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动山摇。
轰陷轰噬之声,愈来愈响,仿佛整个山峰都要往这儿塌下来了,还一记一记地发出孽擎擎擎沉重的击打声响。
这时,桌面上的筷着已震散落一地,有些本来嵌在木里梁间的暗器,也给震落下来,客店的铁皮顶子给震得籁籁落下许多尘来,叶告,何梵面面相觑,脸无人色。
何梵满怀忧虑他说:“还是见鬼好。”
叶告不明所以:“怎么?”
何梵望望屋顶,看看快给满布于空间的劲道迫爆的木板客栈,道:“至少,鬼不会把房子都拆了,我们至少还有个遮庇的地方。”
叶告别有看法:“它要是拆房子还好。”
何梵也不明白他的意思:“这还不算是在拆房子?”
叶告满腹忧虑他说:“我看它是在拆井。”
“拆井!?”
“对,”叶告的眼光已渗进了月色,“外面那口井。”
客栈木板间的裂缝已愈来愈大了,凄厉的月色透了进来,照出了大家目光里的惊恐。
罗白乃脸色苍白,连唇也白了:“我错了。”
叶告,何梵倒没料到这小子居然会在这时候认错,便安慰他说:“大敌当前,小月姑娘才不会计较你刚才说过什么莽撞的话。”
罗白乃不耐烦但很痛悔的说:“不是哪!我后悔的是:为什么不跟大捕头上山去。”
他以为遇险的只是在这见鬼的客栈。
山上没事。
一路平安。
只不过世事又岂能尽如人意?
——人总是羡慕人家所得到的,不知珍爱自己所拥有的。
何梵忽“嘘”了一声,神色诡异的说:“你们仔细听听。”
外面呼呼作响,凄啸飓吼,却隐约可闻夹杂着一些奇声异响。
这些杂沓的声响很有点不可思议。
三人听了半晌,叶告忍不住哺哺道:“怎么会有猿啼猴啸的声音?”
罗白乃白了他一眼:“还有狗吠,以及羊叫哩。”
何梵一脸肃然:“我听到……”
罗白乃道:“重物落水的声音?”
何梵道:“不,我还听到梵唱……”
三人面面相觑。
整座店子都在颤动,仿佛,就坐落在一处地震的山脊上。
那铁拔魁梧的身躯也在震颤着,随着震动,他身上的布帛已有多处开始撕裂,颤动得越厉害,他目中的绿芒越厉,好像眼里有一大簇绿色的海藻,正着了火。
只听他咆哮道:“什么东西!?给我进来!”
“砰”的一声,客店的大门终于开了。
两扇门扉,似给狂风骤然卷走。
一下子,大家都看到了店外的情景。
罗白乃,叶告,何梵一时几以为是:白天来了!
外面是那么光。
那么亮。
一如白昼。
——但决不是白天。
白天可能比这更光,但决不会如此苍白。
他们也一度错以为是灯光。
——能在刹那问那么耀目生辉的,不是灯光是个啥?
但也不是灯光。
因为不可能有那么强烈的灯光,就算有,也不能照得那么广那么远那么宽大无边,而且在灿亮里还透露着诡异的柔和。
原来那什么都不是。
而是月光。
月亮很光,遍布荒山,洒到那儿,便掠起了凄寂之意。
从来没有月光会那么光,那么亮,就像一颗晚上的太阳,使大地如苍白的女体,生起污辱和践踏她的冲动。
人在月色中,就像漾在苍白的月色中。
善饮的人常说:“浮一大自。”就好像酪叮倘佯在牛奶河的月色中。
连一向自觉蛮有诗意的罗白乃,一向靠直觉、触觉去观察事物的何梵,以及一向没有诗意专扫人兴的叶告,都生起了“浮一大白”的感觉。
他们都“浸”在|乳般的月色中。
不。
不止月色。
还有杀意。
侵人的杀意。
天地不仁,但杀意却往往不是来自于天,而是来自人。
外面有人。
来人形状古怪。
这人额突鼻大,右手托钵,腕载三条色彩不同的蜜腊,左手抄着竹节多棱,沉重锋锐的塔铜,井臂箍四条水晶镯子,颈上还挂了串玛瑞碎碟拣,神容英武,穿着道袍,正俯首看了过来。
他之所以俯瞰,是因为他高高在上。
使他高高在上的,是因为他的“坐骑”。
他的“坐骑”很高。
很大。
而且还极为罕见,极不普通。
这“坐骑”使这头戴深茶色奇形铁冠的汉子,更形气势,居高临下。
他骑的不是驴,也不是马,更不是骆驼,而是龙。
这头龙前脚粗短,收于胸前,胸宽胁厚,厚茧满身,长满鳞甲,咧开嘴来,比拷佬还大,后腿雄浑有力,尾肥股圆,倒着鳍角,最奇特也最古怪更最好玩的是它的脸:
它长了一张猪脸。
叶告和何梵到底还算见识过这阵仗。
罗白乃则见所未见,闻所未闻,只能叹为观止,目定口呆:
他觉得不可思议。
他竟然目睹一条龙。
——而且还是只“猪脸的龙”!
..
杜小月 第一章踏破铁鞋晤铁翼
txt
第一回案发了
“案发了。”
那骑在“猪头龙”上的怪道人咆哮道:
“出来受死吧!”
——案发了?
是什么案子?哪一桩案子?是房里的死尸?还是柜里的死人?究竟是楼上的断头案?抑或是上楼的无头人?乍听这一声吼,罗白乃都全迷糊了。案发了——案是怎么发的?受死?——谁该死?喊这话的又是谁?怎么形容如此古怪,而坐骑更加稀奇古怪!
“龙……”一时间,罗白乃反应不过来,“猪……”然后指了指自己鼻头,向那古怪道人嗫嚅着问:“——你叫我?”
“不!”那道人暴烈地吼道:“我叫他!”
他用多棱锋节的塔锏一指。
他指的的是店里。
客店的最里面。
那儿只有两个人:
一站。
一睡。
一在床上。
一在床前。
床前的是铁布衫。
他身上裹缠的烂布正在崩裂。
铁布衫整个人也完全绷紧,一只深邃不见底的眼,好像给地狱之火焚烧起来似的,切齿、咬牙、怒爪、瞪目,一触即发,择人而噬,仿佛,他一出手,不是比武打斗,而是撕裂对方,剥其皮,啖其肉,吸其血,破其膛,将之挫骨扬灰,方才逞意。
罗白乃不知来者何人。
何梵和叶告可知道。
他们见过那头猪脸龙和羊脸童以及这铁冠道人。
来人当然就是“四分半坛”的“五裂神君”陈觅欢。
只不过,叶告和何梵也不明白。
是什么案发了?五裂神君为何早不来,迟不来,却在这时候来?到底跟楼下店里满布的暗器和失踪的人有无关系?他为何要明挑着那铁布衫来?
远处,山上,给月亮照得最是惨白的山峰上,隐约又传来惨嗥。
——那是兽的哀号?还是人的惨叫?
公子爷可安好?小余呢?老鱼呢?他们都在哪里?何梵不知道,叶告也不知晓,他们也许只晓得一件事:
他们已遇了一天晚上的鬼!
——整整一个晚上都在撞鬼!
相较之下,现在的遭遇虽然离奇,虽然忽然来了一名骑着怪兽的铁冠猛汉要打要杀说案发,但毕竟好像不是冲着自己来的,何况,这回充其量只是遇龙见怪,还不是撞鬼!
经过那么鬼影幢幢的一夜,他们惊惧的心灵中,最怕的还是:
撞鬼!
铁布衫的牙齿发出互相撞击的密集响声。
那当然不是因为害怕而战栗。
而是因为狂热的杀意。
罗白乃完全不明白他们之间有什么深仇大恨。
他一向都觉得人与人之间本来就不该有什么深雠巨恨。
他一见两人这般对峙,心里便有拆解之意,于是干咳了一声道:
“两位且息怒,且听我一言:”罗白乃做好做歹地道:“这位骑龙大哥,可能你有所不知,咱们这家小店已整整闹了一夜的鬼了,连老板娘也不知闹到哪儿去了,店里横七竖八的只怕已躺下了至少四、五人……所以大伙儿火气难免冒升,都有点儿毛躁——”
“什么!?”五裂神君一听,眉发皆奋张,五官扭曲,向铁布衫怒吼道:
“你又干了什么好事!?”
铁布衫没答话。
他忽然躬背。
曲身。
——这时候他的姿态,就像是俯身准备要冲出去一样。
杜小月嘴里念念有辞。
她好象是在低声跟铁布衫说话,但语音非常低微,以致谁也听不清楚她说的是什么。
她应该是在劝铁布衫。
——可是娇弱的她又如何劝得了暴烈沉猛的铁布衫?
罗白乃看着也难免有些不忍心,于是继续开解道:
“这位铁布衫叔叔,他因为自卑自己身上发出浓烈的臭味,一向自形秽陋,所以脾气嘛难免有些犟,你就……”
五裂神君打从大鼻孔里发出“嗤”的一声:“他是铁布衫!?我铁他家的荷包蛋里的王八蛋!铁布衫一早已死到猛鬼洞里去了,这儿哪有铁布衫!”
“他不是铁布衫?”罗白乃这回倒愣住了,“那么他是谁?”
“他?”
五裂神君赤红的鼻翼嗡动,似又要说难听的话,就在这时,铁布衫忽然伏地就标了过去。
铁布衫因为体形硕大,加上满身缠满了绷带,动作一向看来迟钝蹒跚。
但他这会,几乎是一“伏”地就到了五裂神君身前。
他原来就在客店里杜小月榻边。
他和五裂神君本相隔了一大爿店面,中间还隔了罗白乃、叶告和何梵。
五裂神君人在店子大门外。
也不知怎的,铁布衫只往前一扑,却并没有真的扑倒在地,却像蛇一般地滑过叶告、何梵和罗白乃,“嗖”的一声就到了五裂神君的身前,然后直挺挺的一弹,整个人就竖立在五裂神君的眼前,那头猪脸龙的跟前。
快得不可思议。
也快得怪。
畸怪。
谁也没猜着一向显得有点儿蹒跚的铁布衫,行动竟会这样快,这样怪,这样倏忽。
五裂神君显然也吃了一惊。
他反应忒也一慢。
铁布衫一到,他也一闪身就自龙背上跃了下来。
他仿佛怕人家伤害他的“宠物”多于伤害他自己。
——虽然说豢养一条“龙”作为“宠物”,实在好像不大通,但看五裂神君待那条龙疼惜的样子,确也像是对待“宠物”无疑。
他自龙背上一跃而下,正好面对铁布衫。
“你——”
五裂神君戟指想说什么,却索性什么也不说,一掌就拍了过去;铁布衫盯着他,也不打话,一拳就挥了回去。
五裂神君的身型十分粗豪高大,就连铁布衫的臃肿魁梧,与之一比,也小了两号,矮了一大截。
铁布衫这一拳,打得没声没息,没刮风没起飙,甚至有点迟钝,只这么一拳打了过去,五裂神君却如临大敌。
他沉腰跨马,开气扬声,马上变招,一分为二,两只葵扇般的大手板,左掌按住右手背,龙手心一掌反拍,迎向那悄没声息的一拳。
只听“波”的一声沉响。
“啸”的一声:五裂神君倏然不见了!
他偌大的身躯蓦地“不见了”。
定睛再看,原来他整个人已飞跃过龙背,摔跌到七八丈外去,仰不叉的挂在地上,嗤嗤唧唧的半响爬不起来!
敢情他是给铁布衫一拳震飞的。
——这是什么拳!?
这到底是什么拳法?竟如此厉害,竟可蕴酿了那么强大的杀伤力,几乎一拳就重挫双掌迎击的“四分半坛”的五裂神君!?
铁布衫只闷哼一声,身形微微一顿。
然后,他侧首。
他侧首的原因,是因为那头肥龙硕大无朋的身躯,碍住了他的视线。
无论怎么说,铁布衫的姿势和反应,确有些迟缓、吃力。
之后,他发现五裂神君倒在地上,就倒在井口那儿。
他马上举步。
看他的情形,是要过去再补上一拳。
可是那头猪龙嘶吼了一声。
这一叫,委实惊天动地,撕心裂耳。
铁布衫仿佛这时才察觉到那巨龙的存在。
他抬起头。
那龙红了眼。
它一记爪子就砸了下来。
这巨龙的大手,只要一把就能将坚硬的岩石抓个粉碎,更何况是人头。
第二回停手·住手·龙首
罗白乃想大叫:“停手。”
他欲叫不能。
因为他可以叫人“停手”,但他不能叫一头野兽“停手”,——他若叫“停手”,它可会不会听?或许根本不是“停手”,而是“停爪”,或是“停咬”,抑或压根儿不该说人话,而是吆喝一声,或发出呼啸,或直接讲兽语,它才会听得明白。
——可是“停手”的“龙话”该怎么讲?
再怎么说,他都不忍见铁布衫本已负伤累累,到处伤烂的身躯,还要吃这一爪子。
——只怕,这一下得要变成稀巴烂了!
却见铁布衫没退。
没避。
也没闪躲。
他只是一仰首,一拳打了上去。
那一拳正好打在那头正咆哮得飞砂走石的龙爪子上。
这一刹间,罗白乃第一次十分同情起铁布衫来——尽管这厮时常吓唬他。
因为那比海碗大的拳头,当然要比罗白乃大上两倍,但跟这龙爪子一比,大概十二比一都够搭不上;罗白乃知道铁布衫可有苦消受了。
只听轰隆一声。
罗白乃以“吾不忍观之矣”的心情把眼一张,忽然发现了一件事:
不见了。
什么不见了?
不是铁布衫。
而是龙。
龙怎么不见了?
——何况是偌大的一头怒龙,一怒则山摇地动,一吼则地动山摇,一发火就石破天惊。
然而它怎么不见?
怎能不见?
当然它不是“不见了”。
它只是飞了出去。
它不是忽尔“长”了翅膀,“飞”了出去,而是给震“飞”出去的。
——震飞它的,正是一拳:
铁布衫的一拳。
——那一拳正打在龙爪子里,龙爪反震,向上一抖,“啪”地打在龙首上,那条龙就这样“飞”了出去。
那头龙飞过井口,比五裂神君摔得还更远一些。
罗白乃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现在他应该叫“停手”了。
因为铁布衫稍微怔了一怔,然后,又直挺挺硬绷绷地向井口走去。
看来,他非但没有“停手”的意思,简直是还想“动手”下去。
——“动”他的拳头。
他一动,有好些影子也同时动了。
那是一群“小人”。
羊脸的“小童”——天知道它们是人是羊。
他们一起阻拦铁布衫。
这些小妖怪一共有二三十个,有的从后,有的在前,有的打侧,有的一个拉着另一个的手,有的一个站在另一个的肩膊,有的单个人滚了过来,有的打叠的上,它们足有四、五只长着蹄子的小手,一齐攻向铁布衫。
铁布衫只是一个人。
他们则有的扯、有的啃、有的噬、有的咬、有的撕、有的刺……从不同的角度,攻向铁布衫。
为的只是要阻止铁布衫前行。
——不许铁布衫进一步伤害他们的主子。
铁布衫只呆了一呆,然后,亳无感情的,甚至亳无感觉、毫无感受的又打出了一拳——
这一次,罗白乃真的忍不住大喊了一声:
“停手!”
他喊也没有用。
他向龙呼喊,龙是不会“停手”的,因为它不会听人话,
他现在向铁布衫喊,也一样没有用,因为铁布衫根本不会听他的。
拳已经打出去了。
罗白乃这次真的“不忍卒睹”,他怕这么一群虽然形貌畸怪但活生生、活活泼泼的小孩给一拳打成了一团团的血肉模糊。
就在这时,有人怒吼了一声:
“住手!”
铁布衫没有住手。
他这个人,一旦动起手来,好像没有收回的可能,甚至他出拳也是机械式的,没有感情,乃至没有感觉,甚至可以怀疑,他除了这样直挺挺的出拳之外,根本就没有其他的招式。
所以他一点“住手”的意思都没有。
但有人及时挡住了他一拳。
五裂神君。
五裂神君接了他一拳,震飞出去,躺在地上好一会儿起不来,但接着那头肥龙为他接了一拳,他就这样回过一口气,立即又掠了过来,再接下铁布衫的一击。
这次他不是以双掌直接去抵挡铁布衫的一拳。
而是用一对大袖子,一反一甩,卷裹住铁布衫的一击。
同一时间,那些羊脸小童,有的用小手按在五裂神君的背上、身上,助他抵抗铁布衫的拳劲,有的依然攫向、攻向铁布衫,要分他的心、消减他的拳势。
可是,在铁布衫打出这一拳之后,眼前、身边尽为一空:
只剩下了五裂神君。
所有的羊脸小童(或童脸小羊)全都给震飞出去。
只有五裂神君还屹立着,挺住了铁布衫之一击。
看来,那些“童脸小羊”的确为他的主人消去了不少劲道。
不过,五裂神君的样子看去也很不好受:他整张脸都胀红了,成赭色,像要呛咳出来,但又不敢真的咳出来似的——因为一旦咳出来,恐怕不是气,也不是痰,而是血,而且,这一开口,真气就要泄了。
所以,五裂神君憋在那儿,乱发一般的须根根竖起。
铁布衫只看了他一眼。
——他到底有没有看,连五裂神君也不知道,只知道他那双给重重裹在布帛里的一双深邃的眼睛,让人一旦接触,就深陷进去,像两个无以自拔的陷阱。
然后他顿了顿。
接着又一拳。
又是一拳。
仿佛,出拳对铁布衫来说,是全不重要、无关宏旨的事情。
可是,谁还能接得下他的拳!
忽然,有人喊道:
“给我住手。”
按照前例,铁布衫说什么也不会住手的,反正,他也像是野兽一般,根本听不懂人的语言。
当然,也不懂得去珍惜人的生命。
不过,离奇的,他这一次却是停了手。
那一拳并没有打出去,而且,他还回了头。
也许,能令他“住手”的原因只有一个:
因为那声音是从后头传来的。
所谓“后头”,係在客店里。
叫他住手的人是在客店内,既不是叶告,也不是何梵,更不是罗白乃——要是他们三人,铁布衫更加不会住手:因为他们还不够份量。
但这人一喊“住手”,铁布衫只好“住手”,也不得不“住手”。
也不一定是这人的份量足以令他“住手”,但他却毫无选择余地。
因为这人就在杜小月床榻之上。
——杜小月就在他的手上。
“离开她!”
铁布衫自牙缝里迸出了这三个字。
“凭什么要我放了她?”那人反问。
铁布衫冷哼:“你离开了她,我就放了你们两个!我说的话一定算数!”
“我为什么要相信你的话?你凭什么要我相信你的话?多少为你卖命的人都为了听你的话而枉送性命,你还要我们相信你的鬼话?”那人问一句火一句,说到后来,好像火已烧到了他头上,连鼻孔都快冒出烟来。
铁布衫完全回过身来,盯住了店里忽然现身的人:“你知道我是谁?你再不放她,只是自寻死路!”
“你化了灰我都认得你!”那人长发一甩,意态波磔地道:“你再化妆成僵尸、死人、鬼怪、一张脸黏满了符咒、全身绑着绷带都没有用,我早已认住了你:好事多为、恶事做尽的吴铁翼!”
嗡的一声。
不但是叶告,还有何梵,连同罗白乃,全在脑门里“嗡”了一声:
吴·铁·翼!?
——众里寻他千百度,踏破铁鞋无觅处的吴铁翼,居然就在这里!
而且,竟然就是铁布衫!
——铁布衫会是吴铁翼!?
天!
一时间,他们都不敢置信,也不得不信:
原来,他们千山万水、千方百计上得疑神峰来,要追缉的吴铁翼,竟然就在眼前!
稿于公元二千零二年上半年,平生第三大浩劫时期。
校于零二年五月中,“避难”入圳,隐居“侠士楼”得以苟延、喘定。
.。
杜小月 第五章贪
txt。
第一回来者何人
月色通明。
月华满天,恍如白昼,隐约、仿佛、恰似还有点诡红。
——然而,叶告、何梵、还有罗白乃,心中却不明不白,只觉诡然。
吴铁翼怎么会是铁布衫?
铁布衫又怎么变成了吴铁翼!?
铁布衫在重重绷带里露出两盏眼灯、就像两口井:
两个深渊。
然后他发出一阵惊天动地、划破月夜、鹊隼惊飞、震耳欲聋、如彪似魈的怒啸,久久不息。
只听一个语音悠悠地道:“吴铁翼,你鬼哭妖嚎也没有用。案发了:你已经给包围了。你的诡计已给识穿了。你走投无路了。”
铁布衫本似一头受困的兽。它虽然受创、负伤,但它依然是一头杀伤力奇巨的怒兽,它仍然没有放弃,它依然在斗。
他不屈服。
他不放弃。
——他仿佛是万兽之王,虽伤牙去爪,但负创反扑,依然百兽莫敌,战无不胜。
可是,当这带点沧桑、有些儿懒洋洋的语音一出,铁布衫如受重击。
他深邃如吞噬了人的眼神,忽然有了惧色。
他甚至还低吼了一声,好像旧创发作。
他还微微颤哆。
他几乎还想退走——如果有路可逃的话。
——这个满身是伤、还是铁打的人,居然也有害怕的时候?
——这传言中狡猾奸诈、心狠手辣的人物,竟然也会有畏怖的对头!?
——如果有路可逃的话,铁布衫一定会遁走。
但没有。
没有路了。
——在这声音还没响起来之前,这人还没亮相之时,也许,铁布衫还有路可遁。
可是,他在那时候不能走,要走,除非先放弃杜小月。
显然,铁布衫不想那么做,或者,他不能那么做。
就那么一迟疑间,那语音响起,铁布衫感到震怖,接着,一人出现了。
人在月下。
月照大地。
人却不是在地上。
而是在屋顶。
这人,一只脚屈膝提至腹际,以一足尖立于屋檐之上,俯视苍茫大地,语音如同浮在千山云外。
铁布衫向上望了一望。
他在抬头之前,仍然充满了惊惧。
但奇怪的是:当他仰首看了一看之后,反而惧意大大的减少了,代之而起的充满了疑惑的眼色。
这些,也许别人没注意到,但何梵和叶告都看到了:毕竟,他们都是无情一手训练出来的爱徒。
在屋顶的人,飘飘欲仙,一面惨白,不过,叶告和何梵,虽然好像有点眼熟,但都不认得这个人。
他们不由得望向罗白乃。
罗白乃说什么都比他们先到这儿,他们都希望罗白乃能告诉他们来者何人。
相处这段时间,他们因历过患难,三人在打打骂骂中已建立了一种深切而非凡的信任与交谊,在他们年轻的心灵可能尚未察觉,但感情上实已不可抹煞。
只不过,罗白乃的神情仿佛比他们更迷茫。
他好像也不知道来者何人。
他反而不解的望着叶告与何梵,带着轻微的责备:好像怪他们为何不告诉他“吴铁翼就是铁布衫”。
其实叶告与何梵当然也不知道:吴铁翼怎会是铁布衫?又臭又烂的铁布衫又怎么竟变成了大奸大恶的吴铁翼?——实际上,他们只知道要打大老虎,追捕奸官吴铁翼——但吴铁翼长什么样子是什么人物,他们可没见过,只不过,也从没想过这几乎上动用了“师父”和三位师叔一齐追缉的盖世贪官,竟然会是一直待在客栈里阴魂不散又破又烂而且奇臭无比的铁布衫!
不过,现在无论罗白乃、何梵、叶告都一眼便看得出来:
铁布衫已无路可遁了。
因为,在屋顶上出现那汉子之后,接着,还有人陆续出现。
他们都自客栈内走了出来,而且很快的也极有默契的形成了包围:
他们一共是四个人。
四个女子,四个方向,包围住了铁布衫。
为首一人清贵脱俗、哀艳醉人,令罗白乃“念兹在兹,无时或忘”迈到了“思君如明月,时时减清辉”之地步的:
绮梦。
她在。
她来。
——她还活着。
而且还活得更艳更美更绝楚,更因为她正充溢着一种报仇雪恨的快意之故吧,她现在看来更加英风飒飒,而这正是使得一个美丽女子变成美艳不可方物的盖世情怀、绝世气质。
罗白乃看了,心中呻吟了一声,口里却喝了一声来。
绮梦徐徐走了过来。
她手里绰着枪。
她盯住铁布衫,那眼神很奇怪:有愤懑、有惋惜、有憎恨、有厌恶、也有怜悯、有杀气、更有其他复杂奇异的情绪。
她大约在离他七、八步之遥,站住,看着他,仿佛他身上的绷布是一张玄奇的藏宝图,好一会才自血色消褪的红唇里迸出了第一句话:
“原来……真的是你。”
铁布衫退了一步。
他身形有些踉跄,眼里也流露出悲哀之色。
“你既然一早已经来了……又……又何必瞒着我?”
铁布衫低下了头。
不知道他在看自己月下臃肿古怪的影子,还是在看自己带血崩裂的绷布,总之,他的血布和影子都在月下微微抖颤着。
“你要欺瞒我……也不必……不必扮成这个样子啊!”
说着,含泪的绮梦,走近了一步。
“不!”
铁布衫蓦地警觉,叫了一声,语音跟他平时的低沉沙嘎,全然不同。
“你……不要过来!”
他嘶声道。
很情急。
但语音不再如怪兽悲鸣、呕哑难听。
——反而,保留了一种遍阅世情中年汉子的深沉魅力。
第二回黑夜的白牙
绮梦客栈在疑神峰山下西面。
疑神峰在山西。
绮梦在客栈前。
天上有月。
月影西移。
月照西乡,就像黑夜里的白牙,周缘还带点惊心的殷红。
绮梦在月下,如诗如梦,但她的话,却一点也不诗意、梦味,而是腾腾杀气:
“你怕我?……堂堂虎威通判吴铁翼,也怕我这一个小女子?”
她口里说着,便要行近,铁布衫又退一步,轻声叱道:“你再过来,我可要动手了!”
绮梦笑了。
笑得有些凄然之意:“怎么?终于,惜花好色的吴铁翼,也要露出本来面目,要杀女人了,要杀我了。”
她一面说着,擘着枪,在月下,迫近了一步。
一小步。
铁布衫不由自主的又向后退了一步。
这一退,他可离后面包抄他的人又近了一步。
随绮梦一起自客栈步出来的人有三个,其中一人,早已经到铁布衫的后面。
铁布衫一退再退,那人冷哼一声:“你再过来,我也要出手了。”她用的近乎是铁布衫刚才的语气。
说话的人是个女的。
这人罗白乃、叶告、何梵都认得:
她是剑萍,
除了剑萍,跟绮梦从客栈里一起出来的,还有两个人。
她们都是女的。
她们各分四面包抄,塞住了铁布衫的一切去路。
这两人他们可全都认得。
一个是李菁菁。
——李菁菁就是那个一向负责店里酒菜的伙计,人很好看,但不算很漂亮。
她就是给绮梦评点为“善于点|茓”的“手帕交”。
另一个是言宁宁。
——言宁宁就是那个一直都是负责打扫客房的伙计,人长得很漂亮,但却不是很好看。
她便是那个绮梦特别引介为擅箭法而又能扮各种声音的“小妹妹”。
她俩跟剑萍、绮梦,对铁布衫作了四路包抄。
罗白乃一见她们,喜甚,不禁欣然喊了出来:“你们都没事……那就好了,刚才楼上、楼下都有死人,还闹鬼呢!那鬼还凶着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问到这里,罗白乃也住了口。
因为他知道自己白问了。
——大家已剑拔弩张,随时动手,如临大敌,一搏生死,谁还有余裕为他们这三个“小孩子”(当然这称讳是罗白乃最不喜欢也决不认可的)解说来龙去脉!
有时,罗白乃想过:还是当名捕好!要是这番话是无情开口出声,谁敢不答?谁能不理?万一名捕生误会,拿你当罪犯办,好运气是五花大绑回衙交差,万一心情不好,三两道暗器把你打个七八个窟洞,看你还敢不敢爱理不理!
罗白乃只痛恨自己不是名捕——虽然好歹也是个衙差、皂快,但跟什么四大名捕相比,的确还是有差天共地的距离。
就为了这点,他立志要当大人物。
他矢志要当名捕。
大概在一生里,谁都会生起向伟大目标勇往前进的念头。
——我要成为谁谁谁……
——我一定要做到什么什么……
——我说什么也要无枉此生!
想是容易。
做到却难。
那要漫长的坚持、忍耐、等待,以及长久的努力,过人的才能,还要很好的运气才行。
这种油然而生,气冲牛斗的大志与豪情,大抵上,都是瞬生瞬减的居多。
——罗白乃呢?
他够不够毅力?够不够幸运?够不够能耐去完成他的大志?
你说呢?
你呢?
铁布衫不再退后,他露出了白牙,在黑夜里分外森然。
“梦儿,你又何苦迫我于绝?”
他一叫“梦儿”,绮梦听得心里一软,但到这关头,牺牲的人命已太多了,发生的事已不可弥补了,是以她心虽想了一想,但语音更冷酷:
“到这时候,你还跟我说这种话?吴大人,这条路可是你要走的,你逼我们走上不归路的。”
铁布衫道:“我从来没有想过要逼绝你,我最多只打算把你逼下疑神峰,迫出野金镇。”
奇怪的是,自从绮梦叫破他就是“吴铁翼”之后,铁布衫的口齿也便活起来了,他甚至还苦笑了一声:
“或者,我一早打算把你逼绝,就不一定会有这般下场了。”
绮梦冷笑道:“你下场?我们才刚刚上场呢!你想就这么下场?没那么容易。”
吴铁翼道:“我知道现在上场、下场已由不得我,我已没有全身而退的机会,我甚至没指望能活下疑神峰,没期待能活出山西,可是,梦儿,你也未必是站在胜利的一边,你自己得要小心——这其实也是我原想要把你迫出此地的主因:绮梦客栈有什么好?你何必终老在这儿?何苦为它毁了半生?”
绮梦陡地笑了几声,说:“你要逼我走?”
吴铁翼道:“我是为你好。”
绮梦道:“你不想我长留客栈?”
吴铁翼道:“这的确是个不祥之地。”
绮梦道:“那你却又明的暗的、千方百计、过关斩将、装鬼扮神都要来这里!?”
吴铁翼叹了一声,半晌才道:“贪。”
绮梦倒是愣然:“贪?”
吴铁翼道:“我就是太贪心,所以才会来到这里,才会落到这田地。”
绮梦倒是听明白了。
——贪。
一切都是因为“贪”。
吴铁翼又道:“我本来是朝廷大官,转移至地方高官,权高势大,富贵荣华,若我不贪,何以沦落至此,亡命天涯?谁人治得了我?谁不怕我敬我?贪爱嗔痴,我就是不满足,不自制,不甘心,不认命,到头来,越贪越多,越多越觉不够,越来越贪,终于支持不住,垮了,一垮,就祸事接踵而来,愈挣扎愈泥足深陷。从来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我一旦失了运,案发了,就福全不至,祸事连场。我再奋发转进、攫锋避锐也没有用,一路知交尽掩门,酒肉朋友尽成敌,对我好的也给我拖垮了,对我坏的趁机落井下石,或幸灾乐祸——每个人都总有他的罩门和破绽,你说,如果我不‘贪’,会有今晚的死局吗?”
第三回贪狼
绮梦沉默了一阵,才叹了一声道:“你就是太贪了。”
吴铁翼待绮梦认可了之后,却又加了一句:“可是,朝廷人人都贪,独我不贪,岂不吃亏?武林中人人都以暴力攫取权力,独我不为,岂不成了箭靶?江湖上谁都贪财牟利,独我不谋,岂不成输家?这就叫‘人在江湖,身不由已’吧?我也想只要我掌大权、得大财后、就放下屠刀,助人为本,行善最乐——可惜我还没等到那一天,就成了仓惶天涯客、流窜亡命徒!我虽是贪,但贪不是问题,问题在我运气不够,贪婪尚未成功先成仁而已!其实刘邦高祖不贪,不能开创大汉;太祖皇帝要是不贪,岂能立宋?大人物无有不贪,不贪权利,也贪盖世名气,就算小人物,也贪多一亩田多一锭银子,那有什么错?真的完全不贪,不如出家当和尚,否则就是不长志气、不入流之辈。”
他刚刚才检讨了自己因贪而败,但见别人也这么认为了,他反而要为自己辩护澄清起来。
——有一种人,是聪明人,一旦掌权,也是盖世枭雄,他就是可以反躬自省,但就不得人家批评攻讦。
也许,他就是这种人:他可以骂自己,检讨自己,但却不可让人责备他,斥他。
绮梦好像对吴铁翼这种反复的个性,已习以为常。
她似不打算驳斥。
但还是有人反驳这番话。
而且很有力。
“大丈夫之贪,当有所为,有所不为。一个人的贪,是可以用来建立不世功名的。你说的对,李世民若不贪盖世功名,岂有能容万邦的盛唐?韩信不贪生怕死岂有他日决胜千里,为汉帝奠定不世功勋?就算一个布衣,为贪求夜亦照明,才发明蜡烛;一个佃农,为贪图丰收,才努力耕作;一个书生,为贪状元及第,才发奋读书。——贪没什么不对,但把贪婪全建立在强取豪夺、不择手段、杀人越货、掠劫诈骗上,即是把人家的损失、惨痛来满足你的欲望,这叫贪,而且又狠又狼,是好汉所不耻的,你身为父母官,又是武林大豪,却还用这种手段,既要为逞你一已之私而烧杀无算,又要替你卖命的人为了填满你的欲求而一一牺牲,你这贪狼星曜入命的人,闹到走投无路、荒山授首,是不是也合当应有此报,自取灭亡?”
说这番话的人在高处。
居高临下。
振振有辞。
吴铁翼乍听,已震了一震,仰首,只见是那独立于屋上的汉子。
他听了前段,已待反驳,但却忍了下来,等汉子把话说完了,他才一个字一个字的问。“你、到、底、是、谁?”
绮梦叹了一声,她答:“他?站得那么高,飞天也似的,当然就是‘飞天老鼠’了。”
“飞天鼠?”吴铁翼又是愕了一愕:“梁双禄?他还没死!?”
“他能在这里出现,又在这儿说话,当然没死了。”绮梦嘴角有一抹浅笑,“他说的话很对,你就是太贪了,也太狠了,更太狼了。”
她顿了顿,再补充了一句:“你有今天的困局,完全是自找的。”
吴铁翼的语音变了。
他变得温柔和温文,一点儿也不像野兽般呼啸悲鸣的铁布衫。
“我之所以有今日,的确是纵欲不知敛,贪婪不知收之故。”他感慨地道:“可是,如果打从一开始我就把你给牺牲掉,说不定,我也不会先机尽失,以致全面捱打,落得如此田地!”
绮梦剔起一条眉:“哦?那说来我倒要感谢你才是了。”
吴铁翼苦涩的说:“你别讽嘲我。其实,我也知道你老早在等我来,要将我擒杀于客栈,是否?”
绮梦冷笑:“擒则必然,杀仍未必。”
吴铁翼道:“你一早就部署好了,甚至号召了白蝙蝠、五裂神君、飞天鼠和飞月等人过来助你一臂之力,是不是?”
绮梦倒有点讶异:“你明知却还来送死?”
随即她又恍然道:“那也难怪。梁飞鼠刚才就说是太贪太狼,你是明知山有虎,但就太贪了,也会偏作虎山行的。”
“虎?虎倒没有。”罗白乃在一旁忍不住更正道:
“他是明知山有鬼,偏作鬼山行。”
吴铁翼忽道:“兀那小子,如果我要宰你,你早就死了五十二回了,你可知道你为什么到现在还活着讲这种无聊话?”
“不知道。”
罗白乃答。
他是真的不知道。
他也真的想知道。
“那是因为有人不许我杀你。”
吴铁翼说,带点忿忿。
“谁?”
罗白乃不明白谁是自己的“恩公”:
“哪一位是我的‘大贵人’?”
吴铁翼冷哼一声,向内指了指。
“杜小月!?”
罗白乃心忖:一定是我歌声太棒了,样儿太帅了,举止太潇洒了……至少,这儿有一个红粉知音。想到这里,忽又念及自己所目睹的,不禁机伶伶的打了一个寒噤。
可是他还是不明白。
不明白吴铁翼为什么会听杜小月的话,更不明白杜小月为何要替自己求饶。
绮梦忍不住推论下去道:“不管虎山、鬼山,你既知我要害你,你为何不先下下为强,却装成这邋遢脏模样……这……这不像是你的个性。”
吴铁翼惨笑道:“我岂是自愿要变成这样子的?”
虽然他仍有层层绷带裹着面,但谁都可以推想到他神情必然甚为苦惨。
绮梦听出了他语音的悲愤,有点愕然:“没想到虎威通判也有给人迫害的一天。”
她带点惋惜又道:“你是给四大名捕迫得走投无路、矇脸易容的吧?”
吴铁翼沉重地摇头:
“不。”
“我是给我自己害的。”他沉甸甸地道:“也是给我自己的个性害的。”
绮梦同意:“像你这种人,也只有你自己才能害死自己。”
吴铁翼道:“但真正害我的,却不是我自己,而是你。”
第四回风流就是到处留情
对这句话,绮梦是全然的不可置信。
吴铁翼显然也明白她所思。
“自从上次‘猿猴月’之聚后,你就决心等我来,然后下毒手,对不?今年,五裂神君之所以来早了,就是你特别提早召集他来的,对不对?”
“对。”
“你为什么要这样绝情?”
“我恨你。”
“你恨我,是因为我对你绝情?”
“我恨你,是因为你太花心。”
“你一早已知道我风流成性。”
“男人总说自己风流,其实不过是下流。风流是到处留情,下流是到处留精。”
“你骂的对……但我向来如此,你是知道的。你明知故犯,跟我在一起,那又何必突然跟我翻了面。”
“你所作所为,你自己心知肚明。”
“好吧,”吴铁翼忽然改了声调,带点央求,“我们可不可以进去再私下详谈?
“进去?”
“客栈。”
“不必了。”绮梦冷静地接近冷酷的道,“我跟你已没有什么私下的话。我更不想让帮我的人误解。”
“你在这儿也一样危险。”吴铁翼语音有点情急:
“世间事,不是一切如你所知而运行,也不是每人都如你所信般行事。”
“我知道。”绮梦冷然道,“但他们都比你好,都比你可信。”
“我……就那么不值得你信任!?”吴铁翼干涩地道,“我——一直都曾对你那么好……”
“但也曾对过我那么坏,那末的不诚实;”绮梦的语音像伤尽了心,“而他们都为我出生入死,有几个还真的牺牲、丧命了,我不信他们,难道信你?”
吴铁翼捂着心口,好半晌才道:“好,我知道你不再信我,那是因为……我曾跟你后娘有染……”
绮梦双目陡然露出杀气:“这种事,你还有面子在我面前说!”
吴铁翼居然把话接得下去,“所以我方才要求你到店里去说。”
绮梦粉脸气得煞白昂然道:“那也不必,你高兴在这儿公开说就说,反正,丢面的不是我,而是你自己。是你自己太狠,太贪太狼,我才找人来对付你。是你对不起在先的。我可没做什么见不得人的。”
“是我见不得人。”吴铁翼道,“我现在就见不得人,但我对你不算狠。”
“这还不狠……”绮梦怒笑,悲愤地道:“你对我后娘也——”
“我可不知道白孤晶是你后娘。”吴铁翼道,“你比谁都知道,东北神枪会孙家是个偌大家族,我根本就不知道哪个是姓孙的,哪个不是姓孙的,哪个跟姓孙的有什么关系……”
孙绮梦杏目一瞪,一向令人只觉妖媚的双目,变得英气迫人:“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无意得罪你们孙家的人。”吴铁翼道,“我只不过要说明的是,我开始与你后娘一起的时候,根本不知道她是孙家的人。“
孙绮梦冷笑:“你对女人一向都是有干错,没放过的——这点我知道。”
吴铁翼道:“我就是因为不知道她是‘神枪会’的人,而且,还是那么重要的人,所以才跟她……那已是十几年前的事了,我可是之后才认识你的。”
绮梦粉靥煞白:“我那时候根本不知道你和她的关系。”
“我也不知道。”吴铁翼道,“我跟她有了不寻常的关系后,承蒙令尊大人瞧得起,邀我到东北,才结识你……我们在一起,过了好一段开心的日子之后,有一日,孙三点设宴,我才知道原来白孤晶是他小妾,也是你的后娘……”
绮梦道:“那你该吓坏了吧?我爹可不是好惹的!让他知道的话,他可把你骨头都啃了……”
吴铁翼道:“说实在的,我可不怎么畏惧令尊。不错,他武功高,权谋重,在东北武林声望可是数一数二的,谁敢不从?可是我还是不怕他的。”
绮梦寒着脸叱道:“你敢这样对我爹……”
吴铁翼忙不迭道:“不是我故意要惹你生气。一是你爹只在东北一带横行,一出东北,他可不一定比得上当时的我,所以他才邀我赴东北,商讨联盟大计。二是他在东北也不作好事,野心比我还大,权谋比我还深,‘山东神枪会’孙家一脉给他的利欲薰心搞得乱七八糟的,恐怕你比我还清楚……”
绮梦一时无法反唇相驳。
——因为他说的是实话。
“要不是他强蛮无理,声名败坏,你也不必远走山西,枯守疑神峰了,是不?”吴铁翼知已说中她的心事,“他的所作所为,也不比我好上多少,有的甚至比我更下作,这点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吧?所以凭什么要我敬他?他只不过也是要利用我为他扩展势力而已。”
“你……”绮梦恨恨地跺足道:“你少提他!”
“我。我提他是因为:他笼络我,除了是为了要利用我替他将势力带入中原武林之外,便是他向我提到山西疑神峰上,猛鬼洞里的神兵传说。”
绮梦冷哼道:“你听了当然就食指大动了。”
“我是食指大动,而且贪性又起;”吴铁翼一双深邃的眼睛,又透过重重包裹而寰顾全场,“说下去就牵涉到这武林机密,你真的要我在这里公开的说?”
绮梦道:“为这件事,已发生了那么多怪事,死了那么多无辜的人,还要有秘密么?要嘛,大家都清清楚楚,我可不想成为少数知道秘密而枉死的人。我更不想陪你去死!”
吴铁翼道:“孙三点打听到这荒山洞里,有神兵利器,得之可得魔咒法力,而且其力断金,威力足以无敌天下。这是武林人个个梦寐以求之物,只不过不知此事真假?而且,此物据说每十载逢壬流年才出世一次,只有这指定短暂时际才可以开采铸为利器神兵,令尊在山西一带又无党羽、人脉,故想托我借官方名义、手下级兵去占据布置,夺了瑰宝,共享奇物!”
绮梦冷哼道:“他老人家那么信任你,你却只是虚与委蛇。虚伪!”
这回是吴铁翼冷冷地道:“对令尊如果不够虚伪,只怕吴某早已没命活出东北了。”
绮梦想驳斥,但却拗不过对方说的确是事实。
她自幼看过多少正直、忠贞之士,因为太真诚而枉送性命在她父亲手上。
——只怕只有吴铁翼这卑鄙小人,才可以对付奸诈残暴的孙三点!
“当时情况,也真是特殊。我那时却大为纳闷:他不知从哪里打探得我对疑神峰一带颇为熟稔,所以才一直向我查询试探山上山下的形势。”吴铁翼回忆道,“而我也一直探听:那奇兵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究竟在峰上何处?是不是我过去曾游的一处故地?”
绮梦这时候便找到了一个攻击点。
她忽然冷冷地道:“你别装蒜了。”
吴铁翼一时没听懂:“怎么?”
绮梦道:“你还掩饰什么!”
吴铁翼目光一闪,沉吟道:“这事你又何必——”
绮梦冷哼道:“我就是要公开。你过去打家劫舍、杀人放火、贪赃枉法、偷呃拐骗得回来的不义之财,恰好就藏在洞里!”
此语一出,全场为之震住。
稿于二零零一年一月廿六日至零二年六月,平生不赌马,但因缘际会,以致专注研究赌马、投注巨额,一度损手烂脚,不堪苦果,但却成就绝世斗数、河洛理数与奇门遁甲、子平术与马赛结合之神奇程式,几乎凡爆冷必能一击而中,惊人秘技,怀璧自珍,堪称独步天下。
校于二零零二年五月中因压力太巨、打击太烈、挫折太频、失望太甚,一向顽强体魄终于病倒,几乎致命,幸复原速,惟元气大伤。
/.
杜小月 第二章危机就是转机
{t}{xt}{小}{说}{天}{堂
第一回敢做不爱做
有些人因为自己没有梦了,也不写诗了,所以,常用现实势利的眼光来嘲笑、质问那些写诗、做梦的年轻人:
“如果你没有钱吃饭了,看你还写诗不?”
“要是你连饭都没得吃了,看你还做梦不?”
——问题是这个问题太极端了。绝大部分的人,还是有饭吃的,有钱吃饭的。只要可以温饱(俗称有饭吃),总该做做梦,也该写写诗。因为有堂皇富丽的梦想,才会有实现梦想的一日——这可比那些自以为现实的人更加踏实;做人就算不一定要写诗,但常有诗意,总是好事,活得也会愉快一些、轻松一点——这又不是那些无诗无梦的人可以享受到的。
基本上,反对人家做梦、有诗情的人,其实不够现实,而且这是在人生中常吃了暗亏而不自知的笨人。
其实保持诗意的人才比较快乐,懂得享受生命。
保持做梦的人才会有大成功。
嘲弄人家寻梦、觅诗的人以为精明、现实,其实少缺许多乐趣,少了许多成就,少去一些人生意义。
“不爱做梦爱写诗,不敢入诗敢入梦”的无情,现在面对刀尖,还有没有诗情?还有没有梦意?
“你说,”习玫红笑得有点飞飞的,“我该不该一刀杀了你?”
她略俯下身,呵气若兰的说,“——杀了你好吗?”
刀尖在人的手上。
刀尖指着自己。
——既然生死在握,那也没什么好问的。
当然,既然生死由人,更没什么好回答的了。
只不过,无情居然作了回答:
“不好。”
习玫红倒是很有些讶异:“不好?你不想死?还是以为我不会杀你?”
“我是不想死,”无情道,“也不会死。”
习玫红艳红的唇一撇:“你的命在我手里,你活不活得下去要看本姑娘高不高兴。”
无情问她:“可是我高兴活,不高兴死。”
习玫红刀眉一剔,刀尖往前又是一挺:“听你的话,是在找死。”
无情看看她的刀口:“我说过了,我不想死。”
习玫红轻薄的唇一抿:“我也说过了,你的生死在我手里——除非你还有第三道绝技。”
无情凝视刀尖:“我没有第三道绝招,但这儿却有第三个活人。”
习玫红皱了皱秀眉。
无情的视线从刀尖转到她的皓腕:“你是个聪明的女子,杀一个人之前,自然会衡量得失。”
习玫红眼珠滑溜溜的转了一转。
无情的视线又从她的手腕改而落在她脸上,“人生里,总有些事,是你爱做不敢做的,也有些是,是你敢做却不爱做的。”
习玫红的身形凝在那儿,没有分毫移动,只道:“你说我不敢杀你?”
无情又从她脸上直视她眼瞳里,“也许,你根本不爱做杀人的事。”
习玫红眨眨眼睛:“你说这些话,是不是想引我回头,好让你下手?”
无情的视线又从她眼眸里抽拔了出来,巡逡了好一阵子,这回落在她的胸脯上:“你若有把握,自然就会下手,自然就会回头,根本用不着我来勾引你。”
习玫红居然给他看得有点腼腆起来。然而她的身躯仍凝在那儿,连握刀的姿势也不敢有异动,仿佛,不会武功且面对刀尖的无情,身形比她还要自然自如多了。
她咬了咬下唇,道:“你说对了,我是没有把握。”
“你根本一早就感觉到了,”无情的语音还是冷冷的,“你头上的蝴蝶已飞走了。”
“它们常常跟着我,”习玫红好像也有点感触,“除非是遇上一些特别的情形。”
“例如?”
无情好整以暇地问了一句。
“譬如遇上敌人,”习玫红感慨地道:“人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到头各自飞——看来,不只是人如此,连狗猫鸟鱼蝴蝶都如是。”
“那也怪不得人,更怪不了蝶;”无情道,“你本是美丽的女孩子,蝴蝶爱美,自然追逐着你,可你又擘刀又要杀人的,杀气太大了,浪蝶只爱美人美,不爱美人嗜杀人。”
习玫红居然给无情这番话说得脸上一红:她的玉颊很白,忽尔飘上两朵红云,分外嫣然,也特别迷人。无情看了,也心中一动。
“你是为蝴蝶说话?还是为自己说话?”习玫红啐道:“亏你还是一代名捕,居然在这死活不知的关头,还来说这等浪语!”
她知道无情的视线是落在她胸前,可是她约略前赴的身形却无法变更。
变更一向都是要付出代价的。
“我一向都有杀气,我也杀惯了人,这些小蝶本来就喜欢我的杀气,”习玫红姿势不变,却在刀尖上微微划着刀花,“它们也许不喜欢是别人的杀气。”
她补充了一句:“它们可不喜欢别人要杀我。”
无情笑了:“我可没意思要杀你。”
“的确不是你,”习玫红巧妙的转着玉腕,刀尖就在无情面前晃啊晃的,刀尖在无情面上映照了一片又一片的光,“你如果要杀我,刚才就不会发出四道暗器,及时替我挡开了‘青电梭’,还震开了我,卸去‘青光破气剑’的主力。”
“她当然不是说你;”只听一个语音尖锐的人道,“要杀她的人当然是我。”
说话的人在洞里。
而且就在习玫红的背后。
第二回生死关头论Gui头
说话的人是“聂青”。
青月公子没有死。
无情一点都不惊讶。
也许,他是第一个看到聂青徐徐的站了起来,缓缓的逼近习玫红身后的人。
也许,聂青之所以没有死,完全就因为无情——他一手造成的。
习玫红幽幽的叹了一口气:“其实我也太天真了。”
无情淡淡地道:“世间没有天真的王飞,只有天真的以为她是习玫红而死在她手里也浑然不知的白痴。”
习玫红悠悠的道:“这次却是我太天真的,我天真的以为你会相信我是习玫红。原来你一直没有真的相信我。”
无情道:“我一直都想相信你,无奈你一直都擘刀子斫我的头。”
习玫红悠然一笑:“说的也是。一个人老是给人斫头,又怎会老是伸出头来叫人斫?就算是只乌龟,也总晓得躲进壳里吧!”
无情嘴角好像有了笑意:“你骂我是乌龟缩头?”
只听在王飞背后的青月公子冷冷的Сhā了一句话:
“你们居然在这生死关头谈Gui头?”
王飞脸上一红,呸了一声,道:“我说我天真,是因为无情既然可以假装发暗器杀我,其实是救我,他一样可以示警于你,让你可以及时避开同党倒戈之一击。”
无情同意:“你也太快露面了。”
王飞道:“我是要阻止花裙神君杀你嘛。”
无情道:“当韦高青全神贯注要对付我的时候,也正是你除掉他的最佳时机。我吸住他注意,你要了他的命。”
王飞冷笑道:“不错,咱们配合无间,一向都有默契。”
青月公子也惨笑道:“所以你们也骗过了我。”
无情道:“但我们都并没有要你的命。”
王飞道:“真的要你的命是你的同党。”
青月公子傲然道:“所以我才会让你们有机会动手,要了他们的命。”
无情道:“你本来已在防范他们。”
青月公子道:“若不是你一直在跟我皱眉头、打眼色,并且扬声警示的话,我就不会留意在你眼眸中反映的韦花裙,正在向我猝施暗袭。”
无情道:“你在山洞里跟我说了那么多,一直迟迟不下手杀我,我就知道你本无杀我之意。”
青月公子气咻咻的道:“幸亏我没真的下手,要不然,现在着了你的‘三点尽露’,伏尸的不是金钟罩而是我了。
“所以说,人在江湖上,别说独霸武林了,”无情感慨地说,“就算只要求活下来,弱肉强食,你虞我诈,也着实是不容易的事。
王飞忽道:“他虽然是活了下来,可是,韦高青的‘白骨阴功爪’,也伤他不轻,而且,若不及时治理,只怕也后患无穷,生不如死。”
青月公子闷哼一声。显然,王飞说中了他的弱点,也讲中了他的要害。
无情Сhā口道:“可是,你也别忘了,‘东北一刻馆’一向服毒以为常,他们的力量也特别强大。”
王飞嗤之以鼻:“你也不必为他圆说。他已负伤中毒,就在我身后,也阻挡不了我杀你。你也没啥可以自恃的。你的轮椅离你十二、三尺之遥,我的刀就在你眼前,你又凭什么阻止我杀他?”
青月公子冷哼一声:“如果你说的对,为何你不试试看?”
王飞的刀尖又微微划了一个刀花,嫣然道:“也许,我根本就不想杀死你们两个。”
“也许,”青月公子语意全不放过:“你根本就不可能同时对付身前的无情大捕头,以及身后的我——这天底下也根本没几人能。”
王飞点点头,她现在是慢慢挺直了身子,尽管是速度极慢——但慢可以不生误解,也可以避免敌意——但她的姿势已较先前自然了:
“现在我们的情势是:青月公子是负了伤,可是却人在我背后,占了先手;我也受了点伤,但却伤得不重,不过却夹在你们中间。”
她持平的分析了下去:“大捕头虽然不算受伤,但他既失去了轮椅,又在我刀尖之下,他拿什么来抗衡我们?“
青月公子沉声道:“你的意思是不是诱惑我:邀我们两人联手先行解决他?”
王飞嫣然笑道:“你说呢?”
青月公子冷峻地道:“然后你再解决我?”
王飞叹了一口气:“其实我们也可以一直联手下去的呀。”
“跟你联手?”青月公子嘿然道:“与虎谋皮。”
“哪里哪里,”王飞谦恭地道:“彼此彼此。”
无情忽道:“那么说,你们都认为我是最弱的一环了?”
王飞笑意可掬地道:“你说不是吗?”
“暂时来说,”青月公子严肃地道:“恐怕是的。”
“不然。”
无情不同意。
“你们认为三个人之中,危机最大的就是我,对不对?”
王飞带点同情地道:“因为我们也的确花了好些心机印证了,你不会武功。”
青月公子沉声道:“以你的体能,的确是吃亏了一些。”
无情道:“你们说的也是实情,不过却忘了一件事。”
王飞、青月忍不住一齐问:“什么事?”
“危机有时候就是转机。”
无情说。
遽变骤生。
变化总无常。
——很多时候,骤变不寻常,变生肘腋,总是不幸意外的居多,而且亘常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第三回剑无双至,刀不单行
不过,在这突发的一刹,并不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而是:
刀无双至
剑不单行!
刀光砍向青月公子。
剑气刺向王飞。
青月公子陡遇刀光,情急但招式不乱,身未拧手已挥出,青色的手却炸出银光,急扣刀身。
王飞人未回身,一片刀光飞起。
刀光迎向剑气。
她没有回身。
因为她认为大敌当前。
——无情就在她身前,她怎敢返身?
无论有多少个敌人在她身后、身侧发动攻袭,但只要不识武功的无情依然在她身前,她都知道:她的当前第一号大敌仍然是名捕无情,这点是无人可取而代之的。
——只要无情是敌非友。
所以,她一直有一个心愿。
万不得已,才与无情成敌。
最好,还是当无情的朋友。
——当无情的朋友或战友,实在是很舒服、很幸福的一件事。
反之,那简直是痛苦至极、压力奇巨的折磨。
剑光忽然一空。
刀光寂灭。
就在青月公子和王飞一分神的刹那,无情已坐回他的轮椅上,他的双手又拢在袖子里,而那一刀一剑两个僮子,已拦在他的身前。
剑攻王飞,只是幌子。
刀斫青月,也只是虚招。
他们的攻击,都是假的。
出击的主旨:是为了使无情重登轮椅,并与王飞、林傲一拉开了距离。
只要保持了一定的距离,无情的暗器就可以发动了。
只要无情还能发放暗器,那末,这世间只怕没有什么人,胆敢说能够完全不受这几乎完全不会武功而又废了一双腿子的人之牵制的了。
出刀的人和使剑的人,目的就是这样。
只要达成这个目标就够了。
足够了。
因为他们相信他们的主子。
——他们更佩服他们的公子。
从小到大都如是。
他们当然就是陈日月和白可儿。
青月公子的脸色更青。
更绿。
乍眼看去,他好像已升(降)格为一棵树妖什么的。
而王飞的脸,更加红粉绯绯。
唇更艳红。
——如果以“奇门遁甲”的飞星来相比,这时际,仿佛王飞就是“七赤”,而林傲一便是“四绿”无疑了。
他们彼此都很清楚的知道。
他们的优势,已然失去了。
——重新回到轮椅上,而且手下得力刀剑僮已回到身边的无情,已然回复了他那“天下第一名捕”的战斗力和杀伤力了。
只听无情欣然道:“你们来的好。”
然后他忽向脸色铁青的林傲一问了一句:“刚才我向你示警:你的同党会动手杀你,你可知道为什么我要这样做?”
林傲一一只手捂住了背部。
他青色的衣服大片成了黛绿。
看来,他脸色惨青,不只因为失势、失利,的确也伤得很重。
——任何人中了“白骨阴功爪”一记,不死已属侥幸,还能站着的已算是奇迹,更何况是林傲一还刚刚动过手来。
只听他闷哼道:“我死了你也没甚好处。”
他刚才还强撑着,大家只以为他语音低沉,现在五人分三个方位站定了,大家都瞧了个分明,才知道他是负伤颇重,运功抗毒,连汗也渗出了惨青。
无情必然已看出了他的伤势,可是他的话语完全没有缓和下来的意思。
——一点也没有。
“反正你们三人谁都要杀我,”无情反问,“我何不让他们先杀了你,我再来一个个翦除来得万全?”
林傲一苦笑道:“你总不会在这一路上对我生了感情吧?”
这句话说了,他自己也干笑两声。
——因为这话他自己说了也不敢置信,无情也有情?就算是一个玩笑,也是一个笑不出来玩不下去的玩笑。
不意无情却道:“答对了。”
“这是第一个原因。”
无情正经八百地说了下去,“其实,这一路上我都在提防你会向我下手,但发现你却无意要杀我。有很多次你本来可以下毒手的,你都忍住了,其实可能是根本不忍做。所以我几乎以为你是真的跟我一道上疑神峰、闯猛鬼庙、探猛鬼洞。我们也真的一起联手对敌过,守望相助过。”
青月惨笑。
王飞却Сhā口道:“我也一样跟你联手抗敌过多次啊,你就不提一提我?”
无情冷冷地道:“对呀,一路上,我也给你斫过很多刀哩。”
王飞伸了伸舌头。
林傲一长吸了一口气,五官都皱了起来,好一会才说得出话来,“没想到名捕无情也与我论起交情来,荣幸荣幸。”
无情好像没听出他话里讥诮之意,只道:“另一个理由就是:你刚才在制住我的时候,跟我说了那么多话,其实不只在我套你说出秘密,你自己也主动要我知道真相。”
无情一字一句地道:“所以我才说:我了解你的用心。”
林傲一长吁了一口气:“我现在才明白了一件事。”
无情问:“什么事?”
青月公子道:“名捕无情,名不虚传,要想骗到你,不如自杀掉算了。”
无情道:“那也不然。至少,我一度都曾落在你们两人手里,差点儿丢了性命。”
青月公子道:“不过你现在还活着,我只剩下了半条命。”
“所以我不想你死。”无情道,“至少,我觉得你不该死在你同僚的手里。”
青月公子捂胸喘息道,“看来,向你发出警示,是我做对了保住性命的一件大事。”
无情道:“你还做对了一件事。”
青月公子道:“哦?”
无情道:“一件好事。”
林傲一忍不住问:“什么事?”
“他们,”无情指了指陈日月和白可儿,“你没杀他们两个。”
稿于二零零一年九月起面对“下三滥”宋星亮背信弃义“走佬”后,长达九个月以上的种种后遗症与惨事,不幸及意外。
校于二零零一年一月廿二日直至二零零二年五月历年半以来因“壬午对冲,
..
杜小月 第六章贪狼化忌
t.小`说`
第一回你绝情,所以我绝情
众皆哗然。
在场的人,已经很多人都知道吴铁翼拥有大量财富,大量宝藏,这些,都是由他数十年来身居高位,手握重权,手下无数为他卖命的精英,以及在他手上无数送命的冤魂,所累积起来的,自从他失势、逃亡,受到“四大名捕”的追缉之后,这个“吴铁翼财宝”的传说,早已在江湖上、武林中传得沸沸扬扬。
没想到,吴铁翼的“财库”就在疑神峰上。
众为之动容。
动心。
——这些惊人数字的财富,又有谁能不动心、不动意?只要动了意、动了心、还能不动手吗?
吴铁翼闷哼了一声,也不知他是忿怒,还是难过。
他捂着胸,好像那儿破了一个洞似的,他必须要及时用手掩住。
然后他说:“我终于明白了一件事。”
绮梦在等他说下去。
她已准备对方说很难听的话。
吴铁翼只是说了下去:“你的确是很恨我。”
绮梦同意:“我是。”
吴铁翼道:“你故意说出这种话,让我们没有回头路可以走。”
绮梦点头道:“不错,我是故意要伤害你的。你一生人都为了这些财宝,营营役役,甚至今天有如此下场,也是你放不下这些财物所累。可是,现在人人都知道你这个秘密,只怕,你带不走、保不住、也不易活得回去了。”
吴铁翼只道:“到这地步,我也没打算回去了——我还能回去哪里?”
他还补充了一句:“到这田地,我已一路知交尽掩门,酒肉朋友全开溜了,我回去干什么?我已哪儿都回不去。”
绮梦道:“那是你自作孽。你一辈子自命风流,其实只是到处造孽。所以,当你发现我后娘就是你的老相好时,你一定吓得屁滚尿流了。”
吴铁翼道:“是的。当孙三点引介我认识他的小妾时,我一见白孤晶,我是发了愣。当时,我单人匹马在东北,怎捋得过你爹的猛将如云、雄厚实力。不错,我确是吓得汗透重衫。不过,你后娘没有戮破我和她的事,你爹也显然懵然不知。”
绮梦冷哼又起:“她当然不说出来了。要是给爹知道,你们是奸夫淫妇一对儿,她又有什么好处?她可狡诈得很哩。”
吴铁翼道:“不过,你后娘的出现,却使我明白了一件事:你爹为什么会邀我来走东北一趟……?”
绮梦不禁问:“为什么?”
吴铁翼道:“我后来想通了:一定是你后娘的建议。她曾听我提起过疑神峰的山坑,也知道我手上有的是财宝。她见孙三点念念不忘谋取峰上的神兵,就自然想起我才是疑神峰的先驱,所以因利就便,让孙三点把我叫了过去。”
绮梦道:“她是想念你,趁机与你叙旧。”
吴铁翼道:“然而我却因此才认识了你。”
绮梦道:“认识你,是我半生后悔的事。”
吴铁翼道:“认识你,却是我生平最快乐的事之一。”
绮梦道:“之一?那还有之二、之三、之四、之五、之六了?我可不喜欢当之一。”
吴铁翼忽然道:“你不喜欢当之一,我可喜欢当了?你也不一样有很多个之一?这儿的五裂神君是之一吧?独孤先生也是之二吧?还是他们只是之四、之五,我才是之一,青月公子是之二,鬼王聂青是之三?……嗯?你不喜我生性风流,但你又好到哪儿去了?我在认识你之前早已花红柳绿,不独一景,你却是在与我相识之后,照样胡天胡地。你是女的,我到底是个男的,你这样做,却只斥我丧德败行?”
他这一番话一下去,五裂神君陈觅欢髭发戟指,胡吼了一声;在店里的白蝙蝠独孤怕夜,也怒啸了一声,须眉皆奋。
绮梦微微变色,叱道:“姓吴的匹夫!你这样说,算什么意思!我跟林木森一派可全无瓜葛,与聂青也只是患难之交,数面之缘,你挑拨离间作甚!”
吴铁翼道:“就只有你说得,别人就说不得?”
绮梦嘿声笑道:“我知道了,你不高兴我爆出你藏宝的机密,便来这一番煸风点火,让我们内哄。”
吴铁翼叹息:“本来你我好好的,我对你也好好的……你就是太善妒了,太疵睚必报了,结果,我们两虎相斗,只猎人得利。”
绮梦摇首笑道:“两虎?哦不,只你是‘大老虎’,人家要打的是‘大老虎’,可不打我这夜夜做梦的小女子……我告诉你,是你绝情,所以我才绝情的!”
吴铁翼“啧啧”了几声,道:“其实,我们都是同一样的货色——我就喜欢你这一点。我觉得我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可惜,你却看不开、勘不破。我本来拿了财物,要与你远走高飞的,你却听了谗言,前来谋挟我。这回,你可令我失望了。”
“不,我们不是同样的人,才不是。”绮梦忿忿地道,“你没有原则,我有。你岂止跟白娘姨有一手,你跟……你可认识招月欢?”
吴铁翼呆了一呆,“招月欢?”
绮梦冷笑:“你这负心汉,不是尽忘了吧?”
吴铁翼仍在寻思:“招月欢?”
绮梦怒笑,朗声吟道:“相爱不敢成双飞,相逢到底转头空。”
吴铁翼一听,全身僵硬了,好一阵,绷布全在抖哆着,只听他颤声问:“你说的可是……‘雪中之花’招娘子!?”
绮梦昵声道:“哦?你记起来哩。”
吴铁翼道:“你怎么提起她来?可知道她在哪儿?……她……她可好?”
绮梦道:“啊哈!你可想起这个苦命女子来了。”
吴铁翼目中喷出了熔岩:“无论怎样,你可不要折腾她……她已经够可怜了。你拿她来挟持我也没用,我不会——”
绮梦怒极反笑,格格格几声,咬碎银牙的道:
“我挟持她?我威胁你!?哈哈,哈哈!你可知道她是我什么人?”
吴铁翼抬起头来,虽看不见他的表情,但从裹脸布里透出两个深邃的黑洞,仍可以了解他心中的畏怖与迷茫:
“你是……她是……你是她?”
“我是她的女儿,”绮梦用了极大的勇气,压抑着极大的悲怒,一字一句的道:
“她是我娘。”她自牙缝里一字一句的迸发出来:
“她也是我爹的正室,‘雪花娘子’招月欢:‘招月娘子’!”
第二回下流是到处流精
吴铁翼全身一齐震动起来。
他呼噜呼噜的喘着大气,好像,那个说话气定心闲的吴铁翼又不见了,眼前只剩下千疮百孔伤痕累累奄奄一息但又一息尚存的铁布衫。
“你……你是她女儿?”
“我是她女儿。”
“……”
“你知道你的罪孽深重了吧?”
“天!那你是——”
“我娘嫁入孙家之时,已有了我。”
“天哪!”
“我那时当然不知道这件事。我初见你的时候,只觉得很熟稔,很亲切,不意便对你产生了好感。”绮梦悠悠的语音突然一变,“没想到你是个下流伪君子!大家都流传你中年丧偶,因痴情而不再续弦,只有一个独生女儿……嘿嘿,这全是你叫人制造出来的假象!你是情妇满天下,儿女满人间那!”
吴铁翼只摇摇欲坠,好一会,才颤声道:“你骂的对,下流则是到处留精!天啊,我造了什么孽了!”
他忽又作垂死挣扎似的说:“你是在什么年出生的?”
“关你屁事!”绮梦一句便杀了下去:“你别拐着弯儿试探了。我就是你干了好事便一走了之的女儿。”
这一下,不但吴铁翼心头撞击,一记比一记重,一下比一下沉,连罗白乃、叶告、何梵全都楞住了,就是五裂神君、独孤怕夜也面面相觑,差愣莫已。
——绮梦竟是吴铁翼的女儿!?
绮梦道:“不错,我是你的女儿,可是你却对我做了什么事?”
吴铁翼全身剧烈颤哆着,“但我那时根本不知道你是招娘子的女儿。……我也不知道你后母是白孤晶,更不知道你是孙三点的独生女!——我到了东北,是先跟你相识,之后才应你爹之邀到‘神枪会’的,我怎知道……天哪!怎都凑在一起了!”
绮梦冷哼道:“我爹?你还有面子说他是我爹!?”
吴铁翼双手捧着自己的头,呻吟道:“我也万万始料不及,你竟是我的……这是命运弄人啊!”
绮梦冷冷地道:“命运弄人,也要人自行坠入恢恢天网才行。你若不自命风流,到处留精,白孤晶也不会利用我爹来对付你,我娘也不会因你而死了。”
“因我而死?”吴铁翼颤声道:“她……死了么!?”
“人家都以为我娘是因为斗不过白姨娘而自戕的。事实却另有曲折。你对我娘始乱终弃之后,我娘只好委身嫁给孙三点。孙三点贪新忘旧,又把白孤晶纳为妾。白孤晶要谋‘一贯堂’大权,当然不放过我娘。不过,‘雪花娘子’招月欢岂是易惹之辈?她决心与白孤晶周旋到底。其实,孙三点对白姨娘虽有一时之迷恋,但他是个枭雄,枭雄通常都很霸道,但也大都聪明。他正是这样子的聪明人。很快,他就觉悟出白姨娘不老实,所以,对我娘又恢复了感情。白孤晶见无法争宠成功,便用卑鄙手段,把你召来了东北……”
吴铁翼茫然道:“可是,我未对她说过我和招娘子的事啊。”
“我也不知道她是怎么知道的。她一面让你来‘神枪会’,一面私下告密,说你跟我娘曾是相好。孙三点将信将疑,怒审我娘,我娘给他折磨得半死不活,连在沐浴时也给他拖出去当众折辱。”绮梦两行清泪,簌簌挂落下脸蛋来,“这一切,都是你害的,你的风流帐一手造成的。”
“难怪,那时候,”吴铁翼道,“孙三点看我的样子十分诡怪,他一面对我虎视眈眈,杀气腾腾,但在言谈上又好像对我十分器重,推心置腹。我总觉得不对路。”
绮梦撇了撇嘴:“那是他一向贯用的伎俩,别人对他讳莫如深,他则一贯喜怒无常,让人防不胜防。”
吴铁翼回忆道:“我记得他那时候,还派了东北神枪会‘拿威堂’的副总堂主‘铁枪火上飘’孙譁过来,说要跟我一道走一道疑神峰,那时我就觉得:他明是派人助我,实则是暗中监视我。”
绮梦冷哼道:“你们两个,是老豺狼遇着了老狐狸,正好匹敌,天生一对。孙譁根本就是我爹的心腹大将,如果不是他联合白姨娘常向我爹进谗,我娘也不会遭我爹折磨和遗弃!”
吴铁翼捂住了心口:“你爹!你爹!你还叫他做爹——他是你爹吗!他那么狠心把你放逐到这里,还能算作你爹吗!还配作你父亲么!”
绮梦煞白了脸:“他是不配!可是,我老早就告诉过你,来山西是我的选择。他要将我嫁给‘一刻馆’的林傲一,我不愿意,所以就宁可向他说情,央他让我带队来这里。他一直都不知道我不是他亲生的,我那时也还没知道此事始末,要是知道了,情况只怕……他是那种虎毒不伤儿,但只要不是他亲出的,他是啥坏事也干得出来的人!”
她用手轻轻一挥,就抹去了眼边的泪,“我从你口中得悉他要派人手到疑神峰来驻扎、监督,他曾派过孙譁过来,初初跟独孤怕夜、五裂神君还可以相处,但不久发生斗争,‘四分半坛’和‘下三滥’乃至‘太平门’高手源源而来助阵,孙譁抵不住,只好夹着尾巴逃回东北。只有我来,才能与独孤、五裂、聂青等和平共处。他知道我能办得到,所以才勉强同意了。他却不晓得我一方面是为了逃婚,一方面是为了要避开他,另一方面还为了要与你在这里会合。”
听到这一段的时候,很明显的,独孤一味很有点不是味道,五裂神君也很有讪讪然。
只听吴铁翼冷哼道:“你跟他们当然可以共处了!还共处得异常和谐哪!你来疑神峰,好像是‘和亲’一般,一口气嫁了两个以上的夫婿嘞!”
绮梦反问:“比起你到处留情,到处留精,我这算什么?”
“我知道了,”吴铁翼痛苦地用双手捧着头:“你是要报复!”
他哀声道:“你一直都要报复我!”他一叠声的说。
“你一直念念不忘要向我报仇!”
“报仇?”绮梦冷然道:“你还没听到我娘最恨你的事哩。”
“莫非……”吴铁翼纳纳地道,“你娘……?”
绮梦寒着脸道:“我娘是因为你才死的。”
吴铁翼颤声道:“你说的是我离开东北神枪会之后,白孤晶才向孙三点告了密,孙三点追究起来,拿你娘出气?”
绮梦道:“孙譁随你下山,你把他骗得团团转,之后甩了他,他好像没奈你何,却对你过去一切,调查个一清二楚,你身边也肯定有亲信一早就出卖了你。他回去就跟爹报:你有财物就藏在猛鬼洞里,根本没诚意与‘神枪会’合作,反而图谋不轨,要夺‘沙漠蔷薇’。另者又去白娘姨那儿打小报告,说了我母亲的坏话,又偷偷告诉了爹……”
吴铁翼跌足长叹道:“所以,孙三点就这样害死了你娘?”
绮梦冷然道:“不。我初时也以为是这样——”
她接着又说:“娘是自杀死的。”
吴铁翼有点诧异,还没回过神来,绮梦已断然接了下去:
“我说过:她是你害死的……”
顿了一顿,再说下去:
“——也是我害死她的。”
第三回相爱不敢成双飞
“我娘是你害死的,”绮梦坚定地说,“也是我害死的。”
“我是害了她……”吴铁翼语音里充满了惊疑与不信,“可是这跟你又有什么关系?”
“我本也不知道的。”绮梦一双明眸又涌出了清泪,“她受了爹的折磨,郁郁寡欢,但我也不知道那个男人是你。她一直担心我若不嫁入林家,孙三点会对我下手。我便安慰她:我有你靠山,你在江湖上人面够,名头响,官职高,人手也众,爹也不敢正面与你为敌。她便问起是谁,为我高兴,我便说了你名字。她便疯了似的,喃喃自语,几天之后,便自杀了——自杀之前的一天晚上,只叮嘱我早些上疑神峰,一定要结联‘飞天老鼠’和‘鬼王’聂青……”
说到这里,绮梦便哽咽了起来,好一会儿才能收拾心情,把话题接了下去,“*那时我只以为她在说疯话。未几天,她便死了。……”
吴铁翼胸膛强烈起伏不已:“可是,她一直都没告诉你;我和她之间的关系吧,你又如何得知……?”
“我是后来才知道的。”绮梦强忍泪儿,吟道:
“相爱不敢成双飞,
相逢到底转头空。“
听得她吟了两句,吴铁翼的身子又籁籁的颤哆了起来,哑声道:
“这是我写给她的诗其中二句……后来她将这两句诗绣了起来,就绣在——”
绮梦自襟内抽出了一帕方巾,道:“这便是了吧?临终前,娘交给了我。我不知就里,只觉得这两句诗写得哀怨缠绵,悱恻不已,看了心头难过。直至我把这巾帕带到光一照,才发现巾内还有暗层,写着密密麻麻的蝇头小字……”
“我忍不住好奇,用针挑开线扣,拆开来一看,里面纪录的正是娘和你的事。我这才知道,娘不只是因孙三点的折腾而自了的,她是因为更知道了我们之间的奸情,不知如何自处,也不敢告诉我,在自责和彷徨、愧疚、恐惧中只好求了断的!”
“所以,是你害死她的,”孙绮梦一字一句地道,“也是我害死了娘的。”
孙(也许,应作“吴”)绮梦的语音镇定得简直异常,“是你和我害死娘的。真正的凶手是我们。”
大家都觉得无比的震动。
月色大明。
黎明在即。
这月光仿佛要在它最后的时刻里,燃习它的光华,照明世间一切情事。然而她本身却是没有光亮的,它的光明是别人赐予的,所以,虽明亮得像一颗嵌在西空的巨大夜明珠,但越照明却越生暧昧,处处阴影幢幢。
在这光亮如巨炬的夜明珠照耀下,罗白乃、叶告、何梵乃至场中大部分的高手,都觉得自己仿佛是明夜中的不明物体,为绮梦和吴铁翼的对话滋生了极大的震憾。
——什么!?吴铁翼竟是铁布衫?
——吓!?吴铁翼竟与绮梦姨娘有染!?
——天!吴铁翼居然跟绮梦的亲忍受也有路!?
——天……原来绮梦竟是吴铁翼的女儿!?
前面,有的人已管窥一二,约略得悉,或从绮梦口中已打了个底儿,但到了最后两项秘事,大家都纷纷招架不住、接受不来。
前文只是到处留情。
后文已是到处流精。
——到头来,简直是乱仑!
绮梦对着吴铁翼杀气森然道:“你说,我不该叫孙三点做爹,那难道我该叫你么?你说我念念不忘报复你,你难道认为我不该报仇吗?你说我绝情?是谁先绝了情?你笑我不该一女共事二夫,你到处留情,又到处造孽,这又算啥?算是母女共事一父么!”
吴铁翼失魂落魄地道:“我知道了,我现在明白了……你做的,都是该做了。一切错……都在我。我……对不起你,更对不起招娘子,对不起你们母女。难怪……难怪你会如此恨我——恨我如此之甚。”
绮梦冷哂道:“我真正恨你的,你还不知道呢。”
吴铁翼仍在懊恨地道:“总之,在世上,不该做的事,我全都做了,我也活该有今天的报应……”
他兀自懊恼的说:“我自幼家贫,别家孩子有的东西,我没有,我只能羡慕着。而我有的东西,如果别的孩子没有,他们就来抢了我的。我和他们打起来,但人家孩子父母都有钱有势,都有靠山,所以受辱的就是爹娘,爹娘只好惩罚我。我少年当官,有清澄天下之志,要办大案,打大老虎,犯在王黼手里,结果,他有皇帝当靠山,我没有,我几乎就丢了官、抓去斫头。幸好,还是童贯保住了我,他也有天子当后台。之后,我投靠童贯,当了武官,劫犯在惊怖大将军凌落石手上,他在黑道上、白道上的关系都比我好,势力强大,我怎是他对手?差点,丢了官位和性命,还是辽人派了人来为我说项,我才保住了命。因此,我决心,要当官就得官比童贯高;要当江湖人物,就要比凌惊怖狠。我要当了高官、掌了实权、成为大人物,当了武林宗主才为黎民百姓、受欺受压的人们做点好事。可是,要怎么才能有权、有势?还先得要有人手、有钱财。于是,我千方百计要挣得金银财富、招揽人手,当中劫掠杀戮,自是难免,出卖离间,顺我者生,逆我者死,吡叻手段,也在所多有——这一来,好事没办着,在夺利争权的过程中,我为享受生命,打击敌手,已好事做尽,歹事行遍……今晚,我沦落到这模样儿,想来正是天网恢恢,造孽造就出来的。”
绮梦道:“你说这些,也没有用,也不能减轻你的罪孽于万一。你这人一向报复心重,孙三点本来要利用你打进中原武林,又原拟把你困在东北。你狡猾得脱后,日后反而刻意要拓展东北势力,在济南种植香花毒草,攒营招纳,结联赵燕侠等人,制造毒物,使人迷失本性,腐蚀沉沦,这样挣回来的银子,你居然也花得安心!”
吴铁翼道:“不过,我一旦在济南搞出了半壁局面来,‘一刻馆’和‘神枪会’的人,还有哪个敢瞧不起我?哪人敢不给我面子?我失手,有今日,只是我这颗贪狼星遇上了化忌星,时运不济而已。济南那一役,我折损了‘神剑’萧亮和赵燕侠一脉,大势已去,最不该的是赵燕侠在‘大蚊里’故弄玄虚的诡案,结果惹来了冷血、追命,尽破我的培毒基业,不然,我也不必逃来山西,来掘我自己老本的根了。”
绮梦冷笑道:“你当真是吃自己老本的根!有道是:好马不吃回头草!也有说法:兔子不吃窝边草——然而你都犯了。你连绮梦客栈大本营的人也一个个残杀殆尽,她们大多不过是少不更事的年轻女子,你也丧心病狂,下此毒手,你也活该有些下场!”
吴铁翼闻言抗议道:“我没有这样做。我获悉你要埋伏我,但我又非得借此地来取奇石和财物不可,但我又不忍向你下手,唯一办法,只有逼走你。我知道你出身是千金小姐,一向怕鬼怕脏,其他跟着你的手下,更加怕这怕那,所以——”
绮梦气愤地接道:“所以,你把井水变成了血水?”
吴铁翼点头。
绮梦接着说,“你见我们不走,连鸡、鸭、鱼、猫、山羊和兔,甚至独孤先生的狗也宰了!?”
吴铁翼道:“……是。”
独孤怕夜在那一头低吼了半声。
绮梦不屑的问下去:“你总不成有办法使我们同时做同一个噩梦吧?”
吴铁翼道:“这个倒不难。我只要用大蚊里培植的少许‘霸王花’,让它与其他药物一并焚烧便能有此成效了。”
绮梦为之气结:“为了逼走我,你还叫人扮我娘,在这儿沐浴洗澡!”
吴铁翼浑身一震:“没……有。我在今晚之前,怎知道你娘是谁啊!”
绮梦气得脸都白了:“为了逼我们走,你还劫杀了胡娇,不知用了什么伎俩,驱使胡骄自杀!”
吴铁翼几乎要弹跳起来:“我没有!”
绮梦紧迫钉人的道:“你更用了不知什么卑污手段,出手暗算,伤了名捕无情的四名得力手下,又重创了青月公子林傲一!”
吴铁翼吼叫了起来:“不是我!”
绮梦追击道:“你见还逼我们不走,今晚更大开杀戒,装神弄鬼,今晚要我这客栈血流成河!”
吴铁翼大声且激愤地喊道:“不是的,不是的!这些都不是我做的!你弄错了,到了后头,我已经是受害者——我跟你一样,都是给人迫害的人。我已经走投无路了,但却后来没对你下过毒手,也没对你们下过杀手!”
绮梦盯着他,用一种厌恶憎恨的眼神,讥诮地道:
“也有你这种害人的人却叱着给人逼害!你杀了我的忠仆,化妆成他,潜在我身边,不过想置我于死地。我也是瞎了眼,居然一时没认出来。你把铁布衫像梁恋瑄、何文田一样杀害了吧?伤害本来拥护、支持你的人,一向都是你的本领!也有你这样大叫走投无路却埋伏在他人身边猛下毒手的家伙!你快把铁布衫还给我!”
吴铁翼道:“你以为铁布衫是你的忠心仆人!?”他的语音像厉哭。
绮梦道:“我只知道谁都比你好,我更知道你专门牺牲对你效忠的人。”
吴铁翼道:“你以为我杀了铁布衫!?”他的声音像鬼啸。
绮梦道:“那铁布衫呢?活着,我要人;死了,我也要尸。”
“他是死了,”吴铁翼急喘着气,他气管里似有急湍之流,“却不是我杀的。”
“死了。”绮梦并不惊讶:铁布衫若不是已命丧,谁可假扮他这么久?“尸呢?”
“在山上。”吴铁翼厉声反问:“你以为我愿意假扮成他么!?”
“你为求目的,不择手段。”绮梦淡淡地道,“叫你扮狗也无妨。”
“我的确已走投无路,死到临头了,狗急跳墙,我连墙都没得跳!”吴铁翼吼道:“不信?你看!”
他狂吼一声,双手一弓,内力透体,叭啦一声连响,身上所有绷带扯裂,只见一个全身秽烂、千疮百孔、满身密布疔疮,处处伤溃流脓、臭气薰天的“怪物”,站在月下,哪似当年一脸正气、自蕴风流、玉树临风、潇洒自若的吴铁翼!?
众皆哗然。
连绮梦也意想不及。
谁都看得出来,这绝对不是易容、化妆,有的溃烂,还攒着蠕动的虫子;有的伤口,还见出青森的骨骼。
谁都没想到这是吴铁翼。
——“虎威通判”吴铁翼竟会变成这样子!
到底,在他的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了?
第四回破烂王
绮梦目瞪口呆,怔了半晌,若不是她听出来那说话仍是吴铁翼的声音,她也不敢相信眼前的“溃烂人”就是当年令人迷醉、风流倜傥的吴铁翼。
“发生了什么事情了?”她忍不住问,“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子的!?”
语音里,忍不住痛心。
——看到自己曾经深爱过而今深心痛恨的人,变成了这样子,只怕“痛恨”也得马上锐减了大半。
绮梦大致上就是这样的情形。
吴铁翼的双唇也肿溃变成了紫赭色,所以说话时有一定的困难,随时可能因为某处伤烂剧痛,因而发出哀号、呜咽。
“我自己也是受害者。——你以为我高兴扮成这样子的吗?”
他全身都成了破破烂烂,只有一双眼睛没有坏。
未曾溃烂。
——还发出熠熠神光。
“你……”绮梦仍将信将疑:“你怎么会闹成这个样子?谁能把你害成这样子!?”
吴铁翼不但是只Сhā翅大老虎,同时也是只狡猾老狐狸,谁能把大老虎、老狐狸弄成七破八烂,人不像人、鬼不似鬼、生不如死的,令人委实难信。
“我这叫多行不义必自毙,”吴铁翼双唇颤动了一下、面肌搐动了一下,算是笑容了:“你看我已沦落到这样子,保命尚且不及,自己都做不成|人了,哪里还会害人?哪里还能杀人?”
绮梦透了一口大气:“铁……铁布衫呢?”
吴铁翼道:“你以为他是你的忠仆?”
绮梦正要说什么,吴铁翼道:“我正因为他要出卖你,想把他杀了,但我还没下手他已丧命。他的尸首仍在猛鬼洞里。”
绮梦摇头:“我不相信。”
吴铁翼道:“这也不到你不信。我们这疑神峰铁花之争、猛鬼洞宝藏之斗,其实,除了我和江思、高怕飞、呼延五十这一伙,以及你为首的这一帮驻扎在客栈内的女子外,至少还有两队人马,正在暗中窥视这宝藏,暗中下手,除了对付你、王飞、剑萍等人之外,也对我们下辣手。铁布衫便是跟他们里应外合。”
绮梦怒道:“你诋毁他,我不相信。”
吴铁翼道:“你信也好,不信也罢。其实,我是真心真意上山来跟你合作去掘宝藏的,之后一道儿远走高飞。正是铁布衫出卖了你,告诉我:你要谋害我,还找了飞月王飞对我倒打一耙。我知道王飞恨我,倒不是我滥用了她的名头,而是庄怀飞因我而死,她一向对他有好感。我发现你不服我之后,大抵只立意要将你吓出绮梦客栈,唬走山西疑神峰,我无意要加害你。”
绮梦道:“你胡说,你得还我铁拔、胡氏姊妹等人命来!你这一身溃烂,分明是给你自己手下唐化的暗器打出来的!‘破烂王’的成名暗器‘眼中钉’,奇毒无比,你的人出卖了你,你诬赖是我这方面的人——你可有证据!?”
吴铁翼鼻翼嗡动了几下,算是惨笑:“证据我有的是——只怕也不必提供了,我看,今晚一切已图穷匕现,少不免要真相大白,恶人坏人、好的善的,报应循环,爱恨情仇,都当在今夜月明风清时一一现身亮相了吧!”
绮梦忽然旧恨新仇一齐涌上心头,“你可知道我最恨你的是什么!?”
吴铁翼呆了一呆,说:“我是样样都对不起你,件件都可恨,你恨不得杀了我千万遭——你还有什么特别怀恨我的?”
“我恨你!我恨死你!你跟白娘姨有染,在识我之先。你与我娘有暧昧,也不知我是她女儿。你丧德败行,烧杀劫掠,但不是犯着我来的!“绮梦在狂怒中切齿地用手一指:
她指向在客栈里靠墙一隅,缩在被窝里的杜小月。
“你居然丧心病狂,在与我相好之后,却奸污了她,还杀了瑄瑄灭口,你还是人不是啊!“绮梦痛心疾首得发鬓全也凌乱了:
“我最憎你就是这件事!”
吴铁翼肃然。
大家也屏息。
为之齿冷。
然后,吴铁翼像下了极大的决心,才用咆哮的语音吼出了下面几句话:“你以为杜小月是受害者是不是?你以为小月她楚楚可怜对不对?我告诉你——”
他忽然冷静了下来,然后,一,个,字,一,个,字,的,说,一,句,话,一,句,话,的,道:
“那么,我告诉你,她才是‘破烂王’唐化。我的一身伤,是她打的,我的一身毒,也是她害的。现在,她才是主谋。她才是我的主子,你的敌人,你信不信?”
然后他又用鼻音对呆若木鸡的众人问了一句:
“嗯?”
稿于二零零二年六月初爱妻有喜,大喜。
校于同年六月上旬达明王出手相助,不多问一句话,不少付一分力,亲自交待,连谢他的机会也不予,了不起一豪杰,感激。
--
杜小月 第三章机遇藏于危机中
第一回信物
先前,无情曾请托聂青(那时候,林傲一仍是以“聂青”的身份,与无情交往)从地道里退回去,设法通知白可儿与陈日月,要他们先行返绮梦客店,通知守店的大伙儿要当心铁布衫一事,并且,为了要幺儿和阿三取信,无情还交了一件信物给聂青,只要“白骨阴阳剑”陈日月和“风云第一刀”白可儿看了,就会按照聂青的指示去做。
——见物如见人。
是谓信物。
其实,问题就在那信物上,只不过,林傲一却不知道而已。
他以为白可儿与陈日月见了信物,一定会服从他的指令。
他的确是打从秘道里回到棺椁,再从庙里找到了正在寻找他们公子的陈日月和白可儿。
白可儿与陈日月乍见林傲一,很有点提防。
他们正遍寻不获无情踪影,然后听到公子以笛声示警,不久之后,便突然冒出了一个“聂青”。
林傲一马上出示那“信物”。
他一直认为这“信物”应该就是传说里的“平乱玦”。
他拿在手上,心里也确有些感动:无情竟那么信任他,把御赐的“平乱玦”也交给他。
——他竟没有怀疑过他么?
——要是他擘了“平乱玦”就一去不回,只怕,皇帝问责怪罪起来,这个大捕头得要职位不保,连顶上人头也不一定能自保了。
想念及此,林傲一嘴角冷笑,心头却是一热。
也许就是这一“热”,他才决定不下手杀害陈日月和白可儿。
——毕竟,这两人只是小孩子嘛!
他只是堂堂东北“一刻馆”青月公子,总不成连小孩子都杀。
所以他只是传达了无情的意思:叫他们即回“绮梦客栈”布防就是了。
他这是“一念之仁”。
果然,看到林傲一手上有那件“信物”的两位少侠,态度完全不一样了。
他们马上对林傲一恭恭敬敬的,也言听计从。
林傲一以为计策得逞,于是,也不想多造杀孽,支走了两小之后,他自己就自棺柩下地道,全力准备对付无情。
但他万万没想到的是:
无情交给他的不是“平乱玦”。
——而是“必反令”。
“平乱玦”是什么?
平乱玦就是当今天子因感念“四大名捕”曾有救驾之功而相赐的信物。
这“信物”若在,等同,“军令如山”,持“信物”者如遇非常情势,上对朝中大臣,外对镇边大将,乃至下对平民百姓、乱贼草寇,均可先斩后奏,诛杀后报——甚至可以自行处决,不必上报,至于地方官员、朝廷大员,见此“信物”都得要通力支持、鼎力襄助,否则,必追究刑责。
此所以“四大名捕”并非普通的捕头,皂快之故。
他们拥有杀生大权,甚至调度军队的权令,是以朝中奸佞,宫中宵小,江湖恶霸,乡曲流氓,无不对他们闻风色变,不敢造次。
当然,这等“信物”若是落在歹人手上,只怕祸害大矣。——像蔡京、王黼、朱勔、梁师成这些人,便是有着大同小异的生杀大权,他们藉此结党蚩国、横肆乡市,欺压良善,鱼肉百姓,使国祚为之动摇,祸亡无日矣。
幸好,“平乱玦”还是落在“四大名捕”的手上。
无情当然不会把“平乱玦”胡乱茭到青月公子的手上。
他交的是“必反令”。
“必反令”是什么?
“必反令”其实也是一种“信物”。
——不过,这“信物”的意义,可跟“平乱块”大大的不同。
“平乱玦”代表了“四大名捕”特殊的权力,“必反令”则是一个暗号:
如果说“平乱玦”是“见玦”如见“皇命”,“必反令”则是见“令”形同持令者乃“造反者”。
这“信物”所附带的“暗号”,当然只有诸葛先生和四大名捕这一派系内人马得悉,帝人当然不知道。
也就是说,谁擘着这“物”在手,等于是说明了:要提防这个人;这人是“反贼”,或者可以说:这是敌人,不是朋友。甚至也附带了一个延伸的意思:主人已在险境之中。
是以,白可儿与陈日月一见此“令”,马上就明白过来了。
何况,无情一早已先用笛声通知了他们,情况有变,速来会集。
所以,他们的态度,马上转变为毕恭毕敬。
——只有恭敬从命的态度,敌人才不生疑,何况,公子正在危境中!
这点是青月公子断断没想到的。
他手上持的“信物”,的确是“信物”,但决非他所想像中的“信物”。
也就是说,就算他那时起了杀意,要立诛陈日月和白可儿,只怕,也得大费周章,因为,两少侠初见他,只是提防,见令之后,已是高度戒备。
——只要青月公子一下手,他们也立即动手。
这就是无情托青月公子“出示”的信物所带来的意思。
不过,青月公子并没有出手。
——只要林傲一一下毒手,陈日月和白可儿便会发出一种特殊的呼啸,啸声似猿似枭,只要能传达到无情耳中,便形同通知了形势险峻恶劣,而且,已动手了。
但无情一直没有收到这呼啸。
——尽管他在洞|茓通道里屡遇险境,但他一直都有留心聆听。
显然,林傲一并没有立下杀手。
所以,白可儿与陈日月也并没有反击。
他们反而是跟踪青月公子下通道——像林傲一这种人,无论是谁,贴得他太近都一定会遭殃,不过两小却不是贴近他跟着走,而是靠无情一路留下的讯号。
其实,无情在一路上走过之处都留下了暗记,只不过,除了受过“自在门”的训练之外,谁也看不出来而已。就算是受过诸葛先生一门的调训,但在这昏暗的洞|茓里,布下若断若续又不让别人发现的暗记,的确也不容易办到。
不过,到了后头,却是十分容易分辨出来了。
因为那时无情已跟青月公子分道扬镳,无情已堂而皇之使用林傲一着他使用的“青青子衿”——他只不过在“青青子衿”上还加了一些他独门使用的记号,就可以了。
所以,白可儿与陈日月在迫近王飞、无情、林傲一互斗的战场时,可以小心翼翼,亦能够做到无声无息。
因为,谁也没想到他们会来。
第二回默契
他们来了。
这事就只有无情知道。
王飞当然没发觉。
林傲一更没发现。
无情跟白可儿与陈日月之间的沟通与联系,靠的就是“默契”。
什么是“默契”?
——默契就是你知道我想什么?我知道你要什么。心灵相契,甚至不需要言语来表达。
无情一手带大三剑一刀僮,他们之间就是这样心灵相契,配合无间。
所以陈日月和白可儿都在最适当的时间出手。
他们的武功不足以杀伤王飞与青月——,哪怕是突袭,而且林傲一还负伤在先,都力有未逮。
但他们都有足够的份量令青月与王飞分神——只要他们分那么一分心,无情已顺利脱离危境,保持距离,并且重新坐落在他那轮椅上,重新准备好他一身的暗器。
他那一身无人不惧的暗器。
这片刻间,局面已经重新整合。
本来最脆弱、最是身陷险境的无情,现在已处于有利环境,并且有三个人联手一道。
最善于冷不防给人一刀的王飞,背贴洞壁而立,她也负了点伤,真血跟假血(无情发放暗器中激射出的红色液体)一齐混着淌着,谁也不知她伤得是轻是重。
王飞的一双灵目,转过来又转了过去,忽尔向青月公子笑道:“看来,现在局势对我们不大有利,现在你和我都身陷危机之中。”
林傲一喘息道:“对我尤其不利。”
王飞试探地道:“我们若要扭转局面,大概只有一种办法。”
林傲一惨笑道:“现在无论你说什么我都得听。”
王飞道:“我们两人如果联手,声势还是最强大的。”
林傲一道:“你和我,联手?”
王飞道:“一个王飞,也许还斫不下无情的头;一个青月,或许还拗不断无情的脖子。但一个青月加上一个王飞,还哪怕会拿不下敌人头。”
林傲一道:“说的也是。”
王飞道:“那我们何不联手?”
“联手……”林傲一徐徐的道,“之后呢?”
王飞笑了:“之后,不是你拗断我的脖子,就是我斫下你的头”
林傲一道:“这是实在话。”他叹了一口气,又说:“我们之间没有默契,根本不可能同一道阵线。”
王飞婉然笑道:“所以,还是得让大捕头占尽了上风。”
无情忽道:“我倒有另一个方法,可以使大家都完全扭转形势。”
王飞表示兴趣:“你快说来听听。”
无情道:“如果我们都是在同一条阵线上,我们就谁都不必杀来杀去了,谁的脑袋瓜子,都可以保住了,是不?我们如果可以和平共处,互为襄助,又何必在这死人洞里作困兽斗呢?
王飞眨了眨大眼睛:“我没问题。问题只在:一向嫉恶如仇的无情大捕头会放过我们吗?”
无情道:“相信你也明白:我怀疑你们的身份已一段时间了。”
王飞点着秀颔,道:“这个当然了,要不然,我一刀刀斫你,不谙武功的你也不那么轻易的一次次避过了。
林傲一道:“这点已无可置疑。我说过:以为能骗得了名捕无情的,必然只是骗了自己而已。”
无情道:“我苦等了那么久,不去揭发你们,当然有所图谋。”
王飞道:“你岂止是苦候,简直是身陷虎|茓,不惜亲身涉险呢。跟我们耍计谋,可随时肉在砧上,命在刀下,不好侍候哪!你冒险犯难,所谋必大。”
林傲一道:“我也不明白我们有什么值得你这样纡尊降贵,几乎陪我们在黄泉道上走一趟的理由。”
无情道:“有。”
林傲一道:“请教。”
无情道:“破案。”
无情回答得很爽快,而且直接。
——破案!?
王飞怔了怔:“破案?”
林傲一愕了一愕:“就为了破案!?”
“对,破案,”无情道:“有案子,就得破解——破案是我的工作,也是我的目的。”
林傲一叹了一口气:“——只为了破案,几乎要丢掉头颅、牺牲生命、那值得么?”
“没办法。”无情道,“我既然承办案子,就得要破案。万劫不复又如何?我是捕快,捕快惜身不破案,就像当官的不帮老百姓一样,不如去抬棺好了。”
王飞眨着眼,眨了好几下,好一会,才悠悠叹息了一声。
无情警觉到了:“怎么?”
王飞幽幽地说,“不一样。”
无情问:“什么不一样?”
王飞道:“你跟我们不一样。”
无情笑道:“人,本来就是不一样的。人人一样,何其无趣,一点也不好玩。”
王飞纠正道:“那也不一定。像我跟他,”她指了指林傲一,说下去,“对这件事,都各有图谋,而且,说到底了,都会有已仇、私利,不像你,你是为了破案——何况,这案子本就没冲着你,做案的人本来也没犯着你,你却那么不惜代价、不顾死生的拼命要破这案。”
无情淡淡地道:“既然每个人犯案都为了他的欲求和自私,那总要有人来还受害者和广大群众一个公道。”
林傲一冷笑道:“你给大家一个公道,但平民百姓不见得会了解,万一昏君蒙了眼,群佞当道,说不定还把你定罪判刑,看那时候可有人还你公道?你这样不惜已身,只得罪了江湖同道,那时谁会给你撑腰?你这样做,岂不太愚笨了?”
无情笑笑:“人人都想当聪明人,总得有人当笨人。我为求老百姓和受害人讨个公道,自己安危,已不在考虑之中。”
王飞把眼睛眨啊眨的,终于忍不住道:“我不是特意要巴结你——你这样做,岂不太伟大了?”
无情哂然道:“伟大?江湖上不知有多少这样的人呢!我四师兄弟中,还以我做的最少哩!这是我们天生的职志,我瞧不出有什么伟大不伟大的。”
“只不过如果你是专为了破案的话,我倒想不出我们却是怎么合作法?”王飞道,“我和林公子毕竟可都是犯人啊!”
林傲一对这点自是十分赞同:“你是捕快,我们是罪犯,我们是鼠你是猫,没道理可以合作无间的。”
“不对。”
无情道,“我肯定你们不是主犯,虽各怀目的,但只是从犯,不是重犯。”
他笑笑又道:“江湖好汉不是亘常叫我们当差做‘狗腿子’吗?我们只是忠狗,要给主人抓贼,而不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的。我们一旦合作,也可以说是为平民百姓、无辜受害者效犬马之劳,狗马一向都能合作的,你看狩猎的时候,少了猎犬和快马能行吗?”
“机遇不是亘藏于危机之中吗?”无情语重深长地道:“假如我们三人能捐弃成见,相互合作,我相信便能转危为安,化危机为转机。何必一定要你杀我、我杀你、殊死战、困兽斗呢?如果我们三方人马,窝在这里,是命定了的话,为何我们不一起来试试看看,看能不能谁也不必牺牲,就可以改变命运呢?”
王飞看看青月公子。
青月公子看看王飞。
然后,两人几乎异口同声的问无情:“你说合作,该怎么个合作法?”
“默契。”
无情答。
“默契?”
两人都不明白。
“咱们三方面都不能相互了解,又从何互相信任?”无情衷诚地道:“我要求大家先把所知的真相,以及参与这件事的来龙去脉说出来,大家有了了解,就可以联手对敌,各取所需,一起破案了。”
王飞抿嘴笑道:“你要我们先行说出机密来。”
无情道:“你说你的,他说他的,我也说我的。不明白的,就问清楚。一人所知,当不及三人所思。如果咱们三人命定要在这儿斗一场,那么,好像是命运向我们飞来了一把刀子,我们应对的方法只有:抓住刀尖或刀柄——我们何不选刀柄呢?”
“好,那么,你先一刀飞来吧!”王飞断然道:“我且来接刀!”
“这件事的始末很长,牵涉颇广,”林傲一喘息道,“却是怎么个开头?从何说起呢?哪儿是刀柄呢?”
无情道:“不如,一个问,一个答。大家都一样。尽管把不明白的都问出来。尽快把知道的说出来,对大家都有好处。”
王飞放下了刀,徐徐趺坐地上,道:“好,你开始问吧。”
“为了能转危为安,反败为胜,”林傲一也终于把背靠向土墙一角,道:“我知道的都一定说。”
“好,”无情在心里才真正松了一口气,声色不动地道:“我们一个一个来。”
稿于二零零二年一月至五月因“张子房”之“房产证”导致“经济大失误”困境时期。
校正于二零零二年四月底至劳动节“回马急救行”前梁造成极大困扰、耽搁与破坏时期,乃至老本尽空而又白跑一趟。
..。
杜小月 第四章无情王飞问答
t xt ~小 说
第一回美丽的石头
“你到底是谁?”
“王飞。”
“——真的是王飞?”
“‘飞月王飞’,独一无二。”
“你是吴铁翼的杀手?”
“我是杀手,但决不是吴铁翼的杀手。”
“但你却常常替吴铁翼杀人。”
“那是因为吴铁翼付得起我要的代价。谁付得起我所要求的,而要杀的人恰好又是我觉得该杀的,我才杀。”
“你的意思是说:只要付得出钱,谁都可以叫你去杀人?”
“不一定是钱,有时候,也可以是别的。”
“别的?”
“有的杀手喜欢房子,你送他房子,他就可以为你杀人。有的杀手需要银子,你送他银子,他也可以杀了你要他死的人。有的人要面子,有的杀手要女人,人人要求不同。”
“你呢?”
“我要的是银子和石子。”
“石子?”
“对,银子够了,我就要石子。”
“石子要来干什么?”
“我喜欢收集石头,美丽的石头。”
“只要有银子和石子,你就会替他杀人?”
“我刚才说过,我若要动手杀人,就必须觉得那人该杀的,我才会下手。这要看我喜不喜欢。”
“什么人你才认为该杀的?”
“有些人早该死了,有的人却不该杀。”
“例如?”
“该死的人就像吴铁翼,不该杀的人就像你。以前已经有人叫我杀你,出的代价很高,杀了你又可以成大名,我还在考虑,却给一个多管闲事的人抢了这宗生意,但却也没杀得了你。”
“我知道你说的谁,但我奇怪你为什么不去杀吴铁翼,反倒为吴铁翼杀人?”
“我杀的人都是该杀的,吴铁翼叫我杀的我可不是都杀,我替他杀了几个人后,他便利用这一点事实宣扬出去,以致于江湖上人人以为我是他门下专任的杀手,你说这人该不该杀?”
“该杀。”
“他会雇用我杀人,但是谁会雇用我、付出代价叫我杀他?”
“……”
“所以好人不如坏人够运气,坏人不喜欢一个人会聘人去杀了他,好人只会干气愤,眼巴巴见恶人当道。”
“那你却又杀我?”
“——你以为我若是尽了全力、专心、不留余地地猝击你,你能活到现在吗?”
“……”
“这次你上疑神峰,目的是为了什么?”
“三个目的。”
“请你一个一个的说。”
“一,我要杀吴铁翼。”
“为什么你要杀吴铁翼?”
“因为我憎恨他。”
“你恨他?”
“我发现他根本就不守信诺。他答应过我,我替他除掉几个心腹大患后,他会把猛鬼洞里世上最好的石头留给我。但我后来发现他根本一早就谋夺独占这天外来石,完全把我摒弃在外。我恨不讲道义、没有信用的人。我替他取了人命,他没有付出我应得的代价,我只好拿他的命去填补。”
“就为了这点?”
“不。我也发觉他利用我,到处张扬我是他的部属,乃至要对付他的人,全都先来对付我——包括了四大名捕。我啃不下这死猫,最好表白的方式便是要他死在我手里。”
“我们的确一直都以为你是他旗下的杀手。给人利用的滋味并不好受,但我相信你还有背反吴虎威更好的理由。”
“至少还有一个理由。”
“那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这理由很重要,也最充分。”
“什么理由?”
“我正恨吴铁翼害死了我一个好朋友,而这时候,恰好,终于有人雇用我去杀他了。”
“——杀吴铁翼?”
“当然是他。”
“是谁聘用你去杀他?”
“你猜猜看?”
“绮梦。”
“啊。”
“怎么了?”
“你是怎么知道的?”
“这不难,因为要不是绮梦替你隐瞒身份,我们当然不致错以为你就是习玫红。你们两人之间一定有默契。”
“哦?”
“她一直在维护你,你也在保护她,你们两人之间有秘密,这我一早就看得出来。何况,她的确有理由要杀吴铁翼。”
“她的确有理由——我只怕她到时舍不得杀。”
“怎么说?”
“她恨吴铁翼,主要是因为,他不但跟她晚娘有染,还玷污了她的忠心婢女,再加上,她发现吴铁翼利用她的地盘,阴谋通敌卖国,而且,也利用她的情报和客栈,暗里夺取猛鬼洞里的宝藏——这些,吴铁翼都瞒着她干,完全没意思要和她同甘共苦,更休说是同享富贵了。”
“绮梦要你杀吴铁翼,大概不是用银子来买通你吧?”
“你又猜对了。”
“光是道义,你也会为绮梦杀这个人。”
“不,只凭交情,我也该下手。不过,我也别有图谋。”
“什么图谋。”
“我要她许下一个诺。”
“什么诺言。”
“事成之后猛鬼洞里的宝藏,尤其是石头,得要归我。”
“猛鬼洞里的石头?”
“对,据我所知,这洞里有着世上最稀罕的、世外最名贵的、人间最美丽的石头。”
“唉。”
“你为什么叹气。”
“你说的世间最美丽的石头,却长在最恐怖的炼狱里。”
“岂止是地狱底的石头,这些美丽的石子,其威力也是最邪恶的。”
“邪恶?”
“要不然,怎么会这么多人为它丧生为它亡更为它舍死忘生?”
“说的也是。”
“何况,我们现在还身在这炼狱里,恐怕等一下就要面对它了。”
“搞不好,还得为它所害呢!”
“可是,这石头也不属于绮梦的,你要取它,恐怕由不得绮梦话事。”
“你错了。”
“哦?”
“这石头本来就是属于绮梦的。”
“这,可怎么说?”
第二回鬼神之怒人之怨
“你当然知道绮梦的爹爹就是山东‘神枪会’中第一总堂‘一贯堂’的总堂主吧?”
“孙三点恐怕是山东武林中坐第一把交椅的人物——不管武功、野心、实力都名副其实。”
“你知道绮梦为何要来这荒山野店中当一个小小客栈的老板?”
“据她自己说法:是要逃婚,而且要躲开她后娘白孤晶的挤兑欺凌。”
“孙三点不是蠢人。他如果执意要他的女儿嫁给‘一刻馆’的公子,她能避得了么?她能避到几时?他会让他的掌上明珠镇守荒山野岭么?”
“你的意思是说:孙三点是故意要绮梦在这里主持重大任务?”
“便是。这‘疑神峰’和‘猛鬼庙’的地盘,原本一直都属于‘太平门’和‘四分半坛’这两路人马的,‘山东神枪会’只是在名义上有些瓜葛而已。加上山东一脉,离这儿着实太远,若真的出兵,一旦后援不及,只怕必成孤军;为了这么一个鸟不生蛋鸡不拉矢的不毛之地,‘神枪会’早该拱手让人才是,怎么还会派他宝贝女儿来此地坐镇?”
“那是因为孙三点发现:疑神峰有它的价值。”
“所以他不能放弃。”
“可是在这儿势孤力寡,若遥领亲兵,又为中原武林所忌,搞不好会联手吃掉他兵力,所以他只好用计。”
“‘四分半坛’派来驻守的是五裂神君,‘太平门’遣来的是独孤一味,你说,孙三点该用什么计才可以一石二鸟,一举两得。”
“当然是美人计。”
“绮梦确是美人。”
“她确是。”
“所以绮梦一来,立即收伏了独孤和五裂,这两大高手,既为她打生打死,也为了她而能够和平共处,有时甚至可以一同联手抗敌。”
“她是有这种魅力。可是,她为何窝在这里多年,都一直迟迟不动手采石掘宝?她有独孤和五裂的臂助,应该事半功倍啊!既然陈五裂和白蝙蝠都迷恋于绮梦,对宝物只怕也会拱手相让,绮梦得之何难?”
“是不难,可是,她开始并不打算一下子就攫得这地底奇石。”
“为什么?”
“因为她打从心里,就不服她爹,甚至满怀恨意。”
“她是不欲孙三点轻易得逞了?”
“对,一旦她轻松得手,召回山东后,只怕又得面对逼婚了。”
“所以她故意延搁此事。”
“那也不尽然。”
“愿闻其详。”
“因为那时候,只传闻山上有奇石,却并不知道正确位置,开采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当然极不容易,又怕打草惊蛇,所以得要谋而后动。他老奸巨滑,托过其他的人去打探宝藏的事,但都不得要领,或不了了之。”
“后来,给一个叫庄老波的老矿工,发现了奇石,消息沸沸扬扬的传了开去,各路武林人物、江湖派系,都意图染指;朝中从蔡京到朱勔、王黼,也不约而同,派了手下来谋夺宝物。这结果你自然是听说过的。”
“结果是没几人能活着出来。”
“不错,大部份探险掘宝的人,都死在里面,连同牺牲、失踪的矿工,真让人闻之丧胆,近者心悚。”
“这些人的骸首,死前的惨状,这一路上全历历在目,的确很可怕。——却不知是谁人下的手呢?”
“咱先不说这个。当时,洞中出现奇石的消息一旦流传,绮梦阻也阻不住,挡也挡不了。这时候,既然宝物露了相,就连‘四分半坛’、‘太平门’及‘山东神枪会’,也随机应变,立时增派长老、神君、高手前来截击,意图捷足先登,至少,也得分一杯羹。”
“所以,独孤怕夜和五裂神君也不能置身事外。”
“这个自然,奇石宝物一旦现世,‘四分半坛’、‘太平门’当然不甘后人,号令一下,陈觅欢和独孤怕夜也不敢不争先恐后,免受问责。”
“不过,‘太平门’和‘四分半坛’的主事人见两人多年来掘宝并无成果,疑是他们神迷于绮梦,暗里相让,所以也派出了坛里门中其他高手来助他们一把——其实,只怕也旨在监督行事。”
“所以,‘花裙神君’韦高青也来了。”
“‘太平门’的‘一路平安’拓跋玉凤也进去了。”
“几百名高手进了去,出来却只有十几人。”
“活着的人也都吓破了胆子,不疯也不敢再入‘猛鬼庙’。”
“连‘山东神枪会’也派了‘拿威堂’的副堂主‘铁枪火上飘’孙譁来冒这趟浑水。”
“他也没能出来。”
“这次伤亡惨重。所以才把其他贪婪的武林人士、江湖霄小,乃至朱勔、王黼、蔡京派来夺宝的各路凶神、各派恶煞全都给吓走了,以为招了鬼神之怒,一时倒真的不敢再来了。‘猛鬼庙’、‘疑神峰’这六个字,却是提也不敢再提了。”
“那我明白了。”
“明白了什么?”
“布局的人成功了。”
“成功?”
“要霸占洞里宝物的人,成功的杀了入侵者,并布局吓住了所有的后来者,山洞有鬼,大家就再也不敢来猛鬼庙分一杯羹了。”
“你果然是个明白人。”
“其实这只是一个套路。”
“套路。”
“对,犯罪的人心理亘常如是。越是怕人侦破,越是躲躲藏藏。唬人的人多因为心虚,所以才对此地无银三百两。山上闹鬼,山上必有秘密。庙里有鬼,庙里一定有蹊跷。山洞死了一地的人,那么,这洞里就一定有宝藏。谁都一样。鬼神之怒,其实来自人间之悲怨。就像拳术招式一样,一掌攻出,另一手必然守在要害;双手开打,下盘一事实上得稳住。箭手的罩门在于一矢射出,一矢未搭扣得及;发放暗器的人,得先拉开距离——这都是套路,有甲必有乙,有乙必因丙,有丙便有丁……一脉相承、陈陈相因,只要犯罪,就有它的套路,所以不是我明白得快,而是太熟悉了这套路。”
“你说的对。不过,他们只吓退了大部分的人,没把所有的人都吓走。”
“包括你?”
“还有绮梦。”
“以及吴铁翼?”
“更把你给吓来了。”
“我是奉令来追缉吴铁翼,猛鬼庙疑案,死了不少人,我们师兄弟四人也早想来查个水落石出。”
“所以,闹鬼一案,只把胆小的人吓走,无用的家伙杀了,但对高手,反而弄巧成拙。”
“不过你却是怎么过来的呢?真的是绮梦向你求救你才来?要杀吴铁翼才走这一趟?还是你也一样觊觎洞里的宝藏?你是因为吴铁翼才会认识绮梦?还是根本跟绮梦早就识得?”
“你说呢?”
“不,你说。”
第三回我要对付的是整个夜,不是任一只老鼠
“说来可笑,其实吴铁翼可以说是为我和绮梦做了一件好事。”
“好事?”
“我本不认识绮梦。但吴铁翼常纠合为他卖命的人,来这荒山野岭聚合,共商大计,有时候,也把我叫了过来。”
“他叫你杀人,也是在这里吧?”
“有时候,我推掉了杀人任命,也是在这里。”
“杀人的代价,也是在客栈里交付吧?”
“我上来野金镇多了,自然听说过猛鬼坑里的事。你知道我的嗜好是收集美丽的石头,据我对各种矿石的知识,我知道坑里的奇石才是我毕生所望,志在必得。那才是最好也是最高的代价。”
“但你却也听说过洞里闹鬼的事,知道凭一人之力,难以独得。”
“你看出来了,吴铁翼自然也一早看出来了这一点。”
“人有所恶,就有他的忌讳,人有所嗜,就有他的罩门——没想到,连杀手王飞也不例外。”
“我当然不例外。我是人,我也有七情六欲。吴铁翼可比你更老奸巨滑。他一旦看出我对猛鬼洞里的奇石念念不忘,他就答允我:他才是坑洞的主人,别人没法得到那奇石,他可有办法,只要我听他的话,加入他组织里,他便可以让我独得奇石。”
“他是这样说?”
“他是这样说。”
“他说的你信了?”
“我本来不信……可是,唉。”
“——因为绮梦?”
“绮梦的确是这地方的真正主人,五裂神君和白蝙蝠都听她的。而那时候,绮梦还跟吴铁翼在一起,对他的话,莫不言听计从。”
“所以你就觉得:吴铁翼所允诺的是言之成理?”
“至少是合情合理。绮梦是多年来疑神峰的峰主,又是‘山东神枪会’派来这儿驻守的代表。她还有‘四分半坛’的神君和‘太平门’的长老撑腰。若不是为了洞中的宝藏,她们一群标致女子,长年窝在这荒山干啥?绮梦既然情迷于吴铁翼,吴虎威近水楼台,想当然是知道洞中秘密了。”
“你是见猎心喜。”
“所以给蒙了眼。”
“不过当时绮梦、吴铁翼交好,也不由你不信。”
“但不久后,绮梦便知晓吴铁翼利用她的客栈来作通敌卖国的聚合点,又以她的地盘作为阴谋夺取猛鬼洞里宝物的落脚处,而且,吴铁翼与她后娘有染,又传奸污杜小月和梁恋瑄,这可惹火了绮梦。”
“其实,绮梦自己也没把握可以夺得洞中宝物。”
“她把这点告诉了我。”
“那时你才明白:吴铁翼是答允你一件他自己也做不到的事。”
“他不但办不到,而且只是想利用我去为他办成此事。”
“就算办成了,他也不一定会分给你,是不?”
“我看若我得手了,他第一个就会把我杀掉。”
“所以你憬悟了。”
“——谁要阴谋计算我,想把我杀了,我就先把他给杀掉。何况,他把‘打神腿’庄怀飞牺牲掉了性命,好像人家为他死是活该一样,冲着这点我也不饶他。”
“杀手王飞,一向跟庄怀飞都有深厚交谊,这点我是听过了。”
“不过吴铁翼也犯了一个大大的错误。他常约我来这儿密议,我就因而识得了绮梦。”
“而且成了好友?”
“我们是同病相怜。”
“你那时就住在已六号房?”
“我一向不露面。我当杀手,当然愈少人认出我愈好。所以,我夜时来,天明去,若有人送餐饮,或打水盛盆抬上来让我沐浴,我都会先一步避了开去。”
“所以,店里的人,谁都没真的见过你?大概除了绮梦吧?”
“她开始也一样没见过我。不过,我的房间就在她的隔壁,我常常听到她深霄饮酒,黯自叹息的声音。我……听久了也有点不忍心。”
“因此你们开始了交谊。”
“我们都是飘泊天涯的女子。”
“你们因而交换了吴铁翼的消息。”
“我们愈谈吴铁翼,便愈扯愈火大。”
“不过那时你们还忍了下来。”
“直至吴铁翼叫我和绮梦一道上山,一探猛鬼庙的虚实。”
“——不是你们分成两队,一队直扑疑神峰,一队潜入猛鬼洞的那一次?”
“也就是见到飞行古庙的那一遭?”
“真的有那么糟?”
“我们心理早有了准备,这一次历炼,反而跟绮梦同渡艰险,相交莫逆。”
“你那时已经冒充是习玫红?”
“不是。当时,大家都不知道我是谁,只知道我是绮梦的好朋友。绮梦是她们的老板,老板的事谁也不好过问,她也保守秘密不说。”
“那你在何时才充当‘习玫红’?”
“你来。”
“我来?”
“我们知道了四大名捕将有人上山追缉吴铁翼之后,就警省到我需要有一个‘名份’。我见过习玫红,还帮过她一些小忙,我还挺喜欢她的,我自觉也有点与她相似。她也真的打算上疑神峰来,后来发现冷血因战于‘西镇’,她改道先会合去了,才没兴趣到荒山招鬼去。我就借了她名义来应付你。事实上,我查过了,无情根本只知有小红[注],不知谁是小红。”
“所以你就是‘小红’了?”
“我又没说我是‘小红’,我们一见面就开打,你还问我是不是‘王飞’,我也问回你‘我是不是王飞呢’!”
“但绮梦却称你‘小红’。”
“你也叫我‘习姑娘’。”
“那……确是我的错。”
“但你也错得不厉害,因为,你好像不久后就识破我的身份。”
“我一直都在怀疑。”
“所以你将错就错?”
“识破别人骗局的最好方法,就是你让他以为你已受骗。”
“青月公子说过。当你以为你已成功的骗倒了四大名捕的时候,其实你才是骗了自己的大笨蛋。”
“其实你为什么不当回王飞自己,你只要不犯案,我也莫奈你何。”
“我就是以前犯案太多了,见了名捕,总是有点老鼠见猫不自在。”
“一只猫是抓不了整个黑夜里的老鼠的。”
“我不喜欢猫。”
“我也不是猫。我斗的是整个黑夜,不是任一只老鼠。“
“绮梦客栈里本来就有一只老鼠——‘飞天老鼠’梁双禄是只大飞鼠。”
“我只怕老鼠不只一只……你何不一刀将我杀了?省事得多了。”
“我已斫了你十七八刀了,就没把你给斫死。我已经努力过了。”
“也许你就是斫我太多刀了,我才察觉这爱斫我头的应该不会是习玫红——你用的也显然不是习家碎梦刀法。”
“其实我也没用心、专心斫死你。”
“因为我还有利用价值?”
“我要利用你:一,对付吴铁翼。二,上山掘宝。三,解决一直缠绕和暗算绮梦的妖魔鬼怪。”
“你也不知道现在吴铁翼身在何处?”
“对。”
“你也没把握可以夺取洞中宝藏?”
“是。”
“你也不明白那些鬼怪魅魍是啥?”
“便是。不然,也不必利用到你同行走这一趟了。”
“唉。”
“你叹什么气?”
“看来,我们也是同病相怜。”
“哦?”
“因为你不明白的我也不样不大明白。”
“唉。”
“你叹什么气?”
“看来,我们真的可以合作了。”
“哦?”
“因为我们既有共同的敌人,相近的任务,以及,一样的疑惑。”
第四回三不
“我最困惑的是:绮梦客栈闹鬼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我也一样困扰得很。我们知道吴铁翼在今年‘猿猴月’光景,必然会上来疑神峰,所以便布署杀他。”
“你不是怕绮梦杀不下手吗?”
“所以我自告奋勇,要赶过来——她杀不下手,我可下得了手。”
“吴铁翼为何一事实上要在这时期上山来?我不明白。”
“这其实是来自于绮梦及白蝙蝠还有五裂神君长久观察、探听得悉:洞坑里的奇石,他们就姑且叫做‘沙漠蔷薇’,要到这时刻才会稍稍软化,趁着月色大明、清华尽放之际,马上切割好‘铁花’成为兵器,那么,肯定就是无坚不摧、无刚不折、无敌不败的罕世奇门兵器了。除了这段期间,就算进得了坑洞,也搬不走锋利的‘铁花’,谁也拿它没办法。”
“吴铁翼其实也要夺取‘铁花’,来制作它横行天下的奇兵!”
“说不定,他谋取‘铁花’,是要制造出一种对付你们四大名捕的决杀凶器——谁叫你们一直追捕他!”
“不过,这么说来,吴铁翼不是那种可以与人分享宝物的人,他既夺取‘铁花’,也不见得会分一瓣给你。”
“但我们却知道:他一早已约好金人和辽人,只要他采购得‘铁花’,就会高价售予他们。”
“金辽一旦得此利器,他们对大宋富庶繁荣,觊觎已久,定必用来大量生产武器,进侵我境!”
“便是。我参与吴铁翼与唐化、朱杀家等人共谋之际,也知道他有这个意思。他这种人,只要对他有利,当真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的。”
“所以你就认定今个‘猿猴月’时分,吴铁翼一定不会轻易放过。”
“他是一定会来。这次放过,可至少又多待一年了。他可抵受得了四大名捕不舍昼夜的追捕么!”
“结果他来了没有?”
“他提前来了。”
“提早?”
“他这回是一早就来了疑神峰,早了至少一个月,他大概是要布署今年八月十五时期必夺‘铁花’吧?然而,他却干了不少好事,例如奸污杜小月、重创恋瑄,更令绮梦对他死了这条心。不过,他却好像嗅到不寻常气氛似的,虽常在疑神峰一带出没,却不似以前,常住在绮梦客栈里,以致绮梦布局要对付他,一直都派不上用场。”
“会不会他真的收到了风声,知道你和绮梦要对付他呢?”
“可是,只要他还想夺取‘铁花’,就非得要绮梦帮他不可。”
“——这,可是怎么个说法?”
“绮梦帮他,五裂神君陈觅欢才会助他,白蝙蝠独孤一味才会支持他,他们三人,经由他们背后势力多年来对‘铁花’的研究,以及他们盘踞在这里多时对‘疑神峰’的观察,已发展出一套采集‘蓝铁石花’的秘传,然而,这些技法,吴铁翼正是千方百计要知道的,所以他一定要诓住绮梦,只不过吴铁翼也有运用这奇石的秘密,那是绮梦也不得而知的。”
“所以吴铁翼就算知道绮梦要对付他,他也不能真的杀了绮梦。”
“这可不好说,他这人心狠手辣,至少,可以杀了我。”
“你可不好杀。”
“我能杀人就有人能杀我。”
“——可是谁杀得了杀手王飞?”
“朱杀家。”
“他!?”
“还有唐化。”
“他们可还在吴铁翼身边?他们不是在鬼打鬼了吗?”
“这也值得人疑虑。因为对上一次‘猿猴月’之聚,他们两人还好好的在吴铁翼身边,连江思、高怕飞等人全不缺席,他们本就有大图谋,不知为何内哄。根据罗白乃的说法,是唐化毒杀了朱杀家,朱杀家还要他上来向吴铁翼示警呢!——不过,姓罗兀那小子,说话神神化化,不能尽信之。”
“唐化要是背叛吴铁翼,那是可能的。因为唐化本来就是‘蜀中唐门’的人,他附从吴铁翼,是因为吴铁翼能提供一种足以制造盖世无双的暗器给他,如果吴铁翼又把这种制作暗器的原料售予他人——不管外敌还是朝廷高官都一样——唐化就不会放过他。”
“我深知吴铁翼的性情,如果他有心要吃几家茶礼,谁要是阻止他,他就会先‘吃掉’谁。”
“我也知道朱勔的为人,他既派出他身边一员猛将去追随吴铁翼,他就是独家占得这世外奇兵,献予皇上,以求厚赏丰赐,要是有别家分享,他可第一个不愿意。”
“再说,朱杀家这样一个‘三不’杀手,也决不让人染指他势所必得之物。”
“三不?”
“对,三不。他一下手不留情,二出手不留命,三做人不留余地。”
“所以,唐化与朱杀家的利益是相互冲突的。”
“吴铁翼留他们两个在身边,就是利用了这点矛盾与冲突,所以,他们为了挣得吴铁翼的欢心,都得要为他卖命,效犬马之劳。”
“可是,这点优势,一旦在得到‘铁花’之后,就会自动消失了。”
“甚至在‘铁花’将现但未到手之际,他们俩也会汰弱留强,拼个你死我活。吴铁翼好像已面临众叛亲离的局面。”
“这可打乱了吴铁翼的布署与阵脚,如果他们两者去其一,吴铁翼不但实力大减,而且也不易纵控局面了。吴铁翼现在可不是个朝廷命官了,他的虎髯可给你们四大名捕拔剩下没几条猫须了。”
“其实他们大可自行去夺取‘沙漠蔷薇’,又何必一定要惹吴铁翼。”
“我刚才已说过了,这问题是在于:吴铁翼掌握了‘沙漠蔷薇’割切与运用的方法,而其他的人并不得悉。何况,一只没了爪牙的老虎毕竟还是山大王,还是有他的杀伤力的。吴铁翼这家伙,用人有他一套,虽已落难还是有人为他忠心卖命的。”
“那么,他这个秘技是怎么得悉的?”
“我怀疑……”
“谁?”
“绮梦。”
“她知道?”
“——至少,是绮梦告诉他的。”
“绮梦却又是怎么得知的呢?”
“我也不晓得。但我知道你想问我是不是也知道。”
“你知不知道?”
“不知道。”
“所以你也一度跟吴铁翼虚与委蛇。”
“不错,可是吴铁翼一直都很狡猾,他也很提防我。”
“那是他翻身活命的家伙,他当然视如瑰宝,不轻易让人洞悉。”
“你其实想说我也贪图这宝物。”
“谁不贪图?贪图有什么不好?这财宝可是天赐的,是大自然的一部分,本来没有主子的,只有为得到它而不惜大造杀孽的家伙才是该受到天谴。”
“我的确是意图攫取这宝物,但吴铁翼没告诉开采的方法,连绮梦也一样守口如瓶,不告诉我。”
“但她却告诉了吴铁翼。”
“……也许,她那时候给那老狐狸迷惑住了。”
“不过这样看来,绮梦的处境也不妙得很。”
“你是说……”
“贪图这绝世神兵的人,要是无法威迫吴铁翼说出方法,那就会向绮梦下手了。”
“我就是担心这个,所以才赶来保护她。”
“你为什么那么关心她?”
“我和她天生就有缘份。”
“……”
“其实,那些要霸占宝物的人,也不一定要诱逼吴铁翼或孙绮梦说出开采和制造‘沙漠蔷薇’的秘密。”[注]
“你说是:他们可以在开采的人得手后才横加夺取?”
“便是。”
“……这样确是省事多了。”
“但却要有耐心,没有耐心,什么大事也干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