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晓曼还在责备自己，还在请求翁玉善责罚自己。每次都这样，不到翁玉善发出休息的讯号，向晓曼就不会停止对自己的检讨。在反省自己这件事情上，向晓曼从来都不会宽容，从来都不知疲惫。

翁玉善抬眼看了看向晓曼胖得有些臃肿的脸，他突然觉得很奇怪，人家都说心广才会体胖，可这十多年来，向晓曼一直心事重重，生活在水深火热的歉疚之中，从未见她开怀大笑过，照说应该不会长­肉­的，可怎么整个人还是那么粗壮，就不曾有丁点儿消瘦呢？不，翁玉善从来不怀疑向晓曼忏悔的真诚度与深刻度，也从来不怀疑向晓曼对自个儿的苛求。所以说，这人啊，还真是说不好，以什么形象面世似乎只有老天爷说了才算数。就像他翁玉善，与向晓曼完全不同，可以说事业顺畅，情场得意，要风有风要雨得雨，可就是不见茁壮起来，站在粗壮的向晓曼面前，翁玉善小巧得都有点喜剧效果了。

玉善，你怎么啦？需要吃点什么吗？向晓曼很少见翁玉善这么专注地看着自己，心里禁不住发慌，眼神就有点打闪。

翁玉善摇摇头，仰面靠在沙发上，伸开四肢，闭上眼睛。——这是翁玉善感觉疲惫时所特有的姿势，就像婴儿饿了会吮指头一样自然，又下意识。向晓曼太熟悉了。

你累了吧，要不要我帮你揉揉？揉揉会好一点的。向晓曼没有说错，每一次只要她的手指触摸到翁玉善的身体，翁玉善就会觉得通体舒畅。不要误会，这种舒畅完全不是情人间­肉­体刺激的结果，更不是纯粹的心理作用，而是真真实实对生理机能的有效调治。除了翁玉善，几乎没有人知道向晓曼一手地道的按摩技术能够保持至今，并且功力越来越不可小觑。向晓曼的按摩技术当然不属于无师自通，据说她娘家有位表舅舅是某医院的主治医师，对推拉按摩颇有研究。春心未动前向晓曼曾醉心于医学，尤其醉心于推拉按摩，为此很用心地向表舅舅讨教过，表舅舅对这个朴实无华的外甥女极为疼爱，悉心调教，不仅希望她将来能有一技之长立世，而且也希望她能够继承自己的技艺。如果不是巧遇翁玉善，并且对他一见钟情，死心塌地地要嫁给他，因此而不惜荒废了青春时期的理想，不惜灭了表舅舅的一腔希望，或许，今天的向晓曼会是一个名头响亮的按摩师。但翁玉善从来不觉得是自己害了向晓曼，十多年来，在心安理得享受向晓曼日益­精­湛的按摩技术时，他偶尔也会替向晓曼感到些许的遗憾。翁玉善很清楚，在当今这样一个开放的、机遇遍地的时代，向晓曼凭借自己这双神奇的手，完全可以改变命运，创造出令人*的奇迹。然而，这双手就像掩埋在深山里的珍宝，发出的光亮不管有多灿烂，有多耀眼，观众却永远只有翁玉善一个人，这与其说是翁玉善的幸运，不如说是向晓曼的不幸。由此，翁玉善在感慨造化弄人、命运难测的同时，深觉一个人在选择自己道路时的重要­性­。不过，话又说回来，站在人生的十字路口，谁又能确定自己该选择哪条道呢？谁又能知道哪条道的尽头就一定是阳光普照，哪条道的尽头就一定是­阴­云密布？那么，唯一的方法就是，一旦知道自己选错了路就要立即改道，像向晓曼这样，一竿子Сhā到底，实属不智。

可关键的是，她向晓曼从来不认为自己的选择是错的，她认定自己的错就错在命太硬。——一个曾经渴望成为一名救死扶伤的医生的姑娘，在成长为一个女人之后，竟然沉溺于对命运的迷信当中，这让翁玉善在无话可说的同时，又深感困惑不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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