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烈铮这时是真的吃了一惊:“诶?所有人不都是这样的么?总是记得别人对自己的伤害折磨,念念不忘,不是每时每刻都在让自己一遍又一遍难受吗?”
舒云扬眉:“想真正放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太难!”
楚烈铮脑中闪过一幕幕血腥的景象,那个青衫磊落、面容冷酷的男人,纵然隔着千山万水,还能让他一想起就咬牙切齿,浑身发颤。
然而,下一刻,他又记起了另一位魔宗旧人,不,不止一位,是整整十六个哥哥姐姐……魔宗十六堂主,虽对外杀伐果断,对他却温柔体贴,极尽呵护之事。
他于是反驳道:“一个人伤害我,却有更多的人还在关心我,帮着我。这世界毕竟还是好人多的。所以为了这么多的好人,我也要努力做个好人,抹平那些因为极少数恶人而造成的伤心和痛苦——不对么?”
“对,你说的很对。”舒云笑得很开心,“哎——我真的很想知道,你判断一个人是好人还是坏人的标准是什么?你眼里的世界似乎很是有趣啊。”
楚烈铮想了想,道:“好人……其实,每一个灵魂都养着一个好人吧。除非一个人没有了灵魂,否则,世上没有真正的坏人。”
他趴在舒云的书桌上,微微舒展开眉宇,眼睛弯弯:“世界?世界太大,我可不清楚。但在我走过看过经历过的天下里,我知道人间有很多很多温暖,也有不少的冷漠凄凉。世道不公,把无来由的罪孽让无辜的人来承担。可若每个人都忿忿不平,诅咒苍天,诅咒命运,那么,谁也活不下去!面对这样的命运,我们必须要学会微笑,还要教那些暂时还没有学会的人也学会,对了,有些人因为各种各样的事情抛弃了笑容,我们也应该帮他们重拾对生活的希望,让他们重新笑起来……”
随着他慢慢剖析心声,舒云渐渐收敛起笑容,脸色变得凝重起来。
他蓦然发现,眼前瘦瘦小小的男孩儿是在讲述他的人生哲理,那是他看遍了黑暗残暴后依然未曾偏邪的人生感悟。
这是一种好像——好像叫做“悲天悯人”的情怀!
最重要的是,他才十五岁。
“如同味道一样,谁都喜欢甜丝丝的滋味,但是很明显,酸、辣、咸、苦,别的味道还有很多很多。”楚烈铮难得开口,一开口就止不住,“生活中何尝不亦如是?甜,让我们期盼,欢喜,互相依存,和睦融融;苦,让我们彼此伤害,彼此独立,刺激我们,鞭策我们,同时也刺痛我们≡然要感谢给我们温暖的人,也不妨谢谢给了我们伤害的人。他让我们清醒地知道了自己的存在,能够知黑守白,成为拥有完整灵魂的‘人’。
“世界是什么样子?世人孰好孰坏?
“世界就是我眼中的样子,我眼里的样子。这个人就是这个人,我心里的这个人。
“衡量的天平是说不出来的。师兄你问得差了。”
他扬起脸,目光柔和,语气既恭恭敬敬,又分毫不让。
舒云噗嗤一声喷笑了出来:“天啊……谁教你的?”
楚烈铮一呆,略带羞涩地挠挠鼻子:“我胡说的。师兄可别笑我。”
“怎么会笑你呢……对了,”舒云忽然搁下茶杯,正色问了一句,“你有什么理想么?”
楚烈铮一怔,慢慢垂下眼睫,好像不太好意思:“有啊。我想……天下……以苦辅甜……嗯,我想去创造‘甜’!”
舒云完全呆住。
这理想……
该说是立志高远呢,还是——
“愚蠢。”
楚烈铮吓了一大跳,急急忙忙回头。
门口二师姐一手抱着剑,一手揉着眉心,正好笑地看着他。
练完剑后的柳随月一身白色劲装,头发在身后编成许多根辫子,单独在右耳上戴了一枚桃红色的月牙形耳坠,眼角淡然高傲又风情万种地挑起,嫣然一笑,满室生辉。
被她这么一说一看一笑,楚烈铮瞬间脸红到耳朵根,几乎当时就想挖个洞钻下去。
“师妹说得对,是很蠢呢。”
——偏生大师兄这时候还要补上一刀!
楚烈铮在两位戏谑的目光下,连想死的心都有了。
柳随月悠悠然走过来,把剑往桌子上一拍,弯下腰,在他耳边轻呵一口气:
“但是……我很喜欢。”
楚烈铮身子一抖,碰翻了舒云放在旁边的茶杯。
“师姐!”他大叫一声,揉着那只火辣辣的耳朵,心脏从来没有跳得如此欢快过。血液凶狠地撞击着血管,他差点就以为蛊蝶苏醒了。
舒云看着一地的碎瓷片,恼火地瞪了一眼柳随月,没好气地说道:“我不喜欢。”
柳随月朗声大笑起来,伸手去揉楚烈铮的头发——因为他不束发,导致很多人都热衷于把他头发弄乱:
“你喜不喜欢有什么打紧?我喜欢就够了。是不是,小师弟?”
楚烈铮乖乖点头,也跟着笑。
门口秦湛追着柳随月跑进来,正撞见这一幕。
楚烈铮的笑容凝滞在脸上。
那一刻,看着二师兄眼中一闪而逝的恨意,他感觉到有什么东西,绷的一声——断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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