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先皇经常召戏班子进宫,看来皇后真的是小时候看戏看多了。翟钦无奈地说:“微臣从不喝烈酒,也不骑快马,至于杀了人逃跑这种事情,更加和微臣没有关系。”他停顿了一下:“再说现在微臣身上还有伤……”
易阑珊根本没注意他在说什么。她一脚踏上马镫,想漂亮地翻上去,然后,她发现自己根本翻不上去。翟钦装作没有注意到,把马往前牵了一点,停在一个小土台前。易阑珊上马之初还记得方才的狼狈,只敢让翟钦牵着马慢慢走动,过了一会儿,她的心情放松下来,命翟钦退下,两腿加紧马肚小跑起来,再过了一会儿,她高高地扬起马鞭,翟钦一看慌了神,却也毫无办法,只能看着易阑珊快马加鞭得得而去。远远呆着的众侍卫急忙驱马前来,易阑珊已经跑了很远,翟钦夺过一匹马,咬着牙追上去。皇后娘娘的马术已经生疏,这样的速度绝对会出意外。
果然出了。
眼看着易阑珊从马上跌落,翟钦距离她却还有数丈之遥,一道灰色的身影不知从何处飘出来,一把接住了易阑珊。翟钦松了一口气,立刻觉得胸腔上的骨头嘶嘶地疼。也不知这人是什么来历,翟钦心中一紧,又抽了马一鞭子。
灰衣人放下易阑珊。
翟钦从马上跳下来,三步并作两步,拦在易阑珊身前。
灰衣人看着翟钦戒备的神色,再看看一大群侍卫凶神恶煞地冲过来,仰天长笑道:“先生筇杖是生涯。挑月更担花。把住都无憎爱,放行总是烟霞。飘然携去,旗亭问酒,萧寺寻茶。恰似黄郦无定,不知飞到谁家。”挥一挥衣袖,转身而去。
这家伙,到底是什么人?翟钦大声喊道:“敢问先生名姓?”
灰衣人头也不回,飘然而去。
皇上另派了人保护娘娘吗?翟钦想到了一种解释。可是这不太可能吧?娘娘只是去洛阳一趟而已,有羽林卫保护足矣,何必差人暗中跟踪。更何况此人倨傲散漫,实在不像一个护卫。
易阑珊亦是一头雾水地看着灰衣人的背影:为何总觉得他有些熟悉呢?
我得拦住他问个究竟,翟钦向前迈了一大步,立刻觉得胸口一阵翻涌,吐出一大口腥甜的鲜血来。众侍卫冲上来扶住以剑支地、摇摇欲坠的翟钦,其中也有人拔刀欲追灰衣人,易阑珊敛定心魂,吩咐道:“把翟大人抬到我的马车上去。唤医官给他换药。”
翟钦想要拒绝,只觉又是一阵巨痛,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醒转之时,他果然身在车中,抬头摸摸身上的伤口,已经重新包扎过一次,他的视线落在腰上:荷包呢?
坐在一边瞧着地图发呆的宫女注意到了他的响动,转过脸奇怪地看着他。
翟钦十分着急:“我的荷包呢?”
宫女摇摇头:“我没拿。”
翟钦一咬牙,欲起身寻找,易阑珊掀开帘子,伸进一只手:“是这个荷包吗?”
翟钦满心希望地看过去,闷闷地回答到:“这是娘娘随身携带的荷包吧?”
易阑珊笑盈盈地摊开另一只手:“那,是这个荷包吗?”
翟钦大喜过望:“正是。”
“我没记错的话,这是月西环随身携带的荷包吧?”
翟钦尴尬地咳嗽一声,还好他面皮黑,略微的脸红也看不出来,他低下头,老老实实地答道:“是她的。”
易阑珊饶有兴味地看着他:“她送给你的?”
翟钦的回答大出她所料:“我偷来的。”
宫女往旁边挪动了下身子,和翟钦拉开了点距离:“翟大人醒了的话,还是请下车吧。这可是娘娘的凤驾。”
我好像被当成了行为不轨的登徒子呢。翟钦注意到了宫女鄙夷的神色。
不过,半夜三更跑到燕子楼去偷东西,的确很像登徒子……翟钦自己都开始鄙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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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曾深爱已无情 第二十四章 失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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阅读提示:现实和异想世界中的某些埋藏已久的怨念在日前同时爆发的作者的世界观和人生观严重扭曲,本文情节从“有计划的风中凌乱”正式转型为“无差别的如魔似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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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本来只是在离宫之前,去看看月西环。
没想到她并不在房间里。
可是桌上放着一个小荷包,那是她平时不离身的东西。
他拿起来看一看,就鬼神神差地留在身上了。
翟钦闷闷地从马车里退出来,坐在前面。易阑珊把荷包还给他:“车队到了洛阳,你便回胤都去吧。”
“这?”
“皇上的旨意本来就只说让你护送我去洛阳,并没有让你一直呆在别院。”
“多谢娘娘体恤。”翟钦并非一个善于言辞的人。
易阑珊轻轻一笑,走进马车,坐到窗边,把窗棂支起来,看着窗外的景色。许多东西在她看来都十分新奇,她叽叽喳喳地问着宫女,宫女其实也有很多事情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翟钦听着她们七嘴八舌的探讨,忍不住笑了:女人,还真是一样幼稚啊。上次和一起出来的时候,月西环也是这样。完全不了解普通人的生活。
洛阳之行看来是注定了一波三折了。翟钦远远看见一大群人守在前面的路上,叫过一个侍卫:“你去看看出了什么事。”
片刻之后,他回来了:“启禀翟大人,我们已经进入蔚郡的地界,地方官员率了一众百姓在前面候着,说是要向娘娘请安,还有一份礼物要献给娘娘。”
“娘娘,要接见他们吗?”翟钦请示道。
易阑珊对那份礼物很有兴趣:“他们有说是什么礼物吗?”
侍卫茫然地抓抓头:“臣忘了问。”
“那我便去亲眼看一看吧。”
翟钦无声地叹息,然后安排众人的护卫工作,语重心长地吩咐道:“你们一定要平安地把娘娘带回来。”
众侍卫亦惶恐。皇后的人身安全一向由翟钦负责,他此时旧伤复发,连站起来都难,重担尽数压在了他们肩上。
翟钦轻咳一声:“我去胤都之前,你们也把皇后娘娘好保护得很好啊。”
可是那个时候娘娘是呆在深宫里的。他们不安地交换着眼神。
翟钦亦有莫名的担忧。总觉得会有事情发生。
是什么呢?
宫女腾了一辆马车给他休息,他躺在车里,忐忑地看着天上的流云。到底会有什么事情发生呢。流云无声,他的疑问无人回答。
一骑黑马激起一路烟尘,侍卫从马背上跳下来,跪倒在马车外:“翟大人!娘娘不见了!”
荷包从他手中跌落,翟钦欲起身,一口气梗在嗓子眼,他深呼吸了好几次,才有力气说话:“娘娘不见了?”
“是的。娘娘不见了。”侍卫的声音越来越小。
翟钦稳住心神:“娘娘怎么不见的?你细细说来。”
“什么?珊珊在众目睽睽下失踪?”靠在龙椅里的易江城五指紧紧握住扶手上的龙头。
翟钦跪在地上:“臣有罪,臣惶恐!臣当时若是呆在娘娘身边,一定不会有这样的事发生。”
易江城的脸色苍白:“翟钦,朕曾经命令过你要贴身保护寸步不离吧?”
抱臂站在一旁的月西环轻声说:“翟钦的伤还没好,在也没什么用。”
易江城看了看她,再看看翟钦,了然于心。他看着翟钦:“珊珊消失的时候都有哪些人在场?”
“娘娘失踪之时,羽林卫有四十人在场,其中十七人亲眼看到娘娘消失。当时随娘娘出行的四十人都在殿外候着。”
人一个一个地传进来,翟钦始终跪在地上,头都没抬一下,月西环看了一眼专心查问侍卫的易江城,默默挪到翟钦身边,把他拉起来,翟钦诧异地看着她,月西环朝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把他带出了育德殿,拉进一个偏厅。
麻利地包扎着伤口,嘴也没闲着:“你当时就不该出宫去。”
翟钦苦笑着:“皇上给的差事我能不接吗?”
“你身上有伤啊!”月西环没好气地说。
月西环的脸距离翟钦十分之近,翟钦不由得胡思乱想起来:若是把她的脸按进水里,洗掉那层厚厚的油彩,会看见什么呢?他瞥了一眼身边一满盆的血水,决定忘记这个想法。
月西环并没有察觉到翟钦在打什么主意,打一个漂亮的结,结束了包扎,她拍拍手,站起来:“伤筋动骨一百天,你还是告三个月的假吧。”
翟钦摇摇头:“我还要率羽林卫去找皇后娘娘呢。”
月西环轻轻一笑:“操那么多心做什么。你不做的事情,自然有别人去做。”
易江城并没有大张旗鼓地去找寻易阑珊。羽林卫被遣了回去,护送着空荡荡的马车去了洛阳。易江城派出重兵守卫在洛阳别院之外,易阑珊失踪的消息便这么被压了下来。
裹得像个粽子一样的翟钦略有些烦躁地躺在床上:“我几时能起床?”
月西环背对着他切着草药:“伤好了便能起床了。”
翟钦念叨着:“不知道娘娘怎么样了。”
月西环有轻微的不悦:“你怎么老想着她?”
“为人臣子,自然要多惦念着主上。”翟钦答得义正词严,心里却在窃喜。他终于忍不住出语试探:“月西环,我能不能看一看你卸了妆的样子?”
月西环继续切药草:“不能。”她的语气生硬,毫无商榷的余地。
翟钦却不死心:“我们很熟欸。”
“没那么熟。”回答依然是冷冰冰的。
“我们共过生死,是患难之交。”
“皇上皇后亦共生死。”月西环抛出了一个例子。
“我们怎能和皇上皇后相比?”
月西环不屑地说道:“皇后也只是一个人,皇上也只有一条命,有什么不能比?”
翟钦偷笑着:“他们是夫妻。我们又不是。”
月西环不理他了。翟钦却觉得心情大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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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曾深爱已无情 第二十五章 假期
一眨眼的功夫,数月便过去了,暖风熏得百花开,人们纷纷走出家门欣赏美景。牡丹的花期未到,洛阳城里便涌来了无数游客,大大小小的客栈都满园了。
一个黑衣少年正在和掌柜打商量:“没有上房,普通的房间也行。”
掌柜脸难色:“这位公子,我已经说过了,通铺都没有了,柴房都住满了,真的没有地方给您住。”再说了,这公子身材纤细,唇红齿白,耳垂上还有耳洞,只要不是瞎子,便知道是个女扮男装的小姐。多半是淘气离家出走,掌柜在心里猜测着。麻烦事儿我可不想沾惹,再说,真的没房间了。
黑衣少年颔首一笑:“麻烦掌柜了。我再去别家问问。”这黑衣少年自然便是易阑珊了。
茫然地立在街头,看着汹涌的人潮,易阑珊真切地感受到了自己的无力。一连找了好几家客栈,都未有空房。她的情绪渐渐烦躁起来。
任性地逃离,追寻另一种生活,固然新奇,却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有趣。普通人的生活里有太多鸡毛蒜皮的小事儿,租车、寻客栈、找一家看的过眼的馆子吃一顿勉强能入口的饭……
易阑珊摸了摸怀中的荷包:现在还要加上一条,为生计犯愁。翟钦算不上什么有钱人,给她的银两,她已经花得差不多了。
在街上胡乱地走着,易阑珊猛然发现自己来到了洛阳府的门口。看着门边的大鼓,一个幻想跑进她的脑子:若我去击鼓说我是皇后,会发生什么事情呢?她笑着摇摇头,人们会当我是疯子吧?毕竟,城舅舅都没有发布我失踪的消息,亦没有派人来寻我……
有人远远见了低头恼怒的她,不敢置信地死命眨了几下眼睛,像是唯恐她会消失一般快步向她跑来,走到她身边却发现根本不知道能说些什么,最后只是颤抖着发出了一个意义不明的单词:“hi~”
易阑珊亦诧异,她张口结舌地看着他:“钟嘉?”
钟嘉傻愣愣地笑着:“娘……”他左右看看,把后一个“娘”字咽下肚子。
易阑珊并没有注意到这个称谓只说一半的搞笑,她亦左右看看:“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钟嘉依然飘在云上:“去我那里吧。”
云水楼是洛阳城里最好的客栈,钟嘉便住在这里一个单独的小院里。易阑珊有点诧异:“你怎么租到的?”
“我来洛阳已经两个月了,那时客栈还没什么人。”
“原来你这么喜欢牡丹。”
钟嘉摇摇头:“我不喜欢花。”
“你提前两个月来洛阳看牡丹。”
“我不是来看牡丹的,我是来找你。”
易阑珊瞪大了眼睛:“找我?”
“我一直在四处游荡,去了很多地方,后来听说皇……你搬到洛阳了,我便也来了洛阳。谁知大军把别院围得严严实实,我请他们通传也无人理会,可我不甘心,就一直呆下来了。”钟嘉上下打量着易阑珊,“你穿成这个样子,是偷偷溜出来玩?”
易阑珊苦笑着点点头:“算是吧。只不过,我已经溜出来几个月了。”
“什么?”
“我在来洛阳的路上跑掉了。”
钟嘉并不相信:“你在和我开玩笑吧?你怎么跑得掉?”
易阑珊笑:“你觉得我能从层层重围里的别院里跑出来,却不相信我能在闲闲散散的旅途中离开?”
钟嘉在心里比较着两种行为的难度系数,最终的结论是,这两个都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易阑珊看着他凝神思考到眉头打结的样子,扑哧一笑:“其实我也没想到真的能跑掉。翟钦的计划实在算不上周密,还好最终有惊无险。”
“翟钦帮你逃跑?”钟嘉十分诧异。护送皇后出行,皇后却半路失踪,这是很严重的罪呢,他为什么要冒险做这种事?难道,他对易阑珊……钟嘉心里微微泛起醋意。
“我想尝试一种不同的生活,翟钦亦厌倦一直被留在那里。所以当我向他和盘托出我的意图,他犹豫一阵之后便答应了我。他故意在护卫的布局里留下漏洞,自己则以伤病为由留在车队中休息,然后暗中离开把我带走,翟钦的身法奇快,我的消失不过是转瞬之间的事情,众人便会有一种‘我在他们眼前’消失的错觉。尔后,翟钦便会被派出来寻我。等到差不多了的时候,我便会被他找到。”易阑珊解释道。
她低下头,睫毛如扇子一样轻摇:“我们没料到的是,他没有派翟钦来寻我。他根本没有派人来寻我。”
钟嘉愣了愣,明白了这个‘他’是谁,迟疑地说:“也不一定啊。说不定真的是你掩饰得很好,翟钦没有找到你的踪迹,毕竟,这个世界很大的。”
“我沿途留下了记号,翟钦并没有找来。”易阑珊看着手中的茶杯,“约定之期,早就过了。”
“也许,他觉得翟钦失职,不可再用,所以派了别的可靠厉害的人来寻你,而你掩饰得太好,所以那人还没找到你?”
易阑珊嫣然一笑:“你都找到我了,那个可靠厉害的人物还没有找到我?”
钟嘉语塞。
易阑珊饮进杯中的茶:“我可以住在这里吗?”
钟嘉正在吃梅子,一不小心连核都一起吞下去,他结结巴巴道:“什……什么?”
“现在客栈都没空房了。你却一个人住一个独院,太奢侈了。”易阑珊从怀里掏出荷包,拿出一小锭银子,放在桌上,推到钟嘉面前:“我没多少钱了,所以只能付你这些。”
钟嘉收起银子,心想一定要把这锭银子供起来:“我去帮你整理一下隔壁的房间。”走到院子里,他抬头看看当头红日:大白天的,我不是在做梦吧?他回头看看,易阑珊也正在看他,发觉他回头,易阑珊清浅一笑,钟嘉心里莫名地慌张:她真的在这里呢。不是做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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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曾深爱已无情 第二十六章 如果
洛阳的街头人潮汹涌,全部朝一个方向冲过去,易阑珊有些错愕:“怎么了?”
钟嘉站在她的身前把她和人潮隔开:“听说白马寺里的牡丹开了,大家都抢着去看。”
一个灰衣人逆行在人流中,轻摇折扇,步入了易阑珊钟嘉身边的一家酒楼。
是几个月前堕马之时救了我的人,他也在洛阳。易阑珊立即举起袖子挡住脸:在这里遇到只是巧合吗?
钟嘉并没有注意到易阑珊的举动,他看着街上的人潮,提议道:“我们去酒楼里坐一下吧。现在人好多。”
易阑珊想了想,与其退而疑虑,不如进而求证,点点头走入酒楼。
酒楼外是人潮汹涌,酒楼内则是密密麻麻,许许多多穿灰衣拿折扇的男子,或坐或立,把酒楼塞了个水泄不通。
这阵仗,是邪教还是传销?钟嘉在心里嘀咕着,抓过一个店小二:“这里是?”
人们纷纷转过脸来对他怒目而视,钟嘉和易阑珊都吓一跳,说个话而已,这么严重吗?钟嘉讪讪地松开手,店小二指了指楼上,二人沿着他手指的方向瞧过去,二楼有一张极大的书桌,一个灰衣男人背对他们站着,手执狼毫却并不落笔,似是在思索。思索了许久,他终于动了,饱蘸浓墨,挥毫大书,三楼四楼的人一起念道“一”,纷纷叫起好来,或赞铁画银钩容与风流,或赞起字不凡文采卓然。灰衣男人笔走游龙,完成了诗作,众人一起念道:“一年三百六十日,赏心那似春中物。草迷曲坞花满园,东家少年西家出。”
“好诗”“酣畅淋漓”轰然叫妙的声音中,还是有几个腹中有诗书的觉出了不对,试探着问道:“这个不是唐代施肩吾的《春游乐》么?”
灰衣男人把笔一丢:“一无醇酒二无美人,只有一帮翻着酸味的假书生,老人家只有心情写字没有兴致作诗。”他伸伸懒腰,打个哈欠:“怜花坊去也。”怜花坊是洛阳最著名的青楼。灰衣人旁若无人地下楼,大笑而去。
看着他的背影,钟嘉目瞪口呆:“这人好狂放。是什么来头?”
易阑珊笑了:“除了大胤第一才子许东篱,世间谁还能有这种气派?”
“许东篱?”在大胤游荡的这些日子,钟嘉当然听过这个名字,但看到本尊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啧然称奇:“只听说才子狂,原来还能狂成这样。”
许东篱已去,书生们也纷纷散去,酒楼的老板喜不自禁地看着桌上的书法,吩咐人拿去裱:“许东篱的真迹啊!挂起来挂起来,一定要挂起来。”
钟嘉走到二楼,他不懂书法,看不出这字到底写得好不好,却敏锐地发现:“老板,许东篱只写了二十八个字,没有签名。”
老板并不沮丧:“没关系,没关系,我在旁边挂个告示牌,说这是许东篱手迹即可。”
易阑珊一时起了玩心:“与其挂告示牌,不如加个落款。”她自笔架上取出一支笔,签下龙飞凤舞的三个大字“许东篱”,竟是和他的笔迹一模一样,老板开始还想责骂这不知从哪里来的家伙乱涂乱画,见了落款忍不住喜笑颜开:“这位……这位公子很厉害嘛,今天就在小店用午饭吧,我请客。”
在二楼的雅间落座,钟嘉惊奇地看着易阑珊:“你的字写的真好。”虽然我基本不认得。“居然还能模仿他人的笔迹,”他好奇地问,“你还会什么?”
易阑珊看着窗外的深碧湖水:“慢慢不就知道了吗,反正来日方长。”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钟嘉再一次差点被茶水呛死。
老板轻叩房门:“二位公子,可以进来吗?”
易阑珊站起来:“请。”
老板的身后还跟着一个胖子,老板介绍道:“这位是珍奇斋的孔令凡孔老板,这位是……”
易阑珊接口道:“在下姓兰,单名一个山字。”
“兰公子的书法功底不凡,人也一样清秀风流。”寒暄之后,孔令凡直奔主题:“兰公子,可愿再写几幅许东篱的字?”
盗版!盗版商!钟嘉在心里尖叫:公安局快来抓人啊,这里有人造假货。出乎他意料的是,易阑珊一口应承下来,孔令凡留下两百两的银票作为定金便告辞了。
“你干嘛答应做这种事情?”
菜还没上来,雅间里有文房四宝,易阑珊便先研墨,她一边转动手腕一边答道:“翟钦给我的钱快用完了。”
钟嘉十分恼怒:“我还有钱啊。离宫的时候给了我很多钱。”说完这句话,钟嘉也十分郁闷:我钟嘉堂堂八尺男儿,居然要靠别人赏赐的钱生活。但他并不死心:“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这种钱不能赚。”
易阑珊清浅一笑:“那你说我该如何赚钱?好不容易有个谋生的差事送上门来,推掉不是我的性格。”
钟嘉固守着自己的道德观:“仿冒别人是不对的。”
易阑珊笑了:“有个问题我一直没问你。”
“别转换话题。”钟嘉的思路还是随着她的问题走了,“你要问我什么?”
“当初为什么逃跑?”
想起沈眉芳对他说的那些话,钟嘉的神色黯淡下去:“我不想回答。”
“不想说便算了。”易阑珊拿起笔,“这世界上很多不对的事情。你可以选择不做,但是,别人也有权利选择做。”
钟嘉执拗地说:“我不喜欢你做不对的事情。”
这样的坦率透彻,是好事还是坏事?易阑珊叹息道:“不要幻想太多。那样对我不公平。”
她察觉到了我的心意。钟嘉鼓起勇气走到她身边:“我……”
易阑珊已经写完了,她搁下笔:“你看我写得如何?”
钟嘉一个字都不认识,他连这是什么字体都不晓得。
易阑珊念道:“绿艳闲且静,红衣浅复深。花心愁欲断,春色岂知心。”她嫣然一笑:“钟嘉,我不知你从何处来,你也不了解我生存的世界。”她下了结论:“我们是不一样的。”
钟嘉站在她面前,眼神清澈得像秋天的天空,没有一丝浮云:“每个人都是不一样的。这不重要。”
易阑珊退后一步:“这很重要。”
“如果你觉得不重要,它便会不重要。”
易阑珊并不容易被说服:“没有如果。”她斩钉截铁地说道:“再过些日子,我就会回去了。”
“你不是说没人来找你吗?”
“我自己就不能回去吗?”易阑珊轻笑着,“钟嘉,你很单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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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曾深爱已无情 第二十七章 单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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毫无疑问。我在思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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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那么单纯!”钟嘉恼怒地上前一步,扳住她的肩膀,看着她的眼睛说道。
易阑珊笑了:“有人过来了。”
钟嘉立刻放下手:“是吗?我没听到脚步声。”
易阑珊笑得十分闲适:“我也没听到脚步声。”
“那你怎么知道有人来了?”钟嘉不解地问道,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你骗我!”
“你还不承认自己单纯?”易阑珊走到桌边坐下,看着窗外的湖水。
钟嘉一时气结,片刻之后却笑了起来,他坐到易阑珊对面:“对。我就是这么单纯。我是一个再单纯不过的人,所以我才会爱上另一个世界的你。”
易阑珊错愕到不敢转过头来。
钟嘉拿起她放在桌上的手,轻轻握住,易阑珊惊到动都不能动了,一抹微笑在钟嘉唇角漾开:“我喜欢你。你呢?”
易阑珊浑身僵硬,舌头变成了石头,好一阵子之后才结结巴巴地说道:“放、放手。”
钟嘉笑了,一字一顿地说:“我、不、放。”他的手指还恶作剧一般在易阑珊掌心划了一下,易阑珊打了个哆嗦,越发不敢动了。
两人就这么僵持着。一炷香功夫之后,易阑珊哭了。听到她抽泣的声音,钟嘉一下子傻掉了,急忙松开了手,易阑珊扑倒在桌子上,放声大哭起来,眼泪哗哗地流淌。
店小二正好在此刻送菜进来,也傻在了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呆了一呆,他若无其事地走进来:“菜来了。”他装做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听见,一边把托盘中的菜搁在桌上,一边报着菜名:“鱼丝肉香。”说完了觉得不对,改口道:“错了,肉香丝鱼。”好像还是不对,店小二迷茫地进行着排列组合:“鱼肉香丝?丝鱼香肉?香肉鱼丝……”
哭得极其投入的易阑珊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钟嘉摆摆手:“别报菜名了,你先下去吧。”
店小二得了特赦令一般从雅间里逃了出去。
递一块手绢给易阑珊,钟嘉小心翼翼地问道:“你哭什么呀?”
易阑珊扁着嘴回答:“不知道。”
“我是认真的。没有任何轻薄的意思。”看着眼前哭得皱成一团的小脸,钟嘉十分愧疚。
听了钟嘉的声明,不知道为什么,易阑珊更想哭了。她拿手绢拭去脸上的眼泪,低声道:“吃饭吧。”
两人默默地吃完了这餐饭,一前一后地走出酒楼,易阑珊走在前面,钟嘉跟在她身后,才走了几步,易阑珊转身绕到了钟嘉后面:“你在前面走。不要走到我后头。”钟嘉老老实实地领命。谁知几步之后,易阑珊又喊住了他:“还是我走在前面好了。”
——走在钟嘉身后,意味着她要看见他,走在钟嘉前头,想到他正在背后看着自己,易阑珊越发窘迫。
钟嘉回头冲她一笑,露出一口大白牙:“那么麻烦干嘛?”他走到她身边,一把拖住她的手:“两个人一起走就好了。”
易阑珊傻愣愣地被他牵着走过两条街,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情,她想发怒,可是看到钟嘉正笑得傻兮兮的侧脸,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就让他那么握着自己的手走回了客栈。
回到客栈之后,易阑珊越想越不对味,非常想和钟嘉翻脸,可是一看到钟嘉的脸,她就会畏惧地转开视线,根本不敢看着他。
我这是怎么了?易阑珊闷闷地坐在院子里的花坛沿儿上,无意识地掐着手绢。
钟嘉笑着走到她身边坐下,明明两个人之间的距离有三尺远,易阑珊还是往旁边挪了挪,看着她一脸不自在的表情,钟嘉故意朝她挪过去,易阑珊再挪,钟嘉跟着移动,如是再三,最后易阑珊突然觉得身下一空,还好钟嘉眼明手快揽住她的腰把她拉了起来:“别挪了,再挪就摔地上了。”
易阑珊面红耳赤地站起来:“我……”至于到底要说我什么,她可一点儿都不知道。
钟嘉忍不住大笑起来:“一个劲说我单纯,其实你也很单纯。”
易阑珊掐着手绢:“我……”她的脑子里一片空白,似乎只会说“我”这个字了。
钟嘉笑够了,站起来,凝视着她的眼睛:“我是认真的。”
易阑珊终于找回了言语的能力,她吞吞吐吐地说道:“我……我不知道。”
钟嘉摸摸她的头:“没关系。总有一天会知道的。”他耸耸肩:“反正来日方长。”
易阑珊喃喃地重复道:“来日方长。”
她抬头仰望天空:果真来日方长吗?
天空自然不会给她答案,云卷云舒,一任无情。
胤都的天空则是响晴得不见一片云朵,翟钦正和月西环在御花园里放风筝,远远地看见惜春带着易璇玑过来了。翟钦急忙跪下行礼,月西环则是一脸木然地放着线:她连皇帝都没跪过,何况一个没名分的妃子,一个没长大的小孩?
惜春并不在意这些,易璇玑则是对在天上飞翔的美人风筝很感兴趣,她跑到月西环脚边,拉着她的裙子:“我要!我要玩!”
惜春回头从一个丫鬟那里取过一个长长的蜈蚣风筝,对易璇玑拍拍手:“璇玑,我们的风筝比较大哦!”璇玑立刻欢欢喜喜地跑到惜春身边。几个宫女折腾了好半天,终于让蜈蚣风筝飞了起来,璇玑高兴地把引线抢到手里:“哼,我的风筝飞得最高了!”
月西环并不搭理她。美人风筝明显飞得高多了。
见月西环不理会她的挑衅,易璇玑越发来劲了,拼命地放着引线,嘴里不停地嘟囔着:“我的风筝最高!我的风筝最高!”
眼见公主都快哭了,翟钦走到月西环身边,轻咳一声:“风好大,我好像有点头晕。”他拼命地咳嗽起来。
月西环立刻把引线丢了,手搭上他的脉搏:“很严重吗?你还是快点回去躺下吧。”
看着月西环满脸的关切之情,翟钦在心里偷笑:女人,还真是出乎意料之外的单纯生物啊。
月西环搀扶着咳个不停的翟钦走了,看着两人的背影,易璇玑突然把引线也丢了,咬着嘴唇说道:“不玩了。回未央宫去吧。”
易江城把易阑珊送去洛阳之后,便把易璇玑交给了惜春照看。说来也怪,易璇玑在惜春的照看之下,智力进展了不少,说话也顺溜多了。也许,是易阑珊过于宠溺易璇玑了,故而易璇玑一直心智不开。而惜春自己也是个小孩儿,放牛吃草一般的养育方式,让易璇玑迅速地长大了。说来也怪,易璇玑变聪明之后,再也不黏着翟钦了。少了一个魔王,翟钦乐得逍遥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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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曾深爱已无情 第二十八章 结束
听着翟钦上气不接下气的咳嗽声,月西环皱着眉头问道:“你的伤是尚未痊愈,但也好的七七八八了,身体怎么这么虚弱?”
翟钦忍着笑答道:“咳咳……我也不知道……咳咳。”
“那我们走慢……”一句话没说完,毫无征兆的,月西环倒在了地上,身子抽搐着,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眉头紧锁,想必是正在经历极大的痛苦,翟钦一把把她抱起来,朝太医院跑过去。
太医们诊断了半天,都说不出了所以然来,翟钦烦躁地在屋里踱来踱去,育德殿里的一个小太监过来了:“翟大人,皇上请你过去。”
翟钦看着榻上已经疼得晕了过去的月西环:“等会儿吧。等她醒了。”
小太监坚持道:“皇上说了,若是国师昏迷了,就一定要请您过去。”
对于易江城和月西环之间的关系,翟钦心中一直疑窦重重,也曾问过月西环几次,都被她用沉郁的脸色一言不发吓到了,不忍心打破砂锅问到底。直觉告诉他,这两人之间有一种奇异的牵绊。到底是什么呢?翟钦心事重重地向育德殿走去。
“微臣参见皇上。”
易江城卧在榻上,一只肥得油光水滑的大黑猫趴在他脚边。那是易阑珊的宠物,笑笑。去洛阳之前,她把笑笑托付给了易江城,指名要他照顾它。大约是要在易江城身边留个记号吧,让他一直记着她,让他别把她忘在了洛阳。易江城缓缓睁开眼睛,神色十分疲惫:“翟钦,去把珊珊接回来吧。”
翟钦趴在地上没有起来:皇帝这是什么意思?他查到了皇后的失踪不过是一场戏?
“不用担心。我没有责怪任何人的意思。也不会追究任何人的责任。”易江城说得很慢,很坚决,“假期结束了,就这样而已。”
似是连睁眼都十分费力,易江城再度闭上眼睛:“我的假期有十年,珊珊的假期只有三个月,这样或许不公平,却是我能给的极限。翟钦,去把珊珊接回来。”他平静地叮嘱着:“你要快去快回。否则就赶不上了。”
赶不上什么?翟钦想问,却不敢问,他不知道那个答案是什么,却能感觉到那个答案很可怕。
“珊珊现在在洛阳。我派去寻她的人早就找到她了,一直在暗中跟着她,保护她。你只要去把她接回来就好了。我不想让陌生人吓到她。”易江城的语气十分温柔平静,说出来的事情却让翟钦诧异不已。
皇宫里似乎每个人都有很多秘密。每个人的心都是一个黑洞,光照不进去,声音传不出来。每个人都活在自己的黑洞里,守着自己的秘密,直到自己被黑洞吞没,秘密也随之被尘埃掩埋
领了圣旨,翟钦带着易江城赐的药,回太医院看月西环。服下那些不知名的粉末冲成的水,月西环虽然还是昏迷不醒,脸上的痛苦少了许多。他把药丢给一个小太监:“皇上说了,把国师抬回燕子楼去,不用太医院诊治了,这个药每天给国师吃一次。国师有任何异状,立刻去禀告皇上。”再三叮咛之后,翟钦离开胤都,策马向洛阳奔去。
易阑珊和钟嘉去听说书回来,两人买了一袋炒栗子,一路走一路吃,易阑珊从未试过在街上吃东西,十分兴奋,说说笑笑间,一抬眼,她看到了站在云水楼的外面徘徊的翟钦,心中一个激灵,脸上的笑容凝固了。
钟嘉奇怪地看着她:“你怎么了?”顺着易阑珊的视线看过去,钟嘉亦紧张起来:“翟钦怎么会在这里?”
“我去问问他。”易阑珊缓缓地向翟钦走过去。
翟钦察觉到了易阑珊的靠近,转过身来,艰难地低声道:“我来接您回去。”他根本不敢看易阑珊的眼睛。他知道易阑珊心中有无数疑问,但是他无法解答,他什么都不知道。他也不想解答——他什么都不想知道。
易阑珊笑了:“我还以为永远没人来呢。”她的笑容十分惬意:“车子在哪里?总不能叫我走路回去吧。”
翟钦击掌,一辆马车从旁边的巷子里驶出来,易阑珊快步上车,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把自己的裙子踩下来,她咬着嘴唇上了车,突然又掀开帘子,探出头对钟嘉说道:“写字的钱,孔令凡还有六百两没有结清,你记得去取。”说完这句话,她便放下了帘子。
翟钦跳上马车,坐在前面,对车夫点点头,马车疾驰着离开了钟嘉的视线。
也不知坐了多久,易阑珊突然觉得手很麻很痛,她茫然地低下头,自己手中还紧紧握着一颗板栗。有体温捂着,板栗尚温热。
温热的板栗张大着口,似哭又似笑,易阑珊木然地剥开板栗,发现这颗板栗是坏的,已经黑灰了一大半。她依然把它放进了嘴里,一小口一小口,慢慢地嚼着,坏掉的板栗很苦,苦到眼泪都流不出来。
钟嘉在云水楼外面呆了很久,一个行人急着赶路撞到了他身上,连忙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却见被撞之人毫无反应,一脸痴呆不说,连瞳孔都是散的,毫无焦距,吓得他打个哆嗦:“遇到疯子了?”连忙跑掉,一边跑一边忍不住回头看钟嘉:这位小哥,长得倒是俊俏,怎么是个疯子呢?真可惜,不知道有多少姑娘会伤心。
行人还在替姑娘们操心,却见钟嘉突然快步跑了起来,竟是朝自己奔来,吓得他立马狂奔起来:不是要打我吧?钟嘉一向注重锻炼,在现代有去健身房的习惯,穿越之后也不忘每天跑步,立刻追上了行人。吓得行人紧闭眼睛:完了!完了!要挨揍了!行人只感到耳边有风声呼啸而过,睁开眼睛一看,钟嘉早就跑过去了。
钟嘉冲进珍宝斋的大门,大声唤道:“孔老板!孔老板!兰公子的六百两银子呢?快点拿来!”他的表情之庄严冷峻,简直称得上凶神恶煞,吓得孔令凡心里直嘀咕:八成是那位兰公子,呸,什么兰公子,明明是个兰姑娘。两个人八成是私奔,然后兰姑娘卷了他的钱跑路了,瞧这钟公子的模样,色字头上一把刀啊!感慨归感慨,孔令凡的手脚倒是十分利索,立刻奉上六百两银票,赶走了钟嘉这个恶客。
未曾深爱已无情 第二十九章 原来
“娘娘,到了。”翟钦恭恭敬敬地立在马车旁边,请易阑珊下车。
车内毫无动静。
翟钦只好再请一次:“娘娘,请下车。”
宫女轻轻唤道:“娘娘,我们回来了。”
易阑珊如梦初醒般睁开眼睛:“嗯?”
宫女支起窗子:“娘娘,我们回来了。”
众太监候了很久:“请娘娘换车。”
易阑珊默默地下了马车,登上凤辇。
翟钦抬头看,温和而疏离的笑容,不怒自威的气势,那是他所熟悉的易阑珊。
易阑珊亦在抬头看,红墙绿瓦,方形的天空,这是她所熟悉的世界。
长巷中一辆马车驶过来,易阑珊唇角的笑意变得灿烂起来,那是长乐宫的车马。
马车在凤辇边上停下来,一个慵懒的声音漫不经心问道:“怎么了?”
驾马车的太监低着头答道:“回咏妃娘娘,遇到皇后娘娘的凤辇了,于礼当避让。”
一只丰腴白皙柔若无骨的手拉起窗帘,琳琅懒洋洋地抬起身子,瞥了易阑珊一眼:“哟。这不是皇后娘娘吗?您自洛阳回来了?好些日子不见,您清减了。怎么了?洛阳的食物不合您的胃口吗?”
易阑珊微微一笑:“咏妃想必是爱极了胤都的风土,才几个月的时间便心宽体胖了不少。”
琳琅脸上泛起得意的笑容:“臣妾刚开始也以为自己发福了呢,前日御医例行请脉才发觉是有喜了,娘娘不知道也是不足为奇的。”
我说怎么如此巧遇,原来是特意来向我示威的。易阑珊自上而下地看着她,温柔道:“皇帝有嗣,这是大胤的福分。只不过咏妃不呆在长乐宫好生安胎,四处乱跑,恐伤了胎气,有负皇恩。”
琳琅趴回软垫上:“皇后娘娘没怀过孕自然不知其中之道,孕妇固然不宜剧烈运动,可一味躺在床上吃睡,孩子生下来是会蠢的呢。”琳琅特意咬重“蠢”这个字,还拖长了声调。
易阑珊眉毛都不抬一下:“这条路再往前走可就出宫了。”
“是呀,臣妾想去万安寺祈福。”
“怎么不去弘法寺呢?弘法寺才是大胤第一寺。”
琳琅吃吃地笑着:“什么第一第二,不过是些虚名。万安寺近些,我便去万安寺。听说万安寺的求签很灵的,要不要我替娘娘请一支?”
“不必麻烦了。”
“不过举手之劳。”
“既然咏妃坚持,本宫也不好推辞了。”
琳琅点点头:“我一定为娘娘求一支上上签。”
马车背道而驰,载着各有心事的两人渐行渐远。然而,无论有多远,两人都清楚地知晓,在自己背后,有一个人正惦记着自己,一有机会就会把自己置之死地。
走进育德殿的大门,一股浓烈的药味扑面而来,易阑珊诧异地看着翟钦:“皇上改行卖药了么?”
翟钦亦不知情。
一个太监答道:“昨天月国师醒了,她醒来之后开了一个好长的方子,命我们去太医院领了来,月国师在屋子里煮了好大一桶药,故而整个育德殿都是药味。”
翟钦十分高兴:“西环醒了?她住哪个屋子?带我过去。”
太监面有难色:“恐怕……恐怕不便。”
翟钦一挥手:“有什么不便?”
“国师在沐浴。”
翟钦面上一红,易阑珊轻咳一声,翟钦方才想起来自己是护卫皇后回宫的,他问道:“皇上现在何处?”
“尚未下朝。”
“我进书房去等。”易阑珊向书房走去,“翟钦你不必一直守着我。”她顿一顿:“隔着房门也能说话的。”
得了提示,翟钦兴高采烈地去了。
走入书房,易阑珊在书桌坐下,信手拿起一本扣在案头的书从头翻起,密密麻麻的小篆,内容是一位游方郎中游历江湖的札记,描述了许多偏远地域的风物,记录了许多奇异的事情。易阑珊开始只是随手翻翻,渐渐被其中的记述吸引,津津有味地读起来。其中一章说的是大胤西南瘴气横行之地有族名苗,善使巫术,苗人将多种带有剧毒的毒虫如蛇蝎、晰蝎等放进同一器物内,使其互相啮食、残杀,最后剩下的唯一存活的毒虫便是蛊。蛊被用于害人,造蛊者可用法术遥控蛊虫给施术对象带来各种疾病甚至将其害死。
蛊?这个字似乎曾在哪里听过。易阑珊的太阳|茓突突地跳起来,她继续读下去,书中说世人多以为蛊为咒术,苗人对此嗤之以鼻,蛊不仅能害人,也能救人,不仅能除病扶伤,甚至能救死。
“死”字在易阑珊眼前不断放大,盖住了整个瞳孔,书从手中跌落,易阑珊自椅子里跳起来,她想起来了,她想起来的确是听过“蛊”这个字。
“我才不是来历不明的人。”曾有个小女孩骄傲地在她面前宣布,“我是蛊皇。”
一只青白色的手从地上把书拾起来,用纤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翻着书页:“你看到哪里了?”
易阑珊紧紧抓住扶手,整个身子都在颤抖。
“这样指甲会断掉了。”易江城一根一根地掰开她的手指。
松开扶手,易阑珊以为自己会摔倒,然而没有。
“你看到哪里了?”
易阑珊死命地摇着头。
易江城脸色卡白着坐下:“放轻松。我说过了,如果你痛苦,我会比你更痛苦,如果你难过,我会比你更难过。”
“这个……也是蛊吗?”易阑珊低声问道。
“嗯。”易江城的回答比她更小声,“同心蛊,寻到九十九种毒虫,饲喂九十九种毒草,然后置于一个大缸之中,三天之后,余下一只虫,碾碎成粉,让人服下,那么此人之血,可以续命。只是救人之人与被救之人从此连心共命。”
易阑珊闭上眼睛:“是以我痛苦,你比我更痛苦,我难过,你比我更难过,因为你给了一半的命给我,而作为回报,你得到了我一半的痛苦。”她以为她会感动到痛哭,然而她没有。她只是愤怒:“你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情?为什么?”
易江城苦笑着:“珊珊,我没有那么高尚,若是事前知道同心蛊的效用,我未必有勇气吃下去。我以为救你的代价只是吃掉一只毒虫。”
“谁知你要付出半条生命。”易阑珊脚下一软,滑坐在地上,她靠着椅子,“为什么不早些告诉我这些事情?”
“告诉你只是徒增你的烦恼,而增加你的烦恼……”
“便会增加你的痛苦……”好荒唐。好荒唐的故事。易阑珊紧紧咬住嘴唇。
未曾深爱已无情 第三十章 道别
“进来吧。”
“那怎么行?”
“我叫你进来你就进来。”
月西环已经不耐烦了,翟钦还在犹犹豫豫:“孤男寡女同处一室……”
“我没力气提着嗓子和你说话。”
翟钦推开门走进去,屋子正中放着一个大桶,月西环整个浸在里面,只露出头来:“把门关上。”
关上门,屋子一下子暗下来,翟钦左右看看:“好黑啊,还是把门打开吧。”
“药浴需要一个相对封闭的空间。”
“听你的。”翟钦皱起鼻子,“这是什么药啊?味道好怪。”药水是浓稠的黑色,看上去十分可怕。
“翟钦,答应我的事情,你还记得吗?”
翟钦矢口否认:“那种事情我才不记得,再说我也没有答应你。”
月西环轻柔地笑了:“真是拙劣的谎言。”
“谎言虽然拙劣,却让我更感动。”月西环低声说道,“翟钦,把我送回家乡去,然后你也不要回来,去哪里都好,但是不要回这里来,不要被红墙绿瓦圈住你的一生。”
黑暗中看不清翟钦的表情:“这算是道别吗?”
“算是吧。趁我还有力气说话,赶紧道别。”
药水冒着腾腾热气。翟钦没有说话。
“不想道别吗?那么说点别的吧,趁我还有力气说话。你想说什么?”
“为什么不说话?真奇怪,我还以为你会有很多事情问我呢。”
“真的不问吗?再不问也许就来不及了哦。也许等下我就没有……”
“轰”一声,翟钦一拳砸在柱子上:“你很吵。”他的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
月西环被震得一抖,不说话了。
好一会儿之后,翟钦瓮声瓮气地问道:“干嘛不说话?”
“不是你说我很吵的吗?”月西环很奇怪。
“……”
“真的是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月西环撇撇嘴。
“还有多久?”
“嗯?”
“还有多久?”
“谁知道呢?蛊是很博大精深的东西啊,蛊皇亦有许多不知道的东西。”月西环低下头,“正因为什么都不知道,所以才敢用同心蛊。”她用手搅着桶里粘稠的药水:“何必和你说这些呢?”
翟钦生硬地打断了她:“你知道什么水里没有鱼吗?”
“啊?”
“我们来猜谜语吧。你猜猜看,什么水里没有鱼?”翟钦做出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
站在门外的易阑珊不禁笑了:真是生硬的转话题方式。本来还想向月西环确认一些事情,此刻却觉得什么都不用问,什么都不要说,该知道的时候自然会知道,不该知道的事情就让它随风而逝。她转过身向大门口走去:还是回凤仪宫去吧。舟车劳顿之后,我需要的,是一张柔软的床,一个无梦的眠。
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这怎么行?我坐卧不安的话,城舅舅会更辛苦的。不断地提醒自己,却是更加难以入睡。易阑珊紧紧闭上眼睛,倦意却始终不曾来临。翻身下床,推开窗子,一轮明月撒下满地清辉,沐浴在月华之中,她的心也渐渐沉淀下来,空明澄澈,纤尘不染。让窗子就那么开着,易阑珊回到床上,这一次,她终于真的入眠。
似乎有什么东西压在她的脸上,十分沉重,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易阑珊猛地自床上坐起来,笑笑被掀翻在地上,弓起背,冲她发出不满的警告。揉揉眼睛,易阑珊不满地瞪着易江城:“干嘛把笑笑搁在我脸上?好重欸。”
易江城揉揉她的头:“你昨晚睡得不错啊。”
“那你呢?”
“我也睡得很好。”易江城把笑笑从地上抱起来,抚摩着它背上的毛让它安定下来。他放下重幔,走到桌边坐下。易阑珊自床上下来,穿上外衣,把头发随意一挽走了出来:“皇上这么早来找我,有事吩咐吗?”
易江城眯缝着眼睛:“城舅舅去哪里了?”
易阑珊从他怀里把笑笑抱过来:“城舅舅和珊珊在一起。”
“那珊珊又去了哪里?”
易阑珊摇摇头:“不知道。”
易江城轻笑着:“我们两个只是皇帝与皇后了么?”
“很快便会只有后没有帝了吧?”易阑珊不动声色地说道。
易江城的眸子深沉如墨,看不出悲喜:“我竟然也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了。”
躺在主人怀里笑笑很快发出均匀的鼾声,易阑珊爱怜地看着它:“要我替你说么?”
易江城沉默了。
“在此刻解开所有谜底,是想要临终托孤么?”易阑珊的语气十分平静,“希望我和琳琅和平相处,希望二后好好抚养太子长大,城舅舅,你想利用我的感激和愧疚吗?”她抬头温润一笑:“在皇宫里呆久了,大家都很喜欢妄想呢。琳琅肚子里是男是女且不说,能不能平平安安地生下来都是个问题。”
易江城叹一口气:“如果你对我有感激和愧疚,请都放在琳琅身上。”
“如果我对你不只有感激和愧疚,还有憎恶与愤怒呢?”易阑珊笑得越发平和,“一时的冲击过后,心情好不容易沉淀下来,我却发现胸中只有被欺瞒的怒气,却没有被拯救的喜悦,怎么办?”
易江城十分不解:“我不明白。”
易阑珊一挑眉:“这是女人的心情,你如何能明白?十年的时间,我用了十年的时间思索城舅舅和珊珊之间的关系,我用十年的时间打开他们之间的心结,我做了许多可笑可悲可叹的事情,然而,你却告诉我,那个心结从来都没存在过。这算什么?”
这是一个让易江城十分诧异的问题。他本以为说出真相,一切都能迎刃而解,谁知说出真相之后,易阑珊的反应却和他的想象大相径庭。看着眼前女子敛于眸底的怒意,易江城笑了:此刻的珊珊看上去和姐姐好像。我果然还是不懂得女人。
他苦涩地笑着,开口问道:“珊珊,你想要什么?”
易阑珊坚定地摇着头:“没有珊珊。”
“那么皇后想要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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