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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主小说网 > 筑北王府(抽烟的兔子) > 第六十二章

第六十二章

筑北王府漱石居内,姑­奶­­奶­扫了眼达森递上来的一对玉镯,眼中­阴­晴不定。

达森冷漠的说:“大世子身边的小厮双庆招供说是东院门上的刘二给他牵的线,也是刘二给了春.药让他下在大世子的酒里。但刘二得知双庆被抓后便落跑,至今还未发现其行踪。这一对玉镯,是属下在刘二房间里找到的。”

姑­奶­­奶­冷笑一声,“逃跑?他能跑到哪儿去?你且派人继续寻他,荒山野岭地垄沟子也多瞧瞧,这人啊,竟不知有过河拆桥一说么?保不齐已经不在了。”

达森听了并不意外,依旧冷漠的说:“属下以为,刘二既然是要卷了细软出逃,没道理会遗落这么贵重的手镯。不知大公主可从镯子上看出什么文章没有?”

姑­奶­­奶­拿过镯子端详片刻,低垂的眼让人看不透她在想什么。

过了许久才悠悠一声长叹道:“这个事儿对内对外都要有个交代,不然就算静丫头那边我能压住一时,王爷王妃也不会善罢甘休。但边关战况紧急,总不能让别人牵着鼻子走,在一件小事上耽误工夫。”

达森眯了眯眼,“大公主……”

姑­奶­­奶­一抬手打断了他,“这对镯子你就当没看见,你只管去抓刘二,是死是活没所谓。”

达森停顿了一下,似乎还想说什么,但看了一眼姑­奶­­奶­的神­色­,终究没开口,只是弯腰行礼告退了。

姑­奶­­奶­斜倚在软榻上,只一个心腹大丫鬟采如在旁边伺候着。

这采如也是莫伊族与北疆人的后裔,对姑­奶­­奶­忠心无二,且因为从小便长在姑­奶­­奶­身边,看得多见得多,聪明机灵更在春巧夏菱等人之上。

现下看着自家主人眉头微皱的模样,便轻声问:“大公主是在为这镯子烦心?”

不问还好,这一问姑­奶­­奶­就腾的一下坐了起来,眉眼一立,抄起镯子往地上狠狠的一掼,好好的一副翠玉手镯就给摔了个粉身碎骨。

采如吓得赶忙跪倒:“大公主息怒!”

姑­奶­­奶­咬牙切齿的低声咒骂道:“好­阴­毒的手段!以为我会中计么?”

这副镯子她一眼就认出是顾夫人的东西。从前管了西院那么些年,王府里女人们的首饰哪一件不是经过她的手?

这对玉镯是在顾夫人入府第五年上置办的,当时是用一块老庆南王送的云城翡翠籽料一并做了六副。其中上好的两副分别是她和王妃的,三位夫人得了次一等的,还有一副小一些的给了才满三周岁的大郡主。

王府里的小厮丫鬟见惯了金珠玉器,哪一个会分不清好赖?这对镯子虽算不上极品,但放在外头也是上等的。刘二卷包落跑,听达森说衣裳都各带了三五套,偏偏会遗落下这个?

哼!分明是有人要栽赃!

姑­奶­­奶­站起身在房中踱步。

当年她逼着阿弟娶进来三房侍妾,为的是能让王府子嗣枝开叶散,却不想阿弟那痴情种子一味的跟她推来挡去,以至顾夫人入府第二年才圆了房。

要不是安夫人借着王爷进山秋猎使了些手段,恐怕王府如今就只文符一个男孩儿,这对于一个武将王府怎么能行?

且不说边关后来太平了这些年,当初她就是防着万一以后战事又起,王府世子必然领兵出征,战场之上生死莫论,只有一根独苗,万一有个好歹,王府怎么办?

朝堂上那帮子老不死的虎视眈眈已不是一年两年。世宗驾崩后,当朝内阁以谭氏陆氏为首,撤藩的折子隔三差五的就要闹一次。原本王府到了她和阿弟这一代就子嗣单薄,算上旁支的靳氏,也不过十几人而已。

镇守边关,北疆封地,全是靳氏祖先用鲜血捍卫的。

二十三年前,她的爹爹就……

姑­奶­­奶­停住了脚步,素来犀利的眉眼透出一股无法描述的悲戚。

“我原本是一心为王府谋划,却谋出了这么个孽障!难道我真的做错了么?!”

听着姑­奶­­奶­声音里带着丝哽咽,采如也红了眼圈。府里的人十个就九个恨着她家大公主,却没人记着大公主为了王府把自己都耽误了。

采如记得她在八岁上刚被送到姑­奶­­奶­身边时,她母亲曾告诉她,因为老王爷当年临终前的一句话,大公主终身不嫁,只为能扶持王爷。

那会儿北疆刚刚太平,百废待兴,除了男人们打仗的事,可以说筑北王府里里外外全是大公主一手­操­持,巴雅城的繁荣也是因为大公主一力促成了蒙州草原上各个部族与北疆通商。

母亲就是一名由莫伊族陪嫁来的侍女,曾逼着采如发誓:“你要尽心尽力的伺候大公主,这是个了不起的女人,是我们草原上的女勇士,是莫伊族的荣耀!”

采如跪着向前爬了两步,“大公主,您有什么难处尽可以吩咐奴婢去做。”

姑­奶­­奶­慢慢摇了摇头,“现在谁也没用,这个事儿……只能压着。”

可是能压得住么?

先是一石两鸟算计了世子和章家丫头,恐怕这其中最可怜的就是静言这姑娘了,谁让她跟卫玄情投意合呢?设计她就是要把卫玄也一并拖下水。

要不是卢氏那个贞洁烈女,又有­精­通药理的刘太医,文符,卢氏,静言,卫玄,谁也脱不开私.通的罪名。一旦落了实,陈太守那头野狼必然要上报京城,陆氏一族的人定会大做文章。文符的未来就全毁了!一个犯有通.­奸­罪的男人,再无可能继承藩王之位。

那这个位置会传给谁?

其实在事发第二日,姑­奶­­奶­就想到了这一层。

按她炸雷般的­性­子早就该家法处置了那孽障,可是,一来达森还未寻到切实证据,二来从刘太医那边传来消息说世子的根基受损。虽是细心进补便有可能大好,但万一不行呢?

王府总要有人继承,总得有人传宗接代。

“采如,你先退下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姑­奶­­奶­径自坐在炕上,装了一锅烟丝。

烟雾缭绕间,只见她一双眼犀利中又透着些许无奈和愤恨。

那个不争气的孽障,倒是满肚子的­阴­谋诡计啊,简直跟他娘一个揍­性­!下药,嫁祸,还有什么是他不敢­干­的?

临了还留下一副镯子栽赃给顾夫人,他难道不知道顾夫人根本没理由去算计大世子么?那个女人早就没了刚嫁入王府时的心气儿,镇日对着几尊泥偶吃斋念佛,能谋划出这等诡计她也不会在王爷跟前如此不得宠了!

如果说姑­奶­­奶­这辈子对什么事懊悔过,可能就是后悔当年逼着王爷娶了三位夫人了。

要是没有安夫人,就没有文筳这个畜生!

姑­奶­­奶­慢慢垂下了头,喃喃自语:“我……真的做错了啊!”

巴雅城外的某个不起眼的小院里,卧房中充斥着让人面红耳赤的呻.吟和喘息。

廖清婉尖叫着抓紧靳文筳的胳膊,“别……别……疼!”

然而靳文筳就像没听见似的,在这个柔软的,属于他的女人身上释放着自己的怒火和疯狂。是什么让他的计划功亏一篑?他从不相信因果报应,什么人在做天在看?他不信!

在最后一轮的冲撞中结束了这场单纯的­肉­.欲,靳文筳只在已经浑身瘫软的廖清婉身上趴了一会儿就一翻身坐了起来。

飞快的整理了一下衣衫,站起身系上汗巾子,一抖长衫下摆,他又是那个衣冠楚楚的翩翩公子了。谁又能看出他才刚肆意在一个女人身体里横冲直撞?

廖清婉抱着棉被也坐了起来。

文筳这几天脾气很坏,来了也不大说话,只是­阴­沉沉的坐着或者和她颠鸾倒凤。今日进屋便把她往床上一推,他自己更是连衣裳也没脱,褪下一半亵裤就提枪上阵,没有甜蜜的亲吻,没有温柔的抚摸,廖清婉觉得好似被人狠狠的抽了两耳光。

他拿她当什么?

“你明天就回家罢,再有几日我便要随父王出征。”

廖清婉张了张嘴,但眼前的男人甚至都没回头看她一眼,只有一个背影。

“好……”她现在只有他,她已没有了回头路。除了顺从,她不知道该怎么做。

但,在靳文筳没看见的这一瞬间,廖清婉的手悄悄的抚摸着自己的小腹。也许,这里已经有了一个文筳的孩子罢?

苦涩中带着些微的满足。也许,文筳最近是遇见了什么麻烦事罢?夫为妻纲,只要能取悦自己的男人,便是让她做什么都是使得的。

一个带着厚棉帽的男人突然闯了进来,吓得廖清婉尖叫一声缩回了被子里。

“公子,刘二……”

靳文筳一个眼神止住了他的话,眉眼间愈发­阴­毒,“出去说。”

那男人低了低头,跟在二公子身后走出卧房。临出门前忍不住回头瞟了一眼,才刚虽只一瞬,但那条雪白的膀子他看得真真切切。二公子藏着的这位小娘子可真是个尤物呢!

“小的按公子的意思一路暗中坠着刘二,这厮果然没听公子的吩咐去南边,只是带着金银珠宝藏回了老家。小的谨记公子的叮咛,若刘二不愿南下便就地宰了他。只不过这厮凭的谨慎,小的一直在野地里守了两天两夜才有机会下手。可也真是凶险,该着了公子有运势,小的才将那刘二骗至野地里弄死,王府的追兵就到了。来人骑­射­功夫了得,长得也像外族人……”

靳文筳一听刘二已被­干­掉,多日悬着的心终于放下,微微一笑道:“那必是莫伊族亲兵了。你可将刘二手里的东西都拿回来不曾?”

那男人立刻取来一只包袱呈给靳文筳,“请公子过目。”

靳文筳一摆手,“你收着罢,此番多亏了有你。”

男人顿时喜笑颜开,咧开的嘴里一口肮脏的姜黄大牙,“小的还想求公子一个赏赐。”

“嗯,你说。”

“这屋里的小娘子……不知公子打算如何处置?”

靳文筳眉心一跳,随即笑道:“你倒是识货得很。行,好好慰劳慰劳你也是应该的,只不过她身子娇­嫩­,你又在野地里混了这许多天,先去洗洗­干­净,别吓着了人家姑娘。”

看那男人行了礼欢天喜地的退出去,靳文筳眼中闪过一丝杀意。

天­色­渐暗,廖清婉已经穿戴利索,正懒懒的绣着一方肚兜。

门被推开。

靳文筳走了进来坐在她身旁,伸手揽着她的腰,下巴搁在她肩上,颇有兴致的看她手里绣的花儿,“我的清婉果然好手艺。”

说罢勾起她的下巴细细的吻了吻她的嘴角,喃喃的说:“长得这么美,温柔又贤惠,我真不放心把你一个人留在城里啊~”

这是怎么了?廖清婉不停的眨着眼睛。刚才还那般冷漠……

“是你的人给你带回好消息了么?王爷给你派了个可以得军功的好职位?”

靳文筳­干­脆由身后将她抱入怀中,有点疲倦的说:“是啊,是个好消息。”

从今往后,再也没人能威胁到他了。该铲除的,他已经全部铲除,这次的计划依然有不够周密之处,否则……哼!无所谓,反正大哥日后子嗣艰难,就算王府里有人猜到八分,只要有那个把子嗣看得比天还重的姑姑在,他就是王府唯一的希望。

看谁敢动我!

至于大哥么……既然已经子嗣艰难了,那就由他再找找什么良药给大哥补一补好了。

越想越得意的靳文筳忍不住轻笑出声,温香软玉在怀,他不是柳下惠。

廖清婉嘤咛一声,嗔怪道:“不是才刚……你又来?”

靳文筳一口含住她娇小的耳垂,“平日里是这么可爱的贤惠模样,在床上却又那么浪,我便是死在你身上也不够呢。”

卧房外春寒料峭,在后院的柴房里,一个死不瞑目的男人徒劳的瞪着眼。

月上枝头。

不出靳文筳所料,三日后,刘二的尸体被达森带回王府,这件轰动全城的风波就此平息了大半,虽然所有人都在猜测,但姑­奶­­奶­果然以大战将至需稳定军心为由,将事情按下不提。

七日后,浑身银甲的靳文筳策马停在筑北王身后,瞥一眼和他同列的大世子,靳文筳­唇­边泛起一丝微笑。

言重山放下马车车窗的棉帘子,仔细掩好车门,从怀中摸出一枚才刚收到的小蜡丸。

拇指稍一用力将之捏开,里头团着一块极轻薄的纱。

由袖中掏出一小瓶药粉均匀的撒在纱上,细细的筛了两遍,原本不起眼的白沙上泛起黄褐­色­的文字。

言重山的眉头越皱越紧,看完后立刻将那纱塞进车厢中的暖炉中引燃。盯着那缕腾起的灰烟,言重山忽然摇着头笑了,声音低得宛如耳语,“造化弄人,这难道是天意?”

静言裹紧斗篷,兜帽之下只露出一双眼睛。挤在人群中,拼命踮起脚去看那一队队出征的北疆军兵将。

忽然,她看到了!

一匹通体纯黑的骏马之上,身着重甲的卫玄威风凛凛,顾盼之间,尽显武将霸气。

两人的视线就在那最恰当的一刻相遇,没人能看懂他们视线里蕴含着的情意。

这份浓情只要卫玄和静言明白就够了……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因为发烧断更了,真是非常抱歉。

上周末北京天气忽冷忽热,兔子一不小心就中标了,目前好了很多,多谢各位看官的问候。

抱拳~

63

卢氏的七七丧事一晃而过,静言每日里都是亲自照顾冕儿的饮食起居,她家原本狭小的院子此时却显得空落落的。

每天晚上拍着冕儿入睡后,静言便回到自己的房中做做针线。

以前她最不喜欢的活计,现在却­干­的津津有味,一针一线又细又密。全神贯注的看着那针尖在布料中穿梭,能让静言得到片刻的宁静。什么也不用想……

经受了这么大的变故,如今这已经残缺不全的“家”里最伤心的却不是静言,而是老管家。

老伯自从事发第三日便躺在床上一病不起,有时在睡梦中还会说胡话,来来回回念叨的全是章夫人,卢氏以及一个带棉帽的男人。

老管家清醒时就挣扎着跪倒在静言面前,捶胸大哭,说自己老了,糊涂了,竟在那一夜听见是王府的人来叫门便信了他们,如果不是他把人放进来,家里又怎么遭此劫难?

静言把老管家扶起来,脸上淡淡的看不出情绪,“不,来的也许就是王府的人。”

老管家猛的抬起头,嘴­唇­哆嗦着,“他们、他们!我跟他们拼了!”转身就要往外冲,却连厅堂的门槛都没迈出去就一头栽倒在地。

静言亲自把老管家送回了房,坐在床尾,拉着老伯的手说:“您放心,我一定会把害了嫂子的人查出来,杀人偿命。”

老管家勉强顺过气来,一把攥住静言的手说:“小姐,难道你还要回王府去么?那个地方不能去啊!那个地方……吃人啊!咱们守家待业的,便是过得辛苦些也无妨,只求能平平安安。章家只剩您和冕儿少爷了,老奴……”

静言摇头打断了老管家的话,眼睛里虽有些迷茫但亦有她自己的笃定,“我一定要回去!如果真凶真的是王府里的人,我若是不回去当管事,王府大门我都进不去,恐怕这辈子都不能给嫂子报仇雪恨!”

七七已过。

这次没有卫玄来接她。

静言收拾了东西,将她和母亲以及嫂子的房间一一落了锁。

转过身,夏菱正指挥着小丫头们将她的物什装上王府派来的马车。

特意穿了身素净衣裳的大郡主抱着冕儿,逗他说:“以后我就是你姨。冕儿愿不愿意跟姨去住大屋吃好吃的饽饽?”

冕儿的五官有七分像嫂子,小小年纪便是眉清目秀,书香之家多少代人培育出的文秀面庞上,一双乌溜溜的眼睛泛着水光,“不,我要跟姑姑在一起!”

冕儿自从卢氏过世后就很黏静言,只要下了学堂,回家便缠着静言不放。

静言不打算瞒他什么,头七一过就认认真真的对他说:“你娘去找你爹了,以后他们俩在一起,你跟姑姑在一起。是人都有这么一天,等姑姑或者冕儿到了这一天,也是要去他们那边的。但现在你只能和姑姑在一起,而且你还要好好读书,考取功名。这是你爹娘的愿望,他们希望冕儿能有出息,冕儿愿意么?”

也许真是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也许是章家祖先在天有灵,一个才七岁的稚儿在听了这番话后使劲儿憋着眼泪,点头说:“姑,我明白,娘死了。人死不能复生,侄儿一定不辜负爹娘的希望。”

大郡主把冕儿放下,看着他默默的抱来一只小包,跟着丫鬟们把包袱放进马车。

“这孩子的脾­性­跟你挺像。”大郡主回头看着静言道:“走罢。”

小丫头叶儿也提着包袱出来了,规规矩矩的给静言磕了个头,“小姐,我走了。”

静言拿出早准备好的一块银子递给她:“多谢你一直在母亲病榻前照料。”

叶儿一个劲儿的摆手,“不,不,小姐,我不能要。”

静言微微弯身,向叶儿行了个礼。

叶儿再也忍不得,眼泪唰的一下就下来了,“小姐……”

已经是春天了。即使北疆的春季依旧寒冷,甚至依然会下雪,但静言相信,离冰雪消融的日子不远了。

叶儿终究收了那一块银子,挎着包袱独自离去。

静言回头最后看了一眼她的家,而后毅然决然的跟着大郡主踏上回王府的马车。

边境,帝泉关。

此时山中雪道初融,一脚踩下去又湿又滑,正是个狗爬犁跑不动又容易冻坏了马蹄子的季节,总还要过得十天半月才好行走。

琉国人也深谙此道,连日来不过是派出小股轻骑游击­骚­扰,没什么大动静。

卫玄推门进屋后跺着脚,吩咐四虎:“我和言先生有事商议,你替我去营里寻一圈,看着有鞋袜浸湿的士兵就让他们速速回房换上­干­爽的,别还未打仗先冻坏了手脚。”

四虎一抱拳应了,又说他已告诉检校医官预备下驱除寒毒的汤剂,每日都派给兵士饮用。

言子岳笑着说:“你这九只老虎个个都抵得上半个偏将了。”

卫玄一笑并不言语,只是脱了斗篷坐在书案后低头去看地图。

言重山待四虎走了便掩好房门,神神秘秘的说:“我刚得了一个信儿……”

然而他只说了个开头就被卫玄打断,“有关北疆公务或边关军情的你便说,若是京城中那些糟烂的破事儿我没兴趣听。”

言重山不以为意,大喇喇的坐在书案对面,“京里的事儿,朝堂上的动向,也是和北疆有关的,不然我也没兴致让人去打听。”

卫玄突然抬头盯着他说:“言重山,你到底是什么身份?还想瞒我到何时?连着几天我都是随口搪塞你,你竟会看不出?还要往我跟前凑?好!既然如此,今日你若不跟我交代个实底儿休要怪我将你当细作拿了,直接扔进地牢!”

言重山的族人中有一位名叫言锦程的先人。

言锦程曾因抗婚被族中除名,好好的驸马爷不当,跑到北疆来当军师。这一当便是落地生根,娶妻生子。

言重山族中还出了一位武将名叫言子岳,当年弃文从武亦是被族人轻视,直至言子岳成为世宗心腹大将,官拜一品神鹰大将军,言氏族人这才又反过头来巴结。

言重山的父亲就是言子岳的胞弟,当年全家人中只他父亲一人全力支持哥哥,所以言子岳对言重山甚是疼爱,在他幼时就经常将其接来身边玩耍。

卫玄冷哼一声,“我不是问你为何懂的兵法,我问的是你的身份!你父亲和言将军一母同胞,将军疼爱你,传授些武学兵法也是正常。但据我所知,你家和言军师一系走的并不近,两年前若不是因为你死皮赖脸又兼之王爷念旧,不然怎么也容不得你进王府。别跟我说什么效仿先人,再拿这个当借口,我即刻就把你踢到前锋营去当马前卒。”

言重山翘起一根小指挠了挠头,“我露馅了?”

卫玄眯起眼很是轻蔑,“露馅也是故意的。是你自己不想再藏着,但又怕主动说出来你那大东家会治你的罪,所以这几日故作口无遮拦,巴不得被我看破罢?”

言重山唉声叹气的道:“不是都说北疆军里全是愣头青么?怎么就出了你这么个­精­明的?”

卫玄信手拈来一颗酥豆,以拇指食指夹着一弹,坐在对面的言重山立刻捂着脑门嗷嗷叫,“不带使暗器的!”

“那就快点儿说!再来拍马屁一脚踢死。”

“说便说。”言重山点了点额头,“这也算被你施了刑,还请卫将军务必记得我是在严刑拷打之下才招了是皇帝派来北疆的添翼所密探头子。”

两年前言重山来的时候,恰逢陆大学士父子联名上书撤藩。

这一南一北两位藩王在太祖当年打下江山时出了大力气,只不过南域富庶,在天下太平之后庆南王便交了军权只管经营,北疆临界琉国,一直以武将王府镇守边关。

南域乃全国盐茶税赋重地,庆南王一脉的后人格外擅长经济,更是深谙官场道理,数不尽的金银珠宝塞出去,却也填不饱人­性­之贪。

北疆才太平二十多年,与蒙州通商也不过十六七年,但巴雅山中矿藏丰富,边境辽阔,在姑­奶­­奶­的主张下大开门户招揽各国游商,更有税赋减免,这才让北疆仅用区区十数载便一跃成为全国第二大经济枢纽。

树大招风。

于是,太平盛世无需再担忧战乱,这一南一北两块“肥­肉­”就成了有些人的心头病。其中筑北王府军权在握,北疆比南域离京城近了许多,更是重中之重。

“皇上想撤藩?”卫玄浓眉一皱。

言重山撇了撇嘴,“想,但未必敢。当今这位是出了名的懦弱无能,但再弱他也是坐在那个位置上。以前皇后一族一家独大,近二十年陆氏谭氏联手崛起,眼看着太子被废,朝堂上权利易主,但你看看皇上还不是一手抬起与谭陆不对付的另一派势力?而且,在这段时间里,还发生了一件更大的事……”

言重山话音未落,突然响起敲门声,“卫将军和言先生在么?”

原来是李崇烈。

只见他红着眼睛似乎颇有些心绪不宁,进来后面­色­尴尬,支支吾吾的样子好像又有些懊悔不应该来。

卫玄正因言重山的话只听了一半有些心急,便也没跟李崇烈客套,直接问他有什么事?

李崇烈犹豫了一会儿,终于从怀中掏出一封信。

“今日收到母亲的家书,言辞间颇有些古怪……我、我……”

卫玄了然,面­色­和缓下来,“你想回去探望母亲?”

李崇烈坚定的摇了摇头,深吸一口气将紧紧攥在手中的书信展开放在桌上,说:“只看这后面几句,我也坚决不能回去。只是,思来想去不明白这其中到底出了什么变故,所以就想来找二位商量商量。”

言重山和卫玄对视一眼,一同看向那封薄薄的家书。

不提前头那些慈母关心儿子的家常闲话,只看让李崇烈心思烦乱的最后一段。

【……吾儿既已于北疆立业便不可有始无终,如若能从此为国尽忠镇守边关,为娘便在九泉之下亦能名目矣。】

在卫玄看来这信中并无什么古怪之处。想他身为武将之子,类似的言辞几乎从小听到大。

然而言重山却扑哧一笑,“令慈高瞻远瞩!”

正当卫玄和李崇烈要张口询问言重山何出此言时,忽觉脚下一震,远方传来轰隆隆的声音。

三人匆匆推门而出,只见西北方烟气长天,似乎还有火光暗隐。

有卫兵匆匆跑来高呼:“启禀左将军,巴雅山西北一处突然由山顶蹿出大火并浓烟,还有飞石掉落!”

只这片刻之间天地已一片昏暗,西北方的天空更是浓烟滚滚。

卫玄当机立断,传令下去,命兵将不得擅自好奇探寻,更让所有人都避于屋舍之内,自己亲自带着卫氏九虎以及一队亲兵匆匆往西北策马而去。

64

《北疆志.帝泉关》:

鸿恩二十八年,三月十四。午时,天地忽然晦螟,时或赤黄,有同烟焰,腥臭满室,若在烘炉中,人不堪重热。四更后消止,而至朝视之,则遍野雨灰,恰似焚蛤壳者。稍晚,烟雾云气,忽自西北,地昏暗,腥臭袭人之衣裙。

在这次地动山摇火光冲天的灾难之后,第三日,大雪忽至。

原本应是洁白无瑕现下却是灰黑­色­的雪花纷纷扬扬,天地间一片让人绝望的肮脏。所有兵将都凑在房檐下或窗格前仰首观望。马圈中马儿惊恐的嘶鸣不已,烦乱的踏着蹄子。

阵前议事厅中,王爷居首,大世子二公子分坐左右,卫玄等武将以及谋士全部在列,皆为这突然而来的天灾皱紧了眉头。

有轻骑回报,“所崩之山非我国境内,但有临界村落遭飞石袭击。大者如磨盘,小者亦如盆。山中喷发之火所过之处树木成碳,百兽尽殆,满目疮痍。属下以手探土,温热犹在。”

有谋士忧心忡忡的说:“王爷,这恐怕是个凶兆。”

靳文筳是最不信这些的,听了便嗤之以鼻道:“什么凶兆?身为武将征战沙场刀刀见血,岂不是每次上阵都是满地凶兆?若是怕这些也不用打仗了。”

虽然靳文筳在军中名声不是很好,这在一点上卫玄等人还是很赞同的,在他们眼里吉凶之说只是欺骗无知民众的无稽之谈。

王爷对此说辞也是不甚在意,只是问卫玄:“事发当日你亲自去看过,道路可有封堵?”

卫玄起身抱拳道:“帝泉关外西北方有山崖滚落巨石,山林尽毁,路上的冰雪皆化为泥水。先前属下曾担忧引发山林大火,今日有降雪,倒也不足为惧了。”

靳文筳也起身说道:“我曾于昨日探查关外小路,五条中有三条被碎石堵死。若说真有鬼神,这便是天助我北疆军!琉国擅长游击,现今无路可走,我看他们还怎么来偷袭­骚­扰。”

王爷点头道:“确实如此。”看向靳文筳,面上神­色­愈发和蔼起来,“我知你一心想为军中出力,但以后万万不可这般贸然出关。琉国人极擅山地突袭,一切小心为上。”

说罢又拍了拍一直坐在旁边没吭声的大世子,“这几日身上可觉得好些了?”

靳文符点头说:“有劳父王挂念,孩儿很好。”

王爷短短的轻叹了一声,站起身来,厅堂中的武将也纷纷跟着起身。

命卫兵将门窗打开,所有人都看着外头漫天的黑雪。

筑北王步出房门,看着落地即化为泥水的雪片喃喃的说:“这一场天灾过后,积雪都化了。琉国人恐怕不会再甘心蛰伏,这几日加强边界巡查,夜间巡防增派三倍人手,准备随时应战。”

身后众将轰然应诺。

入夜,李崇烈当值。

在城墙上巡过一圈后回到值夜营房。在边境自然不像在王府,便是王爷身边也没有奴仆伺候,只有亲兵帮着料理一些生活杂务。

解下斗篷,摘了头盔重甲。李崇烈随意抹了把脸,满手的灰泥。大雪已变成小雪,虽不似白日里那般黑,但也是灰扑扑的。在外巡逻的兵将若是站定不动,远远看去就像一尊尊泥人。

只穿一身武袍,李崇烈坐在书案后。

翻了会儿地图,闭目沉思。

三天前言重山透露了一个天大的变故:三皇子正在密谋犯上,皇帝得了密信后按兵不动。

明知自己的儿子怀了谋逆之心为何不动?

李崇烈以拳撑着额头小憩。

是皇帝要给三皇子一个幡然悔悟的机会,还是皇帝要借由此事堂而皇之的一举除掉三皇子避免朝堂动荡?果然是皇家之内无亲情么?那也是自己的亲生儿子啊!

思及至此又想起自己,­唇­边浮起一丝苦笑。他又何尝不是父王的亲生儿子?可他那父王起先几年还能想着他和母亲,后来被那些美婢艳妾环绕,便将他们呣子抛在脑后。

二十多年,自他有记忆起,每年能见到父王的次数屈指可数。明明就在一个宅院之内,却是咫尺天涯。

不禁心生感慨,筑北王府的二公子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卫玄一把打飞言重山想去拿酥豆的手,“谈公务,恕不提供零食。”自己却抓了几颗扔进嘴里嚼起来。

言重山眯着眼,咬牙道:“不就是静言送你的几盒豆子么?也不是什么金贵东西,城里好几家店铺都有卖,小气!”

卫玄啪的一下扣上盒盖,转手把这只装有酥豆的盒子放到身后的文卷柜子里,“静言的名字不是你叫的,给我规矩点儿!”

言重山翻起眼白,“凭什么?我拿静言当妹子,兄长直呼妹妹的名字有何不妥?”

提起这个卫玄更是一股邪火蹿上头。

自从将他对静言的情意公之于众,大世子,言重山,李崇烈纷纷表示他们拿静言当妹子,于是他就顺理成章的变成妹夫。哼!明明静言是他们的嫂子!这些赖皮小儿,等将来他把静言娶回家,看他们谁敢冒充娘家人来叫他妹夫,一律乱棍打断腿。

卫玄虎着脸掂了掂桌上的砚台,又瞄了瞄言重山的脑门儿。

言重山立刻收回白眼,正­色­道:“上午王爷所言极是,这场仗很快就要打起来。边关战乱听着凶险,依我看倒也没什么。琉国人素来不爱使­奸­计,只是战场厮杀,以咱们北疆军的实力,不说稳胜但也能立于不败。当务之急是朝堂,皇帝最近重新提拔启用的大臣太多太急,到底还是有欠稳妥。尤其李崇山的外祖父被抬至户部侍郎,这个位置……”

言重山微微一笑,和卫玄对视一眼,均是心知肚明。

卫玄原本对朝堂上的事并不太往心里去,但二皇子背后的陆氏和谭氏却是一力主张撤藩,只要二皇子被立为储君,筑北王府的命运就将被卷进这场朝堂争斗之中,再无可能像以往那般置身事外。

李崇烈虽为皇族,但他母系却与肇亲王妃身后的陆氏一族是死对头,肇亲王妃多年来对李崇烈呣子肆意欺辱,更是加深了这份仇恨。

可以说,如今筑北王府善待李崇烈,就是明摆着站在户部陈侍郎一边,而这位陈侍郎以及与他同时重新被启用的一众大臣,都是置身皇储之争之外,可以说是皇帝培养起的第三股势力,一旦三皇子逆反,他们就是对抗陆氏谭氏一党的另一党派。

言重山悠悠然歪在椅子里,笑着说:“所以说李崇烈的母亲真是高瞻远瞩,暗示这唯一的儿子留在北疆。一来可以通过此次大战混到军功,二来可以远离朝堂成为陈侍郎一党在军中的新兴势力。他们需要咱们,亦如咱们王府需要他们,真乃互惠互利一举两得啊~”

卫玄想了想,哂笑道:“什么‘咱们王府’?你这个皇帝的爪牙还敢自诩是王府中人?”

言重山啧了一声,“我这不是因为当年气盛开罪了陆世琛么?要么被贬到荒山野岭当个小县令,要么成为皇上的心腹,添翼所的探子。皇帝这一招也算是一箭双雕,又顾及了我们家族的颜面,又能多一个‘自己人’帮他盯着王府。只不过我言重山可不是那么好摆弄的,陆氏一族,哼哼,我倒要看看他们能蹦跶多高,不给他们拆台我就浑身难受。有趣啊有趣~”

卫玄笑骂道:“你这种人就是唯恐天下不乱。”

言重山不以为意,“天下乱不乱不是几个人能决定的,既然身在局中,那就尽全力让它好好的乱一通罢!”

卫玄没说话。

没错。好好的乱一通,也许才能找到王府真正的出路,不然总在悬崖边岌岌可危,倒不如主动要求扯了藩地,带着亲兵族人一起去蒙州。

蒙州的大草原一直让卫玄无比向往。骑着马,赶一群自己的牛羊,每天放牧归来有妻子迎接,孩子们环绕在膝下,和好友喝酒吃­肉­畅快谈笑,再也不用顾忌这么多­阴­谋。

在卫玄心底的这个美好画面中,他和静言肩并肩的坐在炉火旁,他擦拭宝剑,静言在缝补衣裳,然后又给他绣了一个“乌云”钱袋之类的。

言重山看着卫玄一脸堪称“痴呆”的笑容便明了这位将军又犯了相思病。蹑手蹑脚的绕过书案,探出手,终于拿到了装满酥豆的盒子。

与此同时,巴雅城内筑北王府,素雪庭。

静言查过冕儿带回来的功课,又把明日上学堂要用的东西装进书袋。

冕儿已经入睡了,夏菱轻轻的说:“姑娘可要用些点心?我看您今日晚膳也没吃什么。”

静言摆手示意她一同来到外间,“我听小厮说帝泉关那边出了天灾,今日的雪看着也灰扑扑的,竟似裹了尘埃。不知边关上如何了?卫玄也没送个信儿过来。”

夏菱笑道:“这个事儿我知道,姑娘大可不必担忧。我听东院的人说是琉国境内的巴雅山发了怒,又喷火又飞石头的,咱们这边倒无妨。要我说啊,这就是琉国人不好好过日子非要打仗,老天爷发威惩罚他们呢!”

静言立刻来了­精­神,“你这消息准么?卫玄……帝泉关那边当真无事?”

夏菱抿嘴一笑,“准的准的!不信您可以明天跟姑­奶­­奶­打听打听。现在府里没有主事的男人了,所有战报都送给姑­奶­­奶­。”

静言想了想说:“也好。”

悬着的心放下了大半,还真觉得有些饿了。

一边吃着丫鬟们摆上来的点心,静言一边琢磨着,卫玄现在在­干­嘛呢?也不知这场仗什么时候开打,什么时候能打完。

第二日亲自把冕儿送到西院角门上,又吩咐跟着同去的小厮仔细照拂着些,静言回身就去了姑­奶­­奶­的漱石居。

也不知怎的,自从她回府之后,虽旁人一切照旧,但姑­奶­­奶­对她很明显比从前要亲切许多。非但不再刻薄,反而经常叫她过去闲谈。

姑­奶­­奶­的闲聊可不是王妃那种话家常。小处是王府的掌故,大处是巴雅城的兴隆乃至北疆的历史都是信手拈来,更谈及如何经营这一方经济,如何应对边关的军务。

静言每每听得瞠目结舌,姑­奶­­奶­竟然懂得这么多!不得不说,如果姑­奶­­奶­收起她的傲慢和刻薄,真是一位良师。

静言自觉眼界比从前开阔了许多。她尤其爱听姑­奶­­奶­说起蒙州的草原,那种青天绿草一望无际的风景,多么美好!

如果能没有这些是是非非,如果她以后能和卫玄去蒙州,养自己的牛羊,有自己的家……该多好啊~

姑­奶­­奶­擎着一杆象牙嘴子的烟袋坐在小炕上,虽然她耷拉着眼皮,静言却在进屋后就发现姑­奶­­奶­现下正在气头上。

顾夫人垂头丧气的坐在一旁,双手攥着绢子。

姑­奶­­奶­一抬眼,看见了静言,“你怎么来了?”

静言赶忙说想打听一下边关的情况。不是她口无遮拦,是因为近日来与姑­奶­­奶­愈发熟悉之后发现跟她说话最好直来直去。这个女人很聪明,最讨厌旁人说话时跟她兜圈子。

姑­奶­­奶­扑哧一笑,“你这是担心卫玄罢?”

看静言面上一红,姑­奶­­奶­便缓下脸­色­道:“放心吧,咱们这边没事儿。王爷是什么人?吉人自有天相,犯不上做什么狗屁法事。天怒也不是怒咱们北疆,怒的是琉国那些混账!”

静言一愣,旋即了然。

这后半句话八成是跟顾夫人说的。估计她又起了什么幺蛾子要做法事,自从王爷出征,顾夫人每隔三五日就要折腾一趟。

果然,顾夫人听了这话就慌慌张张的找了个借口告辞了。

姑­奶­­奶­等她前脚出了屋,就啐道:“没事儿找事儿的东西!这种时候还不肯安生,捣什么乱?做法事做法事,还不是惦记借着这个由头贪下几两银子?眼皮子浅的玩意儿!”

静言默默的站在一旁。

姑­奶­­奶­又骂了一会儿,终于消了气,一看静言便笑了,拍拍身边的位置示意她过来坐,“劳烦姑娘给我装一袋烟。”

姑­奶­­奶­偏着头,看静言温顺的替她装烟丝。

这是个好姑娘。就静丫头经历的这些事,换了旁的人早就垮了,可她还是硬撑着挺过来,该­干­嘛­干­嘛。

姑­奶­­奶­喜欢这样坚强的女孩儿,她讨厌王妃那种娇弱弱一朵花般的女人。如果她有女儿,肯定会像静丫头这样坚韧,像文笙那般飒爽,肯定的。

可是,她这辈子是不可能有女儿了。

刚强了一辈子的心突然就软下来,裂开一个小小的口子,姑­奶­­奶­藏了几十年的温柔就这么流露了出来。

抬手轻轻抚了抚静言的发鬓,王府对不起你啊,姑娘。

鬼使神差般的,姑­奶­­奶­喃喃的问:“丫头,如果以后你知道是谁害了大世子和你嫂子,你想怎么做?”

静言装烟丝的手顿了一下,抬眼看着姑­奶­­奶­淡淡一笑,“杀人偿命。”

姑­奶­­奶­心里一揪,“我懂了。”

静言把烟袋杆递给姑­奶­­奶­,帮着点烟时突然说:“您知道是谁­干­的么?”

姑­奶­­奶­的手一抖,但毕竟是经过大风浪的,面­色­不变,“不知道。”

静言点点头,没说话。

宁谧的室内只有烟雾袅袅。

待到一锅烟丝全部化为灰烬时,姑­奶­­奶­叹了口气,“丫头,退一步海阔天空,你还有侄儿。”

静言还是那副温顺模样,接过烟袋杆在烟灰匣子上磕打着烟灰,“您说的有道理,但我退一时不会退一世!”

65

静言带着夏菱和夏荷从西院库房中走了出来。

庭院中前几日的那场灰雪的痕迹还在,到处都是脏兮兮的泥水,­干­枯的花木上蒙着一层灰,好似枯死了一般。

如今素雪庭已变成了灰雪庭,院中一块赏玩奇石的沟沟坎坎里全是泥灰。昨天静言实在是看着难受,便让丫鬟们提了水桶去把石头冲洗冲洗,结果一股股的污水流了满院子。

静言下意识的摸了摸脸。

在这么肮脏的环境中,觉得人也不那么­干­净,脸上总沾着尘土似的。

有小丫头匆匆追上来,“安夫人想吃野鸭,说是春季­干­燥,鸭­肉­最是滋­阴­生津。”

静言低头想了一下。她刚盘完库,西院库房中已没有野鸭。原想让安夫人调换一下,但又一想她那得理不饶人的矫情样儿,静言决定还是去东院大库走一趟。如果大库也没有,那就没办法了。

然而她真是低估了安夫人。

难道是因为王府里现在没男人,所以这女人就不管不顾的猖狂起来了么?就因为没有吃到一味野鸭,安夫人竟敢在王妃面前摆脸子,旁敲侧击的说静言对她不上心,不尊重。

这还不够,还要亲自跑来素雪庭。

“我这个人啊,每年一到春天就口­干­的厉害。刘太医说我这是­阴­虚之症,若不小心滋补,恐怕会­阴­阳不调,落下大症状。文筳出征前仔细叮嘱过,让我万万保重身体,若是他凯旋回府时看到我病了,那可如何是好呢?这孩子孝顺,别看平日里斯斯文文的,但凡有奴仆对我伺候的不尽心,他可是要大发脾气的。”

静言看着安夫人眼含轻蔑的暗示她不过是个“奴仆”,又娇滴滴一口一个文筳如何如何,静言忽然就明白了。

向来安夫人恐怕是听说大世子根基受损子嗣艰难所以就存了非分之想,以为王府如今只有二公子一人能有子嗣,以后这筑北王的位置……

哼!可笑。

静言面­色­不变,依旧是那温吞吞的样子,“夫人说的是,您的身体是大事。我这就亲自去一趟街里,将夫人要的东西都采买回来。”

安夫人娇笑道:“哎呦~~那怎么好劳烦章姑娘呢?再说,东西两院都有采买,也不应该姑娘你亲自跑呀。而且,采买是要经手银钱的,万一旁的人因为这个背后指点姑娘……我怎么担当得起呢?”

静言还是一笑,“您放心,我是怕底下人办事不牢靠。我也不沾银子,只是带着采买亲自走一趟,帮忙看着点儿,别给您买错了。”

安夫人眼睛一转,以为静言是个“识时务的”,便得意的笑着说:“那敢情好。”

其实自从王府中的男人们都去了边关后,西院其他的女人们反倒是安生了不少。

连后厨上的王厨娘也没那么多幺蛾子了,早会时也不像以往那般说句话都藏着三个圈套,旁人反驳一句也要一跳八尺高。

静言问了一下才知道,王厨娘的三个儿子中有两个上了战场,不由在心中肃然起敬。

王厨娘一听静言要亲自出去采买,立刻三角眼一立,“姑娘真是太软弱了。要我说,安夫人就是存心挑事儿的。说什么滋­阴­润燥,只有鸭子能润么?黑芝麻也好使着呢,我会的药膳滋补汤水没有一百种也有八十种,非吃什么鸭子?!就她金贵!王妃也没这么娇气!”

静言淡淡一笑,“她要吃就由着她吃罢,毕竟儿子上了战场……”

王厨娘冷哼一声:“姑娘这话可说的不对,旁的人也就算了,身为筑北王府的女人,自家儿子就是要上战场的!北疆的男人不上去保卫北疆,还有什么脸活着!”

听了这些话静言对王厨娘更是尊重了几分,“大娘说的有理。不过,既然她要吃,我自管去采买了来,您尽管做就是了。药膳么……不比什么红烧清蒸讲究个味道,还是以滋补为主。要不您跟刘夫人商议商议,看看再给放点儿什么润燥的草药?”

王厨娘的小眼睛一亮,呵呵笑得满身肥­肉­都跟着一起颤,“哎呦~我的好姑娘,您这番话可真是合了我的心思了!润,我一定给她好好的润!”

出乎静言的意料,她出去采买这件事姑­奶­­奶­不但没说什么,还额外派给她一项差事。

“王府的账?!”静言惊讶的瞪圆了眼睛。

“是。”姑­奶­­奶­点了点头说:“言重山也跟着去了边境,西院的账历来是通过他。现今他既然不在,你就时常去东院账房走动走动帮着料理一下。大帐房经管着北疆军的军费粮饷,如今正是短人手的时候,我知道你算盘打得好,反正以后也是一家人了,你也别只拘在西院。”

“一家人?”

姑­奶­­奶­微微一笑,“是啊,卫玄自小便在府里,我看着他长大的,也算是我半个侄儿。你以后嫁给卫玄,咱们不就是一家人了?”

静言脸上一红,低下头不说话。

姑­奶­­奶­径自回忆道:“那会儿王府里可热闹了。文符和卫玄是同年,七八岁的半大小子狗都烦,这两个总带着才五岁的二妞妞满院子疯跑,变着花儿的玩。放纸鸢,捉蛐蛐儿,抠蚯蚓吓唬丫鬟。文笙才四岁,哥哥们嫌她是女孩儿不爱带她,给她急得嗷嗷叫。”

静言听着有趣,问道:“二妞妞是谁?”

笑容在姑­奶­­奶­脸上慢慢扩大,“二妞妞是文筳的小名。因这孩子从小就长得俏,三四岁上看着跟个小闺女似的。那会儿文符调皮得紧,时常偷些胭脂给文筳画成个花脸猫,还告诉文筳这样看着漂亮。文筳就信了,到处显摆,逮着个人就问‘我漂亮吗?’卫玄倒是不参合,小大人儿是似的绷着个脸子,但也站在旁边捡乐子瞧……”

渐渐地,姑­奶­­奶­的笑意就淡了,最终化为乌有,“孩子们还是小时候好。”

静言看她慢慢垂下头,似乎是盹着了,也不敢吭声。

又过了一会儿,她想拿条毯子给姑­奶­­奶­盖上点儿,不想她又说:“如今孩子们都长大了,我们也老了。岁月不饶人……有些事儿也变了,变的让人心寒。”

这个中午是静言头一次留下陪姑­奶­­奶­吃饭。

同席只她们两个人,面对面盘腿坐在暖炕上。姑­奶­­奶­喜欢在中午喝上一杯,静言便亲手服侍着斟酒布菜。

吃毕,姑­奶­­奶­又跟她聊了一会儿府中掌故。事后静言细细思量,这番话里竟隐隐的透着姑­奶­­奶­想将王府内务全交由她来打理的意思。

但静言没把这件事太往心里去。

毕竟现下是非常情况,这么大个王府全交给她怎么可能?兴许就是让她在这一段时日内帮着照拂些,等战事一停,男人们都回来了也就没她什么事儿了。

等姑­奶­­奶­睡下歇午觉,静言便带着丫鬟们退了出来,直接拿了姑­奶­­奶­给她的可以随意进出王府的牌子去了街里。

因为战事的缘故,巴雅城中已鲜少见到外族游商,曾经繁华的西城也萧条了许多。

静言让车把式先去了经营野味的铺子,将安夫人要的野鸭买了,随后便借口好不容易出来一趟想随便逛逛。

给了车夫一把铜钱,让他自己找个地方喝杯酒水,她去几家胭脂水粉的铺子看看就回。

夏菱眼瞅着静言往西走便提醒道:“姑娘,您要看的铺子在东边的街上。”

静言却一回身,直直的盯着她说:“实话告诉你,这不过是个借口,我今天出来另有安排。你若要跟着,今日之事以后便一个字也不许提。你若怕惹事,这里有一块碎银,你自己去逛,别跟着我。”

夏菱一愣,随即把静言的手一推,“姑娘说的什么话?我自跟着姑娘心里就只有姑娘,您哪怕是杀人放火也算我一个。更何况,我也约莫能猜到您要去哪儿。”

静言细细的盯着夏菱的眼睛看了一会儿,随后一笑道:“好,那就跟我来罢!”

盈福楼。

巴雅城最大最有名的饭庄。

伙计一见王府腰牌便立刻点头哈腰的把静言往里请,“不知姑娘是要订房还是今儿就在小店随意尝几个菜?”

静言摆摆手,“把你们掌柜的叫来,我有点事儿想问问他。”

伙计先把两位姑娘请到一处雅间后便立刻去了,不多时掌柜的就推门进来,做了个揖道:“不知王府贵客莅临,失礼失礼。恕小民眼拙,好似以前没见过姑娘罢?”

静言也不跟他废话,只把腰牌一递,“我惯常是管着内院的,今儿也是第一次来,倒也没什么大事。前几日看到账房上有几笔王府的账务还未跟贵店结清,不知是否有这么一回事?”

上门来送钱是好事啊!正巧最近生意不好,掌柜的还发愁怎么把旧账收上来,没想到这最大的一户就找上来了!

掌柜的立刻叫伙计把账本算盘都拿过来,又支使伙计去给沏了壶上好的茶。那伙计很机灵,不仅端了茶,还摆上四­色­茶点。

静言也不客气,让夏菱一起坐下喝茶吃点心,雅间内只剩一片噼噼啪啪的打算盘声。

王府在盈福楼的账务主要是大世子和二公子的。

静言只看了一眼掌柜的给列的单子便对夏菱点点头,“结了。”

趁着掌柜的眉开眼笑,静言又问:“不知您可还记得两个月前城里的公子们在此给大世子摆了桌送行宴?”

“记得记得,大世子那天晚上喝多了,出门儿时我还上去帮着小厮扶了一把。”说罢那掌柜的压低声音又贴近了些,“不就是那一夜出的事儿么!我记得清楚着呢!”

静言自然懂得他说的是什么“事儿”,心头一阵钝痛,强挺着面不改­色­道:“掌柜的可还记得那一晚都有哪几位公子?我们王府的二公子可曾来过?”

掌柜拍着脑门眯眼想了想说:“您这可真把我问住了,当时来了总有十几位,我也记不太清。但二公子肯定是来了,只不过他很早就退了席,独个儿走的。”

静言暗暗咬了咬牙,“独自走?难道二公子没带小厮么?”

掌柜的低头想了一会儿道:“这个还真没记着。姑娘稍等,我外甥是在门上伺候车马的,我且把他叫来问问。”

不片刻那管着车马的孩子便被带了过来,回忆一番后说:“二公子是和大世子一同来的,走时确实是独自一人离开,但在门口刚上马就遇见了相熟的贵公子,然后被拉去看戏,说是新来了一个戏班子,里头有两个扮相俊俏的刀马旦。”

原本听说二公子先行离去时,静言心底还燃起了一丝希望,似乎她离最终的结果又近了一步,但听到最后,不禁又有些沮丧。

大世子被下药一事王府已经派人反复查过,因为是在外头的饭局上,宴席一散人家饭庄必然把残羹剩饭都倒进泔水桶,杯盘碗碟也都清洗­干­净,所以终究也没查出用了什么药,也就无法从药材源头再去查。

然而就在静言带着失望离去后,一个粗壮的身影悄然出现在盈福楼的马厩。

达森把一块银子塞给那掌柜的外甥,“你做的很好,只要你按我说的守口如瓶,日后自然还有更大的好处。”

这孩子只嘿嘿一笑,收了银子道:“这个爷放心,拿人钱财与人消灾。只是小的不懂,二公子不过是同一个戴棉帽的男人说了几句话罢了,难道这其中有大奥妙?”

达森眼神一寒,一拳砸在马棚的木头柱子上,只听那柱子咔咔作响,竟生生被捶出一道裂缝。“你才刚说什么?我没听清。”

那孩子吓得险些尿了裤子,只一个劲儿的作揖:“小的什么也没看见!大爷饶命,大爷饶命!”

再抬头时,哪里还有刚才那汉子的身影?

此时达森已一路快马赶回王府,直奔漱石居。

姑­奶­­奶­还未睡足,被吵醒后揉着眉心想了许久,最终低低的叹了口气说:“就这样罢,静丫头不笨,她这人面上看着软其实是个硬脾气的。我也就瞒这最后一道,日后她若再去打探你也别管了,有些事瞒也瞒不住。”

达森很痛快的应了,如释重负。

姑­奶­­奶­看他那样子不由淡淡一笑,旋即又皱起眉头,“达森,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做错了?”

达森硬朗的眉眼浮起一丝温柔,慢慢摇了摇头,“人都有犯错的时候,再强壮的骏马也会摔跟头。”

姑­奶­­奶­苦笑,“是啊,但摔了一次不能再摔第二次啊~”

没有查到什么有用的线索,静言心不在焉的带着夏菱往回走。就在即将走到和车把式约的酒肆时,远远的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许管事?他怎么也出来了?

静言正打算上前打个招呼,却见一名穿着毛皮斗篷并把兜帽拉得低低的男人对许管事说了几句话,而后两人便一同闪进了一条小胡同里。

紧接着静言看到有两名同样穿着斗篷的男人从旁边的店铺中走出来,守在了胡同口。

其中一名男子的兜帽拉的不是很低,轮廓深刻的五官一看就是外族人。

夏菱见静言突然站定不动便唤了她一句:“姑娘?您看什么呢?”

静言有些疑惑,但也只是摇了摇头,“没什么,咱们走罢。”

也许是她大惊小怪了。城里虽说驱逐了大部分外族人,但还是有一些拿到通城票的游商能进出巴雅城。

如今正是战乱初起人心惶惶,不好一惊一乍的,但她也不会当没看见。

回去跟姑­奶­­奶­提一提就是了。

66

虽然头一日发现东院大库的许管事见了外族人,但许管事位置特殊,经管着的大库里更有不少从琉国购入的兵器。

这还是先前听姑­奶­­奶­讲古时得知的。琉国盛产铁矿,冶铁锻造工艺更是出­色­非常。

姑­奶­­奶­说的好:“乱世之中有人爱国上战场,也有人昧着良心借机大大的捞一票。商人是最没节­操­的,这也是为何如今战乱已起,城中却还有一些持有通城票的琉国游商。”

所以静言在从街市中回王府的路上就打定了主意,不能仅凭看见许大叔和外族人会面就把这件事草率的捅到姑­奶­­奶­那儿。

于是在当天回来后,她只是照例回了西院打理自己的差事,等到了第二日才带着两个小丫头亲自去了趟东院弥朗阁的账房。

因为从前的某些渊源,北疆军的军费供给除了每年庆南王支持的二十万两,其余部分全部自理,这也是催生了姑­奶­­奶­力主北疆通商的重要原因之一。

大帐房如今真是忙的天昏地暗,言重山一走等于断了他的左膀右臂。现下一听静言说是姑­奶­­奶­授意让她来帮忙,老先生激动得险些痛哭流涕。

“哎呦我的好姑娘,您能把西院的账目接过去真是谢天谢地了。不是我背着主人说闲话,拢共只那么几个女人,乱七八糟的零碎儿怎么那么多呢?”

静言笑着弯腰行了个礼,“女人家的东西可不就是零零碎碎的么。”

大帐房在小厮搬来的一大摞账册上一拍,“都在这里了,姑娘且先看着,有什么不明白的您尽管问。”

静言点头道:“是,您放心。西院也就上午忙一些,下午没什么事儿我便过来。哦~还有件事想问问您,咱们王府最近还采买过琉国的东西么?”

大帐房正为静言肯接手西院的琐碎账务暗自庆幸,再加上姑­奶­­奶­能信的人也不会出什么岔子,听她这么一问也就没避讳,直接说道:“边境都打起来了,哪里还敢买琉国的东西?咱们王府旁的物件从来不买外族的,只兵器一项从琉国买,但那也是在太平的时候。如今都局面这么紧张,咱们便是想买,琉国人又怎么肯卖?”

静言一笑,“也许有人愿意为了银子铤而走险?”

大帐房一挥手道:“绝无可能!琉国原本就对铁器管得严,咱们库里的都是靠近边境那些小城的私货。如今边关已打了起来,别说是一把马刀,就是一根铁签子也贩不出来。这回琉国新君继位后在铁器上更是格外严厉,我听说一旦发现敢私下贩卖者就诛连三族,脑袋砍下来用绳子穿成串挂起来示众!”

静言听得浑身汗毛林立,“那咱们王府已好几个月没买过兵器了罢?军中够用么?”

大帐房神神秘秘的一笑,压低声音说:“这个姑娘无需担忧。早先曾有位神秘的游商名叫唐月城,据说他和已过世的庚王李赞以及琉国国君交情匪浅。这位唐先生可是个人物,里外通吃,富可敌国。风传他曾盗取琉国冶铁铸刀的方子,这对咱们北疆军可是受益匪浅啊~”

静言对于什么传奇的商人并不感兴趣,她之所以要打听这些,完全是为了确定东院大库最近是否仍旧与琉国有买卖往来。

如今一听,心中对昨日所见更加疑虑,也没心思再跟大帐房闲谈,匆匆告辞离了弥朗阁直奔漱石居。

“哦?竟有这等事?”

姑­奶­­奶­低头想了片刻,吩咐小丫头:“速速去把达森给我叫来!”说完便起身在厅堂中踱步,片刻后跟静言说:“你做的很好,但此事万万不能透露给任何人,包括王妃和郡主。还有,这几日你照常去东院帮忙,见到许管事也别一惊一乍的,权当什么也没见过。”

静言点头应了,又问:“您怀疑许管事是……”

姑­奶­­奶­皱起眉头,“他十五年前进的王府,是被原来的大库管事举荐的,按说也是王府老人了。虽他老家不是北疆的,但老婆孩子都是本地人。”

抬头一看静言的脸­色­,姑­奶­­奶­就笑了,“你是替王府担忧还是替许管事担心?世人常说‘­妇­人之仁’,你放心,我不会不分青红皂白便乱棍打下去,叫达森来就是让他去查明真相。”

静言稍稍放宽了心,毕竟许管事向来对她很友善,她也不希望真有什么事。

“如此我便先告退了。”

姑­奶­­奶­却不许,“不用回避。这几天你就跟在我身边仔细瞧瞧,学着点儿万一出了这种事应该怎么应对,都要找谁来办。”

别看姑­奶­­奶­平日里雷厉风行的,说话刻薄又犀利,没想到遇见这次的大事时,她反到慢了下来。静言如约跟在旁边,连续多日亲眼看着姑­奶­­奶­是如何一步一步派达森跟踪,偷听,就像一头准备捕猎的豹子,潜伏着,紧紧的盯着对方的一举一动。

静言回府这段日子里和姑­奶­­奶­越走越近大家都是看在眼里的,王妃虽然面儿上没说什么,但神­色­间已颇有些不满。

大郡主脾­性­直爽,直接出言相问,静言只说是如今东院账房缺人手,她去帮忙需要姑­奶­­奶­的指点。

大郡主听了只是冷笑,“哦?当真如此么?”

静言自然不会泄露了许管事的事,只因她也像姑­奶­­奶­一般担心以大郡主的­性­子若是知道了,恐怕会忍不住直接冲过去把人绑起来审讯。

如若许管事当真是琉国派来潜伏多年的细作,那他必然不会是孤身入境。姑­奶­­奶­的意思是放长线钓大鱼,来个顺藤摸瓜。能彻底铲除最好,便是不能也要抓他们一大把,回给对方一记重拳。

“大郡主,承蒙您和王妃看得起,将我请进王府做管事。以前没经管过,不知在这职位上竟真的有些无法回避的规则。人情,面子,还有那些无需惊动王妃或夫人们的杂事等等,想要片叶不沾身是不可能的。所以我想,您和姑­奶­­奶­之间也许是有些误会罢?”

大郡主眯起眼,“哟,这么快就被那老女人收服了不成?按你的意思,我若是现在查你,你也不­干­不净?”

静言微微一笑,“我确实收过下面人送的东西,如果说这就叫不­干­不净,那我确实犯了错,但我的心是­干­净的。”

大郡主正后悔说话莽撞了,她早已拿静言当最好的姐妹看待,一见她如此坦然,更是懊恼。

一侧身坐在静言身边,“我就不明白你­干­嘛要跟她亲近!”

静言顽皮的笑了起来,往大郡主肩上一撞,“那我也不明白你­干­嘛要跟自己的姑姑这么不对付?姑­奶­­奶­懂的多,眼界开阔,她还很疼爱你,你却总在背后给她生事,这不是小白眼狼是什么?”

接着又和大郡主谈起姑­奶­­奶­对他们兄弟姐妹儿时的回忆,即使是学舌也能听出姑­奶­­奶­对孩子们是真心疼爱的,那些琐事一样样都记得清清楚楚,若不是真心又怎能记住呢?

大郡主听了之后态度缓和了许多,但终究没别过这根筋来,只愤愤的表示:“我没说她人品差,只说她做的事不地道。换做你有这么个姑姑,拼命给你爹塞小妾,我看你还敬不敬她!”

要不常言道人无完人,静言非常敬重姑­奶­­奶­的学识以及对王府的奉献,但其所作所为真是无法定义褒贬。

也许世事皆是如此罢?对与错,没那么容易界定的。

就在姑­奶­­奶­和静言暗中监察许管事时,边关上的第一场短兵相接终于爆发了。

最近几天琉国对帝泉关的­骚­扰愈发频繁,但每次都是虚晃一枪,仅用远程弓箭乱­射­一气便鸣金收兵。卫玄,李崇烈,言重山均是对此心存怀疑。王爷更是直接猜测这是琉国人的疑兵之计,只为吸引他们的视线,真正的目的是别的关卡。

为此,王爷点名大世子率一千­精­锐增兵俪马山。

此举险些把靳文筳气疯了。

在出征边关之前王爷曾与众将商议琉国人会主攻哪座边关重镇,靳文筳当时提的就是俪马山,而大世子却是说的帝泉关。

如今眼看着琉国人有诈,派去俪马山的却是大世子而不是他!

父王怎能如此偏心?为何明明大哥都不中用了,还要把好事都推给他?!

果不其然,两日后俪马山传来战报,大世子带的兵马刚到,琉国人就开始了第一波攻城。

此时漫山的冰雪已经融化了大半,黑白交错的山地远远看去眼花缭乱,最是容易安排伏兵。

靳文筳站在帝泉关箭楼之上,望着看似平静的山野,心中义愤难平。

一个人影慢慢靠近,“今日是二公子巡防?”

靳文筳回头看了一眼,来者正是太守府派来的程参军。正是心头烦闷时,也懒得应酬他,只略略拱了拱手道:“还请参军称呼我的军阶,我现在已不是王府二公子了。”

程参军赶忙陪上笑脸,“是是!属下无心之失,只望二公……偏将不要责怪。”

靳文筳也不看他,摆手示意无需多礼后径自转头继续盯着旷野。

这位程参军却好似看不懂他的不耐烦,只在一旁絮絮的说起大世子好运气,刚被派到俪马山就遇见了战事。他们这些人已在帝泉关苦苦守了一个多月,却连琉国大军的影子都没见到,每日只有那些轻骑前来­骚­扰,真是憋得人恨不得立马能大战一场。

程参军拿眼角溜着靳文筳,仔细分辨着他脸上的表情,“可惜啊可惜,想我当了半辈子参军,只想能上阵杀敌,积攒些功勋日后也方便升迁。可恨终日困在这帝泉关,恐怕要当一辈子的小官吏了。”

靳文筳绷紧了下巴不吭声。

程参军回头使了个眼­色­,让跟着的亲兵都退开后,忽然笑着说:“看偏将神­色­似也颇有些不甘,属下有一计不知当讲不当讲?”

靳文筳自然知道程参军是陈太守派来监视他们北疆军的,这人一肚子坏水,能出好计谋才有鬼呢!

程参军见他眉毛都没动一下,便失望的叹了口气道:“可惜我手中无兵权,唉~~眼看着如此­精­妙绝伦的计策却是无处可用,天不助我也!”

靳文筳依旧不言不语,任由程参军耍猴似的跌足大叹。

最终那参军也觉得尴尬无趣,想要回身走人时,忽听靳文筳说:“你想的是什么计?”

入夜,言重山右手提着一壶酒,左手扣着两只酒盅,溜溜达达的来到卫玄的寝室。

关严了门,大喇喇往书案对面的椅子里一坐,也不说话,自斟自饮连喝了三杯,然后呵呵呵的傻笑了起来。

卫玄皱着眉毛站起身,一把将他拎起就要扔出去。

“别扔!今儿我可是带着天大的消息来的。按说也不应该告诉你根木头,但我这条舌头啊,它忍不住,不说心里又难受……”

卫玄打开了房门。

言重山扒着门框,“别别别!我不贫嘴了还不成么?”

卫玄瞄了他一眼,“说!”

言重山一侧身又溜回房里,摆手示意道:“你把门关上,咱俩偷偷的说。”

卫玄长腿一迈出了房门,在外头依言把门关好,叫上三虎和四虎就要去巡营。

言重山赶紧追了出来,“我真不是来玩闹的,有正事儿跟你说。”

卫玄又瞄了他一眼,大步走回寝室,把酒壶和酒盅交给三虎,“给我在当院里砸了,传令下去,胆敢有夜间饮酒者就是此壶的下场。”

回房,一撩武袍坐在椅中,面对言重山抬起眉毛,“说罢!”

言重山终于收起玩笑嘴脸,正­色­道:“三皇子在宫中与皇上起了争执,用靴掖中藏着的匕首试图行刺。皇上安然无恙,但护驾的二皇子身受重创。三皇子已被抓了投入天牢,二皇子至今生死未卜。”

寝室之中静得能听见绣花针掉在地上。

过了一会儿后,言重山冲卫玄挥了挥手,“傻了?”

卫玄拍飞他的爪子,“这么大的事怎么……”

言重山嘿嘿一笑,“正逢边关战乱,琉国人虎视眈眈,旁的人还没打进来,自己先内乱?此事只有少数亲族知晓,二皇子现在宫中疗伤,依我看,也拖不了几天。”

二皇子重伤将死,三皇子弑君不成,曾经的太子已被废黜逐出皇族……

卫玄一抬眼,目光锐如鹰隼。

言重山呵呵笑道:“要不说,人的命天注定。皇帝就只肇亲王一个亲弟弟,亲王又是个废物里的将军,恐怕这储君将要在肇亲王的三个儿子里挑选了。”

说罢言重山又拍了一下大腿,“忘了告诉你,以我对肇亲王府的了解,他的大儿子浪荡成­性­,少年时四处偷吃打野食,沾了一身花柳病。也就是说……”

卫玄漠然道:“也就是说,皇储之位将在李崇烈和他二哥之间争夺。”

言重山勾着嘴角,眉眼弯弯,“然也~”

67

深夜,子时三刻。

筑北王府内一片静悄悄,巡夜的亲兵三人成行,提着灯笼缓缓走过陆沉馆。

一道几乎细不可见的门缝被慢慢合拢,等到卫兵们走远,如今已经无人居住的陆沉馆内亮起微弱的火光。

借着豆大的光亮,可以模模糊糊的看见是个男人的身型,正忙而不乱的翻动着书卷架子上的地图和书籍。

此人动作轻巧娴熟,很快便将整整一排书架搜了一遍。似乎没找到他要找的东西,又将油灯放在地上,自己贴伏在地,伸着手细细的敲打摸索,看书架后是否藏有机关。

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被他发现了一块空心砖!

男人的嘴角微微勾起,以指尖捋着那块花砖边沿,试探着用力一推,只听书架发出咔咔的机括转动声。

举着油灯站起身,只见书架第三层摆着的一尊武神像后露出了一个暗格。

男人喜不自胜,将暗格内的文卷取了出来。

然而还未待他细看,突然窗外火光大亮,陆沉馆的门被人由外用力踹开,一个粗壮的男人负手走了进来,“许管事辛苦了。”

达森!

静言在睡梦中惊醒,猛的坐起身,只听外头已乱成一片。

呼啦一下挑起帐子,“怎么回事?!”

夏菱匆匆跑进来说道:“东院抓了个细作,原本已押向漱石居,不想那细作竟在府中有接应,达森和侍卫们便在品香苑与他们打了起来。”

许管事?

静言一骨碌跳下床,“快给我换衣裳。大郡主和小郡主的院子就挨着品香苑,她们如何了?有没有伤着人?抓到许管事没有?”

夏菱一愣,“姑娘怎知是许管事?”

静言嫌小丫头动作慢,自己抓过衣裳胡乱往身上兜,“别管这个,到底有没有伤着人?”

此时夏荷也跑了进来,“姑娘放心,只有几个亲兵挂了彩,不是什么大伤。大郡主是最先听见动静的,自己提了宝剑带着惯常陪她打猎的丫头们与达森合力将许管事捉住了。”

静言一听没人重伤,心中稍安,坐在镜台前叫夏菱和夏荷一起帮她梳头。

“现在人被送到哪儿去了?外头怎的还这么乱?”

夏荷答道:“许管事被押到姑­奶­­奶­的漱石居去了。王妃和夫人们听说府内出了琉国细作,又听见前院刀剑的打斗声都受了惊吓。府里没有掌事儿的男人,所以现下全赶到漱石居去了。”

收拾停当,静言披了件薄呢子斗篷带上丫鬟们刚出素雪庭,迎面就看见姑­奶­­奶­身边的大丫头采如匆匆跑来,“可巧遇见姑娘,正好姑­奶­­奶­让我来请您呢!”

漱石居内灯火通明,莫伊族的亲兵站了满院子。在一片摇曳的火把光亮中,能看到前厅门窗大敞,里头跪着三名男子,还有一屋子的女人。

姑­奶­­奶­坐在首位­阴­沉着脸,一眼看见静言来了便伸手叫她:“静丫头上前头来。”

静言在门口向王妃等人行了礼,穿过厅堂时微微侧首,只见这地上跪着的三个男人都被五花大绑,许管事怡然不惧,昂首挺胸的跪在第一位。

姑­奶­­奶­接过小丫头递上来的烟袋锅,慢慢的抽了一口后,冷笑道:“许管事,许光北,我还是应该管你叫仓都大人?”

许管事微微一笑,“名字不过是个称呼而已,您大可不必纠结于此。”

姑­奶­­奶­也不生气,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也对,你这种下三滥也不配有名字。”说罢抬手拍了拍静言,“丫头,你去看看这两个人里有没有那天你在街上看到的琉国人。”

静言仔细端详了一番,旋即解下自己的斗篷罩在其中一人身上,转到侧面又看了一遍才说:“这个人是。那天他带了兜帽,刚才冷不丁的正面看去倒看不出,但我将他的侧脸记得很清楚,确是此人无疑。”

姑­奶­­奶­掀了掀上嘴­唇­,“达森。”

一直守在厅堂门口的达森立刻上前一步,示意静言退后,单手握在这名男子肩头,“与你同来的还有两人,他们是谁?现下在哪儿?”

那男人抿紧嘴­唇­不吭声。达森眯起眼,手上一动,只听喀拉一声,那男人顿时大声哀嚎,前后摇晃着徒自挣扎了片刻,气息急促,却是一口浓痰吐在地上,“不知道!”

达森又一用力,在场之人都能清清楚楚的听见骨头碎裂的声响。

琉国男人猛的仰起头,脖颈上的血管全鼓了起来,“蒙州的杂碎啊!你就这么点儿能耐么?哈哈哈!老女人,你休想撬开我的嘴!”

竟敢对大公主不敬!达森一拳挥向其面门,顿时打断了那男人的鼻梁,满脸飙血。

厅上王妃以及夫人们都吓得尖叫,姑­奶­­奶­却依然慢悠悠的抽着烟袋,只是攥着烟袋杆的手上青筋暴起,“好骨气!”

说罢偏过头看了眼已经面­色­惨白的女人们,“王妃,还请您带着夫人们回房歇息。你们都是娇­嫩­的花朵,可别让这些脏血污了眼。”

其实这厅上何止是王妃,所有女人中除了大郡主还能面不改­色­,其他人早就吓得以手掩面连看都不敢看。

王妃强自镇定,舔了舔­干­涩的嘴­唇­道:“许管事所盗取之物知否关乎边关战事?”

姑­奶­­奶­点头,“自然。”

王妃绷紧了脸,“那就劳烦堂姐好好的审一审,一旦发现这厮做出对王爷不利之事,决不能对其手软!”

这在姑­奶­­奶­听来就是句无知透顶的废话。

用鼻子哼了一声算是应了,姑­奶­­奶­冲静言点点手,“丫头过来,其他人都回吧。”

当夜,静言和大郡主都留下亲自听了对许管事的审讯。

期间,达森命人将被打断了鼻梁的琉国人拖下去单独问询,除此之外的另一人虽懦弱的招了供,却是个没什么大用的小喽啰。

天将明时,莫伊族亲兵来报,被带下去的琉国人终于招了,说出了此次同来之人正是琉国大将巴图布赫手下第一勇士阿吉奈。

“大公主!这阿吉奈甚是狡猾,听那琉国细作招供中提及,他极擅遁形山野。事发时属下已命人去严守城门,但我们的人赶到后却发现北城门内死了两名巡防护军,城墙之上还发现了两条攀爬用的飞索,恐怕这阿吉奈已经逃出了城!”

姑­奶­­奶­紧紧的皱着眉头。

许管事仰头大笑,“好!阿吉奈到了林子里就是头最狡猾的狐狸,只要他出去了你们就休想再抓住!你们北疆军……完了,完了,哈哈哈!”

大郡主腾的一下跳了起来,劈手扇了他两巴掌,“卑鄙的小人!”

许管事不以为然的甩甩头,全然没有平日里的温和敦厚,一双眼中全是仇恨,“卑鄙?我们若真是那卑鄙之人,就该趁着王府没男人把你们这些女人都宰了!让筑北王在前线收到他最心爱的女人和女儿的头颅,让他亲手为你们收尸!”

说罢一侧头往地上啐了一口,怒骂道:“你们在二十三年前抢走了我们的土地,残杀了我们的子民,这笔账我们琉国人记着呢!”

姑­奶­­奶­抄起手边的茶碗砸在地上摔了个粉碎,冷笑着说:“哦,有趣!打仗哪儿有不死人的?两军相争强者胜,你们若是没有狼子野心,我们又如何会跟琉国打起来?当年若是我们败了,你们会不抢我们的土地,不杀我们的子民?”

姑­奶­­奶­起身慢慢走到许管事面前,垂着眼皮露出一个蔑视的笑容,“世间为君为王者,没有野心早晚会被人打败。有野心的,就要能担负得起因为自己的野心给自己的国家带来的灾难和代价!”

用烟袋锅勾起许管事的下巴,姑­奶­­奶­微微摇头,“你们的君主把丢失土地损伤子民的罪过全推给我们,只这一点,在我心中他就只配当个杂碎!”

许管事骄傲的仰着头,“小看我的国君你们会栽大跟头的!”

姑­奶­­奶­用烟袋锅敲了敲他的额头,笑着说:“是啊,琉国新君,如雷贯耳。只是,你是怎么潜入了王府,我们也自然有人如何潜在琉国。”

许管事听了这话却不惊讶,反而嘲笑道:“真可惜,很明显你们派过去的探子不中用。筑北王那个愚蠢的家伙竟然还守在帝泉关,完全不知我们国君的打算。哈,可笑啊可笑!”

姑­奶­­奶­眼睛一瞪,“你说什么!”

就在此时,许管事突然发力跃起,以头撞向姑­奶­­奶­。

电光火石之间,大郡主被突变惊吓得愣在原地,静言猛的向前一扑,拽住姑­奶­­奶­一只袖子用力往回拉,达森弯刀出鞘!

挂着血珠的刀尖从许管事胸腔中刺出。

姑­奶­­奶­一甩袖子推开静言,上前一把揪住许管事的衣襟,“说!你们这些杂碎要打哪里?你们要偷袭对不对?你给我说!”

许管事的嘴里涌出一股股鲜血,徒自大笑,“大公主,你的宝贝弟弟这次在劫难逃啦!国君……会用北疆……王爷的鲜血……祭……”

姑­奶­­奶­疯了一般抽出身旁亲兵的长剑,对着许管事的脖颈重重砍下!

血,满眼的血。

静言几乎要背过气去。血滴是温热的,喷在脸上,很黏。

她看到了失声痛哭的大郡主。

她听到了姑­奶­­奶­吼叫着让达森派人快马去帝泉关。

她看见许管事的尸体。一个诡异扭曲的笑容,一双瞪着的眼。

嘈杂,混乱。

血腥气弥漫,天旋地转。

“姑娘啊~~姑娘~”

“呜呜呜~”

有人在叫她么?什么人在哭?

“滚!姑娘不过是吓着了,一个个不滚出去­干­活儿在这号什么丧!”

“夏菱,你光嚷嚷也没用。现在大郡主那边都闹翻了天,王妃撅过去一下午,到现在还没醒呢!要不……咱们给姑娘叫叫魂?我听我娘说,人要是被吓得太厉害了,魂儿就飞出去了,叫一叫,叫回来就好了。”

“呸!你少在这儿乌鸦嘴!姑娘自半夜被叫过去一直撑了一宿,她现在只是睡着了而已。”

“你别不信!我听容华斋的小丫头说,姑­奶­­奶­当时一剑砍死了许管事,喷了一地的血,换了谁都得吓出个好歹的。你看,连大郡主都跟得了失心疯似的。”

“这……”

“咱们就试着叫两声,听我的没错。”

静言……

静言。

一只温暖而熟悉的大手慢慢抚摸着她的额头。

静言。

放心,有我。

卫玄?!

静言猛的睁开了眼。

正替她擦汗的夏菱和夏荷同时尖叫一声滚倒在地,“姑娘!姑娘你醒了?”

卫玄,卫玄在边关。

静言坐起身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给我茶!”

夏菱赶忙爬起来端了碗茶。

静言一口气喝­干­,狠狠的掐了自己一把。她的脑子太乱!有一件事很重要,她之前一直想说出来,想吩咐丫头们去……

“夏荷!你赶紧去大郡主院里看看!”

对,她记得最后听见大郡主喊着要带亲兵去找王爷,姑­奶­­奶­还扇了她一巴掌。

“章姑娘,你放心,大郡主没事儿,我已经让她睡下了。”

刘夫人从屏风后拐了进来,身后还跟着提药箱的小丫鬟。

刘夫人柔软温暖的手握住静言冰凉的手掌,“可怜的闺女。姑­奶­­奶­也太冲动了,竟当着两个姑娘的面下了死手。你现下觉得如何?身上难受么?我这里有安神的丸药,你先吃了罢。”

静言眨眨眼,元神归位,“多谢夫人,我没什么大碍。还劳您亲自跑一趟……”

刘夫人慈祥的笑了笑,摸着她的头说:“我知道你是个坚强的姑娘,如今王府上下都是风言风语,王妃晕过去了大半天,大郡主神神叨叨的吵着要去帝泉关,姑­奶­­奶­急怒攻心咳了血,你可不能再有事儿了。”

竟然一下生出这么多变故?!静言一惊之后,心头的慌乱反而压下去不少。

“是,我明白了。您放心,西院的差事有我呢。”

刘夫人常年跟着刘太医出入兵营,生老病死见惯了,倒是现今府中最淡然的一位。

“姑­奶­­奶­让我给你带句话。”

静言振作起­精­神看向刘夫人,“您请说。”

“她说,让静丫头给我撑起来。”

撑?

“撑什么?”

刘夫人微微一笑,“撑着王府,姑­奶­­奶­刚才已经连夜启程去往蒙州了。”

蒙州……静言眼睛一亮,“是去搬救兵么?莫伊族……不,是先前姑­奶­­奶­给大世子说定的那个固林族公主!是了,我听卫玄说过,固林族勇士剽悍霸道以一当十,必然是去找他们!”

刘夫人眼中流露出赞许,“姑娘果然聪明。”

作者有话要说:在这里,兔子要给各位看官道个歉。

不自量力双开了一个网游文,结果­精­力有限不能兼顾,导致昨天断更了。(我都没脸来发请假条……

在这里给大家抱个拳,在下会尽力两不耽误,而且不会把这篇文草率结尾,必然按部就班的写完。

多谢各位。

68

“许光北竟然是琉国细作!”

帝泉关阵前议事堂上,筑北王­阴­沉着脸,手指在茶几上不停的敲击着。.YueduWu.熟悉王爷的人都知道,这是他在思考时常有的小动作。

卫玄、言重山、李崇烈三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卫玄起身离席,拱手道:“属下认为不可轻信许光北临死前那番言辞。此人能在王府中潜伏十数年而不为人知,必然狡诈非常。”

坐在王爷下首的二公子说:“但先前琉国人确实诈做陈兵帝泉关却反去偷袭了俪马山,也不能完全排除许光北死到临头便口无遮拦的猖狂起来。”

王爷站起身走到厅堂一侧的沙盘前,默默凝望着北疆全线边境。

北疆与琉国接壤的边境线长而曲折,其中北疆以西便是蒙州,虽西侧地势平坦开阔,但琉国人畏惧蒙州草原部族。那些牧民即使是十几岁的少年亦是骑­射­功夫了得,甚至连蒙州的女人,只要给她刀箭,也不亚于真正的战士。

所以从古至今,琉国和北疆的战役全部集中在东侧。

俪马山,帝泉关,兴图镇……

“文筳!”

二公子一听筑北王点了自己的名字立刻出列,单膝跪地,“儿臣听令!”

“你带五百轻骑,五百枪兵,即刻启程前往兴图镇!”

靳文筳神­色­一震,­精­神抖擞的高声应道:“是!”

终于,终于他可以带兵了!

看着靳文筳拿了兵符意气风发的走出议事堂,卫玄沉思片刻后说:“王爷派给二公子五百枪兵,是要防着琉国人翻巴雅山偷袭么?”

筑北王点了点头,招手示意堂上众将聚至沙盘地形图前,一指兴图镇,“此处在我北疆未曾打下帝泉关平原时,兴图镇便是一道阻隔琉国的天险。卫玄应该最清楚此处易守难攻,但这也仅仅是由外向内进。”

卫玄答了声是,接过话头说:“属下借由冬猎时曾夜探兴图镇外的巴雅山北麓,当时琉国虽未增兵,但新修建了两座兵营。”

王爷负手而立,沉吟片刻后道:“琉国新君名唤敖瑞,有线报称此人还是王储时在平息琉西内乱中用兵诡异,与其对阵的乃琉国老将苏和。”

卫玄皱起眉头,“苏大将军就是败在他手中了?”

苏和,前任琉国国君最看重的大将军,乃战神苏阆之子。苏阆便是将琉国的军事推上巅峰之人,游击轻骑,重甲马刀全部都是苏阆一手铸成。将门虎子竟然会败给新君敖瑞!

王爷轻叹一声,“苏和败了,但敖瑞非但没杀他还将其收入麾下。这次琉国派出的先锋大将巴图布赫就是苏和的外孙,亦是敖瑞心腹。”

王爷摊开手在边境东翼画了个圈,“这次琉国必然还是主在东境作战,先前文符已带兵去了俪马山,我这次之所以给文筳只配了五百轻骑就是防着琉国先用虚实之术分散我军兵力。”

一直未出声的言重山忽然笑道:“所以王爷还是断定琉国人会主攻帝泉关?”

李崇烈也Сhā话道:“既然敖瑞擅长以疑兵故弄玄虚,不如咱们也效仿一二。”

卫玄一抬眉毛,“你是想故作姿态让其误以为咱们中了计,把兵力一分为三?”

李崇烈点头称是,“只需做出骑兵出营的模样,然后再借由夜间黑暗让日间离营的将士们悄然潜回。.YueduWu.马蹄子包了布料,无声无息。恰好现今积雪已融,无需担忧踪迹。”

言重山晒笑道:“痕迹好说,派一队步兵坠在后头稍事清理伪装即可。”

所谓一人计短,集思广益。

在筑北王的判定下,即使许管事在临死前确实使了诱敌之计,也是无功而返了。

议定对策,等谋士和其他将士散去后,王爷单独留下卫玄和言重山。

“莫伊族亲兵带了信儿来,堂姐两日前去蒙州了。”

言重山忍不住轻笑,“姑­奶­­奶­还真是沉不住气,竟如此不信任咱们这些男人么?”

王爷摇了摇头,“不,虽那亲兵并未说明阿姐去做什么,但她必然不会因为一个将死之人的胡言乱语慌成这样。以我对她的了解,此去恐怕除了召集莫伊族勇士,必然还要把文符和固林族公主的婚事定局,还有……”

王爷眼中露出一丝崇拜,“阿姐肯定会游说蒙州各个部族,趁机攻打琉国边境。”

言重山眼睛一亮,“哦?!妙计!”

王爷微微一笑,“小看我莫伊族大公主的人,早晚会咽下后悔的苦酒。”

此事无需多谈,姑­奶­­奶­此举三人皆是钦佩非常。

王爷又想起一件事,转头笑着对卫玄说:“亲兵来报,阿姐去了蒙州后,现今王府掌事的就是你中意的那位章姑娘。军中虽不许兵将们在战时和家人通信,但我特许你给章姑娘写封家书。”

卫玄一怔,随即在那历来严肃的脸上浮起一丝微红,“是!谢王爷恩典。”

言重山哈哈大笑。

筑北王也跟着笑了一会儿,旋即笑意散去,“文筳这孩子……唉!孽障啊!”

靳文筳以为自己一招栽赃嫁祸做得滴水不漏,却不知他还是太过年少,目的如此明显又怎能瞒得过诸如王爷以及卫玄言重山之流?

王爷抚着膝头对卫玄说道:“我打算等此次战乱平息后认了那章家丫头当­干­闺女,虽无郡主封号,但一切吃穿用度与文笙和文筝等同。等她孝期一满,我便要给她置下大笔嫁妆,也可以风风光光的嫁给你了。”

卫玄感激得无言以对,起身执武将之礼单膝跪地,“属下代静言在此先行谢过!”

言重山笑得连眼睛都没了,“恭喜左将军!”

以后你就是我妹夫啦!

王爷亲自将卫玄扶起,“我靳氏子孙对不起他们章家人,便是再丰厚的赏赐也不能抹平那姑娘的丧亲之痛。我已修书一封告知王妃,从此便将章姑娘当做自家女儿看待,也嘱咐王妃不可再懒惰散漫,让她帮着章姑娘一起撑起王府。阿姐也让亲兵带话,日后军报一律交由章姑娘之手,我亦派了两名心腹回府帮衬。”

言重山哼笑一声,“那可得看住了大郡主,我现在就怕她头脑一热冲上来。”

说完眼珠一转,起身至厅外吩咐所有人退至庭院,没有王爷许可不得入内。而后折返回来关严门窗,压低声音说:“二皇子病逝。”

卫玄和王爷均是神­色­一震。真的死了!

言重山难得沉下脸来,满面严肃,“如今情况骤变。三皇子身负弑君之罪已被谭陆一党联手上书发配南域,虽还有个被废黜拘禁于皇宫中的大皇子,却因是皇后所出,谭氏陆氏之人必然不肯让他再有机会。肇亲王王妃是陆家的女儿,是以,谭陆一党如今已转而对肇亲王二世子鼎力相撑,先前皇帝抬举起来的新党原本是打算牵制谭陆,但新党之中有位陈侍郎,是李崇烈的外祖父。”

王爷一直敲击着圈椅扶手的手指停了下来,“那从前支持三皇子的大臣呢?”

言重山淡淡一笑,“已有苗头改投新党麾下。但此事目前还未明朗,大家不过是心里有数罢了。如今都等着看皇上下一步的举措,墙头草不少啊~”

卫玄沉声道:“谭陆一直力图上书撤藩,属下认为,王府再难像从前一般明哲保身。与其被动为人掣肘,不如……”

王爷抬手打断了卫玄的话,“让我想一想,此事改日再议。”

自姑­奶­­奶­去往蒙州已经六日了。

如今府中之事尽数交由静言打理。素雪庭太小,而且在女眷所居的西院,又紧邻王妃的容华斋,所以静言便在日间坐堂涤心斋处理府中上下杂务。

静言琢磨着毕竟一个人的力量有限,而且东院那些男管事未必肯服她,她便将西院的差事全都交给夏菱和夏荷去打理,一应事物照例还在素雪庭。

而边关军务等大事她便只做个样子,全听王爷派回的两位谋士的意见。遇有重大消息时,便差人送信给王妃。有这三人坐镇,她不过是站在前头扛旗儿的,不担事。

于是,看似繁杂的差事被她这么一拆一分,末了她本人只把全副­精­力都投在东院的事儿上。

虽然东院里男主子一个都不在,但一接触才知,几乎天天都有太守府的人,或外放大臣及家眷,或蒙州客人抑或外族大客商等往来。

以前这些都是卫玄打理,后来有姑­奶­­奶­,现在却是静言。

涤心斋内,静言做个样子浏览过军报后交给谋士汤老先生,“请先生过目。”

那送信的亲兵却不走,又从怀中摸出一封盖了火漆印的信,“这是左将军单独写给章姑娘的……家书。”

家、家书?!

静言愣了一下顿时脸如火烧,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讪讪的道:“不许胡说!”

汤老先生须眉皆白,听了便捋着胡子呵呵笑:“姑娘何必害羞?年轻人逗个笑也未尝不可。左将军为人虽严肃了些,但对心仪的女子难免也要顽皮。”

静言更是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慌忙起身从一副看好戏表情的小兵手中接过信,借口要去西院查看,提着裙子便匆匆走了出去。然而还未出门却听那小兵又笑着说:“姑娘若是去西院记着替四虎哥问候一下夏菱姐姐,能回封信最好,不然给编个马刀穗子也成。四虎哥都魔障了,天天站在山头往王府的方向张望。哦,有时候左将军也一起张望,您记着给将军回信,属下就在这儿等着。”

静言几乎把卫玄的信揉成烂纸。

这个笨家伙!笨死了!笨死了!四虎也是个大笨蛋!

心里虽这么骂着,脸上却红润润的全是笑,若是有人看到她这甜蜜的笑容,也会心生愉悦。

东拐西绕的就来到了容华斋旁苇子塘畔的小花厅,把跟进来凑热闹的小丫头都轰出去,又握着自己燥热的脸静了一会儿,这才仔细的拆开卫玄的信。

“静言吾爱……”

只看了这四个字,静言就啪的一下把信扣在桌上。他、他、他怎的如此……讨厌!

然而女孩儿家的羞涩别扭还是敌不过对情郎的思念,几番将信拿起,几番羞红了容颜,终于在反反复复间将这寥寥数句的短信看完。

初时羞涩化作浓情,先还嫌人家的措辞太过露骨,到最后却是翻来覆去读了又读。

将信轻轻的压在胸口,垂头微笑。

咦?为何背面边沿处还有几行密密麻麻的小字?

静言翻过来再看,一读之下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最后竟笑得前仰后合,惹得那些守在厅外的小丫头们都探头来看。

【正面那些酸文都是言重山写的,我与他打赌你一看便知必非我所言。这厮不服,让我用蝇头小楷于背面将正文写了。你若是看不出,回了我一封酸信,我便要输掉三个月的俸银。静言,我信你一定能看出。】

另一行:【我想你。等我回去。卫玄。】

这才像卫玄能说得出的话!这人平日里便是惜字如金,让他对姑娘示爱,七八个字恐怕已是极限。

静言让小丫头拿来笔墨,提笔略略思索,下笔一气呵成。

“卫玄,今日接到一封酸信,言辞极其浓艳,恐怕有人冒你之名与我玩笑,请查后严惩。二十军棍很不错,三十军棍亦可。静言。”

写罢也翻过来在背面以蝇头小楷写道:“我也想你。祝平安凯旋。静言。”

因这封回信言重山到底落得何等下场鲜少有人知晓,只是在很久以后仍旧被卫玄和静言拿出来当做耻笑他的谈资……

如此又过半月,筑北王府内已是春花满园。

虽夜间仍旧寒露深重,但在白日灿烂的阳光下,早春碧桃娇艳可人。

在这般春光明媚的日子里,似乎边境的战事离府中的女人们很远很远。虽战报频繁往来,有胜有败,但那不过是白纸黑字,未经战乱的静言哪里又想得到这背后的鲜血和惨烈?

直到这一日……

“王爷于阵前被流箭所伤,目前仍昏迷不醒。兴图镇遭遇琉国­精­锐突袭,我军依仗天险守城不败,但亦损失惨重。大世子由俪马山赶向兴图镇途中遇袭失踪,生死未卜。”

静言只觉天旋地转。

姑­奶­­奶­不在,又是事关王爷和大世子。

静言与汤老先生商议后,只得战战兢兢的回了王妃。

扑通一声,王妃晕倒在地。

容华斋内的丫鬟们顿时乱作一团。

大郡主和小郡主都扑上去呼唤母亲,静言绞着手指站在一旁。牙关紧咬,冲到东院去找莫伊族亲兵。

达森已随姑­奶­­奶­去了蒙州,静言匆匆写了封信交给莫伊族亲兵副将,“一定要亲手送到姑­奶­­奶­手里!”

那副将有达森先前的嘱托,知道静言是谁,即刻便启程快马往蒙州赶去。

乱哄哄一整天,静言除了能给王妃说几句诸如王爷大世子福大命大之类的宽心话,再无它法。

是夜,就寝时特意吩咐了夏菱派小丫头去盯着点儿大郡主,别让她做出什么莽撞的傻事,然而睡至丑时一刻,静言忽然翻身坐起。

“夏菱!夏菱!我怎么听到马儿嘶鸣声?”

夏菱迷迷糊糊的揉着眼,“姑娘听错了吧?”

就在此时,大郡主房里的冬晴冲了进来,“姑娘!郡主带着莫伊族亲兵去兴图镇了!”

69

快马由巴雅城至兴图镇需一天,大郡主带着的是莫伊族亲兵已经出发了两个时辰。静言吩咐冬晴不可惊动王妃,自己匆匆去东院叫醒了王爷派回来的谋士汤老先生。

夜­色­深沉,老先生虽被打扰了睡眠,脾气却很好,呵呵笑道:“大郡主一片孝心,只是稍嫌莽撞了些。”

静言原本心急如焚,此时见这老先生不紧不慢还有心思说笑,突然脑中灵光一闪,“兴图镇那边战乱正起,王爷受伤,大世子下落不明。按说正是危机关头,为何先生如此泰然?”

见汤老先生笑而不语,静言又径自说道:“恕小女妄自猜测,昨日那军报……恐怕是疑兵之计吧?”

汤先生一捋胡子,“真真假假,虚虚实实,打仗哪儿有不受伤的,失踪也许是遭了伏击,也许是化身奇兵遁形于山林。兴图镇,除非翻越巴雅山,否则那山城隘口,岂是偷袭就能打得下来的?”

虽未正面回答,但有了先生这几句话,静言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但琉国人极擅山林轻骑游击,我听卫玄说过,兴图镇紧邻的一处巴雅山上有琉国人的兵营,且在去年冬季时我曾随大郡主和卫玄去过一次,虽山势陡峭,但终归有缓坡可行。”

汤先生不以为意,“王爷已派二公子率领五百轻骑五百枪兵驻守,那铁甲枪兵就是专克琉国轻骑的利器。”

静言抬起眼,“如果是重骑呢?”

汤先生皱起眉头,“按说不会,轻骑走缓坡翻山已是勉强,除非……糟了!”

静言一惊,“怎么了?”

汤先生已没有了先前的泰然自若,腾的一下站起身在房中来回踱步,“若是琉国人先行将辎重运抵缓坡,待得轻骑翻过巴雅山再重新装备……不行,劳烦姑娘速速召来一名快马信差,我要修书一封送往帝泉关!”

“那大郡主怎么办?”

汤先生当机立断,“兴图镇恐怕是琉国主攻之处,需速速派人将大郡主追回。”

一夜狂奔后天­色­大亮。

靳文笙带领的一百名莫伊族亲兵都是骑­射­好手,这些人早就在王府憋得躁动难安,身为筑北王府的男人却不能上战场,对于他们来说简直是一种羞辱。所以大郡主振臂一呼,没有了达森管辖的兵将即刻轰然应诺。

“郡主,还有二十里就是兴图镇了。”

靳文笙心中焦急难耐,但还晓得要让马匹和兵士们稍事休憩。

他们出来的急,完全没考虑补给的问题。好在现今已是春暖花开,众人纷纷下马,让马儿可以喝口水,吃些才发芽的青草。

忽有派出的侦察轻骑疾奔而来,所有人都看向那道在山路上卷起的飞尘,转瞬间,靳文笙就向前冲了两步。

只因那骑手的姿势很是古怪,被马儿颠簸得东倒西歪。

下一刻就有其他莫伊族士兵迎着跑了过去,马儿还未停稳,那骑手就身子一歪滚落在地,“大郡主!前方五里处有敌兵偷袭!”

什么!琉国人是怎么进来的?

身穿皮甲的靳文笙一把揪住士兵的胳膊,皱着眉毛看了看他染血的肩胛,“怎么回事?这是被琉国人­射­伤的?他们在哪儿?多少人?”

这莫伊族的亲兵顽强的站直了身体,“禀告大郡主,属下认为琉国人是冲着兴图镇外的粮草库去的,只有百余人的轻骑,却是机警异常。属下……属下试图靠近时被他们发现,属下无能……”

靳文笙抬手制止了他,“你做的很好,无需自责。”偏头招来两名士兵,“你们俩在后头护着他,其他人跟我上马!拿出你们的长刀和弓箭,让那些偷袭的杂碎也尝尝被偷袭的滋味!”

通体乌黑的骏马上,一名男子眯起眼看了看在一­射­之地外的粮仓,拉开五尺长的大弓,火箭点燃,嘣的一声飞­射­而出,顷刻间百余支火箭紧随其后。

“撤。”

骏马奔腾,尘烟散尽后可见十余个粮仓巡防护卫的尸体横七竖八的倒在适才众人驻马之处。粮仓中的护军顿时慌乱起来,敲响示警铜锣,但当他们追出来时,连个偷袭者的人影都没看到,只能替自己的伙伴收尸。

那一队偷袭轻骑疾行至一处隐蔽的小山坳中,其中一名男子催马赶上了为首者,“你何必以身犯险?难道是在军帐中待得手痒,连这种小打小闹也不放过?”

骑着黑马的男人仰头一笑,“我和你一同出现在兴图镇,为的就是让筑北王确信我要打的不是帝泉关。他现在装病避而不出,却在暗中调兵遣将,以为我看不透么?”

后来者似乎对他的回答很不满意,叱一声:“国君!现下是在战中,你的安全容不得有半点差池!”

原来这骑黑马的竟然是琉国国君敖瑞!

对方的无礼只惹来这琉国之君傲然一笑,“巴图布赫,你是真心担忧我的安危还是在气愤我没有派你驻兵帝泉关?我知你的家乡在那里,你做梦都想亲自带兵把故乡夺回来,但现在还不是时候。帝泉关固若金汤,若是一味强攻虽不至落败,但也损失惨重。”

敖瑞说罢便不再看他,“筑北王怎么也不会想到我会亲自带兵来打兴图镇,所以我要时不常的露个面,等他增兵之时,就是你去帝泉关攻城之日。”

巴图布赫还想说些什么,突然神­色­一凛,举手成拳。

身后的士兵齐齐勒住马匹。

敖瑞也眯起眼,静静的凝视着前方宁静的山林。

突然一支箭矢打破了这片宁静。

琉国轻骑非但不慌,反而纷纷竖起盾牌,又或弯身伏在马上。

密集的箭雨随即而至,一片金属摩擦的声中,长刀出鞘。

待得箭势稍停,巴图布赫低声呵道:“分!”

琉国人在口令声中纷纷闪避在林间树后,那放箭一方也杳无踪迹。

敖瑞身边的一名士兵中了箭,但这汉子好似浑然未觉,只是将扎在大臂上的箭矢拔出扔在一旁。瞬息之间,那一波箭雨过后四周重新回归宁静,好似什么也没发生。

巴图布赫冲一名伍长点了点头,那人立刻清啸一声,带着十几名轻骑冲向才刚箭矢袭来的方向。

借此时机,巴图布赫冲敖瑞一拱手,“他们人不多,请国君速速撤回兵营!”

敖瑞洒然一笑,“既然不多就由你我亲手剿灭好了。”说罢敖瑞便调转马头,“二十人随我去后方包抄,走!”

此次随敖瑞出行的是国君近卫。这些人都是琉国百里挑一的勇士,也无怪乎才刚遭遇偷袭还能如此沉着不乱。

原以为不过是被北疆普通的巡防士兵发现了踪迹,但当对方终于现身时,其剽悍凶猛让巴图布赫不由一惊。

这绝不是北疆军!

两边都是小股轻骑,很快便弃了弓箭短兵相接。

巴图布赫一刀砍翻迎面而来的一名骑兵的坐骑,那骑兵滚倒后立刻蹿起,右手弯刀左手短剑,一双眼中冒起像野狼般凶悍的光芒。

眼看着这名落马骑兵灵巧的跳跃腾挪,竟与冲杀而来的两名国君近卫打了个平手。巴图布赫忽然想起以前化名许光北潜伏在筑北王府的仓都大人曾传来密报,说王府内有一群莫伊族亲兵,是由老王爷亲自请了曾经的皇家刺客团璇玑营旧部一手培养的,难道就是这些人?!

糟了!国君!

从才刚箭矢飞来的方向判断对手大概隐藏在不远处的斜坡上,敖瑞带着二十轻骑策马绕行。但也就奔出不到百米便迎面遇见一队同样想来包抄的北疆军!

有意思。

敖瑞抽出马刀,左手握紧盾牌,大刀一挥:“杀!”

巴图布赫心急如焚。如果今日他们遭遇的真是莫伊族亲兵,双方兵力相当的情况下难定胜负,如果只是他一人带兵大可撤回兵营,但现下国君却去包抄。

兵力分散,万一……不!

巴图布赫无心恋战,发出口令命三十人殿后,自己带着剩余兵力往敖瑞的方向奔去。这些人到底是从哪儿来的?!

敖瑞提刀一轮,长长的马刀划出半月形的横斩,对方为首的将领侧身藏于马腹,二马错蹬,一刀砍空。

好身手!

敖瑞的眼中泛起嗜血的­精­光,他就喜欢这般肆意挥刀砍杀,比天天蹲在营帐里有趣得多!

拨转马头,低声催促着马儿加速疾奔,目光紧紧锁定对方那个年轻将领。才刚擦身而过,敖瑞看到那人头盔下一双漂亮的眼睛黑白分明,杀气腾腾。

左右的士兵已经混战在一起,敖瑞全然不顾,他现在只想一刀拿下这个将领,看看他落败之后那双眼睛里还有没有傲气!

狂奔的马匹越来越近,刹那间第二次交锋。

这次那个年轻将领没有躲,两人的长刀终于在空中相撞,发出刺耳的嗡鸣。

很显然自己的力量强于对方,敖瑞大喜,手腕一转,马刀微侧改劈为砍。对方明显经验不足,顿时被这股骤然而来的发力砍得仰倒在马上。

敖瑞紧接着回马一刀,微弯的刀尖挑破了对方后肩上的皮甲,能听到他闷哼一声,成了!

鲜红的血从破开的甲胄中渗出。

敖瑞强行勒停马匹再次调头,不给对方任何喘息的机会,又一次冲杀而上。

这将领果然还是太年轻了,毫无实战经验,在受了伤的情况下依旧不躲不闪的催马迎击。

敖瑞全身的血液都被对方幼稚又勇猛的行为激得沸腾起来。

第三次交战,知道对方力量逊于自己又受了肩伤,敖瑞全力挥刀重砍,两匹战马均是扬起前蹄高声嘶鸣。

果然对方无力招架!

然而,眼看着即将被劈下马,那将领忽然奋力向外一搪将敖瑞的刀推开尺余。只见他借由这一瞬抛开马刀,抽出鞍侧短剑闪电般袭向敖瑞肋下。

巴图布赫赶到时看到的就是这凶险的一幕。

提到嗓子眼的心脏随着敖瑞反手将马刀立于身侧成功格挡而落回了肚子里。

“国君!”

原本已撑着马鞍飞身下马的北疆军将领在听到了巴图布赫的惊呼后猛的抬起头。

敖瑞坐在马上哈哈大笑,“小兄弟,败给我是你的荣耀!受死吧!”

然而让他惊讶的是,对方突然一跃而起,手中的短剑直奔他的胸腹。

蠢材!他这是想同归于尽么?

敖瑞的心头飞快的掠过一丝惋惜,但多年征战沙场已让他的心像石头一般坚硬。马刀高举,一个居于马上,一个由地上跃起,只需他落刀对方必然落得身首异处。

“嘣!”

利箭破空之声在这个混战的山林间如此微弱,甚至是敖瑞也只在箭矢磕歪了他的刀时才惊觉竟然还有埋伏!

偏了三分的马刀从那年轻将领的脸颊上划过。

刀尖挑飞了对方的头盔。

短剑刺进了敖瑞的肋侧。

巴图布赫飞一般冲了上来,国君护卫纷纷冲向自己的君主。

敖瑞只觉肋下钻心般剧痛,那臭小子竟转动剑柄要绞烂他的皮­肉­!怒吼一声,再次举刀……但这一次,寒光四­射­的马刀停顿在了空中。

女人?!

他看到的是一张女人的脸,绝对不会有错!即使这张脸已经被马刀划破,即使鲜红的血沿着她的下巴蜿蜒而下染满她的胸甲,但她的眼睛还是那么倔强,骄傲。

“滚!”敖瑞抬脚踹开了这个人,“我不杀女人!”

巴图布赫留下殿后的三十人抵挡不住凶悍的莫伊族亲兵,增援而来的士兵们在看到他们的大郡主飞身而起意图与这个琉国人同归于尽时一个个红了眼,“杀!杀!杀!”

巴图布赫翻身上马,一拉敖瑞的缰绳,“撤!”

靳文笙拼尽全力爬了起来,“追!给我杀了他!他是琉国国君!”

然而已经回防至敖瑞身侧的近卫们纷纷拉开了弓箭,一排冷光幽幽的箭头逼得莫伊族士兵停下了脚步。

敖瑞抬手示意不要放箭,眯着眼,“不错!我是琉国国君敖瑞,你是谁?”

靳文笙咬紧牙关,高傲的扬起下巴,“我是筑北王府大郡主靳文笙!”

“好!”敖瑞微微一笑,“我记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停更了两天,真是太抱歉了……默默认错,垂头去吃饭。

70

清晨,蜿蜒的山道上四名护军开道,后面跟着一架疾驰的马车,滚滚车轮带起翻卷的尘烟。

车厢中,静言被这崎岖的山路颠得肠胃翻腾,只能攥紧了木质扶手紧咬牙关。

大郡主的事儿终究是瞒不住的,但当静言战战兢兢的在天­色­微明时禀报王妃后,这个历来柔弱的女人没有哭泣,只是苍白着脸低骂了一句:“不懂事的孩子!都什么时候了她还来添乱!”

如今当务之急是派谁去把大郡主抓回来。

王爷遣回来的两位谋士不能动,一来年纪大,二来有许多军务还需那两位老先生与大帐房一起拿主意。

东院剩余的管事中自然可以派一个去追大郡主,但王妃有她的顾虑。

“静言,文笙这孩子倔得很,纵观全府,平辈中她唯与你和卫玄最亲近。如今卫玄远在帝泉关,你能帮我去把文笙追回来么?她带着莫伊族亲兵去的,强虏是必然行不通的,你好好跟她讲讲道理,无论如何都要把她给我带回来!”

王妃给了静言一块小巧的令牌。

这是每一位筑北王妃一代代传下来的。在战时,一旦王爷出现意外,王妃的令牌仅次于王爷的王令,可调遣所有兵将。

静言摁了摁怀中那一块小小的金属牌,折腾了一宿也没好好睡觉,一早又被派出来追大郡主。临上车前夏菱和夏荷追出来,塞给她一只点心匣子。

马车被一块石头颠得震了一下,静言捂着嘴,将目光从点心匣上移开。

她怀里还有一封信。

就在她的马车刚刚起步时,东院角门外一阵­骚­乱,有个女人哭喊着叫她的名字:“静言!静言妹妹,你停一停,是我呀!我是廖清婉!”

当静言推开车门时,只见清婉正被王府护军架在一旁徒劳挣扎。

“停车!”

立刻有门上小厮跑过来扶着,“姑娘不用下车,小的叫那女人过来问话便是了。”

廖清婉被带过来时,静言借着朦胧的天光终于看清了她的容貌,不由骇了一跳,“姐姐这是怎么了?你们放开她!”

护卫们都知道这章姑娘如今是代职王府大总管,纷纷收起长枪恭敬的站在一旁。

廖清婉失去架着她的力量,脚底虚浮,扑通一声就倒在地上。

她,连日守在王府外,已有三天了。

“姐姐怎么不进去找我?”静言双手搀扶着廖清婉,有机灵的小厮搬来一条长凳,帮着静言把廖清婉扶到院墙旁坐定。

小厮说:“章姑娘,咱们现在是有府禁的。”

静言揉了揉眉心,是了,她把这个事儿给忘了。自从府中抓到许管事是琉国细作,姑­奶­­奶­临走前就下了王府进出的禁令,除了几个有腰牌的采买以及负责往来书信传递的信使,旁的人一律不许私自进出王府,府上除了相熟的客商更是闭门谢客。

廖清婉枯瘦的手捉住静言的腕子,断断续续的说:“终于等到妹妹出来了……妹妹这是要往哪里去?”

黎明的微光中,廖清婉的面­色­惨白,头发也是乱的,更让人观之心酸的是她微陷的脸颊。攥着静言手腕的手冷而脏,裙摆还破了一处。

静言二话不说解下自己的斗篷围在她肩上,“姐姐进不来大可以差人给我送封信,又或者我去你家找你就是了,何必这般苦苦守在门外?”

转头又瞪着伺候在旁边的几名小厮,“廖姑娘可曾来过?你们为何无人通禀我一声!”

小厮们齐齐作揖,“姑娘息怒,这女人确实来过两次。小的们并不认识她是哪家的小姐,只是见她又哭又闹状似疯­妇­,穿戴也脏破,便以为是哪里跑来的癫婆子。”

马车中的静言咳嗽了几一声。立刻有跟车的小厮隔着车门问:“姑娘可是身上难受?不如小的在前头找片平坦之地歇息片刻再走?”

静言使劲儿揉着被颠得几乎要炸开的头,“不用,赶路要紧。”

“妹妹,不瞒你说,我已经……已经被赶出家门了。”

因廖清婉身为一个还未出阁的姑娘却怀了身孕!

静言听到这句话时呆若木­鸡­。

准确来说,廖家并未真的把廖清婉驱逐。她的亲爹和后娘虽是怒极,但也不想把这件家丑外扬,于是折中之法就是把清婉送到城外一处小小的别院看管起来。

“我是趁着看守我的两个老仆夜间入睡后偷跑出来的,我、我不能回去!我原来的小丫头偷偷给我传来的信儿,说是我爹要等孩子出生后便把我嫁到南边一户商人家做妾。静言!我不能去啊~~我要留下等文筳,这肚中的孩子,就是他的呀!”

这番话对静言来讲无异于晴天霹雳。除了大郡主,廖清婉可以算是她最好的朋友。

清婉和二公子之间的事静言劝过,骂过,以为她无非是痴心钟情最后落得伤神心碎,万万没想到,清婉姐竟然……竟然已经和二公子厮混在了一处,而且还有了他的孩子!

“静言妹妹,我求求你,求求你让我见王妃一面,或者见文筳的母亲一面。我肚里的是文筳的孩子,我想以王妃的仁厚,肯定会收留我的。”

“清婉姐!你、你这样进了王府,即使王妃收留了你,恐怕日后你也再没可能抬起头来做人。便是纳妾也要等二公子回来才行,这事关王府和廖家两族的脸面,我不知道王妃会不会……”

廖清婉的神­色­中透出一股癫狂,发狠抓紧静言的小臂,“不!只需妹妹替我引荐一下,让我见王妃一面,我求求你!妹妹,姐姐给你磕头,求你帮姐姐一次罢!”

看来廖清婉是真的糊涂了。

竟丝毫没注意旁边站着的王府护军以及门上小厮。

那些下人听了她的话全都面露鄙夷,甚至有两个还上来拽开廖清婉的手,“作死么!这么狠命撕扯我们姑娘?赶紧给她打出去!”

静言眉头一皱,“放肆!才刚我都说了廖小姐是我的好姐妹,再敢上来聒噪一律押到棣棠轩交给管事打十板子!”

但是静言也再没有时间与廖清婉耽搁。

这件事来的突然,一时间左思右想也没能想到一个妥当的安排。只得命人将汤老先生请来,又让人把夏菱和夏荷也叫了过来。

将这件事简单的叙述了一遍后,静言对着汤老先生深深一礼,“先生恕小女莽撞,按说此事不应劳烦于您,但府中现今再没有能在王妃面前说得上话的人……唉~我也是一时懵了。”

汤老先生依旧还是那么慈祥泰然,呵呵一笑道:“章姑娘放心,你的用意我明白。不过此事若是交由我来处理,恐怕老夫不会放这位廖姑娘进府,但既然她已怀有二公子的骨­肉­,自然也不能放任她家人将她许配给旁人做妾。如此,姑娘尽管安心去追大郡主,老夫定当尽心将她安置妥当。”

还好有汤先生。又吩咐了夏菱和夏荷仔细照料廖清婉,静言这才再次蹬车。

这之后,颠簸了一天一夜,兴图镇终于快到了。

然而距离还有十多里时,开道的护军突然勒住马。

静言在车厢里活动了一下手腕脚腕,骤然停下的马车,不再颠簸,让她忽然有种终于又活过来的感觉。

掀起帘子打开车窗,一股清新的空气涌入,静言忍不住深吸了两大口气,有淡淡的草腥味和露水的清凉。

跟车的小厮在外头说:“请姑娘关窗,前头好似有些异状。”

“怎么了?”

“姑娘稍等,前去探查的护军这就回来。”

果然,不过片刻,跟着静言出来的护军就回来了一名,“禀告章姑娘,属下在前方不远处的小山坳子里发现一些散落的箭矢以及皮甲碎片,恐怕不久前我军曾在此处与琉国人短兵相接。属下认为应另择小路去往兴图镇。”

静言一惊,“怎么都打到兴图镇里来了么?”

忽然又有护军催马而来,高声道:“启禀章姑娘,属下发现了莫伊族的乌羽箭!”

莫伊族?!

静言猛的一下推开车门,也不用小厮来扶径自跳下马车,“箭呢?拿来给我看!”

接过那名护军递来的箭矢,静言心中一沉。这种乌羽箭确实是莫伊族亲兵专用,以前曾在­射­箭赛上见过大郡主用这种东西。难道曾在前方与琉国打起来的是大郡主么?

静言提着裙摆大步向那小山坳走去,还未踏下山路就闻见一股淡淡的腥气,继而在斜前方一棵树­干­上发现一大片­干­涸的血渍。

松柏密密的枝桠遮住了阳光,越往山坳中走越昏暗中,草地上一片片黑褐­色­的污渍在一天前还是鲜红的血。

“呕!”才刚静言还深深的呼吸着这带着淡淡青草腥气的空气,不想竟然是血……

“什么人!”突然身后冒出一声怒喝。

跟着静言同来的四名护军纷纷长剑出鞘,其中离她最近的一人将她拎到树后。

“来者何人!”

树林中四名护军都隐在树后,有两个还拔出飞刀攥在手心。

对方亦不见踪迹,只闻其声。

正是剑拔弩张之时,突然一个熟悉的声音在静言身侧响起,“章姑娘?是章姑娘么?”

护军们一惊,这人是什么时候潜过来的?

然而静言一下就笑了起来,“四虎?是你么?”

一个高大的青年从树杈上跃下,一把抄起静言举起来转了个圈,“就听见四虎了,姑娘都没看到我么?”

“七虎!”

两个多月没见到的老虎们突然出现在身边,静言高兴得眼圈都红了,也没避讳这两头老虎的逾矩之举。

七虎是和静言最熟的,兴奋劲儿一过就挠着头憨憨的笑着说:“我们都可想念姑娘了。想念你给我们送的那些好吃的,嘿嘿~”

四虎也从树上跃下,继而其它隐藏在山林中的士兵们也纷纷现身。

四虎挑剔的看了看静言带来的护军,“这四个看着眼生啊,从哪里来的毛崽子?我们都潜到跟前还未发现,若是遇见琉国人,你们几个学艺不­精­死了也就罢了,连累了章姑娘,看我们大哥不把你们剥皮鞭尸!”

不知为什么,只要一看到卫玄的卫氏九虎,静言多日来一直浮躁难安的心终于稳当了下来。一种只要有他们在,北疆就绝不会被外族侵入的踏实。

“你们怎么会在这儿?难道卫玄也来了?”

看着静言急不可耐的左右张望,四虎和七虎相视一笑,“姑娘别找了,大哥还在帝泉关,我们是他派过来另有差事要办。”

静言一听便知这其中必然有不能被外人知晓的隐秘军务,当下也不再追问,只把先前她的护军找到的箭矢往前一递,“你们看看这个。”

四虎眉头一皱,“乌羽箭!这不是莫伊族的东西么?”

七虎接过来仔细端详,“箭头上还有血渍,姑娘是从哪里找到的?”

静言指了指前方,“我们接到军报说王爷受伤,大世子失踪,大郡主就私下带着一百莫伊族亲兵赶来兴图镇。这箭矢就是在前面找到的,难道你们也是刚来?没有郡主的消息?”

四虎和七虎神­色­一震,立刻派人去前方的坳子里搜索,“唉!大郡主太冲动了!”

正说话间,就有小兵提着一只被踩踏过的皮甲头盔匆匆跑了回来。

静言只看了一眼就差点儿晕过去,“这、这是大郡主的……”

四虎见她面­色­青白,赶紧扶着她的肩背,“姑娘稍安,头盔遗落要么是被斩首,要么是被对方兵器挑飞,如今只有头盔恰恰说明大郡主安好。”

七虎看静言那摇摇欲坠的样子心疼的不得了,“你们是什么时候从王府出发的?怎么会把章姑娘派出来?而且只配着四名护军,难道府里的男人都死绝了?!”

静言摆了摆手道:“是王妃命我来把大郡主劝回去的,你不要责怪他们。汤先生回府后把王府护军抽调了许多去俪马山,现今府中只留了不到五十人。”

“报!”一个小兵举着一把箭跑了回来,“属下找到三支与其它箭矢不同的箭!”

四虎,七虎,静言一人取来一支细细观看。

只见手中之物比正常箭矢长出三寸,在临近箭头的金属上刻着一个小小的“敖”字。

敖……琉国国君敖瑞?!

71

兴图的镇北疆军兵营建在镇子以北三里的地方。

在由四虎和七虎陪着穿过市镇时,静言忍不住掀开窗帘向外望,在那错落层叠的山城中努力寻找着卫玄的家。

几个月之前,卫玄就是在那地处半山腰的院落外向她再次表明了心意。那枚落在手心的吻,两人一起并肩远眺的场景历历在目。

“姑娘你看,卫大哥的家就在那儿!”

静言顺着七虎指的方向看去,因为是仰视的缘故,只能看到半个院门的飞檐。上次来时还是深冬,这次才发现那门前道边还有两颗老柳树,如今已抽出细­嫩­的柳芽,远远看去宛如系了一树翠绿的丝绦,随风摇曳。

她很想仔细问问卫玄的近况,但现如今当务之急是找到大郡主。

和四虎七虎商议后,他们决定先去兴图镇兵营。毕竟老虎们也只带着二百骑兵,深山老林就他们这点人手根本不够搜寻大郡主,而且万一遭遇琉国游击轻骑,更是得不偿失。

兴图镇在二十三年前还是北疆的边境重镇,借由天险以及对北疆军的信任,民众从未畏惧过隘口之外的剽悍外族人。

现下虽战事四起,又有琉国轻骑时不时­骚­扰村落,镇子里的人却是怡然不惧。

静言看到了两次由十来名年轻力壮的小伙子组成的民兵队,扛着长枪斧头雄赳赳的巡逻在街市中。而到得兴图镇外城墙时,更有许多工匠挑担推车的搬运泥沙石块。

四虎见静言一直趴在车窗上向外看,一张脸上圆溜溜的眼睛里充满了好奇,便笑着说:“这是在加固城防。这里是卫氏一族发源地,镇子里有许多姓卫的族人。听我爹说,想当年江山初定,才刚被封为筑北王的第一任老王爷为了让卫大哥的曾曾祖父继续跟随在身边,可是废了好大的力气,一趟又一趟的跑来兴图镇游说。”

又一指近在眼前的城墙,“这一道老城墙就是卫氏一族修建的。姑娘可别小看了这些看起来老实憨厚的民众,真要是琉国人打过来,随便一个老汉穿戴上盔甲拿起大刀就是凶猛的战士。这都是参加过二十多年前帝泉关大战的老人了,在平原能砍能杀,进了山林比狐狸还狡猾,比野狼还凶猛!”

七虎也策马过来凑热闹,听了哈哈大笑,“姑娘可知四虎这是自卖自夸?我们的老家都是兴图镇的,他说来说去其实夸的就是自家人。”

四虎木着脸哼了一声,“所以琉国人要是选择攻打兴图镇就是自取灭亡!”

出了坚固的城墙,一盏热茶时分就到了北疆军兵营。布局规整严谨的房舍,能看出曾经重兵驻守的痕迹。

不知有多少位王爷和将军曾在此主持大局的议事堂中,现下坐在上位的是二公子靳文筳。

“章姑娘无需担忧,文笙妹妹就在兵营之中疗伤,我已安排妥当。”

静言一惊,“大郡主受了伤?严重么?伤在哪里?”

靳文筳淡淡一笑,“两处伤口都不严重,只不过……大妹的脸恐怕是毁了。”

听闻大郡主脸上受伤,静言心如刀绞,但压下心头焦急后,她对二公子的态度更是异常愤慨。看他那笑得云淡风轻的样子,听他数落大郡主过于莽撞冲动,静言恨不得扑上去给他一拳。

靳文筳一身戎装,这般俊美的人却说着恶毒的言辞,“都说上阵父子兵,父王有我和大哥辅佐,大妹还­操­的什么心?如此贸然前来,是不放心我们这两位兄长么?”

静言抿紧嘴­唇­,“大郡主是听闻王爷受伤,大世子……”

靳文筳不以为然的一摆手,“一点小伤也至于如此冲动?果然是女子,就是沉不住气。而且就算大哥一时行踪不明,也不一定就是真出了什么事,以父王对大哥的偏爱,搞不好是授命于他隐藏起来做奇兵。”

靳文筳站起身,送客的意思非常明显,“如今大妹不得不吞下自己一时冲动酿造的苦果,真是可惜了她那张倾国倾城的脸。”

随即扑哧一笑,“不过也无妨,反正王府里已经有一个养了一辈子的老姑娘,多养一个又如何?身为兄长,日后我自然会好好照顾她的。”

这些话气得静言气血翻腾。

亏得姑­奶­­奶­那般疼爱二公子,这人竟在人前肆意耻笑自己的姑姑!什么一辈子的老姑娘?就凭姑­奶­­奶­的胆识和气度,年轻时得有多少贵公子为她抢破了头?现在又来讥讽大郡主!

一股子热血就这么激上了头,静言二话不说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摔在茶几上,冷笑道:“二公子真是好哥哥,替妹子想得周到。只不过在我看来,您还是先收拾了自己的烂摊子,再说照顾大郡主罢!”

靳文筳自被派驻兴图镇又打了几场小胜仗,已是骄傲得尾巴都翘上了天,如今一听静言说话如此不客气,立刻便撂下脸子,“章姑娘说话请自重!”

静言反­唇­相讥,“哈,笑话!还是二公子请自重罢!您的所作所为可真是­精­彩呢!”

靳文筳眼神一寒,刚要发火,就见四虎“嚓棱”一声拔.出腰间短剑,以拇指刮弄着剑锋,微微侧着脸对他冷笑着说:“二公子先看过信再发火不迟,我们姑娘既然能说出这番话,必然不会无的放矢。”

一旁的七虎也手按剑柄虎目圆睁,好似只要靳文筳再敢刁难章姑娘他就扑上来一剑封喉。

靳文筳更怒,“大胆!敢在议事堂上亮出兵器?你们要作甚?!来人啊!”

四虎仰头一笑,“二公子,我不过是试试剑锋是否锋利,要知我们这些惯常拼杀在阵前的武夫,最重视的就是手中的兵器。而且……这里是兴图镇啊,二公子难道忘了?”

靳文筳几乎气得要吐血。

只因此处是卫玄的老窝,所以区区一个侍卫也敢跟他叫嚣?好,好,好,这些曾嘲笑过他的人他都会记在心里,有朝一日大权在握,他一定要将他们一个个的拖出去五马分尸!

然而当他抄起章静言摔出来的信时,只一看信封便愣住了。飞快的扫了眼挺直了腰杆端坐在椅子里的静言,靳文筳迅速撕开信笺浏览。

是清婉。

她有孕了,被逐出家门,她的家人要将她远嫁至南方给人做妾,她逃了出来,居无定所……

“砰!”的一声,靳文筳一拳捶在茶几上,震得茶碗咔咔响。

“混账!”

竟然想把他的女人从他身边抢走?还有他的孩子!廖家人是不是不想活了!

静言起身,慢悠悠行了个礼,“既然我已把信带到就不耽误二公子的时间了,如此,我便去探望大郡主。烦劳二公子在繁重的军务之余也抽空料理一下自己的私事,您才刚说自酿的苦果自己吞,这话很有道理。告辞!”

在兵营的西南角,静言谢过带路的士兵,吩咐四虎和七虎回避,自己一个人站在房门前久久不敢出声。

一门之隔,大郡主就在里面。

二公子说她容貌被毁,也不知到底受了什么样的伤?对于一个姑娘家而言,脸蛋是最重要的。大郡主艳冠北疆,如今却……唉!只是想想心头便是一揪一揪的疼。

屋里的靳文笙发现了门外的人影,“谁在外头?”

静言深吸一口气,“大郡主,是我,静言。”

下一刻房门啪啦一下就被打开,脸被细棉布包扎起一半的靳文笙露出微笑,“静言!你怎么来了?”说罢便拉着她的手进屋。

“快坐下。”见静言四下打量,靳文笙便笑道:“这里简陋了些,比不得王府,你是不是来找我的?”

静言看着大郡主有些不自然的动作,注意到她的右肩比左肩鼓起来一大块。

“你的肩膀怎么了?”

靳文笙洒然一笑,“没事,受了点轻伤,不碍的。喝茶么?这里没有小丫头伺候,咱们得自己动手喽~”

静言很惊讶大郡主的开朗,下意识站起身按住她没受伤的左肩,“你别折腾,我来了还用得着你么?”

没有熏香,没有华丽的帐幔,没有­精­致的器皿。

一壶粗茶,两个茶碗。

大郡主都没用静言问就竹筒倒豆子似的说起了这几天的经历。她是如何遭遇了琉国国君敖瑞,如何刺伤了他,如何带着莫伊族亲兵一路追杀,直到把他们踢出边境。

末了,靳文笙拍着膝盖笑道:“真过瘾啊!能手刃敌军真是太爽快了!”

静言咬着下嘴­唇­,鼻子都酸了。

就算大郡主素来雷厉风行,就算她的脾­性­像男人般飒爽,但她毕竟是在王府里养大的,是王爷和王妃的掌上明珠。从小锦衣华服娇生惯养,现在却上阵杀敌,还遭遇了这么大的凶险。

“郡主,你的脸……”

靳文笙爽朗一笑,“没事,一道疤而已。”

“而已?!”静言几乎要跳起来,“你可知此次有多危险么?我听卫玄说琉国人异常凶猛,这次你又是遇见了琉国国君,他身边能是普通士兵么?竟然还一路追杀把他们踢出边境?这其中必然有诈,有道是穷寇莫追,你能大难不死已是奇迹。姑娘家脸上落了疤,你还在这儿泰然说笑!”

靳文笙大笑,但牵动了脸上的伤立刻皱着脸抽气,“哎哟哟~”

静言也吓得赶紧过去,伸着手又不敢摸不敢碰,只把她急的满地乱转。

猛的一回身拉开房门,“来人来人!去把四虎和七虎给我叫过来!”

靳文笙捂着脸笑道,“老虎们也来了?你叫他们做什么?”

静言回头瞪了她一眼,“自然不是来参观被包成粽子的大郡主,我是要问他们要刀伤药!”

四虎和七虎很快就赶了过来。静言一直记着卫玄曾给过她一种紫荆膏很好用,药­性­柔和,可惜四虎他们身上并未带着这种药膏,只有寻常的金创药。

但即使只有这个,毕竟是刘太医一手调制的,也比兵营里能找到的药好上百倍。

靳文笙接了,一点都不避讳的拆开包在脸上的棉布,右脸颊侧面一道由耳根至下颚的刀疤仍旧红肿。

略通药理的四虎上前仔细查看,松了口气说:“还好持刀人在伤到郡主脸颊时已是力量之末,伤口不深,未伤及筋­肉­是不幸中的万幸。”

静言焦急的接口问道:“是否会留疤?”

四虎点头,“疤痕必然会有,但不会很重。如若刘太医能制些上好药膏,也许最终不过是浅浅一道白­色­刀疤,再使些你们女人的胭脂水粉,不仔细看就看不出。”

靳文笙一笑,“这些都无妨。来来,我给你们讲我是怎么打的敖瑞!”

静言沉着脸坐在一旁,看大郡主眉飞­色­舞得意洋洋。但心里却偷偷松了口气,只要郡主的脸没有大碍就好,这么美丽的人,谁舍得眼见着这张倾世容颜被毁掉呢?

而此时在巴雅山另一边的琉国营帐中,敖瑞正皱着眉头由医官替他肋下的伤处换药。

巴图布赫已卸去盔甲,带着一个熊一般魁梧的男人走了进来。

“国君,我把阿吉奈带来了。”

敖瑞眉毛一动,一脸的兴致勃勃,“哦,阿吉奈上前来。”

魁梧男子重重的以拳扣击胸脯,“最勇猛睿智的国君,阿吉奈祝您安康!”

敖瑞点点头,挥退了医官和帐子里的亲兵,“我听说你曾潜入巴雅城与仓都接头,还看见了一个很美丽的女人?”

阿吉奈愣了一下,随即点头,“是!我看到的是筑北王的大郡主。”

敖瑞英朗的眉眼间浮起淡淡的笑容,那眼神中甚至还带着一丝温柔,“我也遇见她了,真是个了不起的女人。你看,这个伤口就是她送给我的礼物,多么勇敢。”

阿吉奈茫然的转过头看着巴图布赫。

巴图布赫轻叹一声,“国君,这个女人是敌人的女儿。”

敖瑞不以为然的一笑,“我当然知道她是谁,我只是作为一个男人在欣赏她的美好。那么,巴图布赫,你故意提醒我这句话又是为了什么?是在质疑你的国君会因为一个女人晕了头,忘了战争,忘了曾经的仇恨和那块属于我的国土么?”

巴图布赫深深的低下了头,“请原谅我。”

敖瑞赤.­祼­着­精­壮的上身从软榻上站起,一双深蓝­色­的眼睛隐藏在高高的眉骨之下,“你们记住,我不是父皇那种会为了一个爱人魂断神伤的废物!国土,女人,哪一个我都不会放手。”

不再理会对着他低下头的将军,敖瑞转过身盯着占满一面营帐的地图。

靳文笙,你,是我的。

“那个琉国国君竟然真的是蓝眼睛。我以前就听父王说过,琉国皇族黑发蓝眸。你们没看到我追杀他时他脸上的表情,又气又恨,真是­精­彩!”

四虎和七虎抚掌大赞,气得静言在他们脑袋上各自重重敲了一下,“你们还夸她!”

靳文笙拉过静言,扯着她坐在身边,“看看你们的大嫂多厉害,刚才还训斥我‘穷寇莫追’,定然是卫玄给她教的太好了,保不齐以后能成个女军师呢!哦,对了,你们俩怎么突然跑到兴图镇这边来?”

四虎和七虎齐齐抱拳,“是大哥派我们来办差,传递往来军务书信。因近日总有琉国细作出没,大哥担心信使被劫。”

大郡主点头,“卫玄很细心。”

然而静言却因与这些老虎太过熟悉,更深知卫玄的知人善用,所以对他们俩的说辞觉得颇有些疑点。

若只是送信,何必要派两只老虎?就凭卫氏九虎的身手,随便一人已是游刃有余,更何必还要带来二百骑兵?

事情似乎并非是老虎们说的那么简单。

正想着,只见七虎看着她,见她看过来,便将眼睛一溜冲房门外一递。

这是暗示她一会儿跟出去,他们有话要私下里与她说。

于是又和大郡主闲聊了片刻后,四虎七虎起身告辞,静言也以要去找兵营司务要两床铺盖以及再张罗些日常用具为由退了出来。

果然在走出大郡主所居的西南角小院后,四虎一拉静言的袖子,“姑娘可否多留几日,替我们打个掩护?”

静言一愣,“所为何事?”

七虎压低声音贴在她耳畔道:“我们是来接应大世子的。”

72

既然老虎们是来接应大世子,那就表明世子是平安无事的。

虽然四虎和七虎不能对她透露更多的消息,但只要知道她那位爽朗乐天的表哥没事儿,静言就很满足了。

边关兵营条件简陋,即便是兴图镇这种相对而言设施完善的兵营。

静言从库房领来两套铺盖,自己用一套,另一套是打算给大郡主多铺垫两层,毕竟她的肩膀受了伤。

这次没有丫鬟跟来,静言便事事亲自动手,力求把大郡主这个伤员照顾好。

回到西南角的院子里,正好大郡主的屋里有两张床,静言便与她同住,作伴之于也方便照料。

靳文笙看着静言像只忙碌的麻雀,出来进去,又是打水又是铺床,忍不住招呼她,“你先别忙,连夜赶路累了吧?快歇歇再说。”

静言正把才从后厨打来的热水放在桌子上,听了只是回头一笑,“不累,请郡主把衣衫脱掉,我要给你清理一下肩伤,再抹点儿老虎们给的金创药。”

大世子和大郡主都平安无事,静言即使再累心里也很高兴。

关严门窗,把额外要来的火盆用铁钩子钩到郡主脚边,静言小心翼翼的揭开已经粘在伤口上的细棉布。

这肩伤比郡主脸上的伤严重许多,因是刀尖捅的,看着不太大却很深。

静言咬了咬牙,低声咒骂道:“兵营里的大夫都狼虎得很,血渍也不给擦­干­净!”

拿着沾了温水的绢子细细的将伤口周围的污迹小心清理,却听大郡主笑着说:“这个就是你不懂了。随军的大夫不比城里的郎中,一场仗打下来,几百个轻重伤员都算少的,哪有功夫一个个仔细照料?他们虽粗鲁了些,但对刀伤很有经验。哎,你不能光涂表面,伤口里面也要抹的。”

静言的脑门上冒起一层薄薄的冷汗。看着这血­肉­翻卷的伤口就已让她的手微微颤抖,现下按大郡主的意思,还要将药粉塞进­肉­里不成?!

“郡主……”

靳文笙拿来一卷包扎伤口用的棉布,“没事,你抹就是了,我扛得住,只有这样伤口才好得快。”说罢便把布卷塞进嘴里,侧首对静言点点头,还送给她一个鼓励的眼神。

静言暗骂自己没用,郡主的勇敢让她自愧弗如。

深吸一口气,左手紧紧地攥住装着金创药的小瓶子,右手指尖上传来的触感很粗糙,因为伤口的边沿已结了痂。但那翻起的皮­肉­中间能看到渗出带有血丝的微黄脓水,静言也晓得如果不按大郡主说的做,很可能会伤口溃烂。

现在天气越来越暖,即便她不下手,那些随军的大夫也会来上药。

使劲闭了闭眼,静言抿紧嘴­唇­,终于拿起已被火烤过的小刀……

靳文笙摸了摸被静言包扎好的肩膀,看着她泫然欲涕的表情不禁失笑,“到底是我受伤还是你受伤呀?你这个样子怎么能嫁给卫玄?他可是个武将,以后少不得要你帮他亲手换药。”

静言脸上一红,“他是男人,皮糙­肉­厚的。”

大郡主笑得更欢。

静言啐道,“再笑脸就裂开了!”

大郡主捂着右脸颊继续笑。

静言翻白眼。

这之后,在当天夜里,大郡主发起了高烧。

静言为了追大郡主连夜赶路,虽是坐马车,但也被颠簸得没合过眼。这一觉她睡得很沉,直到被大郡主的梦呓吵醒,才猛的坐了起来。

未至黎明,在寂静的黑夜中,兴图镇兵营西南角的院子里灯火通明。

静言急的团团转,不停的用温水擦拭着大郡主汗淋淋的脸,等到大夫来看过后,她又解开大郡主的中衣替她擦拭腋下肘窝。

这随军的大夫真的可靠么?怎的匆匆来看了一眼便说无妨,只需多给郡主喝水,多多用温水擦身即可。

连药都不给开一副,这是让大郡主硬挺么?!

但静言此时也没了主意,只能听从军医的吩咐不停的替郡主擦身,喂她喝水。从前在王府一呼百应,伺候的丫头没有二十个也有十八个,现下却只静言一人,昨夜又没得好生睡一觉,等天光大亮时,静言只觉头晕脑胀。

不过可喜的是,大郡主的热度似乎降下许多,喂她喝水时也能迷迷糊糊的自己吞咽,比之夜间灌一碗流出来一半要强上许多。

四虎和七虎在早膳后来探望。

两只老虎看到静言面­色­憔悴­精­神萎顿时都很心疼,但整个兵营中只这两个女人,大郡主身份尊贵,又时常需要擦身降温,总不能由他们这些粗男人动手伺候。

静言谢了老虎们的关心,摆摆手对他们说:“不碍事,郡主以比晚间好了很多,估计再有一日就能大好了。”

七虎哼了一声道:“是啊,只怕郡主大好的时候,姑娘却倒下了。”

四虎眼睛一转,“这个好说,我去镇子一趟,把惯常替大哥看守院子的方大娘接来即可。虽是个没见识的乡下婆子,但好歹是女人,也养过几个孩子,照顾病人不在话下。”

这倒颇为可行。

于是四虎和七虎稍作商议后便独自去镇子里接人,让七虎留下守在房外,有什么粗活就帮静言打打下手,端水送饭总是使得的。

然而,当四虎带了方大娘回来时,却被兵营门口的卫兵挡住不让进,引起了争执。一直闹了许久靳文筳才姗姗赶来,虽训斥了卫兵几句,但话里话外也把四虎给骂了一顿。

“那野崽子还装模作样的说什么军规军纪,又是皱眉又是跌足大叹,还当着众人说今日他为了自己的大妹破坏军纪,甘愿以身作则接受军法处置。我呸!做戏都做到我面前来了?就他那两下子也就哄哄无知女子!”

这是静言头一次听到四虎骂街,这小子平日里和卫玄几乎一个模子的惜字如金。不由好奇的盯着他看,直到四虎涨红了脸。

“姑娘,我不是说你无知……”

静言抿嘴一笑,“在你们男人眼里我们女人总是无知愚昧的。”

四虎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也不是。像大郡主就是女中豪杰,姑娘也是聪明贤惠的好女人。”

静言歪了歪头,“那夏菱呢?”

“夏菱最可爱!”

静言和七虎喷笑,然而笑过之后,静言又拉下脸子道:“你才刚对二公子的称呼是大不敬,虽未指名道姓但也不应如此口无遮拦。你日后要时时注意,免得招来大祸。”

这一回四虎只是轻蔑的笑了笑,倒是七虎充满鄙夷的说:“他也就配这个称呼。他做的那些事以为旁的人都不知道。要不是他的身份,大哥早就将其拿来剁碎了喂狗。人心不足蛇吞象,黑心窝子的竟还敢嫁祸大世……”

七虎猛的咬了一下舌尖。糟了!

静言恍若未闻,淡淡一笑道:“未达目的不择手段,也是人之常情罢了。只不过有时不是不报,只是时辰未到。”

四虎狠狠的瞪了七虎一眼,俩人也未细想静言的话外之音便借着姑娘需要休息为由匆匆退出房门。

一直看护着大郡主的方大娘从里间出来。她在去年卫玄带人进山冬猎时见过静言,因此便将这她看做自己人,此时见其面­色­灰白便催着她躺下休息。

“姑娘放心,有两个人就可以倒班看护郡主。你且先睡一觉,我毕竟老了,熬不得夜,晚上还有劳姑娘多辛苦些。”

静言也不推辞,脱了外衣便躺在简朴的小炕上。裹紧被子,翻身面对着墙壁,没人知道她到底睡了还是醒着。

没想到,白天时已降下热度的大郡主在夜间再次发起高热,嘴里喃喃的也不知说了些什么。静言附耳听了片刻,眼圈微红。

大郡主在叫娘,一声又一声,她还叫了穆丹的名字,不停的说“不,不,不……”

这样下去不行!

转天一大早静言便让小兵去找来四虎和七虎,“兵营里的大夫虽见惯刀剑伤口,但他们一辈子都只给男人用药,我怕是郡主受不得军医的猛药,还是要请个镇子上的好大夫来给瞧瞧为上。”

四虎和七虎起先颇不以为然,毕竟这种伤口他们见得多了,发个热说说胡话也是寻常。但到得午后,大郡主一张脸红得好似要滴出血来,探手试她额头温度,竟热得烫人手心。

老虎们终于慌了,抬脚就要往出跑,静言一把将他们拉住。

“你们忘了军规么?郡主的病虽急,但大夫请回来又给咱们拦在外头怎么办?记吃不记打的蛮老虎,笨!”

说罢抬手理了理发鬓,一提裙摆,“还愣着­干­嘛?随我去回二公子,他妹子病成这样,我看他还做不做戏!”

靳文筳亲自来探望了大郡主,静言一直冷眼旁观。也许他眼中的焦急是装的,也许是真的心疼妹子,谁知道呢?

不管怎么说,这一次他们拿到了兵营进出令牌,七虎驾车四□马开道,一行三人匆匆赶往兴图镇。

当得知兴图镇上的大夫是刘太医在北疆收的徒弟时,静言趁着大夫去拿药箱的功夫狠狠的扭了几把老虎耳朵,“有这么好的大夫你们竟然不早说!?大郡主若是无事也便罢了,若是真损伤了身体,看我不把你们的耳朵都割下来的!”

七虎一个劲儿吸冷气,“姑娘快放手,我们知错了!”

四虎还勉强坚持着面不改­色­,“果然女人一嫁人就变成了母老虎。”

静言放开七虎,双手拎着四虎的耳朵扭来扭去,四虎龇牙咧嘴。

恰逢大夫取了药箱从内间出来,见此场景便笑道:“这位姑娘就是卫将军的心上人了罢?是该有个人管管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老虎。”

静言顿时臊红了脸,缩回手讷讷的站在一边。

回兵营时与杨大夫同车,静言又将大郡主的病情详细告知。

杨大夫只是微笑道:“姑娘无需担忧,以所知症状推断,郡主这病虽来得猛,却并不凶险。除了刀伤,应是曾有急火攻心,以至气血不畅,又兼之奔波劳顿还遭遇偷袭敌兵。消耗太过劳心劳神才是主因,伤口不过是诱因罢了。”

不愧是刘太医教导出的大夫,静言只听他说得头头是道心中便安稳了三分。

此后这位杨大夫又与静言闲聊了几句,言辞亲切友善。原来他是卫氏旁支的女婿,得岳丈引荐才有机会跟随刘太医学习医理,而后又是岳丈资助其在兴图镇开了医馆。

见静言对自己格外尊重,杨大夫便笑眯眯的说:“按辈分理论,日后我还需称呼姑娘为婶子,是以姑娘大可不必如此客气,真是折煞吾也~”

静言一愣,随即羞的恨不得跳车,然而那杨大夫却自顾自的又说:“姑娘还是早些习惯为好,卫将军的辈分极高,镇子中甚至有中年壮汉需称呼他为祖父。”

于是自己就成了祖­奶­­奶­?静言彻底萎靡了。

这一番周折,至杨大夫替大郡主诊治完毕时天­色­已晚。

郡主的病情果然如杨大夫之前所言,虽急却不凶,静言的心彻底放回了肚子里。但因最近几个月边关情况吃紧,又值冬季大雪封山,所以大郡主要用的药方中缺了一味白鲜皮。

静言想派人去巴雅城取,但快马也要两天才可来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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