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中佐阁下!你不能这样做!】离他最近的小队长伸出手去抓住了他的胳膊,【您不能!】
【中佐阁下,胜败乃兵家常事——这一次不代表下一次,请您千万要保重自己,下一次我们还等着您带领我们打垮敌人!】
呼啦一下,又好像全世界的人都在劝他不要自尽。
他等的,就是这个。
收回了刀,藤田健二长出一口气,下令:“撤退。”
终于……这一仗算是完结了。
打扫战场的时候,李十八才在一块突出的石头下面发现了抱着枪直哆嗦的文玉。
“秀才。”李十八过去,刚要伸手拉他,却被他躲了过去——再一看,文玉整个人都在发抖,眼睛也发直,大冬天的脸上全是汗。“文玉,怎么了?”他再靠近,文玉又往后退,结果身后就是石头,怎么退也退不过去了,他也只能抱紧了怀里的枪颤抖着。
“文玉……秀才,来,咱回家。”李十八伸手过去,也是因为文玉退无可退了,一把就把他揪住在手里……这时候才感觉到那手底下的人到底有多恐惧,浑身上下都是发颤的,即使被他抓住,也不知道是该反抗还是该顺从,木扯扯的在那儿一个劲儿地摇头。
“这……师兄,嫂……这咋的了?”赖和尚刚要说“嫂子”,结果这话到嘴边就硬生生扭了个弯儿,“他……咋了?刚才还打得挺欢实呢……”
李十八没说话,一把就把文玉捞在怀里抱了起来,闷不做声地往前走。兄弟们一看这架势,也知道不好说什么,只跟着一起走就是了。
打扫战场下来,缴获的东西不少,李十八照例让人把鬼子扒得溜光,什么都不剩下,这才带着众人回了太平山,而这一路,文玉都是被他抱在怀里的。
回到太平山,下面这帮弟兄是该分东西的分东西,该吃肉喝酒的吃肉喝酒,那叫一个痛快啊!赖和尚抱着酒坛子就着鸡腿,整个人就不知道是何年何月了,乐得差点儿没美出鼻涕泡来。
而李十八却没那么好心情了。
文玉仍旧两眼发直,人还是木乎乎的,就像傻了一样。
“秀才,秀才!”李十八晃了晃他,可他还是毫无反应,再伸手拍拍他的脸,仍旧没什么反应——这傻乎乎的模样,平时看着好玩就算了,可真出事儿的话,还真是吓人。
叫了半天,又是拍又是打,掐一下捏一把的,这文玉就是没反应,要么就是直晃头,要么就是直发抖,眼睛里的红是退了,可也禁不起他这么傻啊。
李十八怕了,是真怕了。怎么能不怕?
这人开枪是一会事儿,误杀是一回事儿,真动手杀人了,是另一回事儿。挺过去的,那就真挺过去了,挺不过去的,疯了的也大有人在……
“秀才!”他坐到文玉身边,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瞧,可他还是眼神发木,这让他不得不伸手把他的脸掰到跟自己直视的角度上来,“秀才,你要是傻下去,也不干别的,咱今天就成亲洞房,给你冲喜!”
☆、第六十二章 治病
往常只要李十八这么说,文玉是肯定会踹他的,可当下他却毫无反应。这可让李十八真的急了。
怎么能不急?
李十八是连揉再捏,文玉仍是没有好转,这样挺了一整天,李十八算是受不住了,牵了匹吗出来,把文玉往怀里一拽,上了马。
“和尚,我去找师父给他收魂儿,你老实点儿。”他又想了想,转头对鬼剃头说,“我不在的时候,这山寨大大小小的什么事儿你就帮着看照着,出了事儿我拿你是问!”
安排了山寨里的大小事宜,李十八带着文玉就去了海云寺。
海云寺的老方丈也就是李十八跟赖和尚的师父那可不是一般人,他不仅武功高强,治病也是另有一套招法。李十八小时候曾亲眼见到那县城里的大夫医治不好的病症就给他师父几副草药下去治好了的,尤其是一些癔病,那来的时候神魂颠倒的,又说自己是玉皇大帝下凡又说自己是王母娘娘转世的,不都好在他师父的大嘴巴下了?
但李十八是舍不得让他师父揍文玉嘴巴的,就他自己也舍不得打,可是这脸蛋子重要还是命重要?他这帐算得明白。
要只是稀罕一张脸蛋子,那才得真对那个朴金锭好呢,可实际上,看着那朴金锭不老实的样儿,李十八就觉得一阵反胃——这嫁了人了还不消停的娘们,他可消受不起。
一想到那个朴金锭,李十八心里就老大不爽,只觉得实在不行真的就来个成亲拜堂,他就不信了,洞房时候这秀才还不醒?
要说这人馊主意真有馊招,平时文玉看起来还算老实,也不是多跟人闹腾,可实际上他这脾气是闷倔,这样的人,真出点事儿来了,还更不好答对。眼下,文玉就被放到老方丈的跟前,仍旧是傻呵呵的木哼哼的,整个人怎么叫唤都没反应。
“咋回事儿?”老方丈看了一眼李十八,伸手揪了下文玉的眼皮子,发现这孩子的眼睛只是发直,也并不是受了什么伤,也就放了一半的心。
“还不就是昨天。”李十八摸了摸脖子,“昨天跟鬼子打仗,这小子也凑上去了——别说,这秀才别的不行,枪法奇准,说是一个人就突突了足有三十多个鬼子,结果……就这样了。”
“啊,吓的。”老方丈点点头,表示自己清楚了,转身就往旁边的里间走。
“师父,怎么样?能不能治啊?师父,他到底怎么样啊?”李十八心里着急,也就追着追着问。生怕这文玉出点什么毛病——毕竟人家也是帮他,何况……即使他自己稀罕人家,可现在人家不还是不知道么,而且,就算知道了,谁又有义务帮他了?
越这样想,李十八就越觉得自己混蛋,就该让人看住他的,明明……就是个傻了吧唧的秀才,装什么英雄!结果现在落得个真傻了的模样……心里这般嘀咕,可又有着十分的舍不得,李十八气闷地拍了下脑门,跟着他师父去了里间。
“师父,这得咋整?”他又开口。
“咋整先不说,你得跟师父撂个实话……”老方丈认真无比地看着他,“缘空,你跟师父说,是不是……门外那孩子,你……是不是稀罕人家?”
“师父……我……”李十八尴尬得不知该说什么好,左右看了看,脸上也泛了红——只是他本来就黑,现在看起来那就黑红黑红的,就跟刚挖出来的铁矿有的一拼了。
“说、实、话。”老方丈一字一顿。
“行。”他干脆地长出一口气,“是,我稀罕他,可稀罕了。”
听了徒弟这么说,老方丈也只能摇摇头,叹了口气,说:“那就别护着他,像是护犊子似的,那以后再有什么事儿谁替他扛着?生、老、病、死,人之常情,你能扛得全吗?”说这话的时候,老和尚的眼睛有些干涩似的,眨了眨,“还有,这次我能治,下次我能治,你师父我能活多久?要是真为了他好,你就得放开手脚让他去做,不能把他当成宝贝蛋子藏着掖着——”
“可是,师父……”
“你师父我还没说完呢!”故意强调了那个“我”字,老方丈瞪了他一眼,“他不是女人。”
最后这句话才算是说到点子上。
他不是女人,不是女人就不可能关门在家里绣花做饭,不是女人就不可能不走出大门,不是女人……也就……不可能去逃避某些事情,何况,眼下这世道,就是女人又能躲到那里去?
蹲在墙角,李十八在脑子里开始过洋片儿,把自己跟秀才相遇开始的点点滴滴都过一遍——他是什么时候起不用那大粗嗓门儿跟秀才喊了的?又是什么时候是打心底里稀罕起秀才做的那些东西来了?还有……秀才本不就是个傻秀才,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纠纠葛葛跑到了一起,好像分都分不开了?
这边李十八在哪儿想得脑子都大了,而那老方丈转身去了他的小药房,这是他禅房的一角,满满一面墙上都是药材,密密扎扎的中药盒子,上面有一些标注,写明了里面都是什么,在这些药材的最顶上还有一个大柜子,上面没写标注,可老方丈跟他的直系弟子都知道,那里面装的是一把大刀跟好几大罐子的药引子——这药引子也分各种各样类型的,有药草的,那是毒性大;有血肉的,那也都是大虫长虫之类的稀罕物;还有石头土沫子的,也不知是从什么地方搞来的……这些里面,甚至能有杀过人的刀刃、躲过暴雨的秧苗,稀奇古怪林林总总,装了那么一大柜子,平时也不敢放在下面,只能放到最顶上,免得被打扫禅房的小和尚看见当成了玩物。
这老方丈踩着凳子,打开了大柜子,从里面找到一块灰褐色的石头,还顺带着抓出一只虎胆来。
“缘空,你去,把这两样东西放水里煮了,我去给他配药。”老方丈抬高了声音,大声说。
“师父,这……是啥?”李十八看见那两样物事儿,脸皮子都有点儿发颤了。
“这块石头,当年你师父我杀洋鬼子——别愁着东洋鬼子怎么样,当年还有长毛子,东洋西洋两边的鬼子,你师父我一把大刀冲进去砍死了上百号,这块石头就是拴在我大刀后面拿绦子上的,一面砍一面砸,后来我出家了,这石头也就给敲碎了,现在这块还算是最大的……”老方丈这声音仍旧保持很大,故意让屋子里都震得嗡嗡响。
“那这个虎胆……”
“这?山上大虫伤人,我跟你师伯俩人比,看谁力气大,赤手空拳打死的。”老和尚这次脸上可满是得意,“这两样东西煮了水,再用这个水熬药,给那秀才喝了——杀戮之气自然得是杀戮之气给去了,那虎胆壮人胆,他也就好了!”他这么说着,李十八也不懂,但听说吃啥补啥,也觉得挺有道理的,伸手接过两样东西就往厨房走。
见李十八这一走,老和尚这才过到文玉身边去,手里拿着的却是一个小盒子,打开来,里面排了三排的金针。
要说有人真的胆子小的,吃个虎胆就胆子大了之类的说法,实际上就是忽悠人的,老方丈算是清楚得很,那虎胆虽然治惊吓,可也不是说真的能壮胆,顶多唬唬人还行,可被唬住的还挺多。
至于那块石头……更是不可能产生什么杀气的作用,顶多煞气重。
而老方丈这么说,一来是给文玉听的——即使他再木,也不可能什么都听不到,因为这幅模样就是自己不愿意承认自己的表现,根本不是吓傻了。
“其实,老衲第一次上战场的时候,也差不多。”老方丈拿出一根针,扎在文玉的百会|茓上,“觉得根本不是自己能做出来的——那时候还不时兴用枪呢,咱那时候都是用大刀,活生生的砍人,砍得血肉横飞的,啧啧,一点儿不好看。”
似乎想起了什么,老方丈摇了摇头,继续给文玉扎针,这一针,扎的是合谷|茓:“那时候,砍得猛了,虎口就裂了——就这地方,对,就这地方。”
“后来,我就遇到了我师兄。”他怀念地看了看手里的金针盒子,“其实我是这边义和拳的大师兄吧,我师兄原本是关里的,因为辈分在那儿,他出了关之后找到我们,就成了我师兄了,呵呵……”猛地一针扎在文玉天柱|茓上,“胀不胀?麻不麻?”
文玉仍不说话,老和尚也不觉得咋样被忤逆了还是说被无视了,他反倒更加高兴了,继续给文玉扎针,嘴里也还念叨:“我师兄人好啊,功夫也好,我那时候争强好胜的……就跟他打赌,说能一起猎大虫,他就跟我去了,结果……替我挨了一下子,我现在还记得,那一口要在胳膊上,老深个洞了……”
这边一个人算是回忆过去,另一个人就在那儿挨扎,足足过了半个时辰,老方丈才收了针,转身去给他抓药。
待到老方丈转身去厨房的时候,文玉的眼睛,动了动……
又过了半个时辰,那老方丈回来了,跟着他的还有端着一个大碗的李十八。
“把这药给他喂下去,这里面可都是好东西,药引子也不好找,千万不要浪费了。”老和尚呵呵一笑,“我出去念经。”
染了血的石头跟虎胆,还有一大堆乱七八糟的药材——谁喝谁是S开头的好么?文玉转了转眼珠,慢慢想要挪动一下自己的脚,免得李十八这个活冤家会把这一碗药不是药汤不是汤的埋汰玩意给他活灌下去。
“你……秀才!”李十八见文玉动了动,那高兴劲儿就别提了,大叫着走过去,手里的碗也简直比金条都精贵了,“你醒了!”
“我……醒了。”他一开口,嘶哑的声音就差点儿把他吓坏了,这嗓子就像是报废了似的,“我……嗓子?”
“师父说这嗓子肯定会哑几天,喝了药就好了。”李十八把手里的碗往前送了送。
“不喝。”文玉摇头。
“这可是好东西,喝了吧。”李十八矮下半截身子,劝他。
“不。”再摇头,那玩意喝了,指不定没病都得做病!
“喝!”
“不!”
“要么……我喂你?”
文玉瞪了他一眼,转过头去,是打定主意不喝那玩意了,可李十八哪儿能让他如愿!
☆、第六十三章 告白
最终文玉还是喝了那碗药。
李十八也说了实话——那碗药可不是什么人血石头跟虎胆煮的药引子,而是正经八百安神的一碗汤药而已,那些玩意只是为了吓唬他。
吃了药,文玉的困劲儿也上来了,不多时就进入了梦乡。
看着文玉睡着了,李十八才算是放下心。这一整天,文玉是一眼没合,就直勾勾盯着前面,是吃也不吃喝也不喝的,现如今像是正常了,他心里的大石头也算是落了地。
但心里石头落地了,另外的一块石头却又压上了心口。
李十八没稀罕过男人——他也没稀罕过哪个女人,但毕竟见过他爹怎么疼宠他娘的,也见过谁家的老爷们照顾自己媳妇的,可是现在,他不知道自己到底该怎么对待王文玉。毕竟,他师父说得对,文玉是个男人,即使是秀才,即使从未来回来,也还是个爷们。是爷们,就不可能心安理得的让男人护着;是爷们,也不可能跟娘们一样娇柔可爱;是爷们,更不可能让他当成女人来对待……这些,他都没想过。只是觉得稀罕一个人就是对他好,对他好,就是护着他惯着他……可这样,又何尝不是害了他?
脑子里闪过一堆的画面,李十八终于发现,文玉这个人,他并不是那么的了解。有时候这秀才实在是太过犯傻了,可有时候,他又显得那么精明……或许,这也正是这个人能让他稀罕起来的地方。精明过火的人总让人防备而一直犯傻的也让人没法接受……秀才还真是……恰到好处。
苦笑了一下,他也算是给自己做了一个决定。
文玉这次是整整睡了一天一夜,等他醒来的时候,又是一个午后,冬日的阳光,带着微微的暖意,从窗户射进房间里,正好照在他的脸上。
暖洋洋的感觉可以穿透一个人冰冷的灵魂。
文玉睁开眼,长出一口气,他似乎有种重新活过来的感动。
“吃点儿什么?”李十八就站在门口,手里端了一个碗,脸上露出笑意来,看着比平时要温和多了。
“这可一点儿不像胡子。”文玉摸了摸瘪了的肚子,伸出手,示意他把碗拿过来。
碗里是满满的大米粥,还放着半个咸鸭蛋跟几块咸菜,拌了点儿葱花——看着就让人食欲大增。
文玉也没管李十八,低下头,西里呼噜的就把这一碗粥吃了个底朝天。吃完,一抹嘴,舒舒服服的拍了拍肚子,又躺下继续闭目养神。
李十八也没给他收拾碗筷,反而坐到他旁边,也往后一倒,躺了下来。
“一边儿去。”文玉踹了踹李十八。
“我就躺会儿。”李十八只是躲了躲,根本没起来。
“去你屋里。”文玉还以为是在太平山呢,在山上,李十八的那屋子是里外间还带个外屋地的,而他要是留宿,一般就是在里间,不过大多时候因为是农村火炕,外间的炕头够热乎,也就占了李十八的外间炕头——可显然,他忘了这屋子里他睡的是床而不是炕。
“哪儿我屋,这是在我师父庙里。”李十八呵呵一笑,“睡傻了?”
“有点儿。”
睡了一天一夜,不迷糊的也不是普通人。
没声没息的,两个人就那么平躺着,文玉往里面靠了靠,给李十八让出了点儿地方来,毕竟一张大床上躺两个成年男人还是挺挤的。
半天,俩人谁也没说话。
文玉盯着头上的天花板,眼前闪过自己红了眼杀人时候的那些片段,即使是现在,他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手,被抓住了,这让他有点不知所措,手指头也不知道该怎么动了,足足过了好半天,他才想起来往后撤那只被抓住的手。
“别动。”李十八又蹬鼻子上脸地再次抓住了他的手,“挺凉的。”
“这叫热量流失,不是凉。”文玉又要抽回手,可李十八这回是握得紧紧的,不让他有把手抽回去的机会。“你放开!”他有点恼了,转过头去瞪李十八,可李十八却笑嘻嘻的,满脸的坏,似乎在琢磨他什么。“下去!”他恼得咬牙切齿,也顾不得把自己刚刚的那些伤感还是怀疑再装回脑子了。
这世上,最让人快活的,不是你永远不知道愁,而是愁的时候有人帮你把愁弄走。
文玉瞪着李十八,可李十八一点儿不受影响,又是笑又是闹的,最终让他没法继续发火了,人也就瘪了下去。
“赶明个,咱去好好练练打枪。”李十八还在勾画未来,“你稀罕啥样的枪?你十八哥给你抢来!”
“不用。”文玉摇了摇头,翻了个身,背对着李十八。
“啥不用,别跟我客气。”
“真的不用。”文玉闷声说。
“秀才!”
“我不叫‘秀才’!”他转过头去,身子扭得有些怪,恶狠狠地瞪着李十八,“别给我改名,我不叫秀才,我也不是什么……不是什么有本事的,更不喜欢杀人——我不喜欢!”他吼出来,觉得心里舒服多了。
沉默。
李十八沉默了。
文玉也不再说话。
实际上他们都很清楚“杀人”与“开枪”这个话题到底有多沉重,至少对于文玉来说是这样。
沉默了很久,文玉几乎以为自己睡着了的时候,耳边传来了李十八的声音:“文玉,我叫你秀才,因为你真的……挺秀才的,人家叫你名字,我就叫你秀才,这不是挺好么……”
文玉没吱声。
“而且,”李十八继续说,“这世道乱,就是寻常百姓也不一定能好好活着……我不能护着你,把你护在身后,这对你不公平……”
文玉深吸一口气,但却没能喘出去。
“还有……”李十八伸手,从身后把他搂在了怀里,“我……我稀罕你。”
这回,文玉没炸毛也没说话,甚至连踹都没踹他。只是安静地呆着,连动都没动一下。
空气被炭火盆薰得有些发热,慢慢在两人之间晕染出淡淡的情愫,或许只是一瞬间的感动,或许也有多少事情积累下来的沉淀,但最终,那个一直反感——许是害怕——这种关系的那个人,没有说什么,而刚刚深吸的一口气,这回也喘了出来。
刚满二十的文玉并不是什么都不懂,至少他知道什么叫同性恋。只记得上高中的时候,班里男女生分开坐,各自家长管得都严,他也一样……
那时候,许就因为他长得秀气,说话也斯斯文文的,什么事儿只觉得用嘴说说就能解决,也不喜欢跟人争来斗去,不管是男生女生谁做什么了,他只是搬出老师跟校规出来,非要论个是非曲直不可……后来,就差点儿着了一个比他高一年级的道。
那人比他年级高,因为跟人斗殴被他瞧见了,他也是当时正是学生会的干部,就跑去告诉给了教导处的老师……本以为事情就这么完事儿了,结果……
文玉闭上眼睛,脑子里浮现的便是那天晚自习之后的事情……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儿,那男的把他揪住说他是同性恋暗恋他这个高年级不说,还上去亲了他一口——现在想起来,他还想吐。
这消息一下子就传遍了整个学校,谁见他都当他是变态,恨不得离他远远的才好,甚至他父母也知道了这事儿,还为此狠狠揍了他一顿。
再之后,他便对这种事,敬而远之——不,不能叫敬而远之,应该是惊恐万分。
回想起来,文玉仍旧很不舒服,对于李十八的这番告白,又有些不爽了。
可半天没等到他说话的李十八,也是心里不爽的:“说句话啊?”
“没话!”文玉气冲冲地给了他一拐子,“滚。”
“疼啊!”李十八顺势抓住他的胳膊,一把就带进怀里,“你也不带这么狠的。”
“还有更狠的。”
“要不改天……试试?”显然,李十八算是吃定文玉了,非戏弄得他炸毛不可,“反正我稀罕我
的,你烦你的,咱不带这么打的。”
“这是让你长点记性!”拉过被子,文玉决定继续睡,他肚子里还没饱呢,睡觉完全可以解决他肚子叽里咕噜的问题。
看着他赌气的样子,李十八又觉得快活了。若是仍旧一如既往的炸毛,那许是没什么指望了,可显然这小子变了态度,那就是——有门。
又在庙里住了两天,终于,文玉算是彻底康复,李十八也放心地带他回去了。这次,还得去趟太平村,毕竟张老三是他爹,这一晃也两三个月没回家了,别说文玉心里直发慌,就李十八也觉得挺对不住张老三的。
先回到山上,稍作休息,再算计着从鬼子哪儿敲诈来的“军饷”,李十八大大方方地给文玉抱了两根金条,算是给他这个军师的奖励——说白了,也是讨好张老三的。再看看寨子里的皮袄子新棉被,又扯了两条,都装好了车,这才算是都妥当了。
眼见着这些东西,文玉脑门的青筋都直蹦。金条他能理解,那皮袄跟棉被又是做什么的?
“这不是天冷嘛,皮袄跟棉被,都能用得着,”李十八呵呵一笑,“上次去你家,也看见你们家那棉被里的棉花套都硬得跟土布似的了,还不弄床新的?”
“啊?哦。”文玉脸上一红,转身跳上了马车。实际上他倒是自己睡的那棉被的棉花是新弹的,松松软软,也没啥气味,可他哪儿注意过张老三睡的是啥……一想到李十八这么个粗人都比他细心,也不知是咋的,总觉得挺怪的,心里也痒痒得很,像是有只猫在抓。
对于文玉来说,张老三是个很特别的人。他既不觉得这人就是他爹,也不觉得自己有多敬重这个三叔,可是却不能离开这个真把他当儿子的“爹”。也许,张老三是一块浮木,至少在这个世界里,是真的不图他什么就对他好的人,也是真跟他父亲没什么太大区别的一个人……他即使有时
候去刻意讨好他,却也不能不说,这里面确实有真感情在。
“走吧!”李十八一甩鞭子打断了文玉的思绪,他那张脸也乐得跟新女婿似的。
☆、第六十四章 危机
这马车慢悠悠往村子那边晃,李十八一时兴起,还哼了几句蹦蹦,回头看着文玉嘻嘻直笑。
文玉没搭理他,眼睛一直望着村子的方向,只觉得自己要是回了家,少跟这李十八接触,便不会再有什么闹心的事儿了……什么情啊爱啊稀罕不稀罕的,他完全可以统统放到一边去。
而李十八心里盘算的却是怎么把文玉拐上山。张老三虽然不老可也不年轻了,若是上山也能好好养老,山上这么多人呢,要是他去了,谁不得孝顺他?再想到以后跟秀才在山上好好过,又能打仗又能练兵的,日子也没得更好了。
一路前行,文玉听着李十八那已经走到山西的怪腔怪调,笑了笑,可这笑却并非他的本意,笑一下似乎比哭还难看了。
东北的冬天,风特别硬,刮在脸上跟刀子似的。文玉穿得挺多,头上还带着棉帽子,脖子上也弄了个围巾围着——这围巾还是金玉珍送的,他也觉得挺管用的,正好能把脸挡上,免得等到开春了,满脸的红,就跟去了趟藏区似的。
离着村子也不过五里地的时候,这天也晚了……可村子方向竟然火光冲天!
文玉一惊,跳下马车就要冲,李十八在后面一把抓住了他。
“放开!”
“你着什么急,我先去探探路!”李十八没放开他,甚至把他往回拽到扯上,“你这么着急干什么?”
“我能不急吗?”文玉气得又踹他,这回可不是没用力,那劲儿使的,就差把吃奶的力气使出来了。
“你等会儿!”李十八一手拽着他,一手牵着马,把马车赶到路边林子里,找了个比较隐蔽的地方拴上马,这才转过来看一直踢他的文玉,“等一会儿我陪你过去,别踹了,一会儿腿断了。”
“啥时候腿断了我咋不知道了?”文玉冷笑,转身就要往外走,李十八赶紧再把他拽住,省的真的有什么事儿这小子自己往枪口上撞。
可文玉哪儿听他的?
村子那边火光冲天,还能听到鸡飞狗跳的声音,也不知道是失火了还是怎么了,这一村子的人也没见着谁跑出来的,他能不怕能不担心?虽说跟村子里的人关系不是那么亲,可这半年来的相处下来,也是觉得大家都挺不错了,乡里乡亲也没人说对他怎么不好——人都是有相互性的,只除了那狼心狗肺的,人家对你好你也自然会回报人家。
文玉也是这样他就算有再多的毛病,可心是好的;再自私胆小,可义气是讲的;再脑子抽风,可智商也还在……他知道自己这么往回去冲肯定没什么好事儿等着他,可他不能眼看着村子出事儿。
“从这边走小路!”李十八指了指旁边一个杂草丛生的地方,“那儿有条小路可以直接进村子,走。”
看了他一眼,文玉没说啥,一矮身子,跟着他往杂草丛里钻。
虽然是冬天,但杂草丛也没说都没了,一般捡柴火也捡不到这里来,所以这边夏天没人的杂草梗也都还在,只不过颜色枯黄硬邦邦的措在那里,等到大雪压住过了一冬天,再开春的时候就化成了泥土。
现在,俩人就钻进了这一条全是乱草梗的小道上。
这条小路挺隐蔽的,路上还能看见什么虫啊蛇的尸体,要不是心里挂念着张老三,文玉只觉得自己都能叫出来——这月光扫在雪地上,一片惨白的,正好让这小路上的那些尸体也都看得清楚……脚下要是不注意,指不定还能踩着活的什么!
“现在是冬天,还好点儿。”李十八看了看他,眼睛里闪过一丝莫名的情绪,“快走吧。”
“哦。”文玉没说什么,他也知道自己选的这条道,李十八这是帮他,他要是再因为这路上不好走唧唧歪歪的,那就太不要脸了,这么一合计,心里也便稍微舒坦了点儿,地上那些死了的什么耗子还是蛇啊癞蛤蟆的,都变得不那么吓人了。
往前走了一段路,遇见个岔路口,李十八拽着文玉走了左边,再往前走,居然有个小地洞。
“这里,直通着村子中央那颗大槐树下面的那个小石台子那。”李十八小声对他说,死死抓住他的胳膊,,生怕他自己跑了。
“真的?”文玉虽然说是问话,可这语气却是肯定了李十八的话——李十八没必要骗他。
这地道挺干净,似乎常有人走动,不过走动的也只能是他们这些胡子,可不能是村民。至少文玉在村子里住了那么久也没听说这还有地道的。
走了一段路,见着前面有个楼梯样的东西,李十八就站下了,拖着文玉又上了楼梯……地道里一直没什么光亮,可上了楼梯,文玉就猛地闭上了眼——这火光这么亮,都快把他的眼睛给晃瞎了。
等眼睛不疼了,他才慢慢睁开眼,这才发现,原来这地道是在那大槐树底下的石台子里头的,而石台子下面的那些窟窿,正是地道往外查看的通风口,也能借着这个看清楚外面的情况。
外面,现在情况简直让文玉急得要直接跳出去杀人了!
几十个鬼子,端着枪,把村子里的人都赶到这村子中央的空地上来,那火光也是鬼子点燃的火把,明晃晃,照亮了半边天。
“你们,谁,是忠义堂的人——是抗联,对,谁是抗联的人?”鬼子大叫着,指着村长怒喊。
“我们就是老老实实的种庄稼的,没有抗联的人。”村长老迈,拄着拐杖,但人挺精神,胡子也留着一大把,“这里,都是种庄稼的老实人,没有抗联的。”
“不说实话。”鬼子“啪”地一下,给了村长一个耳光,“说!谁是忠义堂的人!?”
“没有忠义堂的人!”村长提高了声音,“那是水泊梁山,那是聚义厅,那是林冲武松鲁智深!”
“不说实话——”
☆、第六十五章 村葬
文玉瞪大了眼,嘴也张开就要喊了,可忽然之间他的所有声音都给李十八捂在了手心里。
“别出声!”李十八压低了声音。可文玉红着眼转过头去看他的时候,才发现他也是眼睛通红地瞪着鬼子的方向——几乎能看到他因为牙根死命咬着而鼓起的腮帮子。
文玉深吸一口气,再呼出去,再深吸……来回几次,才算是让自己勉强平静了下来,这方转过头去看村子那边发生的事情。
“你,不说实话——狡猾狡猾地!”鬼子又给了村长一个耳光,响亮的声音又让文玉几乎要跳出去跟鬼子拼命了!
老村长今年六十有八,在村子里算得上是高寿,哪儿受过这样的事情?何况老村长为人公正,做事正派,从来都是村子里最有威望,可以说是德高望重,鬼子如今这般,就是在给整个村子立规矩!
“你四处去问问,忠义堂到底是什么!”老村长直直地盯着鬼子,“我太平村几百年,未出过什么达官贵人富贾大商,但也是恪守仁坚守忠孝!”他手里的拐杖重重在地上跺了两下,“我老头子这一辈子,见过长毛子见过二鬼子见过大帅的兵也见过你们东洋鬼子!忠义堂——就冲他们忠义这俩字,我佩服他们!”
“老畜生!你找死!”鬼子哪里懂得什么“忠义堂”,又哪里懂得老人的这份忠义气节,只觉得老家伙不听他的,薄了他的面子,实在该死。
“太君,他就是个老杂碎,您犯不着跟他生气……老家伙脑子不清不楚的……”张老四急忙上前拦住了鬼子,“太君,这老家伙有病,您哪儿能跟他计较啊!看我不教训他!”说着,一巴掌就给老村长劈头盖脸的打了下来——他刚打了两下,那鬼子抬起枪把就往他脸上捶了一记,怒喝:“ばか!”
“太君!我……”张老四刚要说什么,就听老村长打断了他——
“我老头子活了六十有八,什么生死早就不在乎了,你杀了我,放了他们。”老村长往前挺了挺,他六十八岁的老身板瞬间挺直了。他的手指过身后的一群人,这些人都是他的村民,他守护了一辈子的亲人,到死,他也要守着他们护着他们,等下到阴曹地府去也有脸见他爹他娘……他的列祖列宗!
“哼哼。”鬼子走到老村长跟前,仔细打量着老人……似乎想从他的脸上看出来点儿什么,可是看了半天,鬼子失望了,他摇了摇头,回身拿起刚才用来捶张老四的那杆长枪,用力抡了起来——“咔嚓”一声,枪杆子打在头骨上的声音是那么的清脆,脆得让人心颤!
多少人瞬间就闭上了眼睛——可眼睛闭上了,看不见了,那声音却往耳朵里钻,好像一条条蠕动的毛虫麻麻地往人的心里拱,或者是一个个尖利的刀尖狠狠地往人心里扎……疼,还带着一种特别的酸涩跟恐惧。
“扑哧”!原本清脆的击打声已经变得闷闷的了,文玉一直闭着眼,他不敢睁开也不能睁开……眼睛上覆盖着一只手,他知道,李十八不想让他看见……可是……手,慢慢往上挪,按在李十八的手上,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攒足勇气,用力抓住了李十八的手往下拉。
这个动作,文玉做得很慢很慢,慢得都不像他了……他的手就抓住李十八的,用力抓着,似乎使尽了他平生所有的力气。
眼前,是什么样的情景?
也许就连过去看过的那些抗日片都没法体现一二……艺术加工过之后,真正的景象又怎么可能那么简单?可是眼前的血肉模糊,眼前的奄奄一息,眼前的疯狂得意……都让人无法忘记也不敢忘记!
老村长躺在地上,疼痛让他不由得蜷缩成一团,但始终是咬着牙没有叫出一声疼来……
“哟西!”鬼子冷笑,终于,把那把枪上装上了刺刀,让人把老村长拎起来——刺刀,刺穿了老村长的身体,一下又一下……
“……”文玉自己也咬紧了牙关,腮帮子鼓起多高,他抓着李十八的手疼得不行,也不知这疼痛是哪里来的……他要冲出去他要开枪——他要杀人!
就在这个时候,忽然听得一声高亢的蹦蹦,也不知是谁开的口,声音响亮,直透云霄——
“犹记得那一年四月十七,一声轰鸣铁轨上,翻了车也扯了鬼子皮!大帅他一命走了黄泉路,谁人再护我这万里黑土!?
“又是一年八月初七,又是铁轨上的祸事无端起,又是鬼子扯了皮,又是那瞎话冒出几句!
“我乡亲万万人连天叫苦!我万里黑土多无辜!我家乡有米有粮有牲畜!我姑娘十八正贤淑!来了那鬼子枪口硬,他进门就夺了口粮还不知足!谁家的姑娘敢出门谁家的媳妇敢把门出?!
“一条命来断,两条命来杀,东洋鬼子他无恶不作才是大实话!
“这世上常有人来讲,报应因果从不爽!他杀我初一我灭他十五,自有天理昭昭在胸膛!”
“だ、ま、れ!”那刚放下刺刀的鬼子大喊,旁边的鬼子也跟着附和,“是谁?拖出来!”
没有人动作。
只除了鬼子。
几个鬼子兵听了那当头的这么叫唤,忙过去抓人。那人还在继续唱,不断地唱,他的唱词一会儿一个样,一听便知道是现编出来的,可内容却大致相同。也因为大致相同的内容,鬼子的心也跟着惊了。
手握紧了,指甲陷在肉里也不觉得什么疼。文玉盯着眼前发生的一切……他这个时候甚至有种神智都抽离了身体的感觉……很害怕,害怕得要命!
他不是怕鬼子发现自己也不是怕自己丢了性命……而是……怕眼前这些人会再有人出事!
眼见得鬼子被杀,或者是自己亲手杀鬼子,这时候他怕,怕的是自己,怕自己疯了怕自己傻了也怕自己魔怔了……更怕那死了的鬼子化作厉鬼索命……即便是不信鬼神,也会产生这样的恐惧。
然而,恐惧的何止是文玉一个人。
李十八的呼吸明显地粗重了起来,文玉听到了那咚咚的心跳声,仿如擂鼓——或许有沙场上的枪炮声,正在他心中不断叫嚣!
老村长的尸体无声无息地倒在地上,他活了六十八岁,经历过两个朝代,见过大帅的军队,也听过老人讲那神龙的故事,还亲眼看见过长毛子跟东洋鬼子打架……他这一辈子,没经历过大富大贵,但仍然德高望重,他吃过苦也受过穷……他还有子孙延续他的那份忠孝节义!
村民之中,女人抱着孩子,男人护着女人,原本不忍的脸上爬满了恨意,这恨,让他们变得忽然好看了起来,火光冲天,映在这一张张满是仇恨的脸上,只有美,没有其他。
这一晚,文玉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度过的……李十八也不知道。
第二天,当火灭了,人死了,眼前的广场变成了一个大大的坟场的时候,两个人才慢慢挪了出来……一共上百号的人……只除了几个让张老四劝得算是“顺民”了的,其他人全都……文玉踉跄着跑过去跪在张老三的尸体身边……临死前,张老三还大骂张老四……可文玉听得出来,他是让他把能救的孩子都给救出去!
可文玉却不能接受这个……他不能接受!
张老三身上的那一枪是张老四亲手打的,张老四说了,他要给皇军做个最好最听话的狗,所以可以亲手打死自己哥哥,只要皇军乐意,他能培养出许许多多他这样的人……所以,那几家的孩子都被鬼子绑了交给了他……
文玉知道,他不能恨张老四。
不能恨!
一切……都是鬼子!
“要哭……就哭吧。”李十八跟在他身后,看他默然地在给张老三整理衣物……
先顺了顺他的头发,把脸露了出来,再慢慢用手抹掉脸上沾的灰土……灰土抹掉了,再擦手,擦了手,再开始弄衣服……文玉脱下自己身上的棉袄——这身衣服还是新做的,他穿着新的,可张老三却穿着这打了俩补丁的破棉袄……走的时候,还是穿身新衣服好……
一直,文玉一丁点儿眼泪都没掉,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只是给张老三换衣服,换了一身新棉袄,再整理整理,看看还缺了啥。
鬼子早就离开了。
人也杀了,他们还留着干嘛?
文玉把张老三的破袄子抖了抖,“啪嗒”一声,一封信掉了出来——这封信上没有署名也没有收件人,只是上面画了四道杠。
“这是?”李十八走了过去,文玉看了他一眼,打开了那封信——“朴金锭告密,藤田打算每个村子都屠一遍”——信的内容很短,但是内容却非常精彩。文玉眯起了眼睛,脑子里不断闪过关于朴金锭的那些事情——
是的,朴金锭跟藤田……有一腿?!对,他居然忘了这个细节!
李十八也猛然间想起来,这朴金锭就算不是手眼通天,可正因为她要跟金玉珍斗,知道的事情也不在少数!
“李十八。”文玉站起来,把那张纸团吧团吧,塞进嘴里。
“啥事儿?”
“教我……打枪,还有武功。”咽下去那张纸,文玉知道,张老四值得信任,而要报仇,也必须跟张老四一起——尽管他看起来那么的可恶可恨,尽管……他亲手杀了他的……爹,可是他也必须跟他合作,因为张老四是他叔,是他亲叔!
“好。”李十八点点头,把手放到他肩上,“还有?”
“没了。”文玉转过身去往家里走,“跟我回去拿铁锹,在这里挖个坑——万人坑!”
等他们拿着铁锹回来的时候,空地上已经聚集了不少人,这一个村子,躲过这一劫的都回来了,手里拿着铁锹,开始默默挖着……
“第一锹,挖的是,孩儿的心头肉啊……”哭坟的声音响起,那唱腔委婉,却带着说不出来的壮烈,“第二锹,挖的是,父母养儿恩!第三锹,挖的是,兄弟早栖身;第四锹,挖的是,我侄子早认门;第五锹,挖的是,地下再做好乡亲;第六锹,挖的是,我万人一条根;第七锹,挖的是,黑土祭鬼神;第八锹,挖的是,小民也有忠魂;第九锹,我挖的是,我挖到日黄昏!”
哭坟的人在哭,也在挖,冰天雪地里,黑土地也冻得硬邦邦的,可仍旧是被挖开了一个个坑,然后连成了一片……
“就葬在这儿……就葬在这!”文玉抱起张老三的尸体,轻轻放到坑里,然后,一个个人也都走到自己亲人的尸体身边把他们放了进去……没有亲人的,也有人过去,直到所有人尸体都安安静静地躺到那深坑里……
“我的那个乡亲啊……”哭坟的人又开始唱,跪在地上,两只手冻得通红,一把一把揪起旁边的黑土往坑里撒,“我的那个乡亲啊……你们死得冤啊死得屈啊……”
“他们的仇,不能不报……”李十八哑着嗓子,说。
忽然,一个汉子冲了过来,一拳头打在李十八的脸上,怒吼:“都是你!你不惹鬼子,他们会来招惹我们?!”
李十八没反抗,只是站在那里等着他再一次打自己……可那汉子的拳头却被文玉死死抓住了!
“老吴大叔,你别傻了!”文玉大喊,“就算没有人招惹鬼子,鬼子想杀人那也是没有理由的!你忘了皇姑屯?你忘了去年的八月初七——九一八?!”
☆、第六十六章 整顿
所有人都沉默了,他们看着李十八,沉默地看着他,眼睛里充满了仇恨与希望。
半天,杀猪的老吴放下了高高抬起的手臂,粗重的呼吸让他看起来有些狰狞。“李大当家,我……要上山。”他说。
这所谓的要上山,就是要入伙了,上山当土匪。
“对!我也要去!”又一个人叫着。
“我也去!”
“还有我!我也要去!”
“我!我也是!”
“我也去!算上我!”
一时间,不管是男女老幼,都争着在喊,那声音在这太平村里久久回荡,似乎连躺在土坑里的那些村民也在跟着一起喊着——“我也去……我也去!”
“上山打鬼子,我也去!”
“对!对!咱上山打鬼子去!”
那满脸的恨意化作满脸的希冀与企盼,他们求的原本就是好好过日子,现在日子过不下去了,那就端起枪跟他们干!
干死了拉到,干不死算是天照应!
俗话说,人不要命了还有啥好怕的!正因为这样,这时候,那满腔的仇恨也都化作了眼下的不要命。
李十八的目光扫过每个人的脸,一个又一个,他把这些人的表情看在眼里,也把这些人的愤怒跟仇恨记在心里……最后,他看向文玉,眼神定格在他脸上。
文玉没有什么表情,也没说什么话,但他一直站在李十八身边。
“好!乡亲们,咱们上山去!”忽然间就明白了文玉的意思,李十八大喊了一声,转过头去掏出怀里的匕首就在村中央最大的那棵老槐树上刻下了几个字——这几个字,他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在刻,刻得很深很深……
“太平村九十二村民合葬,全中国四万万人一心。”
管什么合辙押韵,管什么平仄相对,只要有这一腔报国情,有这满腔复仇意,一切都变得虚无缥缈了起来,只有真刀真枪地跟仇人干,这才是真格的!
李十八带着众人回到太平山上,这一天,正是阴历的冬月初六。
上了山上来,也不是谁都能端起枪就打仗的,何况,还有那个叫朴金锭的女人要收拾——既然她是鬼子的姘头,先拿她祭旗也是没什么错处。可是要逮住这娘们也不是什么容易的事儿,毕竟她够鬼,能神不知鬼不觉的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来,也不是白给的。
实际上这山寨上的几个人都忘了一点,这朴金锭再怎么说也是中国人,他们就算再不待见这女人也没往那最坏的地方去想,结果……偏偏就在这里栽了跟头。
栽了跟头,便要找回场子,那朴金锭的命不能不要,而鬼子,更是不能不杀。这一夜,仍是无眠,文玉一个人找了个梯子爬上了房顶,这样的天气,这样的时代,天是晴的,天生的星星也亮得吓人,那月亮更是能把地上的什么都照得清清楚楚的……可是,这样清亮亮的夜晚,又哪里有半点的清亮?
天是清亮的,但这人、心、事,却并不清亮。
朗朗乾坤,杀人放火的勾当,那鬼子干得叫一个得心应手!
文玉想念未来的时候,他曾经听说过很多乱七八糟的事情,又是什么国际公约又是什么土肥原贤二定下的这个法律那个法规……他以为这玩意真的有——对,是有,可是这些东西存在又能说明什么?
他忽然就想笑。他想嘲笑自己。那时候自己是多么的单纯啊,单纯到连几句骗人的话都相信!
什么国际公约什么法律法规,那些都是做样子给人看的玩意!鬼子,从来不讲这些——手里有枪的,怎么可能讲这些!
想明白了这些他才发现,“枪杆子里面出政权”才真的是名言警句,别的,都是虚的、假的、瞎编的!
“给。”一个纸包从旁边递了过来,文玉没转头也知道是李十八,他也没伸手接。
“吃的。”李十八顺便就坐到他身边,“你一天没吃东西了。”
“不止我一个。”文玉瞥了他一眼,显然对于这个指控并不觉得什么,何况,他也没见他吃什么。
“要打鬼子,就得吃,吃得多多的,身体棒棒的,就是用力气也能把那群小鼻子小眼小短腿的鬼子打出去。”李十八打开纸包,里面装着一只烧鸡,他撕下一只鸡腿,也没管文玉,自己就啃了起来——一大口咬下一块肉,那肉肯定已经凉了,在这冰天雪地的时候,也显然不那么可口,可他就好像吃什么山珍海味一样,瞅着就那么的香。
看着他吃了几口,文玉动了动嘴角,猛然伸手也撕下另一只鸡腿来大口大口啃了起来——说得没错,必须吃饱了,他得把自己养得好好的,他得让自己变得壮壮的,这样才有力气打鬼子,杀鬼子!
他要把鬼子一个个的都突突干净了!
两个人就像是比赛似的,你撕一块我撕一条的,不一会儿,那只鸡就剩下个骨头架子了。
这就对了。
“明天开始,你教我怎么打架——武功,还是怎么打枪,不是卡宾,是机关枪手枪……什么都教给我!”文玉一抹嘴,也不再斯斯文文的擦了,“还有他们。”
“行啊。”李十八点了点头。
“还有……”想了想,文玉又说,“咱不跟正规军比,可也不能太差,我那时候上学的时候还有过军训,就是训练怎么站军姿走走正步的……我想,每天也抽出两个小时,所有人都要训练……不站军姿,就训练怎么拼大刀,怎么打枪,走步……”
“大刀打枪我知道,走步……这个有什么用?”李十八直摇头。
“如果要赶上去追杀哪个鬼子小队了,一百号人出动,怎么走?”文玉斜着眼看他,“爱咋走咋走是吗?”
“你……你是说……”
“对。”点了点头,文玉翻着白眼根子,说,“还有,咱们人少,不能随随便便的就跟鬼子正面冲突,咱们打游击——游动作战,这个时候,要撤退就得有个一致的步调,不能让人掉队也不能让谁太快,落单就等于危险。”
“好小子!”李十八一把拍在文玉的肩上,“你怎么不早说?!”
是啊,怎么不早说?
文玉苦笑,他哪里是不早说,而是他根本在之前就没打算说——土匪而已,他也没指望他们能灭了这大石镇上的三千来号鬼子……可是,现在不一样了。
指望是一回事儿,要做是另一回事儿。
不过不管怎么说,这计划算是定下了,第二天天一大亮,李十八就宣布了几条新规矩——
“第一,每个人每天早上五点必须在这里集合,分成五组,进行训练!”李十八召集了所有人到山头上最空旷的地方,大声对他们喊,“训练到六点半,然后喝粥,做工,上午十点吃饭,一点开始训练,训练到三点——明不明白?!”
“明白。”
“明——白。”
“明白!”
回答的声音参差不齐,这有高有低又长又短的,李十八也没怎么在意,可文玉却给他使了个眼色,他只好再吼一嗓子——“明不明白?!”
“明白!”这回,算是声音齐了。
“咱们跟鬼子有仇的是要报仇,不是上山来享清福来了,现在有人说谁跟鬼子没什么仇恨,也不想跟鬼子打,怕要死的,现在就上秀才这儿来领钱,一人二十块银元的安家费,不带扒瞎的!”李十八指了指文玉,文玉举起手里的账簿来晃了晃。
这时候,话说到了这份儿上,人也做到了这份儿上,即使有人要走也是不好出来的,可文玉却不打算就这么晾着。他清了清嗓子,转过身对着所有人,大声喊:“你们现在不出来的,要是以后再想走,就是要受天罚的——这西南边的那大海礁上的手捧脚镣不是吃素的!现在站出来,还有机会,要是不站出来,以后发现临阵脱逃,知道正规军怎么处罚,咱就怎么处罚!”
“正规军咋个处罚?”大石头心里一阵不爽,但又想要跟这秀才杠一下,毕竟秀才连山上的人都不算,他也不知道这秀才咋就能上来说出这些话来。
“枪毙。”文玉看都没看他,“以后怎么训练也是有计划的,大堂里的桌子也要改造,所以再想走就等于是奸细,杀无赦。”
这人要是变了,那表情跟气质也都一下子转得让人无法接受,文玉这话一出口,倒把一直做胡子的大石头也给吓了一跳——明明还被杀了几个人吓破了胆的,忽然之间,张口闭口就是枪毙杀人了,这也……太吓人了不是!
然而文玉没给所有人慢慢接受他变化的机会——一夜之间长大的代价太大,大到让他几乎也都不认识自己了……
听了文玉说了这些,李十八点了点头,挥下手让所有人安静下来,说:“秀才以前在国外留学的时候,学过一些带兵打仗,文明话讲叫军事上的东西,所以这秀才以后就是咱们山上的军师了,这是我要说的第二点。”
紧接着,他又公布了第三点:“我要说的第三,就是咱们山上来了这么多人,住的地方就显得挤了,所以明天开始咱们得扩建——每个人都要动手干活,包括我在内,不过小石头、赖和尚,你们两个跟着秀才做点儿有用的东西,懂不懂?”
“还有村里过来的孙银匠跟周木匠,他也得跟着一起。”文玉知道,这做银匠的手艺都好,他这山上还有两台机床,要启动机床却得用上电,那周木匠就派的上用场了——他不指望一朝一夕就能跟鬼子对上,但也不想拖个十年八载!
“行,你安排。”李十八点了点头。
接下来,又说了一些关于山寨的事情,把人员再编好了组,每个人都登记造册,擅长什么不擅长什么也都做了记录,这才算是妥当,也折腾到了晌午。众人也错过了上午饭,个个饿着肚子,吃了这山寨上的第一顿饭菜——比起山下来,山上的伙食显然要好些,毕竟刚刚从藤田健二那里忽悠来了十车大米还十车的白面,还不算上那二十车的大白菜。
“哎,秀才,你这让咱们几个跟着你,干啥啊?”孙银匠捅了捅文玉的胳膊,低声问,周木匠也凑了过来。
“造枪炮。”文玉也不怕让人知道这个,毕竟知道的人也不少了,只除了跟他山上的太平村的乡亲们不知道。
“啥?真能?”孙银匠瞪大了眼睛。
“能。”文玉点了点头,“不止能,还能造更多的东西,让鬼子死无葬身之地。”
一听这话,周木匠整个人都激动了起来,狠命扒了两口饭,大口大口的往下吞,再看孙银匠,跟他的状况也差不多,两个人的眼圈都是红的。
“悠着点。”文玉看了他们一眼,“还得周老哥帮忙,先弄出个电来才行。”
“电?”周木匠一愣。
“我知道怎么弄,你能做出来我要的东西就行。”文玉点了点头,“周老哥的手艺好,我信得过你。”
“好……好!兄弟,你信得过我就行,你要啥样的东西,我一丝一毫都不带错的!”
“那我呢?”孙银匠一边儿可不干了,急忙问。
“孙老叔,你也别着急,你的活儿精细,得弄枪炮里面的零件儿,我给你画你得做出一模一样的,知道不?”
☆、第六十七章 取命
接下来的时间过得飞快。
由于这附近的海水是不冻的,所以文玉也想了几个招法来发电,一个就是利用潮汐,另一个就是利用波浪,再有就是利用海流,这三种,而波浪不稳定,也便直接剔除出去,再有就是烧煤。
既然要做,就不能一条上吊绳上吊死,否则一旦断电,那就真是无事可做了。
想破了脑壳,在海上造了两个发电的装置,又在后山上装上了烧煤的发电装置,又测试了五六天,这才算是放心了下来。
有了电,机床就能用了,再从镇上搞来些灯泡之类的东西,这山上的东西比起镇子上来,也方便了不少。
然而也因为这电出来了,山上也还闹出过不少笑话。第一天通了电安了电灯,那鬼剃头就用手去碰电门,差点儿没给电傻了,因为这,这鬼剃头还专门找上文玉,让他赔他那一脑袋刚长出来没多少的头发。
这边山上倒是做得热火朝天,那边山下也急忙找人接应上了,赵老黑便是在山下的接应人,而他这几天还就娶了个婆娘——正是他们救出来的那个叫绪芳的姑娘。那姑娘长得柔柔弱弱的,一看也是得体大方的人,说话办事儿更是得力。
“那个叫朴金锭的,不就是金大掌柜的四姨太?”绪芳转了转眼珠,笑道,“她老到我这儿买胭脂水粉,最近还定了上海的新货,要抓她还不容易?”
“着说容易也容易,说不容易也不容易。”李十八放下大茶碗,仔细打量了这赵老黑新找的房子——就在他原来租住的地方不远,为了这个,还特地挖了个地洞通了那个地道,又把那个地道给堵上了,只怕鬼子察觉。不然他们又怎么能神不知鬼不觉的进镇子?
“哪儿那么多容易不容易的,就在这等着,她一进来就把她抓住枪毙了不就完事儿了?”绪芳这些时日跟赵老黑学得也颇具女中豪杰巾帼英雄的风范,“那女人真是太可恨了,杀她一百次也是活该。”
“确实杀她一百次都不解恨。”文玉撇着嘴,他这次除了采购灯泡、文具之类的东西,还顺便买了些罐子,陶土做的瓦罐之类的东西,什么锅碗瓢盆的,都弄了一些,准备好好研究地雷怎么安排最合适。
要说做炸药,原来是用那种炮仗管子,这回就得来点儿更实际的。毕竟炮仗那种管子是装不了多少火药的,装多了,那管子也还真炸不开,所以换成瓦罐,许是更有意思些。
“那就这么定了,她明天就能过来,你们就把她堵在这里,宰了。”绪芳拍板就要定下来,赵老黑听得一边嘿嘿直笑。
“要是在这里动手,你们以后日子就要不好过了。”文玉摇了摇头,“咱们找个没人的时候收拾她,就在金家。”这么说着,他倒是想起了金玉珍来,真要下手,这姑娘可是一步好棋。
“你要怎么下手?”绪芳问。
“嫂子,你看我这胭脂怎么样?”说着,他总算是把自己当时背包里背到这个年代的那点儿化妆品都拿了出来——眼影、腮红、|乳液,一盒一罐的,放到绪芳面前。
带着亮粉的眼影,粉紫色的,要是抹在脸上可不得漂亮死了?绪芳眼睛直发光,拿起来用手指捻了捻,也够细,着色也挺均匀的。
“这玩意好,能卖个好价钱。”她放下眼影盒子,脸上倒是有点儿舍不得的样子。
“嫂子,你说把云母磨成粉加进你那些胭脂里,是不是也成这种了?”文玉手里捏着一块云母石,那上面五光十色的泛着光泽,也是晶亮亮的好看。
“这倒是个好主意!”绪芳直点头。
“然后,这加了云母的给我这个,你都卖给金玉珍。”文玉这是算计好了,只要金玉珍手上有这些胭脂,那朴金锭就肯定想要得到,她一过来要买,那就好办了。
“好。”绪芳满口答应了下来。
“不许卖给朴金锭,就只能给金玉珍。”文玉再次强调,他要把朴金锭引出来就得用让她自己上钩。
李十八一旁听得明白了,倒是觉得这秀才这么长时间,算是这军师没白当。
果然,这计策可行。朴金锭的一双眼睛死盯着金玉珍,而金玉珍脸上画了什么妆容,她也要研究几分,这天在前厅吃早饭,就见金玉珍这金家大小姐脸上红扑扑的还闪着金银光泽,给金大掌柜稀罕够呛,张嘴闭嘴就说自己闺女是个金银富贵命,顺便也把别的姑娘都埋汰了一番,只道自己这闺女是天上有地下无的,将来要是找女婿更得是人中龙凤。
其实朴金锭也就比金玉珍大不了几岁,虽然说是她姨娘,可平时也是四处撩人的主儿,这一听金大掌柜这么说,再想一想平时有哪个好小伙子也确实都围着金玉珍转悠——甚至她藤哥也是,这就让她气不打一处来了。
“好人家的闺女,谁脸上画得跟猴ρi股似的!”朴金锭放下筷子,哼哼两声。
“那姨娘可不是做了多少年的猴ρi股脸了?”金玉珍冷笑,“爹,我吃饱了。”
“出门啊?”金大掌柜也是没想着要说自己闺女,也是这个小老婆有点门路不好打骂,只能装作啥都不知道。
“嗯,绪芳家的胭脂又上新货了,我准备再买一盒。”金玉珍指了指脸颊,笑道。
“那敢情好,买,要多少买多少的。”金大掌柜呵呵笑着说,“爹啥都是你的,不差钱,买去。”
这金玉珍欢呼一声,就像个燕儿似的飞出了家门。可朴金锭听着算是记住了那胭脂铺子——她也在那买胭脂,咋级没见着那么好看的?这一下子,她就开始窝火了,心里憋气,就想着要把所有的胭脂都买到手,让金玉珍没得炫耀。
这么打定主意,那朴金锭自然就在金玉珍前脚离开了绪芳的胭脂铺子,后脚就进了铺子。
“快把最好的胭脂拿出来!”她拍着那柜台,恨不得撕扯绪芳两下才能舒心。
“那种胭脂都卖完了。”绪芳赔笑道。
“她怎么还买了?”
“那是最后一盒了。”
“我不管,你这儿要是没有那种带金银粉的胭脂,我今天……我就找人砸了你的店你信不信?”
“哎哟,我说朴大姑娘,金家大奶奶,您可不能这样啊,我们这也是小本经营,何况这胭脂没了也不是我不卖给您不是?”绪芳急忙讨好,“这胭脂啊,倒不是我一家的专营,实际上,这可是从国外进来的上等货色,说是……”她往外面瞟了一眼,看没人进来,又看了看旁边朴金锭的老妈子,见她没注意这儿什么事儿,才压低声音在朴金锭耳边说,“其实我这是从戏园子里的那个卖洋烟的手上倒腾来的,我估计他不能都给我,你去再问问?”
朴金锭一听这话,也就有了谱儿了,当下带着她身边伺候的老妈子就往戏园子去。
进了戏园子,那卖洋烟的还没来,但是这戏已经开场了,台上一个小生在那里跟一个女的唱着大西厢,那模样俊俏得让她心里直痒痒!
多久都见不到这么好看的小伙子了?!朴金锭磨磨唧唧的,让老妈子先去找找卖洋烟的,自己却转身往后台走去……
“呼啦”一声,只见一张口袋从天而降,只把这朴金锭从头罩到脚,再一个拐子,就让她昏了过去,一声喊都没来得及。
这人清醒着怎么都好弄,这人要是昏死过去,那真是死沉死沉。李十八一个人扛着这么个死沉死沉的玩意可就管不了其他了,所幸赖和尚带了人到地道口来接人,也顺便把那些东西一起都带回山上去了。
至于老妈子,怎么回来找失踪的四姨太,可就不是他们谁的事儿了……谁知道呢,这事儿跟谁都没关系不是?
这伙胡子把人就往山上一带,等到掌灯时分,才算给打开了那大麻布口袋,让朴金锭的脑袋露了出来。
“唉呀妈呀……这是……”朴金锭以为自己是遇到绑票了,结果睁开眼一看,傻在了当场。
“这是啥?”李十八坐在高高的大当家的那把金交椅上,明晃晃的火把映得他整个人都是红的,红得就像是血,从地狱里翻上来的血。
朴金锭没敢再说话,只是不断地摇头。她做了啥她自己心里清楚得很,正因为这个,她才害怕……别的她不知道,但跟金玉珍老斗来斗去的,也就知道了那个叫“君玉秀”的跟这哪个村子里有什么关系……所以她也就把这话告诉给了她藤哥……只是……她也没想到能死人啊!
实际上她是指望着藤哥能杀了那君玉秀的,也就死这么一个女人而已!
但后来听说……死了老鼻子人了……
朴金锭这就害怕了。她哪儿能不怕啊。
“这就怕了?”李十八冷笑。
朴金山抬起头来四下里看,旁边,都是被火把照得明晃晃的……那每个人的脸上都红彤彤的,就像是……就像是庙里的关公,就像是城隍庙里的判官……就像是……就像是从地府里爬出来索命的厉鬼!
“啊——”她尖叫起来。
“要打,要杀,要赶走鬼子——要报仇!”李十八大喊,下面的人附和。
“朴金锭,你身为我中华儿女,居然勾结鬼子,屠害同胞,你认罪不认罪?”李十八说完这话,赖和尚端上来一个托盘,上面拖着的是一把把的匕首。
“不……不!我没!我……我只是……”她想要反驳,却不知道该怎么反驳。手脚都被绑得死紧,她连爬一步都那么困难。
“我同胞死去,死不瞑目,朴金锭,我今天就用你的血,祭奠死去的乡亲,你服不服?”李十八捡起一把匕首。
“不——跟我没关系!”然而,这句话刚一出口,也正是她毙命的时候!那把匕首就如同长了眼睛一般,被掷出,直取她的哽嗓咽喉。
“把她的人头给藤田健二送去。”既然要真的打,就什么都不要怕,至少对于中国人来说,收拾一个人的女人那可比收拾这个人要让人难受得多。
文玉在一旁,心里不知道什么滋味。按理来说,这朴金锭的该死。可是……又觉得送个人头给藤田健二有点儿不怎么着调,但转念一想……就算不着调,也比那鬼子灭了人家全家要强一万倍。
☆、第六十八章 埋伏
藤田健二盯着眼前的那个木头匣子。
他死死盯着那个木头匣子里面的东西……一个圆的,黑乎乎的,血淋淋的……人头,是,这就是个人头——女人的头!
他认识这个女人,他当然认识这个女人……朴金锭,一个……跟他睡过的女人……现在,她的头在他面前,而曾经他喜欢过的带给他过欢愉的那副身体却不见了,找不到了……这是他所不能接受的情况!
他并不觉得这女人的死有什么难以接受,只是她的身体不见了,只剩下一颗头来……这对他来说无法容忍!虽然,他也不觉得一个女人的死对他来说有什么问题,可是只把头给他,就好像在提醒他,这个被他使用过的女人的身体到底有多肮脏。
藤田健二看不见自己的肮脏,却在臆想他曾经玩过的女人的肮脏,不得不说,这确实是个心理不怎么正常的男人。
正因为心理问题,他忽然觉得自己并不应该这样,他需要一个女人,一个干净的彻底的纯粹的女人……然后,让她来洗净他身上被沾染的那些污秽——是的,他渴望纯洁,他极其渴望纯洁……
“桂子ちゃん、金玉珍さんを呼んで来てくれないか。”(桂子,把金玉珍叫来吧。)走到桂子房间,他敲了敲门,在外面这样喊了一声。
不多时,桂子的门开了,她站在他面前,满脸的不解,问:“へえ?なんで?”(啊?为什么?)
“なんでもない。友達じゃないか。訪ねることは、普通なことやろう。”(没什么。不是你朋友吗?拜访而已,很普通。)藤田健二脸上没有任何变化,好像他真的只是在替自己妹妹着想。
桂子也没想太多,觉得大概是最近发生了很懂事情让她哥哥有了些许的变化。也不觉得这事情有什么不对,就敷衍了几句,并且定下了邀请金玉珍的时间。
藤田桂子怎么可能想到自己哥哥已经跟正常人不一样了——别说她想不到,就是井上隆也想不到。当井上隆听到这个事儿的时候,还以为藤田健二真的开始关心妹妹了呢,结果……
“哥哥,你不能这样!”桂子站在金玉珍身前挡住了他,“玉珍是我朋友!”她大声喊着,几乎用尽了这辈子所有的力气,一瞬间,那个温柔得比水还要柔软的女孩子就变成了一团火。
“桂子,你让开。”藤田健二眯着眼睛,他长得不算难看,身材也不错,可此刻却让人觉得丑陋不堪,就连他妹妹藤田桂子也觉得他此刻就像是一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什么朋友?”藤田健二冷笑,“她,不过是支那母猪,连人都不配——她居然敢拒绝!?”他瞪着眼睛,从枪套里拽出了枪,“让开,桂子,她藐视打日本皇军,该枪毙!”
“不!哥哥!不可以!”桂子冲过去握住他手中的枪管,这个时候,什么害怕什么恐惧都被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她想要救她的朋友,就这么简单。但藤田健二无论是力气还是手段都不是藤田桂子可以抗衡的。她被他一把推倒在地,那把枪,也对准了金玉珍。
“现在,给你两个选择。”藤田健二看着金玉珍,他已经在肖想一会儿自己能在她身体上发泄的感觉了,“去,躺下,脱掉衣服;或者,死。”
“你不能杀我。”金玉珍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默默地往后退,希望能找到什么东西挡在自己前面——桂子不算,她再一次爬起来挡到她前面,可是藤田健二的枪法即使不好,这么近的距离也不可能射不中,“我爹是金大拿,金大掌柜,你杀了我,他还会听你的话给你弄物资?”
从中国运送高档的物资去日本,这也是这些当兵的发财方式。
藤田健二缓缓放下手中的枪,眼前的金玉珍还在往后退,但是她的话却点醒了他。是的,他不能这样做,不能杀了她……他得利用她爸爸,他得赚钱,也得占领这个国家,所以,她更应该跟他站在一起。冷笑一声,他开口,道:“这样,金玉珍,我很喜欢你,或许你可以嫁给我?”
嫁给他?!
金玉珍知道这话说得并不真实。眼前这个鬼子军官并不打算真的娶她或者是什么,他打的什么主意她想不到,但她能确定的是,他只是想要糊弄她——或者是糊弄她爹。
“哥哥,如果你真的喜欢玉珍的话,请亲自上门提亲吧。”桂子跪在地上,伸出双手拦在了两个人中间,“我先送玉珍回去,她受够了惊吓。”
藤田健二没说话,手里还在摆弄那把枪。
桂子面对着她哥哥,手往后背,牵住了金玉珍的胳膊,两个人就像是贴在一起似的,慢慢挪向大门口,桂子就一直这么保持着正对着她哥哥的样子,生怕他一个反悔,再把枪举起来。
然而藤田健二仍旧没什么动作,只是摆弄那把枪,可是眼睛也慢慢地跟着这两个人转,一直到她们跑出了他的视线范围。
“养个妹妹不听话,这也真是太让人伤心了。”他这样调侃着自己,转身,离开了房间。
经过这么一吓,金玉珍可不敢再留在这大石镇了,她直奔绪芳的胭脂店而去,当天晚上就用地道跑出了大石镇——无论是省城还是关里,哪儿都好!那金大掌柜也知道闺女遇到的这些事儿,心里何止是着急,更是又悔又愧,对鬼子恨得叫一个牙根痒痒,恨不得自己手头上有枪炮就直接崩了那个藤田健二才叫快活——他也是四五十岁的人了,闺女刚刚长大,指望着自己招个养老女婿再有个跟自己姓的孙子给他传承香火,好好享受这人间最大的天伦之乐,结果就给藤田健二这么一闹,什么都搅黄了!
“妈了个巴子的!”金大掌柜一摔手里的玉球子,恨不得能活啃了藤田健二。然而金大掌柜身边也没什么得力的人,他也着急也上火,也想把这鬼子早点撵出去!
“掌柜的!”一直只是金大掌柜跟前给赶车的牛二驴子却在这时候开了腔,“要不,咱看看,能不能帮帮胡子?”
“帮胡子做啥?他们一年到头吃我三封的银元还不够?”
“掌柜的,听说那胡子也有抗日的,咱就找几个,再多给一封两封的,将来鬼子早点儿被撵出去,大小姐也早点儿回来啊。”牛二驴子这话说得入情入理,也把金大拿的心给说得活泛了。
但金大拿还是长了个心眼儿,没就这么轻易信他。反而冷笑,问:“你咋知道的?你见了啊?”
“可不是我见了!”牛二驴子一拍大腿,这话说得震山响,“大掌柜,你不知道太平村的事儿吧?”
“知道。”
“就那太平村的,剩下那么几十号人扯杆子上了山,现在说是挺像样的。”二驴子嘿嘿一笑,满脸的苦涩,“我二姑家不就住在太平村吗?结果……那天我家的那个破木板门就震天响啊,我打开一看,就是我表弟!那孩子才九岁!他爹妈——我二姑二姑夫都没了,就剩下这孩子,也不知道咋就跑出来了,哭得要死要活的……后来他就说要上山当胡子报仇……我才知道这么回事儿!”
这金大拿一听,也跟着这二驴子抹了抹眼泪花子,自己也想着要是女儿出事儿了他还真就不活了……再合计要是自己出事儿了,那闺女又该谁给做主……这么一想,他也觉得跟胡子办事儿未必靠谱。
“大掌柜的,咱不说别的,你就算是拿出钱来,鬼子又能说啥?反正那是你之前被吃大户给出去的!”二驴子这人粗但是心可不粗,想着的事儿也真是样样明白,“鬼子抓不住把柄,咱再没事儿装着给鬼子办事儿,还怕他拿咱开刀?”
这么一听,金大拿也觉得可行,也没告诉谁,就去自己屋里取了一个小盒子,盘算着怎么交给那胡子了。二驴子一看,也回家叫来了他表弟,让这孩子去联系李十八。
三天之后,一盒子的金条,就上了太平山。
眼下,这山上是要人有人要枪有枪,钱财不少粮食不差,人也越聚越多……可就在这时,南边的四郎山却传来了被灭的消息。
“好险!”李十八只拍胸脯,却那眼觑着文玉,伸手也抓住了他胳膊,心里这叫一个喜欢,“要不是你这之前警告我,这寨子里要是闹起来,未必就能比四郎山那四匹狼强上一星半点儿的。”
“现在倒是不怕这个。”文玉看了看这中间桌子上的沙盘,指着四郎山,说,“这里距离咱们太平山特别近,要是鬼子派人驻扎在这里,半夜偷袭就有地方了。”他挣了挣胳膊,可李十八还抓着,他没挣开,也就任由这么抓着了。
“鬼子能派人吗?”赵小狗在一旁看了半天,没看明白。
“能。”文玉点头,“鬼子又不是傻子,不是二五眼,他们肯定知道事儿跟咱们有关了,想一想咱们山上还是上不来人他们就该知道怎么回事儿。所以,他们下一步十有八九是在这里驻扎兵力——大石镇他最少留一千人,矿上也得有人,可这里不仅一个镁矿,还有铁矿跟煤矿……矿散人杂,就当是一个大矿二百号人——最少最少的,得有一千六百号鬼子不能动,剩下的就是铁路跟医院,咱再给减去二百号鬼子……所以,这四郎山上最多有一千二百人,这还是给他打的提前量,我估摸着,五百人最多。”
文玉这一番分析非常到位,也说得众人直点头,没有不信服的。
“那要是打四郎山的鬼子的话,你想怎么干?”李十八看了看两个山头的距离,再就是那石砬子的位置,心里也有了谱。
“还是地理优势。”文玉指了石砬子,说,“咱把这里弄成真埋伏圈,在这边再弄一堆地雷,你合计合计,鬼子得多痛苦。”
“那除了这个呢?”
“你自己想去!”文玉踹了他一脚,倒让他笑了起来,旁边的弟兄也觉得有趣,跟着一个劲儿傻笑。
“我倒说啊,就让鬼子有来无回!”小石头大声喊了一句,所有人都跟着大声喊了起来——“就让鬼子有来无回!”
☆、第六十九章 大战
后山的鬼子,真如文玉所说,不到五百号,分散开来还不知道哪儿是哪儿。要收拾他们,可以说是容易得赶上碾死一只蚂蚁了。
四郎山的地形,显然这些胡子要比鬼子熟悉得多,要打起游击来也容易得很。何况山里头会点儿武把式的也不在少数,只赖和尚一个就能收拾七八个鬼子了,要是再来个背后偷袭,哪儿容得上鬼子晃悠?
文玉也日日都操练手脚上的功夫,除了早晚出操,还让李十八教他武功——不过这不是一蹴而就的活儿,每天腿上绑着沙袋跳沙坑就足以让他什么两条腿打飘,走路都不稳当了。
这一天他刚刚跳完半天沙坑,又绕着练操的场地跑了十圈,整个人连饭都吃不下了就直接回到床上倒了下去,噗通一声,那叫一个响亮,要是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把火炕都砸了个坑出来。
“起来,吃点儿饭。”李十八见他没吃什么,拿了俩馒头走了进来,“快起来!”
“不!”文玉连翻身都觉得浑身都疼,索性就那么躺着耍赖,“不起来。”
“一会儿半夜饿了。”
“那也不起来!”两条腿疼得要死,连胳膊都举不起来,文玉一点儿不想动,就想着好好睡一觉,就是肚子再饿也没不比这肉疼让他难受。
李十八见他闹了脾气,也不好再说他,只好拿着馒头放到他手里,让他躺着吃,顺手拽来一个枕头给他枕着,也省的吃噎了杵着心口。
要打说李十八能这么细心那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只不过有的时候,有些事儿不用你去学,那就自然而然的会了的,比如这讨好心上人,要是个文弱书生来做,许就是甜言蜜语你侬我侬的,可李十八做来,也就是随手一个举动,这也就顶天儿了。
但是这一个举动也能暖人心,尤其是由着李十八这种粗人做起来的时候。
文玉有一搭没一搭的跟他说这话,慢慢撕着馒头放到嘴里细细咀嚼,虽然馒头干得难以下咽但至少也能让他填饱肚子,何况,这年头他就是想吃什么好的也吃不到。
“你出的计策真是挺有用的,昨个儿赖和尚带了大石头他们弄死了八九个鬼子,也得了不少的东西,只是要是他们发现了整合起来怎么办?”李十八也担心这个,毕竟几百个鬼子凑一起那就不怎么好对付了。
“桂子那边传话来了,说是藤田健二准备招兵,这事儿可不怎么简单,咱们趁着他们招兵之前,先去招人。”文玉想了想,说,“咱也不是土匪也不是胡子,咱是太平山抗日独立大队,咱不是南边儿的人也不是北边儿的人,咱是独立的。”说着,又把他自己的设想说了一遍,比如每个人每年固定发多少钱,比如要有严格的纪律,比如编队编号还得弄出个炮兵连来。
原本山上没有炮,是藤田健二给他们送了两门炮,其中一门让文玉给拆了,找出了造法来,再加上又有机床又有铁匠的,没几天就仿造了好几门,试验了一把还挺好用的,结果这李十八也就心里有了底。
除了这小钢炮,还根据这小钢炮的原理又造出了一排炮筒子的不知道叫什么炮,打的更远不说,一次打出六个炮弹去,文玉说这叫六射炮,六六大顺,打啥破啥。
吃完了两个馒头,李十八又让文玉支使出去端水,这叫一个不知道客气。可李十八却心里高兴得很,反正他是啥话都说了,这秀才不反对也不叫唤还支使他,那说明什么不就是赖和尚脑袋上的虱子——明摆着吗!
这边李十八高兴着,那边文玉心里也是反着一股劲儿。
实际上,这么久接触下来,文玉自己也不知道能不能接受李十八,但是他知道,要是现在就踹了李十八,那他还真找不到一个这么真心实意对他的人了,莫说是男是女,就说是猫是狗,也难找这么实诚的,但是,他心里自己过不去那道坎儿。
正因为过不去,他也就合计了,一切都等着报仇了再说,只要报了仇,他就跟李十八搭伙过了,要是报不了仇,那就一起死,下辈子再说。
他这心思,要是李十八知道了,非乐上天了不可,可李十八哪儿能知道这些?他也就没事儿自己偷着乐呵乐呵,没被撵就高兴得不得了。
这样的日子又过了几个月,眼见得山上的人越来越多,那被揪出的细作也开始越来越多……只不过这细作只要出现,每每就有人送信也就总能抓住,当然,也不能全都抓起来,毕竟还有的有其他用处。
开了春儿,这山上的兵也练得差不多了,文玉身上的功夫也稍微能看了,而山下的鬼子,也开始了最后的反扑。
有枪有炮有炸弹,这些都不算,文玉还出了个损招,让张老四跟井上隆把巴豆放到鬼子的锅里——就算井上隆是医生,可那巴豆也不是止泻药就能止住的,一般人舔两口就能拉得脱水,这鬼子打仗也吃这个苦,那儿还能得好?张老四是跟着鬼子跑的,他也不自己放里面放,专门让打水的那小伪军帮他——那小伪军正是太平村的几个被他救下来的孩子,心里恨死了鬼子,当然打水的时候就打了巴豆水,而井上隆就给他们作掩护。
“ばか!”井上隆大骂,但无计可施。
“这只是水土不服,严重的水土不服。”井上隆这样分析着,给张老四他们做掩护,“现在是春天,这个时候特别容易过敏。”
“以前也是这样?”藤田健二毕竟只是在去年春天的时候刚过来,并没有经历过这种事情。
“有的是有的不是。”井上隆说得模棱两可,“我去准备抗过敏的药物。”
井上隆下去了,但是藤田健二却知道,临阵出现特殊状况并不是什么好事……或许他应该先撤退?
然而,谁都没给藤田健二这个机会。
“噼里啪啦”,一阵枪声响起,太平山的土匪们单方面开打了。
这时候开战,一个是占着先机,先下手为强,再一个就是知道这边儿也都做好了准备,鬼子个个跑肚拉稀的还能端起来枪?
“什么事情?!”藤田健二被震天的炮声吓了一跳,脚下也一个不稳,差点摔倒。
“中佐,是太平山上的炮声!”张老四哭丧着脸哭喊了起来,“是炮声!这声儿我听过,是大炮!”
大炮?!
藤田健二伸手就给了张老四一个耳光,大骂他无知愚蠢找死,转过头抽出军刀就要结果了他。
“赦して!わたし、また役に立てますよ、太君!(原谅我!我还有用啊太君)”张老四急忙跪下大喊,“お願い...”他一边磕头一边大哭,还在不断地说自己的好处,那模样看着就好像多可怜似的。
见了他这幅模样,藤田健二也不打算再跟他说什么了,收回了军刀,命令:“冲!冲——杀了这群该死的土匪!冲——”
下面这群拉得两腿发软的鬼子兵没有办法,只能端起枪往前冲,他们只要攻上了山头,也就算是彻底拔出了藤田健二的眼中钉肉中刺。在顶头上司的压迫下,即使是死,他们也不能退缩。
此时在山上的独立大队算是在山上乐坏了。
几挂炮仗,再加上一堆土地雷,就造成了眼下的效果,那鬼子一往山上冲就是满地的地雷炸得他们个个飞天!
第一层先是长枪队,噼里啪啦的枪声在配上一左一右的炮仗,先把鬼子的针脚打乱。等鬼子往前面一冲,长枪队就往后撤,撤到第二层上,这第二层就是地雷阵!地雷阵那可不是什么容易过的,满地排的都是地雷,只要踩上一个雷,那就开始轰隆隆炸开来,前面一排炸完,你以为结束了?错!第一排的地雷炸了,第二排的地雷又炸了,第三排的再炸……这地雷完事儿就是钢炮的炮弹,轰隆隆的开始砸!
这样的火力,就是比起正规军也不差分毫。那藤田健二哪儿就那么容易被唬住,他只认为这是假的唬人的,毕竟……他自己的部队也未必有这么大的本事。
然而,火力大不大,可不是藤田健二说的算。
“轰隆”!
就见天上的颜色也变了,红彤彤的,藤田健二猛地一回头,却发现他这部队后面有人反水了!
“藤田贱人,别怪爷爷反水你!”张老四咬了咬牙,躲在一边的石窠子里,要命地扯掉了导火索,只见那炸药再一次炸了开来,轰隆一下,就把藤田健二留在后面做接应的那些鬼子炸上了天。
“天外飞仙啊!”那个负责拎水的小家伙也在一旁说,结果挨了张老四一巴掌,轻飘飘的,可也逗笑了张老四。
“四叔,这些天,你可算是见了笑模样了。”小家伙一旁呵呵笑着,“咱一起弄死小鬼子!”
☆、第七十章 大结局
文玉带着人在山后面盯着四郎山的鬼子,李十八带人在前面盯着藤田健二,就在这时,就听见轰天炸雷,藤田健二后面让人捅了一刀——有人反水了!这可是天大的好消息,只怕别人不知道似的,文玉这个乐呵啊,李十八也快活极了,命人狠狠地打。
自古以来,行军打仗讲究一个天时地利人和,而天时不如地利,地利又不如人和,这是长久以来的说法。眼下,太平山上的独立大队正是占了天时地利人和,三样,甚至就连枪炮也不比李十八差多少。何况,这手下的人,大都是受了鬼子欺负的,还有的家里只有他一个了,其他人都给鬼子祸害了的,也就不存那些私心了,只求着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当兵的不怕死,那才叫虎狼之师。
这藤田健二眼见着手底下的人越来越少,也有点儿着慌,想要撤退却不想后面有人把他的后路也给截断了——这回却是抗联的队伍,半点儿不掺假的。
山顶上的往下冲,山脚下的往上顶,就鬼子兵被夹在中间当了馅饼。
“嘿!小鬼子——兔崽子!”赖和尚也来劲儿了,端着机关枪就跳起来一阵突突,“爷爷让你们横,这回让你们死都不知道咋死的!”
还能不知道咋死的?被枪突突死的呗!
李十八嘿嘿一笑,又让小狗子去通知大石头,马上用上文军师的下个计划——这计划可不是什么鞭炮啊炸雷的,而是让鬼子好好再吃一把亏。毕竟鞭炮之类的,这鬼子上了一回当了,再来未必好使,还是换个新鲜玩法有意思。
那小狗子马上矮着身子跑到后山跟大石头说了,大石头冲着文玉点了点头,转身去办事儿。
却说这大石头带了十几个人,人人身上都穿着那防弹马甲,又弄了几个木头刻的假人,也穿着他们的衣服,还戴上了帽子,甚至胳膊腿儿的关节都能活动的,就为了来这么一次“草船借箭”。
果然,这边大石头带着人大喊着“冲啊——”、“跟小鬼子肉搏啊——”之类的话,身上穿着防弹马甲带着防弹帽子,再弄几个假人跟着,还有文军师给做的那些忽悠人的烟雾弹,再加上战场上人都慌了神儿了,只听得噼里啪啦的,一阵阵枪声,没多时候,这前面一小股的鬼子可就没了弹药了。
不过这招儿也不能多用,两次就算多了,第三次就没意思了。
大石头眼见着那两股小鬼子没了弹药,被绑上了山,心里别提多高兴了,这次,算是他立了大功了!
文玉见这招成了,又马上让小狗子带上他们平时锻炼的那十几个神枪手,专门往藤田健二身边打枪,别的一概不用管。
这又是一步险棋,但也是好棋——要怪就怪鬼子服装统一,哪个是官儿一看就看出来了,他们就不一样了,都是老百姓的衣服,打谁不打谁,鬼子哪儿能看得出来那么多!
果然,藤田健二身边的鬼子一会儿死一个一会儿死一个的,甚至对方的枪都能打到他脚边儿——这距离这么远,能打到他脚边儿的枪,绝不是一群土匪能拥有的!即使是他们部队里也没有这么好的枪……藤田健二往后退了两步,急忙从身边的副官手里抢来了望远镜。
通过望远镜,他看到的是一片密密麻麻的……枪口,还有钢炮……那么多,多得让人头晕!
实际上哪儿那么多的枪炮,大部分还都是半成品,也被文玉拿出来说是装门面了,其实就是吓唬藤田健二,不为别的,就为了能震慑住这鬼子头。而藤田健二因为上次跟他们交过手,再加上这一上来就弄了那个巴豆,又一连串的诡计阴谋的,也确实让他失去了平时的冷静。
然而,打仗的主帅失去了冷静就等于是失败了一大半。
眼下,藤田健二就是失败了一大半了。
后山的鬼子清理得差不多的时候,文玉就留着大小石头跟鬼剃头在这边,自己则往前面跑去——山下面还有人跟着一起打,他倒是不担心会不会胜利,只是担心这鬼子出什么损招。
“你咋过来了?”李十八眼见着一个熟悉的身影跑了过来,心里也打了个突儿,也不知是高兴还是担心,要知道这前面的火力可比后山猛多了,要是一个不小心伤了他这文秀才,那可不划算,“不是在后面吗?”
“后面鬼子都死绝了!”文玉瞥了他一眼,扯足了嗓门大喊,“後ろの倭奴がぜんぶころされ
た!(后面的鬼子都死绝了)”他这一喊,声音够大也够响亮,足以让对面的鬼子都心惊胆战了,何况,这些鬼子本来就吃了巴豆腿软着呢。
那边藤田健二一听这话,也早已气得不行,何况再听这声音还有点儿耳熟,急忙调了望远镜去看——这一看不打紧,他可真见着熟人了!那喊话的不是那个说怀了孩子的君玉秀还是哪个?!只可惜,人家不但没怀孩子还根本不可能怀孩子——他妈的那是个男人!
藤田健二这个气啊,差点儿没把鼻子气歪了,这一肚子的气就都憋着了,恨不得马上就能冲出去把对面那骗了他的俩土匪都抓起来枪毙一万次才能满意——管他能不能枪毙一万次,就是鞭尸也得让让鞭得舒坦了才行!
这人有的时候一股子邪火上来就不怕别的了,藤田健二就算是个鬼子,可这脾气也是有的,一时间再看手下枪支弹药也都快尽了,一咬牙一跺脚,丢了手里的枪抽出军刀来,大喊:“上刺刀,跟我拼刺刀!”
最高长官一说话,底下的个个都给自己的长枪装上了刺刀,那架势,也知道自己是有去无回了。
等的就是这个!
李十八抽出背上背着的大刀,这大刀足有二十斤重,能砍能劈,专剁鬼子的——他大喊一声:“走,跟我剁鬼子去!”
这一声,喝得兄弟们跟着一起喊了起来:“剁了鬼子!剁了鬼子!”
一时间,这声音震山响,比那枪炮声来得还要骇人。
再看时,就是短兵相接,比那枪炮对打来得还要震撼。
这一刀那一枪,这一斧子那一锤子,当啷啷几声,是碰着扎枪头子的那还算好,要是碰到肉了,就是扑哧一声,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再磕到骨头就听着卡嘣一声,那才叫一个清脆悦耳!
要说这动起了手了,那鬼子就不是这帮子土匪的对手了,毕竟虽然是正规军,可灵活上稍有不足,而这帮子土匪则不一样,他们打仗那是上去搂一卯子就跑,躲开了再上去捶,捶到了再跑,那身手灵活就不用说了,可手上功夫也不弱,只让鬼子兵气得哇哇大叫,可总是逮不到人。
文玉在山头上看着这一边倒的架势倒是高兴坏了,他转手也拿起了一把刀,跳了下去准备好好玩玩。
就在这时,只见藤田健二从口袋里抽出一把小手枪……
“小心!”文玉直接扑了过去正挡在李十八身前——“砰”!
“秀才!”李十八回手扔出一把飞刀直奔藤田健二而去!
咣当一声……文玉只觉得自己浑身上下哪儿都疼——他明明穿了防弹衣的!他奶奶的!怎么可能会疼?!
睁开眼,文玉傻了,他急忙闭上眼再睁开……再闭眼再睁开……真傻了!
这里是……病房?他左右看看,自己腿上还打着石膏,脑袋上还缠着绷带,旁边还上着监控……这怎么回事儿?!
“醒了!”忽然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大夫!大夫!醒了!我儿子他醒了!”
文玉微微扭转了头,正看见他妈妈肿着眼睛往病房门口跑……这里是ICU病房,房间里就两张床,对面那张上还没有人……他以为,自己回来了,应该还有人跟他一起的呢……结果,其实都是他做的一场梦吧?
闭了闭眼,文玉心口生疼,
“大夫,你瞧,他好了没?”文玉妈拉了值班医生来,小心翼翼地盯着自己儿子,生怕他醒过来只是她的幻觉。
“他早就没事儿了。”值班大夫看了看监控,“要不就撤了监控吧,他真没事儿了。之前一直不清醒是因为有轻微脑震荡,现在看来除了腿上的伤也没什么其他问题……”
“哦,没事儿就好……没事儿就好……”文玉妈点点头,但并不提出撤下监控或者是转到普通病房的事儿。她松了一口气坐到儿子身边,眼睛还是通红的。
“妈……我渴了。”文玉深呼吸了半天,才算捋顺了自己的心情,可是眼睛里发涩鼻子发酸,他也不想让他妈看见自己流泪的样子,只能提出这个要求,“我想喝可乐。”
“好,妈给你买去。”文玉妈点了点头,急忙拿了包往外走。
就这个时候,ICU病房的门被撞开了,一群人噼里啪啦的弄了一堆东西,然后把一个刚刚做完手术的家伙抬上了病床上了监护。
“你们一定要把他救回来!”一个穿着军装的老人站在病床边,严肃地跟医生说,“他是个英雄。”
“首长,放心好了,他已经脱离危险期了。”主治大夫连忙握住老人的手,满脸郑重地说,“他很快就会清醒了。”
这边几个人说着话,文玉的目光却已经被那躺着的人给吸引住了,胶着在他身上,再也移不开眼……这不就是……不就是李十八?!
该死的李十八!该死一万次的李十八!
他红了眼眶,急忙转过头去,再也不去想什么鬼子还是土匪的……
三天之后。
“秀才,这是什么?”李十八指着电视,乐得见牙不见眼。
“滚。”文玉瞪了他一眼,不打算给他再解释了。明明什么都知道,非要找他说一遍,这混人根本就是没事儿找事儿!
“再说说呗!”李十八呵呵一笑,他伸手拽了拽文玉手上的绳子——自从他清醒,就往文玉手上牵了根绳子,这可好,他闲着没事儿就拽两下,闹得不行。
“说个屁!”文玉把遥控器摔他身上,“你不是知道这些吗?再烦我,当心我踹你!”
“得了,这土匪当不了了,里子面子都没了!”李十八往下扯了扯嘴角,“早知道不跟你说我知道这些玩意儿了。”
“你不知道?”文玉挑了下眉毛,“你合计着啥呢你?啥都不知道你还不死了个屁的了,仔细摸电门!”
“我不摸电门,我就摸你,等我好了的!”
“滚!”真他妈憋气,居然在山上摔坏了腿,这还踹不了人了!文玉瞪大了眼睛,顺了床头一个苹果砸到李十八身上,反正也比这混人强,谁知道他怎么就成了当兵的,还成了保卫某岛的英雄,身上还挨了俩枪子儿!
真他奶奶的阴魂不散!
“滚不了。”李十八捡起苹果啃了一口,“你瞧,上辈子你跟我一起,这辈子我跟你一起,咱俩分不开。”
分不开……那就不分开吧!
文玉转过头,呵呵笑了。他还是个学生,可李十八都成了战斗英雄了,这可不行,指不定以后就让李十八在他头上作威作福了!这绝对不好使!他撇了撇嘴,把脸上的表情扯回去,瞧着一脸的不爽,这才转过头,瞪向李十八:“你就混吧你!”
“我又咋了?”
“没咋。”文玉磨了磨牙,“记住,以后你都得听我的!”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完结了,真是坑品太好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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