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雨时节种谷天,南坡北洼忙种棉;水稻Сhā秧好火候,种瓜点豆种地蛋;玉米花生早种上,地瓜栽秧适提前;闲地芝麻和黍稷,深栽茄子浅栽烟;田菁苜蓿沙打旺,绿肥作物种田间。棉花出苗快查补,地头地边无空闲。
谷雨前后,种瓜点豆。山里的节气要比山外晚上二十天左右,不过人们依然世代守制着节气耕作,田间地头早就有忙碌的人们了。李国金家的活计永远是村子里的排头兵,早早的就把猪粪拉到了田间地头,只要村子里有人播种下第一块地,他就能第二个把种子播下去!李国金的老婆没事人似的清扫着大街,春日里风沙大,人们一般早晨起来先把门口洒上几桶水,等水干燥点了扫扫。
孙保庆早早的就起来把厕所里的大粪,羊粪和猪粪合拢在了一起,一层层的铺上麦秸,在拿二齿镐一点点的搅合起来。李国金老婆把扫帚支在一边说道:“大哥,你还挺底细,我看你搅和了不少遍了啊,我们家那个就搅和了一遍,就把它拉地里去了。”
“今年雨水肯定勤,开春得施足了底肥。”孙保庆说道。
“谷雨阴沉沉,立夏雨淋淋。谷雨那天阴的够呛,今年指不定雨水有多勤呢,这不一开春水库就放这么大的水了吗?”李国金老婆说道。
“呵呵,老百姓得看天说话啊!”孙保庆苦笑道,心里想起冬天的那场雪给自己造成的损失就心有余悸。
“怎么用起二齿镐和粪来了?现在又不种水稻了,怎么不用三齿镐啊?”李国金老婆问道。
“嘿,昨天三齿镐还在来着呢,早晨起来找了会儿没找到,先凑合着使吧!”孙保庆说道。
“我家有,我给你去拿!”李国金老婆边说着,进院去拿镐去了。孙保庆暗自寻思,李国金家这么早就把粪拉到地头上去了,春天风这么一吹,到施的时候还有个什么劲!这一家人,孙保庆轻轻摇了摇头。
不一会,李国金老婆已经把三齿镐拿了出来,交给了孙保庆,孙保庆也没客气啥,接过来继续搅和起来。
李国金老婆又搭讪道:“昨天我赶集正好碰上我那姑姑了,我好歹把她数落了一顿,现在都什么年代了,非这么迷信,不能往正北方向嫁闺女,我说这是正北吗?偏一点啊!”
李国金的老婆因为自己为仲才介绍的婚事没有成功,有点耿耿于怀。李家在核桃沟是小户,将来有这么一个表妹嫁到孙家,和自己也能相互照应些,没想到孙仲才和表妹像也对了,话也谈了,连庄户都看过了,在有一步就该订婚了,偏偏又算了一卦,也许就是个托词,仲才现在只不过是个保安,一个月不过几百块钱,姑姑也愿意给表妹找个有出息点的后生做女婿。
村里的大喇叭里传来了孙天旺的声音,“下面广播*凤仙县县委《关于开展农村合作种植大棚菜的通知》,为了实施好民生八大工程,促进新农村经济建设与发展,帮助群众共同致富,奔小康的目标,县委班子决定在凤仙县开展农村合作种植大棚菜的工作。通过一年多以来在东关乡,富堂乡,高陌乡等六个乡试点工作取得了良好的成绩,农民对这种利国利民的好项目反映强烈,县委决定继续推广大棚菜的种植工作,并向全县普及这项富民的举措……”
孙天旺在大喇叭上念了足足一刻钟,李国金的老婆一边听一边数落:“我兄弟媳妇家去年就开始弄大棚菜了,整个一个坑人的,这刚多少年不闹运动了,又来了,去年我弟媳妇家玉米都快熟了,愣是让给刨了弄大棚,说一亩补助四百块钱,最后钱都让那帮大队干部贪污了,我们村里好多人都去县里讨说法,结果给抓起来不少,听说这事都给闹到区里去了,听说现在有人开始往北京去告他们了。”
孙保庆一早也听说过这事,想着这核桃沟,山多地少的,怎么也不会闹到这里来,没想到连这村也躲不过去了。核桃沟只有北面是有一百七十多亩平整地,不会是把那里给弄大棚菜吧,自家的地多一半都在那里呢,这么一整,恐怕年根连口粮都出不来了。
“什么坑人的玩意啊!”孙保庆不觉的也骂了出来!
郭海骑着他那嘉陵摩托车过来了,见俩人正叨念着什么,他把车停了下来,一只脚熟练的把车梯子支了起来,半骑着车,笑道:“聊什么呢,这么投入!”说完郭海嘻嘻的笑了起来。
“就他妈你没个正经!”李国金老婆一边骂他一边笑着。
“这不正说呢吗,又搞运动了吧,孙天旺那不正在大喇叭上叫唤呢吗。”李国金老婆接着说。
“哎呀,这不上头的政策吗?我家的地也有一半在那王八盖上呢,上边让你怎么着,咱们还能扛过天去。”郭海一不留神便把这消息给全盘端来出来。
孙保庆一听,心一下沉了下来,果真是那块地,全村就王八盖那块地适合干这个,可那几乎是全村的口粮地,其他地方那只有靠天收的份劲上了。
“爱谁种谁种,我是不种,咱不懂技术,种菜,就是种金子也扛不了饭吃!”孙保庆低着头说道,连眼皮都懒得看郭海。
“上面给派技术员来,说后天就到咱们村,为了弄这大棚菜,县里投资了不少,把村边这条马路要重新修了,好让咱们种的出来,卖的出去啊!”郭海说着也不是瞟着俩人的脸色。
郭海是村里的治保主任,和孙天旺私交甚重,昨晚支书孙天旺,村长刘青河,召集大队会计及各小队会计与其他村干部已经开了一个碰头会,把这事情已经和大家宣布,会上有些人表示强烈的反对;有些人表示有点支持;有些人呢默不作声,等着孙天旺和刘清河的意见。王八盖这块地,一队和三队各占了三分之一弱,二队和四队的少些,两个队加起来才三分之一强。一队和三队的会计孙保生与刘凯持反对的意见大,二队会计和四队会计李国喜和郭兴则默不作声,听着一队和三队的吵吵。
刘青河今年52岁了,是村子里的老干部,从62年一直干到现在,将近三十年了,任了十五年的村长,支书。对于这搞运动,抓生产的事还是经验比孙天旺老道的多,孙天旺17岁的时候认了刘青河做干爹,19岁刘青河就帮孙天旺入了党。孙天旺在刘青河的扶持下,从护林组长一直熬到了村支书的角色上,刘青河便移居到幕后,村子里打大事小情大部分交给孙天旺处理,孙天旺也十分清楚这刘青河的驾驭权术的本事,凡是有事情尽量拿给刘青河,让他出个主意,刘青河也多推脱让孙天旺自己处理,孙天旺依旧那样,这干父子俩倒比亲父子俩还默契。郭海是孙天旺提拔起来的,郭海常背后敲打孙天旺,让孙天旺别在老依靠刘青河那个老东西了,刘青河那老一套的官僚作风村里人早就受够了,孙天旺只是笑着摇头,郭海眼里孙天旺作风干练,有想法,可是做事又经常掣襟见肘的,郭海看着憋气。
孙天旺今年38岁,上了两年的高中,17岁那年就回了生产队跟着刘青山在生产队养牲口,刘青山一开始就喜欢上了这孩子。刘青山是刘青河的亲哥哥,他一生下来左眼就有残疾,不知道的人却从外表看不出来。早年刘青山的老婆因为难产死了,留下了一个男孩儿雨生由他拉扯,每每刘青山就借酒消愁,落下了酗酒的嗜好,雨生两岁多的时候又生了水痘,刘青山不知道这水痘怕酒气扑,结果孩子让酒气扑了便夭折了。刘青山从此不再饮酒了,也没在娶过老婆。他把所有的钟爱都集中在了牲口上,生产队的牲口被他打理得全都生气勃勃的,在闹饥荒的年代他宁可自己挨饿,也没让这牲口挨了饿。村里的车把式都怕他,如果回来发现他的牲口被挨打了,他会跳着脚的找人算账,因为牲口就是他的命,后来孙天旺知道他老婆属马,儿子属牛。而他现在变成了一头驴,倔的出奇的驴!没人招他的时候,只顾低着头吃草,招了他就嗷嗷叫唤的那种!孙天旺刚从校门不怎么爱说话,只会闷头干活,这点刘青山着实喜欢。刘青山慢慢的找到了和孙天旺的默契,有什么话有爱讲给这个小伙子听了。
刘青河那时候还是大队会计,有次找他哥要个牲口去县里拉点农资回来,结果牲口圈里只剩下一匹大清骡子,这骡子脾气坏的很,一般人不敢使,这骡子只有刘青山面前服帖的很,刘青河要去县城总不能赶头牛车去吧,最后刘青山不放心,让弟弟把孙天旺带了去,这骡子腿脚不慢,不出多半日便把农资从县城给拉了过来。回来的时候车辆重了许多,刘青河便当起了车老板,赶着车,刘青河让孙天旺坐在农资上面。骡子车盘山过了一个下坡路,突然一只野鸡从草丛里窜了出来,骡子一下就惊了,四蹄蹿开朝山下跑去,这骡子那还顾得上哪里是路,哪里是山的,刘青河脸色早就吓白了,两手紧紧抓住捆农资的大麻绳,鞭子,缰绳早丢下了车,孙天旺把头扎进麻袋中间,躲避着头顶划过来的树杈子,骡子车跑出了一里多地,车轱辘撞在了一块大石头上,车子一下翻了,孙天旺被掀了出去,刘青河被压到了车底下,骡子也被车辕压制住了,呼呼的喘着粗气。刘青河在车底下哼哼动弹不了了。孙天旺感觉自己一下就失去了知觉,恍惚中觉得自己出离了自己的身体,看着自己蜷缩在一窝石头窝子里,头也破了,嘴角,脸颊,手臂渗出了血来,一阵风吹了过来,好轻松,身体慢慢的想随着这风儿离去,突然孙天旺意识到这是自己要死了,“我必须回去,家里还有父母我没有赡养过呢,父母靠挣工分供我上学,最后一点还没分担家里的事就这么死了,爷爷奶奶说我们这一支人丁不兴旺,还指望着传宗接代呢,结果我连老婆还没讨成呢就这样死了……”孙天旺当时有一百种想法想让自己振作起来,让这种种沉重的想法将自己的魂魄坠落下去,归在自己的躯壳上,突然他觉得自己胸口憋得要死,像一个磨盘压着,一肚子的气吐不出来,“我得吐出这口气来。”呜——足足一分钟的时间,孙天旺总算是喘上这口气来了。他站起身,缓了缓神,一看车翻了,骡子被车辕压着肋骨的地方已经破了,呼呼的喘气,汗水湿透了骡子整个身上的毛。车上的麻袋已经松垮了,车底传来了哼哼的声音,他知道刘青河肯定没事呢,他是死过一回的人了!他现在最关心的倒是这张脸到底怎么样了,可是这地方哪来的镜子。他赶紧把车上的麻绳找石头砸开来,把麻袋紧紧的往一边扔,刘青河出来之后才知道自己的腿断了。回过头来在看骡子鼻孔已经蹿出血来了,不多时就死了。孙天旺只得背着刘青河攀过了三里多地,找到了人家才把他们送回了村子里。
自打那事以后刘青河就倍加照顾孙天旺,后来经过刘青山说和俩人做了门亲戚,孙天旺认了刘青河做了干老子。刘青河因为哥哥的事结婚晚,老婆是离过婚的,没生过孩子,认孙天旺的时候刘青河两个孩子大的男孩才3岁,另外一个女儿才八个月,孙天旺毕竟读过不到两年的高中,深的刘青河的栽培,刘青河做了村长之后,孙天旺不肖多少年就把孙天旺扶上了支书的位置。
“这样吧,咱们先意见统一一下,关起门来说话,县里的政策肯定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但肯定要涉及大家的小利益,我希望大家认真考虑一下,哪次工作咱们不都得贯彻吗?五分钟后大家举手表决。”刘青河几句话说完,大家交头接耳议论起来。
刘青河把头扭向了孙天旺,孙天旺把耳朵侧了过去,刘青河说道:“这点老家伙,心里抵触政策,但他们绝对怕政策,完事之后明天开个党员动员会,你来主持,举手表决。”
最后举手表决,多数通过了,因为核桃沟根本没有别的地方适宜建大棚菜了!
早晨起来孙天旺召集党员开会,二十六名党员在吵嚷声中表决通过,孙天旺发挥了他的演讲能力,把政府政策,发展潜力,将来的规划做了详致的分析。刘青河表决道:“咱们这山里的粮食产出来,一亩地也挣不了四百元,而且这大棚菜种了,这块地里的公粮也不用缴了,我那的地也不少,我第一个种。”郭海第二个站起来说也跟着种,几番吵吵,最终把工作做了下去,有道是家欢喜几家愁,多少心事搁在心里,写在了脸上!
争来争去的结果出来了,等大家把第一季的夏粮收完之后,就着操办大棚的事情,现在还有俩月夏粮就该收获了,孙天旺下午去乡里面将事情汇报给了娄玉河,娄玉河没想到核桃沟事情办的如此顺利,连连夸奖孙天旺:“不错,恩,让党员干部带头做,要致富咱们得下点狠心,这几天你给我打个工作汇报,具体事项一定要写清楚,你文笔我相信,”
一场紧锣密鼓的运动在核桃沟开始了,大队的领导干部、各小队的会计以及村里有些头面的人开始在王八盖丈量起土地来,有的家土地多,可以盖七八个大棚,有的家土地少,一条子地,连半个大棚也只不起来,有的人开始吵吵着要从新分地,嚷嚷着孙子,孙女都出生半年多了,也没见大队补过一分土地,人们站在田间地头,吵骂着,领着铁锹要干架的不绝于耳,孙天旺算是头疼坏了,心里琢磨这破烂差事,还不如辞职不干算了。
地里的麦苗经过几次春雨的漂洗,墨绿的敲打着所有庄稼人的心扉,山上的柿子树已经长满了叶子,想着到了秋后柿子满挂,这馋欲说不尽的满腹。太阳已经高高挂在了正午,地头只剩下孙天旺,郭海,还有四个小队的会计了,孙天旺一见道了声:“咱也散了吧,回家吃饭,明天在说吧。”六个人无精打采的回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