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时间的推移,黑孬家的景况也发生了一些变化。首先是他母亲,在旅店被转为正式工,一月二十一块钱的工资。他大哥也进开关厂做了工人。他家后院有个开关厂劳资科的人,因请他大哥做家具,他大哥趁闲,把他家的收音机马蹄表都修好了。他看大哥老实本分,做活又巧,便趁厂里招工,把黑孬的大哥招了进去。这一年,黑孬的大哥十九岁。一月十六块钱的工资。黑孬的母亲很高兴,在家燃了香,对空遥拜,说,老天开眼,遇到贵人了,多少年来,终于有人帮这个家了。他母亲象了了一桩心愿,甚至想到大哥工作以后,娶媳妇的事情。
黑孬的二哥,这时也离开了瞎子。但那瞎子念黑孬的二哥对他侍候的体贴周到,任劳任怨,想望黑孬的二哥以后还能侍候他,便把他的大姑娘,许给了他二哥。这姑娘与黑孬的二哥同岁,长的瓜子脸,眼睛又大又亮,皮肤也白,唯一的缺陷,张嘴笑时,两颗门牙有点大。他为了不让黑孬的二哥上山下乡,托人把黑孬的二哥安排进区中医院,做了名小医生。用跟他学的招数,专门为腰肩颈椎病的人按摩、拔火罐。黑红的小陶罐,用燃着的纸条往里一燎,照病人的肩背扣上,吸的紧紧的,几分钟后拔下来,丘起一坨圆溜溜的紫皮肉。二哥的月工资是十三块。大哥二哥都有了收入,家境和母亲的心情,都轻松许多。
但大哥,在黑孬的心中,是个最能吃苦受屈的人。他从小就承担着所有的家务,现在工作了,每天下班回来,还是把家务揽起。当时,黑孬家最重的一项家务就是挑水。他家的木桶,不知用什么木头做的,空桶就有二十斤,走半里地,到街道南头的水管那里,排队接水。一挑水有七八十斤。他大哥从小营养不良,身子又瘦又弱,一干重活就咳嗽。但他还是趁晚上回来,去挑三趟水,走走歇歇,把家里的水缸挑满。母亲对大哥的心疼,就是含在眼中的泪水,对大哥的奖赏,也是眼中的泪水。而一身旷力气的黑孬,每日除了吃,就是耍野、疯跑,一点没想过帮帮大哥。
那一日,黑孬放学后,在街上玩到天黑回家,一进门,见大哥在哭,母亲在一旁也流着眼泪。他问怎么回事?大哥哽咽着说:“没事。”母亲则让他别管,走开去。但大哥脸上两个红红的巴掌印,显然是遭人打了。母亲不让大哥告诉他,是怕他惹事。可越不让他知道,他越想知道。
几天后,他在门口遇到大哥的一个工友。他就住在黑孬家街对面的院子里,也是个老实人,叫宝民。对黑孬的询问,他并不在意,说:“你大哥受人欺负了!”
原来,大哥在厂里,老实勤快。加以曾做过木匠,干活有眼色,还麻利。他在组装车间,每天的工作就是装配拉线开关。圆圆的黑胶座上,用锣丝刀拧上铜片和弹簧,穿上绳子,就算做成一个。全车间,没人比他干的快,也没人比他的合格率高。有时,他还主动帮别人干,大家都喜欢他。
在他们厂里,还有个天不管地不惹的人,叫老扁。他个子不高,宽腰大肚,方方的脸堂,横眉竖眼。在厂里,从领导到工人,都知道他姐姐是全市有名的三十六大兄弟中老大的女人。那三十六大兄弟,个个都是不怕死的勇士蛮汉。黑孬小时候曾见过他们在街上的一次*,举着“毛主席万岁”的标语,打着“文攻武卫”的旗帜,三十六个兄弟,光膀祼腿,腰间扎着红绸带,有人掂刀,有人拿棍,有人扛着机关枪,还有人拎着十八磅的大铁锤。那阵势,谁惹上了,非被弄成肉酱。这三十六大的魁首,就叫大魁,白净脸皮,戴副近视镜,看上文秀,行事却粗野,有犯他的,抄家打人,甚至把人弄失踪的都有。一出马,三十六人,浩浩荡荡,自成了威风凛凛、呵气成云的人物。有这样的姐夫做靠山,老扁这病猫也成了吃人虎。人们基于对大魁的忌惮,对老扁自然也遇事敬让,而经人一让,他便窜高三分,渐渐地,就张狂起来,身边也聚起些以他为尊的朋友。
他在厂里,吊儿郞当,什么活都不好好干,领导就安排他送水。每天把锅炉房烧开的水,接到送水车的大铁桶里,上午,往各车间送一趟,下午,再送一趟;活轻,又随便。闲时,他就到处串,专去女工多的地方,吹牛聊天献殷勤,讨女人的喜欢。遇上对眼的,还要去吊膀,搭不上也不恼,只图一时心快。是以,他每日悠来荡去,干活的工人,都羡慕他这份闲差。厂里也任其自由,只要他按时往各车间送水,不跟领导捣蛋,乐得让他清闲。
他喜欢的一个女工,也在组装车间,那女工长的虽不漂亮,但是耐看。黑黑的,小鼻子小眼小嘴巴,说话柔声细语,身上天天都抹着花露水,香气袭人。老扁跟她对上眼,便常来找她,在她面前逞能卖乖,显他与众不同的作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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