浑浑噩噩的到了七点,鹿小雨被闹钟吵得脑袋发涨。不良的睡姿加上一夜的不安稳导致鹿小雨现在全身酸痛。
睁开眼睛的第一个动作不是关闹钟,而是拿过手机。显示屏一如既往干干净净,没有任何小小信封或者画着小叉的电话。鹿小雨忽然想笑,就昨晚那睡眠质量,但凡有个风吹草动他早就起来了,还用等到现在。
“要不说你傻呢……”自嘲的自言自语,鹿小雨想着早晨是吃康师傅还是面包片。
一步三晃的走到冰箱面前,哗啦一下,冰箱门被不怎么温柔的扯开。鹿小雨有片刻的怔仲。他马上意识到刚刚给自己设定的早餐范围实在太多狭窄。展现在他眼前的,除了红彤彤的康师傅,干巴巴的切面面包,还有微波咖喱,午餐肉,挂面,老干妈、蘑菇酱、饼干以及罐头等等,如果他没记错,冷冻格里应该还有速冻饺子包子金银小馒头和南瓜饼。
那么,这些足以开特色小吃节的东西是什么时候汇聚到冰箱里的呢。鹿小雨绞尽脑汁使劲的回忆,也只是模模糊糊的对微波咖喱有点印象。这位客人第一次光临是在三个月前,被陈涛拎回来的。他还记得当时把咖喱从微波炉里端出来的时候,特兴奋的向陈涛宣布,自己会做饭了,结果招致极端鄙视。但是那浓香的味道,他一直记得。
似乎就是从那儿之后,冰箱再也没有空过。先是主食,然后是副食,再然后是各种水果、小菜、酱……
轻轻关上冰箱门,鹿小雨走到窗口,外面熙熙攘攘,行色匆匆的路人和川流不息的车辆共同交织成一片晨间协奏曲。生活总是这么的忙,节奏总是这么的快,鹿小雨知道自己也是他们其中的一员。每天机械的上班,下班,抱怨工作,抱怨同事,抱怨朋友,抱怨生活。却对一切的悄然改变,无所察觉。
陈涛从来没给过他钱。以前是真穷,那么现在呢。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不再为两个人的生活花一分钱?冰箱永远是满满的,电费卡煤气卡里的余额似乎总也花不完,简易的双人床怎么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扩大了型号,连材质都变成了舒适的好木头?突如其来的一切让鹿小雨恍惚,他怎么可以忽略这么多,他怎么能够忽略这么多!
——那陈涛呢,是不是也和这个屋子一样,已经变了而自己却还不知道?
鹿小雨后悔了,他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误,只是不知道还来不来的及改正。自觉的把特色刑具统统丢掉,鹿小雨想着等陈涛回来,也许,呃,该道歉吧。
“对不起?靠,这也太直接了……”
“我错了……呸,太丢人。”
“你原谅我吧?啧,我也没做啥特伤天害理的啊……”
“我喜……嗯,还是算了,牙疼……”
由于非常白痴的为怎么开口道歉纠结了近半个小时,鹿小雨华丽丽的迟到了。小朋友们在摄影棚里眼巴巴的排队站了着二十多分钟,才终于等来小鹿哥哥领跳晨间操。
那边鹿小雨正喝着心灵鸡汤,这边的陈涛就没此番觉悟了。那个鹿小雨辗转难眠的晚上,他正为了维护网吧安稳的经营环境而全力以赴。最后甚至惊动了警方。好在终于有惊无险,小混混们是彻底了解此地不宜做买卖了。
“喂,今儿你就早点回去歇着吧。这有我就行。”白范被陈涛一分钟打十五个哈欠的样子弄得特愧疚,连忙赶人。
陈涛也不和他客气,休息室里那小破床实在难以弥补他丢失的睡眠:“那我先回了,有事儿打我手机。”
“知道了,”白范摆摆手,然后忽然想起什么,补充道,“给你家那祖奶奶带个好。”
“怎么的,觉得愧疚了?”陈涛打趣道。
“靠,总觉得像欺负了小孩儿似的……”白范愤愤不平,“他那面相占老大便宜了……”
陈涛乐出了声。拍拍兄弟的肩膀,一步三晃的离开了网吧。
路过超市的时候,陈涛踌躇了一下,然后毅然决然的走了进去。他没忘鹿小雨走时候那恨不得把他碎尸万段的以眼杀人,自己要就这么直愣愣的回去,那铁定直挺挺的出来。得,小涛子就得有小涛子的本分对吧,连白范都要给鹿小雨带好了,自己要不哄哄,没准儿那家伙就能气呼呼的一辈子。陈涛被自己的想象逗笑了,因为气鼓鼓的鹿小雨总是很有趣儿。
不过,总觉得有点舍不得呢……
陈涛发现,自己还是喜欢小家伙笑眯了眼睛的样子。
“为啥最近都不笑了呢……”想不通的念叨着,陈涛把火锅材料装满了购物篮。
鹿小雨在楼道里,就闻到了飘香的火锅味。他上楼的时候还想着,这是谁家改善生活哪。结果用钥匙一开门,满室飘香扑鼻而来。浓浓的美食气息包围中,陈涛用胳膊拄着下巴,一副标准的幼儿园小朋友等阿姨讲故事的姿势。
鹿小雨不自觉的就弯了眼睛:“你是不是知道我买了搓衣板啊……”
“必须的,不买不符合你性格啊。”陈涛被鹿小雨的笑容弄得浑身舒坦,赶紧拍拍身边的椅子,“来,吃饱了才有劲儿。我都洗巴干净了。”
鹿小雨下意识的皱起了眉毛:“怎么总觉得你有阴谋……”
陈涛备受打击,表情瞬间哀怨。
火锅吃的很愉快,俩人一直战斗到快十点。直到见了锅底,才不得不收了筷子。鹿小雨舒服的靠在椅子上,一步都不想动,慢慢的,就有了睡意。
“喂,别睡着啊,还等着你皮鞭子蘸凉水呢。”陈涛赶紧推推鹿小雨。
“这玩意儿还带主动要求的?”鹿小雨被弄得哭笑不得,然后仰头舒服的叹口气,“我现在就是条刚刚吞了头大象的蛇,走不动……”
话没说完,鹿小雨忽然觉得天旋地转,敢情整个人被陈涛扛了起来。没等他吱哇乱叫,陈涛已经大踏步的抵达罪恶的温床。
激|情来得太过突然,鹿小雨完全没有任何准备,只得任由陈涛摆弄,到最后,整个人都酥软了。混乱中,他想到自己本来预备道歉的。这下好,完全用不上了。他又想到原本今天是准备和陈涛把网吧的事情掰扯清楚的,结果也什么都没说。
陈涛燃起了一只烟,隔着空气中的白色粉尘颗粒对鹿小雨龇牙乐。鹿小雨明白那意思,不就是酷刑没用成还把自己搭进去了么。切,靠蛮力有什么好得意的。
“还有力气瞪我是吧……”陈涛闲闲的笑。
鹿小雨气嘟嘟的翻了白眼,最终还是选择了沉默。其实他很想和陈涛说说那天的事儿,说说大米饭,说说他们俩,可眼下的气氛,横看竖看都不合适。鹿小雨害怕哪句话两人没说好,结果再谈崩。好不容易得来的和谐时光,鹿小雨格外珍惜。
很奇怪,错综复杂的电视台都没有改掉鹿小雨的任性,他却最终,在陈涛这里学会了顾忌。
今年的冬天似乎来得特别早,气温下降的很快,十一月份,就已经刮起了凛冽的风。天气预报说寒流提前来袭,鹿小雨偶尔会去喝一袋板蓝根。
陈涛依旧忙碌,那个和谐的夜晚是只能绽放十二小时的昙花,并不会改变什么。就像我们小时候淘气的摔伤,膝盖流血,那么就一定要就碘酒消毒然后擦上红药水。吹气也许能缓解一时的疼痛,却解决不了根本。
伤口,依然。
十二月底,电视台包下一家酒店吃年夜饭。上至台长科长,下到剧务打杂,统统有份儿。年夜饭也算是各事业部门的惯例了,无非就是领导说几句,大家挨桌给领导敬个酒,然后用吃吃喝喝展望一下美好未来。对待此类活动,鹿小雨的策略就是用最少的酒敬最多的领导,用最多的力气吃最多的菜。
晚上七点,年夜饭准时开席。果然,台长又开始发表讲话。鹿小雨记忆力不佳,但仍然觉得领导说得长篇大论特像去年的那套,只不过改动下日期。
好容易熬完了繁琐的仪式,待电视台全体同仁共同举杯之后,鹿小雨终于心安理得的开始风卷残云。
“喂,你怎么跟饿死鬼投胎似的,”鹿小雨刚把嘴塞满,身旁天天健康栏目组的伙计就敲他脑袋,这哥们儿总喜欢敲他脑袋,“赶紧拿酒,没看大家都给领导敬去了吗。”
“就是都去了我才不去啊,挤来挤去无聊不,你得给领导喘口气吧。”鹿小雨嘟囔着,“等人少了的……”
“等人少了领导也喝得差不多了,你再去他就烦了知道不?”
“我还没吃饱……”
“你就知道吃!”健康小伙说着一把将鹿小雨拉了起来,“走走走,赶紧的。”
鹿小雨老大不愿意的,但又一想反正这酒是逃不掉的,早敬早解脱,也就随着去了。不意外的,领导的圆桌旁,端坐着陆朗先生。隔着几层人墙,鹿小雨都能看见他笑得桃花朵朵开。
“对了,等会儿咱们再敬陆主任一杯,”健康小伙在鹿小雨耳边悄悄说,“人家修行期满,要升了。”
鹿小雨有些意外,他还以为陆朗起码会锻炼个两三年呢。一年就招回,看来上面真的很期待这个人才。客套的给台长敬了酒,鹿小雨终于和陆朗正式面对面。
“陆主任,我祝你步步高升前程似锦。”健康小伙说起话来还挺中听。鹿小雨赶紧跟着他一块举杯,毫不愧疚的瓜分了人家的半份祝福。
“谢谢谢谢,以后还有需要大家支持的地方呢,我们相互照顾。”陆朗笑得那叫一个和蔼,那叫一个有风度,喝酒也不含糊,干得爽快。
鹿小雨强迫自己干了整杯,任务完成正准备离开,胳膊忽然被人拉住了。回头,对上陆朗似笑非笑的眼神:“鹿小雨同志,我好久没找你谈谈思想了。”
鹿小雨头皮发麻。陆朗言下之意很明显,确实,他躲了这个人几乎一年。
健康小伙那眼色不是盖的,一看领导有私聊的意思,赶紧识相退下:“主任,你们先聊,我就不打扰了。”说罢又换另一桌敬酒去了。
领导这桌是最繁忙的,几乎没有吃菜的空隙,四面八方的各色员工这个敬那个敬总有数不清的由头。鹿小雨被陆朗拉着坐到了桌边,名不正言不顺的也只能跟着一起喝喝喝。鹿小雨本来就烦,这下更是郁闷,他发誓,再喝下去他一定会抓狂。
“喂,陈涛,也没什么事儿,就是我们电视台……”
“对不起,陈哥刚刚出去。”
“……嗯?”
“要不,等他回来我让他给你回电话。”
“哦,算了,也没什么事儿……”
鹿小雨其实不想去回忆的,可下午打的那个电话让他如鲠在喉。虽然说出来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但鹿小雨就是觉得别扭。那个声音他听过,可他没办法把声音和人对上号,网吧的小孩儿他就见过一次,根本没什么印象。
鹿小雨不担心陈涛出轨,虽然陈涛现在已经很少用那种看天神似的眼神盯自己,但鹿小雨直觉的,相信他。那就是个大大咧咧的人,粗是粗,可有些该坚持的他从不含糊。如果他真的想出轨,那第一件事肯定是跟自己分。
“靠,净想些不吉利的……”鹿小雨郁闷的嘟囔,结果一杯酒又被推到了自己眼前。鹿小雨几乎咬牙切齿,“陆朗,你他……”
妈字还没说出口,陆朗硬是把那杯酒直接的灌了进来,鹿小雨险些呛着,正想骂人,就听陆朗在那爽朗的笑:“台长,小鹿哥哥可是给足你面子了,我刚才和他喝都只肯喝半杯呢。”
然后就是台长满意的扬声道:“这孩子近段成长很快,小鹿啊,我可等着你独当一面呢,努力工作啊。”
“呵,呵,我那个,肯定不辜负台长的期望哈……”鹿小雨有点语无伦次,一想到刚才差点问候到台长大人的母亲,鹿小雨就觉得头大。
台长大人满意的走了,留下眉头皱成毛毛虫的陆朗:“你刚才想啥呢,连台长都敢骂了,你够牛……”
鹿小雨语气不善:“我告诉你,我现在不是有点烦,是非常烦,你别招我。”
陆朗叹口气:“唉,走了走了,临别也不给人点好念想。”
鹿小雨承认自己心软这毛病是改不掉了。听陆朗这么一说,他那心里就满坑满谷的愧疚,这个过意不去啊。一想也是,人家没招自己没惹自己更没有一点对不起自己,怎一个无辜了得?思及此,态度就软了下来。
陆朗是何许人也,一看小鹿哥哥那架势就知道哀兵政策奏效了,马上不失时机的把杯子倒满:“来吧,喝下这赎罪的甘露……”
“什么乱七八糟的……”鹿小雨被逗得笑了出来,鬼使神差的,有了喝酒的性质。
后来饭局是怎么散的,鹿小雨实在没有印象。整个后半段的过程他的意识都很浅,只觉得头晕晕乎乎的,整个人好像Сhā了翅膀在白云中间飞呀飞。待到略微清醒时,人已经倚靠在了床榻上。
浴室门传来哗哗的水声,鹿小雨使劲甩甩头,还是听不真切。脑袋迷迷糊糊疼得厉害,隐约中水声似乎停止了,然后浴室门被打开,有人从里面走了出来。有一瞬间,鹿小雨还以为在自己家,所以他下意识的就喊了声:“陈涛?”
“哟,这是你家那位?名字还真没啥特点。”陆朗的声音让鹿小雨清醒了大半,猛的抬眼望去,那流氓居然光围个浴巾就出来了!
下意识的低头看自己,鹿小雨这才放下心来。衣服虽然都皱巴到一块儿了,但好歹全是原装。
“紧张啥,我还什么都没做呢。”陆朗有趣的抱起胳膊,靠在浴室门口,就那么不远不近的盯着鹿小雨。
“你想做啥?”鹿小雨感觉到身上的汗毛开开根儿根儿立了。
陆朗不答反问:“你觉着呢?”
鹿小雨撇撇嘴:“你都这造型了还有啥可说的,你就是图谋临走前在基层这片热土上撒下最后的种子……”
陆朗不语,反而低声笑了出来,笑得有趣,笑得英俊,笑得鹿小雨直发毛。终于,小鹿哥哥意识到了自己比喻的不恰当。
“不、不是播种!是烙下罪恶的爪子印儿!对,爪子印儿……”
陆朗终于笑够了,像模像样的做了点赛前准备运动,然后,开始向床边靠近。
人的潜力是无穷的,鹿小雨此刻非常认同这句话。如果让狮子在后面追,那运动员各个都能破记录。同理,把一只已经剥了羊皮的狼戳自己跟前,鹿小雨也能爆发出无穷潜力。比如只需半秒就可以从床上窜到床下并摆好散打格斗七伤拳的预备姿势。
“鹿小雨,过来。”相对于强攻,陆朗显然更能喜欢智取。
“你逗小狗呢啊,说过来就过来。”鹿小雨死守床的一边,和陆朗隔床相望。
其实,智取是陆朗无奈之下的更为无奈的选择。他很后悔脱这么干净,以至于为了防止走光而不得不让动作斯文起来。
“我说,咱讲究情趣可以,但总不能这么僵一宿吧。你不累啊?”陆朗开始循循善诱。
“不累,”鹿小雨果断摇头,“你把门打开咱皆大欢喜。”
“呵,你咋知道我锁门了呢。”
“坏人都这么干。”
“……”
——陆朗先生终于被这纯真而清澈的控诉挑起了罪恶感。
也不知道僵持了多久,就跟二人足球似的,进攻的不敢越位,防守的滴水不漏。鹿小雨充分展现了少儿节目主持人灵活多动的特点,东逃西窜左钻右跳那叫一个不亦乐乎。
“粘上点儿毛你就能演孙悟空!”陆朗觉得自己就是受欺负的太上老君。
“呵呵,平时锻炼不够了吧,”鹿小雨笑得顽皮,“有机会你来我摄影棚,我带你做早操。”
其实陆朗倒还真没想过犯罪。本来这种事情就是你情我愿开开心心的,弄得血光四溅就没意思了。思及此,陆朗轻轻叹口气:“行了,把心放肚子里吧,我不逼你了。”
“真的?”鹿小雨一脸怀疑,摆明不信。
“我骗你一个小孩儿有啥意思,唉,老胳膊老腿哪禁得起你这么折腾。”陆朗说着做了几遍伸展运动。然后开始龇牙咧嘴,他没说假话,肩膀是真酸了。一是僵的,二是空调吹的。
鹿小雨见状乐了:“让你穿这么少得瑟。”
“你就恶毒吧你。”陆朗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开始往自己身上套衣服。
眼看着大灰狼又披上了像模像样的羊皮,鹿小雨偷偷长舒口气。果然,除了陈涛以外的家伙,还是衣冠楚楚的比较有看头。
看着鹿小雨流转的眼神,陆朗一声叹息:“唉,我其实真挺喜欢你的。”
“得了吧,”鹿小雨撇撇嘴,“你就是觉着有趣儿。这一年多了不也相安无事。你要是真喜欢我,应该是从一进台就坐立不安恨不得立马把我拿下。”
陆朗状似深沉:“男人嘛,要沉得住气。”
鹿小雨扑哧乐了:“装啥啊,从男人的立场我可以很负责任的告诉你,只要你特从容没有丝毫迫不及待,那么这个人指定就不是你命里注定那个,歇菜吧你。”
陆朗笑得跟黑人牙膏似的:“这都是哪总结的观点啊?”
鹿小雨狡诈的眨眨眼:“无可奉告。”
陆朗哀怨的皱起眉毛:“小鹿哥哥,我这样的你都不喜欢那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啊?”
鹿小雨闻言扬起了嘴角,然后慢慢的,慢慢的,眼睛弯成了月牙儿:“这么说吧,我要是使劲打你狠命咬你完了在床上还特不配合的跟你摔跤,你会怒不?”
“这不废话么。”陆朗觉得自己这反应绝对正常。
“那怒完呢?”
“怒完?”
“嗯,就是第二天。”
陆朗歪着头看着鹿小雨想了半天,才说:“差不多,也该消气儿了……”
“然后呢?”
“什么然后?”
“你还能把我当太上皇似的供着么?”
“……”
陆朗想挠墙,死命挠的那种。
“行了,啥也不说了,你那位就一典型的自虐狂。”陆朗说着想起了正大综艺的经典环节——不看不知道,世界真奇妙。
鹿小雨没说话,只是淡淡地笑着。似乎在想着什么,陆朗看着他的笑靥慢慢的变浅,直至再也不见。
“喂,酒醒了吗?”陆朗忽然问。
鹿小雨点头:“差不多了。”
“那我送你回去吧。”陆朗说着要去开门。
下意识的,鹿小雨就出了声:“我不回去。”
陆朗转过头,满脸疑惑:“那干什么,你可别告诉我蒙棉被纯聊天。”
鹿小雨笑:“怎么的,不乐意啊?”
“喂,咱不带这么残忍的。”陆朗确实有点不情愿。
“呃……”鹿小雨低头苦思冥想和很久,然后抬起头,慢慢走近陆朗,“这么着,给你点福利吧。”说完,没等男人反应过来,鹿小雨就轻轻的环住了对方。
难得的,陆朗竟然有点不知所措,胳膊搂也不是不搂也不是,好像随便哪个举动都会破坏这难得的宁静。
“鹿……”
“别说话,也别动,就这样挺好……”
陆朗不知道自己被抱了多久,他脑子有点乱,恍惚间似乎看到了副美丽的油画,大夏天的湛蓝白云下,无数只蜻蜓在大野地片片金黄|色的向日葵上飞翔。很美,很美。
鹿小雨也不知道自己抱了多久。这拥抱好像有着某种虔诚的意义,轻不得,重不得。轻了会跑掉,重了却会碰碎。此刻,鹿小雨搂住的已经不再是陆朗,而更像是那些一不留神便会稍纵即逝的幸福。
直到陆朗开始龇牙咧嘴,鹿小雨才意识到时间已经太长。赶紧松开胳膊,鹿小雨有点抱歉:“不好意思,身上肯定更酸了吧。”
陆朗揉着肩膀,却没接话。而是轻轻敛下眼眸,不经意的问:“你刚刚,把我当谁了呢?”
“……”鹿小雨抿着嘴唇,没有回答。
陆朗眨眨眼,回忆起之前的对话片段,忽然明白了什么,刚要开口,却被鹿小雨抢先一步捂住:“别,千万别说。”小孩儿的样子很紧张,就好像他要说的是什么噩耗。
“听过言灵吗?”轻轻的放下手,鹿小雨忽然问。
陆朗不明所以,却还是点了点头:“嗯,就是说话带魔力吧。”
“对,”鹿小雨定定的看着陆朗,“所以,语言也是可以杀人的。”
陆朗愣了半晌,忽然抬手轻轻摸摸鹿小雨的头,温柔的说:“那是他们不会说话……”
事隔多年,鹿小雨还是坚信,陆朗的副业绝对是个写散文的。
——下个瞬间,当他被轻轻拥进那个温暖怀抱的时候,陆大散文家和他说:“就算不快乐也不要皱眉,因为你永远不知道,谁会爱上你的笑容。”
聚餐的那个夜晚,不是鹿小雨第一次夜不归宿,却是他第一次什么招呼都没打的夜不归宿。直到后半夜,他才等来陈涛的慰问电话。可那边却只是轻描淡写的嘱咐一句,注意安全。
挂了电话,鹿小雨有些发呆。他开始想为什么陈涛现在才打来电话,想来想去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对方也刚刚回家。那么之前的时间他在做什么,和谁在一起,鹿小雨觉得再想下去自己会发疯。
后来,陆朗看出了端倪,劝他打电话回去问,鹿小雨却死活不打。最后,气得陆朗使劲揉乱他的头发:“别扭小孩儿,憋死你得了……”
送走陆朗,这个冬天再没有发生什么值得纪念的事儿。大年三十鹿小雨和陈涛看了张DVD,结果被凄惨的结局雷到不行。鹿小雨怪陈涛推荐这么没品的片子,大过年的不吉利,陈涛欲哭无泪,海报明明那么喜庆。
年初一给沈盟拜了年,去年的这个时候王朝和沈盟还在因为试管婴儿的乌龙事件弄得波澜起伏,如今,继续如胶似漆温暖依旧。鹿小雨很羡慕,他特想拉陈涛一起过来取取经,看看人家这小日子是怎么经营的,可惜,那天他们兵分的两路,陈涛去了白范家。
白范在年底结了婚,新娘子长什么样鹿小雨到现在也没看见,因为那天电视台正好出外景。陈涛包了红包,在上面端端正正写上他们两个的名字,鹿小雨有点惭愧,因为他压根一分没出。有些好奇红包到底包了多少钱,可当时忘了问,后来便也懒得探寻了。
日子好像忘记了放盐的菜,索然无味。
没有雨的春天,总让人烦躁,多风,多土,多灰尘。抽出了新芽的树也看不丝毫翠绿,耷拉着枝条灰土土的一副无精打采。连带的,弄得人心情也是乱糟糟。
春分那天鹿小雨和陈涛吵了一架,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以健康小伙为首的几个伙计以庆祝春分的由头想聚众搓搓麻,挑来挑去挑中了鹿小雨的地界儿。自从年夜饭以后,鹿小雨和健康小伙的关系成良性健康发展的态势,鹿小雨的朋友不多,所以对于这种不涉及到原则性的忙能帮的都帮。鹿小雨本来给陈涛打电话让他晚回来些,结果到了12点见众人兴致正高还没有散的意思,便意识到很可能彻夜难眠。正想给陈涛打电话让他网吧呆一夜算了,可跟心电感应似的下一秒男人就开了门。一时间,场面那叫一个奇妙。
当时自己是什么样子鹿小雨已经完全没了印象,他只记得陈涛相当沉稳的和众人寒暄,然后侧面表达和自己是纯洁的室友关系。朋友们完全没怀疑,真诚的表达了占用他人地盘的不好意思后,三三两两的离开了。再然后,陈涛开始阴阳怪气。
“你直接和我说不用回不就得了,还什么晚点回来。我这要是一进门没思想准备做了啥出格儿的,那可热闹了。”陈涛有点懊恼,刚刚的场面让他很不痛快,说不上原因,似乎有很多方面。
鹿小雨本来预备好道歉了,可陈涛的先发制人彻底炸了他的毛:“那你回来之前不会再打个电话确认一下,我这本来就是电视台宿舍,集体财产懂不懂。”
鹿小雨始终记得陈涛当时那强忍着某种情绪的复杂表情,最后他什么都没说,摔门走了。鹿小雨下一秒就后悔了,使劲敲着脑袋恨不得拔光自己头发。心里有个小人跳出来骂,你是二十七不是十七,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难道没有一点分寸吗?
以前鹿小雨觉得自己这样没什么不好,可越来越多的事情都在提醒他,你得学着长大。学不会,也得学。尽管鹿小雨并不确定,人一旦长大,是不是真的就不会再相互伤害。
那一夜,鹿小雨忐忑得彻夜无眠。他特害怕陈涛一去不复回。害怕的脑袋疼胳膊疼腿疼心疼……
陈涛不是黄河,自然也就没有一去不复还。只是回来之后再没提吵架的事儿,就像他们俩压根没有过这么一出。鹿小雨也没再提,他终于学会了沉默。
春分真的就像一个分界点,从那以后,鹿小雨明显的感觉到他和陈涛的关系陷入了一个怪圈。总体形容,就是局部上时好时坏,但大趋势是下滑的,按照现在流行的说法,那叫大盘震荡走低。
更可怕的是,鹿小雨找不到原因。他从来就不擅长低声下气的和人说话,尤其是跟陈涛,可如今,陈涛却越来越少哄他了。以至于,鹿小雨已经不知道该用什么神情和语气去面对陈涛。颐指气使吧,别扭,低声下气吧,他更是完全不习惯。
熟悉的相处模式不知道什么时候改变的,鹿小雨对此束手无策。
相比鹿小雨的纠结,陈涛简单多了。他没小孩儿那么复杂的心思,只是进入二十七岁,他忽然发现自己真的变成熟了。你要说搁三年前他陈涛能跟人在酒桌上觥筹交错溜须拍马,那简直是开星际玩笑。可他现在做起这些,那叫一个溜。有些东西似乎已经成了他下意识的条件反射。陈涛觉得这样挺好,人不能横冲直撞一辈子,总要学会生存法则。
白范结婚那天,陈涛被震到了。当白范西装笔挺的挽着新娘步入红地毯,陈涛真的无法将这个人和当年那个跟自己一起胡乱疯跑的家伙联系起来。人的成长是个循序渐进的过程,可意识到这种变化,往往只在一瞬间。
看着白范陈涛才意识到,自己也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给人看场子混日子的家伙了,事业勉强算小有所成,一不小心,也有了点积蓄。网吧,确实像白范一开始说的,暴利的买卖。说不欣喜是假的,那一刻,陈涛觉得所有的辛苦付出,都有了意义。
五月份,网吧有幸接到了一项光荣而伟大的政治任务——全市电子竞技精英赛。由市委牵头,各区文化局主办,各民间组织协办。
如今,电子竞技已经列入官方体育项目,文化生活自然是政府工作的一部分,于是市委领导脑袋一拍就想在这上面做做政绩文章。而陈涛和白范的网吧,不知怎么的就入了区委领导的法眼。对此,白范和和陈涛是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什么叫协办,那就是既得出钱又得出力的活。可上头领导压着,你协也得协不协也得协。不过换个角度想,也算打响知名度的机会吧,陈涛和白范只能这么安慰自己。
赛程还是很科学的,先进行循环淘汰,最后再一对一PK。循环淘汰赛在各网吧进行,然后团体和个人各选出积分最高的两名,再进行最终决赛。
龙争虎斗了近半个月,决赛的号角终于打响。
“明天休息吗?”周五晚上吃饭的时候,陈涛忽然问鹿小雨。
鹿小雨不明所以的点头:“休啊,怎么的,你有安排?”
陈涛笑笑:“这两天市里弄个电子竞技精英赛,我们网吧是协办单位。明天就是决赛了,在游乐场,有兴趣没?”
鹿小雨塞了一嘴的大米饭,使劲嚼啊嚼,终于全咽了下去,连忙道:“有兴趣有兴趣。”
陈涛受不了的翻翻白眼:“你是对电子竞技有兴趣还是对游乐场有兴趣啊。”
“都有都有。”鹿小雨乐得眼睛都没了。
陈涛好笑的弹了他脑袋瓜一下:“行了,赶紧吃饭。”
鹿小雨觉得全身都是动力,乐颠乐颠的往嘴里填着大米饭,然后继续用力的嚼啊嚼。
第二天,鹿小雨醒得很早。陈涛说他是太久没去游乐场了,所以过于兴奋,鹿小雨不置可否。“去游乐场”只能让他高兴十分之一,而剩下的十分之九是因为“和陈涛去”。
“对了,你们在游乐场比赛那网线怎么拉啊?”门口穿鞋的时候,鹿小雨忽然问。
“这种技术问题自然不用咱操心了,我的任务就是提供横幅场服比赛服,再弄几台装备优良的电脑,齐活了。”陈涛难得把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还破天荒的套上了买来从没穿过的休闲西装,乍一看还真有点成功男士的派头。
鹿小雨低头,看了看陈涛那足以映出人影的皮鞋,又看了看自己脚上的运动鞋,一时间有点黯然。以前他和陈涛都是运动鞋的忠实客户,陈涛当年还曾说过穿皮鞋的人都是脑袋有病专门和自己脚丫子过不去。结果现在,陈涛也成为了一名光荣的病人。
“看什么呢,都看傻了。”陈涛好笑的揉揉鹿小雨的脑袋,“走吧,总不至于还要买一堆吃的远足吧。”
“你当我小学生啊。”鹿小雨不满的回嘴,悻悻的出了门。
刚到街边,陈涛就伸手拦了辆出租车,原本鹿小雨还可以幻想下徒步远足的快乐,这下好,彻底化为泡影。于是,鹿小雨就开始怨恨起来。怨恨现代社会的便捷,怨恨生活节奏的飞速,从瓦特怨恨到贝尔,从爱因斯坦怨恨到爱迪生,古今中外各大伟人们无一幸免。
“嘿,哥们儿,没说去哪儿呢?”司机热情的打着招呼,然后发动汽车。
“游乐场。”陈涛一本正经的回答。
结果司机师傅险些急刹车,幸亏反应快,马上接了话头:“呵呵,好地方,好地方,要我说现在这人净花钱遭罪,什么按摩桑拿胡吃海喝,不如游乐场痛痛快快玩一通。我以前总带我儿子去呢,小孩儿现在长大不爱去了,我一个大老爷们儿也不好意思,呵呵,记得有个激流勇进那叫一个过瘾……”
司机自己一人絮絮叨叨说了有十分钟,说痛快了,才终于心满意足的专心开车。
陈涛听司机说话的时候,目光一直没有离开鹿小雨。具体地说不出来,但他就是觉得这家伙不对劲。从一大早就怪怪的。莫名其妙的就高兴,然后莫名其妙的就皱眉,再不然就说些你也不知道他是打趣还是揶揄是真夸你还是讽刺你的话。陈涛本来就不是个感觉敏锐的,尤其碰上鹿小雨,从初中那会儿,他就猜不透这家伙的想法。有时候他特想变个能钻进鹿小雨身体的小人,这样就可以仔仔细细的来个实地考察。说不定还能带些样本出来继续研究。
“喂,怎么不说话了?”陈涛推推鹿小雨,“外面有啥好看的,你都快看出花儿来了。”
鹿小雨转过脑袋,和陈涛说:“那我一直盯着你,一会儿你给我开朵花出来。”
“哟,长能耐了,怎么的,想造反?”陈涛眯起眼睛,一副恶霸的姿态。
鹿小雨哪吃这一套,立刻仰头鼻子几乎上了天:“我造反?我向来都是镇压造反的。”
“得了吧你,小胳膊小腿镇压谁啊,”陈涛笑,“来,给哥唱首歌,我兴许还能考虑考虑把你从轻发落。”
难得的,鹿小雨竟然没反驳。只见他歪着脑袋想了半天,接下来竟然真的哼起了歌儿。
“两个小朋友,小手牵小手,天气晴朗白云朵朵一起去郊游;春风在歌唱,小树在招手,动物园里小猴子们快乐荡悠悠……忽然狮子叫,忽然老虎吼,吓坏两个小朋友,丢丢丢,羞羞羞,男孩儿哭出红鼻头……我们手拉手,我们一起走,团结友爱互相帮助永远好朋友……”
陈涛只是随口说说,他没想到鹿小雨能真的唱歌,而且还是儿歌。可很奇妙的,儿歌从鹿小雨口中哼出来没有一点不自然,它们是那么的干净,那么的纯粹,让听的人也恍若置身于那个纯净的世界,湛蓝的天空,雪白的云朵,而自己就是那背着满满一书包零食去春游的小孩子……
陈涛看痴了,此刻的鹿小雨真的就像个只有身体长大的孩子,清澈,透明。
鹿小雨哼得很开心,没人知道他其实偷偷改掉了歌词,那原本,是一群小朋友的春游。
“你弟弟真有才……”司机师傅对着目视镜里的陈涛真诚感慨。
陈涛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他有那么老嘛!
游乐场很快出现在了眼前,陈涛凭借大赛特制工作证顺利的带领鹿小雨逃了门票,然后大摇大摆的往里走。鹿小雨看他那么神气,没好意思和他说自己的电视台工作证进游乐场全年免费。
“我说你怎么才来了,快点帮着摆机器!”白范远远就看见了陈涛,正累得满头大汗的他连忙出声招呼。
鹿小雨确定大米饭没看见陈涛身边还跟着个自己,不然他哪能继续这么朴实的干活,早就开始拿话掐了。在场地上忙活的不光大米饭,还有几个上次在网吧看见的小孩儿,鹿小雨只对其中个子高高的那个有点印象,因为那家伙看谁都是用鼻孔。
“张豪,把这个音频线接上。”白范低头忙着手里的活,还不忘指挥全场。
鹿小雨看着高个子小孩儿不紧不慢的走过去,才算把人和名字对上了号。
“那个,我能帮点什么忙么?”鹿小雨觉得自己也是闲的,人家大米饭没看见你你就老实呆着呗,还非得往枪口上撞。
可出乎鹿小雨意外的,白范看了他一眼,竟然没有阴阳怪气,只是淡淡的撇撇嘴:“不用,都快干完了。”
鹿小雨难得老实的点点头,听话的搁一边行注目礼。
“白哥,喝水。”沈宁抱过来一箱矿泉水,开始给大伙分。一个挨一个,最后递到了鹿小雨面前。
鹿小雨看着沈宁,那天接陈涛电话的就是这个男孩儿,他记得这个的声音。
见鹿小雨愣神迟迟不接,沈宁索性越过鹿小雨开始问其他人。鹿小雨这才反应过来,却不好意思再要水。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多心,可那男孩儿眼睛闪的绝对不是友善。
八点四十,参赛队伍和个人准时到场,八点五十九,领导们准时到场,九点,大赛正式开始——领导讲话。
十点,战火终于点燃。
十一点,赛程进行到了白热化。现场主持已经声嘶力竭颇有点就义的味道,粉丝们的狂热上升到了极点。咳,除了一小部分伪粉丝之外。
“我说,这玩意儿有啥看头,看来看去就是点鼠标。”白范打了个哈欠。
“靠,你不早说,我早都看烦了。”陈涛眉毛纠结着,一脸不痛快。
“那还扯啥,忙活一大早了,也该带这帮小孩儿们乐呵乐呵了。在游乐场郁闷,说出去能被人笑死。”白范活动活动胳膊腿,准备开溜。
五分钟之后,白范和陈涛趁乱,把队伍带出了赛场,带进了游乐区。
游乐区大致分两个区域,成|人区和儿童区。成|人区顾名思义,游戏全是那种高血压、心脏病以及孕妇不宜的,儿童区自然舒缓得多。白范带着队伍先玩了几个心跳加速的,又挑战了几个心脏险些不跳的,终于过足了瘾,开始捧着袋爆米花补充能量。顺便当个称职的观众。
鹿小雨在成|人区几乎没怎么玩,他是那种坐火车都晕的体质,所以对于那种忽上忽下忽左忽右且告诉变换方位的游戏完全不行。可进了儿童区,就成了他的天下了。什么丛林冒险宇宙飞船小火车的他玩得不亦乐乎,就差跳海洋球里扑腾了。看得陈涛满脑袋黑线,忽然觉得自己特像领儿子逛公园。
“那边是碰碰车!”鹿小雨玩得一脸兴奋,声音也不自觉大了起来。
“嗯,看见了看见了,”陈涛一脸无奈,“不就十块钱一位吗,赶紧去赶紧去。”
“你也得去,我一个人撞谁啊。”鹿小雨强烈不满。
陈涛这才放眼望去,好么,场地周围全是车可愣是不见半个人:“你瞅瞅你挑的这个,明显不受广大人民群众欢……”
“陈哥,一起玩呗。”傅天伟赶紧冒出来,代表广大人民群众发了言。
陈涛看着两张满是期待的脸,那表情是如出一辙的天真无邪。认命的叹口气,陈涛同志率先踏进了熊猫车头的可爱小车。白范在栏杆外面笑弯了腰,陈涛权当没看见。
鹿小雨一副战斗胜利的得意表情,也飞快的选了辆车,接着是傅天伟,再然后是沈宁。对于沈宁的忽然加入,鹿小雨虽然觉得有点怪,但也没想那么多,铃声一响,游戏正式开锣。
碰碰车这种游戏,就是你撞我我撞他他又撞你的才有意思。所以鹿小雨不管别人,就是卯足了劲儿追杀陈涛。弄得陈涛漫满场逃窜。
咣咣——
又一轮猛烈攻击后,陈涛龇牙咧嘴:“鹿小雨!你等着我一会儿再和你算账……”
“呵呵,撞撞更健康……”鹿小雨开心的乐。
结果没等乐完,自己的车就被人从后面使劲的撞了上来。鹿小雨一时不察,险些咬着舌头。下意识的回头,鹿小雨对上了沈宁平静的目光。玩碰碰车被人撞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可沈宁的眼神让鹿小雨汗毛直立。平静的没有一丝波澜,真的静如止水,搭配上可爱的碰碰车,诡异得让人心头发毛。
起初鹿小雨也以为自己多心了,可后来沈宁几乎是往死里撞他,一下比一下狠,虽然并不会造成什么伤害,但鹿小雨还是被撞得有些发懵。后半段他几乎没了追杀陈涛的兴致,全副精力都在逃离沈宁的攻击范围。当铃声再次响起表示游戏结束时,鹿小雨竟然有种想长舒一口气的冲动。
“喂,别一听说我要收拾你就摆这么可怜的造型啊。”出了场地,陈涛扑棱扑棱鹿小雨的脑袋,“刚才那劲头哪儿去了?”
鹿小雨没说话,低头看着左手,刚刚碰撞的时候不知道划到了什么,手背上一道红红的血痕。
“怎么在游乐场还能负伤呢,服你了。”陈涛皱眉,拉住鹿小雨的胳膊往旁边的小店走,“得,赶紧吃点冰淇淋弥补一下□的创伤。”
鹿小雨勉强的笑了笑,手上的伤痕很浅,但丝丝的疼。
沈宁是最后一个走出场地的,那时候陈涛已经带着鹿小雨去吃冰淇淋了,傅天伟也南下向另一个项目进发,白范又躲进了凉棚下面继续往嘴里丢爆米花,只剩从头到尾靠着围栏观战的张豪,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差不多得了,欺负小孩儿有意思么。”张豪语气淡淡的,甚至还有一丝戏谑。
沈宁沉默了三秒,然后平静的说:“他比我大六岁。”
张豪耸耸肩,无所谓的微笑:“那你继续心安理得吧。”
比赛在下午三点就结束了,网吧的人要收拾机器清理会场,鹿小雨就自己先回了家。本来陈涛说晚上网吧要聚个餐,让鹿小雨去,可鹿小雨只是摇头。陈涛隐隐觉出了不对劲,有些担心。可白范一直在那边叫唤他偷懒,最后陈涛只能嘱咐鹿小雨过马路看红灯,便转身忙活去了。
鹿小雨没回家,而是在大街上游荡了好几个小时。
晚上八点,聚餐结束。小孩儿们都回了家,沈宁和傅天伟也回了网吧,就剩白范和陈涛在大马路上勾肩搭背的准备去喝下一摊。后来,两个人选择了常去的路边烧烤摊。
鱿鱼在铁板上滋滋作响,炭烧的香气飘满了整条街。
“你别告诉你白天玩碰碰车的时候你真啥也没看出来。” 白范喝口冰啤,开门见山。
“嗯?”陈涛抬头,一脸茫然。
白范受不了的翻翻白眼:“说你脑子不好那都是夸你,你他妈压根没脑子,瞎子都能看出来沈宁喜欢你。”
陈涛觉得自己莫明其妙的就接下一大通数落,动动嘴唇刚要反驳,就听白范又说:“得,咱不说碰碰车了,就说沈宁,对他你到底怎么想的?”
“我说,他是不是你家亲戚啊,偷偷塞我们网吧也不告诉我,”陈涛皱眉,“不然你那么上心干啥?”
“你当我乐意啊,”白范撇撇嘴,“我不是想拆散或者撮合你们谁和谁,我就是想告诉,你要是对沈宁没那个意思,就趁早让他打消念头,别一天到晚吊着人小孩儿,赶明儿那孩子能让嫉妒弄成恶魔。靠!”
陈涛低头看着酒杯,金黄|色的液体上面覆盖着细细的泡沫,一饮而尽,清凉的舒爽从喉咙传递到全身,叹口气,陈涛却迟迟没再说话。
白范刚说的什么碰碰车他确实没有头绪,但对于沈宁的心思,他并不是一无所知的。陈涛现在才发现,他真的没有直觉的才能,第一次见到沈宁,他觉得这孩子像初中时候的鹿小雨,可事实上,他们俩个完全不像,甚至截然相反。鹿小雨长到二十七,那心还在十五岁呢,可沈宁的心,却不只十九了。沈宁的心情不难察觉,在他叫自己哥的时候,在他贴心的给自己递过来饮料的时候,在他老老实实听话干活的时候,在他有意无意和自己暗示的时候,在他对着自己灿烂的笑的时候。陈涛,只是在一直装傻。
看着这样的陈涛,白范一时无言。他并不想劝分,都说宁拆一座庙不破十桩婚,更何况,他和鹿小雨在一起也不是三天五天。只是,他不知道现在的陈涛到底怎么想的。
说实话,陈涛真没怎么想。他现在很乱,脑子里就像熬了一锅糨糊,咕嘟咕嘟的在煮着。对于小孩儿的贴心举动,说不心动那是自欺欺人。鹿小雨像个孩子,所以他带着与生俱来的任性和霸道,他很少温柔,或者说,他从来都不知道什么叫温柔。和他一起,陈涛要做的就是不断的调整自己,调整姿态,调整心情,然后继续哄着他,让着他,忍着他。陈涛知道这是自己应该的,这么多年也做习惯了。可当这些事情被别人反过来作用到自己身上,他才明白那滋味,真的很窝心。他也会累,也想要有人哄他,照顾他,让着他。
那之后,白范和陈涛再没说话。相对无言的消灭掉四瓶啤酒,两个人各自回了家。
到家的时候,鹿小雨已经睡着了。侧躺在床上的家伙紧紧攥着被子,就好像梦里正在和什么怪兽搏斗。陈涛轻轻的笑,简单的洗漱完毕,陈涛蹑手蹑脚的上了床,被子被恶人霸占根本扯不过来,陈涛索性不盖了。温柔而轻缓的把鹿小雨拥进怀里,陈涛在难得安静中沉沉的睡了过去。
喜欢一个人,就是在一起很开心;爱一个人,就是即使不开心,也想要在一起。
入秋的时候,网吧遇到了严打。美其名曰营造绿色网络环境,于是网吧盈利开始呈倍数下降。陈涛天天忙着疏通关系上下打点,几乎是焦头烂额。祸不单行,鹿小雨在电视台受到了通报批评,因为在主持一场晚会客串的时候说了不该说的话。
每个人的状态都糟糕到了极点,没人再想去往伤口上吹气缓解,吵架成了必然的结果。一开始是小小的拌嘴,再然后就变成了大规模的吵架。没有人愿意再去开口道歉,往往冷战一段时间,然后不了了之。久而久之,鹿小雨和陈涛都累了,不是身体,是心。
鹿小雨每次一想到沈宁就烦躁,有的时候他会借故和陈涛耍脾气,可陈涛再没哄过他,发展到后面,吼来吼去还不过瘾,鹿小雨终于动手揍了人。除了他们乱七八糟的重逢伊始,这么多年,俩人都没打过架。不知道是不是积攒的怨气太多,那一架打的惊天地泣鬼神,打完之后两人分别靠坐在两个墙角,气喘吁吁。
然后,鹿小雨哇的就哭了,哭得那叫一个惨烈。鼻涕与眼泪齐飞,伤心共哀号一色。陈涛觉得头大,恨不得自己也哭个一天一夜和那家伙扯平。否则,他只有心软的份儿。
“你不是陈涛,肯定是别的灵魂穿越过来的……”鹿小雨一抽一抽的,指控着,“陈涛才不会气我吼我还打我!”
陈涛疲惫的耷拉着脑袋,对于鹿小雨的指控没有一点反应,也许是懒得反驳,也许是压根没了反驳的力气。
慢慢的,鹿小雨安静下来。力气仿佛从身体里抽离,他低声的问陈涛:“你累吗?”
陈涛终于抬起了头,没好气的回一句:“你试试和他妈的当官儿的周旋看看累不累,你还闹!”
鹿小雨使劲压抑住自己濒临决提的情绪,深吸一口气,说:“我是问你,和我一起累吗?”
这一次,陈涛没有急着回答。他认真思索了很久,才幽幽的叹息:“原来有点累,因为觉得和你差距挺大的,真的,就是觉着自己什么都比不上你。”
“那现在都比得上了吧?”
“嗯……”
“可怎么看你更累了呢。”
陈涛没再说话。他看着身旁惨白的墙壁,仿佛望进了墙壁深处。
胸口很痛,锥心的疼。鹿小雨苦涩的扯起嘴角,第一次发现,原来难过真的能让人窒息。
那之后,一切都好像有些顺理成章。鹿小雨再没任性过,或者说他压根再没闹过一次情绪。哪怕他有时候实在受不了想闹一下,却根本连茬儿都找不到。
这一年的冬天,只下了一场雪。似乎知道只有这一次机会,所以下得格外卖力。上班路上,鹿小雨踩着厚厚的积雪,深一脚,浅一脚,走得很吃力。松软的积雪被踩踏时会发出些窸窸窣窣的声响,可被嘈杂的车辆声音覆盖住,不仔细听,便会忽略。
积雪把马路牙子严严实实的覆盖住,马路和两旁的人行道失去了分界。鹿小雨没注意,一下正好踩到了马路牙子的棱角,脚一滑,整个人和大雪地来了个结结实实的亲密接触。鹿小雨趴在地上,忽然不想起来了。如果就这么直接睡过去,算不算现代版的卖火柴的小男孩?
冰冷的呼吸间,往日的光影开始闪回。一切的变化似乎就从那场百年不遇的大雪之后,可若要细细查找下去,便又说不清了。鹿小雨想不明白,那时候明明那么甜蜜,怎么就成了今天这样。陈涛还是那个陈涛,他鹿小雨也还是那个鹿小雨,那么变了的是什么呢?
还是说,伟大的时间之神,让他们都变了。
新年新气象,网吧终于抵御住了和谐社会的风潮,继续屹立不倒。看着存折上的数字慢慢变大,陈涛估摸着,可以付个首付了。是的,陈涛想买个房子。如果可能的话,他希望那里成为真正意义上的,他和鹿小雨的家。
以前,陈涛从没想过会有拥有自己房子的一天,那时候他一想,都会莫名激动。甚至成宿成宿的睡不着觉。可如今,却更像在履行某种形式,似乎是时间到了就应该做的一件事。
当时的感觉呢。陈涛拼命的找,兴许找到了一星半点,可那味道,怪怪的。
想买房子的事儿,陈涛并没有和鹿小雨说,他想给那家伙一个惊喜,或者说潜意识里,他希望那家伙会惊喜。付完首付的一个傍晚,俩人吃完饭难得的出去遛弯,路过那片建设中的小区的时候,陈涛状似随意的指了指,问鹿小雨:“觉得搁这儿住咋样?”
鹿小雨皱眉:“就住这围满尼龙绳网的地方?”
“靠,这不还没盖好呢嘛。”陈涛敲了敲他的脑袋,好笑道。
鹿小雨扯扯嘴角。他当然知道这还没盖好,只是故意这么说。可惜,陈涛不和他斗嘴了。
入夏的时候,陈涛交了首付,平静的没有一点感觉。鹿小雨被派去外地出差一个星期,这一次,陈涛没有铺天盖地的思念。他想到鹿小雨比赛那年,自己跟无头的苍蝇似的几乎按坏了手机,两相对比,有点淡淡的恐惧。
鹿小雨这一次的出差,是去西部贫困山区做一期同在蓝天下的节目,带着节目组和山区里的孩子联欢。那里没有手机信号,所以到了那里之后,鹿小雨的手机几乎成了摆设。他觉得这样也挺好,起码可以和自己说是移动的服务不到位,而不是陈涛不想自己。
山区的孩子们很苦,如果不是亲眼见,鹿小雨不会相信。他们学习的地方根本算不得教室,他们的课本已经不知道传了几届,还是很久以前的老版。鹿小雨觉得自己该做些什么,可除了带给孩子们几天的欢乐,把节目制作的更打动人一些,再无其他。走的时候,鹿小雨发动整个摄制组给学校捐了三千多块钱,那是他们每个人身上仅有的现金和。
坐上火车的时候,鹿小雨被自然的安排到了上铺,谁让他体格最苗条。可当他想往上铺爬的时候,忽然瞄到了自己的手指,那上面空空如也——戒指不知道什么时候没了。
鹿小雨呼吸猛的一窒,要不是火车已经缓缓开动,他也许真的会冲下去。接着,他把车厢找翻了天。行李架上,床下面,还有整个车厢的走廊,鹿小雨甚至帮一个乘客找到了他掉的一百元钱,帮另一伙乘客找到了他们从起点站就丢失了的一张红桃9,却遍寻不到自己的戒指。其实他也知道,如此短的时间,戒指掉在火车上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可他还是不肯放弃哪怕一点点的希望,即使明知徒劳。
同事惊讶的看着他,以为他受了什么刺激忽然发了疯。还打趣着,说你以前发疯是突然唱儿歌,啥时候改找呀找呀找朋友了。
鹿小雨没有力气去理会他们,直接上了上铺,恨不得不自己藏进天花板。他忽然想起,陈涛的手上似乎早就空了,那是什么时候的事?鹿小雨又记不真切了。
原来,每个人都在忽略,每个人都犯了错。
其实自己手上的那个戒指也早就没了当初的风光,磨损氧化的厉害,可鹿小雨每次看见它,都会觉得冥冥之中有什么在给与他力量,在和他说,这是陈涛的承诺。
呵,现在,承诺不见了。
两天两夜的火车,鹿小雨终于回到了这个城市。手机在上火车之前就没了电。因为一直没用,鹿小雨也就没在意。火车到站的时候,鹿小雨终于说服了自己,要做一个坚定的唯物主义战士。什么戒指丢了就是不详啊通通扫一边去,丢了就丢了,他不会再买?靠,这回换个铂金的,让氧化都见鬼去!
抱着此种想法的鹿小雨,成为了整个队伍里唯一熬过两天两夜火车颠簸还神采奕奕的人。同事们羡慕的拍拍他肩膀,感叹的年轻真好。
拉着旅行箱逛商场的估计不多见,进大门的时候保安扫描了好几眼。鹿小雨没理他,直奔珠宝专柜。在营业员小姐殷勤的推荐下,鹿小雨挑中了一款简洁大方的对戒,然后微笑的望着营业员,说,给我来两只男款的。
现金都留在了山区,鹿小雨庆幸这是一个刷卡的年代。陈涛的戒指尺码鹿小雨并不太清楚,他只能比较自己的,希望估算的不会太离谱。
兴冲冲的回了家,刚刚不到中午。鹿小雨花了半个小时来思考怎么把这礼物送出去,最好能浪漫点,想了半天没想出来,后来实在饿的不行了就从冰箱里找出速冻饺子来下,这么一弄,忽然来了灵感。
然后,鹿小雨到超市买了饺子皮、纯肉馅、大葱等等以及拌饺子馅的调料,破天荒的开始钻研厨艺。对于没吃过猪肉也没看过猪跑的鹿小雨来说,包饺子这么伟大的工程自然需要请教高手。沈盟在电话那头没什么惊讶反应,只是淡淡的说,把汤弄鲜一点,这样片汤儿也好喝。搞得鹿小雨差点背过气儿去。
尽管有高手指导,无奈徒弟资质太差,忙活了一下午,一百多个皮儿在鹿小雨的巧手下,变成了三十来个成功的起码能看出是饺子的物体。但因为沈盟的话,鹿小雨特别注意把饺子捏得那叫一个严实。
包最后两个的时候,鹿小雨小心翼翼的把戒指塞了进去。边放的时候鹿小雨还边感叹自己的出其不意,你想啊,正常人吃着第一个以后肯定就不会注意了,然后嘎巴,又咬着第二个,那得多惊喜!回头再让那家伙给自己带上,得,圆满了。
看着桌子上东倒西歪的小家伙们,鹿小雨笑歪了嘴。
晚上八点,陈涛还没有回来。鹿小雨有点着急,刚刚一时心切,饺子已经下了锅。找出手机想给陈涛打电话,这才想起来还没充电呢。赶紧Сhā上充电器,开了机。
拨通陈涛的电话,那边响了很久,好半天电话才被接通:“你还知道打电话啊。”
鹿小雨一愣,电话那头分明是大米饭的声音。鹿小雨想骂人,陈涛那是手机还是公用电话啊?靠!
结果没等鹿小雨说话,白范继续道:“陈涛得了急性痢疾,现在住院呢。”
鹿小雨手一抖,电话险些握不住,好半天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什么时候的事儿?严重吗?他现在怎么样?”
“前天的事儿,你手机一直打不通。”白范语气不善,“昨天已经退烧了,医生说是比较严重的轻度痢疾,靠,谁知道那是哪个星球的话。”
“那他现在怎么样?算了,我这就过去!”
“挂吊瓶呢,喂……”白范没说完,电话就传来了规律的忙音,白范郁闷至极,忿忿的嘟囔,“老子还没被人这么挂过电话呢。”然后重重的叹口气,有些无可奈何。
饺子正好出锅,鹿小雨翻箱倒柜的找出以前沈盟落在这里的保温桶,连饺子带汤一起装了进去。
前往医院的路上,鹿小雨坐车里就开始害怕。他想,如果是自己病了然后一直打不同陈涛的电话会怎么样,想到最后,他恨不得抽自己。
到达医院的时候已经入了夜,白范正在阳台抽烟,远远的看见鹿小雨,他轻轻的招了招手。咳,自然,没人看得见。再次拨通鹿小雨手机,白范简单的说明了病房号。
鹿小雨站在病房门口,为了敲门或者不敲门而迟疑了十秒钟,然后,他露出了苦涩的微笑。啥时候这事儿也要想半天呢。
直接推门而入,鹿小雨愣在了门口。屋子里有三个人,除了大米饭和陈涛,还有沈宁。小孩儿正坐在屋子的一角,疲惫的打着瞌睡。
委屈突如其来,即使鹿小雨仍然愧疚,但却没有办法阻止那些忿忿的委屈溢满他的四肢百骸。明明大家什么都没说,明明别人什么都没做,可鹿小雨就是觉得自己被欺负了,特惨的那种。尤其是当他看见陈涛望着自己的眼神的时候,不是期待的光彩,而是平静的木然。
鹿小雨咬咬牙,还是把饺子递了过去:“呃,我手机没电了,山区也没信号,不然……算了,那个你吃饭了吗,要不再吃点饺子吧,当宵夜了。”
鹿小雨的声音让沈宁睁开了眼睛,但小孩儿还维持着打瞌睡的姿势,安静的靠在那儿。白范依着阳台门框,淡淡的注视着,也没说话。而陈涛,似乎想配合他们,轻轻的看着鹿小雨,沉默依然。
几乎把嘴唇咬出了血,鹿小雨豁出去了,丢人总比丢了陈涛强,深吸一口气,鹿小雨再次开口:“我包的,你真不吃?”
陈涛愣住了。眼里的错愕写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看得鹿小雨很难受,原来,他真的从没为陈涛做过什么。
陈涛终于说话,声音很低,还有些哑哑的:“刚吃完饭,先放着吧,回头我吃。”
“那一定要吃。”鹿小雨恨不得嘱咐嘱咐再嘱咐。
“嗯。”陈涛轻轻点头,“刚回来?赶紧回去休息吧,明天还上班呢。”
鹿小雨看着陈涛,他想说他明天休息,他根本不用上班,可看着沈宁和白范,却怎么也开不了这个口。
一个人的大床,在盛夏里,冷清得把鹿小雨冻着了。
手机彻夜安静。
第二天上午,鹿小雨又去了医院。他迫不及待的想去看陈涛的表情,甚至可以说是满怀期待的想去验收自己的成果。这一次,白范没在,沈宁本来在病房门门口的长椅上发呆,见到鹿小雨,竟然也识相的躲开了。鹿小雨皱眉,奇怪不已。
病房里,陈涛正拿着本杂志消遣时光,见鹿小雨来了,似乎想微笑,可怎么也没把嘴角扯起来,鹿小雨原本飞扬的心情就像断了线的风筝,直线坠下,落进深深的山谷,甚至找不到残骸。
硬着头皮,鹿小雨还是问了出来:“饺子怎么样?”
陈涛含糊的应了声,说:“嗯,挺好的。”
鹿小雨想笑,却最终只能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表情。他不知道那些饺子的下场如何,也许是倒进了垃圾桶,也许是冲进了下水道。没有人知道那耗费了他整整一个下午的真心努力,就像再也不会有人知道,那里曾经藏着一个人用全部勇气凝结的,爱的承诺。
有些事情,一定要在对的时间对的地点才能做给对的人,这是个乘法,三者缺了一个,结果便永远为零。
鹿小雨想蹲下,因为胸口只在太痛,身体几乎站不直。可鹿小雨和自己说,别像个女人似的。既然没人在乎,那他也不必在乎。难怪沈宁要离开,合着留下空间让陈涛和自己摊牌呢。
这么想着,鹿小雨反而坦然了。就像一直害怕的事情终于到来,反而镇定了。
“节目做的怎么样?”
“呃,挺成功的……”
“哦,那就好。”
“……”
“那个,我也不知道在街边吃了什么不干净的,弄成这样,有我这个教训摆着,以后你也别在路边乱吃了。”
“好,我不吃。”
“……”
鹿小雨想看看陈涛的没话找话能持续多久,可惜,他们俩果然都不适合拐着弯儿去说话。到了后面,基本上只剩下沉默。鹿小雨奇怪陈涛为什么不和他说分手,到了这个地步,还有别的结局么。可陈涛就是没说。
怎么回的家,鹿小雨已经忘了。他只知道他最终也没和陈涛分手,或者说,没有进行形式上的分手。因为,分手的实质已经存在。他有预感,陈涛再也不会回来。
那个夏天,陈涛贷的房子下来了。可惜,鹿小雨连见一眼的机会都没有。
秋天,就那么浑浑噩噩的过去了。鹿小雨经常会想念从前,想念陈涛说的,做这个世界上对你第三好的人。呵,多伟大的志向。
这一年的冬天,下了十二场雪,有大有小,鹿小雨每一场都记得清晰。雪,对于鹿小雨来说似乎有着某种特殊的意义,总能让他莫名感动。那白白的小花朵,落在肩上,落在鼻头,落在眉宇,明明触感冰凉,却暖了心。
风雪最大的那天,正值周末,冰箱空空如也,为了温饱,鹿小雨只好把自己围成了木乃伊,只露着两个眼睛到街上踏雪而行。在路过某条街道的时候,他远远看见一个人的背影,穿着黑色的羽绒服,围着深蓝色的格子围巾。不知怎么的,鹿小雨就觉得那是陈涛。忽然间,风雪大了起来,细小的冰粒儿让鹿小雨迷了眼睛。等他再睁开时,人已经不见了。不知消失在了哪里,视线所及,只有漫天的白茫茫。
那一夜,鹿小雨做了个梦。那个梦支离破碎,就像中世纪欧洲教堂的天花板玻璃,各种色块七零八落的拼凑在一起。好多好多场景,在梦里恍惚的掠过。鹿小雨只记清了一个片段,陈涛搂着他的肩膀,在他耳边说,等我以后赚了大钱,就把你当玉皇大帝似的供起来,好吃好喝的伺候,什么破电视台,咱不去了……
醒来之后,鹿小雨无声的哭了。他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他以为自己不会再忆起,却原来,那些早就深深的根植进了大脑的某个地方,变成了沙漠里的仙人掌,顽强而牢固。
说好了是可以不算的,他十五岁的时候就耍了次赖,现在,报应来了。
“陈涛,我他妈喜欢你,我他妈的……爱惨你了……”和陈涛分开以后,鹿小雨第一次哭。却只有满室的月光,倾听着倔强孩子难得的软弱,“你就是个榆木脑袋也不至于这么不开窍啊……等你回头再来找我的,虐不死你……”
哭着哭着,鹿小雨又睡着了。这一次,梦境清晰而完整。陈涛真的回来认错了,然后鹿小雨就跟太上皇似的享受了极高规格的负荆请罪,那叫一个爽。
迷人的梦,一直持续到清晨。鹿小雨第一次发现,原来睡觉如此幸福。只要你使劲想拼命想用力的去想,那么你想的东西就真的会在梦里实现。
尽管,生活已经让鹿小雨懂得,没有人能做一辈子的梦想家。
“陈涛,给你这个月的报表。”
“嗯……”
“好歹也是老板,多少看一眼成不?”
“哦……”
“你姓白吧。”
“呃……”
“陈涛!你能不能别每天一到晚上六点就守着电视看儿童节目啊,都看得弱智了知道不!”
白范终于再也受不了了,自从大半年前在医院和鹿小雨疑似分手,陈涛就没正常过。身体上倒是出院了,可大脑怎么看怎么像丢在了精神病科。一开始还没这么离谱,顶多偶尔发发呆皱皱眉,这些白范都能忍受。可自从某个下午陈涛给休息室搬回了个小电视,得,彻底魔怔了。每天晚上六点固定叫份外卖,然后对着市台的儿童节目开是吧唧吧唧进食。
“白范……”陈涛忽然放下筷子,轻声喊。
“啊,怎么的?”白范猛然来了精神,要知道他已经很久没在十八点十分和陈涛说过话了。叫他怎能不激动?
“你挡着电视了。”
“……”
白范想拿饭盒砸他!
眼看着电视机从小鹿哥哥变成了国产动画片,陈涛那走火入魔的精神状况才稍有缓解,白范叹口气,拉过把凳子坐陈涛旁边,也不说话,就那么看着陈涛。这是他最铁的哥们儿,上学一起淘气长大一起创业的哥们儿,可眼下的样子,却看得他胸口发闷。
分店终于开了。沈宁被调过去做了网吧总管。白范不知道陈涛是怎么拒绝的小孩儿,只是知道应该挺绝的,因为打那以后,沈宁再没用那种眼神看过陈涛,哪怕是偷瞄一下。
白范觉得他们俩算是成功了,起码已经小有所成。可看着陈涛,反而不如当初重逢时有神采。
“白范,”陈涛转过头,对着白范露出一个浅浅的苦笑,“是不特想揍我?”
白范白了他一眼:“我就是不理解,既然这样你还分什么分。靠,当初不是挺洒脱的么。”
忽然,陈涛就怒了。就好像白范触动了他身上的某个开关,怒气来得莫明其妙却源源不断:“我没和他分!”
白范退后三尺,举手投降:“行行行,你说没分就没分。”他不跟精神病一般见识。
气走了白范,陈涛继续对着屏幕上的蓝猫发呆。动画片的影像在陈涛的瞳孔上映出欢快的节奏,却没有让那双眸子染上哪怕一丝丝神采。
一直以来,陈涛都觉得后悔是这个世界上最愚蠢的事。因为它既不能改变什么,也不能挽回生么,反而徒增郁闷。所以陈涛的一贯原则向来是,走自己的路,让后悔见鬼去吧。哪怕错了,他也只是往前看,不要去想如果曾经这样这样做那么现在会不会是那样那样结果,吸取教训继续往前才是成功的王道。
可在鹿小雨这,他后悔了。当时间的流逝把一切沉淀,当他们两个相处的点点滴滴慢慢清晰,逐渐形成一个完整的轮廓,生平第一次,陈涛痛恨起自己的迟钝。他痛恨自己在两个人刚刚走进困局的时候没有察觉,直到这个局慢慢封闭,并最终没了出口。
偶尔,陈涛还会去想生病的那个夜晚,他挂了一宿的吊瓶,也给鹿小雨打了一宿的电话。那个时刻,他特别想听听鹿小雨的声音,想和他说自己光荣负伤了,想感受到他哪怕小小的心疼。可最终,得到的仍是冷冰冰的女声。后来手机打没了电,他才彻底消停。放下手机的瞬间,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心情。伤心,难过,绝望,还是疲惫,抑或都有吧。就好像老天都在暗示他,你们该散了。
白范不知从哪弄过来一块豆腐,搁在陈涛面前,说:“撞吧,撞死了也比半死不活强。”
陈涛坚定的摇头:“我死了网吧你肯定独吞。”
白范敲他脑袋:“废话,你还想给谁啊。”
陈涛没吱声。白范忽然恍然大悟,进而明白什么叫现实版的重色轻友。敢情陈涛要真遭遇了不幸,自己还得和鹿小雨那家伙分家产!
“你当养儿子哪!”白范把眉毛皱成了毛笔加粗隶书体的一。
哪知道陈涛竟然还真的思索起来,末了自己个儿诡异的乐出了声:“陈小雨……怎么这么别扭啊……”
白范觉得那块豆腐自己可以用了。
时光如水,生命如歌。苍白日子嗖嗖过。转眼,陈涛同学迎来了美好的三八节。
而从那天起,小鹿哥哥忽然从节目里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巨难看的扔大街上都会因为影响市容被人围殴的家伙。甭管这评价客观不客观,反正陈涛坚定的这么认为。
第一天在电视上没见到鹿小雨的时候,陈涛还可以自我安慰,比如那家伙又被电视台安排出公差啊,或者突发了头疼脑热什么的。可连续十几天不见人,陈涛就有些慌了,每天坐立难安,弄得白范很为自己刚刚翻新粉刷过的墙壁担心——他怎么看都觉得陈涛很想挠墙。
一个礼拜之后,白范终于受不了了。陈涛现在横看竖上左看右看都是一典型的社会不安定因素,虽说他白范身经百战,但老话说的好,武功再高也怕菜刀,万一哪天陈涛真的来了性质,好么,他白范绝对首当其冲第一个横尸街头。
“喂,你好,请问是市电视台吗?哦,是这样的。我是一位热心观众,一直都很喜欢小鹿哥哥主持的……啊,那个,是我儿子,一直特喜欢小鹿哥哥,我总是陪他一起看,合家欢乐嘛,呵呵……对对,就是最近孩子嚷嚷着怎么看不见小鹿哥哥了,我就想着打电话来问问,您也知道,现在当家长不容易嘛,嗯,就是,你看看……对对,特不听话,总不写作业……嗯嗯,那个,您还没告诉我,小鹿哥哥……”
艰苦奋战了十五分钟,白范终于挂上了电话。长舒一口气,身体险些虚脱。好家伙,他差点给那位大婶拉进艰苦奋战家长委员会。不过好在,该打听的总算打听到了。
白范还是不喜欢鹿小雨,这和对错无关,人,总是有自己的好恶的。但他也看出来了,陈涛对那家伙是真放不开。呵,要不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呢。白范觉得他和陈涛都属于吃饱了撑的没事干自己折腾自己玩儿,还是典型性的那种。
小鹿哥哥消失了,但鹿小雨还在。只是换了个环境,从白雪公主的城堡离开,落进了柴米油盐的市井小巷——他转做了新闻记者。
怎么说也二十九了,鹿小雨不想再在屏幕上扮嫩,或者说,他已经没了那份心情。世界上没有永远长不大的孩子,即使真的有,也要把那颗晶莹剔透的心包裹起来,然后放进大人的身架子,才能保护得滴水不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