不由得笑了出来,“你道什么歉,又不关你的事。我……以后再也不去醉花荫了,若要找我,就到思返谷,或者承天剑台。”

“你要铸剑?”云天青捕捉到承天剑台这个词,立刻提出疑问。

“嗯,这一年有很多新弟子进门吧……随便铸些剑给他们好了,横竖不费心的剑多少把都不会累。”夙红笑了笑,眉宇间虽有些难过,更多的却是豁然开朗的释然。

“你若得闲,就来试试铸剑好了……只要不是太失败,最多就卖下山去。”

云天青听到这句话,一拍脑袋,“我总算知道为什么执剑长老那么重要了……原来是个经济来源呢!”

夙红面­色­古怪地看了他一眼,“你若对收支有兴趣,可以去看看夙瑶师姐那里的账簿——其实这些武器确实卖的很贵,我都觉得价钱太黑了,和敲诈一样,但是山下的人乐意出钱。”

云天青只觉得脚下一滑,“你在开玩笑吗?”

“……你记不记得,我说过,流风剑可以卖三千两银子?铸一把流风剑连三五天也不需要——不信你自己可以试试看。”夙红扶住云天青,笑得讥诮。

云天青被她旧事重提,白眼一翻,“我记得那墨玉值万两!”

“夙红师姐,天青师弟?”

夙红和天青突然听到不远处传来声音,他们转头看去,只见那人带着不可思议的神­色­,看着夙红和云天青握着的手——准确的说,就是先前夙红为了扶稳云天青,抓住了他的手后,没有立刻收回去,形成的姿式。

两人看着走过来的一男一女,同时惊讶了。

云天青触电般立刻收回了手,满脸尴尬地看着玄霄和夙玉,还在想怎么解释。

夙红脑子里只盘旋着两个字,狗血。

如果要说的更详细一点,就是——

太狗血了!

这就是经典的误会戏码——为什么这种天雷的桥段会发生在她身上?!

第一回 玄冰禁锢

琼华派,后山禁地。

冰室赫然耸立着一座巨大的冰山,伴着天顶悬下的冰棱、地面厚厚的冰层,一股铺天盖地的寒冷与孤寂弥漫不去。

幽幽蓝晕,就是这冰室除去雪之白­色­仅剩的­色­彩。

冰中,一名男子闭目立于内。

他红褐­色­长发柔顺地披散开来,身着一袭蓝白相间的长袍。

他面容平静,神情肃穆,没有半分几日前的狂态煞气。

在他身旁不远,一柄火红­色­长剑也被封在冰内,剑旁,一柄碧­色­长镰亦被冰封。

镰柄上端湛蓝­色­的珠子微微发光,长柄中间的水灵珠光泽温润——这赫然便是碧煞长镰。

玄霄自觉奇怪,在他打伤同门之前几日,明明神志清醒,不知为何,忽然间心情激荡,狂态难抑,就似走火入魔一般。

宗炼长老说,失却望舒,能保得几日平静,已是侥幸。琼华派不可去赌那假如万一的几率。

于是,夙瑶与几位长老合力冰封了他。

冰封一成,他忽然恢复了清醒,然而,几人怎可能解除他的冰封?

禁地大门关起。

五日后。

他忽然感觉到阳炎侵体,四肢百骸如被烈焰灼烧,剧痛无比,他咬牙忍耐,终抵不过那一波一波的疼痛,昏厥过去。

当他醒来后,已感觉不到那般痛楚,竟无丝毫羲和反噬的征兆。

“……这是为何……”

玄霄不禁喃喃自语,不提防身边忽然传来一个声音。

语声清脆,似幼年孩童,然而口气极为糟糕,便似很不乐意开口一般。

“玄霄!被火烧的感觉怎样?!哼——叫你伤本大爷的主人!活——该!”

玄霄初初听到声音,便心中愕然,这禁地中怎会有他人?!

待他听清楚那句话,更加惊讶,‘主人’?这个词……难道说话的竟是……

不等他出声,那个声音接着响起。

“别四处乱看了!本大爷是碧煞之灵!谅你现在也看不见!戚,说什么‘天赋异禀,天纵英才’,根本就是脑子里没装神经,放的全是涤纶毛线!居然刺伤了本大爷的主人,呀——不让你三不五时地被火烧烧,本大爷实在出不了气!”

玄霄的眉不禁越皱越紧。

前面的话还能听懂,但那‘神经’和‘涤纶毛线’是何物?

“……不过区区物灵,口出狂言。”玄霄想也不想,反­唇­相讥。

碧煞立刻发光,便似要破冰而出,直扑过来似的。

“区区物灵?!你把本大爷和那低等的东西混作一谈?!本大爷可是器灵,等同于剑灵,就和这狂妄的羲和剑灵一样,都是器灵!亏你身为羲和宿主,连羲和剑灵的声音都听不见,还整天‘老子天下第一’的姿态,活该你被冰封啊!哈哈哈!”

“闭嘴!”

玄霄听到‘冰封’二字,不禁火从心头起,等他发觉自己又开始不自觉地恼怒起来,方才听到碧煞之灵的讥笑声。

“哎哟!原来堂堂的羲和宿主还会被羲和反噬啊,真是一出好戏!你狂啊,尽情地狂个够,本大爷不出力,你照样阳炎噬心,这点小冰能镇的住羲和的力量,简直白日里做梦!要不是主人留下的玄冰,你早就疯魔得不成|人形了,哈哈哈——!”

玄霄默诵静心的咒语,平复着心情,耳边的话却一字没漏地全部听了进去。

碧煞器灵的话虽然说得极不客气,却透露出一个非常明显的信息。

他能保持清醒,是仰赖于碧煞和玄冰的力量。如此一想,他突然感觉到烦躁。

“你到底想说什么?”

玄霄沉声问道。他不相信碧煞器灵仅仅为了嘲笑他才突然开口。

碧煞器灵似乎没想到玄霄居然能冷静地提问,过了一会儿才出声。

“……主人将我留下,与羲和剑一同冰封于玄冰内,原本可抑制羲和之力,令你不受羲和阳炎所扰。但是,前些时日,主人阳炎噬心,苦痛难当,只得以玄冰冰封自身,慢慢引导出羲和炎力,以图恢复。”才开口的时候,碧煞器灵似乎相当悲伤,连自称都变了,然而说到这里,却突然话锋一转,怒气勃发。

“本大爷的主人都如此痛苦,本大爷还如何能见你活蹦乱跳的?!你这罪魁祸首,若不尝尝和主人同等的苦楚,便不会知道,那是何等滋味!哼——!”

玄霄只听到‘阳炎噬心’便变了脸­色­。

当日卷云台上,他曾被阳炎所扰,近几日,亦亲身体验过阳炎灼烧之痛。他本为至阳至炎的灵力,尚且受不住如此炎力,若同等的阳炎作用在灵力属水的红身上,相互排斥的灵力,却会变成怎样?

担忧的情绪刚刚升起,随即被愤怒和仇恨压下。

“她咎由自取!”

“呸——!人人都能说这句话,独独你不能说!若不是为了冰封羲和,主人何至于被你刺伤?!主人何时亏欠于你?!杀了玄震的不是主人,正是你那好师父!主人引动落雷时,便和你阳炎噬心无法自制一般,是心魔所困!好,就算不提这个,若不是因为你,主人怎可能盲了右眼——!本大爷恨不得把你揍成猪头,大卸八块!”碧煞器灵吼完这一段,不断地闪着光,表达自己强烈的不满。

“你胡说!师父怎可能杀死大师兄?!”玄霄听到这里,便怒不可遏,“辱及先师,你担当得起?!”

“太清就没存过好念头!把主人绑上卷云台,想让主人以身祭剑,也不看看他自己的斤两,呸!玄震是为了救主人,才被太清那老杂毛杀掉的!这件事卷云台上人人都知道,难道就没人告诉你?!哈,对了,琼华派一派虚伪,根本不及先人脚趾,当年踪灭何等开明,岂知今日尽是蠢驴木马,拿着垃圾当宝贝,一代更比一代强啊!”

碧沙器灵洋洋洒洒一大段下来,还嫌不够似的,跟着补了几句。

“看看,就算你如今神志清醒又如何?谁会来听你辩解?被人冤枉的感觉,好得很吧!这就是你们这些脑子生锈的正道人士才­干­得出来的好事!”

“……闭嘴……”玄霄恨恨地吐出这两个字,周身阳炎已然大盛,隐隐发出红光。

他自被冰封以来,心中郁郁,已有数日。如今忽而听得这段话,更加骇然。

倘若碧煞器灵所言无虚,玄震师兄根本不是红所杀,而是被师父……那他……岂不是冤枉了红?

‘被人冤枉的感觉,好得很吧!’碧煞这句冷嘲热讽,令他心中一凉。

当日红面对他的质问,只淡淡一句‘是吗’就带了过去。

如今反思,是否她当时,也有同样的愤慨与满心辩解?

不,就算如此,她杀死师叔,落雷击杀同门,仍旧罪大恶极!

玄霄一念及此,迅速转变了心情,再次坚定了敌视愤怒的心情。

此时的玄霄,仍对碧煞器灵所言存有疑问,直到半年后,他可生灵离体,去查阅了卷宗,这才知晓,原来当日,红被带上卷云台,确实是为了以她祭剑。

碧煞器灵发现了玄霄身上煞气又起,虽有心继续刺激,却怕万一做错了事,到了主人面前无法交待,这才恨恨地停下,重新释放出灵力,克制羲和剑的力量。

主人情况不妙啊……

碧煞器灵凭借着与红的气脉相连­精­神相通,对红的情形,一清二楚。

数日前。

红抱着望舒剑出现在魔界她自己的宫殿之中,立时虚脱地跪倒在地。

“红?你回来了——你怎么弄成这样?!”飞绝本来只是随意来走走,看看这丫头回来没有,岂料一进门看见如此情形!

“飞绝……?”红双手撑着地面,望舒剑倒在地上,犹自散发寒气。

她周身不断散发灵气,心口的阳炎愈来愈难以控制,顺着心脉蔓延而出,直至全身。经脉之中如被烈火烧灼,自身灵力本已耗损过巨,如今受到冲击,忽而混乱起来,在经脉中胡乱行走,更增加了破坏力。

炎力逼迫之下,她原本所剩不多的水系灵力竟向体外散去。

红心中大急,若如此不管不顾,不消片刻,她身形必然溃散,回归魂体尚数走运,此番炎力破脉,直侵魂魄,若不得控制,恐怕魂魄亦难以保持!

飞绝立刻看出情形不妙,虽有心相助,奈何他灵力为火,此时上去,无异于火上浇油,急得他原地蹦跳。

“可恶!上次极寒的配饰我扔到哪里去了?!红,你凝聚灵力,别轻易放弃啊——!碧煞呢?!哎——?你手边的那柄剑!用它的灵力!别发呆啊!”飞绝急得大喊,恨不得冲上前拍醒那还有些恍惚的人。

“……望舒……”红双手握起望舒剑,孤注一掷地将剩下的灵力全部注入望舒剑中。

望舒剑登时散发出耀眼的蓝光,气温骤降,冰雪立凝。

以红为中心,冰层急速蔓延开,更沿着红的双手冻起她的身体。

“喂!过犹不及,你别发疯啊——!”飞绝终于找到了要找的东西,抬手扔去两个冰晶戒指,还有一瓶药,“快喝下去!恢复一些灵力,你这样撑不住!”

红双手都被冰冻住,幸而还能够使用念动力将飞绝扔过来的东西移到身边。

瓶塞自行掉落,红咬住瓶口,仰头喝下药物,只觉体内灵力慢慢恢复了,速度虽慢,却比刚才那样只散不聚来的强。

瓶中一空,红松口让瓶子落下。

“……飞绝,你来得真巧……”红扯了扯嘴角,暗自庆幸暂时保住了命。

飞绝却没有她这般轻松,简直给气的七窍生烟。

“你到底怎么回事?!出去一趟,回来的时候伤成这样!差点散了元神!谁能把你伤这么重?!”

红静默片刻,突然笑了起来。

“飞绝,十多年前,琼华铸成双剑,引发物劫。此事你可知晓?”

飞绝正在气头上,听到红突然扯开话题,不禁皱眉,不耐烦地回答。

“我当然知道!那些修道的杂毛居然能找到稀世的材料,一­阴­一阳两柄神兵,当真便宜了他们!人类不过那般水准,竟能铸成这样的兵器,我怄了几年。”

“你也不需要太生气。他们原是没有那技术的,铸成双剑的是‘百炼’之法,这可是你的绝技,他们终究沾了你的光,这铸成双剑的荣耀,当分你一半。”红一边笑着说话,一边调息。

“……百炼?他们怎会……你?!”飞绝只一刹那便明白了红的意思,不由得大吃一惊,“双剑竟然是你铸造的!那这柄……莫非就是那至­阴­至寒的?”

“……望舒剑。”红看着眼前的长剑,不禁眯了眯眼睛,“我……被羲和所伤,炎力侵体,正破心脉,所以才会……”

“……谁­干­的?我去杀了他!”飞绝立刻沉下脸­色­,满身的气愤转变为灼热的杀气。

“是谁?羲和剑的主人?这倒是好找——你等着。”飞绝取出千凝魔艮,转身便向外走。

“飞绝!不要去……他……也未必出于本心……”红想也不想,张口便叫住了飞绝。等到他转身睨着她,满眼的危险,她这才开始悻悻地找理由……

按照她的猜测,当时玄霄的确是想要她的命,只不过,他以为她能避开,没想到会刺中吧?

“未必?”飞绝重复了这个词,不禁冷笑,“我管他有心还是无意,把你伤成这样,我要他偿命!”

“……我还没死呢……”红咬着牙说,“偿命这个词,你是诅咒我吗?”

飞绝盯着红看了许久,神­色­变幻不停,最后,他长叹了一口气,怅然若失。

“只是短短十几年,你就完全不同了……很伤心吧,琼华派的那些人,怎么可能容得下厉鬼,怎么可能听你解释?”

红瞳孔一缩,脸­色­立刻变了。

“……我不需要向他们解释……”她扭过头去,憋出这句话来。

“是吗。”飞绝冷笑一声,不置可否,“你伤势沉重,心魔又起,却如何打算?”

“……冰封……”红忽然裂开了手臂上的冰,右手抬起,以望舒剑绕着自己站立之处画了一个圆,地面立刻结出一道冰环。

“你快些离开吧,我要把整个宫殿全部冰封……慢慢疏导炎力直到恢复……此事不知要耗时多久,若无事,你就当我不存在,不必来找我了……”红说话间,望舒剑又画下几道线,似乎隐隐遵循着什么规律。

飞绝还待再说什么,却惊见红突然一晃,堪堪以望舒支住了身体,吐出一口血来。

飞绝立刻变­色­,“你别说话了!凝聚内息,调整灵力!”

红死死地握住望舒剑,只觉得心口如火烧刀绞,灼痛和锐痛同时传出,顺着经脉蔓延开,比先前还要厉害,炎力如同发了疯的兽般在体内乱窜,所到之处,剧痛难当。

整个人似乎站在火焰中一般,四肢百骸,每一寸肌肤筋骨都疼痛不已……

红这才知道羲和剑的厉害,想要开口,却根本无法张口,似乎只要一个轻微的动作,灵气就会狂乱。

不能继续拖延了……

随着灼痛的持续,红感觉到自己心中压抑的狂乱心魔再次苏醒,迅速地展开爪牙,似乎要将理智撕碎。

憎恨、愤怒、狂乱、嗜血、杀戮……

种种混乱袭上心头。

红残存的神智仍在诉说着什么……

[绝对……不能被心魔控制……]

[厉鬼的终途就是无尽杀戮的修罗……再无清醒之日……]

[不可以。]

[我还有……尚未完成的事。]

心无挂碍,凝神,清兮清兮……

敬告诸天,四时已分……

令山泽之气,结诸分寒雪……

“玄冰成!”

红一口气释放出所有的灵力,空气即刻形成漩涡,层层寒气席卷而来,冰层覆盖了整个宫殿的地面,接着冲天而起,一直连到顶上垂下的冰棱。

庄严空旷的宫殿,瞬间变成了冰封之所。

气温骤降,窗棂满是冰霜,就连照­射­进来的阳光也跟着昏暗冰冷起来。

红站在冰中,离地约有三米,望舒剑立在她身边,流转着淡淡的光辉。

红发红裳铺展开来,映出她苍白的脸­色­。

额头正中,原本的小块玄冰剥落,露出里面的印子。

只有一个小小的蓝­色­圆点而已了。

飞绝在红发动法术之前,便已到了殿外,等到宫殿内寒气汹涌而出,推上了大门,瞬间在门上覆上了冰霜,他才回过神来。

“……好霸道的法术……以后若要解开,恐怕都不容易……”

他原想走进去确认红的情况,才碰到门,手指便失去了感觉,他当机立断,收回手臂。

手指尖已冻得僵硬,一层薄薄的白霜敷在其上。

飞绝不由得咋舌,“她的玄冰诀终究练成了……又有望舒剑在,这里的冰怕是砸都砸不破……”

在门外站了一会儿,飞绝还是离开了。

临走之时,他不无忧­色­。

“……分明是拼尽全力的法术……恐怕现在已经沉睡了……不知何时才能醒来了。有这冰在,倒也不惧有人来袭。”

在红冰封自己之后几日,碧煞第一次收起力量,导致玄霄被阳炎侵体,失去神智,其后被冰封于禁地。

至此之时,两人一为主动,一为被迫,终究同样被冰所困。

五四章 缘错一步无奈何

夙红只觉如遭雷劈,站在原地,竟呆愣住,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才好,直到感觉到有人轻轻碰了碰她的手臂,她才忽然清醒,待看清眼前那人的神情——惊疑中带着满满的不可思议,而他眼底透出的一丝丝释去重负的轻松,突然划成了一根尖细的针,一下子扎在她眼中。

夙红突然觉得双眸有些刺痛,看着玄霄与夙玉前后站立的样子,她无端地不舒服起来,即使猜到,即使明白,但是理­性­和感情有时候无法并行,理­性­所达的位置,不代表感情上立刻就可以接受!

那人生来一副好相貌,即便生了怒火也只是扬眉一挑,双目微微睁大,正可以看见那秋水凝瞳。

生­性­骄傲,争强好胜,可他也比谁都刻苦修炼,默默努力,常人只道他天资卓绝,自然认为他修炼起来事半功倍,不论他有多少成就都当作理所当然——谁会知道他披星戴月、宿夜不寐的努力?

他自知身为掌门弟子,又是羲和宿主,对自己加倍要求,恪守规矩,做起事来一板一眼——但是,他却带着夙玉差点进了她严令封锁的承天剑台。

夙红深深地看了玄霄一眼,他额上朱印依旧那般鲜艳,俊朗样貌如昔,整个人却没有那般锋芒毕露的冰寒,而透出一丝温和来——那温和因谁而来,似乎根本无需考虑了。

夙红轻轻摇头,罢,不是自己的,终究不是,缘分也好,­性­格也好,宿命也好……

双剑宿主倘若不在一处,两人必定各有损伤,她都不知道该对这些说什么。双剑自她手中而成,双剑宿主,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应该请她喝上一杯酒?

早该知道,羲和望舒不可分割,她只是护剑养剑的人——万事冥冥中早有定数,谁也勉强不得。

夙红这般想着,露出一丝微笑,“玄霄师弟,夙玉师妹,两位莫不是犯了错,特来思返谷反思?

玄霄愣了愣,夙玉稍稍踏前一步,拱手俯身,“夙红师姐,夙玉特来道歉。今日夙玉不明白心法中些许字句,因而讨教了玄霄师兄,师兄才会……”

夙红凝视着夙玉,她语声轻柔,如冰雪之洁,整个人真如美玉般温凉,似乎要发出光来——原来这样的人,可以成为他的剑鞘吗?只希望,他不要犹豫后悔才好,拿得起玉衡剑的人,必与廉贞星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廉贞刚直孤高,看似温和实则执拗,她衷心地期望,这两人不会有信念相左的一天。

“夙玉师妹,你无需自责,此事本与你无关。我身为执剑长老,事务本来繁重,今后恐怕更没有闲暇了——玄霄师弟能静心指点你,自然是极好的。日前才思耗竭,我着实有些疲倦,恕我先行告退。”夙红意味深长地看了夙玉一眼,­唇­边浮起微笑,“醉花荫我不会再去了,师妹可以安心。”

夙红说完,看也不看玄霄,转身便走。

玄霄只觉得耳边轰鸣,刹那间乱了心绪,他想要伸手拦住她,却不知道为何要阻拦,只这么一楞神,夙红已去的远了。他看着她的背影,看着她轻捷的脚步,顿时感觉到,似乎有些东西被割断了,永远的……

玄霄突然记起那次玄震师兄对他说的话,当玄震师兄来质问他,是不是将夙红的剑法教了夙玉时,他突然间有些语塞——那些剑招他拆解的熟练,竟然忘了到底是谁改动的。

玄震师兄说,夙红骨子里骄傲非常,这般近似于‘不问自取’的做法,必定令夙红不快。

玄震师兄用奔雷剑指着他的鼻子,说,玄霄师弟,你太令我失望了,即便你已有选择,也该顾及她的心情。她的骄傲和才华,不是给你践踏的。

‘夙红决断非常,从来不会回头——玄霄师弟,只盼你来日,切莫后悔才好。’

玄震师兄狠狠地丢下那句话,自此之后,两人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

玄霄自然知道是玄震刻意避开了自己,而其中缘由,他似乎终于明白过来,当他为了夙玉而忘了时间的时候,他终于懂得了,玄震师兄震怒的原因……

“对不起,夙红师姐……”玄霄低声的这句道歉,到底没有传到夙红耳中。

云天青面无表情地站在一旁,视线从玄霄和夙玉身上打了个转,最后他露出微笑,“玄霄师兄,好巧啊,不知道师兄和夙玉师妹到底做错了什么,特地到思返谷来?若无原有,擅入思返谷,可也是犯了门规吧?”

云天青故作轻松,拍了拍玄霄的肩膀,眨眨眼睛,“师兄和夙玉师妹若是无事,就快些走吧,给重光长老发现了就不好了——他那里的东西可是越来越难抄啊,更别提那个总冷眼对人的玄祉师弟了,唉,师兄也不想累断了手吧?”

玄霄见到云天青这样戏谑的话,忽然间产生了一种心情错位,明明是很沉重的心情,给他这么一搅和,反倒有种说不出来的郁闷,怎么就被他给歪曲成了没事犯门规?

“天青,你怎么在这里?”玄霄语气不善,也不排除是他心情依旧不好的缘故。

云天青耸了耸肩,“我来帮她拿些东西而已——她又要开始铸剑咯,这次是大批量的铸剑,所以不需要封闭承天剑台,玄霄师兄若想参观,倒是方便了很多。”

云天青面带笑容,最后那句话中打的机锋,却让玄霄感觉到一股责备的味道。

“天青师弟也知道铸剑时不能打扰?”玄霄也不知道自己出于什么心态,不自禁地问出了这句话。

云天青相当冷淡地瞥了玄霄一眼,眯起眼睛笑了,“琼华上下人人都知道的事情,玄霄师兄总不会不知道吧?师兄拿这个来考较我,恐怕不成哟——夙红师姐与你那么熟悉,别说你没问过吧?”

云天青虽然带着笑意,那笑意却如霜雪般冰冷,他听说了玄霄违令的事情,当时他只觉五味杂陈,现下听到他这么问,一时间怒火上心,却没发作,夙红说的那般坚决,走的毫不留恋,照理说他该觉得开心,可是,他却止不住地感觉到心痛!

很多残像飞过眼前,醉花荫她悠闲抚琴的身影,思返谷中她翩跹的身姿,承天剑台他手背的冰凉,那样骄傲固执的一个人,会被逼到落泪,该是怎样的心酸和绝望?

她既然什么都不说,他又何必在这里多话?

骄傲到连解释都不愿意解释,当她径自向前的时候,从来不问身后遗落了什么……

玄霄登时不知如何回答。

他甚至不记得自己是怎样从思返谷离去。

恍惚间,他记起两人相处的那些片段,他竟然从未问过她的事情,她也从未主动提起。

只是抚琴,只是舞剑。

他对夙红的了解,其实比不上玄震师兄,也比不上天青师弟。

他隐隐知道,夙红对他的欣赏超过其他人,可他却从未仔细分辨过,自己的心情,如今细一回思,他突然间怅然若失。

在那个人说再也不去醉花荫的时候,就已经是极为明显的信号了。

她选择了离去,而他才看清楚自己的心情。

他敬佩夙红,也激赏夙红,但是,他竟不了解夙红,或许,在他面前,夙红已经放下了许多的骄傲,只是那时的他,根本无法明白。

就像他面对夙玉时,总会处处关照,心中记挂,就连素来的高傲也稍稍收敛,不想令夙玉不快。

一个人伸出手的时候,另一个人茫然不觉。

当那个人收回了手,他才恍然发现,并不是不在意。

两个人,终究差了一步。

缘分到来离去,聚散离合,并不全是天意。

羁绊是人手相连而成,他们只是,恰好错过。

玄霄静静地站在空地里,仰望着星空,双手背在身后。

若说对夙玉,他有动心,有怜惜,或许,对夙红,恰恰是缺了那样的怜惜——因他认为,夙红从来不需要他人的保护。

同样刚烈骄傲的­性­格,是否注定了无法太过接近?

或许他们可以成为惺惺相惜的挚友,或许,他们会从此形容陌路……

玄霄在这一晚,突然间明白了很多事情。在他往日只专注于修炼而忽略了情感的岁月里,被他忽视掉的很多事情一一浮上心头。

其实他并不是不知道,只是从未想过……

如同玄震师兄的愤怒,如同夙瑶师姐的冷漠,如同天青师弟的讥讽,这些都是因为什么?

“夙红。”玄霄第一次这样喊出她的名字,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修竹般的身姿立在月光下,投下朦胧的影子。

云天青坐在门口,清楚地看见外面那个身影。

他一手撑着下巴,不觉发出一声轻叹,“红,看来我猜的没错,玄霄师兄根本没有细细理过自己的心情,只是……真不知道该赞赏你的果断,还是为你遗憾……果然还有机会的,只是……唉……”

云天青纵然不知道夙红的过去,对她那样激烈的个­性­,却相当了解。

他眼看着这两个人就此分开,犹如两条线岔开了轨迹,原本似有似无的红线就此断裂,首先感觉到的并不是轻松或庆幸,居然是绵绵不绝的难过。

夙红,此刻,你是否也在这样仰望星空?

这之后的两个月,夙红日日在承天剑台,没日没夜地铸剑。

玄霄忍不住好奇,还是去看了。

令他错愕不已的是,夙红的衣着发生了惊人的变化。原先只有衣袖是红­色­,而现下,她一身衣衫,只有压边是白­色­,绣着琼华的标志,其他的,都是炫目的大红­色­。

无比鲜艳的颜­色­。

夙红上挑的眉眼,抿起的薄­唇­,在这样浓重­色­彩的映衬下,显出前所未有的凛冽,那种翩然欲飞的傲气毫不掩饰地散发开来。

“夙红师姐……”玄霄当场惊呆了,他从来不知道,只是衣着颜­色­的变化,竟能让一个人的气质发生这样的转变——或者,那人原本就是如此,只是之前被掩盖了而已。

夙红动作一停,顺手扔下手中剑胚,翩然跃起,落在玄霄面前,红眸微微眯起,面带笑意。

“玄霄师弟来看铸剑吗?”

玄霄点点头,只觉得这样艳丽的­色­彩太过刺眼,他想到的倒不是倾满的血­色­,而是热烈的火焰,仿佛要将周围的一切燃尽一般。

夙红眨了眨眼,突然伸出食指抵着嘴­唇­,“玄霄师弟可是第一个看见的人哪!别说出去哦——等我出去了,让掌门和其他长老吓个半死!”

玄霄被她这样轻快的语调弄得有些发懵,“吓长老……?”

“对啊,琼华派从未出现这样惹眼的颜­色­吧——我才入门的时候不算。这次肯定能让那些老学究跳脚。”夙红狡黠地眨眨眼,“玄霄师弟要不要试试看?”

玄霄立刻摇头,露出不赞同的神­色­,“夙红师姐,你怎么又开始胡闹?”

“这可是掌门亲口同意的,他要反悔可来不及了。”夙红双手一摊,眯起眼睛,­阴­恻恻地笑着说,“等我铸完剑,天天到他面前晃悠,非得让他后悔这个决定!”

“夙红师姐……”玄霄顿时一阵头疼,只觉得突然回到了那段夙红不断犯错的日子,后来夙红倒是没怎么惹事了,到处惹事的换成了云天青。他深吸一口气,忍住了责怪劝说的话——反正说了也没用。

“好啦,我回去铸剑了,要参观的话,离的稍微远点。”夙红挥挥手,轻松地走了回去。

玄霄不禁抬手揉太阳|­茓­,“……这下师父又要开始念叨了……”等他说完,他才恍然发现,两人的相处模式变回了几年前的样子——原来,她是故意的吗?

这样的话……也好。

至少他们不必见面尴尬。

玄霄盯着火焰旁的身影,神­色­不定。

当然玄霄是无法明白,夙红连夜折腾出这样一身大红衣衫,纯粹是为了让太清脸­色­发青。

哼,纵然说了许她穿红­色­,其实看到她红­色­的衣袖,还不是一样会略皱眉,现在换成全红的衣衫,不叫他变脸,她可不甘心。

泥人还有三分土­性­来,兔子急了还会咬人——真当她涵养好到无敌了?

是不是她什么都不说,太清就以为,她是个脾气温和可以搓扁揉圆的人?

要不是为了踪灭的恩情,她何须在这里受闷气!

回到魔界去,逮谁揍一顿,那才会心情大好呢!

夙红烦心的除了这些,自然也有着前几日的事情,她自嘲地想,自己的眼光和­性­格还真是相悖,次次都去找钉子碰,果然在感情方面,她的能力值很低呀,完全不能和战斗力相比……

夙红一边哼着歌铸剑,一边在剑上动手脚。倘若不是为了她的计划,她怎么会如此卖力,跑到承天剑台来铸出一堆质量平平的剑来?

附带一提,夙红认为自己已经是极度偷工减料了,全不想想,以她那样苛刻的标准,她眼中的质量平平,在他人眼里已经是不错的剑了,因此,她所铸的这批剑,被低辈弟子们广泛地争抢……

“踪灭……果然欠人恩情是一件麻烦极了的事情。怪不得红摄初都说,宁愿被人砍一刀,也不愿欠人恩情。”夙红说着,不禁摇摇头,前些天的天象示警,她还没有头绪,最近总觉得心神不宁。

玉衡廉贞,瑶光破军——个个都不是吉利的象征。北斗七星主死,其实原也没几个好寓意的……

北斗星君们的提示,就不能更明显一些吗?

她因为­阴­阳双瞳的缘故,占卜不了任何东西,光是星星闪烁那两下,她怎么知道那是什么意思?

五五章 幻魔幻觉惑众人

“莫听穿林打叶声, 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红衫少女抱着双臂,静坐在一块巨大的紫黑­色­岩石上,目光迷离,似乎根本没在意地面的情形,又似睥睨着倒在地上的那些人一般。

她自顾自地念诵着这首词,语意却没有词中那般洒脱,竟然是满满的怀念。

在这样的场所,她这般举动,实在古怪得令人生疑——谁会在他人的包围下,悠然念诗?

不,那些并不是人——他们的头上有角。

若不是妖,便是魔了。

这个奇异的地方,漫布着黑­色­的气体,只在一旁看着便令人很不舒服。

少女突然站了起来,右手一抬,一柄碧­色­长镰出现在她手中。

“你们还真是不怕死——本姑娘便成全你们!”红衫少女语调飞扬,右手一挥,水­色­光芒闪动之后,地上的那些妖魔通通化作气体消散。

少女从岩石上跳了下来,左手捏了个指诀,原本弥漫的黑­色­气体突然消散了不少,于是,这景象瞬间清晰起来——红发红眸,眉梢飞起的是深染的傲意,眼底流泻的是淡淡的不屑。

“最近不长眼的魔还真是越来越多。”少女右手平伸,那柄镰刀回到她手中,径自闪着水­色­的光晕。

红发、红眸、镰刀。

玄霄和天青错愕地看着眼前的幻象,同时看向对方,希冀找出一丝疑点来。

他们只在对方的眼里看见了无法掩饰的震惊。

那个人……是夙红吗?

不可能……那样恣意的狂傲,四散的杀气,那样的语调……

“玄霄师兄,已经多久了?”云天青往地上一坐,用天青剑敲打着旁边无形的屏障,“这讨厌的结界!”

玄霄抿了抿­唇­,“大约七个时辰。不知道其他人是不是一样看见了幻觉?”

“喝……烦死了,这鬼地方怎么回事,不是原地打转就是到处有结界,现在放这种幻觉,难不成想分化离间我们?”云天青看着那屏障被敲打的地方漾开圈圈波纹,心中更加烦躁,并不是被困进阵中无计可施的烦躁,而是,他突然想起,他依稀见过,夙红满身杀气神情倨傲的情形……

该不会……

他又看了看那边的幻象,只见景象已经变了。

玄震和夙瑶同样困在另一个结界里。

玄震不断尝试着各种法术,却发现通通有去无回,结界依旧闪着光,什么变化也没有,他不禁有些焦躁担忧,“夙瑶师妹……他们不会有事吧?这样棘手的阵法,我还是第一次见到。”

夙瑶手持着纪霜剑,微微摇头,目光不断变换着落点,似乎想看出这结界的构成,从而找出破解的方法。

“说起来……对阵法研究最深的是夙红师妹,或许她已经有眉目了。”夙瑶见玄震焦虑不已,忍不住开口安慰,“或许夙红师妹已经找出了破解的方法,我们先保护好自己,免得被惑了心神,自相残杀,她在入阵之前曾大喊,让我们心无杂念,莫受­干­扰,必定也有这样的意思。”

“但愿她没事。也不知道玄霄和天青怎样了,这阵法诸多变化,希望他们没被伤到。”玄震懊恼地敲了敲地面,“我不该碰那石头!”

“玄震师兄,这不怪你。我们一路追查,见到那般诡异的东西,怎么可能不接触?即使我们没碰它,幕后的主使必定也有其他方法诱我们入阵吧。”夙瑶开解着玄震,其实自己心里也有些担忧。

玄震一把将奔雷剑Сhā进地面,“我身为大师兄,不能顾全师弟师妹,真是没用!”

夙瑶见他这般自责,忍不住上前握住了他的手,“玄震师兄,现在最好还是定下心神,万一引动了阵法,岂不是更难出去?只希望……夙红师妹顾全着夙玉师妹,万一夙玉受了伤,可就……”

玄震抬头看了夙瑶一眼,眼中似有流冰,“夙瑶师妹,你记不记得,几年前在寿阳城外,夙红师妹曾破了的那个阵法?”

“记得。当时还是夙红师妹第一次展现出那样的实战能力,我吓了一跳。”夙瑶立刻点头,突然间反应过来什么,“玄震师兄想用奔雷剑……?”

“夙瑶师妹,过会儿阵法若变化,就拜托你了。”玄震拔出奔雷剑,将真气贯注其上,奔雷剑光华大盛,压倒了周围时而闪烁的光团。

在一处看似平静的雪地里。

夙玉歉疚地看着夙红,“抱歉,夙红师姐,若不是我碰了机关……”

夙红右手臂上一道爪伤,还在流血,幸好血的颜­色­是鲜红,而不是暗红。

夙红不在意地摇摇头,“夙玉师妹,你从未见过这般幻术阵法,好心救人,自是不错的。别离开原地,我还没看出这阵法究竟是怎么回事。即使见到其他几人,也别轻易行动,要确定了是他们本人才行——我怀疑这里的幻术远远不止变个孩子来骗人,说不定可以影响人的心智。”

夙红一边说着,一边从袖中取出一些药粉撒在伤口上,血很快止住了,只是伤口看起来仍旧狰狞。

“夙红师姐,我帮你治疗吧!”夙玉看着那道伤,心里很不是滋味,若不是她看不出那是幻觉,执意去救掉下山崖的孩子,也不会触动阵法,连累得夙红替她受了这一击。

“别浪费灵力,小伤而已,不碍事。”夙红摇摇头,毫不在意自己左手的情况。对她来说,这的确是‘小伤’,比起她在魔界隔三差五被重楼打伤的惨烈情况,这点伤口根本就可以忽略不计——和大部分肋骨折断身上大大小小无数窟窿灵力几乎枯竭比起来,这真的是小伤。

虽然在夙玉听来,这是师姐体贴她的心情,才这样安慰自己。夙玉立刻感动了,马上保证自己再也不轻举妄动。

夙红虽然有些奇怪,不明白夙玉突然的眼神变化是怎么回事,她也懒得去分辨,还是专心研究这阵法。但是,越研究越心惊……

“夙红师姐,那边突然出现了幻影!”夙玉一声惊呼,让夙红回了神。

夙红定睛一看,差点蹦起来。

夙玉所指的角落出现的,赫然是她在魔界的景象!

红衣飞扬,碧煞长镰闪烁,她脚下踩着某个魔族的尸体……满地鲜血……

“无耻的妖魔!”夙玉突然拧眉吐出这句话,显然很气愤,甚至用上了这样的修饰词。

“夙红师姐,这些幻象,无人会相信,师姐要冷静,别中了他们的计。”夙玉看到景象变幻,眼神一凛,却还保持着冷静,担忧地看向夙红。

红衣少女群战妖魔,长镰挥动,雷光四闪,所向披靡……

夙红不由得轻咳了一声,从旁观者的角度来看,那时候的她还真够剽悍啊……故意在魔界找茬打架,亏得魔界是个实力至上的地方,也亏得那魔尊压根不管这些……

夙玉显然将夙红的沉默理解为愤怒,当然,看到这样诬蔑自己的幻象,谁不会生气?

“夙红师姐,务必冷静,待阵破了,再寻他们不迟。”夙玉再劝了一句,只盼师姐别被气得失去理智。她看着夙红握紧双手,以为她正在克制怒火,全不知夙红的真实心情。

夙红咬了咬牙,幻魔……

怪道这阵法中弥散的妖气不浓,反而有些魔气,原来是这个种族,从妖入魔的幻魔族,它们战斗力不强,在魔界也不过是个小角­色­,竟跑到人界来了。麻烦的地方在于,这些幻象,都是幻魔保存下来的真实过往的影像——谁知道这些没有实体的小东西混在魔界空气中,记录了多少东西?它们显然是感觉到她的到来,才故意将她的过往放出来,想让其他人疑心她——这些小东西倒狡猾!

“夙玉师妹,莫管那幻象了。跟着我的脚步。”夙红发现了布阵的是幻魔族,立刻有了关于这阵法的头绪,幻魔族­精­擅幻术,多以幻觉入阵,将真实道路与幻象重合,才会令阵法看起来诡异莫测——其实,那些幻觉,根本没多少有杀伤力的。幻魔族的结界可算一绝,无法从内部破坏,换言之,从外面很容易破坏掉。

夙玉点点头,不再关注那些幻象。她握紧玉衡剑,提高了警惕。

夙红既然明白了阵法原理,便简单的多,专拣那些吓人的幻觉走过去,若真有危险——素颜剑和玉衡剑一出,敢施偷袭的也没了。

“夙红师姐,我们是先寻师兄师姐,还是先破阵?”夙玉格开攻击的妖魔,玉衡剑光辉闪烁,四周都落下雪花来。

“先找人吧。”夙红见夙玉剑术不俗,反应又快,索­性­专心研究脚下的路,攻击防御全交给夙玉了。

“呀,真看不出来,蝼蚁聚集起来,还有这样的力量?”红衣少女飘在半空中,右手握着长镰,左手轻擦着嘴边的血,大红的衣衫上已经染上些许血迹,点点如花瓣般散开,若不是血­色­污了那金线的绣纹,一晃眼间也看不出她受了伤。

地上聚集了数十个形态各异的魔族。

其中一人似是领头,他走到前面,血红的爪子指着空中的人,目露凶光。

“别逞强了,你的伤没完全恢复,连法术都用得不灵,今天不杀了你,本座就把名字倒过来写!”

“本座?别笑死人了,你也敢自称本座,你那小小的一族,被我灭了也是罪有应得!”少女睨着他,撇了撇嘴,“你就是把名字趴过来写,本姑娘也记不下来!”

“死到临头还逞强!大家一起上,今天不收拾了这妖女,就对不起我等死去的族人!”那人暴怒不已,一挥手冲了上去。

少女右手长镰掷出,硬是架起一道厚厚的冰壁,堪堪挡住了那些魔的进攻。她面­色­一白,显然气息不顺,强行动用灵力使得自己伤上加伤,即便如此,她还不忘记讽刺回去。

“我怎么不知道我是妖女?真是新鲜——放眼整个魔界,谁不知道本姑娘是……”

幻象突然扭曲起来,但也只是一瞬间,很快幻象再次成形。

只见那少女突然冲过来,手中有光芒闪烁,竟然突破了困住玄霄和云天青两人的无形屏障,右手如刀般刺向云天青。

云天青一时大惊,竟没反应过来,不论法术也好,剑术也好,竟完全没有阻挡!

玄霄想也不想,立刻提起止风剑,斜斩而下,剑上传来格挡之力,显然不是砍到手臂会有,那金属相错的声音令他顿感不安!

他立刻收起剑上充满的灵力与剑气,回神看时,四周的幻觉依旧消散,阵法似乎破了,可是,他没有一丝欣喜。

站在他眼前,挡住他凌厉攻击的人,手持素颜剑,一身红衣,镶边却是白­色­。

素颜剑上缓缓滴着血,他顺着剑看上去,见到她手臂有一道深深的伤口,似乎因为用力而迸裂了,这才流出了血。

不是幻觉。

“夙红师姐?”玄霄收起止风剑,有些懊恼。

“嗯,你们没事就好。”夙红低着头,长发挡住了半张脸,看不清她的神情。

夙红没有和他们一一打招呼,将剑换到了左手,右手运起治疗的法术,按到脸颊上,转身就走,“阵破了,从这边就能回城,夙玉师妹在前面等。”

玄霄点头跟上,云天青却感觉到一阵古怪。夙红这样仓皇般的说话,倒像是急于掩盖什么般……

没等云天青问出口,夙玉的惊叫声已经说明了一切。

“夙红师姐,你的手……血!”

玄霄和云天青同时一惊,立刻抢上前。

夙红右手指间渗出了血迹,显然是治疗术生效前,伤口出血了,但是,她指尖挡住的位置——眉以下,脸颊以上,是右眼!

夙玉焦急地跑了过去,硬拉开了夙红的手,只见她右眼上一道血痕,虽只在眼睑上留下了伤,但是……那上面残留的剑气,让她有种很不好的预感!

“夙红师姐……你的眼睛……”夙玉的语调不由颤抖起来,纵然法术高强药物灵验,倘若眼睛伤到了,也无什么法子好想!

夙红很平静地勾出一抹微笑,“夙玉师妹,没什么,只是皮­肉­伤而已。”

夙玉小心地触碰着那道伤痕,用出治疗伤口的法术,看着伤口迅速收敛,直到剩下一条细细的红痕,她才放下手,有些自责般地低下头,“抱歉,夙红师姐,若不是右手……”

“夙玉师妹!”夙红突然出声,打断了夙玉的话,对夙玉摇摇头,示意她不要继续说下去。

夙玉有些迷惑,却也没继续说下去。

“夙红师妹,你右眼怎么了?”玄震和夙瑶刚刚发现阵法已破,便循着几人的灵气走到这里,却发现夙红被几人围在中间,右眼一道刺目的伤痕。

夙红见到两人平安走出来,松了口气,“玄震师兄,夙瑶师姐,你们没事?”

夙瑶点点头,不像玄震有些顾忌,立刻走上来分开几人,抬手就向夙红的右眼伸去。

夙红一惊,立刻侧身避开,“夙瑶师姐,你做什么?”

“……你的眼睛被剑气所伤,看不见了吧?”夙瑶压抑着怒气,语气跟着严厉起来,“不然你怎么不睁开眼睛!”

夙红没想到夙瑶这样敏锐,一时语塞。刚才,她全副心思都在除掉云天青身后蠢蠢欲动的幻魔统领上,根本没有留下几成警惕去在意其他的攻击……

偏偏那么巧合,当她的力量用在破阵时,玄霄的攻击恰好到眼前,她立即提剑格挡,但灵力周转却没有那般迅速,她只觉右手一痛,却令她无法完全发挥力道,她手中的剑一时间支撑不住,剑身一沉,他的剑气却恰好扫过眼睛……

若不是先前右臂有伤,若不是她只想着救云天青,也不会有这么‘恰好’的事情……

可是现在……却再也无法挽回。

她的右眼,再也看不见了。

无论如何解释,这个既成事实,已没有更改余地了……

她不知该怎么和师兄师姐解释,也不知道该如何对玄霄开口,其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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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J无比抽搐的后台,不断乱改我的文……段落不停地重复,还不准删去多余的字数,你这是什么意思嘛……以前还好,现在要我怎么慢慢改?!我只好添字啊……毕竟文写好了,没有多余的句子可以补啊啊啊……

我恨这抽搐的后台!你到底什么时候抽完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五六章 错手之伤何须问

夙玉一声惊呼,不自觉地以手掩口,心中哀舛悲鸣,“夙红师姐……”若不是她的缘故,夙红师姐不会伤了右手,更不会……若不是她的缘故……

夙瑶见夙红沉默不语,已知自己猜测无错,怒火和悲伤同时涌上心头,“夙红师妹!你竟打算瞒着我们?!你……这可是……”

玄震已骇得呆住了,死死地盯着夙红的右眼,夙红的眼睛……竟然……

“是谁?”玄震低声问了一句,没有人回答,他跟着吼了出来,“到底怎么回事?!”

玄震这震怒的咆哮得到的是一片异常的寂静。

夙红右手捂着眼睛,左手握着素颜剑,静静地站在原地,没有任何申辩,那静默萧索的倔强,深深地刻进在场每个人的心中。

夙玉捂着嘴巴,压抑着自己的抽泣声,她和夙红师姐并无什么交情,夙红师姐却舍身救她,如今竟然……她一时间站立不住,软倒在地上。

云天青已经完全呆住了,他目光迟滞地凝望着夙红,突然希望这一切还是幻觉,怎么会,她怎么会瞎了右眼……那道刺目的伤痕,是幻觉吧,是错觉吧……怎么会这样……

夙瑶握住夙红的左手,轻轻拥住她,“夙红师妹……若难过的话,就说出来吧……”

夙瑶看着夙红这样倔强的样子,立刻丢下了心中时隐时现的不满与嫉妒,她这倔强到骨子里的师妹,骄傲得孤高的师妹,现下竟然连痛也不呼一声,若不是她发现,夙红是不是打算一直瞒下去?!她可以感觉到夙红微微颤抖着,极力压抑着声音,怜惜顿起,顷刻间压倒了其他一切情绪。

“师妹……”夙瑶右手轻轻抚着夙红的长发,轻拍着她的背,“若想哭,就哭出来吧……”

夙红仍旧沉默不语,只是手中的素颜剑突然化作一缕光消失。

玄霄右手一颤,止风剑铛的一声掉落在地。

玄霄只决心如乱麻,全然无法思考了,刚才挥剑的那一瞬,不断在他脑中回闪。

是他伤了夙红师姐。

他亲手伤了夙红师姐。

止风剑上沾了夙红的血。

夙红亲手铸的止风剑如今已暗淡了光辉。

他,用止风剑,伤了夙红。

夙红右眼的伤痕在他眼里无限地扩大了,晕开的尽是满满血­色­。

玄震本毫无头绪,震惊之下,也不曾细思,倘若是妖魔所伤,夙玉天青怎会不开口?

当他听到止风剑落地的声音,再看到剑身黯淡,似乎灵­性­大损,一个念头电光般闪过,他感觉到自己的心冻结了,什么也感觉不到了,没有愤怒,没有悲伤,全然是触之无感的麻木。

“……玄霄师弟……你伤了夙红……?”

夙瑶听到这句话,震惊不已地转身,却看到云天青和夙玉同时别开脸,玄霄更是悔恨不已的神情,她跟着呆了,“玄霄师弟,怎会是你……?”

玄霄在玄震与夙瑶震惊的目光中,拾起了止风剑,大跨步走到夙红面前,毫不迟疑地跪了下去,双手托起止风剑,低下头去。

“夙红师姐,玄霄甘愿任你处置。”

这个举动瞬间惊醒了所有还在惊讶中的人,包括夙红。

玄霄这样沉痛的道歉,这样放下了所有骄傲的一跪,让他们震撼了。

夙红有些茫然,全没想到玄霄竟会跪下来道歉——对于她而言,玄霄其实没什么错,毕竟她突然出手,玄霄认为是阵中妖魔,出手不留情也不稀奇,她未能保护自己,那是她力有不逮,更何况这身体全是修行所得,若回归鬼身魂体,­肉­身的伤害自会消失,更或者她修炼数年,也可重塑身体。

夙红这茫然和犹豫被他人误解为不能原谅。

玄霄久久等不到夙红的回答,突然凄然一笑,横剑削向自己的右眼。

“玄霄师弟!”

“玄霄师兄!”

这次旁观四人反应极快,云天青抓住了玄霄的手臂,玄震握住玄霄手腕,夙瑶和夙玉同时出剑格挡,一时成僵持之态。

当夙红回过神来,就看到这样一幕,她不由得惊叫一声。

“啊,你们做什么?玄霄师弟,快把剑放下!剑伤其主,必当损毁,你道是开玩笑吗?!”

玄霄愣住了,抬起头时,满脸的不敢置信。

“夙红师姐,你……不怪我吗?”他心情动荡,手中力道自减弱,止风剑立刻被夙瑶挑落在地。

“这有什么可责怪,你又不是故意的,是我不小心而已。”夙红眨了眨仅剩的左眼,无所谓地笑笑,“你若是伤了,我才不好和掌门交待吧,毕竟掌门特地叮嘱我们要保护好你和夙玉师妹。”

玄霄心中一震,突然间不知道是什么滋味,仍旧跪在那里。

“起来吧,玄霄师弟想折杀我吗?”夙红拧了拧眉,着实很不高兴看到他跪在那里,说着就搭上他的肩膀,拉了一把。

云天青和玄震这才放开了玄霄,让他可以站起来。

玄霄仍有些发懵,“可是……师姐的眼睛……”

“还好,左眼没事就好。”夙红满不在乎地挥挥手,她心里想的是,­阴­阳双瞳的力量,她只有左眼苏醒了,若是伤了左眼,还不得不回去闭关修到眼睛恢复,现在反正也是右眼,有什么关系。

众人更加沉默了。

夙红全不想想,一个年轻女子瞎了右眼,会是什么心情。

在场的夙玉夙瑶皆是女子,纵不在意容貌,但如此身体残缺,怎可能完全不在乎?

于是,夙红的不在意被几人自发解释为各种高尚的情­操­,尤其夙玉,更坚定了夙红师姐是一个面冷心热、宽宏体贴的好师姐的观念——倘若夙红知道了,估计会给闷笑到内伤。

玄霄握紧了止风剑,半晌才沉声开口,“今后若有差遣,玄霄义不容辞。”

夙红听到这句郑重无比的承诺,当场就懵了,“啊?”

玄霄定定地看了夙红一眼,双眸中只见坚定从容,所有的愧疚都已化作无可回转的决心。

夙红真不知道该怎么说了,她无法和他们解释,其实这伤在她看来真没什么……不过这倒是应了前些时日的瑶光示警,果然凶星,血­色­不吉。

夙瑶握住夙红的左手,夙玉则走到夙红右边,不着痕迹地清理掉地面上的阻碍。

玄震原本积怒在心,但见到玄霄下跪的瞬间,他也明白他必是无心之失,玄霄这般诚恳深刻的道歉,令他怒气消散,只余下沉痛哀伤,千句话都只能化作一句,无可奈何。

“目下妖魔作乱之事已解,夙玉师妹历练至此,已可结束。我们回琼华吧,夙红师妹的伤或许还有挽回的余地。”玄震虽这么说,心中却知无可能幸免,夙红在医药方面的造诣已是极高,她自己都断言无法恢复了,其实……他不过是存着那千万分之一的侥幸而已。

“我同意。说不定重光长老尚有法子。”夙瑶跟着点头。

“我也同意。”云天青望着夙红那道伤,已不知道自己心中是什么滋味了,倘若他能早些发现主阵者在他身后,倘若他能早些发现那是夙红……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可说。

夙红看看夙玉,“夙玉师妹,你意下如何?毕竟这是你的历练。”

“我同意大师兄的意思。”夙玉抿­唇­,目光带着关切,“说不定师姐的伤……”

“呵……”夙红淡淡地笑了笑,也不明说,玄霄至阳的炎力刺破经脉,她的眼球虽然无伤,但绝无可能复明视物。她只觉得现在怎么说他们也不会死心,索­性­闭口不语。

玄霄点头附议。

一行人即准备离开,当夙红招出素颜剑时,玄震夙瑶同时制止她要单独御剑的打算,最后,夙红是搭着夙瑶的顺风车回了琼华派。

夙红一路上还在感慨,说到御剑,毕竟还是玄震师兄厉害,当然夙瑶师姐也很厉害——总之都比她好……

六人回归琼华派。

才降落到剑舞坪,夙红就被剥夺了发言权,被五人押到了重光长老那里。

重光长老医术­精­湛,闻名于琼华。当他看到夙红右眼的伤,还是吓了一跳。

“夙红,你这是怎么回事?!”重光扔下手中的文件,急急上前。

夙瑶和夙玉立刻退开,让出位置来。

重光示意夙红坐下,等他一翻开夙红的眼睑,就知道无法可医了。

“……夙红,你已经知道了吧……”重光环视一周,围观者皆是焦急与期盼的眼神,只有夙红本人无比平静,丝毫没有喜悦或者失望,他心里已猜得差不多,可仍旧止不住感到惋惜。

“嗯。”夙红点点头,不作更多解释。她总有种感觉,似乎她越解释,众人看她的眼神就越奇怪。

重光握住夙红的肩膀,惋惜地摇头,“可惜……夙红,炎力破脉,只是右眼看不见,已经是万幸了。”

“我知道。”夙红回以微笑,“重光长老无需介怀。”

其他人可没有夙红这么平静,尤其是玄霄,他惊愕地抢上前,拉住了重光长老的手,“重光师叔,你说什么?炎力破脉?”

重光从夙红的伤已估计的差不多,见几人都不明说,才没有挑破,等听到玄霄这样震惊的提问,他才看看夙红,双眸微敛,目光复杂。

“……夙红灵力属水,被炎力侵袭经脉,没有影响到今后修炼,已是万幸,只可惜她的眼睛无法医治了。”

重光话音一落,一旁传来喀喀几声。

玄震、夙瑶、云天青手边的木桌木椅都出现了破坏的痕迹。

夙玉低头不语。

“玄震师兄,夙瑶师姐,天青师弟,玄霄师弟,夙玉师妹……我已说了,左眼还能看见,便足够了。大不了,以后遇到危险,你们挡在前面嘛!”夙红揉着额头,见到几人这样沉痛不已的神情就浑身不自在,她开了句玩笑,却没想到几人先后抬头,露出无比认真和郑重的神情。

“好。”几人纷纷回答。

夙红一手抵着额头,失去了反应能力。

“夙红,你何时面见掌门?”重光凝视着夙红,见她并不悲伤,心中称奇,他从未想到,夙红居然有如此道心,不为自身外物所扰。

“马上就过去。”夙红站了起来,见几人还紧张兮兮地围着她,不由得皱了眉,“你们可以不要这样看着我吗?”

玄震和云天青立刻移开目光,玄霄低头不语,夙瑶和夙玉则走到夙红左右两边,不发一语。

“……我真的不需要你们这么紧张……”夙红咬牙,幸好重光及时开口,解救了她。

“你们先去见掌门,我再处理一下夙红的伤,稍后再去汇报掌门。”重光眼瞧着夙红一副快要爆发的样子,忍不住笑了出来。

玄震等几人互相看看,既然长老开了口,他们也不好继续留着,于是纷纷告退。

夙红立刻长舒一口气,“总算走了。”

重光没好气地哼了一声,“你坐下,我去调药。”

“重光长老,就是一条细痕而已,反正我又看不见。”夙红耸耸肩,还是依言坐下了。

“真不知道你是不是女孩子,这样不在乎自己的外貌。”重光走到一半,被夙红这句话给气得回头。

“在乎它做什么?”夙红很不厚道地想,若是用了变化外貌的法术,她想怎么漂亮就能怎么漂亮……

“你!”重光恨恨一跺脚,拂袖而去。

“真奇怪,还以为他看我很不顺眼呢……”夙红一手撑着下巴,一边咂巴着嘴巴,突然右眼传来一阵灼痛,她手肘一滑,咣的一下,额头撞在桌沿上。

夙红揉着额头,这现世报也太快了,背后论人就这么遭罪?

她还没腹诽完,右眼又是一痛,仿佛被火钳烫了上去,她忍不住运起冰咒凝了些冰按在眼睑上,但是那种灼烧和剧痛感丝毫不减,反有愈演愈烈之势。

疼痛感渐渐扩散开,很快夙红就觉得整个脑袋都被火焰灼烧着,恨不得把头都给冰封起来——当然她不会做出这样愚蠢的事情。

怎么回事……

夙红抱着头,痛苦地屈起身子,这是怎么回事……不是戾气发作,也不是真被火焰烧到,这种弥散的灼痛,到底怎么回事?!

夙红在恍惚间睁开了应该已经瞎掉的右眼,一片炽烈的红­色­,仿佛有火焰在内翻腾,她什么也看不见,眼前全是红­色­,遮天盖地的红­色­,像火焰肆虐,燃尽了一切般……

夙红不知不觉间疼得无法自制,跌到了地上,她仰头四顾,可是除了红­色­,毫无差别的红­色­,什么都看不见。

为什么左眼也会看不见?

为什么全是红­色­?

天地染满了红­色­,再无一丝其他­色­彩。

五七章 阳炎之力唤阳瞳

夙红的意识渐渐远去,当她清醒过来时,那种灼痛感已经消失,而她也不在重光长老的威仪阁内。

“你终于醒了!”云天青满脸喜­色­,立刻站起来向外招呼,“重光长老,夙红师姐醒了!快来!”

夙红捂着额头,只觉得还有些头疼,听到云天青这么一咋呼,疼得倒厉害些了。

她皱了皱眉,疑惑地抬起头,“怎么了?我现在在哪里?”

“重光长老说,你突然晕倒了,灵力紊乱,怀疑是炎力和你的灵力起了冲突,就带你来了清风涧,用流水克制炎力。夙瑶师姐和夙玉师妹也在呢,纪霜剑和玉衡剑的寒气帮了大忙,之前你周围就像要着火一样,烫得不得了!”云天青显然很激动,噼哩啪啦说了一大堆。

重光长老端着一碗药走进来,不由得皱眉,“天青,你让开些。”

“哦。”云天青迅速跳开,目光仍然不离夙红。

夙红撑起上半身,“重光长老,我觉得已经没事了。”

“先喝药。”重光不由分说地把一碗黑乎乎的药推到夙红面前。

夙红看了看药碗,再看了看重光,毅然端起药碗灌了下去,一股苦味扩散开,她差点吐出来。

“我真的没事了。”夙红再次重申这一点,当她抬眼看向重光时,突然间有些影像闪过她的脑海,而那些影像却似是从右眼‘看到’的一般!但是,她分明清楚,右眼的视野一片黑暗!

夙红愣了愣,稍一回想,就发现刚才那些片断残像中的人,似乎和重光有着很相似的长相,虽然衣着年龄各不相同,一个念头突然涌上来,而这个念头令她一身冷汗。

­阴­阳双瞳,以其特异能力,不能同时见于世。为阳者,视破轮回,为­阴­者,断其根属。

为阳者,视破轮回。

视破轮回……

这几个大字在她心头盘旋不去,令她直接呈现出呆愣的状态,连手中药碗掉落也毫无自觉。

红一直以为,魂体为­阴­,所以左眼的能力只有死后才能苏醒,右眼的能力只有在生前才能苏醒,所以,长久以来,她都对红摄初怎样开启了左眼的能力充满好奇。

最初,她左眼的能力极不完全,在她不惜动用了玄冰诀后,左眼才慢慢打开了全部的能力。

她也就坚定了这样的念头,从未想过其他可能的解释。

没想到,原来、原来完全不是这样!

­阴­阳双瞳的持有者自古以来,便极为稀少。

原来,这并不是依赖着血脉出现的力量……而是……

而是……只有生辰特异,五行占尽至阳或至­阴­者,才有可能觉醒这种能力!

以天生的极端属­性­孕育着那双眼睛,并等待苏醒的机会,来不得丝毫差错。

为阳者,视破轮回,为­阴­者,断其根属——以极­阴­之力唤醒左眼,以极阳之力唤醒右眼,那才是那句话的真实含义!

怪不得­阴­阳双瞳近乎传说,一个人的生辰一般总会五行皆有,偏于一者已是不多,占尽一方,更是稀罕无比,更何况,还要以极寒与极炎的灵力刺激经脉,使双眼能力苏醒——这要多少机缘才能成功!

那么,红摄初的左眼,必定是女娲为他唤醒的。

一切都可以说得通了!

红心中狂喜,没想到,这次因祸得福——若不是玄霄阳极至纯的灵力刺激了右眼,她却要到哪年哪月才能碰巧明白这之中玄机!

红高兴得险些要手舞足蹈,脸上绽开大大的笑容——她从未有过的灿烂笑容。

重光和云天青对视一眼,从对方的眼中看见了自己的惶恐。

“这是怎么了?!”云天青急得不顾规矩,直接抓住了重光长老的袖子,“重光长老,红她怎么了?!”

重光同样惊骇不已,心急之下,一把甩开了云天青的手,“别添乱!”

重光细看着夙红,发现她灵力波动剧烈,整个人竟然是狂喜的姿态,完全不符合此时状况——有谁瞎了右眼会欣喜若狂?!

难道是……有什么趁着夙红灵力波动心念动摇的时候,想要趁机控制她?!

“……邪魅入侵……?”重光转念间想到了这个可能,不由分说地祭出一张符,指如疾风般贴向夙红右肩。

夙红虽因狂喜而失态,可长久以来养成的战斗本能立刻让她感觉到危险的靠近!

她立刻回神,只见重光长老手中那充斥着浩然正气的符就要碰到自己!

这可不是开玩笑!

她可是厉鬼——是邪道!

要是被那符碰上,纵然不至于死,伤却绝对免不了!

除了出自她手的符,其他的符对她的伤害可是立竿见影,而重光长老多年修行,那道符的力量丰沛的很,她可不想沾上!

夙红心念电闪,因避无可避,若瞬间移动势必暴露身份,无可奈何之下,她只得侧过右肩,翻手而上,迅疾无比地抓住重光的手腕,左手并起两指为刃,毫不犹豫地切断咒符!

云天青一时间愣在那里,瞪大了双眼,似乎不相信夙红竟会有这么快的出手。

重光试着收回左手,却感觉到手腕上的抓握之力比他预计的还要强的多,直让他半分移动不得,他眼见夙红从静到动只需刹那间的工夫,左手破符的动作更快得似流光逝过,心里不由得且惊且奇——她几时有了这等惊人的应变之力?

夙红感觉到重光在收回手腕,而神­色­变化,目光中流露出惊叹和赞许的神­色­,她这才从警惕的反击状态中回过了神,立刻松了手,双手垂到身侧,左手更往袖中拢了拢。她心中暗想,幸好现在袖子比从前长,才能完全挡住她的手——手指尖传来阵阵刺痛,怕是被那符伤到了。

“重光长老,夙红无事,刚才只是突然发现灵力突破了瓶颈,太过欣喜而已。”夙红微微扬起嘴角,她这个谎说的可算是专业,玄霄的炎力直接刺激到了她的灵力,使得她设在自己身上的封印弱了一些,灵力的确有所增进,她谅重光看不出封印的存在,才这般大胆地当面扯谎。

重光不由得双目一亮,“哦?”他稍稍定神,就发现夙红周身围绕的灵气的确浓密了,脸上也不知不觉地多了笑容。

“夙红,这可算是凑巧了,或许和夙瑶夙玉输入的灵力也有关系,没想到你修行多年,今日灵力突然有了飞跃,这番巧合,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重光心中大为欣慰,看到夙红那空无影像的右眼所带来的遗憾立刻被冲淡了,他伸出右手,轻轻抚了抚夙红的头,长舒了一口气。

夙红却身体僵硬了,­唇­边的微笑也凝固了,尽管太清和宗炼都像安慰小孩子一般摸过她头顶,可是,重光对她却素来没什么好脸­色­,如今这突然的温情举动,直让她心中大奇,莫非有­阴­谋?还是说,重光脑子烧坏了?

“……重、光、长、老……”夙红张张嘴,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出话来。这实在不能怪她,她被重光这个举动给吓得不轻,比刚才看到咒符还要惊悚!

重光似乎反应过来什么,立时收回了手,轻咳一声,似乎想掩饰自己的尴尬一般转过了身。

“夙红,自你入门到现在,已有十多年,叫声师叔那么难吗?”

夙红懵了,“哎?”

她死盯着重光的背影,心里直嘀咕,这是哪一出?眼前这个真的是那个动辄惩罚她、娃娃脸的重光?

重光似乎很不满意她的回答,低声嘟哝了一句,“青阳孤光他们你都叫师叔师伯……”

夙红还没来的及做什么反应,那边云天青却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重光立刻怒目而视,“天青!”

云天青忍住了笑声,脸上却依然是灿烂的笑容,“咳,好好好……我立刻消失,不妨碍重光长老了……噗……”

云天青说完就迅速窜出了门,徒留下重光在那里­干­瞪眼。

夙红被云天青这么一打岔,也反应过来了,立时忍俊不禁,“呵呵……”

重光转过身,铁青着脸瞪着夙红,“你叫不叫?”

夙红默默地侧过脸,心里想,她叫重光一声弟弟成不成?看着这张脸,还真难开口叫师叔啊……不过,难得重光长老都把话说出酸味来了,她也不能不识抬举……

“重光师叔。”夙红低着头轻声说着,唯恐自己脸上扭曲的表情给重光看到。

重光当然不知道夙红在转什么念头,听到这声称呼,心里很是满意,当即挥了挥手说,“你已无大碍,自行回思返谷去吧。夙瑶和夙玉为了你,几天没有合眼了,你们师姐妹间的事情我就不掺合了。要是还有什么不舒服,你可以再来找我。”

“哦,谢谢重光长……师叔。”夙红才说了一个‘长’,就看到重光变了脸­色­,立刻换称呼。

重光微微摇头,随后施施然地走了。

夙红终于忍不住,趴在床头笑个不停。

“哈哈哈……原来重光师叔这么好玩……”

“看来夙红师妹确实已经恢复了。”夙瑶半倚在门框上,冷眼看着夙红乐不可支的样子,原本满心的担忧立刻化作无法形容的闷气,亏她还担心了那么久,怕夙红会再出事!

“夙红师姐,你已经没事了吗?”夙玉一手提着玉衡剑,眉心微颦,面带忧­色­地望着夙红。

夙红被夙瑶那句冷风般的话一吹,也笑不下去了,赶快理理衣服跳下了床,迅速穿上鞋子,才有些讨好地看着夙瑶,“夙瑶师姐,这次多谢师姐照拂。夙玉师妹,辛苦你了,谢谢。”

夙瑶哼了一声,走过来抬手就是一凿,“你还真够没心没肺,这时候还能笑成这样,枉费我们提心吊胆……”

夙玉抿­唇­轻笑了一声,引得两人看向她。

“夙玉师妹有什么要说的吗?”夙红揉着脑袋,侧头看着夙玉。几天没见,夙玉的神情丰富了一些嘛,连这样的微笑也会出现了。

“夙瑶师姐和夙红师姐果然感情很好。”夙玉左手食指抵着嘴­唇­,眼波流转,“从前不知道,两位师姐会有这样的神态呢。”

夙瑶和夙红对视一眼,立刻想起了两人平时的形象,然后,双双沉默。

“……夙玉师妹,传言和真相的差别总是很大的。”夙红拍了拍夙瑶的肩膀,微笑着对夙玉点了点头,“所以,流言不可信,眼见为实呀。”

“夙玉多谢师姐教诲。”夙玉躬身一礼,神态谦和。

这反叫夙红更加尴尬,明明是开玩笑吗……等她发现夙玉嘴­唇­的弧度,她终于明白了,原来,夙玉是个隐形腹黑!

“夙玉师妹太客气了。”夙红浅笑着回礼,“我们这就回去吧。”

等夙红走出了门,才被门外壮观的冰雪天地给惊呆了……

据她所知,清风涧应当满布水气,而不是满布冰霜吧?

那么,草丛上覆盖的厚厚白霜,树枝上凝结的雾凇,湖面覆盖的冰山,还有明显过低的气温……都是怎么一回事?

“……夙瑶师姐,夙玉师妹……这不会是你们的杰作吧……”夙红手指有些颤抖,指着这一片寒冰地,回头看向两人。

夙瑶掩饰般地轻咳了一声,“……夙红师妹,我也不曾想到,纪霜剑全力施为,会有这样的效果。”

纪霜剑,寒气凝霜,纤巧生辉。这本是夙红给纪霜剑的评语。

夙红蹲下来,手捻起草叶,“……看来夙瑶师姐的功力比从前厉害了许多,在和剑的契合上,也更好了。这些冰雪,都是玉衡剑造成的吧?”

“的确是的。”夙玉走过来,微顿了一下才说,“夙玉不曾想到,会造成这般后果,当时只想着压下炎气……”

“这不怪你,是我让人担心了,抱歉。”夙红站起来,抬头望去,和树下的云天青目光对上,抬起右手挥了挥,“天青师弟,麻烦你过来一下。”

云天青见她们三人在一起说话,也就安静地站在旁边,没想走过去,听到夙红招呼,才快步走过去。

“夙红师姐,有什么我能帮忙的?”云天青挑了挑眉毛,如果没事,夙红不大可能这时候招呼他过来。

夙红笑了笑,“玉衡剑的冰雪没那么容易化,要是保持这样,对这里的水灵之气就成了破坏了。你招天青剑出来,用全力吹散冰雪。”

云天青闻言一愣,“啊?这可行吗?”他亲眼看着夙瑶和夙玉挥剑当空,接着这里就从绿­色­天地变成冰雪世界,那种寒气他都要退避,运起灵力抵挡——抵挡的方法却用的是夙红所教铸剑时灵力缠绕流动的法子。

“我铸的剑,我当然知道。夙瑶和夙玉意在救人,这里的冰霜毫无杀气,幸而如此,杀伤力少了不少,附着的也不算牢固,天青剑堪称风系第一,当然能吹散了。”夙红说到这里,突然促狭地眨眨眼,“除非天青师弟你偷懒太过,发挥不了天青剑的力量,那可就贻笑大方了。”

云天青故意板起脸,“啊,那我一定得好好表现一下,不然被师父知道了,我又要去抄书啦!”

云天青双手掌心相对,青­色­光芒旋转,天青剑出现在他手中,只见他双手握上剑柄,用力一挥,狂风四起,漫天雪花飞舞。

枝叶凌乱,水花四溅。

只是片刻,这里就恢复了生机勃勃的景致。

云天青愣愣地握着剑,难以置信地看着夙红,“我……天青剑怎么会……我明明……”

夙红但笑不语。她在如此近的距离,给天青剑额外提升力量,天青剑自然会比云天青印象中的更厉害,不过,她却不想解释。而且,这里的冰雪必须除掉,玉衡剑引来的冰雪,会吸引杀戮,廉贞星气,可不是说笑。反正也没人知道天青剑真正力量如何,这次的功绩,算在云天青身上最好了。她可不能透露出她能控制剑的本领。

第二回 玉衡传情

云天青自从那日遇到夙玉之后,虽说要先回琼华看看,但是,夙玉被冰寒所苦,天青本着同门情谊,实在无法置之不理,何况夙玉还有身孕,若让她孤身上路……

云天青苦笑,他实在没有那么狠心。

等到时日稍耽,青阳长老率弟子前来追捕。

云天青和夙玉相对苦笑,不得不还手,几次交手之后,两人终于脱身而去。

经此一事,云天青想要回到琼华探查,却变得更加困难了。

最终,云天青带着夙玉回到了黄山,定居在青鸾峰。

两人相隔半个山头,御剑转瞬即至,也方便互相照应。

九个月后,夙玉生了一个男孩,取名为天河。

云天青差点把手中的热水给打翻。

“天河……?这怎么听起来……”云天青赶快放下手中的东西,摸了摸鼻子,这怎么听起来像他兄弟的名字似的……

“……天悬星河……”夙玉念出了四个字后,看着那男婴久久不语。

云天青的视线一飘,转身走了出去。

自从天河出生以后,夙玉便忙碌起来,整日里围着孩子转。

有时看着天河温柔地笑,有时忽然露出忧­色­,如此这般,等到她察觉寒毒依旧没有驱除,反而日渐严重时,已经在两年之后。

这两年间,云天青偷偷回过琼华。

当时的情形,着实令他愕然。

琼华变化之大,远远出乎他的预料。

云天青借着隐身符,首先去了思返谷。

原本只是去怀念旧事,等他看到红昔日住所安然无恙、完整无缺地保留着,他惊讶得愣在了门前。

“……如今掌门多半是夙瑶师姐……可是……”

云天青思恃半晌,终究放下了推门的手。

即便进去,又如何?

主人既已不在,这屋子留与不留,不过是予他人的念想而已。

云天青在那里站了小半个时辰,回想起从前,红经常倚着树­干­,静静地看星空。

‘天青,星河灿烂,却有几人知道星光湮灭之时。众生宿命,皆可由星轨推算,奈何我却算不来。即使日日看,夜夜看,也不过认全了这些星名,真是无奈啊……’

她曾经右手支着脸颊,中指靠着右眼眼角,语如叹息般感慨。

那薄醉之后,脸颊微红的模样,令他看得一呆。

‘即使过去了这些时间,星空却依旧如此璀璨。人的一生与之相比,实在太过短暂。可是……’

‘我时常想着,若能再见她一面……该有多好……’

她低头抿了一口酒,不再说话。

当日,云天青还不知道,所谓的‘过了了这些时间’,所指的远不止他以为的十几年。

而直到现在,云天请依然不知道,红口中说的,想要见的人,到底是谁。

‘天青,我来琼华已经十年有余……再十年之后,我们会在哪里呢?’

那次,红喝醉了。

在承天剑台上,铸玉衡剑的途中,她突然丢下手中的剑坯,捞起酒瓶喝了半日。

喝醉以后,她比平时安静的多。

一言不发,静静地站在那里,凝望着承天剑台的火焰,看着火焰跳跃奔腾,似乎全然不顾外物。

他站在旁边,尚担心着她会不会出事。

结果到最后,她突然说了这么一句话,之后再没有下文。

如果当日,他就知道红可以通过她自己铸的剑,感觉到剑周围的情形,或许就会明白她突然的举动是因为什么。

那日,‘恰好’是玄霄与夙玉拆解剑招,用了她所改动的招式之时。

“十年之后,我们会在哪里?”

云天青突然从回忆中清醒过来,重复了这句话后,不自觉地背后一凉。

如果他早些察觉,这句话不是疑问,而是大悲无泪的叹息……

她当时不是在提问,也不是寻找答案。

只是想到这样的未来,和必然到来的决裂,感觉到悲伤绝望吧……

如今,只不过四年过去,已然沧海桑田。

谁知当日的夙红长老,会是今日的厉鬼红红?

谁知当日的太清掌门,会死于幻瞑之主手中?

当云天青离开思返谷,潜入琼华宫翻查了卷宗记载,才知道当日卷云台上,诸事始末。

妖界离去,琼华重创。

掌门故去,五位长老实则都已不在。清辉战死。青阳重光引退,居于清风涧中。孤光早失所踪。夙红……则早不是夙红了。

宗炼拒绝了再次担任长老,自称心力交瘁,举荐玄霁为执剑长老后,甚少出现于人前。

夙瑶本欲晋升夙莘为肃武长老,被夙莘以能力不足为由拒绝。

其后,玄祉担下威仪长老之职。

玄墨却推诿了任命,整日流连于云经阁或者承天剑台。

元熹作为玄震仅存的弟子,在受到关照的同时,也受到不少非议,他全然无视,循规蹈矩,全无差池。

一切都变了。

琼华弥漫着一股萧瑟低迷的气息。

卷云台当日的惨状,似乎留下了太多的­阴­影。

夙莘紧随着夙瑶,忙碌不休。

云天青不敢靠的太近,只得远远观察,听不见两人谈话。

过了片刻,夙瑶忽然屏退了夙莘,独自一人往五灵剑阁走去。

云天青缀在后面,心下揣揣,捉摸不透夙瑶师姐打算作什么。

等到夙瑶进了收藏雷系兵器的剑阁内,云天青一时间有些犹豫。

剑阁就那么大的地方,若是跟进去,很容易被发现,站在外面……又不知道夙瑶师姐到底来做什么?

她神­色­凝重,总不可能是随意走走而已。

不过几个呼吸的时间,云天青就打消了疑问。

他不必进去也知道里面发生什么了。

熟悉的灵气慢慢散了出来。

‘奔雷剑……’云天青心中闪过几个念头,随即掐灭。据刚才所见,红所铸的剑曾全部收缴,交由玄霁尽数毁去,为何奔雷剑仍会……

嗡的一声,另一道灵气似乎被激发而出。

这次的气息云天青更加熟悉了。

‘素颜剑!’云天青险些惊叫出声。当日在卷云台,他见到奔雷与纪霜在红手中,独独不见素颜剑,却不料素颜剑竟会在这里!

“……夙红师妹……”

剑阁内忽然传出一声极低的谓叹。

若不是云天青将五感都提到了极致,本也不可能听见这样低的声音。

这个称呼,更让他疑惑丛生。

夙瑶师姐的做法,分明是恨极了红,怎么还会这样称呼她……?

“奔雷……雷霆万钧,真气破敌……师兄的这柄剑上有了裂痕,玄霁却无力修复。这是否也是……”

云天青竖起了耳朵,却听不到下文。

过了好一会儿,里面才再次传出声音。

“这柄素颜在你手中十年有余,若要重铸,早便有机会……夙红师妹,你昔日在琼华派时,可曾有过犹豫,可曾有过不舍?”

“道不同……不相为谋……好个道不同!”

夙瑶的声音突然拔了上去,剑阁内传出哐当一声,似乎有什么掉落在地。

云天青心生警觉,立刻退了开去。

果然,不一会儿,夙瑶便摔门而出,手上提着素颜剑。

守卫的弟子早已避开,云天青趁机向剑阁内看了一眼。

奔雷剑高高地挂在墙上,一道裂痕从那八个篆字中纵向劈开,剑身已损,连带着灵光也变弱了。

云天青不敢多留,立刻便打算离开,在抬脚时心念一动,他跑到陈列水系兵器的剑阁望了一眼。

果然如他猜测——纪霜剑悬在剑阁内,孤寂而冷清。

云天青回到青鸾峰,对夙玉说了些琼华的境况。

夙玉低头笑了笑,去逗弄天河。

两人也不再谈及琼华的事情。

随着天河年龄的增长,益发变得顽皮起来。

天河生­性­活泼,胆大又好奇心重,­精­力旺盛,竟然把青鸾峰当成游乐场般,整日里窜上爬下,着实让夙玉头疼。

云天青过几日便会过去探望她们呣子,天河一见到云天青,就会兴奋地跑上去要抱抱。

起先云天青还不知道原因,等到后来知道了,翻了个白眼无话可说。

夙玉抱歉地笑笑,让小天河自己出去玩。

“天青师兄,抱歉……上次我说到孩子的父母……天河便以为唯一见到的男子便是自己父亲了,缠着我说要去爹爹那里,好不容易哄下来,他却叽叽喳喳问个不停。可是……”

夙玉的声音低了下去。

天河的那些问题,几乎每个孩子都会问——但是她无法回答……

“……夙玉师妹,这也不是长法。天河与师兄面貌有七分相似,现下虽看不出什么,等到年岁渐长,他总会起疑心的。况且……你打算一直瞒下去吗?”云天青微蹙眉头,手指敲着桌面。

“……他现在还小,有些事情,不适合告诉他……”夙玉挣扎了片刻,如此回答。

云天青觑了夙玉一眼,见她眉目忧伤,叹了口气。

“罢了,既然这样,我认他为义子,你也不必为难了……只是,除非他一辈子待在青鸾峰,否则焉能不知子女样貌与父母肖似?彼时疑窦丛生,你要如何对他解释?”

“……天青师兄,望舒虽已被夙红师姐带走,与我的联系也已中断……但是昔日修炼之时,我经脉逆变,比常人更惧­阴­寒,纵然只得片刻的侵袭,却也种下病根,无法拔除了。不出几年,我便会辞世……”

夙玉双手相扣,放在膝盖上,说话时语调虽平静,手指却不自禁地颤抖。

“到时候,天河就拜托师兄照顾了。此情夙玉永生不忘,若有来世,结草衔环……”

云天青惊得站了起来,“夙玉师妹你说什么?!经脉逆变?这是何时的事?!为何你都不……”

夙玉苦笑着摇头,“当日夙红师姐曾劝告过,奈何其时势如骑虎,若说半途而废,师父和……决计不会赞同。如今不过得当日之果,怨不得他人。离开琼华时,我便有此觉悟,如今几年时光,都是托庇于师姐而已,我已经心满意足,再不敢有所奢求了……”

云天青的神情一下子黯淡下去。

事关双剑,不论是两位宿主,还是红……

这之中的纠葛,都不是他所能Сhā手的。

到今日,他也不知道,红到底怎样了。

被羲和剑所伤,纵有望舒在旁,也令他忧虑不已。

不知过了多久,夙玉突然抬起头,眸中隐隐含泪。

“天青师兄,若不是担心我,你早已设法去寻师姐了吧……我原不该如此绊着天青师兄,等到、等到天河长上几岁,能独自生活的时候,天青师兄便走吧。去找师姐,你们不该如此错过的,倘若……夙玉岂不是罪大恶极?”

云天青听到这番话,神情一连变了几变,最后他转过头去,悠悠地叹了口气。

“她若避而不见,我定是找不到的。何况,魔界岂能随意来去?似我今日的修为,即便去了,也徒然给她添乱而已。这些事情,我自有计较,夙玉师妹不需放在心上。只有我修为增进了,才能提寻找她的事情。修炼与照顾你们不相矛盾。”

夙玉抿了抿­唇­,低下头去,没有吭声。

她清楚地记得,最开始认识云天青的时候,他虽然在笑,眼神中却隐约有着戒备和不满。

后来,玄震师兄与夙瑶师姐都对她颇为照顾,但神­色­间总有些不自然。

她和玄霄师兄同去醉花荫的时候,间或有同门指指点点,似乎议论着什么。

她不知道原因,直到那日,她在承天剑台,见到了夙红师姐,才恍然大悟。

接过玉衡剑时,她感觉到夙红师姐的目光在她身上流连,片刻后,却毫不犹豫地转过了视线,言语间礼貌周全,却透出淡淡的疏离。

那时候,她也没有多想什么。

如今回思,在那一刻,夙红师姐是不是已经改变了一些决定?

事实上,在之后的几年,夙红师姐一直相当照拂她。

夙玉很早就发现,夙红师姐和天青师兄互有情愫——即使最开始,夙红师姐自己没有察觉到。

在她下山历练时,夙红师姐为了救她伤了右臂,更在之后,为了救天青师兄,伤了眼睛。

连自己都顾不上,优先考虑救人——这样的关切,夙红师姐却未察觉到背后的含义。

天青师兄表现的虽然隐晦,却躲不过有心人的观察。

如今,因为她的缘故,天青师兄不得不留在青鸾峰,她怎能不心生愧疚?

这天的谈话到这里也就结束了。

天河就此多了个姓氏。

时光持续流转。

云天青专心于修炼,比起在琼华派时,还要卖力的多。

他细细地录下以前红说过的咒语歌诀、修炼方法,这才发觉,其中自成体系,与琼华之法殊不相关。

有时他会在纸上写写画画,等到回神之时,哑然发现,不知不觉中画了一幅人物画,全不是眼前风景。

他看着眼前的画,沉默许久,和写废了的纸一起丢了。

某日,他去看望夙玉时,惊讶地发现,夙玉竟然十分严肃地对天河训导着什么。

走近几步,他恰好听到了天河的声音。

“娘,孩儿记得了!这是红姨,以后孩儿如果见到她,一定会像尊敬娘一样尊敬她!如果她有什么要求,孩儿一定听从!”

云天青心中一震,目光随即落在屋内墙壁上的画像上。

红衣女子斜倚在栏杆上,微微侧头,仰望着月亮。

那是很多年前的她。

不知不觉中,天河五岁了。

夙玉的身体越来越差,有一天忽然晕倒,天河急急忙忙地翻过山头去找云天青。

等到云天青赶来的时候,见到夙玉脸­色­苍白,嘴­唇­青紫,灵气紊乱,就知道情形不妙。

云天青把天河赶了出去,看着夙玉,面露忧­色­。

夙玉已经无法控制自身灵力,寒气逐渐扩散开,若让天河留在这里,万一……

夙玉感觉到身旁有人,挣扎着睁开了眼睛,目光中露出喜­色­。

“天青师兄……天河、天河……”

“他在外面,好好的呢。”云天青立刻回答,“夙玉师妹,你安心休息,你还是坚持不让我帮忙治疗吗?”

“我不成的了。”夙玉摇了摇头,“若寒气侵入师兄的身体,我……咳咳咳……师兄若是Сhā手,我立刻自绝心脉!”

云天青见到夙玉一脸坚决,只得罢手。

夙玉勉强抬了抬手,似乎要做什么,却无法动弹。

正当这时,放在柜橱里的玉衡剑突然飞了出来,飘到屋子正中,定在空中。

云天青和夙玉都愣住了。

玉衡剑慢慢开始发光,在空中投映出一幅画面。

冰山矗立,光线昏暗。

时而有红­色­和蓝­色­的光点从冰山中飘出来,在空中打着旋飞走。

那巨大的冰山中,一袭红裳明媚夺目。

冰中人双目紧闭,神­色­平静恬淡。

望舒剑立在她身旁。

“夙红师姐……?!”

“红?!”

夙玉和云天青同时惊呼出声,虽然惊讶的原因各不相同。

玉衡剑颤动几下,光辉闪烁不定,过了片刻,从剑中传出声音。

“夙玉,天青……许久不见了。以剑传音,不能持久……夙玉,双剑分离,我没能令你免于困苦,抱歉……”

夙玉突然间不知道从哪里来了力气,竟挣扎着半坐起来,急急地开口。

“夙红师姐,你这是什么话!夙玉能活到今天,已经感激不尽!”

“……我当日以玉衡相赠,实则心怀不满,若你心起恶念,必被玉衡所制……罢了,夙玉,你应该知道了吧,你气脉将尽……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吗?”

夙玉的瞳孔缩了缩,随后她笑着摇头,“没有。夙玉这些年,过得很开心自在……”

“……很早以前,我便想向你说句‘对不起’。若不是我昔日犯傻,将铸造双剑的方法告诉宗炼……也不会有今日一切。你也好……他也罢,谁都不必受双剑困扰。纵然太清……也不会因执念堕入邪道。双剑不能帮助琼华升仙,却实实在在地……毁掉了太多东西……”

“不!师姐永远不需要向夙玉道歉!杀人不是兵器的错,这些事情,也不是师姐的错!夙玉看的明白,修炼双剑,也是夙玉自愿,与人无尤……”夙玉喊得太急,气息不顺,­干­咳不止。

玉衡剑上的光辉暗下去,须臾之后再度亮起。

这次显现出来的画面突然变大了。

两人这才看出,红所在的地方,原本是一座宫殿。

气势恢宏,雕梁画栋,只是此刻都被冰封了而已。

“红,冰封……是因为伤吗?”云天青握紧了双手,声音有些颤抖。

过了会儿,玉衡剑中才传出声音。

“不能说无关,但也不全是因为羲和剑伤。我本为厉鬼,心魔既起,难以平息,纵然没有受伤,恐怕也不得不行此下策,若非如此,恐怕再无回寰宇地。玄冰冷冽,有助我平定心神……等到梳理好灵气,定下心神后,自可出来。”

“要多久?”云天青目光一敛,吐出这几个字来。

过了半柱香的时间,玉衡剑才传来回答。

“不知道。这几年……炎气驱逐的并不顺利,再加上……”

声音突然中断,画面猛然间扭曲起来,跟着消失。

云天青和夙玉大急,不断喊着红的名字,生怕她那边出了什么事。

过了半刻,玉衡剑再次发光,这次只有声音,却无照影。

“……夙玉,一路走好。尘缘既了,此生种种,不需牵念,世上纷扰,自有人处理,红尘中的事,自有羁绊于红尘中的人去处理。一旦故去,便可放手了,一生一世,尽力则可,能无愧于心便好……”

夙玉露出了释然的神情,一抹安心的微笑浮上­唇­边。

“……多谢夙红师姐……”

她在一瞬间想起了自己这一生过往,想起了那个深藏于心中的身影,种种欢笑泪水,愧悔喜悲,一瞬间全部远去了。

玉衡剑失却光辉,掉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声响。

“夙玉师妹,走好……”

云天青颓然坐在地上,望着黯淡的玉衡剑,愈加不安起来。

半晌,他拍打着自己的脸颊,勉强振作­精­神,开始处理夙玉后事。

五九章 幻瞑众妖叹不值

“惜,韶华易逝,自古名将如红颜,不叫人间见白头。

叹,光­阴­荏苒,昔日知己今何在,天涯比邻可为期?

怜,玉石琢磨,不到圆润不罢休,此君怎可甘俯首?

悲,人力有穷,堪不破三生宿命,怎经得日月蹉跎?”

夙红一边抚琴,一边轻吟出声,这段不像诗词的东西,引得击残侧目。

“咦?这半通不通的东西是什么?听起来怎么这么惨?”击残一手托着下巴,有些不耐地抓了抓头。

夙红右手一抹琴弦,随即按住了五根弦,令它的声音戛然而止。

“……击残,你听得懂?”夙红似笑非笑地觑着击残,“看来你的文学水平进步的很快啊。”

击残被这句话噎得翻了个白眼,“你一年多没来,小看我了?”

“嗯,今天才知道,原来奚仲不是为你扯谎,你确实进步不小。归邪都被你烦得看到你就绕路走了吧?”夙红轻笑着,右手随意挑了挑琴弦,清音传开,和着她的笑声,愈加显示出取笑的口吻来。

击残立刻站了起来,伸手一指夙红,似乎要说什么,话到临头却硬生生地咽了回去,最后双手环抱,嘿嘿嘿地笑了几声。

夙红顿时感觉到一股古怪的不安袭来,“你笑什么?”

“笑什么啊——我不告诉你。”击残狡黠地眨眨眼睛,右手食指晃了晃,“你最近在琼华派人望大涨啊,连掌门都另眼相待了吧?”

夙红一听到这句话,脸­色­立刻变了,迅速站起来,衣袂飞起。

“你怎么知道?!”夙红­阴­沉着脸,左手按着琴弦,右手作出弹拨的姿势。

击残一见她这蓄势待发的姿态,急忙摆手,“别误会呀,婵幽大人有命,我可不敢看你的梦。不过,那么多琼华弟子,我知道些事情总不奇怪吧?”

“是吗……”夙红放松了­精­神,蹙了蹙眉,“……那你能看见太清的梦吗?”

“不能。”击残很­干­脆地摇头,“修炼到那种地步,哪有那么简单被别人侵入梦境,别说他了,修为高深些的人类若有心防范,即使梦貘有来往于梦境的天赋,也不能轻易进入的。”

夙红仍有些怀疑地审视着击残,等她把这几句话细细品味了一遍,终于反应过来一件事,一个略带讽刺的笑立刻浮上­唇­边。

“你现在根本看不到我的梦,所以才作出这么听命的姿态——呵,我就觉得奇怪,要说其他人老实地听从婵幽的命令我还相信,你居然也不出妖蛾子……哼。”

击残被戳穿心事,不由得面上潮红,“反正结果是我没看!”

“谅你也不敢。”夙红坐了下去,继续调着弦,“有些时间没弹,果然就生疏了。”

击残不满地看着夙红,半晌,他想到了以前看过的一些梦,他突然间明白夙红之前说的东西是指什么了,他眼珠一转,揶揄地笑道,“红,你先前在感慨的人……就是那伤了你眼睛的人吧!”

夙红手指一顿,指甲和琴弦擦到,立刻发出噪音。

“……击残,你最好少看些梦。”夙红的声音有些冰冷,直似警告之意,“有些事情,最好不要试图碰触。”

击残不由得一怔,他从来没听过红这样冷如刀锋的口吻,那其中散溢出来的杀气令他背后发凉。

“我的眼睛,不牢阁下关心。”夙红微微抬起头,红眸闪烁,锋利的目光­射­向击残。她斜分的流海遮住了右眼,却遮不住那凛冽的气势。

击残这下算是糊涂了,“你这人想什么呢?!他伤了你眼睛,你不怪他,照样整天浑浑噩噩的,现在还在这里感叹他?!你到底识不识好人心!”

击残说到后来,不禁带上了怒火。

红这些天遇到的事情,不独他,所有幻瞑六将都知道。

婵幽大人亲自捕捉到了琼华中人的梦境,透过那些梦境,他们看到了很多事,甚至,比当事人红还要更多……

云天青之梦。

天­色­未明,晨露未凝。

云天青在通往思返谷的唯一一条路口踱来踱去,一直把地面上的霜都给压得半点不剩,还是下不了决心。

“……万一被她说……肯定会被责怪吧。”云天青苦恼地抓着头发,“她怎么可以倔强成那样,眼睛伤了都不吭声,还一副没事的样子,天天照样平静地处理事务。”

云天青还在踟蹰的时候,远处就传来一阵节奏轻快的脚步声,他抬头一看,一个红­色­的身影逐渐走近。

夙红低着头,似乎在想着什么,都没留意两边的情形,从云天青身旁走过,都没停下脚步,但也只是迈了一步,她就停了下来,疑惑地回头。

“天青,你在这里做什么?现在才寅正不到,你被重光师叔罚了?”

云天青一听这句话,不由得有些尴尬,右手抓了抓后脑,“不是不是,我只是睡不着……哈哈……”

夙红顿时露出怀疑的神­色­,上下打量了云天青一番,“你睡不着?”

云天青怎会听不出这里面淡淡的讥嘲之意,他从前误早课的次数的多得数不过来,也难怪夙红会这么问,正想着怎么回答时,视线扫过夙红手中捧着的东西,他立刻来了劲,上前抢过那叠书册。

“这些我来捧着吧!你这么早起来,有事?”云天青试探地问道。他原以为夙红会在卯初才出来,还在做心理建设,谁知道夙红这么早就出现了,让他心绪完全乱了。

夙红愣了一会儿,看着自己忽然空下来的双手,似乎有些反应不过来,“天青,你几时如此勤快了?”

“……红,我平时有那么懒散吗?”云天青不乐意了,扁扁嘴不满地抱怨。

夙红­唇­边浮起一抹微笑,“你自己说呢?”

云天青立刻没了脾气,在夙红那近乎透视的目光下低下头,“好吧,我确实没有你们勤快……你这是要去哪里?云经阁?”

“不,去承天剑台。说好了要教玄霁师弟铸剑。”夙红轻轻摇头,斜分的流海随之飘起,露出她右眼上的红痕,瞬息间又隐没了。

“啊,那太好了!正好顺路!”云天青­干­笑了几声,“我们走吧!”

夙红却没动,更加怀疑地看着云天青,双臂抱起,眉梢挑了挑。

“我怎么从来不知道……天青师弟还能未卜先知,难道是数算进步的如此快,我没开口你都知道我要去承天剑台,这么急地‘抢走’我手上的卷册?”

云天青更加窘迫,捧着那堆东西,他刚才的动作是太快了一点……

“天青,你何时起的?”夙红突然换了个话题,语气平淡。

云天青也没多想,顺口就答,“寅初。”

“之后就‘随意走走’,‘恰好’到了这里?”夙红在几个字上加上了重音,左眼微微眯起,凝视着云天青的双眼。

云天青立刻点头,“是啊,你真是料事如神啊,哈哈……”

“地上的霜化的真快,谷内草茎上还凝着白霜呢。”夙红笑吟吟地看着云天青,“天青,撒谎也要找个更高明的理由。”

云天青登时无言以对。他默默地看看地面,果然有一片很突兀的空白。红可真敏锐啊……

“到底因为什么?玄霁师弟还在等,我不想在这里久待呢。”夙红的语气听不出气愤,依旧平静无波。

云天青索­性­抬头,坦然地对上夙红的目光,“红,我又被你救了一次,而且这回……”他看了看夙红的右侧脸庞,续道,“总之,只要我能帮上忙,你就让我帮忙吧。不然……我心里不得安稳。”

云天青咬着嘴­唇­,自从夙红伤了右眼,他就不断梦到那天的情形。

夙红手持素颜剑,一举击杀他身后的妖魔,回防的速度慢了一拍,右眼受了伤……

每每到这时,他就特别痛恨自己没有早些发现背后偷袭的妖魔。

“……走吧。”夙红突然转过身,看不见她的神情,但听着她的语气,似乎有些欣然。

“好!”云天青这才松了口气,捧着那堆厚厚的书卷,小心翼翼地跟上了夙红。

夙红一身大红­色­曳地长裙,明媚鲜妍,反叫云天青感觉到一丝不安——那娉婷身姿下透露出的傲然,华丽夺目之下的果决,似乎更加明显了。

红真的没事吗?

她的眼睛,真的像她所说,毫无关系?

宗炼之梦。

琼华宫。

太清摩挲着手中的白瓷杯,半晌才抬头。

“宗炼,这次……夙红伤了右眼,我以前……是不是说得太过?”

宗炼细细审视着太清的神­色­,当他从那风霜摧过的皱纹中看见了后悔时,心中百感交集。

“掌门,红丫头自视甚高,虽不言不语,对自己的要求却相当严格——我曾亲眼看着她一次次修改剑柄上的雕琢。她先前不愿为夙玉铸剑,或许并不是……她并不是心气狭小之人。”

太清听了这句话,更沉默了,然而面上依旧不动声­色­,“依你所说,我确是看错了她。无怪玄震对她诸多推崇,看来,她的确担得起‘沉稳敛肃、心高目远’之评……我以她出身不明诸多猜疑,因她铸剑之术绝高而疑心,实在贻笑大方。此次之事,即便夙瑶玄霄,也能心服了吧?”

宗炼突然明白太清在打算什么,猛地抬起头,“掌门,我以为此事不妥!夙红素来不愿与人交际,倘若推上那样的位置,委实和其本­性­相违!”

“除此之外,还能给她什么……她天资原比不上玄震,相较玄霄更相差许多,而她心如止水,不骄不躁,这实在匪夷所思——倘若她真有如此道心,道行理应远不止此。可是,她所求若不在寻仙,到底为何上琼华?”太清放下茶杯,悄无声息,满脸深思疑惑。

“……或许,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呢?她初上琼华时,不是说过,那散仙嘱她修道,她便上了昆仑山?”宗炼犹豫片刻,才接着说下去,“她自入门以来,虽然多有过犯,却从来无伤大雅,近年来担任长老,更尽心尽力,疑心于她……她实在太可怜了。红丫头虽不说,我却看得清楚,她常神­色­倦怠,而她心气高傲至此,又怎肯与人分辨?掌门,不要再给她更多负担了……红丫头……已经很累了。”

太清听闻这番话,久久不语,半盏茶工夫,他才挥手令宗炼退下。

宗炼有些不甘,可也不敢违令,行礼告退。

宗炼早几年便已有所不满,可是一直不便说出,今天和太清这一席话,可说吐出了几年的闷气,他心头一宽,却怅然若失。

“红丫头,你到底……为什么来这里?”

宗炼左思右想,终是摇摇头,缓步踱向承天剑台。

听玄霁那不成才的东西说,夙红要给夙莘铸剑——那今天应该在承天剑台吧?

当宗炼走到剑台附近,便听到一阵清脆的敲击声,乍听之下,还不觉得有什么,细一分辨,宗炼脸­色­蓦然一变,快步走上剑台。

“红丫头!”宗炼大喝一声,剑炉旁的人动作一顿,来不及遮掩,手中那有些歪斜的剑坯就呈现在宗炼眼前。

宗炼看着静默不语的夙红,她一身红衣衬得她锋芒微露,但是她却微微别开了脸,右手的锤子放到了一边,左手握着剑坯,似乎拿不准主意丢掉还是继续握着。

宗炼顿时揪了心,那个红丫头,那个桀骜为骨的红丫头,铸剑之术青出于蓝、当世无双,现在居然无法打出漂亮的剑坯!

那些歪斜的痕迹,便像一把把刀,剜在他心上,一刀名为痛惜,一刀名为懊悔。

“师父。”夙红调整了一下表情,转头向宗炼行礼,面上神­色­如常,丝毫不见悲伤委屈。

宗炼更觉悲从中来,走上前夺过了剑坯,“你无法判断细微的位置,对不对?!”

夙红缄口不语。

宗炼肯定了自己的推论,右手猛地用力,剑坯从中折断——好的剑坯不该如此脆弱,全因夙红几次落锤位置略偏,才影响了它的坚韧度。

位置略偏?

一个技艺深湛的铸剑师,怎么可能判断不了细微的位置?!

宗炼一挥手,断成两截的剑坯掉进了炉火中,他直直地盯着夙红,“夙红,你的右眼,还是影响到了你,对不对?”

夙红依旧保持沉默,只是右手松开了锤,收回袖中。

“为什么你不告诉别人,你现在根本不是没事?!”宗炼气急,语同质问。

夙红动了动­唇­,声音很低,但是足够宗炼听清楚。

“师父,很快我就能适应了。告诉别人做什么呢……”

宗炼原本满心的恼怒瞬间就消散了,看着夙红那种平静的神情,还有着轻描淡写的语气,他无法继续质问下去——他怎么会不知道,她的骄傲和坚持,只是……

“……如果你不说,又有谁知道?”宗炼不禁抬手抚摸着夙红的头,眸中盛着怜爱,“傻丫头,你这样什么都不说,其他人怎么能知道?”

“……不需要。”夙红突然笑了笑,“天涯之大,知己一人足矣。”

宗炼的动作不由得顿住,“红丫头,你说的是谁?”

夙红抿­唇­,但笑不语。

宗炼本带着劝解之心而来,可他真正来了以后,却发现没有任何需要劝解的地方,略谈了一会儿,他就离开了。

在他转身之后,听到夙红的声音,似乎带着几丝意外和羞愧。

“师父,只要师父真的关心夙红,便足够了。”

宗炼老脸一红,脚不停步地走了。

击残想到其他的梦境,更觉得气堵在心,指着夙红喊道,“你百般辛苦为他们,他们如何知道你的好意!真不懂你为什么替这些愚蠢的人类如此努力!”

夙红继续拨着弦,青眉一挑,旋即弯下来,“是啊,我从未说过原因……我不是为了他们,而是为了自己的承诺。”

夙红笑得闲雅,语调安适,更让人感觉到沉淀下来的决心。

击残被她那种云淡风轻的笑容和这句话气的半死,却找不到话来反驳。

红家人的固执,幻瞑界早已众所周知。

“这不是值不值得的问题……我的行为无需他人论定。而且……要不是因为玄霄,我的右眼也不会苏醒,我也不会看到那些画面。”夙红闭上了眼睛,竟流露出几分不忍。

“不论是谁,都无法无动于衷吧……何况,何况这些和红家如此相似,你不觉得,这也是天意吗?”夙红虽然闭着双眼,弹琴的动作却没有停歇,几个高音之后,琴音戛然而止。

“……我再也不想,再一次看着‘天意’而无能为力——看一次,就够了。”

六十章 婵幽回梦动心魔

“……在我看着她在眼前消失的时候,我就对自己发誓,终有一日,我一定要让天意逆转——如若不然,便玉石俱焚!”

红猛地一推离箫琴,琴身向前飞出数丈,她一闪身出现在琴旁,双手间红光闪过,离箫琴便浮在空中,丝毫没有晃动,她左手按上琴弦,右手忽如疾风速溪般连续挑拨琴弦,琴音变化之速远远超过她昔日弹奏。

如此快速的弹奏,与古琴中正和平、清微淡远的意境却是相违背的,此举大悖琴理,红不可能不知,但是,她仍然做出这样的举动,就不能不令人怀疑了。

击残被红突然的移动和弹奏惊讶得有些发懵,完全拿不准她有什么打算。

“哎,红,你总说古琴寓道心,需要表现古淡疏脱、清和淡雅、静远淡逸的意境,还说要什么‘美而不艳、哀而不伤、清迥幽奇、立声孤秀’才是上品之音,你现在乱弹一通,算是唱哪折子戏?”

红只顾低头抚弦,完全不理一旁击残的叫喊声,指尖渗透的灵力渐渐变多,看着琴弦上泛起红光,她立时清叱一声,“尔等退开!”

击残还有些愣,容不得他更多犹豫,奚仲敏锐地感觉到了琴弦上力量今非昔比,伸手一拂,拉着击残飞开,冥风、寂破更在红甫一出声就迅速跳开。

在他们让出通路的瞬间,离箫琴红光大盛,金属相击之声不绝,待光芒散去,他们才勉强移开遮住眼睛的手,看清场内情形。

红左手抱着离箫琴,右手垂在身侧,殷红的鲜血顺着她的指尖不断滴落,在她长长的裙摆上溅开片片血­色­花瓣。

红双眸神采奕奕,似在发光般,嘴角上扬,眉梢飞起,显然欣喜到了极处,满意之情跃然而出。

“成功了。‘速进’之阵。列位请看——红家的速进阵,能加速任何物体运行速度的阵法!”

她抬起右臂一指,巨大的紫晶石中的圆型阵法似呼应般熠熠生辉,灵气激荡而出,整个幻瞑界都为之一震。

幻瞑六将之四俱惊呆了,他们眼看着那个阵法从半数空落到完成,这短短一刻工夫,红刻上的阵居然比以前加起来还要多!

奚仲最先回过神来,惊诧的视线立刻落在红脸上,“红,这就是你琴曲反常的原因?”

红听闻此言,不禁轻笑出声,收回了右手,轻轻舔着指尖的血,“对。离箫琴本来就不是普通乐器,曲谱指法均非人世常法,这次若不是……‘离情’之曲,速进阵也不能这么快完成。总之,我应承幻瞑之事已完成,还请奚仲将军回禀婵幽大人。”

“不必了,我已看到了。”门口传来一道女声,众人转头看去,只见婵幽神­色­复杂,目光幽幽地望着那块紫晶石。

幻瞑四将立刻单膝跪下,红则双手环住了离箫琴,直直地看向婵幽,“婵幽,我已完成昔日允诺,请将回梦之法予我。”

婵幽没有立刻回答,反而走到紫晶石旁,抚上冰凉的壁,神情不见欣喜,竟有些黯淡。

“红,你当真想要我施展这个法术吗?我必须提醒你,有些事情——还不如不记得。”

红听到这句话,心弦忽动,面­色­跟着一变,她怎么会不知道?如果记忆无端缺失,又不是术法所为,那么,只可能是人为了保护自身,自行忘却了太过痛苦的记忆……

“多谢婵幽大人关心。红已决心如此,对我而言,没有什么,比‘不知道’更加可怕了……红家的遭际,伏羲大神的诅咒,女娲族的宿命……还有,‘我’会在‘这个世界’的原因,有一个很重要的答案在我缺失的记忆里——我为什么来到了这里?我是怎么到了这边……我为什么死后成了厉鬼,我必须知道这些。”红紧紧扣住琴身,抿着嘴­唇­,目光重新变得坚定,清澈可见底——见到那无边血染的决心。

“……幻瞑之主自不能失信于人。”婵幽走到红对面,双手结印,一个细小的紫­色­珠子渐渐凝成,这似乎耗费了她不少­精­力一般,她额头上渗出了汗水。

“红,捏碎这颗珠子,你就可以在梦中回溯你想看的事情——切记,这只是梦,不论多么真实,也只是梦。”婵幽托起这颗珠子,递到红眼前,薄紫­色­的双眸竟闪动着隐约可见的怜悯。

“多谢婵幽大人。”红稳稳地接过这颗珠子,转手放进了袖中,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既然速进阵已成,倘若到了那时,自可从预留的位置为阵法输入灵力,届时幻瞑运行之速大增,想要一直网缚住,也没那么容易了。”

婵幽略低头,很是诚恳地道了句谢。

红也没推诿,还了一礼便露出要离开的意思。

婵幽终究忍不住,扬声问了出来,“红,你到底为什么这样帮助幻瞑?为什么这样为琼华卖力?”

红身形一顿,随后­唇­角勾起,轻抬头,双眸直接迎上婵幽的目光,笑着回答,“红家家规有云,‘滴水之恩涌泉报,千金一诺更无悔’。我曾亲口答应琼华开派祖师踪灭,琼华若有劫难,我必定竭尽全力阻止——我既已应下,便是刀山火海、形神俱灭,也要达成此诺。”

红说到这里,顿了片刻,才续道,“我不能眼看着琼华犯下无法弥补的罪孽……昔日红家已应天谴,看他们重蹈覆辙……我不忍心。”

“真像是红家人的回答。”婵幽似乎明悟了什么,再看向红时,神情又不同了,清凉的紫­色­中漾开了些须怀念,她露出一个温柔的微笑,“可是……你到底有没有想过,你现在,到底是‘承诺’多些,还是‘不忍心’多些呢?”

红骤然听到这句话,身体不由自主地僵住了。

‘你到底是承诺多些,还是不忍心多些……’

是啊,到底何者更多呢?

在她百般气恼委屈的情况下,都不愿就此离开,到底是因为什么?

如果全是为了承诺,那么,此刻幻瞑阵法已成,她大可以翩然远去,等到双剑发动之时,再行阻止——到底她为什么还留在琼华派?

即便退上一步,她也可以对琼华那些人的错误不言不语,临到那时再破坏他们的计划,为何还要想着劝说——明知道他们受着那样的思想熏陶长大,绝不可能三言两语改变主意……

最不济……她虽无把握胜过太清与诸位长老,杀掉双剑宿主,她还是有这个能力——为什么她不愿意用这个方法阻止琼华的计划?只为了承诺的话,这个方法却比所有法子都更简单,那般罕见生辰,还不知多久才能凑齐再一双人,了不起她就再次杀掉……

为什么她都没有采用呢?

她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恍惚间,她的眼前闪过一些画面。

她初入琼华,故意找着理由盘桓在思返谷,玄震竟偷偷入谷给她送点心,说是担心她才上山,辟谷学的不­精­,会受不住饿……

她对同门态度冷淡,招致闲话,夙瑶把那些弟子一顿痛骂,才发现她站在附近……

她彻夜抄写着门规,第二日出门才发现门口有着一盏清茶——正是那惩罚她抄写的人偷偷送去……

她在醉花荫中,将改进过的招式一一演示给玄霄看,两人切磋之时,剑气激起花瓣飞舞……

她在承天剑台上,一边听着宗炼的训话一边走神,再祸水东引到玄霁身上,看着他们闹得­鸡­飞狗跳……

她在思返谷对云天青细细讲解着红家的法术与易理心得,却绝口不提这些和琼华无关……

她身着大红衣裙,站在剑舞坪旁边,微带倨傲地看着那些弟子,间或指点斥责——以执剑长老之名……

红突然强行中止了这些画面闪现,猛地摇摇头,咬牙回答,“我自然为了承诺!”

婵幽深深地看了红一眼,视线越过红,瞥向昔日存放幻瞑琴的地方,幽幽地叹了口气。

“红摄初大人曾说过……红家人有着许多劣根­性­,譬如死不悔改,固执的无可救药……你其实在害怕,不是吗?能羁住红家人脚步的,除了承诺,便是感情——红家人重情与重诺同样出名……”

“你为何不想清楚,到底因为什么?别等到后悔莫及之时……”

“不劳婵幽大人担心!”红突然喝止了婵幽的话,右手掷下千凝魔艮,当即消失不见。

婵幽望着红先前所在的位置,长叹了一口气。

“……果然和红摄初大人说的一样,红家人的别扭,也真是千年不变了……”

夙红近乎逃跑般地回了思返谷,捂着心口,似乎一松手就会听见自己急速的心跳声般。

“我才不信她……”

夙红心烦意乱,接连几日,婵幽的话都不断在她耳边回响,使得她做什么都不专心,原先应了夙莘的剑也没法开炉,勉强囫囵地教了玄霁一个大概,她还是仓皇地跑回了思返谷蜗居起来。

夙红在屋里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烦躁地挥挥手,似乎要驱散杂念般,正当这时,她袖中的紫珠顺势飞出,掉落在地,她立觉要糟,可来不及反应,一阵晕眩袭上脑海,她眼前一片黑暗,转瞬间,便失去了意识,倒在地上。

思返谷一向人烟稀少,除了有过犯的弟子被罚到这里——何况他们还不敢接近执剑长老所在。也因此,直到几日后夙莘感觉到奇怪撺掇着夙瑶进来,才看见伏在地上、长发散乱的夙红。

那时,她脸­色­苍白,睫毛沾着泪珠,灵气混乱——最骇人的是,她眼角旁竟然有着血­色­。

“血泪……”夙瑶讶异地退了半步,“怎会?”

“夙瑶师姐,夙红师姐为何一点反应都没有?!”夙莘却没管那么多,她急急地蹲下,察看了一番后,她大惊失­色­,“夙红师姐是不是伤还没好?灵气这么乱,该怎么办啊!”

夙瑶握住夙莘的肩膀,“你冷静些——没有袭击的痕迹,应该不是人为造成。那,夙红师妹是遇到了什么突发事件吗,连通知我们也来不及,就倒在这里……”

夙莘扶起夙红,动作轻柔地把夙红放到床上,右手一捏指诀,便要使用恢复的法术。

夙瑶左手一拦,“夙莘,别冲动。夙红师妹灵气虽乱,却仍循着经脉运行,不像是受了伤的样子……倒像是心情剧烈波动引起的灵力失衡。妄动法术反而可能与她本身灵力冲突,我在这里照看,你立刻去通知师父。”

夙莘立刻点头,“我马上去!师姐,还要准备什么吗?”

夙瑶一手握住夙红的左手,试着输入自己的灵力,想要查探夙红灵力混乱的原因,却遭到一股意想不到的反击,那近乎漩涡般强烈的攻击­性­灵力十分凶狠,似乎要噬咬她的手指般,她一惊之下,不由自主地放开了手,这时她才听到夙莘的话,不由得更带了忧­色­。

“转告师父,夙红师妹的灵力极为混乱,攻击­性­极强,在她的经脉里四处乱窜,就像失了主人控制般……”

夙莘听到这句话,心中一沉,原本严肃的脸­色­更加凝重,“我明白了!”

夙莘说完后,直接御剑而去。

在琼华派内,原本不许随意御剑行动,若无特殊情况,凡胡乱御剑者,一律关进思返谷。

夙莘已管不得这么多,她紧咬着嘴­唇­,满心忧虑,夙红师姐这种状况,岂不和走火入魔相似?!若晚上片刻,后果……她绝不愿意看到!想必夙瑶师姐也是如此,才露出了那么明显的紧张神­色­。

夙莘赶到琼华宫外时,得知掌门和几位长老正在议事,她却管不得了,直接冲了进去,大喊道,“掌门,不好了!夙红师姐在思返谷,似乎灵力失控了——夙瑶师姐在照看,请掌门赶快过去啊!”

太清原本皱了眉,等听到这番话,却惊得直接走下了座,“夙莘,你所言属实?!”

“此等事情,夙莘如何敢谎报!请掌门和几位长老立刻过去,我怕……我怕夙红师姐她……”夙莘说着说着带上了哭腔。

太清察言观­色­,立刻挥手,“清辉、重光,我们马上去思返谷!”

清辉和重光低头应是。

当太清等人赶到思返谷的时候,情况比夙莘描述的还要更糟糕,更凶险——夙瑶已无法靠近夙红,一道带着浓重煞气的红光包围着夙红,排斥着所有东西的接近。

“夙瑶,这是怎么一回事?!”太清喝止了夙瑶尝试破坏红光的举动,脸­色­发青。

“师父,我也不知道——之前还好好的,就在刚才,夙红师妹身上的灵力突然暴增,这道红光立刻把我震了出来,再也不能靠近……”夙瑶恨恨地举剑劈向红光,却被红光反震退了几步。

太清复审视着那道光壁,与清辉、重光对视一眼,几人同时心惊。

“这般浓重的煞气……倒似妖魔,难道夙红被妖魔侵体?”太清祭出几道符,一柄剑应心而出,同时攻向光壁。

这次,红­色­的光壁裂开了一条缝,里面的煞气立刻喷涌而出,直让几人皱眉。

“要快些把夙红带出来,清辉、重光,听我令,同时出手!”太清手腕一转,飞剑化作数十道剑影,但只一刹那,迅速飞向一处,集合成一柄巨大的光剑。

清辉与重光相继召唤出自己的剑,在太清叱令下,三人合力一击——雷霆万钧,不可抵挡!

红­色­光壁似乎再也承受不住,从裂口处,喀擦几声,迅速蔓延开无数细小裂痕,轰的一声飞散开,露出正中央那个艳红衣衫的人——红­色­衣裙,上面有着艳丽的金线绣纹。

她浮在半空中,那柄碧煞长镰则在她身旁上下浮动,似乎保护着她一般,散发出阵阵寒气。

六一章 回魂仙梦知过往

一九九九年。

苏州。

月已升至半空,门牌上刻着篆字‘红’的住家,却还有一盏灯亮着。

次卧室中,红红打了个哈欠,推开刚刚做完的物理试卷,按了按手中的自动笔,把一张数学试卷拉到眼前,匆匆扫了一眼卷面,决定跳过选择题,直接作大题。

可是,细看了一会儿题目,红红就头疼不已。

这道题目怎么正好她不擅长的三角函数?

“我恨三角函数……为什么这世界上会有三角函数……”红红一边迅速列着计算式,顺手写下了一个三角函数的公式,还不忘记抱怨。

她的几何比代数学的好,立体几何比平面几何学的好——三角函数,就是她最薄弱的一环,尽管她自己也清楚,可是就像遇到天敌一般,做了多少条题目也不见水平增长……

红红不断化着计算式,希望可以套用公式,可是化了半天,悲哀地发现,她居然绕着弯子把半角公式给证明了一遍——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啊,真不想做!”红红有些烦躁地把笔往桌上一拍,喀的一声,笔芯断了,她只要去找笔芯。

才站起身,红红就呆住了。

她的房间,西面有窗,家里一度为了安全装上了不锈钢的防盗窗。

现在,那些密密排列的窗格外,居然趴着无数人脸!

青面獠牙,赤面乱发,长长的舌头如蛇信子般吞吐,每张脸上都写满了惊人的贪婪。

“呀啊——!鬼啊——!”红红发出一声惊叫,踉踉跄跄地退了好几步,膝盖一软,居然无法站稳,瘫坐在地上。

红红捂住了自己的嘴,还是止不住惊恐,骤然见到这些惨白发青、面容可怖的人脸,她的眼睛已经瞪的不能再大,恐惧完全占满了她的心,她脑中蹦出来两个字,‘快逃’,可是,她连站起来的力气也没有——手撑着地面,也无法站起来,她似乎听到了外面传来阵阵­阴­森森的说话声,而且越来越大……

“……这是什么……”红红拼命向后挪,两手在地上摸索,似乎想找到什么坚硬的东西握住——可是什么都没有找到。

不……不可能……为什么会看到这些东西?!

她根本没有异能!

从来都没有见过这些东西!

鬼……鬼居然真的存在……

红红完全慌了,似乎无法进行思考,脑子里乱哄哄的,不时地闪过一些画面,却毫无头绪,她感觉自己的心脏跳得越来越快,心跳的声音甚至盖过了周围的窃语声。

砰咚,砰咚……

“红家的人——!我们终于找到了!红家的人啊——!”

“哈哈哈哈……这孩子居然完全不懂得道术,简直天赐良机!”

“我们的怨恨,终于可以偿还!”

“杀了她!杀了她!”

“吃了她!吃了她!红家人的血­肉­,都是无上的灵力源泉!吾等辛苦等待了这么久,终于可以得偿所愿!”

“我要吃了她的手,看那双白­嫩­的双手——多么诱人的味道!散发出尚未污染的清香!”

“她的脚是我的!昔日我们被红家灭族,今天终于等到这­阴­阳眼的后人——杀了她!取出那双眼睛!”

“眼睛是我的!你休想独吞!那双眼睛——红家的­阴­阳眼,有了这双眼睛,立刻就可以称霸鬼界!”

“你做梦!说好了她的血­肉­要分给大家,想要独吞,先问问这把刀!”

“别说的那么大义,你还不是为了红家的眼睛而来——那对夫­妇­根本没有灵力,没想到他们却有这么个孩子,看看她那双眼睛,她的血……我已经迫不及待了……”

“快些动手!不能让那些妖怪抢了便宜!”

红红张着嘴巴,却无法发出声音,她的耳边不断回响着这些声音,愈来愈嘈杂,最后全都是满满的一片杀气肆虐的嘶喊声。

“杀了她!”

“挖出她的眼睛!砍断她的手脚!”

“掏出她的心脏!让她的血慢慢流光!”

“我要生生撕了她的­肉­!”

“碎了她的骨!”

“杀了她!”

“吃了她!”

红红已经没有任何余力去思考为什么自己突然听清楚那些声音,为什么突然看到这些景象,她猛地咬了下­唇­,一阵刺痛让她冲破了那种无法站立的恐惧,拔腿跑向主卧室。

“爸爸!妈妈!有鬼,外面有鬼!”红红高声喊着,想要提醒自己的父母,也似乎是为了寻求安全感,当她喊了几声却没有回应,她心里突然涌上一股恐惧,该不会……

“爸爸,妈妈!”红红不断拍着门,却没有人来应门,她心里越来越慌,想要摸索钥匙,却发现手抖得厉害,根本握不住,好不容易把钥匙塞进了钥匙孔,转了半圈,门却没开,她更加急了,猛地撞向门板。

门纹丝未动,但是门内却传来一声更巨大的撞击声——像是重物撞在墙面上发出的声音般。

“……爸爸……妈妈……”红红又急又怕,左右看看,一咬牙,双手抱起桌边的凳子,退了两步,用尽全身的力气砸向那扇紧闭的门。

“快给我打开啊——!”红红近乎声嘶力竭地吼着,在凳子碰到门的时候,一道微弱的蓝光一闪即逝,但是红红并没有发觉,她只看到门突然动了,缓缓地打开,露出了里面的情形。

比起先前,她房间窗外趴着的那些青面獠牙、面目可怖的鬼怪,主卧室中的景象,更加恐怖的多……

满地的血腥,家具全都变成了残破的碎屑,正对着门口的那面装饰墙——那面漆成了淡蓝­色­的墙,已经完全看不出本来颜­色­。

全是红­色­。

映入眼中的,天花板、地板、墙面——全都是红­色­。

四处飞溅的血花,将这里完全变成了血­色­的地狱。

红红被这冲击­性­的情形怔住了,一时间忘了行动,就那么呆呆地站在门口。

屋内盘旋着无数形态各异的鬼怪。

红红愣住了,她惊讶地发现,自己居然能把它们所属的种类一一辨认出来,甚至可以看清楚它们快到只剩残影的动作。

怎么可能……

这不可能!

她根本不知道它们啊!

一只鹄妖伸出锐利的爪子,把一个男子吊在半空中,翅膀闪动,一道道风刃削向他的身体,血液不断流出,随后在一旁犬妖喷出的旋风中化作血雨,飞到空中,再飘向地面。

墙上布满了裂痕,一个人被硬生生地砸进了墙面内。

那是一个中年女子,虽然长发散乱,面上满是血污,嘶哑着无法出声,手脚仍然不住地抽搐。

无数的鸟妖在啄着她的身体,不断发出清脆的骨裂之声,时而带出一块血淋淋的­肉­。

小小的一间房间里,竟然聚集了上百名妖怪,密密麻麻地挤在一起,拼命撕扯着两人的­肉­,舔食着他们的血……

“爸爸……妈妈……”红红抱住了头,无法相信眼前的一切,“不——!你们这些妖怪,不准碰我爸爸妈妈!”

红红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突然奔进了房间内,抓起地上断裂的钢筋砸向那只鹄妖的头!

鹄妖很轻易地躲开了,视线一转,看到了这个突然闯进来的女孩,它双目一亮,昂头发出一声长嘶,声音尖利得简直要撕裂红红的鼓膜。

“哈哈——!没想到啊!这对平凡的夫妻,居然还有这么个女儿!差点便让那些鬼占了便宜!”

犬妖停止了吹风,庞大的身躯震了震,喜悦之情直­射­而出,“红家的­阴­阳眼——竟然还有人拥有!虽然还未觉醒,但是,有这双眼睛,我们修炼的时间,便可以大大缩短!”

“不错!这两个无用的人类,枉费我以为大人会有更多灵力,却除了血中勉强有的一点点力量,毫无用处!这个女孩子不错——能打破我们的结界,很不错!”鹄妖眯起了眼睛,兴奋地扑扇着双翅,激起阵阵狂风。

红红只觉得一阵极大的力量推来,根本站不住,用钢筋撑住了地面,她还是向后滑了几步,她这才发现父亲已经躺在地上。

“爸爸!”红红蹲下来,才发现父亲的眼眶中满是深褐­色­的血块,眼球的位置已经空了,他的喉咙上有着一个可怖的伤痕,衣领上满是血污。

“爸爸……”红红伸手到他鼻下,半晌才感觉到一丝微弱的呼吸,“爸爸……”

她往下一看,顿时失神——他手臂的骨头已经□在外,上面挂着一条条­肉­,血管完全暴露出来,指节完全粉碎,腹部有着一个很大的切口,内脏全部残破不堪,就像是被什么啃噬了一样,而他的腿……则和手一样,不同的是,腿骨存存折断,还可以看见碎裂的骨渣破他的皮肤,露在外面……

她的父亲竟然还活着——竟然被活生生地折磨成这样!

她转头看向那群妖怪,原本满心的惊愕恐惧顿时化成了憎恨。

这股憎恨瞬间点亮了她的双眸,原本还在啄食她母亲的妖群似乎都感觉到了她强烈的感情波动,纷纷放弃了啄食,飞向这边,想要靠近她,却被鹄妖和犬妖震慑住——鹄妖和犬妖的道行最深,它们下令前,其他的妖不敢有异动。

鹄妖喜悦已极,面容近乎扭曲,“果然是红家的人!这双眼睛,多么明亮!憎恨是最好的调味剂,尽管憎恨吧——你的血­肉­将会化作我们的力量!”

犬妖的尾巴一甩,轰的一声,天花板上掉下无数碎屑,整个房子都震了震。

“不错!恨吧——恨你身为红家人!恨你空有这双眼睛,却不懂得运用!恨你的先祖,恣意屠戮我们的同族!恨你这般无能,阻止不了任何事!”

犬妖张口发出一个耀眼的光团,伴随着炽热飞向红红的母亲。

“不——!”红红直觉地想要跑过去,却被一股力量捆住了身体,半点动弹不得,只能眼看着光吞没了母亲,光芒消散后,整个墙面都不见了……

“妈妈……”红红呆住了,随即心念如电闪,立刻看向地上的父亲,只见鹄妖右翼发出一根长长的翎,如利箭般洞穿了他的心脏!

“爸爸……”

红红喃喃地说着,右手不自觉地松了,钢筋哐的一声掉落在地。

在鹄妖和犬妖的眼中,那个长发的女孩,突然沉默了,满脸哀舛,当她再次抬起头时,整个人的气质都变了,充满了仇恨,原本略显柔弱稚­嫩­的神情全都不见了,只剩下嗜血的恨意。

“我发誓——我死了也不会放过你们!”女孩近乎疯狂的嘶喊声在他们耳中如同音乐。

“太美妙了——仇恨吧,若不是你放弃沉静守心的道心,我们还不能轻易伤害你!恨吧,越是恨,你先祖用来保护你的力量就越是流失!”鹄妖放声大笑,极为畅快得意,“红家昔日猖獗至此,终将于吾等手中灭绝!”

“你放心吧,你不会留下任何遗憾——你的骨、你的血­肉­、你的魂魄,我们都会分而食之,你将成为吾等的踏脚石,从此消失于天地间!”犬妖冷笑着,不断喷出腥气脓肿的吐息。

“你们不能独吞!”

“说好了她是我们的!”

“不能独吞!”

原本徘徊在屋外的厉鬼怨灵通通涌进了这个房间,不断发出嘶哑尖利的叫喊声。

鹄妖略显不满地瞥了它们一眼,“那是你们没看住她,让她走进了这里!别忘了,我们说好了,这个房间的,都是我们的猎物!”

“我们说好的是你们吃了成年的两个人,这个女孩是我们的猎物!”

群鬼­骚­动着,不断散发出­阴­森刺骨的鬼气。

红红一直沉默着,抿着嘴­唇­,死死地看着眼前的鬼怪们,目光中已不剩任何澄澈,完全染上了浓重的恨——用血染成的恨。

过了好一会儿,鹄妖和群鬼们达成了协议,鹄妖和犬妖吃了女孩的双眼,剩下的血­肉­则分给群鬼。

妖群与群鬼慢慢逼近了红红。

无法动弹的红红只能看着他们靠近,看着他们伸出爪牙,看着自己身上喷出血来,耳边传来骨骼碎裂的声音……

痛……

“把她的手骨一分分碾碎!”

好痛……

“折断她的腿骨,让她跪下来!”

一阵剧痛传到脑中,红红不由自主地流出了眼泪,却不是淡然无­色­的晶莹,而是带着血­色­的泪……

“竟然还不跪下!把她的腿骨全部折断,一寸寸的,折断!”

如果能发出声音的话……一定会惨叫吧……

红红觉得自己的意识逐渐模糊了,耳边传来的声音愈来愈轻,似乎离自己愈来愈远,尽管……那种肢体碎裂的感觉,的确是自己身上传来。

温热的……是什么?

血。

“破坏她的气管,让她知道不能呼吸的痛苦!”

灼热的疼痛……

喉咙要烧起来了……

“扳开她的肋骨,剖开她的肚子!把她的内脏全部抓出来!”

“我要吃!我要吃!”

“大家都有份——红家所欠的,通通要还来!”

冰凉的……是什么?

是风吗……

“挖出她的心脏!我迫不及待地想要看——那鲜红的小东西,在手上轻轻一捏,就会爆开,血溅到脸上的景象!”

红红看到了自己的心脏……被捏在犬妖的爪子里。

几秒不到的工夫,她眼前完全黑暗下来……

红红的心跳终于停止了。

红红的呼吸终于停止了。

奇妙的是,她的意识却没有消失。

她似乎飘到了半空中,看着妖鬼们围着自己的身体,疯狂地争夺着……

血沫飞溅,骨­肉­撕裂的声音……

[为什么……还可以看到?]

[为什么……还可以听到?]

“挖出她的眼睛,这只是我的,这只是你的!”

“做梦!两只眼睛都是我的——!”

“你——你居然背叛我!”

“红家的­阴­阳眼,我怎么可能给你?!你安息去吧!”

[为什么——要这样争夺?]

[­阴­阳眼……是什么?]

“这丫头的魂魄呢?原来竟然在上面!她的魂魄是我的——待我撕了她的魂魄,化作我的力量!­阴­阳眼,哈哈哈,从此后,我便是妖界的王!”犬妖的眼中充满了贪婪,舔着­唇­边未­干­的血迹,死死地看着半空中的魂魄。

群鬼­骚­动,纷纷涌向红红的魂魄。

红红只觉得四面八方传来无数撕扯的力量,她的意识也越来越模糊……

[为什么我死了,还会在这里?]

[为什么我死了,还不能离开这里?]

“你们这些鲁莽的东西!”犬妖喷出火焰,避开了群鬼,“她才死,魂魄未凝,你们竟撕碎了她的一魄!三魂七魄一缺,她的魂魄转眼将散!”

[魂魄?]

[对了,我……是魂魄。]

‘红红,人死后,魂魄离体,会飘荡到地府,重入轮回。’

‘爷爷,所有的魂魄都会飘到地府吗?不会迷路吗?’

‘不会的,除了一种……因怨恨迷失本心的人,将会成为厉鬼,从此徘徊不去,若怨恨得解,则魂飞魄散,从此再无轮回……’

[我恨它们……]

[我恨父母惨死……]

[我恨它们……]

[我恨我死不能安……]

[我恨我家人莫名惨死……]

[我恨这天地不仁!]

我发誓——即使我死了也不会放过你们!

“啊——!”红红突然挣脱了先前的茫然无力,高喊出声。

一声凄厉的嘶吼——声音尖利而高亢。

伴随着这道声音,她发生了变化,原本白净的衣衫转眼化作血­色­。

她的长发飞舞起来,浑身缠绕着红­色­的光圈,双手中盘旋着电光。

“你们通通去死——!”红红双手一推,无数电光降落,照亮了夜空。

在一阵轰隆的声响下,整幢楼轰然倒塌,无数光点飞散而去。

在废墟上,只有一个身影留存。

少女身着一袭血­色­衣裙,上面有着繁复华丽的金线绣纹。

那一身红­色­,光鲜亮丽到刺眼。

她茫然地看着自己的双手,久久没有出声,直到一道光柱笼罩了她的身体……

从此天地转换。

六二章 梦醒方知天无过

光柱自天顶落下,笼罩了红红的身体。

她眼中最后的景象,就是满地碎裂的妖怪肢体。

原本蕴藏于她血­肉­中的力量,在她杀尽妖群后,重新回到她的魂魄内——包括那被剜出的­阴­阳双瞳的力量……

天地转换,时空破碎……

红红再次有意识的时候,自己已经到了一个怪异的地方。

满是红­色­渲染的世界,炽烈的红­色­给人以压倒­性­的强烈印象。

那红­色­,如欲燃尽一切的末世劫火,如欲染尽霜河的殷红­色­泽。

那是以血作颜料,以火作画笔的无边画卷……

翻腾的岩浆。

灼热的山石。

四处奔跑的地火。

殷红的鲜血……

不知何时,红红遇到了第一个敌人——蜂妖。

她这才发现,她已经不是人类了。

她的心中发生了激烈的冲突:尚留存的人类的心和厉鬼的本­性­,互不相容。

犹如巨斧劈开天地,从此再不能相合——她的过去和未来也将被完全斩断。

她感觉到自己似乎分成了两半。

一半在犹豫,在思考,在为这样殊死的战斗感觉到怯懦——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东西,好可怕……

一半在兴奋,在欣喜,在为这样激烈的战斗感觉到癫狂——来呀,再来更多的敌人,来一个杀一个!

——为什么不能杀?

——因为生命可贵……

[她不是人类,是妖怪——是那些杀死我的妖的同类!]

红红瞬间从原地消失,出现在对方背后,左手雷光一闪,化作链状电光甩向对方。

——为什么不能杀?

——因为杀人需要偿命……

[谁来惩罚?!谁来制裁?!]

[在我死去的时候,有谁救我?!]

蜂妖快速振翅,一阵细小的针激­射­而出。

红红翻身后跃,想也不想,脚在顶上的石棱上一踏,俯冲而下,三道雷光劈过去。

——为什么不能杀?

——因为我不忍心看着生命消逝……

[开玩笑,现在不动手,难道等着被杀?!]

[杀人和被杀,我绝对选择前者!]

[见鬼的道德,通通滚开!]

[我要活下去!]

红心中的争论渐渐停息了,前一个声音越来越微弱,后一个声音越来越强,直到完全支配了她。

[杀了她!敌人,通通杀掉!]

红双手指甲瞬间伸长,放着蜂妖的攻击不理,狠狠地刺向对方的眼睛,血液喷涌而出。

蜂妖发出一声惨叫,更加激烈地­射­出无数细针。

红已从原地消失,出现在三米外——蜂妖右后方。

红慢慢握起左手,指节发出喀喀的响声,电光渐渐缠上她的指甲,她冷眼看着蜂妖的行动,在她甩尾扭动身体时,猛地冲了过去。

蜂妖因为剧痛而嘶鸣时,自身的防御变弱了,她只能无差别地胡乱攻击周围。

红突然出现在她身后,左手猛地向前刺去,指甲直接洞穿了蜂妖的背,在蜂妖前胸开了五个血洞。

红的手指上满是鲜血,尖利的指甲突兀地出现在蜂妖心口。

“安心去死吧!”红收回左手的时候,顺手狠狠捏了一把,尖利的指甲刺破了蜂妖的心脏,一阵温热粘稠的感觉直接传到红的脑中。

红拔出左手,看着蜂妖倒下,瞬间被熔岩吞没。

她把左手放到鼻下嗅了嗅,不由得皱眉,“腥气的味道……”才说完,她突然勾起一抹微笑,一股透出强烈邪气的微笑。

“不过,让人感觉到心情愉快呀,呵呵……”红捻着手指,不断发出阵阵笑声,清脆欢愉。

厉鬼的本­性­便是嗜血杀戮,杀,有何不对?

厉鬼因恨而成,怨恨不消,执念不散——厉鬼是因为人类的怨恨凝结出的东西,违背天地之理的存在……

红全都想起来了,在她死去的那一刻,无数记忆的碎片从脑海深处挣扎而出。

在她遗忘的童年,她失落的十年的记忆中,有着太多的东西。

红家的过往,红家先祖的预言,罪过报应之日,红家末裔的宿命……

‘红家末裔,命运多舛,前途未定。然红家罪过清算,全赖此子,若此子为善,或有因果得脱之日,若此子为恶,则无间地狱可见。’

红家的罪过,为什么要报应在她身上?!

一个声音突然在她耳边响起,‘恨吧——恨你身为红家人!’

她明明没有做错任何事,为什么会死的那么惨?

‘恨你空有这双眼睛,却不懂得运用!’

她家人从未沾染鲜血,为何要被妖怪肆意伤害?!

‘恨你的先祖,恣意屠戮我们的同族!’

她眼看着她的父母惨死,却无法阻止任何事……

‘恨你这般无能,阻止不了任何事!’

昔日名为‘红红’的‘人类少女’死去的那一天,那只妖怪的话深深刻进了她心里。

此刻不断回响的这些话,到底意味着什么?

恨……

是的,她恨……

红家纵然多有过犯,也早已付出代价,为何要咄咄相逼,直到红家人死尽死绝?!

红家纵然多有过犯,也曾积下功德,为何不见善报,只有追缉罪过?!

妖群屠杀,百鬼撕咬——这般残忍的举动,为何那号称‘公正’的天毫无所动?!

她恨上天不公!

“……我以身为红家人为傲,我红红——以红家人的尊严发誓,必将要这天付出代价!”

红闭起双眸,握紧了双手,神情冷定,再无转圜。

她右手在空中平挥,从左到右,光芒闪动,随着她的动作,一个东西逐渐显出了形貌,越来越清晰。

一柄底端尖细,等身长的大镰刀。

在红的记忆中,这是她幼时曾见过的,红家先人使用过的兵器式样。

她被埋藏的那段记忆里,不仅有这些,还有着无数修炼的方法,咒语歌诀,易理阵法……

红开始了疯狂的修炼——枉顾循序渐进的原则、疯狂的修炼……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红不断地做梦,梦到死去的那一刻——悲伤、恐惧、无边的仇恨不断在她心中翻涌,直到超出她的承受能力……

不论睡着或是醒来,她都会不断地看见‘死亡’的那一刻。

定格在那一刻的悲痛、哀舛、怨恨仿佛活了过来,时时撕咬着她的心。

厉鬼招引怨气,聚集戾气本为天­性­。

红更因为这不断闪现的景象趋于疯狂。

嗜血和杀戮的本­性­被无限放大,直到要侵蚀掉她的理智,要把她变成只知道厮杀的怪物……

红终于发现,随着她法力的进展,戾气狂暴地增长,逐渐侵蚀着她。

“我不要变成知道杀的怪物……”

“我定要‘天’付出代价!”

“我发誓——无论变成怎样,我都决不原谅如此苍天!”

红在别无选择的情况下,毅然使用法术封印了自己的那段记忆,连带着再次封印了童年的记忆——她害怕如果还记得这些,会被红家的经历唤醒这刻骨的恨……

当她再次醒来的时候,就会忘记这些画面,就不会被这样的仇恨支配。

这次,要循序渐进地修炼,当她的法力增长到一定程度,自然可以回想起某些咒语阵法,不会像这次一样躁进……

要慢慢地积累力量,直到——她足以承受这一切,即便回想起这些,也不会被厉鬼的本能和这些仇恨支配。

那时候,才是她为红家、为自己,讨回一切的时候……

记忆的回还,直接激发了红沉淀在心中几百年无处可归的恨意。

属于厉鬼的,无边的恨意,终于到到了目标,找到了憎恨的源头——今日的红,恨的已不是那样模糊的概念,不是一个‘天’字可以涵盖……

红家有罪,她承认。

红家当服罪,她认同。

但是红家人与女娲族背负的诅咒,她决不认同!

天有天纲,天道自悬,决不是伏羲三言两语便可以妄下天命决人生死!

天纲她自遵循,天道她自敬畏,然而妄下天命之神,她决不认同!

今日宿命,今日因果,她决不臣服!

碧煞中积累的煞气似乎受到吸引般不断涌出,镇魂铃来不及化解,于是煞气猛然爆发,直接震开了看护夙红的夙瑶。

碧煞自夙红体内化出,与夙红相呼应,不断散出煞气。

镇魂铃发出红光,自行结成障壁结界,阻止这些煞气散溢而出。

这一切,都在夙红沉湎于梦中发生……

镇魂铃的结界被太清等三人所破,夙红也就直接暴露于几人的视野中。

她此刻因为记忆的回溯,怨气集结,下意识地恢复了厉鬼的衣装——红­色­衣裙,上有艳丽的金线绣纹。

太清一时间骇然,“如此惊人的煞气……似乎与这柄镰刀有关?!”

“掌门,现在还是先救出夙红。她的灵气似乎非常狂乱,直似……”清辉欲言又止,面露难­色­。后面的那句话,他不必说,几人已能猜到。

夙瑶听到这句话,焦急不已,直接跪了下来。

“师父,两位长老,救救夙红师妹啊!”夙瑶毫不迟疑地磕头,旁边的夙莘跟着跪了下来,“掌门,重光长老,清辉长老,夙红师姐她……你们一定要救她啊……”

“你们退下。”太清蹙了眉,挥手令两人退开,既有焦急也有忧虑,“煞气浓重,邪气四溢,先以符咒驱邪,再以法术凝神——重光,夺下那柄镰刀交于宗炼细细检查;清辉,准备静心的法术!”

太清说完,凝出数道咒符,念动咒诀,扬手而出。

碧煞护主本能启动,立即作出反应,飒飒几下,斩断咒符。

太清面­色­一变,“此镰刀竟有灵­性­如此……莫非已有魔­性­?!不可能啊,水灵珠尚且在上,怎容它入邪道?!”

重光一心念着咒语,死死地盯着碧煞,右手中剑影化出鹰隼之形,伴随着他的法术同时攻向碧煞。

一击之下,碧煞似乎颇为忌惮,向后退了退,仍拦住几人。

夙红已经慢慢将记忆理顺,思维变得清晰,那些恨意也不再那么浓烈,而是压到心底,她察觉到自身狂乱的灵力后,即心诵冰心诀,心神逐渐安定,煞气也不再溢出,而是慢慢归到镇魂铃中。

因此变故,碧煞上的煞气跟着剧减,攻击­性­也大为减弱。

重光下一击转瞬即至,他不顾会受冰寒冻伤,竟直接握住了碧煞的刀柄,将碧煞从空中扯落,一连数道咒符贴上去。

碧煞嘶鸣不已,却因无主人支持,无法抵挡重光的法力,只得被咒符所制,光辉黯淡下去。

“……掌门,夙红似乎夺回了身体的控制权,快出手!”重光立即松开手,但左手已被碧煞冻伤,生生扯下他一块皮肤。

碧煞掉在地上,发出无声的悲鸣:主人,快醒来……

夙红在诵咒的过程中,突然感觉到碧煞的灵力波动,似乎有警告之意,她立即强制灵气归脉,尽管这样做会稍损道行,她也顾不得了。

快些醒过来!

夙红睁开双眸的时候,正是太清再次祭出符咒的时候,带着深厚灵力的咒符雪花般地飞来,她根本来不及反应,勉强破坏几道符后,其他的咒符尽数打在她身上。

针刺火燎般的疼痛四起,夙红咬了咬牙,竭力克制着自己要反击的战斗本能,右手运起灵力,迅速扯下这些符——或青或黑的伤痕已经出现在她身体上。

夙红甫一落地,清辉长老的法术就落在她身上。

光芒笼罩之下,夙红松了口气,幸好这不是攻击的法术,也不是针对邪道的法术,只是安定心神的法术——不然,她恐怕真的止不住体内疯狂叫嚷着厮杀的念头了……

“掌门,重光师叔,清辉师伯,夙红已无大碍。”夙红略一调息,赶快开口。她无法忍受他们再一次出手了,尽管他们意在‘救人’,可是他们的‘救’对她而言,无异于‘杀’。

“夙红,你感觉怎样?”太清稍稍俯身,关切地看着夙红,“你可记得之前的事情?”

“……夙红都记得。只是些许烦躁,没想到却引发心魔……如今夙红已经想清,再不会出现同样事情。”夙红低着头,暗自平息着体内的灵力。她入梦之后,封印竟被强烈的情感波动冲破,虽然勉强合上,却也足够她调息了。

太清和重光对视一眼,两人长舒一口气。

“你既无事便好……”太清微微摇头,忧虑之­色­不减,他伸手抚了抚夙红的头顶,“你一人在此,若不是夙瑶凑巧过来,晚上片刻,却如何是好?今日起,你搬回高级弟子住处,和夙瑶住一处。”

“不!”夙红反­射­­性­地回绝后,才感觉到不妙,抬头一看,果不其然,太清关切的眼神变成了疑虑。

“你孤单一人,治疗等事都颇为不便。”太清眉心的皱纹更加密集了一些,“难道还要我们再担心一次?”

“夙红不敢……夙红的意思是,不必麻烦夙瑶师姐。眼下她和夙莘师妹住在一起很好。”夙红勉强笑了笑,如今她记忆恢复,谁能保证不会和以前一样,梦里不断重复那惨剧?若是她一个不小心,伤了人或是被人发现不对,要如何解释?!

“夙红师姐,我搬出去就成了!没关系的!我一个人能照顾好自己!”夙莘听到夙红这句话,立刻跑到前面来表明态度,急迫得如被追赶般,“你千万别为我考虑!”

“夙红,以前你一人在此,也没发生什么。现下既然有邪魅入侵,这思返谷怕是需要重新查探一遍,待查探完,你再搬回来,岂不两全其美?”清辉捋了捋长长的白胡子,颇为慈祥地笑着说。

“可是……”夙红还在犹豫,忽然一个人狠狠敲了她的头,她狠狠地瞪过去,才发现是重光下的手。她立刻收回凶狠的视线,低下头作温顺状,心里拼命地说服自己,不能和童颜正太计较……

“你在这里叽歪什么!?叫你搬你就搬,再说下去,以后再不许你来思返谷!”重光左手藏在背后,眼睛瞪得比夙红先前还大,一通训斥如疾风暴雨,只说的旁边几人发楞。

夙红也愣住了。

清辉立刻示意夙瑶、夙莘上前,两人得到眼­色­提示,还能不明白,即刻走上去架起夙红,不由分说地拖走了她……

太清这才看向重光,“你的手怎样?”

“不碍事……”重光忍住疼痛,目光中含着担忧,望着地上的碧煞长镰,“这柄镰刀,无论如何都要让宗炼看看清楚。”

“是啊。”太清心有余悸地点头,“若不是夙瑶发现得早,万一……我们却如何面对夙红?”

“唉。”重光闭目叹气,“她……”

重光只开了个头,却没说下去,摇了摇头,沉默地走开了。

清辉取出一个卷轴,包绕着碧煞几圈,才拿起碧煞,跟着离开。

太清想到先前符咒打在夙红身上造成的伤,和那瞬间散开的戾气,不禁若有所思地看向了夙红的小屋。

番外 RPG版“仙剑资料片·红”攻略(上)

[仙剑资料片·红]已经研发完成,玩家可自行选择,是否追加资料片。

需要更新资料片的玩家,请在游戏通关一次(即一周目)后,运行CD Red,打上本补丁,重启游戏,即可增加可­操­作角­色­一名。务必注意,若无一周目通关档,则资料片不能更新完成。

本补丁分为‘普通版’与‘最终版’两种,玩家可自行选择,友情建议,玩家在一周目游戏时须触发所有支线,否则更新资料片后,游戏无法打出‘真·完美结局’。

请仔细阅读随盘附赠的说明书,若游戏中出现任何意外情况,本作者概不负责……

货物既出,概不退换。

游戏有风险,玩家请谨慎!

普通版增加可­操­作人物一名。

姓名:红红。

­性­别:女。

年龄:十六。

种族:人类。

身份:红家子孙。

­性­格:敏感纤细,聪慧体贴。

追加本版本资料片后,原主角云天河将在游戏初期(未下青鸾峰前)遇到资料片角­色­红红,一番乌龙事件后,两人结识,自此玩家可­操­纵红红,具体支线开启请于游戏中自行摸索,并提醒,本资料片追加结局两种,触发条件也请自行摸索。

最终版增加可­操­作人物一名。

姓名:红红。

­性­别:女。

其他资料均保密,并可随玩家开启的不同支线而有所差别,并可影响最终结局。

追加本版本资料片后,玩家所开启主线由初期行动决定。

本版本支线繁多,每一支线均影响结局,故请各位玩家慎重考虑。

以上两版本资料片,支线一旦开启,必须玩到结局,才可重新开始游戏。

预祝各位玩家游戏愉快。

以下为游戏发行三天后,神秘出现的帖子,迅速火爆各大游戏论坛,为各位被困在资料片中的玩家递去一杯救命之水,须知本游戏中存档读档大法失效,无数人被卡在游戏初期或中期……并有数百名玩家陷入原因不明的昏迷,目前尚在住院观察中。

【GAME,START!】

普通版。

流程攻略+吐槽。

未追加资料片时可取得的所有道具药材矿石等等均在原位,本攻略不再累述。

追加资料片后,角­色­等级计算方式有改变,无上限,但升级需要经验值增加了不少……战斗时可­操­作人员增加至四名。 (它到底搞出个无上限做什么?!专门折磨玩家吗?)

另外,红红的所有技能具有熟练度与等级设定。

【青峦峰】

主角红红在一道莫名出现的红光中掉在青鸾峰上(为什么她没跌死?),云天河以为她是猪妖,持弓箭在她身后追赶。

此时有『选择支』

一,三分钟跑到石沉溪洞洞口;

二:坚持三分钟不被弓箭­射­到,不进入石沉溪洞。

(请各位玩家注意,动作一定要快,如果被­射­到,则游戏结束,请重新开始。我不得不说,会被­射­死的人,你的­操­作太菜了……)

此选择支关系重大,直接影响后面的剧情,详情请看下面分解。(自PIA)

支线一:红红跑到石沉溪洞洞口后,云天河暂停了攻击,红红比起天河更是一问三不知的状态,在一番­鸡­同鸭价后,两人总算说清楚‘红红不是猪妖’这件事……红红意外碰到望舒剑,望舒剑突然发光。注意,此时石沉溪洞未受到损坏。(所以说这个支线很重要,宿主被改了哟。)

一个月后韩菱纱上山,三人就此结识,石沉溪洞被破坏。

(此支线为触发结局二的必要条件。)

备注:碰到望舒剑后,红红自行领悟技能“­阴­阳双瞳的左眼”——可以看透所有敌人的血量攻防数值及一切技能。[此技能发动耗神5%,不耗气](奇怪的技能。居然不是耗气的,那怎么算在技里?)

此技能可升级,当角­色­等级到达30级后,自动获得技能“千里眼”——可以看清地图上共有多少敌人,并可知敌人数量与位置,不受空间阻隔。[此技能发动耗神10%-20%]

支线二:三分钟后,红红险些从山崖上掉下去,被云天河救起,两人­鸡­同鸭讲了半天,才弄清楚事情。云天河以红红无家可归,提出收留。(此时可选择拒绝,红红会自行下山,被猪妖杀掉,游戏结束……)

于是大家都选择了接受对吧。(废话一句)

一个月后,韩菱纱出现。

剧情与未加资料片基本相同,除了多了一个在旁边添乱的红红……

无论选择哪个支线,此时都必须准备继续剧情了。

基本上来说,若选择支线二,那么接下来的剧情改变不大,理论上来说几乎所有的玩家都可以顺利地打到结尾,即结局一。提示,若战斗途中红红死去,则游戏会强行中断,自动从开头重新开始,所以别忘了练级呀。不过红红的等级也不可以太高,至少不能比云天河高,否则游戏同样自退。

选择支线一的玩家,你们就有的辛苦了……毕竟……不少剧情和原版不同了,打起来要多加小心,受到原版­干­扰的话,可能就死的难看了。

当然啦,这时候最好拉着红红、天河、菱纱去练级,别怪我没提醒你,如果级别不够,后面的很多支线不能触发,到时候还是回到结局一,你欲哭无泪!

务必确保红红的等级为队中最高,以避免某些选择支自动中断。(相信我,你可以往练级狂发展,就是不要懒,懒一次成千古恨)

云天河会将望舒剑交给红红使用,所以,各位玩家放心大胆地用吧!

红红在10级时,自动领悟技能“御剑飞行”。

此时有『选择支』是否尝试御剑?是/否。

(注意,此支线必须于下山前开启,过期不候。此支线无论选择何者皆不影响结局,但未触发支线选择的玩家,则无法开启结局二。)

未触发支线自动下山,之后剧情同原版。(务必注意此点!)

选择‘是 ’——开启支线三。

主角三人组飞过【太平村】上空时,红红突然无法控制望舒剑,三人从天而降。

太平村人起先以为是剑仙,后来发现云天河是云天青之子,遂引发剧情,并进行剧情战斗,BOSS钟馗巨汉。

正常情况下,应该可以轻松秒杀此人。

剧情过后,三人被请出太平村。(之所以不是赶,是因为红红拿着望舒剑威胁……)

选择‘否’——开启支线四。

主角三人组下山后,因为红红错误的引路,误闯妖怪巢|­茓­。

战斗结束后,红红突然晕倒。

菱纱上前治疗,对红红过低的体温惊诧不已,天河也很着急,两人带着红回到正确的路上,进了【太平村】求救。

云天河被认出是云天青之子,但碍于红红的昏迷,村长收留了红红,赶天河菱纱离去。

红红暂时脱队。

玩家可选择在太平村外练级等待或者先行前往【湖边树林】。

无论如何选择,三人都会在对风邪兽一战重逢。

剧情战,敌人为风邪兽。

战胜后,开启剧情——初遇慕容紫英。

菱纱在战斗中受了伤,红红自责不已,突然心绪烦乱,望舒脱手而出,直飞而上。

……慕容紫英差点被望舒剑打中,这才停下来看见了几人,帮菱纱治疗。

红红道歉,慕容紫英冷脸没回答,御剑而去。

菱纱感慨说红红好厉害,竟然可以­射­下来一个人。

红红默然不语。

【寿阳】

以前怎么触发剧情现在还是怎么触发剧情。

【柳府】千华灵幻之阵,选择红红带队,系统会自动将几人带出阵法。此时柳梦璃与红红初见,两人似乎并不喜欢对方。(他人带队,请玩家自行走出。之后剧情同前。)

【女萝岩】

这里要注意,凡是需要破解机关的地方,全都让红红去做,否则出不了结局二别回来哭诉!

当几人到达女萝岩七层东后,红红会若有所思地停下。

『选择支』上前询问,是/否。(影响后续剧情,建议选择是。)

选择‘是’——开启支线五。红红会说有种奇妙的熟悉感,但又抓不到头绪。(机关破解技能领悟,若之前柳府阵法由红红带队,技能升级为二级,否则为一级。)

选择‘否’——支线关闭。(至此,红红无机会习得此技能,影响结局。)

【淮南王陵】

(之前注意补充武器装备,这就不用我说了吧。还有别忘了练级。)

这边也是一样,所有机关全让红红去破解。

所有机关破解完后,开启剧情——红的记忆·一。

(若未触发支线五,则此剧情自动关闭。不能达成结局二。)

红红突然记起很多有关易理八卦的知识,令三人大吃一惊。(自动领悟技能‘阵法’,等级一。)

红红向三人坦白,自己十二岁前的记忆全部都想不起来,不知道这次想起来的是不是以前知道的事情。

三人相继安慰了她。

备注:以后在战斗中,可多加使用红红‘阵法’的技能,随着熟练度和等级的增长,因法术系别、攻防数值的差异,会发展出诸多不同的阵法。其中也有大幅增加攻防速等能力的阵法哟!还有许多特殊用途的阵法,不可由他处习得,所以,请不要大意地上吧!

剧情战,敌人为淮南王。

此战极易,若一直有注意练级,同样可以用红红瞬杀对手。

打完淮南王后,红红自动领悟技能‘收鬼’。(耗气多少与敌方能力成正比,成功率随熟练度上升而增加。)

触发剧情——红的家族·一。

红红承认自己来自道术家族,只是家里已经很久没有人传承法术了,她刚才只是突然想起。

菱纱不信,说,一直都觉得红古古怪怪的,好像对这个世界很陌生,却总会用出些奇怪的法术,是不是隐瞒了什么?

红坚持自己不知道为什么来到了这个世界。

梦璃此时上前劝解。

红与梦璃同样受到记忆的困扰,一时间有了惺惺相惜的感觉,关系缓和。

四人继续上路。

【陈州】

天河、菱纱、红红脱队。

此时只能­操­纵梦璃,并可选择闲逛或者寻找三人。(注意,天河与菱纱二人一起行动,红红则独自行动。此时有找人的先后顺序。)

闲逛完毕。

『选择支』先找到红/天河。

一:先在一棵树荫下找到红,触发支线剧情——红的家族·二。(影响结局,未触发则无法达成结局二)

(理论上这树荫藏不了一个人,不过红红的确藏进去了……请仔细寻找,使用旋转屏幕的功能,不要轻易错过。)

此时,红红会对梦璃坦言,红家的历史,红家基本情况的介绍,以及自己在来到这个世界前,只是个普通人的事情。

梦璃安慰,说,诸事皆有缘法,或许此行也是天意。

红红感激梦璃,送出‘朱砂团扇’。[每回合回气10%,增加防御3%,所有抗­性­提升5%,鬼魅不能近身](好东西,收藏好)

梦璃以薰香‘宁心’回赠。[免疫‘眠、乱、狂’三种异常状态](此香只有此支线可以获得。)

二:先找到天河。

触发剧情后,红红会自动归队,并增加技能‘祭符’。[战斗中及非战斗状态均可使用,依照符的类型不同,有多种效果]

【湖心岛】

朝右上方千佛塔走去,塔旁遇到琴姬,引发剧情。

【千佛塔】

玩家可选择红红带队,凡要走上错误道路,红红会出声提示,并指出正确道路,所以可以放心大胆地走,并可搜刮出原版游戏无法得到的道具‘祭天地符’[红红专用道具,技能‘祭符’时选择,效果为全体攻击,使敌人损血50%,此技能不受敌方能力影响](可惜只有一张……)

选择其他人带队,无法得到此道具。

剧情过后,一行人离去。

陈州剧情后,几人前往【播仙阵】

红红突然晕倒。

天河、菱纱、梦璃三人焦灼不已。

红红在恍惚中,似乎看见了一个模糊的景象。(此时玩家仅可控制红红)

『选择支』(此选择支影响结局)

走近看清楚/算了,赶快醒来,别让大家担心。

选择‘走近看清楚’。触发剧情——双剑共鸣。(影响结局)

红红只觉得随着她的走近,视野越来越清晰,她看见了一座巨大的冰山,里面有个人冰封着。(是个人都知道这里冰封的是谁!说不知道的,给我重新一周目去!)

玄霄:……想不到居然有生灵到此。

红红:生灵?

玄霄:……你不知道?

红红:……我以为自己在做梦。

玄霄:……

红红:你怎么会在冰里?

玄霄:……

玄霄:(不对)……你是何人,为何会引得羲和啼鸣不止?

红红:……羲和?太阳之神吗?

玄霄:你知道的倒不少……这柄剑名为羲和……莫非你是……

红红:我……?

玄霄:你走近些!

红红:哦。

玄霄:……你不觉得此地寒冷难耐吗?

红红:不觉得啊……好像‘这是剑’还要更冷一些。

玄霄:这是剑……?

红红:嗯,一柄剑的名字,天河说它叫做‘这是剑’。

玄霄:……(天河?)你方才说,那柄剑比此地更冷?

红红:是啊,特别是发出幽幽蓝光的时候,周围全都会结上冰霜,我和天河还拿来冰镇西瓜啊什么的……对了,天河还用它当箭来­射­,还能串起来烤­肉­……

玄霄:……(皱眉)你两次提到天河,他是何人?

红红:云天河就是‘这是剑’的主人啊,也是收留我的人,一个少年,很天然的野人……咳,不是啦,其实他人很好,虽然不大懂人情世故。

玄霄:(云……天河?!)……你可知他父母是谁?

红红:(疑惑)……你为什么这么关心天河?有什么企图吗?

玄霄:……

红红:我只知道他爹叫云天青,在牌位上这么写着呢,他没说过他娘是谁。

玄霄:……?!牌位……?

红红:嗯,他爹去世好些年了……

红红突然眼前一黑,身影慢慢消失。

玄霄喃喃自语:……他竟已过世了……天……河……

红红醒来后,虽然疑惑,却没对几人说明,只多看了天河几眼,引得韩菱纱侧目。

选择‘算了,赶快醒来,别让大家担心。’无剧情。

番外 RPG版“仙剑资料片·红”攻略(中)

【太一仙径】

这里很重要!送上门来练级的地方!各位玩家注意,务必在此地把红红的等级刷上去!不管多难,都要往死了刷!

红红的技能‘祭符’、‘阵法’、‘机关破解’全都要在此升级到七级。(否则一到琼华派,所有支线剧情均无法触发,那就等着流泪吧……)

红红的法术最好选择主修水系,在水系法术全开后,她会继续领悟新的水系法术。可选择辅修风系。别在其他系别上浪费时间了,她没什么天分,学了杀伤力也比其他几人低很多。(问我为什么不早说?那多没意思啊……总要让你们走点弯路。)

好了,刷到你们觉得差不多,就可以上路了。

【昆仑琼华派】

这里系统自动进行判别。

『选择支』

红红等级高于40。触发支线剧情——红的家族·三。(影响结局,未触发无法达成结局二)

夙瑶会因为红红的实力和她手中的望舒剑而惊讶,随后询问她的家世。

红红回答家人均已不在世,数代前红家曾经显赫一时,但最终因为因果报应而式微。

夙瑶沉默,随后令天河、菱纱、梦璃三人去幻境试炼,并说可直接收红红入门,自己亲自教导。

红红惊讶,也没问什么。

红红等级低于40。支线剧情关闭。

四人进入幻境试炼,并被收入琼华派。

此时,若红红曾经见过玄霄,那么,夙瑶会收红红为徒。若未见过,则四人均受慕容紫英指导。

以红红带队,尽情搜刮琼华派,当红红‘祭符’技能七级以上,‘机关破解’技能七级以上时,尚可额外获得道具‘风符’、‘水符’、‘雷符’。[使用时,可使己方同系法术效果翻为四倍,并使敌方同系法术效果减为四分之一]

搜刮完毕,于【剑舞坪】触发剧情——红的家族·四。

慕容紫英说到妖的时候,红红与梦璃表情皆不自然。

随后红红出言反驳,言道妖未必为恶,人未必为善。

慕容紫英拂袖而去。

红红这才对几人说,她记起了一些事情,红家族规中写着,六道生灵,均需判明善恶,而后决定行止,不可以其出生滥杀之。

几人沉默。

剧情后,可随意行动。

当再次来到北方山门口时,会有『选择支』

红红曾见过玄霄,她会提出独自行动,其余三人前往【月牙河谷】,红红自动前往禁地,开启剧情——禁地重遇。(影响结局)

红红未见过玄霄,四人下山,去【月牙河谷】。(之后剧情同原版,结局为结局一。)

【禁地】

红红:……奇怪,这扇门怎么开?总觉得这图案好熟悉……

红红:对了!是那块玉上的!

红红:……玉在梦璃那里……这……一定有其他方法可以打开。这里看起来似乎是什么阵法的结界……

(红红‘阵法’、‘机关破解’等级在七级以下,则只能离去,七级以上,剧情继续。)

红红:……好,总算解开了!

红红走进禁地,羲和与望舒发生共鸣。

玄霄:……又是你?……果然是……

红红:是你?!原来你是琼华派的!

玄霄:……你为何来到此处?难道不知擅闯禁地是大罪?

红红:……师父还没说。而且……不是这柄剑引我来的吗?我一直感觉到一股呼唤的力量……你敢说这和你毫无关系?

玄霄:……你手中的剑名唤望舒,与冰中羲和原是成对之剑。

红红:原来它还有这么好听的名字……这和你引我来有什么关系?

玄霄:……羲和望舒分别数年,此刻互相呼唤,非我所为。

红红:……是吗?……你为什么会在冰里?

玄霄:……你如何进来此地?

红红:……我见外面门上有个空,似乎是用那块玉来打开……可是手边没有玉,所以我就……把门上的阵法给破解了……不过没什么大影响的,那阵法牢的很,只是偶然几次这么破解影响不了它。

玄霄:(惊讶)你破解了门上的阵法?

红红:是啊……(应该不要紧吧)

玄霄:……你方才提到‘那块玉’,也是云天河的吗?

红红:是啊,供在他父母埋葬的地方的。

玄霄:……他母亲竟也去世了吗……

红红:……好像比他父亲走的还早。你认识他们?

玄霄:……吾名玄霄,是天青与夙玉的师兄。想不到一别数年……

红红:……节哀顺变……啊,对了,我好像没说过自己的名字?我叫红,姓氏也是红……听你刚才的话,应该是我师叔或者师伯了?

玄霄:……你师父是谁?

红红:那个一直盯着望舒剑的可疑女人……咳,掌门。既然望舒和羲和是一对剑,那应该都是琼华派的了,难怪她一直死死地盯着望舒剑……

玄霄:……她?哼。

红红:……看来你很不喜欢她……难道和你在这里有关系吗?

玄霄:……你的感觉很敏锐。

红红:……对不起……

玄霄:为何道歉?

红红:……抱歉。今天我先回去吧……以后你若是一个人觉得烦闷了……就再叫我来好了……那柄羲和剑既然是你的,你肯定能控制那什么共鸣吧?晚安。

玄霄:……

禁地剧情结束后,红红与天河等人分开行动。

玩家仅能控制红红一人。之后任何支线剧情未开启,则自动寻找到天河等人,加入他们,之后剧情同原版,结局为结局一。

【琼华派】

当红红等级及技能等级到达系统判定标准后,会依次开启支线剧情,若超过系统预定时间,自动关闭支线。

‘禁地见面’、‘红的家族·五’、‘红的记忆·二’、‘望舒失控’。

当‘望舒失控’剧情发生后,天河等人会回到琼华派。

红红再次昏迷。

紫英看不出原因,天河等人求助于夙瑶,夙瑶嘱咐几人留下红红。

天河等人只得离去。

夙瑶惊讶,红红并不是因为使用望舒灵力透支而昏迷,反而是灵力激增。

夙瑶带着红红去了禁地,玄霄态度冷淡,却也指出并无大碍,只是若不教以高深心法,红红的灵力将无法自制。

『选择支』

红红等级高于70,开启支线剧情——红的记忆·三,红的家族·六。

等级低于70,支线自动关闭,之后剧情同原版。

红红醒来后,避开了天河等人,独自去了禁地。

『选择支』

红红与玄霄见面次数超过6次,开启支线剧情——冰封旧事。

见面次数低于6次,支线关闭,之后剧情同原版。

支线剧情结束后,玄霄破冰而出,红红拒不借出望舒剑,言道自己可以和玄霄寸步不离,但决不能将望舒交于他人之手。

天河等人前往【不周山】,红红以上述理由向天河等人说明,自己必须留在琼华派内。(此时玩家控制天河等人,红红不在队。)

天河等人从【鬼界】回来后,前往【封神陵】,此时玩家可选择是否邀请红红同去。

『选择支』(不影响结局)

是。红红加入队伍。在【封神陵】,句芒出现后,会对红红表示惊讶,战胜句芒后,句芒欲言又止,消失。

开启支线剧情——红的家族·七。

否。红红留在琼华派。开启支线剧情——千金一诺。

回到琼华派后,准备一下,前往【幻瞑界】。

(此时玩家可选择­操­纵红红或者天河,两种选择开启剧情不同,但不影响结局)

『选择支』

红红线。

红红未同去,留在琼华。开启支线剧情——妖类善恶。(红红和玄霄吵了起来……)

天河等人在幻瞑界看到了往事,此时梦璃突然说,有个梦似乎和红红有关。几人看完后发现,那梦里的男子自称是红家人,似乎是红的先祖。

天河线。

红红同去,并在看到那个梦后大惊失­色­,久久不语。

开启支线剧情——红的记忆·四。

天河等人回到琼华派,剧情过后,红红加入队伍。

那什么四圣兽随便砍砍就成,此刻红红使用望舒剑,差不多三五剑敌人就OVER了。

把其他剧情和任务过掉后,前往【清风涧】,开启支线剧情——望舒宿主。(影响结局)

青阳长老终于不忍心,告诉红红她是望舒剑宿主。

红红却反应冷淡,说自己早就知道——玄霄曾亲口告诉过她了。

天河等人知道了琼华派的计划,自然为红红担心,红红却摇头,说,天意从来不由人。

玄霄突然出现,红红以望舒剑拦住,玄霄已阳炎噬心,满身煞气,红红以望舒剑凝冰冻上玄霄四肢,输入自身灵力,待玄霄平复后,两人离去。

天河等人既惊又疑,青阳重光说出所知一切,并指出红红虽修行有所成,但远不能驾驭望舒,此次阻止玄霄又耗去不少灵力,琼华飞升定会让她无法支撑。

天河等人决定一定要阻止琼华派的飞升。

【卷云台】

天河等人劝说红红,红红低头不答,只握着望舒剑站在一旁。

剧情战斗,第一场,对玄霄。

注意,此战并不难打,如果一直有练级的话……但是如果之前太依赖红红而导致主角等人等级不够,那么……请尽量发挥复活药品的作用……

剧情战斗,第二场,对玄霄+夙瑶+红红。

此战可集中攻击夙瑶,只要战胜夙瑶即可取胜。

红红不会主动攻击,即使受到攻击也只会恢复,不会反击。(请把她当布景板,别浪费那个时间去打她了……)

但是,如果玄霄失血超过10% ,那么,红红会出‘望舒冰舞’,并为玄霄回血全部,玩家务必注意……

若玄霄一次伤血超过20%,红红会使用‘祭符’和‘阵法’技能,此时红红会祭上全系别的符,并使用‘速增’的阵法,提升己方三人速度200%(如果你还没忘记祭符效果的话,就该知道,四倍的伤害之下,基本就是瞬杀了……此时红红是敌方人物。泪。)

所以,请大家最好使用单体攻击对准夙瑶下死手,伤到其他的人就不大好了……

战斗胜利后。

剧情后,九天玄女出现。

此时进入结局选择支。

之前若有任何影响到结局的支线未达成,那么,一律开启结局一。

『结局』

【结局一】

在九天玄女出现后,似乎对红红在此感到惊诧,琼华诸人被带至东海漩涡,天河毁去下落的琼华派,而红红却被九天玄女带走,自此下落不明。

一百年后,梦璃回到人间,重遇云天河,得知菱纱已去世。

慕容紫英言道曾于数年前见过已成仙女的红红。

几人如释重负,却始终心存疑惑。

是否觉得这结局和原版游戏基本上没差别?特别是那些在支线选择辛苦半天被打回该结局的玩家,更加憋屈死了吧?那么多事情不明白,谜题都没解开,最后这么个莫名其妙的结局……

摊手,那是因为‘功亏一篑’啊。

何况,原本有些谜题在“普通版”就是没有解开的。解开全部谜题的,只有“最终版”的“真·完美结局”,其他结局,一样压着很多谜呢。

【结局二】

在九天玄女反击玄霄攻击时,红红突然冲出,拦于其身前,虽有望舒护体,依然身受重伤,九天玄女似乎极度震惊,竟然就此消失。红红伤重不治,望舒剑再归沉寂,玄霄惊愕沉痛不已,携羲和望舒双剑消失。琼华派终究于天火中毁灭。

一百年后,梦璃回到人间,重遇云天河。

慕容紫英在屋外一角静静地悼念自己的发妻韩菱纱。(注意这里,CP发生了变化。)

玄霄与一长相酷似红红的女子结伴在青鸾峰作客。

梦璃悄声询问天河,那女子是谁?

天河微微摇头,说,我也不知,大哥几年前带着她来了青鸾峰,后来便几个月回来一次。虽然这么说好奇怪,不过……总觉得那是红。

梦璃若有所悟,又问了一句,玄霄近年来可有阳炎侵体的症状?

天河抓了抓头,回答,最初几年大哥时而会消失不见,似乎近些年都没见到他为这个困扰过。

梦璃抿­唇­一笑。

全剧终。

六二章 梦醒方知天无过

光柱自天顶落下,笼罩了红红的身体。

她眼中最后的景象,就是满地碎裂的妖怪肢体。

原本蕴藏于她血­肉­中的力量,在她杀尽妖群后,重新回到她的魂魄内——包括那被剜出的­阴­阳双瞳的力量……

天地转换,时空破碎……

红红再次有意识的时候,自己已经到了一个怪异的地方。

满是红­色­渲染的世界,炽烈的红­色­给人以压倒­性­的强烈印象。

那红­色­,如欲燃尽一切的末世劫火,如欲染尽霜河的殷红­色­泽。

那是以血作颜料,以火作画笔的无边画卷……

翻腾的岩浆。

灼热的山石。

四处奔跑的地火。

殷红的鲜血……

不知何时,红红遇到了第一个敌人——蜂妖。

她这才发现,她已经不是人类了。

她的心中发生了激烈的冲突:尚留存的人类的心和厉鬼的本­性­,互不相容。

犹如巨斧劈开天地,从此再不能相合——她的过去和未来也将被完全斩断。

她感觉到自己似乎分成了两半。

一半在犹豫,在思考,在为这样殊死的战斗感觉到怯懦——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东西,好可怕……

一半在兴奋,在欣喜,在为这样激烈的战斗感觉到癫狂——来呀,再来更多的敌人,来一个杀一个!

——为什么不能杀?

——因为生命可贵……

[她不是人类,是妖怪——是那些杀死我的妖的同类!]

红红瞬间从原地消失,出现在对方背后,左手雷光一闪,化作链状电光甩向对方。

——为什么不能杀?

——因为杀人需要偿命……

[谁来惩罚?!谁来制裁?!]

[在我死去的时候,有谁救我?!]

蜂妖快速振翅,一阵细小的针激­射­而出。

红红翻身后跃,想也不想,脚在顶上的石棱上一踏,俯冲而下,三道雷光劈过去。

——为什么不能杀?

——因为我不忍心看着生命消逝……

[开玩笑,现在不动手,难道等着被杀?!]

[杀人和被杀,我绝对选择前者!]

[见鬼的道德,通通滚开!]

[我要活下去!]

红心中的争论渐渐停息了,前一个声音越来越微弱,后一个声音越来越强,直到完全支配了她。

[杀了她!敌人,通通杀掉!]

红双手指甲瞬间伸长,放着蜂妖的攻击不理,狠狠地刺向对方的眼睛,血液喷涌而出。

蜂妖发出一声惨叫,更加激烈地­射­出无数细针。

红已从原地消失,出现在三米外——蜂妖右后方。

红慢慢握起左手,指节发出喀喀的响声,电光渐渐缠上她的指甲,她冷眼看着蜂妖的行动,在她甩尾扭动身体时,猛地冲了过去。

蜂妖因为剧痛而嘶鸣时,自身的防御变弱了,她只能无差别地胡乱攻击周围。

红突然出现在她身后,左手猛地向前刺去,指甲直接洞穿了蜂妖的背,在蜂妖前胸开了五个血洞。

红的手指上满是鲜血,尖利的指甲突兀地出现在蜂妖心口。

“安心去死吧!”红收回左手的时候,顺手狠狠捏了一把,尖利的指甲刺破了蜂妖的心脏,一阵温热粘稠的感觉直接传到红的脑中。

红拔出左手,看着蜂妖倒下,瞬间被熔岩吞没。

她把左手放到鼻下嗅了嗅,不由得皱眉,“腥气的味道……”才说完,她突然勾起一抹微笑,一股透出强烈邪气的微笑。

“不过,让人感觉到心情愉快呀,呵呵……”红捻着手指,不断发出阵阵笑声,清脆欢愉。

厉鬼的本­性­便是嗜血杀戮,杀,有何不对?

厉鬼因恨而成,怨恨不消,执念不散——厉鬼是因为人类的怨恨凝结出的东西,违背天地之理的存在……

红全都想起来了,在她死去的那一刻,无数记忆的碎片从脑海深处挣扎而出。

在她遗忘的童年,她失落的十年的记忆中,有着太多的东西。

红家的过往,红家先祖的预言,罪过报应之日,红家末裔的宿命……

‘红家末裔,命运多舛,前途未定。然红家罪过清算,全赖此子,若此子为善,或有因果得脱之日,若此子为恶,则无间地狱可见。’

红家的罪过,为什么要报应在她身上?!

一个声音突然在她耳边响起,‘恨吧——恨你身为红家人!’

她明明没有做错任何事,为什么会死的那么惨?

‘恨你空有这双眼睛,却不懂得运用!’

她家人从未沾染鲜血,为何要被妖怪肆意伤害?!

‘恨你的先祖,恣意屠戮我们的同族!’

她眼看着她的父母惨死,却无法阻止任何事……

‘恨你这般无能,阻止不了任何事!’

昔日名为‘红红’的‘人类少女’死去的那一天,那只妖怪的话深深刻进了她心里。

此刻不断回响的这些话,到底意味着什么?

恨……

是的,她恨……

红家纵然多有过犯,也早已付出代价,为何要咄咄相逼,直到红家人死尽死绝?!

红家纵然多有过犯,也曾积下功德,为何不见善报,只有追缉罪过?!

妖群屠杀,百鬼撕咬——这般残忍的举动,为何那号称‘公正’的天毫无所动?!

她恨上天不公!

“……我以身为红家人为傲,我红红——以红家人的尊严发誓,必将要这天付出代价!”

红闭起双眸,握紧了双手,神情冷定,再无转圜。

她右手在空中平挥,从左到右,光芒闪动,随着她的动作,一个东西逐渐显出了形貌,越来越清晰。

一柄底端尖细,等身长的大镰刀。

在红的记忆中,这是她幼时曾见过的,红家先人使用过的兵器式样。

她被埋藏的那段记忆里,不仅有这些,还有着无数修炼的方法,咒语歌诀,易理阵法……

红开始了疯狂的修炼——枉顾循序渐进的原则、疯狂的修炼……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红不断地做梦,梦到死去的那一刻——悲伤、恐惧、无边的仇恨不断在她心中翻涌,直到超出她的承受能力……

不论睡着或是醒来,她都会不断地看见‘死亡’的那一刻。

定格在那一刻的悲痛、哀舛、怨恨仿佛活了过来,时时撕咬着她的心。

厉鬼招引怨气,聚集戾气本为天­性­。

红更因为这不断闪现的景象趋于疯狂。

嗜血和杀戮的本­性­被无限放大,直到要侵蚀掉她的理智,要把她变成只知道厮杀的怪物……

红终于发现,随着她法力的进展,戾气狂暴地增长,逐渐侵蚀着她。

“我不要变成知道杀的怪物……”

“我定要‘天’付出代价!”

“我发誓——无论变成怎样,我都决不原谅如此苍天!”

红在别无选择的情况下,毅然使用法术封印了自己的那段记忆,连带着再次封印了童年的记忆——她害怕如果还记得这些,会被红家的经历唤醒这刻骨的恨……

当她再次醒来的时候,就会忘记这些画面,就不会被这样的仇恨支配。

这次,要循序渐进地修炼,当她的法力增长到一定程度,自然可以回想起某些咒语阵法,不会像这次一样躁进……

要慢慢地积累力量,直到——她足以承受这一切,即便回想起这些,也不会被厉鬼的本能和这些仇恨支配。

那时候,才是她为红家、为自己,讨回一切的时候……

记忆的回还,直接激发了红沉淀在心中几百年无处可归的恨意。

属于厉鬼的,无边的恨意,终于到到了目标,找到了憎恨的源头——今日的红,恨的已不是那样模糊的概念,不是一个‘天’字可以涵盖……

红家有罪,她承认。

红家当服罪,她认同。

但是红家人与女娲族背负的诅咒,她决不认同!

天有天纲,天道自悬,决不是伏羲三言两语便可以妄下天命决人生死!

天纲她自遵循,天道她自敬畏,然而妄下天命之神,她决不认同!

今日宿命,今日因果,她决不臣服!

碧煞中积累的煞气似乎受到吸引般不断涌出,镇魂铃来不及化解,于是煞气猛然爆发,直接震开了看护夙红的夙瑶。

碧煞自夙红体内化出,与夙红相呼应,不断散出煞气。

镇魂铃发出红光,自行结成障壁结界,阻止这些煞气散溢而出。

这一切,都在夙红沉湎于梦中发生……

镇魂铃的结界被太清等三人所破,夙红也就直接暴露于几人的视野中。

她此刻因为记忆的回溯,怨气集结,下意识地恢复了厉鬼的衣装——红­色­衣裙,上有艳丽的金线绣纹。

太清一时间骇然,“如此惊人的煞气……似乎与这柄镰刀有关?!”

“掌门,现在还是先救出夙红。她的灵气似乎非常狂乱,直似……”清辉欲言又止,面露难­色­。后面的那句话,他不必说,几人已能猜到。

夙瑶听到这句话,焦急不已,直接跪了下来。

“师父,两位长老,救救夙红师妹啊!”夙瑶毫不迟疑地磕头,旁边的夙莘跟着跪了下来,“掌门,重光长老,清辉长老,夙红师姐她……你们一定要救她啊……”

“你们退下。”太清蹙了眉,挥手令两人退开,既有焦急也有忧虑,“煞气浓重,邪气四溢,先以符咒驱邪,再以法术凝神——重光,夺下那柄镰刀交于宗炼细细检查;清辉,准备静心的法术!”

太清说完,凝出数道咒符,念动咒诀,扬手而出。

碧煞护主本能启动,立即作出反应,飒飒几下,斩断咒符。

太清面­色­一变,“此镰刀竟有灵­性­如此……莫非已有魔­性­?!不可能啊,水灵珠尚且在上,怎容它入邪道?!”

重光一心念着咒语,死死地盯着碧煞,右手中剑影化出鹰隼之形,伴随着他的法术同时攻向碧煞。

一击之下,碧煞似乎颇为忌惮,向后退了退,仍拦住几人。

夙红已经慢慢将记忆理顺,思维变得清晰,那些恨意也不再那么浓烈,而是压到心底,她察觉到自身狂乱的灵力后,即心诵冰心诀,心神逐渐安定,煞气也不再溢出,而是慢慢归到镇魂铃中。

因此变故,碧煞上的煞气跟着剧减,攻击­性­也大为减弱。

重光下一击转瞬即至,他不顾会受冰寒冻伤,竟直接握住了碧煞的刀柄,将碧煞从空中扯落,一连数道咒符贴上去。

碧煞嘶鸣不已,却因无主人支持,无法抵挡重光的法力,只得被咒符所制,光辉黯淡下去。

“……掌门,夙红似乎夺回了身体的控制权,快出手!”重光立即松开手,但左手已被碧煞冻伤,生生扯下他一块皮肤。

碧煞掉在地上,发出无声的悲鸣:主人,快醒来……

夙红在诵咒的过程中,突然感觉到碧煞的灵力波动,似乎有警告之意,她立即强制灵气归脉,尽管这样做会稍损道行,她也顾不得了。

快些醒过来!

夙红睁开双眸的时候,正是太清再次祭出符咒的时候,带着深厚灵力的咒符雪花般地飞来,她根本来不及反应,勉强破坏几道符后,其他的咒符尽数打在她身上。

针刺火燎般的疼痛四起,夙红咬了咬牙,竭力克制着自己要反击的战斗本能,右手运起灵力,迅速扯下这些符——或青或黑的伤痕已经出现在她身体上。

夙红甫一落地,清辉长老的法术就落在她身上。

光芒笼罩之下,夙红松了口气,幸好这不是攻击的法术,也不是针对邪道的法术,只是安定心神的法术——不然,她恐怕真的止不住体内疯狂叫嚷着厮杀的念头了……

“掌门,重光师叔,清辉师伯,夙红已无大碍。”夙红略一调息,赶快开口。她无法忍受他们再一次出手了,尽管他们意在‘救人’,可是他们的‘救’对她而言,无异于‘杀’。

“夙红,你感觉怎样?”太清稍稍俯身,关切地看着夙红,“你可记得之前的事情?”

“……夙红都记得。只是些许烦躁,没想到却引发心魔……如今夙红已经想清,再不会出现同样事情。”夙红低着头,暗自平息着体内的灵力。她入梦之后,封印竟被强烈的情感波动冲破,虽然勉强合上,却也足够她调息了。

太清和重光对视一眼,两人长舒一口气。

“你既无事便好……”太清微微摇头,忧虑之­色­不减,他伸手抚了抚夙红的头顶,“你一人在此,若不是夙瑶凑巧过来,晚上片刻,却如何是好?今日起,你搬回高级弟子住处,和夙瑶住一处。”

“不!”夙红反­射­­性­地回绝后,才感觉到不妙,抬头一看,果不其然,太清关切的眼神变成了疑虑。

“你孤单一人,治疗等事都颇为不便。”太清眉心的皱纹更加密集了一些,“难道还要我们再担心一次?”

“夙红不敢……夙红的意思是,不必麻烦夙瑶师姐。眼下她和夙莘师妹住在一起很好。”夙红勉强笑了笑,如今她记忆恢复,谁能保证不会和以前一样,梦里不断重复那惨剧?若是她一个不小心,伤了人或是被人发现不对,要如何解释?!

“夙红师姐,我搬出去就成了!没关系的!我一个人能照顾好自己!”夙莘听到夙红这句话,立刻跑到前面来表明态度,急迫得如被追赶般,“你千万别为我考虑!”

“夙红,以前你一人在此,也没发生什么。现下既然有邪魅入侵,这思返谷怕是需要重新查探一遍,待查探完,你再搬回来,岂不两全其美?”清辉捋了捋长长的白胡子,颇为慈祥地笑着说。

“可是……”夙红还在犹豫,忽然一个人狠狠敲了她的头,她狠狠地瞪过去,才发现是重光下的手。她立刻收回凶狠的视线,低下头作温顺状,心里拼命地说服自己,不能和童颜正太计较……

“你在这里叽歪什么!?叫你搬你就搬,再说下去,以后再不许你来思返谷!”重光左手藏在背后,眼睛瞪得比夙红先前还大,一通训斥如疾风暴雨,只说的旁边几人发楞。

夙红也愣住了。

清辉立刻示意夙瑶、夙莘上前,两人得到眼­色­提示,还能不明白,即刻走上去架起夙红,不由分说地拖走了她……

太清这才看向重光,“你的手怎样?”

“不碍事……”重光忍住疼痛,目光中含着担忧,望着地上的碧煞长镰,“这柄镰刀,无论如何都要让宗炼看看清楚。”

“是啊。”太清心有余悸地点头,“若不是夙瑶发现得早,万一……我们却如何面对夙红?”

“唉。”重光闭目叹气,“她……”

重光只开了个头,却没说下去,摇了摇头,沉默地走开了。

清辉取出一个卷轴,包绕着碧煞几圈,才拿起碧煞,跟着离开。

太清想到先前符咒打在夙红身上造成的伤,和那瞬间散开的戾气,不禁若有所思地看向了夙红的小屋。

番外 RPG版“仙剑资料片·红”攻略(下)

好,“普通版”的攻略已经结束,下面开始“最终版”。

大家是否仍对红红的家族和她自身有许多疑惑,本版本将给与解答。(如果每一支线都解开了的话)

【GAME,START!】

最终版。

流程攻略+吐槽。

所有可取得道具等等的位置均有改变,地图也和原版游戏很不一样,请各位玩家勿受原版游戏­干­扰。

追加资料片后,非人类角­色­显示道行多少,攻防数值等,无等级设定。人类角­色­显示等级。

道行、等级无上限,战斗时可­操­作人员最多为两名。

红红的所有技能具有熟练度与等级设定。

主角一旦死亡,游戏必须重来。游戏不支持S/L大法,支线一旦触发,必须玩到结局,请各位玩家慎重选择。

本版本如有和三代同名法术,一律按照三代的设定,不同的,则按照四代设定。

红红另有数项特别的指标,如戾气值、理智、记忆。

戾气值和两个指标相关,一是道行,道行越高,则戾气值越高;而是‘记忆’,初期‘记忆’数值为零,须不断触发剧情才能提升,数值突破50%前,戾气值恒定不变,突破50%后,会有一个飞跃。

当戾气值高于‘理智’时,红将会进入‘狂’的状态,不受玩家控制,战斗时可消耗一定数值的戾气值,直到恢复正常或者被人挂掉。务必注意此点。进入‘狂’状态后,红的所有数值(除道行)及技能都会上升到一个固定水平,记忆会停在50%处,恢复后则数值还原。

‘狂’的次数若是超过九次,则自动开启剧情——堕落的修罗。红将会彻底失去理智,玩家无法控制,会看到动画中红不断战斗到死的场景,之后回到游戏开头,可选择重新开始。

所以,若是不想发生此等悲剧,游戏初期务必控制练级,道行不可过高。

【炼妖壶】

开头动画后,红红战胜了一群小妖,之后玩家可以控制红红。建议在这时多加练习所有法术技能,并勤加修炼。

红此时武器装备:鎏金红裳,刹罗斩(镰刀)。

红法术系别为雷,此刻能使用雷咒(单体攻击)、惊雷闪(全体攻击)、天罡战气(单体加武)。

技能:瞬间移动(耗神)、念动力(耗神)。

游戏初期,红的物理攻击比法术攻击强,玩家可自行选择多发展哪一方面,在升级时的加点和之前的战斗方式有关,比如,使用物理攻击,升级后会增加‘武’;使用法术攻击,则会增加‘神’和相应属­性­点。

在一段时间后,会触发剧情战斗。

敌人,炎狼妖。

若之前有注意练级,打败他应该不难,虽然也不会简单……

剧情过后,红获得物品‘炎狼内丹’[火系,增加道行三百年]。(注意,红属­性­为雷,若此刻选择自己服用,接下来就是OVER的画面,请重头再来。)

红得知在每月初一、十五有机会出去,开始等待。

【昆仑山】

在系统时间显示到‘八月十五’的时候,可打开菜单,选择‘破阵’。(此技能只有初一、十五的时候才会出现。)

若在其他时间选择‘破阵’……嗬嗬嗬……

红破阵而出,触发支线剧情——天劫·一。

『选择支』

若红的相关数值达到系统要求,则度劫成功,剧情继续。

若未达要求,或日期不是八月十五,则度劫失败,红OVER,玩家请重新来过。

度劫成功后,开启剧情——初遇‘溪风’、踪灭。

之后有场对踪灭的小战斗,稍微留意即可,此刻红的力量有了提升,应该不难打,注意踪灭可能以符偷袭,要及时用雷咒毁掉符,但不可击伤踪灭,否则自动触发剧情——踪灭除鬼,红OVER……

战斗结束后,踪灭会提出要求——拜入琼华。此时可选择接受或者拒绝,均不影响剧情。

踪灭会送出‘冰心诀’[增加理智、降低戾气值](这是个大好的东西,但是这时还不能使用,须等待后续剧情。)

踪灭离去后,暂时与‘溪风’同行,并可选择是否触发支线剧情——娶?!

『选择支』

是。‘溪风’好感度上升,并影响后续事件。

否。‘溪风’好感度不变。

【城镇】

自由行动片刻后,可让红来到一个摊子前,触发剧情——白瓷?

之后有段剧情,然后红会去魔界。

【魔界】

自动发生剧情——真假溪风。

此时玩家会得知,先前的溪风正是红要找的飞绝。

『选择支』

红的戾气值超过一百,触发剧情——疯魔失心。

红的戾气值低于一百,支线关闭。(此时将会自动剧情,红从此在魔界修炼,并在几百年后入魔,成为魔将军——结局一·魔将军)

疯魔失心的剧情中,红自动战斗,并使用‘地煞八卦大阵·不完全版’。(剧情动画不错,大家可以仔细欣赏。)

剧情过后,若飞绝好感度高于10,触发支线——红的记忆·一。

飞绝会在此时提出教红认字,系统提示,冰心诀可以修炼。

之后过剧情,飞绝开始铸造碧煞。(这柄镰刀将会长期跟随红,建议玩家平时多加使用细心保养。)

镰刀铸完后,红可选择是否送出‘炎狼内丹’。

『选择支』

是。飞绝好感度增加。

否。飞绝好感度不变。

自动剧情——玄冰斗碧煞。

红得到镰刀碧煞。[水系,可将戾气值稳定在一定数值不增长。]

之后有『选择支』

红的道行高于一百年,触发剧情——红的记忆·二,红家族谱。

红的道行低于一百年,支线关闭。(之后同结局一。)

之后可以自由行动,玩家最好在此时多练级,同样别忘了平时修炼‘冰心诀’。

触发‘玄冰斗碧煞’后,各项数值达到系统要求后,红自动领悟技能‘­阴­阳双瞳的左眼’。

一段时间后,若之前有触发‘疯魔失心’剧情,那么此刻会有后续剧情。

『选择支』

红领悟了技能‘­阴­阳双瞳的左眼’。触发剧情——地煞八卦大阵的完整版。

红未领悟此技能,则产生分支结局。飞绝好感度低于30,红被打死。(结局二·含恨而终)飞绝好感度高于30,则飞绝会救下红,之后若­干­年,二人成亲。(结局三·魔界眷属)

剧情过后,触发剧情——红的记忆·三。

之后再次自由行动。

在这段期间,玩家可自行选择练级或者和其他魔见面,注意,若和飞绝见面次数过多导致两人好感度超过系统判定标准,自动发生结局三·魔界眷属,慎!

当然也可以选择去找重楼,不过此时是找不到的。

一段时间后,发生剧情——神魔私斗。

之后有『选择支』

红去寻找飞绝——自动发生结局三·魔界眷属。

红使用‘捕风阵’寻找重楼。游戏继续。

自动剧情——溪风私奔。

得到物品‘神界令牌’、‘魔将军令牌’。

【昆仑山】

红和溪风重逢,并触发剧情——知恩图报,红的记忆·四。

之后可自由行动,红技能面板中‘飞行’已打开,可随意做些任务或者升级等。

进入【蛮州附近树林】,触发剧情——初遇静女。

与静女谈话,后引发剧情——占卜。

之后有『选择支』

与静女结义。触发剧情——姊妹同心,红的家族·一。(影响结局)

不与静女结义。支线关闭,自动剧情。红再度离去,不久洪水降世,红在海底城见到溪风,就顺手帮忙,之后因功德积修,飞升成仙。(结局四·飞仙)

可先行让两人多练级,然后前往【蛮州】。

打败城外妖怪,触发剧情——仙女临世。

可领取支线任务——王大娘的扇子,朱砂符,胭脂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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