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百货楼,是五几年苏联跟中国友好时,帮助援建的。全市就这里的厕所,是冲水并分位带门的。老贼找个空位进去,亮出手中的东西:一叠十元钞票,一指半厚(后来知道,总共八百);还有个桃形红绸首饰盒,里面装着一条黄灿灿的金项链,一对金耳环和一个金戒指。一下有这么多财物,老贼想,回去编个什么谎,告诉妻子呢?拾的?人家给的?但他的手没有歇着,一边麻利地把宽脚裤腿掖到袜脖里去,一边把金首饰从裤腰丢进去,一边又把那一沓钱抖散,分别往两个裤腿里塞。他这样做,却不知今日他命犯煞星,旁边厕位上蹲着个“老便”,听到那边有钱的声音,出于习惯,隔着板缝一打眼,见个人正把一沓钱往裤腰里掖。职业的敏感性,使他认定,这应是个刚得手的小偷。于是,他也不解手了,束上腰带,过去扭住老贼,就给铐上了。老贼还想分辩,那老便说:“看你就不是东西,有话到局里说去。”
将军阵前死,瓦罐井上破。老贼出道以来,就这样失手了!
假如旁边厕位蹲的不是个老便,假如他不上厕所“洗钱”,事情又会怎样?但事已至此,他除了怪运气不好,还能怪什么呢?
从被老便戴上手铐那一刻起,他便与家失去了联系,而这一去——他这个在偷界名声响亮、不曾进过监狱的老贼,公安终于将其擒获。八百块钱,还有金首饰,这在当时都属于盗窃数额巨大,再加上以前的积案,他被判刑十年!
来到监狱,不管干多累的活,吃多糟糕的饭,老贼都不搁在心里。他一心只牵挂和想念那怀孕的妻子。被判刑时,公安曾去通知他的家属,给他的回话是,家中无人,不知他妻子去了哪里。
他后悔那天下手,甚至后悔这一生怎会学做贼?他恨,咬自己的手,把头往墙上撞。绝望时,还吃牙膏皮,想结束生命。在医院,医生从他的胃里取出了牙膏皮,但为防止他自杀,给他穿上了紧身衣。过了好长一段时间,他的情绪才稳定下来。但每天他都在心里问:妻子去了哪里?生了孩子没有?是男?是女?她一个人怎么过?是回了农村老家,还是又找了男人?家有一个小偷坐监的人,她在人前怎样抬头呢?她会恨自己吗?
他默默地计算着日子,渴望着早日出狱。可是熬了四年,还剩六年刑期时,他再熬不住了,决定越狱。
他从未想过跳墙逃跑,不说大墙上的电网是否有电,仅监舍和管理区与大墙之间空旷的隔离地带,白天有人,有岗哨,晚上有探照灯,巡逻哨,还有狗,别说近不了那大墙,就是靠近了,又怎么爬上去呢?
老贼早看好了厕所旁边的污井。那下面的东西,不能吃,不能喝,流到哪里去了?这污井应是唯一通向外界的、没人把守的通道。
有一天,监狱搞卫生大扫除,他趁人不注意,掀开那污井盖,跳了进去,在屎尿混着伙房以及各处汇起的污水里,他忍着臭气,顺着水流向前爬。当能看到光了,那光,虽只一点点,却象磁石吸着他。他满怀希望地爬了过去,到了阴沟的尽头,却吃惊地发现,那水泥砌的四四方方的排污口,竟立着两道铁栅栏!那栅栏,就砌在水泥墙里。他幻想能把那铁栅栏抝断,但肉体在钢铁面前,是那么软弱无力。他使劲摇着那纹丝不动的铁栅栏,望着阴沟外面灿烂的阳光,绝望而痛苦地嘶喊着,哭了。
很快,由犯人和狱警组成的搜索队,找到了他。他被关半年禁闭,另外加刑两年!
真是得不偿失,痛,痛,痛呀!十年监,坐了四年,竟还有八年!
既然越狱不成,又被关了禁闭!在集训队,经历了半年的让人不生不死的孤独和寂寞,他决定活下去!活到出狱,他要见他的妻子和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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