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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十九章

曲沉香一路循着柳家僻静的院子长廊往前头走,寻常这时候小家伙比较喜欢往前头热闹处溜达,嬷嬷虽然几次告诫了不许往前头人多的地方凑,可是孩子总是喜欢热闹的,这话也就当是耳旁风,趁人不备就会钻到前头去。

主楼前人来人往,沉香四下看了看,没见着小家伙胖乎乎的身影,正要往回转,便看到柳细君由大姐姨娘陪着走了过来,看到沉香,问道:“沉香姑娘怎么往前头来了?”

虽然第一次见面俩个人不太愉快,不过这些日子大家也是相安无事的,对方客气,沉香也没必要刻意冷淡,便道:“团儿又乱跑,我正找她呢!”

柳细君闻言笑道:“刚才还见着这小祖宗呢,大概在西面院子里!”她朝西面指了指:“也不知道又埋淘什么蚂蚁窝呢,叫她都不应。”

这时候前头帮闲马六叫道:“昝江汪爷来啦,大小姐见客!”柳细君闻言道:“我这还要忙,不扰你了!”说着便和沉香点了头,自顾自往里头走。

沉香无意瞥了眼,看到马六陪着个身形熟悉的人走过来,眼风扫过去,心下突然咯噔了下,立刻低了头。

那身影形态潇洒,三十上下的脸盘眉宇间带着一股子温和儒雅,脸不熟悉,眼神却不可忘,儒雅中透着犀利,平静无波里深邃而不可测。

她从来认人喜欢看眼睛,除非对方挖了眼珠子,否则,再变,那眼睛却是无法更改的。

这个人是她不愿意再碰到的又一个,她不动声­色­的往后头又退了退,可是她背对着阁楼,对方正是要往里走,眼看着对方被马六陪着往她这边走过来,她只得低垂着头加快脚步和对方擦肩而过。

只见得那一双脚没做停留的跟着前头和她交错,又渐渐远去,她略略往后看了看那背影,仿佛见他又停了下来,不由又是一惊,赶紧头也不回的往柳细君指的方向走去。

离开热闹的前门大院,每个门户间有过道长廊,中间栽种着些奇花异草,假山池塘,沉香心思有点乱,慌不迭走了一会,总算平静了下来,这才抬头看了看,她沿着西面院子穿过来,这个方向是以前柳栖栖院子,如今没人住有些荒凉,夜里头也没点灯,更是一片暗沉。

前头有个人影在晃动,她细细一看,不正是柳团儿那滴溜滚圆的身子?

只是小家伙弓着腰,一副贼兮兮的样子,也不知道再张望什么,要不是她身上穿着粉白锦缎袍子,反着前头廊子下照过来的灯光,一时还真看不到她。

想来这小家伙又淘气了,她夜里头的游戏是没事总喜欢躲在角落里头吓唬院子里的人,院子里不少人被她吓唬过,于是她也放轻了手脚悄然走近小家伙背后,刚要伸手去拍小家伙的背,突然听到假山前头有人压低了声音道:“你还敢来见我,知道我差点被你害死么,混账东西!”

沉香皱了下眉,缩回了手,打量这处地方,几株篱笆绕着竹林闲散的扎在院子里,一片假山立着遮挡住了前头的视线,里头竹林细琐而茂密,黑魆魆的看不清详细,只听到里头又有人道:“嗨嗨,公子,这您可是错怪我了,小的这不正是照着您的吩咐给找的人么,我怎么会知道这伙人里头有真的海寇?你这把什么都往我这一推,可有些不地道哟!”

沉香肯定这声音她听到过,那一夜在船上和刀疤男人说话的可不正是这个声音。

那发怒的声音又道:“放你妈屁,本公子让你找些混混,你他妈给招来真海寇,我功没领到,他妈还被训斥了一顿,如今守备总兵连日整顿沿江巡防,哥威风了又没事训斥我,你给我找的什么人!”

“哎哟我的小公子,你小声些,还真怕人不知道么,这要是让人听到了你就真脱不了­干­系了,呵呵,我这可是为你好,这信可是在我这,闹出去到时候你也是脱不了­干­系的!这要是让人知道了,你家这名声可就毁了!”

“名声,嘿,他妈名声值多少价!”那发怒的声音突然沉静下来,发出冷冷的嘲笑,带着一股子怨毒:“你闹出去,这家完了就完了,少他妈那么多规矩!”

“哟,小公子,你这是憋什么气呢气­性­那么大,好歹你现在可是顶着苏家少爷名头,你家名声臭了你也捞不到好吧!”

“你以为我现在就捞得到好?那个家谁管过我好不好,现如今还比不上一个道听途说来的小杂种,你今晚上给我把那老家伙做了,不然真让他接了人回去谁他妈都别过日子了!”

这时候小家伙大概是蹲久了累了,身子一动要站起来,可是脚下踩了什么东西一滑,那胖乎乎的身子立刻摇晃着往后载倒过来,沉香赶紧伸出手去一把抱住了她,这也把团儿生生吓了一跳,仰天倒在沉香怀里猛看到是沉香,脸­色­一喜,张开口:“沉……!”

沉香双手托着她来不及去堵她的嘴巴,就听到里头有人喝了一声:“谁!”

沉香一惊,顺势挽住团儿胳膊立刻拔脚就跑,竹林里头有个人哗啦啦将竹林扫开一片,看到沉香小小身影托着个胖乎乎的孩子慌忙的往前头灯火通明处跑。

“还不快追,该死的让人看到了你我吃不了兜着走!”后头又紧跟着出来一个,咬牙切齿的催促前头那个,前头那个停顿了下,拔脚就追。

沉香看准了往灯火明亮处跑,想着跑进人堆里对方便拿她们没法子了,只是她身手根基不足,又拖了个小油瓶,虽然反应快比对方早走了几步,却到底脚程慢,跌跌撞撞跑了几步,只听到而后头凉风一激,Сhā着她耳边便劈了过来。

她就势一个大弯弓,身子像泥鳅一般团起,一只空着的手摸上发髻抽出一枚簪子紧握在手,那后头追赶而来的人已经近在身后一巴掌朝她背后捞了过来,她脚步一错,跟着往后一靠,对方没想到她会不进反退,还没反应过来,右腰眼一阵麻疼,嗤一声不得不停了下来去捂伤口,沉香扯着团儿就跑,小团儿这时候开始害怕起来,一路跑一路拐:“姐姐,姐姐!”

沉香顾不得扶抱,跑出去没几步,一眼扫到右边有一处拐角,咬着牙将她往右一推,低喝:“别出声!”随即又站定了脚步,看着对方又已经朝自己逼近,这才拔脚往另一头跑去。

那人影顿了顿,还是往沉香这边追了过来。

院子里回廊曲折,眼看着前方热闹处就在眼前,却一时跑不到,几处假山和篱笆花墙点缀着,也阻挡在前方光亮之处,脑后头凉风又至,沉香一闪身避过,不得已咬着牙越过低矮的栏杆一头栽进这片林子里,哗啦啦一声之后等再要回身发觉已经被困在了一片林子里头,这地方突然变得诡异起来,不论她往左,还是往右,只闯出去几步,便撞上了个竹竿子被顶了回来。

她正着急,就听到前头悉悉索索一下子又一个声音撞进来,再来便是利器出鞘的声音,哗啦一声前头半遮掩住天的竹竿子倒了一片。

沉香一惊,脖子一缩往后头退,一下子又撞在个竹竿上头顺势便蹲了下来。

“别躲了,我看到你了,乖乖出来,不然让我抓到了有你好受的!”来人­阴­测测的在半暗不明中冷森森传过来,接着又是嗖的一声,一片竹叶哗啦啦散了一地。

沉香咬住下­唇­,尽力绵长自己的呼吸,在一呼一吸间几乎是不见波澜,那种龟吸似的呼吸可以让她整个人都隐逸在和四周环境同步的气场里,让她几乎算得上隐身。

她知道对方只是在虚张声势,也知道这个地方有些诡异似乎是一个阵图,足可以暂时阻挡住对方发现自己,但是自己也一时出不去,这几乎是个僵局,不远处就是人来人往的热闹,时不时传来一声声笑语,只仅仅数丈之隔,她却在生死一线间。

就在这个时候,前头突然喧闹起来,灯火交杂着人影朝这个方向涌了过来,渐渐照亮了这里,她隐约看到一把闪着寒光的刀就在自己鼻尖几寸处。

“沉香姐姐,沉香姐姐!”柳团儿的声音突然冒了出来,那刀光一闪,往后头缩了缩,一双脚随之退进了竹林里头。

沉香当机立断,猛一下子站起身来,拨开挡住自己的竹竿子一下子跳了出去,亟亟往光亮处扑,前头恰好一处栏杆,她手一搭­干­脆利落跨过栏杆,然后猛得就撞进了个人怀里。

对方被沉香一撞,却没被动摇分毫,只是撑住沉香的手臂阻拦住她的去势:“柳香橼今日倒是热闹,喊打喊杀的这是闹得那一出?小丫头你又跑什么呢?呵呵!”

沉香下意识一抬头,正看到一双深邃黑沉的眼。

她一惊,没出声,越过来人肩膀看到他身后站着的柳细君,她正看着自己,眼神有些闪烁不定,闻言却是一笑,袅袅走上来道:“哟,这是怎么了,团儿刚才在那里大喊大叫的搅得客人们兴致,你这又差点冲撞了汪爷了还不快道歉?”

那人闻言低头看了看沉香,笑道:“小姑娘,你叫沉香?”

沉香憋着一口气,上不得下不得,眼珠子转了转,低下头趁势看了眼后头,那一处竹林暗沉沉一片寂静。

“小姑娘,咱们好像挺有缘!”正当沉香注意后头的时候,耳边突然冒出一句话,热乎乎的气骤然呼在她耳边,冷不丁激起她耳边一片­鸡­皮疙瘩。

沉香头下意识往后扬了扬,避开凑近了她耳旁的那个人,瞪视着对方那一双深渊般的眼睛,依然还是那般如海一样浩淼,如风暴前夕一般聚敛着危险的漩涡,然而此刻,平静的波面带着一丝调侃,如同春风拂过水面荡涤起一圈涟漪。

“别告诉我你没认出来,小丫头,好久不见,你眼神还是那么有趣。”对方明亮的眼睛里倒影着沉香小小的身影,连带倒影着小姑娘那张如同小兽一般充满了警惕和敌意的神情,又泛起一抹微笑。

风淡云轻,却又高深难测。

“哟,这是怎么了,汪爷?您认识这位姑娘不成?”一旁的柳细君看着沉香和男子莫名的沉默,不由问道。

正文 第四十回

汪爷闻言转头看了看柳细君,她捂着嘴巧笑嫣然的道:“不过汪爷,这位姑娘只是在这里头­干­活的,可不是我家姐妹,您可行行好,莫拉着小姑娘不放,小心吓着人家!”

说完走了过来不着痕迹地从对方手里挽过沉香的手臂,又对沉香道:“你这丫头真是鲁莽,怎么路不好好走乱闯,快和汪爷道个歉,团儿在那里头乱嚷嚷,搅得大家都出来看,这是怎么了?”

沉香瞥了眼她,又看了眼那个汪爷,低下头讷讷道:“请先生恕罪,小女子鲁莽!”

“姐姐姐姐,你没事吧!”团儿挤开众人,呼哧呼哧跑过来抱住沉香:“坏人,坏人跑了没?”

“团儿,又胡闹腾,小心嬷嬷责罚你!”柳细君轻声斥责了下柳团儿,又对那汪爷道:“汪爷您别见怪,这娃娃平日就不消停,嬷嬷也说了多少回了就是不知改,累您受惊了,没事了没事了,咱回去继续吧,一会细君陪你喝个大三元!”

汪爷轻轻一笑,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这孩子倒也可爱,没曾想我几日不来,柳香橼这般热闹了,什么时候你家嬷嬷连这般小孩子都要,又是从哪家买来的,这可有些损德。”

“唷,汪爷你这说的是什么话,我四嬷是这般人么!”柳四嬷从后头扭着胖乎乎的身躯一摇三摆的过来,挥了挥手里头的香帕子,朝那汪爷面上一甩:“汪爷,你难得来怎么是来损老身的?老身哪会做损德悖理的事?这娃子可不是讨人,是老身远房老妹子家托我照看几日,过些日子人家安顿了自然会来接人,您老可别想岔了呀!”

汪爷眉头一挑,“哦,那倒是在下唐突了,说这柳香橼远近闻名也不该这般,不过嚒,说起买人,我这来蒙州一向没什么人照顾,倒也不是很方便,你这个丫头我看着挺伶俐,要不,您老出个价,我买下了如何?”他指了指一旁的沉香,笑眯眯道。

柳四嬷哦了声,显出几分诧异来:“汪爷这是抽那阵子邪风了不成,往日咱多少闺女要给您铺床你都嫌麻烦,怎么如今倒看上个­干­杂货的丫头了?这可是老身荣幸哦,难得汪爷您能够看重老身的人。”

“妈妈这可是愿意了?”汪爷倒也不在乎柳四嬷的调侃,继续笑眯眯问道。

柳四嬷扭了扭身子往沉香这一站,捞起她下巴作势左右看了看,沉吟了下:“汪爷,其实老身是看不出您这喜好,不过既然您喜欢,老身倒也没什么不可以的,长福,去,把这丫头身契拿来!”

她身后跟着的一个老帮闲上来道:“嬷嬷,您糊涂了,这孩子是教坊司寄放着让你□好了往府里头安置的,回头官府问起来咱怕是难交代的!”

柳四嬷一拍额头,恍然:“瞧我这记­性­,老了老了就是不中用,汪爷,对不住,这丫头不是老身的人做不得主,您老要是真喜欢,明儿个我去替你问问这里州府的教坊司,看让不让卖人如何?”

汪爷将手里头一柄折扇敲了敲手心,考虑了会道:“民不与官争,这既然是官差衙门里的人,不好开口,可惜了这般佳人,遗憾遗憾!”

柳四嬷捂嘴一乐:“想不到汪爷还是个怜香惜玉的主,怎么不见您多疼疼咱细君?”说着眼风一扫,看了眼柳细君,柳细君早会意上来轻轻搀住了汪爷道:“汪爷,您刚才那杯酒可还没罚完呢,要不咱们继续去?”

汪爷啪啪拍打了两下手里头的折扇:“也罢了,天­色­不早,这些日子我上火,大夫让多清淡,少饮酒,来看看细君便足矣,等歇息过了再来吧!”

说完朝柳四嬷拱了拱手,临走又瞥了眼沉香,看她低着头只用脑门心对着自己,不由咧嘴一笑,眼神灼灼,却什么也没说,由帮闲马六陪着往外头送。

眼看送走了客人,柳四嬷又对着一旁围着的几个姨娘大姐们冷喝声道:“还围着这­干­什么,统统给老娘下去­干­活,谁都不许乱嚼舌根,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众人一哄而散。

一等清静了,柳四嬷伸手拉过柳团儿道:“我的祖宗,你倒是会给惹事,回头收拾你,快去洗漱洗漱,一会有客人要见你,乖乖的不准再闹听到没?”

柳团儿到底小,本是好玩看有人鬼鬼祟祟在院子里便以为是哪个­干­活的在玩呢,听了会话又没弄懂咋回事,却隐约明白这不是什么好事情,被沉香拉着就跑,后面有人追赶着吓坏了她,沉香把她推进岔道,还好她机灵,眼看着有人追着沉香去了,自己便溜去前头大喊大叫,引得楼里头不少人出来看热闹,她又说不清楚怎么回事,好在那个汪爷脾气好,人家以为她胡闹,他倒肯过来看看。

她潜意识里虽然还不懂怎么回事,却也明白自己闯了祸了,乖乖不做声,被柳四嬷叫了个跟在身后的帮闲抱了下去。

等送走团儿,只剩下曲沉香,柳细君,还有跟着柳四嬷的巧姐和一个老帮闲。

柳四嬷挥挥手,巧姐提溜着个气死风灯往长廊口子上走了几步站定了望风,那老帮闲则往廊子下林子里来回找了会才朝柳四嬷摇了摇头,守在了里头,柳四嬷这才走近了柳细君不由分说扬起一巴掌啪甩了过去。

柳细君猝不及防,捂着脸想叫不敢叫,只低低唤了一声:“妈!”

柳四嬷冷冷道:“别叫我妈,看你­干­的糊涂事,公子爷若是知道了怕是连你小命都别想保得住!”

柳细君颇有些委屈道:“妈妈我又没做什么,您糊涂了?”

柳四嬷一声冷笑:“细君,别和我耍心眼,你那点道行连我都瞒不过,何况公子爷?今晚吩咐过你­干­什么的?西头那边公子特意让空出来好让人以为那里清静,再三嘱咐过不许别人去,团儿和沉香怎么会出现在那里?你昏头了敢那团儿做文章,让公子爷知道了你我都吃不了兜着走,你是不是觉着栖栖那教训不够你看?”

柳细君低头不语,柳四嬷再次冷笑:“你别和我来个一推三五六,一会公子爷来了你自己和他交代便是,妈我老了,管不动你了,你翅膀硬了自己飞吧!”

柳细君身子一震,腿一软搭住柳四嬷的手臂开始抽泣:“妈妈,女儿错了,女儿一时糊涂,您可别不管我,求你了!”

柳四嬷看了眼一旁不做声的曲沉香,又瞥了眼跪在脚底下哭得梨花带雨的女儿,半晌轻轻叹了口气,到底是自己教导了这些年的,也不忍心就这么毁了,只能说是一时猪油蒙心吧。

她对沉香道:“今晚之事,说起来你是受害者,你说该如何吧!”

曲沉香一直没开口,只是冷冷旁观着,直到此刻,方才抬起头,眼珠子扫过,倒映着远处风灯里跃动的火苗,绰绰不绝,从看到柳细君起,她便明白了,自己被人算计了,这也是她大意,一时被那个汪爷的出现而乱了下方寸,才没细想,到底也是自己安逸太久才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

换以前,她早该死几回了。

柳四嬷在她面前这么做,又何尝不是在维护柳细君,她没有隐瞒柳细君所为,也是在提醒自己的疏忽,她自然也没理由去那个公子面前嚼舌根,说到底她也没顾好团儿。

“今晚之事,不过是个意外,我本就没有话要说,嬷嬷何须多言?”人情她不是不会做,卖柳四嬷一个面子对自己并没有坏处,不过前提是她主动,而非被动。

柳四嬷显然对沉香的通透有些诧异,不过很快笑了下:“怪不得公子赏识你,倒是老身我多虑了。既然如此,咱们就当啥事都没有吧,好了细君,你还不下去洗洗脸,客人还等着呢,哭哭啼啼让人看出来找死啊!”

柳细君赶紧收了泪,擦了擦眼角忙不迭告辞,临走又瞥了眼沉香,只是夜­色­昏沉沉的,灯光不亮,也没法子看清那眼神。

沉香并不在意她心里头如何想,这个女人真要她对付易如反掌,倒是今晚听到的实情令她担心,这场杀身之祸算是摆脱了么?

“一会你也去换身­干­净的,和团儿一起来我的屋子,有位客人要见团儿,你陪着来,什么话都不要说,明白么?”看她不出声,柳四嬷也摸不准这总是不大多话的小姑娘心思,就像摸不准自家那位公子爷一般,反正她也没心思琢磨,今晚公子吩咐的事则必须办好。

沉香回过神来诺诺应了,柳四嬷又让老帮闲陪着她回房。

沉香刚走近休息的院子,便听到团儿屋里头哇啦啦的叫唤,然后一下子开了门窜了出来,一边道:“不要不要,我不要你给我换衣服!”

沉香一伸手接住了撞出来的小­肉­团,一边抬头看去,刚才被柳四嬷吩咐着抱着小家伙回来的老头子挠着头有些为难的看着她,道:“唉,小梅今儿个发烧,这小祖宗不肯让我给换衣服,一会嬷嬷就来叫人了,怎么办!”

“姐姐姐姐,你给我换,我才不要这个臭老头给我换衣服!”柳团儿抱住了沉香道。

一旁那不做声的老帮闲道:“那就麻烦沉香姑娘吧,快些,客人要到了!”

沉香倒也没什么意见,拉了下家伙手便进了屋,这回团儿倒是配合,伸着胳膊做了个投降状,等着沉香剥落她身上衣衫。

沉香莞尔一笑,随手拿了准备好了的褂子要给她换上,一搭后背全是汗,皱了下眉头:“怎么出了那么多汗,我给你擦擦吧,仔细一会着凉!”

团儿喔了声,也不反抗,正觉着身上黏糊着呢,­干­脆扭着身子连亵衣亵裤一块退了­干­净。

沉香去屋里绞了水,拿着帕子出来,真看到小家伙光着ρi股朝她乐,她也回了一笑,只是眼光往下一移,一时又愣住了。

小家伙刺溜溜对着自己,那身上独有的特征就那么一览无余。

她不是傻瓜,这娃那分明两档间本不该有个属于女娃子的物件,就那么堂而皇之对着自己。

小家伙自然没心没肺正高兴的光着膀子甩汗,那一只小鸟欢快的跟着一起蹦跶,丝毫没在意自己有什么不妥。

正自发愣,外头催道:“好了没姑娘?快些吧,嬷嬷该等急了!”

正文 第四十一回

第四十一回

沉香被外头催促声一震,这才反应过来,赶紧上来给­肉­呼呼的小家伙擦了身,麻利的换上­干­净衣服,拉着小手出来。

老帮闲也没多话,领着二人穿过热闹的来往人群,上了柳香橼主楼三楼右首第一间,门口写着天香阁的牌子,老头在头前敲了敲门,听里头吩咐一声“进来”,便弓着背将门一推,示意两个孩子自己进去,又将门呼啦一声关了。

沉香挽着团儿小手进了里头转过一个巨大的红花木云母贝琉璃面海兽图八扇屏风,便是一个宽敞的大厅堂,正首墙面一副金碧山水画下一方供案,正中一个大圆桌上摆放着­精­致的香果糕点,和用彩漆戗金方盘托着一套雪绽盘盏儿茶具,左右两边各有一个高背椅子,下首还有两排矮凳,搭着灰鼠皮椅搭各有一个脚踏。

一个长髯锦袍,头戴四方高冠的中年男子坐在上首,柳嬷嬷在右手边第一个位置上陪坐着,当俩个孩子走进来的时候,对方正持着银杏叶茶勺搅着手里头的梅子卤瓜仁茶低头细品,闻声抬起了头来看过来。

柳四嬷也望过来,一边笑着招手:“团儿来啦,来,还不快来给老大官人请安!”

团儿有些怕生,缩在沉香后头不动,探出个圆溜溜的脑袋好奇张望,却并不照着柳四嬷说的做,倒是那男子一脸平静中隐约透着丝激动,一下子放下了茶盅,盯着团儿又看柳四嬷:“这,这就是?这便是我那失散了的孙儿不成!?”

沉香斜睨了眼背后的小家伙,他还是一副愣愣的样子,忽闪着大眼睛水汪汪没什么表情,倒是柳四嬷一脸潸然,拿着帕子掖了掖眼角,道:“老参军可不是么,当年兵荒马乱的老身一个人也没什么办法,抱着小主子只好在逃难人堆里往城外头涌,后来等海寇退了几日才敢抱着小主子回了城,可惜再也找不到我家夫人了。”

那男子颇有些怨声:“你这婆子也是,为何就不到府邸来,若是让老夫人知道有个嫡重孙子又怎么会任由他这般流落出去?”

柳四嬷显得有些为难道:“老大官人那,您说的容易,当日老身这一身狼狈,什么符信都没有,贸然上门怕是让人误会坑骗的,我家夫人虽是小门小户,却也一惯对下人多有教训,老身不能污了我家小姐的名头。”

柳四嬷话语里头似乎略带了丝嘲讽,那男子看似温敦的脸上掠过一抹尴尬,看着团儿又道:“孩子过来吧,让老夫好好看看,依稀见着仿佛就是我儿样子呢!”

柳四嬷站起了身来,从沉香身后拉过团儿,搂着她走近了那男子,指着对方对团儿道:“团儿,乖,这是你祖父,要懂规矩,还不快叫人?”

团儿似懂非懂,却很乖巧的喊了声:“祖父好!”

男子眼中立刻激动起来,一把拉过了团儿搂住,颇有些感慨:“是,确实是一个模子刻得一般,好团儿,你太­奶­­奶­可把你给盼回家了!”

柳团儿被那男子抱在怀里颇有些不自在,难过的挣扎了下,嘴里头喊了几声:“嬷嬷!”

柳四嬷没应,他便又喊:“姐姐,沉香姐姐,呜呜!”

沉香看了眼憋红了脸蛋不舒服的柳团儿,水汪汪睁着眼朝她求救,上前几步道:“这位先生,团儿刚出了一身汗,小心别弄污了您的衣襟。”

对方哦了声,倒也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不经意瞥了眼沉香,眼神闪了闪,却只是把小家伙松开,团儿立刻推开那人怀抱扑进沉香怀里,惶然看着男子。

那男子又细细看了看柳团儿,对柳四嬷道:“难为嬷嬷你将这孩子养的如此康健,只是为何这般模样打扮,看着倒像个女娃子?”

“团儿就是女孩子呀!”柳团儿这句话听懂了,Сhā口道。

那男子皱了下眉,柳四嬷赶紧道:“嗨哟,老大官人你恐怕不知道吧,老身不得已开了这家院子,这地方龙蛇混杂的,若是平白养个男娃子岂不让人起疑?安全起见,老身不得已将孩子错了个­性­别养着,头些年还请永福寺庙里头田福师父给看过了,说是合该如此倒错着养到六岁,日后才能够平安无事后福无穷,所以这么着便一直养到今日,看来大师说得也没错,今日大老爷您就来了,日后小少爷也该有个好日子过了!”

那男子捋了捋胡须,点头:“嗯,田福大师的话自然是没错的,既这么着,那便麻烦嬷嬷和这孩子说清楚些,过几日我便派人来接人,到时候可要弄明白了,不然老太太那儿看着不好。”

柳四嬷连连点头:“这自然,团儿还小,我这说道几日便该明白,回头再在府里头调教几日,他一惯聪慧,老人家一定会喜欢的。”

男子听了颇觉满意,又看了回团儿,小家伙依然缩在沉香怀里头看着自己,眼里头有些陌生和疏离,想来是这么些年都没见过自己陌生着,又不禁触动了往日一些记忆,那一双何其相似的眸子里,曾经也是这般疏离和骄傲。

他心下略叹,世事轮回,莫要再重蹈覆辙才好。

眼神又瞥过沉香,在这小丫头身上流连了一会,那一点点疑惑不知为何越来越大,正要开口,那柳四嬷却道:“老大官人,今夜到底晚了,这孩子睡得早,白天淘气了许久这会子也该累了,不如让他去歇息吧,您这日后有得看孙儿不是?”

被柳四嬷打断思绪,那男子想了想,点头:“也是,一会还得赶回去向母亲大人回话,这几日还要蒙嬷嬷看顾几日,嬷嬷这些年也是功劳不小,老夫自会一并向母亲回禀,日后定有重谢。”

面对男子傲然又施舍般得语气,柳四嬷恍若未闻,只是笑眯眯应道:“嗨哟,老身这点微末功劳自然没必要放在心上,应该的,这些日子孩子在这里定能照顾好,您和老太太放心!”

男子点头,神­色­却有些凝重:“这事乃是我苏家一桩家事,嬷嬷这地方到底不是光彩的,还请嬷嬷日后莫再提起孩子在这里头的事情,当然,最好这就派些嘴巴紧实的,我不想听到闲言碎语。这照顾人的活,可要更加妥帖些。”

说完他又看了看沉香,柳四嬷似早明白他话里头的意思,应道:“老大官人您放心,老身这些年活下来又怎么会不懂规矩,团儿身边都是妥帖的人,这孩子您看可不是稳重的?她是老身去下头村里无意看中的,家里头只有个卧病的老母,身子骨弱,听说外地来的带着个孩子可不容易,她从小便懂得持家,我看着行事沉稳,便让她来照顾团儿,这些日子可是很得我意的!”

“哦,这孩子母亲叫什么?”男子似无意问道。

柳四嬷转向沉香道:“沉香,老爷问你话呢,令堂是何名字啊?”

曲沉香扫了眼俩个人:“家母姓薛?”

“嗯?她何方人士?”男子又问。

“曲州安阳。”沉香再答,男子闻言沉默了下去,摸着胡子不知道想什么,柳四嬷这笑道:“好了,团儿也困了,和老爷道了安你带孩子下去吧。”

“沉香姐姐,祖父是­干­什么的?”回了房间柳团儿一边由着沉香给她脱衣裳一边问道。

“祖父就是爹爹的爹,咱们家里头常叫阿爷的!”沉香耐­性­解释,一边给团儿准备热水洗澡,小家伙刚才只是擦了□上黏糊糊的,不洗澡怕是睡不好,柳团儿歪着脑袋想了会,又问:“那爹爹又是­干­什么的?”

沉香看了眼小家伙好奇又懵懂的脸蛋,道:“爹爹便是生团儿的人哪,团儿要有娘亲,有爹爹才能到这个世上来,爹爹自然也有他的爹爹和娘亲,大家伙都是这么一个个来到这个世界上的,懂了么?”

柳团儿似懂非懂,浸在水里头将俩个小肥手托着粉嘟嘟腮帮子撑在木桶边缘认真的思考了一会儿,又道:“哦,明白了,就好像姐姐和姐夫一般是不是?哦,还有花花和天天,他们也是在一起才有小仔仔的,阿虎姐姐说花花和天天就是仔仔的爹爹和娘哟?”

花花和天天是两只猫,院子里­干­粗活的人不知道哪里捡来的养在院子里捉老鼠的,前些日子生了一窝小仔,惹得团儿开心了好几日。

沉香笑了下,点头:“团儿真聪明!”

柳团儿得了赞扬不由有些得意,又道:“那是不是只要是爹爹和娘亲都会生宝宝出来呢?”

“一般是的。”

“唔,那以后团儿也要生宝宝么?肚子大大的然后宝宝就会出来了么?”柳团儿看过母猫花花鼓着肚子好些日子生了小猫,自然也这般想自己,便撮了撮自己那­肉­呼呼鼓的小肚子,思考:“可是团儿还没找到爹爹呀,肚子也好大了呢,会不是生娃娃呢!”

沉香嘴角抽了下,这般童趣的话以往她可真没听到过,随即笑道:“团儿要生宝宝可得等大了些,小孩子不能生,而且你也生不了!”

“啊,为什么?”柳团儿问。

沉香给小家伙擦­干­净身子一边道:“好了别问了,你大了便知道了!”

“不嘛,人家要问,姐姐你告诉我,为什么团儿生不了?”小孩子好奇心被勾起来自然不会这般轻易放弃,被沉香用大软巾裹着安置在床上也不肯进被窝光着身子扭:“告诉我嘛,为什么呀,你不说团儿就不睡!”

沉香被闹烦了,随口道:“因为你是个男生,因为你有个小鸟,日后你可以让别人生,自己却是生不来的!”

“啊?”团儿没听明白,还要再问,屋里头烛火突然无风自动了下,随即便灭了,团儿打了个哈欠,喃喃嘟囔:“团儿要生宝宝?为什么不能生?”

过了会,便没了声息,沉香瞄了眼呼吸平稳的柳团儿,不动声­色­的将手里头湿漉漉的帕子挂在洗漱盆架上,走了几步,在屋子正中站住了。

仿佛安静的等待,恭顺而冷静。

正文 第四十二回

第四十二回

嗤一声,在黑暗中不经意冒出一丝笑声来:“小丫头,你懂得好像不少啊?”

屋子里有风悄然刮过,然后一道黑影披沥着窗外银锐晶莹的月­色­突然出现在了屋里,背着月光,迷离晕出一圈幻惑的光芒,只感觉的到那高挑修长的影子里有一双犀利的眼熠熠生辉盯着自己。

沉香默然对着那双笼罩着自己的眼,不退,不动,不惊,不扰。

凌风铎暗暗赞叹了一声,撩起袍子在屋子中的椅子上坐下来,支起胳膊托住下巴,又借着月­色­继续打量月­色­下这头耐人寻味的小兽。

很乖,很听话,骨子里却又充满了不屈。

只是不知道原来有时候她也会有这般童趣的一面,隔着窗户居高临下他看着有了一会了,小家伙­祼­着身子和沉香闹腾那么些场景,看得他有些怪怪的感觉,这丫头不会害羞么?

又是令人意外的反应。

不过也好,也省了他费心思解释,这还有大用场呢。

沉香感受的到面上压过来的那一抹无所遁形般得视线,这个人总是很懂得心理战术,背离着夜­色­里头盯着人看,绝对能让人受不了。

“小丫头,我问你,你懂得这些谁教你的?”凌风铎收敛了□边那股子赫人的气势,状似无意的问道。

沉香淡然看着面前突然变得有些慵懒的男子,这种时候看上去似乎这个人毫无威胁­性­,月光慢慢的游移,顺着他清亮而优雅的身躯慢慢游走,画出一道美丽又清冷的弧线,惊艳的令人窒息。

皮相之美,无与伦比。

只不过是头藏着利爪的豹子。

面对沉香的沉默,凌风铎似乎心情很好,又道:“听说今晚上你吃了一瘪,我让人关了柳细君,你要如何处置她?要杀要剐随你便。”

“不用,她是你的­干­将,无需为我费劲。”自己做错事自己负责,论理,这种低级失误她早该看出来,却因为一时疏忽,无论如何,这都是自己的失误,怪不得旁人。

“不过是件小事,不足挂齿,如果你不想出面,我自会处理。”凌风铎挥挥手,又从怀里头摸出个小瓶子来递过来:“这次的解药,吃了又可以自在大半个月!”

沉香上前伸手去拿,贴着瓶子的刹那,凌风铎手一缩,连瓶子带手捏住了,对方的手骨节分明,修长而有力,被这样掌控着,沉香依然只是略带疑问的看了看凌风铎,似乎在询问他有什么问题。

凌风铎弯了下­唇­角,空着的手又从怀里头摸出来一瓶稍大些的瓷瓶来,小指头一勾弹开盖着的盖头,放在鼻子底下嗅了嗅,放在拉着沉香手的手心上,伸出指头从里头勾出些白­色­的霜膏来,随手抹在她的小手上,一股子清淡雅致的香渐渐在屋子里弥漫开来。

“那只手!”他说了声,接过沉香老实伸出来的另一只又细细抹了一通,神情安详而随意,倒有几分闲情逸致的味道:“这是凝香膏,护肤圣品,回头你留着用,姑娘家的手要细腻些才说得过去,不然让人笑话!”

沉香安静的任由对方摆弄,眼神却没什么变化,此人不会无事献殷勤,自然也不可能没理由就对她这般客气。

凌风铎擦完手抬眼看了下沉香,将她那眼里头的戒备尽收眼底,这真是一头又乖又令人咬牙的兽,驯服底下可藏着尖爪。

怕是连他自己都没想到有这份心思,给这个小家伙带来这上贡的极品,宫里头也就一位才有此殊荣用着,一百二十个人工几个月才能做得出几瓶,费了心思还亲自来抹,换来的不过是一脸了然的等待,仿佛根本就不信他没有目的。

诚然他确实是有目的的,不过任何时候他都没花过这般心思,一个半大丫头,确实辜负了他这番费力。

却也想不出发作,随手将两瓶药剂都往对方手里头一塞:“明日你暂时回家住几日!你也想你娘了吧。”

沉香没点头也不出声,只是等待着他继续,既然是暂时,自然还有下文。

实在是个过于聪明的孩子,真是纳闷,那样的环境真能养的出来这样一个神奇的孩子,凌风铎瞧着小姑娘,个头不高,月­色­里头却不经意铺张出一种收敛的,不经意的风华,如果假以时日,又会如何呢?

“过几日自会让你知道要你­干­什么。”凌风铎懒懒的道,随手抚弄了下近在咫尺的一头乌发,浸润在月光下墨黑的发浮着一层晕白的光泽,让这个小姑娘沐浴在一种圣洁的光泽里。

触及的手感很顺滑,一如这个孩子表现的,他笑了笑:“这些日子嬷嬷说你表现不错,要什么奖赏?除了自由,你都可以说,我也可以许!”

沉香溜了眼那抚摸自己脑袋的手,轻微摇了下头:“没!”她要的,自己可以争取,从来不需要别人施舍。

“真是个倔强的丫头!”凌风铎摇了摇头,要笑不笑的轻叹:“你母亲的病,爷会帮你担着,用不着你发愁。”

沉香没说不要,也没说谢谢,人家送上门的好意,不要白不要,只是不是她求的,自然也不须她欠,何况这言下之意有些隐晦,怕里头还有深意。

凌风铎再次瞄了眼小姑娘,颇有些好笑,这娃并不好讨好,也并不容易真正雌伏,只是他现下无需担心她办不好事,伸手拍了拍她脑袋,像交代宠物:“好好保重,可别又给人算计了,回头可没人收尸!”

然后沉香眼前一花,便已经失去了眼前人的身影,来的无声,去的无息,端的是鬼魅。

沉香在暗夜里默默又站了一会,素洁的月光慢慢移动过窗椟,将那冰棱格子的纹路一点点拉长,剪出美丽又幽情的花影,无声的漫动在屋子里的地面上,又渐渐移动到团儿的床上,映照在小家伙粉嘟嘟无暇天真的脸上。

然后又渐渐隐逸,留下一道­阴­影,刻在了小脸蛋上。

她出神的看了会儿,下意识捏了下手里头的两只瓶子,拿起来看了下,这才将那份解药瓶子倒出一丸来,囫囵吞了下去。

药丸带着一股子冷香,顺着咽喉一路凉到心口,却又泛着隐隐的苦味。

第二日沉香便又由着送她来的那辆驴车一路摇着铃铛回了村子。

进了大院子便看到典着肚子明显发了福的柳雪儿正陪着薛氏在院中坐着,旁边还陪着范婆婆,薛氏嘴里头嘟噜着声招呼养着的­鸡­鸭们来脚底下吃撒落的米糠,因为范婆婆一个人凄苦,她便邀着老婆子一起帮把手,得了钱便分一些给老人家,故而范婆婆也热心着忙着将拌好的萝卜皮等撒地上招呼。

柳雪儿正拿着绣活忙乎,时不时应上几句话,正午的阳光正好,暖呼呼的,照在这一群人身上衬着后头粉墙黛瓦有一种恬淡的美丽。

“娘!”她在不远处看了会,心下一涩,喊了声,薛氏几个闻言一惊,回头看到沉香,赶紧站起来,沉香忙不迭走上去揽住薛氏的腰,顺势又轻唤了声:“娘!”

“回来啦!”薛氏应了,摸摸丫头的头,又上下摸了通,道:“这些日子可过得好?吃的好不好?有没有不舒心的?”

沉香一一应了:“好,都好,娘别担心,娘你好么?”

“好,能不好么?”一旁范婆婆笑道:“你们大牛家有福气,有房好媳­妇­,有个好女婿,日后日子红红火火的,不愁吃穿!”

沉香看了看范婆婆,一旁柳雪儿接口道:“小虎得了空便来帮着­干­些体力活,村里头人都说小虎这都是成了上门女婿了,比过了门的媳­妇­还要勤快呢!”

沉香闻言看看她肚子:“嫂子身子又重了好多,这些日子可还有厌食?”

柳雪儿朝她微微点了下头:“好多了,你看我这身子发了这般,倒有些担心胃口太好呢!”

薛氏笑道:“可不是,沉香啊,你那东家是个不错的人家,这些日子常会送些吃食和药方子来,说是给我和你嫂嫂养身子的,吃了可是好多了,也真亏人家有心!有空你可得去好好谢谢人家。”

“哦”,沉香应了声,扶住薛氏道:“娘,您吃了没?”

“嗯,还没呢,好像是不早了,小姑饿了么,我去做饭去!”柳雪儿站起身来就要进屋,沉香又走过去挽住了她的胳膊,朝薛氏笑笑道:“我和嫂嫂一起去,娘,我这有带了东家给的一些吃食,留香居的酱肘子,一会我切给你尝尝,婆婆也一块留下来吃饭吧!”

俩个大人应了,沉香笑呵呵便和柳雪儿进了屋子。

一边在灶间忙活,柳雪儿已经颇为上手,一边问:“小姑,你还好么?”

沉香将米淘洗­干­净压上锅,又去切菜:“还行。”

“公子那儿,事可办完了?”

“不曾!”

柳雪儿看沉香一副无所谓的态度,有些拿不准,她在柳香橼可并不轻松,只是涉足的到底不算深,就是对那公子有所畏惧,对这个小姑,同样也是拿捏不准,也不知是不是真没什么。

她想了想,又道:“小姑,这些日子小虎兄弟常来帮忙,你,你可有什么主意么?”

沉香闻言挑了下眉,慢下手里的动作:“什么主意?”

“小姑,公子爷要人办事,可不会许人轻易嫁人的,小虎家打算腊月里便办事,你,你可想过怎么办?”今儿个已经是十一,下个月办喜事,如今既然沉香说事情没完,那么又怎么能够办喜事呢?

沉香看着手中切了一半的大白菜,停顿了会儿,终又拿起刀来:“无妨,我会和他说的!”

柳雪儿在一旁水缸里头舀了勺水在一个木盆里头,一边将一条鱼丢进来,这还是罗小虎刚送来的:“要不,我和你一起去求一求嬷嬷,嬷嬷好说话些,让她帮着说个情,让你办了事再去或则另寻他人,你一个小丫头,我想他不至于要为难你吧。”

怀了孕大概容易变得心软,她开始觉得什么都比不上过日子重要,也许是她脱身容易了些,到底还是想的简单了些。

沉香看看爽利的抹着鱼鳞取肚肠的柳雪儿,她那双曾经吟诗弹琴的手如今却­操­持起了粗活,身形渐渐臃肿,只是那脸上却挂着满足的笑意,令她本来显得消瘦羸弱的脸如今圆润而丰美。

她又想起怀里头那瓶霜来,她对这些保养很不陌生,只是本以为不需要再用,如今,她却和柳雪儿相反,需要重新拿起这些东西武装自己。

人生有时候便是这般讽刺。

“婶娘,范婆婆,晒日头呢!”正沉吟间,外头有个熟悉的声音大着嗓门传过来,只听薛氏笑道:“小虎啊,今儿个那么早就来了,好巧,沉香回来了呢,一会留下来吃顿饭再走!”

正文 第四十三回

第四十三回

门呼啦一声带着一点点鲁莽被推了开来,刺眼的阳光便随着门照­射­进来,高大憨直的身影堵在门口,对着骤然被阳光眯了眼的沉香,讷讷道:“沉香,你回来了?”

沉香眨眨眼,往一旁移动了下,站进­阴­影里这才能够清楚看到罗小虎一副欣喜若狂的样子看着自己,他的脸有些红,不知是不是因为日头晒的,手足有些无措的摆放着,一个劲笑。

她不由也莞尔:“小虎哥!”

“哎,嘿嘿!”罗小虎应了,伸出手来挠头,站在一旁的柳雪儿不由扑哧一笑,道:“小姑,难得小虎哥这些日子总是帮忙,这会子既然来了你就招待下吧,灶房里的事交给我便是!”

说完朝沉香使了使眼­色­,沉香也没矜持,和罗小虎一起出了灶房,来到里屋,外头俩个大人大概也想给俩个人制造机会独处,没进来打搅。

“小虎哥,你坐吧!”沉香大大方方招呼,罗小虎又是嘿嘿一笑,眼看着沉香提了壶给自己倒水,忙不迭接过来,局促了会:“那个,你,在城里头可好?”

沉香点点头:“还好!”

哦,罗小虎应了声,又是一阵沉默,沉香看他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问:“这几日村里还好么?鱼塘如何了?”

“啊,已经长了尺来长了,沉香你可真有能耐,说用那法子挑的鱼苗和虾仔种都好,按着你的说法我让新苗子用小池放养,每日都是用水荇草喂养,让大家伙攒­鸡­蛋壳,这几日便开始用­鸡­蛋壳喂养,果然不散游呢,那些大鱼就是用你说的尿养稻草团子和了泥在大池子中心埋了,吃的都是肥大的很,那些个虾也是,该可以收箱了,过年前能卖个好价钱,今年过年村里头怕是从来没这么好收成过。”说起这事情,罗小虎一改腼腆,滔滔不绝开口,神情颇为自傲得意,想着这一次他真正做出了事业来,能挺着腰杆子娶媳­妇­了。

沉香看着罗小虎那一脸兴奋劲,淡淡道:“那就好,可有联系了卖家?”

“嗯,年前上城里头还真是巧,本来只是和几家常来往的老板试试销路,却碰上京城里来的大行商,看到咱们货好像还很有意思,说好了过几日要我们去谈价格,若是谈得好,来年怕是更能够大卖一场!”罗小虎难掩兴奋的道,这可真是瞌睡送来个大枕头,这些日子村里头谁家都是喜气洋洋的,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的事,大致算了算,若是仅今年,怕是就能够卖个千儿万把的,虽然大头是交税,也能留下不少,说不定日后便能够使这里成远近闻名的大富村。

“小虎哥,你和人家谈记得别贪小,那些京城里来的世面大,若是人家条件苛刻些,你也莫恼,咱们小门小户的只要日子过得安稳便是,可不要计较太多!”沉香提醒道。

正在兴头上的罗小虎没在意,只是一连串点头,如今他特佩服沉香,若非她的主意,如今村里又如何能够这般光景。

“小虎哥,如今这批小鱼明年五月记得五更去用我教你的法子收了放中塘去,把杂鱼捡了,荇草团子早些备好,每日大概用的两担,可别少了!”沉香一一将一些需要提点的说给罗小虎听,罗小虎应了,却又有些奇怪:“沉香,这些事不急,你过些日子说不好么,我不一定记得牢靠,反正,反正以后你再提点也是来得及的!”说到后来,他又是脸一红,不好意思再去看沉香。

沉香道:“多说几遍好些,我也不定总都记得,你别忘了就是。”

“好,我记得!”罗小虎应了,这时候外头柳雪儿喊二人开饭,话便告一段落。

饭桌上头薛氏兴致颇浓和罗小虎说了不少话,罗小虎也是挺配合,一一回了,一旁沉香却没什么言语,只顾闷头吃饭,薛氏引着她说了几句,看她没兴致以为累着了,也没在意。

沉香回来几日便一直陪着薛氏说说话,空了闲着只是绣绣花,薛氏怂恿她出去走走也被拒绝,薛氏以为小姑娘到底大了懂心思了,不好意思出去显,倒也开心女儿有待嫁闺女的样子,只是有时候她看沉香有些心思,空了总是会看自己,看屋子里,倒像是有几分留恋,想来是怕嫁人了舍不得,心里也有几分不舍,每日也是多多陪着女儿,不说话,只是静静安坐。

这样子又过了些日子,这日午后,沉香家来了辆马车,这些日子因为眼看着收入能赶上往年几年的,便都­干­劲足了起来,老老小小都在塘上忙养鱼虾,栽培桑林,马车来的低调,在后院子前停了,下来个中年男子,四下看了看,一眼看见正坐在院子里的娘仨,眯了眼细细看了下,露出几分激动的神情,上前隔着后院篱笆轻轻唤了一声:“云儿?”

正在和柳雪儿说绣帕的薛氏闻言身子剧烈的一颤,见了鬼般赫然转头,一下子从石凳子上站了起来,看薛氏异样,沉香和柳雪儿都是一愣,均跟着看向来人。

沉香认得,这位是那一晚和柳团儿认亲的那个男子。

大白天看此人中年模样,几分长的黑髯添了一些文雅,依然一派乡绅模样,只是再细看,眼里头有种习惯了号令众生的威严感,隐隐不怒而威的气势,只是此刻多了些柔意,又唤了声:“云儿,可是你么,这些年让我好找啊!”

薛氏只顾发愣,那脸­色­,一阵白,一阵青,又是一阵红,眼中沉寂多时的神情仿佛突然被大风搅动了一潭深水,波澜渐起。

沉香与柳雪儿互相看了眼,她担心薛氏身子,上前唤:“娘,您还好么?他是谁?”

薛氏仿若惊醒:“哦,没事,你和嫂子进屋去,这位是远客,娘和他有话要谈!”

沉香不放心,刚要再说什么,薛氏朝她略瞪了下眼:“进去!”

从不见她这般疾言厉­色­,沉香不说话了,老老实实扶着柳雪儿进屋,临走瞥了眼那男子,而对方也顺势看了她一眼。

等俩个小的进了屋,那男子又柔声唤道:“云儿,你让我进来!”

似乎许久都没听到这一声温和的呼唤,薛氏终究在心里头掀起一股子巨浪,她深深吸了口气,强自镇定了下,这才上前去拨拉开篱笆门。

那男子趁势便走进来,离得极近的看着薛氏,眼中浮起几丝温柔:“云儿,这些年你都在哪里,我找的你好辛苦,为何不告而别,嗯?”

这话一如往昔的平和中正,带着无法抗拒的柔情,曾经令薛氏就那么沦陷下去,如今再听,却有种恍若隔世的味道。

她细细打量眼前这个男人,终其一生都无法忘记的一个男人,是他改变了她的人生,可是也是他,毁了她的后半生。

其中滋味,非常人所能道的。

屋里头沉香和柳雪儿就这么坐着,半晌柳雪儿有些憋不住,问:“小姑,你看他是何人,娘为何这般激动?”

“不知道,许是故人吧!”恐怕非仅仅只是故人,看薛氏那激动的神情,绝非一般的故人。

薛氏过了好半天才又推开门,沉香一看她一脸疲累样子赶紧上来搀扶:“娘,你不舒服么?快上床躺一躺。”

薛氏摆了摆手,只是搭着她手坐下来,又对柳雪儿道:“你去把灶头饭热一热,我和沉香有话要说!”

柳雪儿看了眼沉香,应了,扶着大肚子慢悠悠进了灶房。

“娘,你要说什么?可是和那个人有关?他是何人?”沉香看柳雪儿离开,问。

薛氏抬头看着沉香,伸手抚摸着她的脸,幽幽叹了口气:“他是你爹!”

沉香没开口,薛氏又道:“可是不信?也是,你那时候还小自然没记忆,村里头娘特意拜托了莫要在你面前说怕你难过,只是如今,怕是难再瞒着了!”

沉香似乎没感到有什么意外,只是问道:“娘既然他是我爹,为何您却到了这里头来了呢?”

薛氏长叹了一声,眼光放远,似乎慢慢在回忆,将她本来以为尘封的过去一点点揭开。

说起来,薛氏本名薛云芳,在曲州安阳也是一户官宦人家,她是家里头庶出的小姐,家中给定了门亲事,她从小也受宠­性­子有些泼辣,打听了夫家竟然是个草包,她便不肯嫁,结果一向疼爱她的父亲此次却强势的很,将她训斥一顿后告诉她断不可更改。

那时候她年岁小,敢作敢为,居然就趁着家里头请看戏逃婚出来,本来只是一时冲动,然而出了家门却遇上了生命中的劫数,沉香的爹,这个叫苏腾言的男人。

那时候他是来安阳做副将的,她认识他,乃是她曾经的姐夫,便是在这沿海一带鼎鼎大名的苏家嫡子,她本家有位嫡姐比她大十六岁,嫁给苏家有些年岁,小的时候她便被姐夫抱在膝头逗着玩,英武俊挺的姐夫是她的憧憬,可是后来姐姐难产去世,家里头便和苏家疏远了,那日也是凑巧,居然在街头被碰上了。

一个情窦初开的小姑娘,一个成熟睿智的男人,她借着请姐夫帮忙避到他的行馆,久而久之便擦出了火花,那时候薛云芳一腔热情甚至都不在乎名分,因为小姨子和姐夫终究说出去不好听,她有婚约,苏家和她家族都不会允许这个情况下俩个人结合。

那时候是幸福的,幸福了整整四年,第二年她便生了沉香。

有了孩子,她想家里头总会答应了,沉香两岁时她央着苏腾言上门给自己提亲,苏腾言满口答应,并说要回去给家中老母报信求得同意,她便在家里头满心期盼的等着。

只是不知,等来的,却是一封致歉信。

信上说他回到家里头母亲已经给他续了亲,诚然她的事老夫人也知道了,让家人来接,却只能让她做妾,正妻之事不能再提。

这信无疑给她致命打击,她心心念念盼来的,却是这样一封书信,带着信来接她的苏家家人催促着她起行,言语傲慢无礼,诚然不把她放在眼里,显然她没名没分这样就跟着男人是让人瞧不起的,她­性­子倔,一气之下便不告而别。

后来么,那一年正好赶上一场海寇浩劫,沿海十几座城池被海寇烧杀掠夺,她一个弱女子带着个小孩子真正尝到了人间地狱的滋味,亏了她骨子里的固执和坚强,愣是和沉香活了下来流落到了这里。

本来以为此生和苏家无缘,没想到居然又被苏腾言找到了。

“沉香啊,你爹要来接你回苏家,你可愿意?”薛氏回忆完往事,对着沉香道,眼里隐隐流露出一点点的晶莹,夺眶欲出。

正文 第四十四回

第四十四回

薛氏这么突然一问,沉香神­色­没太大变化,只是道:“娘在哪里,沉香就在哪里!”

薛氏颇感欣慰,抚着沉香的脸,眼里流露出一丝不舍:“好闺女,知道你孝顺,可是娘没什么本事,有家不能回,如今更是没什么脸面去见你姥姥于地下,可是你还年轻,不应该就这么和娘一起受苦,太委屈你了!”

沉香道:“娘,你不是说过,女孩子家最要紧的,便是一门好亲事么?若是锦衣玉食好,娘又如何不肯等爹来接你?”苏家虽然不是钟鸣鼎食的世家,却也是沿海一带赫赫大家,即便真是做小,吃穿不愁,薛云芳一个从没吃过苦的娇小姐宁可在这穷山村里头吃苦也不愿意上门,显见得她并不在意物质生活。

如今却出言劝她,定有其他原因。

“娘,腊月里小虎便要来提亲,我此刻认亲要好大一通折腾,恐怕要耽误婚期的!”

薛氏长叹,神情中有些怒意,却更多的是遗憾和无奈:“苏家自来是武将世家,如今当家的老夫人也是将门之后,断不会容许苏家后代流落在外,更不许私下定亲,这多半你和小虎那孩子的事,是成不了了的,如今你是苏家的孩子,即便是庶出的,如今也是大门户家的小姐了,老夫人绝对不会让小虎娶你,若是她要使什么手段,我们是斗不过的!”

沉香看着薛氏,从她眼里看出深深的疲惫,还有不甘心,外头那位苏腾言怕是没少说,薛氏即便自己不在意,却也不得不为女儿考虑,既然苏家找上门来了,她便也阻拦不得,说到底这孩子是苏家的,苏腾言才更有资格决定沉香的人生。

“沉香啊,明日苏家就来接你,小虎兄弟去了城里倒也好,省的这孩子伤心,娘知道这样苦了你,是娘没用,娘护不得你!”说着便已经泣不成声。

沉香对不能嫁罗小虎早就有所准备,倒也没多大在意,只是安慰道:“娘,回就回,您也别难过,您和我一块回便是,到哪儿您不都是我娘么?认这样人家也有好处,吃穿不愁,孝敬您便好歹容易多了!”

沉香的轻松口吻倒把薛氏逗乐了,破涕一笑:“你这丫头也不知道是真聪明还是假糊涂,倒看得开!”

“本就是么,想来苏家也不会太待见我们母女,总还是要你我相依,娘你说呢?”沉香清淡的笑了笑,口气显得很轻松。

薛氏却又黯淡下来:“娘如今是曲家的人,进不得他苏家的门了!”

“你爹也只是说来接你,没说其他!”薛氏看看沉香,道。

沉香道:“爹说不要你一起么?”

“他只说对不起,送了不少绢帛在外头,说是让我过日子的!”薛氏平淡的道,神­色­已经没有一开始的激动,人生走到她这一步,早被日子磨灭了年少的激|情,以及企盼。

言下之意,就是只要苏家后裔,这个给他生了孩子,用一生爱过他的女人,不要了么?

“对了,你回苏家,他们大户人家规矩多,下人多,里头琐碎的事很多,需要花钱的地方可不少,虽然每一房自有公中的月例,却并不一定够花,你刚进去怕是会被欺负,拿着些钱,给第一个出来接你的婆子丫头些见面礼,别看他们是下人,大屋子里头这些人可都是人­精­,能帮你不少忙的。”薛氏本来也是世家出来的,自然懂得不少,既然不得不让女儿回去又没法子照看,少不得要开始给盘算。

她一边说,一边开始摸索自己衣兜,掏出一方帕子,打开来后有一个成­色­不算很好的玉镯,一对金耳环:“这些是娘唯一还剩下的体己,当年姥姥亲手给我戴上的,本是闹着玩的,如今却也只有这些我没舍得卖,想着给你好歹留个压箱底的玩意,如今管着眼前要紧,可收好了,对了,还有,刚才我打听了些,苏家当家的是老太太,如今顶着世袭参军位置的是他们家的二少爷,也就是你的二哥,见到这俩个一定要恭敬,少不得要讨好些,尤其是老太太,女儿家都是呆在后院,老太太一家之主管的也是后院,你可要记得!”

薛氏不停念叨,明日便说要来接人,千头万绪她都放心不下,深怕女儿去了要被欺负,大宅子里头没少这回事,她又不能陪着,只能尽力把能想到的都交代清楚。

沉香看着薛氏,她自己这般田地,却丝毫没有怨恨什么,只是一味的不放心女儿,满脸的焦虑和担忧,一点都没有考虑过自己。

她也曾经就是这样,不惜牺牲自己的生命,去换取沉香活下去。

这份真挚的母爱,令她心中泛起一阵苦涩,只觉得心口闷闷的,想要再说什么,却一个字都没法子说出来。

“娘,你别担心,我能照顾好自己!”沉香默默听了会,虽然她对这些了如指掌,依然恭顺的听着,半晌才扶住薛氏的手安抚:“娘,等我日子自在了,我一定会来接你好好孝顺你!”

薛氏慰然笑了下,自然也没太在意,人说嫁出去女儿泼出去水,这进了苏家门的女儿,怕是也未必能再有相见之日,她看苏腾言提起老母颇有敬畏,像他这样年轻时张扬惯的武官却怵一个老人家,可想苏老夫人有多少能耐,不然也不敢在当年苏劲松拦不住三万海寇的时候以­妇­孺之身披挂上阵,在飞鹰嘴抵挡住了海寇进攻,给援军的到来拖够了时间。

说起来,苏劲松是苏家一颗不可逾越的明星,这位老人家便是那恒远的月,­阴­晴圆缺都挂在天际。

“娘知道我家香儿是有能耐的,娘不担心,你好好的,便是对娘孝顺,知道么,进了苏家可别总惦记娘,娘这有大哥和嫂子,如今日子也好些了,不要多想啊!”薛氏再次谆谆叮嘱。

这一夜,母女相拥而眠,直讲了半宿话。

第二日早早薛氏便起来给沉香收拾,又巴巴候着,直到午后苏家才赶着一辆和昨日比稍显得简陋的马车来,一个个头结实身上穿着大户人家管事才有的凌缎袄子的婆子和一个家奴接着收拾好包袱的沉香便走,那婆子没说什么话,家奴则态度颇有些粗鲁,薛氏远远的跟了一阵子,到底脚程软,只能默默送着车消失在田埂远方。

这一日,罗小虎正在蒙州城最大的酒楼和京城来的商贩开心的谈着生意,满村的人还都沉浸在丰收喜悦里,没有谁注意到沉香的离去。

仅仅村里头几个淘气的孩子,跟着嘻嘻哈哈闹了一会,追着马车尾巴到了渡头,又一哄而散。

马车进了蒙州城,又直接到了猫眼巷柳家,马车停进后院子,赶车的家奴掀开帘子对等候在那里的柳四嬷道:“让小哥儿上车吧,赶着走呢,别磨蹭了!”

柳四嬷拿着手里头帕子给已经是一身崭新男童装扮的柳团儿擦了擦嘴角,蹲□嘱咐了几句,又给车上沉香身边坐着的嬷嬷冷着脸催促了声,这才拉着小家伙手托着他往马车上爬。

小家伙脸上带着以往没有的迷惑,又没坐过这么高的马车,颇为费力的去踩,柳四嬷一旁帮着力,那嬷嬷却只是冷然旁观一动不动,沉香早一伸手,将小家伙­肉­呼呼的手捏住一使力拽进怀里。

“沉香姐姐?”小家伙没往日那般活泼,恹恹唤了声她,一旁的柳四嬷顺手给团儿理正衣角,一边侧头看了下沉香:“团儿就拜托姑娘了!”

沉香看着那双眼,想起今晨薛氏那同样眼神,点了点头,抱紧了怀里的团儿:“嗯!”

“好了好了磨蹭什么呢,快些老太太还等着呢,完了又该念叨咱办事不利索了,可不知外头多少不懂规矩的人!”那嬷嬷冷着脸又道,甩下帘子:“行了,还不快些走!”

马车前一声响鞭,车子又一次开动起来。

摇摇晃晃中,那婆子只顾半闭着眼状似打盹,沉香却看得出对方正细细打量自己和团儿。

团儿几日不见,有些瘦了,眼中的清朗涂抹上一层雾水,带着懵懂,似乎还没完全从自己身份的转变中反映过来,每每看到那婆子,就有几分惧­色­,更加贴近了沉香,抱紧了她不肯松手。

沉香揽着小家伙的腰背,轻轻拍打着,嘴里渐渐哼出一段小曲,带着一点点恣意一点点淡然,摇曳着,倒有几分随­性­,渐渐便把团儿的紧张消弭了几分,揉着眼打起了瞌睡。

这般的气度,似乎令那一直暗暗观察她的婆子渐渐掩饰不住表情里的诧异,半闭着的眼逐渐不由自主睁开来瞪着沉香,这时只见沉香眼风一扫,夹裹着一股子不经意的凌厉,激灵灵让她打了个冷颤。

再一看,沉香分明一副淡然,朝自己微微一笑,不禁令她愣了几分。

幻觉么,一个小丫头岂能有这般令人应接不暇的神情,颇有几分老祖宗的气度,可真是瞎了眼了吧。

不过是个庶出上不得台面的丫头而已才是。

正要说什么,外头马车停了下来:“到了,请姑娘和小哥儿下车。”外头有人道,接着便掀开了帘子,入眼便是一盏­精­致的八角彩灯。

提着灯的丫头一身光鲜的彩帛短襦小衣水绿­色­六福水裙,双环发髻扎着彩缯,贴着花黄,笑吟吟唤了声:“徐嬷嬷辛苦了!”一边拿眼打量沉香和她怀里的小团儿。

那徐嬷嬷正了正脸,这才下车,回头看看沉香,对方依然风淡云轻朝她客客气气点了点头,那一瞬间的发愣让她一时没法子再做出凶相,倒先弱了几分气势,这令她有些尴尬,只好一边吩咐早等候在那里的丫头仆­妇­扶人下车,一边对另一个身边的小厮道:“里头老太太有话么?”

小厮低着头弓着背回道:“刚传了话说老太太今早招了些风,有些不舒服早早歇息了,让先给带姑娘和小哥儿去歇歇,明日再见。大­奶­­奶­也说了,香陇坞和雪浪阁一应物件都置备齐整了,想来路上也累了,今日就早些歇息吧。”

徐嬷嬷嗯了声,又睨了眼已经下车的沉香和被唤醒了正茫然的团儿,露出几丝不屑来。

沉香却没再注意她,只是抬起头看向正前方,此刻夕阳正在西边云端挣扎最后一缕金线,酴醾怅然。

正对着自己的,是一座高大而厚重的垂花拱门,繁缛的海草卷纹灰蒙蒙压在砖红­色­的洞门上,向两边无尽的延伸开去两排山墙如同城垛,硕大的松桐遮掩在门里展露处参天的枝桠,根本无法看得到里面。

一条长巷子无声无息,显然这是苏家独门的后院。

作者有话要说:走过路过撒个花花哟!感觉米人呀。

正文 第四十五回

第四十五回

正打量间,那徐嬷嬷道:“既然这么着,你几个赶紧送小姐和哥儿回安置的屋去吧,走了这么久也是累了,老身还得去回话呢,­奶­­奶­该等急了!”

说着指挥着几个仆­妇­各自带着两个孩子往安置的屋子走,自己却当先一步让小厮头前照路往里头走去。

几个­妇­人来搀拉团儿,这时候团儿才意识到不安,死死拉住了沉香的衣襟不肯放,一边仰着脖子可怜兮兮对着沉香:“姐姐,沉香姐姐,我要和姐姐在一起。”

那群人里头有人便来掰团儿的手,一边道:“哎呦小哥儿,您该叫这位小姑,天­色­不早了,咱早些回屋歇息吧,明早说不定啥时候老太太要见你呢。”

沉香眼见对方不知轻重,一把搭住对方手臂:“小哥儿认生,可到底是主子,别失了分寸回头不好交代!”

对方一愣,抬头看到沉香一双黑沉沉的眼,不知为何心里瑟缩了下,手一软,沉香趁机挥开她手,蹲□来对着团儿柔声道:“团儿乖,你上回可是说过,要学姐夫那样做个厉害的人呢?”

团儿茫然点头。

“那从今儿个起,就要学着自己一个人睡一个人住,团儿如今是个大人了是不是?一定可以做到的对吧!”

团儿想了想,颇觉有些为难和委屈,这些日子对于他来说可算是难熬,一下子从女孩子变成个男孩子他都还有些反应不过来,这会子又到个陌生环境里生生要他一个人住着,一帮子婆子丫头看他全然没一点在柳家那样亲切,倒有些恶意,这小孩在柳家待这么久,虽然不知道外头世界,却也看多了人,人群神­色­是好是坏他有几分判断。

所以更是不喜。

他嘟了嘴要再说什么,沉香又道:“我就在这个院子里陪着你,只是不在一个屋子而已,如果有什么事,我会帮助你,你懂么?”

看着沉香深深的眼神,团儿又想起柳嬷嬷这些日子千叮咛万嘱咐交代的话,甚至姐夫都来和他说了好些话,尽管他不全懂,但是有一条他听进去了。

团儿是个小小男子汉,日后要做顶天立地的人儿,从这一刻起,他要学会独立,因为他有一个英雄父亲。

他忘不了,知道自己有个威风的大将军父亲时的骄傲感。

终于他点了下头:“好吧,沉香姐姐答应我哦,你会一直陪着团儿的!”

看沉香郑重的点头,他才依依不舍松开手,乖乖拉住一旁仆­妇­的手。

沉香这才站起身来,又看向那个仆­妇­,客气的一笑,道:“有劳嬷嬷了,毕竟是接来府里的哥儿,一惯也是养着娇惯的,若是磕了碰了到底不好,所以您多担待些。”

那仆­妇­略带诧异,可是沉香那副先兵后礼的态度令她琢磨不透,一时也不敢过于张狂:“老太太和太太都交代过的,咱自然不敢不用心,姑娘请放心吧。”

沉香点点头,目送仆­妇­搀着团儿由人打着灯笼前头引导上了一顶小轿子小心翼翼陪着走了。

她这才放下心,又瞥了眼等候在一旁的一个仆­妇­,对方正拿眼偷瞧她,看她回眼,一下子又缩了回去低下头。

她淡然道:“烦请带路吧!”

对方眼见得内宅里的几个嬷嬷都没敢多大声息训斥,都是些眼风活络的,虽然明白老太太意思是要晾一晾,也没说不见,未必不重视,便不敢造次,客客气气引了沉香往里头走,沿着一条鹅卵石铺就的小路往里走了大半会,过了几个月洞门,看见游廊屋檐下挂着几盏灯笼,这才在一丛僻静的假山松梅花草掩映下的一个院子门口停了下来。

一路没什么人影,怕是一处极其偏僻的所在。

“便是这儿了!”仆­妇­恭敬的说了,又去推门,院子里头一片黑暗,她敲了敲门,屋里头这才有人提了个气死风灯跑出来。

仆­妇­骂道:“没规矩的小蹄子,怎么不在门口守着?院子里也不掌灯?让姑娘冷着?”

那人跑近前,不过是个十四五岁的丫头,暗下吐了吐舌道:“这院子久没人住东西都规整在阁楼里头呢,才刚打扫好卧室,尚来不及点灯,姑娘快请进来,火盆已经上好了,汤婆子给捂着了,安歇什么的不成问题。”

那仆­妇­也不愿意多待,敷衍几句便告辞。

沉香并不理会,进了院子静静打量,这处院落不大,头前门口檐下挂着个匾额“陇香坞”,刚才路上她留心观察,古人屋子以中轴为正,中心线上的大屋都是正屋,她这处院落面西朝东,只是一处偏房,院子里倒也­干­净,栽种了些应景的花草。

“姑娘先梳洗一下吧,热水我已经放好了!”那丫头跟着沉香脚步亦步亦趋走着,一边道。

沉香推开门进了屋子,这里头统共三间正房加两边两处耳房,不大倒也不局促。

看她往里头走,那丫头已经利落的掀起帘子来,沉香看了眼她,随口问道:“你叫什么?多大了?”

“奴婢本是叫麝香,因为姑娘要来,­奶­­奶­给特意改了名叫麝儿,今年十五,进府有六个月了,头前学了三个月规矩,后来去灶房和其他屋帮了些­干­杂活的活计,昨儿个­奶­­奶­才让我来这屋的。”对方伶俐而清晰的答道。

沉香进了屋子,麝儿便赶紧打着火折子点亮了灯来,屋子里立刻亮堂起来,细看这里间,地面乃是一片­奶­白­色­方石板,正中放着一张榉木大圆桌,上头摆放着一套青瓷茶具,下面摆放两个绣墩,墙边有一个黄花梨螭纹联二橱,上头摆放着一个妆奁和镜子。

旁边就是一张黄花梨带门围子架子床,拢着月白­色­厚纱花鸟纹帐子,用银带钩挂起着,看到里头铺着湖蓝­色­缎子被,床边有一个榉木雕纹巾架和盆架,再来便还有一个雕花多宝阁和暗棕­色­镶象牙楠木衣柜。

“姑娘,一路来怕是累了吧,澡房在这屏风后头,需要我帮忙么?”

麝儿一边接过沉香怀里头的包袱,一边问道。

“嗯,你一旁陪着,我有话问!”沉香不冷不淡的说了句,便转过六折扇屏风,麝儿愣了愣,忙不迭跟上去,一进去便看到沉香已经解开衣衫在往盆里头跨。

细白纤细的身子在眼前一晃,令她不由发呆,等意识到自己该上去帮忙沉香早下了盆子,热气腾腾的泛着一股子淡香,是水里头花瓣和香胰子味道,隔着恍惚的水汽,麝儿感觉到那一头有一双似雾非雾看不透的眼在注视自己。

令她惶然。

“别怕,我不过问些寻常的,今儿个刚进来人生地不熟,总要有些明白人提醒,麝儿可帮得了我么?”半响姑娘道,语气依然淡淡的,却比刚才亲切了些,令她有种骤然解脱的感觉。

“姑娘要问什么只管问,奴婢来伺候姑娘,自然是要为姑娘办事的,说不上帮,倒抬举奴婢了。”麝儿道,语气由刚才的不经意带上点恭敬的味道,这番接触下来,她摸不透这位新主子的脾­性­,看着比自己小,却实在不像是好糊弄的主。

得打起十二分­精­神才好。

“这屋子还有什么人么?”沉香问。

“除了我,应该还有一个丫头贴身服侍您,不过这事匆忙,听说要明日才能够拨过来,故而今日的事都是奴婢做,有什么不周到您多担待。”麝儿小心回答,却被沉香打断:“还有呢?”

“余下便是几个粗使嬷嬷,这些人不须姑娘担心,都是惯常做事的,若是姑娘觉得有什么需要,­奶­­奶­说只要向二管事苏通说一声,他自会来向­奶­­奶­讨话去。”

说到这,那水面雾气散了散,麝儿瞟过去只看到沉香­唇­角弯了下,似乎带了丝讽刺般笑了笑。

她更是忐忑,不知道是否要再说下去。

“你说的­奶­­奶­可是老爷的夫人?”沉香此刻却闭上了眼,似乎正享受着,一边又道。

“嗯,是的!”

“你对这府里人可认得有多少,都给我说一说吧!”沉香随手拨了拨水面,一边漫不经心道。

麝儿又偷偷瞥了眼,看对方没有看着自己觉着有些松口气,这才又大了些胆子,恢复之前伶俐的口才,细细回话。

苏家除了现在当家的老夫人外,还有便是两房老爷,大老爷就是苏腾言,数年前本是退了任,由大孙子就是那位赫赫有名的苏劲松承袭了参军一职,后来续娶了一位京城里的王姓夫人,来年便得了京里头的敕封,入京做了枢密通史,挂着武职的文官,正四品,因为在京城做事所以不大回老屋,这里只有他的继房田氏和她生的少爷苏劲槐,今年不过八岁。

另外老爷还有几个姬妾,不过都不怎么能出屋,便不是什么要紧人士。

大老爷发妻有给老爷生了二子,苏劲松已死,二少爷苏劲柏如今承袭这个世袭参军职位,在海防要区云梦台驻守,离这儿有几十里地,平素也甚少回家,不过隔三差五还是要回来和老夫人请安的。

二房老爷苏腾贵,朝廷悯恤,给了个五品武将闲差,远在滨州驻防,有一房夫人林氏膝下有一子一女,分别叫苏劲柳和苏怀心,因为生的晚,如今也就是十六和十四年岁。

说到这儿,麝儿便停了口,又打量了番沉香,她说了这会儿也没见沉香有什么异样,倒像是睡着了一般,一点动静也没有。

正上去想伸手探看,冷不丁沉香又道:“怎么停了?继续!”

麝儿吓了一跳,一下子没回过味来:“继续?哦,什么?”

沉香睁开眼,看了看她:“如今我这一辈,几位小姐少爷有几房家室?大房二少爷也有十八九,可有子女?”

麝儿反应过来,本以为姑娘盹着了呢,却不曾想一一都听进了。

“二少爷倒是娶了一位方氏,不过才有二年光景,还不曾有小少爷呢,这是老太太最上心一件事,还有如今二房两位少爷小姐已经到了娶亲年岁,老太太和大夫人二夫人也都在为这事忙碌呢。”麝儿又道。

沉香眯了下眼,状似颇为舒适,懒懒道:“听你说这屋子大老爷还有个大儿媳,如今管着府上事情的是老太太么,她可也管事?”

麝儿道:“大少­奶­­奶­身子骨不太好,平日不太管事,除了老太太,主要是大太太管着府上大多数事情。”

“这位­奶­­奶­叫什么?”

麝儿张口正要说,突然外头老远传来钟磬急骤的敲击声,夹杂着人声鼎沸四散开来。

麝儿脸­色­一惊,沉香骤然睁开眼,里头­精­芒一闪:“发生什么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更正一下,介个沉香和团儿的关系差了一辈呵,是叫姑姑和侄儿。

另外似乎不太有人爱看宅斗,宅斗不多哈,也就几章,但是几个人物是关键,需要出现,大家不要急,容我慢慢叙述。

正文 第四十六回

第四十六回

麝儿仔细听了会,道:“这是府里头走水的警钟声,听着动静还是东边头那一处,不知道是哪一处走水了。”

“东面都住了什么人?”沉香问。

麝儿看了眼沉香:“这屋子正房是老太太和太太们住着,咱这边是小姐们和姨娘们,东面,东面便是几位少爷们的住房。”

“今儿个进府给小哥儿安排的是不是也是东面屋子?”麝儿话音刚落,沉香便冷声问道。

麝儿拿眼偷瞄沉香,再一次看到她猛然扫过来的眼风,带着股子犀利,令她一颤,赶紧低头应道:“是!”

哗啦一声沉香从澡盆里站了起来,也不待麝儿反应过来,自己拿了软巾抱住自己,一边道:“烦你去看看外头到底怎么回事,回来告诉我。”

麝儿哦了声,刚想转身,又转回来:“姑娘,这天­色­不早,苏家规矩过了夜就该各门落锁,有什么事自会有老太太差人看着,您一会不如早些睡得好,府上事明日再理会吧。”

沉香斜睨了眼麝儿,突然笑了笑:“话是不错,也得人许不是?”

那似是而非的笑令人心中一颤,麝儿不敢再多话,提了裙角迈出屋子跑去打探。

过了一会,等麝儿再次回屋,就看到沉香已经穿戴好衣裳静静坐在绣墩上自己沏壶在那里饮茶,慌得她赶紧上去道:“呀,姑娘要喝水么,我来吧,仔细烫了手。”

沉香却道:“外头如何?”

麝儿一顿:“是哥儿几个住的宅院走水,老太太已经着人把火头压灭了,姑娘不必担心。”

“哪个院子起火的?谁住的?”沉香却又问道。

“是,是枕浪苑,好在那没什么人住着也没伤到人,火也不大没烧了什么,虚惊一场吧。”

“枕浪苑是哪位少爷住着的?”面对麝儿频频的安抚,沉香却避而不见,只问。

麝儿看姑娘眼中冷然的目光,不敢再直视,低头:“是大少爷当年的院子,如今就大少­奶­­奶­住着!”

“可有问是怎么起的火么?”沉香再问。

麝儿犹豫了会,道:“听,听说是小哥儿不小心闯的祸,只是还不大清楚,老太太发了话说是大家伙都累了今儿个这事不准再提,先回各自屋里安歇,明日再理论,姑娘不必着急,既然是老太太管着,寻常家里头几个小少爷姑娘的淘气都是训斥几句,这事既然今晚不提,显然也没什么大的。”

沉香问道:“东面院子可是和这西面都一般布局?小哥儿今晚安置的雪浪阁在哪个位置?”她一路走来已经把这走过的路线布局看在眼里记在心中,古人讲究对称,想来东面也该如此。

果然麝儿点头,又将雪浪阁位置说了一通,沉香心中有了数,又随口问了几句苏府的人事这才道:“辛苦你了,这可有什么糕点?拿些来你就去歇着吧。”

麝儿一时没反应过来沉香突然转变的话题,好半天才道:“哦,姑娘可是饿了,灶房里头热着菜呢,瞧我,都忘了个­干­净,这就给您去拿!”

说着出去至隔壁取了温在灶上的饭食提进屋来。

“姑娘您今晚先将就些,不知道您何时来,也不知您的口味,就是随意备了几样小菜,垫点肚子,明儿个您告诉我爱吃什么,回头给您备着。”麝儿一边将髹漆器戗金提盒里的饭食拿出来,一边道。

沉香看了看桌上一碗白黄糯米小米粥加漕鱼,烧鹅,春不老和如意菜四样小菜,瞥了眼麝儿:“这是你准备的?”

麝儿笑道:“我家里头原是开小饭馆的,和娘学了些手艺,您看可还和胃口?”

沉香夹了块烧鹅,品了口点头:“手艺不错。”

“只是简陋些,平素姑娘屋里都有五六样菜谱,今日匆忙,让您委屈了!”麝儿因为刚才沉香那一副不好讨好的样子心里头有些忐忑,不知道这回姑娘又会不会细问,她被派来也是匆忙的,今晚做事好多都没顾得周全。

沉香看了眼麝儿:“不过是填个肚子何须讲究,入得口便是。”看麝儿松口气,她又淡然道:“这些个场面上的东西该做的时候做得好便好。到底是个规矩,下回仔细些就是了。”

麝儿一凛,沉香却再无话语,斯斯文文吃完东西,便让麝儿收拾了碗筷,又漱了口,上床歇息了。

伺候了沉香上了床,麝儿退出屋子,不由长出口气,盯着屋里头发了会子愣来。

这好半天倒像是一场从未有过的考验,这般小,却仿佛看得透她的心思,而她,可还没回味过来,这个主子究竟怎么回事呢。

她回转身去看看外头,夜深沉,苏家此刻安静而沉寂,一点声息都没有,刚才那一阵子闹腾仿佛就是一场幻觉,再想想火场里头来的人各自掩饰的神情,她不由叹口气,明儿个也不知道,还会有多少热闹呢。

一大早麝儿便起身来打算服侍沉香起床,踮着脚进去便是一愣,沉香已经披了衣衫坐在二橱前梳头,她赶紧上前接过沉香手里头的梳篦道:“姑娘起得可真早,刚才老太太身边的桃芯姑娘来传话说让您一起去老夫人在的福寿园用早点,顺道和家里头各位少爷小姐见个面呢!”

沉香嗯了一声,麝儿从镜子里头打量这位主子,大早上看,年岁不大脸盘子看着稚­嫩­,低垂着眼帘看不清眼神,虽不是那一眼惊艳的摸样却周身都有股子淡雅冷静的气势,如同往日她偶尔看到苏家老太太一般。

不由暗叹,到底是一家子,好强的气势,光看昨晚她不慌不忙的问话,便是一不好琢磨的主。

“听说今早二少爷也赶回来了呢,姑娘真是有面子,平日这家里头还没这般齐过。”麝儿颇带了丝讨好道。

沉香从镜子里看了眼麝儿,弯了下嘴角:“能让他好奇确实够有面子了!”

“嗯?”麝儿尚不明白,沉香却已经道:“梳好了?那便走吧。”

麝儿看了看镜子里,又道:“姑娘要带些什么珠花之类么,这太过素净了怕不好!”总是主子,连她这下人都有个簪啊钗的,姑娘身上什么也没戴,连耳朵上都是空的。

身上的衣衫是大夫人备在衣柜里的,也是十分素雅,上身是白­色­茧绸短襦,外面一件淡蓝掐牙比甲,□一件白­色­百褶湖裙,腰上一抹鹅黄,连个香囊都不带,看着过于寒酸。

沉香闻言沉吟了番,去枕头底下摸出一个玉镯并一对珠花金耳环来,随手带上道:“行了,走吧。”

麝儿看看那饰物,有些犹豫着要不要提点这款式老旧了些,怕是被人笑话土气,不过姑娘带着倒配这身气度,全然没被那点金­色­抹上庸俗来。

“过几日自会有人送来,休­操­这份闲心,去带路吧!”沉香似乎看出来麝儿心里头所想,随意的道了句。

麝儿不敢再多想,引着自家姑娘出院子往正屋走。

一路走来,和昨晚不同,视线宽阔清晰了许多,这大片的院子就如同一副秀丽雅致的山水图画,假山嶙峋,芳草凄凄,花木扶疏,佳木葱茏,偌大一片院子时而清溪如带婉转迂回,上有雕甍雅舍,列在一片水墨粉墙里头,鹤鸣时起,林静如幽,纜­乳­芟赂饔需夯凡始馨倌瘢穿戴光鲜的家奴丫鬟逗趣捉弄,十分热闹。

一路来麝儿絮絮叨叨给沉香不断介绍着,时不时拿眼偷瞧这位,可是沉香却面上淡淡看不出情绪,面对如斯美景不见一丝赫然,不由感叹,到底是将军家出身,自有那份巍然不动的气度。

不一会,便来到整个院子正中大屋,守门的小厮见着人来赶紧推开院子进里头通报,随着麝儿领进门后自然退到了沉香后头几步外,只见二门里头几个丫鬟婆子正守候着,一个朝他们望了眼便掀开帘子进去通报,一个则领着人迎上来:“姑娘昨晚可歇息的好?老太太正惦记着呢。”

麝儿道了声辛苦,对方已经掀了帘子让她们进去,沉香略朝对方点了下头,便往里头来,迎面便是一大堂一面高大的十六扇紫檀木雕花云母贝琉璃面大屏风立着,只听里头喊了声:“二小姐来了!”

走过大屏风便可见正面墙下一张紫檀罗汉榻,上头铺着紫红­色­锦茵绣褥,一方蟒纹大红缎子靠枕和引枕,正歪着个满头银发的老太太。

老人半眯着眼,耳垂挂着一粒珠圆玉润的寿珠绕金丝耳钉,一方金红二­色­绣寿云纹镶大红玛瑙抹额将发一丝不乱的勒在脑后,头顶堆着金镶玉宝寿福禄头面,一身暗棕­色­刻丝百寿字对襟大袖褙子,腿下搭着秋香­色­缎面薄被,身后一群伶俐的丫头持着帕子漱盂等一应物事侍立着,一个体面的丫头正跪着给老人捶腿。

眼看她进来,就坐在老太太身侧的团儿早眼神一亮,今日他换了一身光鲜的小公子服饰,梳着齐整发辫束在一顶紫金小冠中垂着五彩丝百花结穗绦环,更衬着小家伙粉白面玉,只是神­色­黯淡,坐在那里颇有些不自在,这时候倒有了几分活络,想要起身唤,被沉香默然看了眼,轻摇了下头,便不敢动了。

沉香当先一步朝老太太盈盈拜下,微笑道:“见过老夫人!”

老人家闻言眼睁得大了些,那脸上倒是一团和气,眼中却抹不去一丝刚硬,面盘子方正有余圆润不足,足可见本人绝非一个温和的人物,她先是溜了眼团儿,又朝沉香伸出手笑道:“可怜我的孙儿,快过来让祖母看看?”

沉香应声起来将双手交给苏老夫人,略带着一点点腼腆又温婉大方的表情看着老人家,不避让也不唐突,老人家满意的看了看又一一问了几个问题,无非家中日子,年岁生肖,然后显然满意了,又道:“这孩子长得有几分苏家气势,我看着十分喜欢,来,快和你几个哥哥嫂嫂和小辈们见个面,认识认识。”

说着便拍了拍她手背,让她朝向外面。

沉香顺势打量起坐在四周的几位亲戚来。

正文 第四十七回

第四十七回

老夫人榻下左右各坐了几位女眷,当先一位年约三十四五,体态微胖的夫人,一身金棕­色­阔袖缠枝锯莲平纹花褙子,四合如意式云肩,鸦青­色­素花百褶裙,头戴银丝鬏髻Сhā着西番莲梢簪,耳垂一对金镶红宝石坠。

“这是你的二伯母。”随着老太太介绍,林氏和沉香彼此客气的行礼招呼完毕。

另一方则坐着俩女,头先一位一身紫丁香对襟袄儿配蓝绿­色­遍地锦比甲,喜鹊纹绣云肩,软黄棉裙,头戴一顶貂鼠卧兔儿满池娇分心,不过十六七光景,略带一丝含羞,身边一位却一身桃红­色­交领缠枝莲花纹短襦外罩银红­色­掐牙比甲,□红黄二­色­织金百褶裙,红锦织腰,胸前金镶玉坠领,凤眉高梢,十四五岁样子粉额高挑,看得出乃是位­性­子火辣的姑娘。

“这是你二嫂方氏,这是大姑娘苏怀心。”老夫人一一又给介绍了,方氏含笑和沉香打了招呼,苏怀心则不冷不热的朝她点了下头。

“劲柳呢,一大早又不见影子?”苏老夫人看着林氏问道,问得似乎无意,林氏脸­色­却是不好,自家小祖宗德行她又岂会不知道,和他老子一般­性­子野,管不住,也不知道又去什么地方玩了。

“咦,大夫人呢,平素这会子不是最她凑趣,今日怎么倒不喜欢赶热闹了?”老太太并没等林氏开口解释又道,口中颇有些调侃,与她刚才一副正经严肃的表情一时完全不同。

跪着她身边那个气派的丫头仰头随口一笑:“老太太莫急,这热闹日子大夫人怎么会迟了,定是有什么说得过的事袢着了或者就为了让老太太惦记一回呢!”

苏老夫人一笑:“也是,每日她来那一次不是最她呱噪的,看她这回又说什么逗我呢!”

正说着间,外头有人接口道:“晚了这一步,便听到个大实话,老祖宗可是看得起我呢!”一边说,一边从屏风后头转过个人来,二十七八样子,一身大红遍地锦水田衣,软黄凤尾裙,头戴貂鼠卧兔儿,金累丝镶嵌青红宝石珍珠长春花头面,五彩宫绦坠领,腰佩禁步,随着走动间叮当脆响。

“给老太太请安,桃芯儿就你嘴碎,可巧被我听着了,还是好话,不然可不饶你!”对方意气风发的走近身前,给苏老夫人鞠了躬,又对着那桃芯笑骂了声。

桃芯起身转到苏老夫人身后,笑道:“夫人那么­精­神的人,婢子哪敢编排您不是,不说您,老太太也是不许的。”

老夫人眯眼笑了下:“大早上就贫嘴逗乐,也不怕小的们笑话,行了大夫人,你还不过来给你家新丫头认个脸,回头连自个闺女都不认得不怕人家笑话!”

大夫人瞥了眼沉香道:“还不是昨晚那些事一大早下头人便来闹腾,这不就拖了晚了,还请老夫人见谅!”说着才过来拉沉香的手,上下打量下道:“可是我没福气不是我生的,这般模样儿要是我亲生的该偷乐了!”

大夫人王氏前头一段话,让所有人脸­色­一变,神­色­各异看向老夫人,老夫人却是依然笑呵呵道:“如今这丫头便是你名下,可见老天爷待你还是不薄的,日后可要好好待人家闺女。”

“这是自然,我倒是挺喜欢这丫头呢!”王氏拉着沉香笑着拍她手背,沉香不动声­色­客气的回应了,这时候王夫人又道:“这位小哥可是我那可怜的孙儿?老祖宗您记挂了许久,也是老天开眼那,终得团聚,哟,可该让小辈们认识认识,槐儿,来,见过你的小侄子。”她朝跟在身后一个八九岁人高马大的孩子招了招手。

苏劲槐应声上来,先是看了下坐在老夫人身边的团儿,眼眸子里头闪过道狡猾的光,挨近老夫人道:“祖母,槐儿给您请安,听说祖母您昨儿个不舒服,今日可好些了?”

苏老夫人颇有些宠溺的搂过苏劲槐:“哎哟我的小孙子哟,可是会疼­奶­­奶­咯,真是懂事了,祖母没事,去,和你小侄子见个面问个好,你也做小叔叔了呢!”

苏劲槐看向团儿,却不问好,道:“为什么他是我的侄子呢?槐儿以前从来没见过他呀,从哪里冒出来的?我才不要认这个不知哪来的人做侄子呢,人家曹欢从小就认识他侄儿,那才是亲的!”

苏老夫人脸­色­略沉,却也还是好声气道:“槐儿你做长辈了,可不能如此无礼,如今我们苏家骨­肉­分散的事再不能有,幸祖宗庇佑得以团聚,大家要相亲相爱,老爷在世时这便是家训,可都要记得!”

苏劲槐看祖母发怒,缩了下脖子不敢吱声,那王氏面­色­微变,赶紧道:“老夫人说的有理,是妾身教导不够,回头定好生训导,哦,对了刚才媳­妇­过来时遇上枕浪苑的丫头鞣茵,说是少­奶­­奶­昨儿个受了惊今早有些不适,让我给老太太赔罪,不能过来问安了!”

听了这话,大家伙又看向苏老夫人,老夫人却依然没提昨晚之事,只是随口道:“她身子骨一惯不好让人赶紧请医官看看去,别又像上回那样病那般重,劲松就那么个媳­妇­咱可不能让人在咱家受罪!”

王氏赶紧道:“媳­妇­已经派人请去了,这会子怕是在看了,也是这事给拖了会这才晚来一步,老祖宗见谅。”

苏老夫人点点头:“既如此,咱就不等了,开饭吧!”

老夫人一声令下,大家都立了起来,沉香略退了几步靠近苏怀心旁下手,那边苏劲槐要去扶老夫人,苏老夫人却将一手伸给一旁团儿拉着小家伙又由桃芯搀扶着起来。

这一系列动作令苏劲槐面­色­发冷,一旁的王氏也是神­色­一沉,另一边的林氏却有些嘲讽,余下人也是神态各异,团儿却是一脸不安,偷偷看了看沉香,就看到她在角落朝自己微微一笑。

那里头的泰然自若如同一剂镇定剂,令他消弭了不少无措,跟着老夫人在众人簇拥下进了席位。

一屋子丫头,仆­妇­,穿梭厅堂,持帕,递水,摆放糕点,粥碗筷调,行动间鸦雀无声。

大家分位而坐,这时候有人进来通报:“老夫人,二少爷来了!”

苏老夫人嗯了声,不冷不热道:“这孩子就是个吃客,每回吃点上来,倒是认准了时辰!”

一男子迈步从掀开的帘子外进来,一边笑道:“祖母又编排孙儿什么了?孙儿给您赔不是就是哈!”

苏老夫人笑骂道:“坏胚子你倒是会讨好,知道说你什么了就陪不是?”

“反正总是孙儿的不是就是了,赔不是准没错!”苏劲柏一副吊儿郎当样子笑着,大咧咧在方氏身边寻了个座位坐下。

老夫人再次斥道:“你个没规矩的混小子,也不先和人打招呼,还是个长辈呢,回头让人笑话!”

苏劲柏瞅了眼苏沉香,又看看苏团儿,混不吝般道:“好,大家都好,祖母,开饭吧,孙儿饿了!”

苏老夫人摇了摇头,有些无奈,却也不再多话:“行了,大家吃吧!沉香莫要拘束,都是一家人,捡自己喜欢的吃便是。”她对着隔着较远的沉香道。

沉香恭敬的应了,看了眼摆放在桌面上的早点,一桌子林林总总的,梗米粥,小米粥,南瓜糊,黑豆糊,汤包馉饳,春不老|­乳­饼,十香酱瓜等相当丰富。

她夹过一个|­乳­饼,就着一碗南瓜糊正要吃,坐在对面的苏劲槐突然拿过一屉小汤包递到身旁的苏团儿面前,笑嘻嘻道:“团儿你尝尝这个,可是老翔记的特产,要趁热吃,凉了就不好吃了!”

苏团儿看看苏劲槐,鼻端潜入一丝汤包香气,肚子正饿了,便也不客气的伸出手去拿,一旁陪着在后头服侍的一个绿衣丫头这时候递过来一双小银筷子轻声对苏团儿道:“小主子您用这筷子吧,不然沾了腥气。”

团儿有些发愣,看着那筷子又看看面前的汤包,颇有些为难,一盘苏劲槐歪嘴笑道:“怎么不吃啊,莫不是不会用?”

“晚晴你给团儿舀碗豆浆,那汤包搁一搁,吹凉些吃,小心烫了嘴!”一旁老夫人这时候发话了,指挥那个绿衣的丫头,晚晴应了声,赶紧将那汤包推过一边,重新递过来一碗豆浆并一个玫瑰|­乳­糕:“小主子先尝尝这个,不是很腻!”

晚晴殷勤的夹着|­乳­糕用小碟子托着递到团儿口边,团儿不由吃了口,果然是香糯可口,不由又是一大口。

苏老夫人在一旁看了神­色­一震,颇有些感慨:“嗯,和他老子一个口味,打小就喜欢这些不甜不腻的东西。慢些吃,小心噎着,回头让厨房多做些,日后尽着供应。”

闻言一旁苏劲槐咬了咬下­唇­看向自己母亲,王氏眼中又一沉,余下的人低了头也看不清神态。

王氏神­色­只是一转,轻笑道:“老太太果然疼曾孙子,却也别冷落了孙女儿不是?来沉香,昨儿个外头庄上上了几个湖蟹,这会子正是肥壮的时候,我让厨房先蒸了几个出来你尝尝鲜。”

说着一挥手,下头立刻端上来一盆鲜红甲壳的大湖蟹来。

她殷勤的递了一只放在沉香面前:“快趁热吃吧,这玩意你以前大概没尝过,这附近大家都喜欢吃些海货怕河里头土腥气,不过如今京城里头流行吃这些,大厨子手法好,味足,你快尝尝。”

下头又几个妈子递上来几把小钳子凿子林林总总摆了七八样,均是小巧可人的鎏金­色­玩意,又递了碗水摆放在一旁。

这时候一屋子人均是抬头看过来,林氏漠然,方氏有些担忧,苏劲槐一脸看好戏,连苏怀芯也是嘲讽的看着,唯有苏劲柏低头一心吃着碗里的粥,而一旁主位上的老太太也是搅着碗里的银耳羹眼皮子也未抬。

屋子里头有股子异样的宁静。

正文 第四十八回

第四十八回

面对这一屋子神态各异心怀不测的众人,沉香大方地朝王氏笑了笑,“多谢大伯母!”随之伸手在那碗泛着青柠香味的水中净了下手,先是挑起一只金黄|­色­足毛篷肚的蟹来掂了掂,翘着小指头轻轻一勾将那肚皮处的盖子撬下,又不疾不徐的拿起手边八样器具中的小钳子拿住那蟹对着肚子口一锹。

嘎哒一声蟹一分为二,这力道,轻一分则会撬不动,重一分则能流黄失­色­,再用小银勺将壳中肚黄膏一一刮下拢在壳中,揪下蟹嘴用小镊子夹着在姜汁老陈醋中沾了沾,放入口中顺势吐出蟹嘴,然后又慢条斯理的将那蟹身用小剪刀一分为二,用小刮勺将蟹黄一一刮入口中,再剪开蟹身,用刮勺将凹槽中的蟹­肉­一一剔在蟹壳中,倒上些醋汁,慢悠悠将蟹­肉­吃了个­干­净。

然后又就着身边一盖碗花茶水洗净手,由身边侍女递上­干­净的帕子擦了擦手,随之朝所有看着她的人微微一笑。

一套动作下来,行云流水如穿衣戴帽一般,毫无滞涩,动作优雅,眉峰带笑,端的是一派大家风范。

她随手将吃剩的壳覆盖在一旁洁白的白瓷大碟子中,洁白的碟子上一只张牙舞爪的大蟹壳身完好,若非一旁大家都看着,绝对以为还是一只没动过的全蟹。

这时候吃蟹本不是时节,甚至都不是该大早上上来的,只是近来上流阶层不知为何兴起吃这玩意,老饕们捣鼓出这八样吃蟹物件,连带这一带也开始学着京城里头的时尚,只是寻常人家吃不起也没那般讲究,要说起来,苏家并非书香门第,吃上,可并不是真正做得到如此­精­细的。

王氏出身名门,这时髦玩意就是她从京城娘家带出来的,本想着讨老太太欢心,又显摆下自己的出身,如今则为了拿来为难这个新来的女孩儿,看她出乖露丑,连她都未必懂那些吃蟹的物件怎么用,又怎么会想得到沉香却能够做的这样完美无缺。

自古以来,有句俗语,三代看被服,五代看吃食,吃上大家风范,才真正是一个高贵典雅的人士,尽管这吃蟹本非大户人家该常吃的,但是这份气度,这份雍容,却足让在场所有人为之赞叹。

等沉香气定神闲的做完这一切再看众人,神态又是一变,连一直低着头的老太太和苏劲柏都在诡异的安静中抬起头来,沉香却只是看了看一直略带一丝担忧惧怕看着她的团儿,笑道:“团儿可是要吃么,小姑姑剥些给你好么?”

团儿本觉得大家盯着沉香看起来格外严肃,他这几日特别敏感,这时候也感受到一种压迫,如今被沉香这么随口一问,好像又没那般吓人,不由点了下头。

苏老夫人已经道:“大夫人真是胡闹,大早上的吃什么蟹,这大凉大寒的东西伤了胃可怎么是好?还不快撤了去?二丫头你也别吃了,快吃些温胃的东西,仔细闹肚子疼。”

这话一出,谁都看出来老夫人对沉香态度,从一开始的淡漠到一句二丫头的称呼已经变得亲切了许多。

王氏再一次变了变脸­色­,不过她足够镇定,也顺着道:“怪我怪我就想着来显个宝,倒忘了时辰不对,这帮子婆子也是没一个来提醒的,还不快撤下去!”

看下人们撤了蟹,这时候一个外头侍候的丫头走进来对着大夫人道:“大­奶­­奶­,外头刘管事来问,昨晚走水之事可要这会子回话?”

王氏看了看老夫人:“老太太在呢,这么大事自然由老夫人定夺,老祖宗您看这事?”

苏老夫人放下手里头的羹,接过桃芯递过来的帕子抹了抹­唇­角:“吃完了么,吃完了咱就到祠堂去一趟,今儿个是我们苏家团圆的日子,虽然还得挑日子禀告先祖,总也得先去祭告一番,有事祠堂里头说吧!”

说完拉着团儿起了身,桃芯赶紧递了根丈长粗壮的老眉山根寿拐给老夫人扶着,其他几个见老夫人起来也不敢再坐,纷纷起来陪着老夫人一起往后院家中祠堂走去。

祠堂就在正屋北面,独立一个院子,一行人从左边屋子进了门,绕过栅栏进了祠堂,右边便是祖宗牌位安放之处,老夫人带着人在祖考牌位神龛前带着众人焚香祭拜了一番,这才又领着大家伙进了左边大堂。

她在正中位置坐下来,看众人纷纷各自位置上站的站,坐的坐,安定下来,这才一顿手里头的拐杖,肃着脸:“让刘威来回话!”

外头早有人去叫,不一会一个四五十岁男子颠颠过来给请了安,垂手弓背立在一旁。

“刘威啊,说吧,枕浪苑火怎么起的?可有什么损失?”

刘威道:“小的已经看过了,请老太太放心,走水的地方不大,就是伤了几个边角,耳房什么的,平日那些地方也没什么人,故而没伤到什么人,大概也就是些往日不动的东西毁了些,至于走水的原因,”刘威顿了顿,偷眼看了下老太太,又看看她身边苏团儿,不由有些犹豫。

“老祖宗问你话,有话就要说,吞吞吐吐­干­什么?”王氏在一旁道。

刘威赶紧哈腰:“是是是,小的昨晚问过下头,说是,是昨晚上新入府的小哥儿溜进去玩不小心撞了偏房里头点着祭拜大少爷的香火燃着了经文,这才起了火头。”

刘威说完,大家都看着老夫人,苏老夫人却是一阵沉默。

王氏在一旁道:“老祖宗,你看这,该如何处置?”

苏老夫人斜睨一眼王氏:“依你,又该如何?”

王氏有些为难:“老夫人这是难为媳­妇­了,要说这也是孩子淘气,小哥儿刚来怕是不熟悉环境一时没注意,可是这如今大­奶­­奶­为了这个受了惊,总不好不交代一番,若是有什么闪失,说出去让薛家人如何看我们苏家呢,媳­妇­也是觉得不好办。”

正说着,外头有人高喊:“让我见老祖宗,让我见去,你们这样拦着是什么道理?”

苏老夫人一皱眉,顿了下拐棍:“谁在外头闹腾呢?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么?”

外头人似乎没拦住,一个中年­妇­人一下子闯进来扑通一声跪在苏老夫人面前一把鼻涕一把泪道:“老祖宗你可要公平那,不能就这么平白让人就这么欺负上我家主子,虽然我家主子没给您老留个后,可是好歹在这屋里尽职尽责做个好媳­妇­儿,又怎么能就这么被人欺负了去呢?”

一边哭一边又抬头看,看到坐在老夫人身边的团儿不由脸­色­一沉道:“老夫人,您可不能偏心那,我家小姐也没做什么对不起苏家的事来,如今她沉疴难起都是被人害得,您老可要给个交代。”

苏老夫人神­色­凝重,任由对方哭了一会,这才冷冷道:“瑞嬷嬷话说得太过,我苏家什么时候亏待过你家小姐的?昨晚之事还在这里头讨论,若真是孩子做的,我也不偏帮,不要说交代,咱苏家也不容许有做错事不惩罚的,你不看着你家小姐去,跑这里头来闹,当这里是什么地方?你家小姐如今不是咱们苏家的人么?你一个下人跑祠堂里来这般没大没小闹,欺负我苏家没人了是不是?”

老夫人当年可是曾经勇冠三军过,是个巾帼,这时候积威犹在,这么一段话毫不客气的出口,令那嬷嬷一下子脸一阵青红,不吱声了。

苏老夫人一挥手:“行了,看在你忠心事主的份上老身不和你计较,还不去屋里头守着你家主子去?”

瑞嬷嬷讷讷应了退下去。

“团儿,过来这站着!”看瑞嬷嬷走了,苏老夫人这才又对着苏团儿道,看苏团儿懵懂着站在了堂屋中间,一顿拐杖:“跪下!”

团儿吓了一跳,看着刚才还慈眉善目的老­奶­­奶­这时候却一脸严肃,顿时一瑟缩,噗通跪了下来。

“当着家中祖宗面,你老实说,可是你起的火头?”

团儿这时候有些惶恐,又抬眼看了下王氏身后冲着她吐舌的苏劲槐,刚要开口,就看到站在那里的王氏眼神锐利的刺过来,生生把他到口的话吓了回去。

“是不是?!”苏老夫人不耐的又顿了下拐棍,那一下颇重,把团儿吓得一下子忍不住泪,哇一声哭出来。

这一哭,把老太太弄得颇有些不高心,眼中泛起一抹失望来,终究是叹了口气,挥挥手:“念在你爹份上也不罚你重的,在这里头给我跪一晚,好好和你爹你苏家先祖陪个不是。”

话音刚落,沉香突然走出来道:“祖母在上,容沉香说一句公道话,既然老祖宗觉得团儿有错要罚,那么同犯的莫不是也该罚一罚才是?”

王氏一斥:“女孩子家在这里头哪有你Сhā话的份,快闭嘴!”

苏老夫人看看沉香:“你这话什么意思?”

“老夫人,沉香想问,团儿是初来乍到,如何识得那屋子?据我所知,枕浪苑离着团儿住的雪浪阁远着几个门户,若不是熟悉的人带路如何能跑进的了院子,况且平日枕浪苑里头都有看门户的家丁,昨晚试问,是哪个让孩子就这么跑进去都没见着的?”

她这一开口,苏老夫人脸­色­倒是没变,却松弛些了板着的脸,斜看了眼王氏身后的苏劲槐,这小家伙一缩脑袋躲在了母亲身后,王氏迎着老夫人的眼神颇有些尴尬,却又护着苏劲槐挡了挡。

苏老夫人突然道:“刘威,去,给大­奶­­奶­房里头问需要些什么好药材尽着需要给,没有就从我那药房里头拿,说我说的,让她好生歇息养生,别的事不要多管,在这府里头一日没人可以欺负的了她。”

刘威应着下去办事,苏老夫人又对王氏道:“过些日子让团儿一起去学堂里头读书,两个孩子有伴和和气气相处,不要让那些个不三不四的带坏了。”

王氏低头应了,苏老夫人站起身来,拄着拐棍要走:“今日之事,团儿总是有错的,跪一日也是应该,回头让人把他东西搬我那院子里去,雪浪阁远了些究竟不方便孩子住。”

闻言王氏神­色­一变,揪紧了手里头帕子没做声,老夫人却没再多话,扶着桃芯的手往外头,余下人看老夫人走了,纷纷跟上去,只有沉香留在后头没动。

出了祠堂苏老夫人便让小辈们各忙各的,自己站在祠堂外头看着家中这栋森严高大的祠堂,半晌,突然长叹了一声。

“可惜,真是可惜呀!”她幽幽道。

正文 第四十九回

第四十九回

一直陪着苏老夫人的桃芯已经在身边服侍有十个年头了,是最得宠信的,这时候听老夫人叹气以为是为了小公子,便道:“老祖宗且放宽心,我看小哥儿虽然小,却也有当年大少爷的气度,只是没人在旁指点,如今放在老夫人身边亲自教养着,定能成才!”

苏老夫人闻言摇了摇头:“不,老身说的不是团儿,是沉香,可惜这个孩子是个女娃,可惜,真是可惜!”

桃芯诧然:“老祖宗,您这是?”

苏老夫人冷冷哼了一声极目远望,苏家层累如森的屋脊,在松柏掩映间森然大度,慷慨张弛,却又庭院深渺,三代人的积累,几十年的繁华,都在这一屋子里走过,如今,却是一道大坎。

“桃芯啊,你看,这一大家子,有一个,比的上这丫头的处事气度么?”

桃芯沉吟一番,道:“二小姐确实有过人之处,依奴婢看着,也就是老祖宗您,她还比不得,到底还需历练历练!”

苏老夫人瞥了眼桃芯,笑骂一声:“小蹄子越来越会说道,胆儿都给我惯大了!”

“若不是老夫人教诲,桃芯哪能有今日?”桃芯嘻嘻一笑道。

被桃芯这般宽慰一番,苏老夫人倒去了几分沉重,话匣子开了:“你这话其实并不夸张,瞧这一家子,不是不成器,不能成大事,就是心眼小,远虑不足,苏家的基业若是靠这些人,怕是撑不过几年,看这些年,苏家竟然要看那些个外来的娘家人脸­色­,叫老身日后怎么去见老太爷,去见我那孙儿?”

说着狠狠顿了下拐棍,沉重的拐棍砸在地面咚咚作响,桃芯小心翼翼看了看苏老夫人脸­色­,那深深不忿的表情这时候一览无余。

这些日子也是够憋屈的,儿媳­妇­和孙媳­妇­俩个女方家里头都在京城地位显赫,当初是有攀高枝的目的,只是老夫人心­性­孤高,又见不得自家人这么总是屈就着,当年孙少爷苏劲松着实让苏家风光了一把,也正因此才有这些人家愿意来攀亲,算是双赢。

只是自从苏劲松死后,苏家渐走下坡,再没个出类拔萃的人来,怕是没几日好风光。

“劲松交给我的虎符,如今却没有一个人能担得起,若是这丫头是个男子,我就交给他,让他顶了劲柏的事几年,等团儿大些了再交回去,当初那些劲松的旧部,还能不服么?”苏老夫人长叹,这家里头看得上的,身份不够,看不上的,倒是会闹腾。

“那老夫人您的意思,是要抬举二小姐么?小哥儿还小,看小姐对他颇为爱护若是能让她看护着几年也行呀!”

“唉,这又能几年呢?到底要嫁出去的!”虽然这里十八九嫁人正常,那也就四五年,现如今团儿到底小了点,时间太仓促。

“女孩子又不能领兵,你别看那些个小子对我还算尊敬,无非是因为老身是劲松的­奶­­奶­,当年我们钱家,也同样是将门,所以还肯给我个面子,无奈劲柏那小子,却是根本压不住,要不然这些年何必辛辛苦苦找小哥儿去?”

虽说这人是终于找到了,也接回来了,看着也不是不能够教导的好,就是年岁太小。

倒是意外知道大儿子外头还有个野丫头,本来是想就是个丫头不接回来也罢了,可是,听说那个薛氏的门庭,虽然是个庶出,却如今在朝廷受到了重用,薛氏到底是人家家的二小姐,和自己有这门亲事,若是能再巴结上,对苏家绝不会是坏事。

她看不起那私相授受的孩子娘,薛家也没肯承认这门儿女亲事,那个女了算是翻过去的一页,可是这个血脉亲情却是实实在在的,也许总有用得到的日子。

意外的是,这个不怎么上心的丫头却令她刮目相看。

“桃芯,你去和大­奶­­奶­说,就说我吩咐的,让我身边的初夏去服侍二小姐,她那儿就不必再寻人了,有什么需要让她去我那取,人家好歹刚进门,别屈着这丫头!”

桃芯一愣,初夏是除了她之外老夫人身边四个大丫头之一,也是个老人了,老太太从来没将自己身边教养好的丫头送过人,显然非常重视这个二小姐。

只是这份宠爱,也不知道那二小姐能不能受得住,多少人看着,妒着,还有人算计着。

也许连老夫人都不是单纯的宠爱着。

怎么说,也不过才见面而已……

沉香目送众人出了祠堂,这才轻盈的走近团儿,小家伙抽噎着跪在那里,有人给垫了个蒲团,一时半会也不会累着。

“团儿,不哭了,我给你擦擦脸吧!”沉香掏出怀里头帕子,轻巧的给团儿擦拭脸蛋上的泪痕,小家伙迷糊着一双红眼,看着沉香:“沉香姐姐,为什么他们都那么凶?为什么­奶­­奶­要罚团儿,团儿做错了什么?”

“你该叫我小姑姑,以后别忘了!”沉香淡淡道,拭净孩子脸上的泪,神­色­漠然:“哭吧,今晚上哭够了,以后就不要再哭了,知道么?”

“为什么?!”团儿不解,更不解的是沉香的神情,前所未有的冷漠,甚至带着一丝冷酷,祠堂面北,屋子虽然大,却无比­阴­冷,如同此刻的沉香。

“因为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会同情一个只会哭的男人,团儿,你告诉小姑姑,你要做一个只会哭鼻子的懦夫?还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团儿默然了会,抽抽噎噎道:“团儿要做男子汉!可是团儿以前不是男孩子呀?”

“昨晚上是不是苏劲槐让你去的枕浪苑?”沉香并没去费心解释,只是问。

团儿点头:“他突然进我屋子说有好玩的要带我去看,然后就进了那个院子,又进了个屋子,那里头点着好多蜡烛,还有许许多多白条条,他就带着我点那条条玩,然后就走水了,屋里好大的烟哦,呛死团儿了,后来不知道谁抱住我跑出去然后就带我回屋去了,今早上那个小叔叔又来见我说如果我说是他和我一起玩的就是孬种,以后不会有小伙伴和我一起玩,他还说以后学堂里都是一般大的小孩,我如果要和他们一起玩,就不可以说实话。”

“你想和他们玩么?”

团儿细细想了下,摇头:“团儿不喜欢,他这是欺负人!”

沉香咧了下嘴角:“还不算笨,知道好歹!”

团儿茫然看着沉香问道:“可是小姑姑,为什么他们要欺负我?我觉得他们都不喜欢团儿,就像在柳嬷嬷那里团儿闯了祸那些嬷嬷看我的样子一样,可是团儿并没有闯祸过,为什么他们要讨厌我?”

“因为你是他们的敌人,是来和他们抢东西的!”

团儿莫名其妙:“小姑姑,我不懂,团儿没有抢过什么呀?”

“你的存在,就是一种抢夺!”沉香伸出手抱住了团儿双肩,略略用力抓紧神情严肃认真的盯住团儿:“团儿看着我,你要记住,你如今姓苏,你有一个伟大的父亲,这个家,如果你要做一个男子汉,就把眼泪收回去,挺起胸膛来,让这里所有欺负过你的人看一看,谁,才是最后的胜利者!”

团儿有些害怕,因为沉香突然的严厉,可是沉香此刻却牢牢攥住了小家伙不让他躲避:“团儿,你记住,这个世界上,只有弱者才会被欺负,如果你想要不被欺负,那就要变强,变得谁也欺负不了你才行!懂么?”

团儿咧了下嘴角,却被沉香一喝:“不许再哭,看着小姑姑,如果你还想哭,那小姑姑以后什么也帮不了你,也不会帮你。”

团儿被沉香的严厉吓着了,可是他艰难的咽了下口水,醒醒鼻子,最终还是把眼泪忍住了。

“小姑姑,我饿了!”

沉香闻言笑了,看起来这个团儿倒有几分可塑,虽然怕,却能收敛,他身上有股子顽强,还有股子大而化之的本事。

笑意才刚刚到达­唇­角,突然便凝滞在一处,下一秒她突然搂住团儿一下子滚了出去,咕噜噜滚到墙角边,电闪雷鸣般拉扯住一个长椅角推了出去!

笃笃笃几声响,几道寒芒闪过,硬生生便被阻挡在几寸外。

“团儿抱紧我,别乱动!”沉香断喝,小团儿也机灵,一下子揪紧了紧紧贴住了沉香。

就看到一道黑影突然出现在大堂中,盯住了一大一小俩个身影逼了过来。

沉香一把抄起手边香炉就朝着对面摔去,对方一闪身,趁着这机会沉香抄起另一把椅子就往身后一排的烛火摔去,顿时一片黑暗笼罩在了这个大厅中。

祠堂平日并无人烟,只有当值的来打扫一番,老夫人一群人走了后,这里便安静许多,这时候已经接近掌灯时分,又离得主屋偏远了些,更是­阴­冷冷的没什么人。

沉香盘算了下,这里头烛火必须长燃,这会子灭了定然会引人过来,这中间也有刻把时间,只要她们坚持住这一会儿,便能安全了。

她就着这烛火灭的当口搂住团儿就要朝香案底下扑过去,只听得耳边劲风一扫,后脊背便是一凉,被人揪住后颈一下子抡了出去。

生生撞在地面上,怀里头团儿闷哼一声,令她一慌:“团儿?!”

到底棋差一招,这家伙动作太快,自己那点算盘不够用!

搂住自己胳膊的小手臂用了几分力,看来是没受伤,她略略松口气,再想起身就看到一道刀光在夜空中发出一声锐利的蜂鸣,闪电般朝自己劈来。

她心中一凉!

就在这时,对方就着那道冷光似乎看清沉香的脸,突然低低嗯了一声,那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突然一顿,刀势就这么生生定在几寸之外。

沉香感受到那股子杀意突然的停顿,不由仰头看过去,漆黑一片中只能感觉的到对方掩藏在黑暗中却露出一双湛湛的眸子,盯着自己迥然而诡异。

这停顿便是生机,沉香一把抓住团儿往外头一推:“跑,快跑!”

团儿一个趔趄,只是那肥肥的身子倒也灵活,连滚带爬就着沉香的手劲往门口扑去。

对方只是一愣神,却又很快醒过来,一折身­操­起手上的刀剑就要往团儿身后飞去,沉香摊手成刀,就着对方膝盖窝就要劈过去,那人突然一侧身,随着飞出刀去后又是一伸手,啪一声搭住沉香的手腕就是一用力。

沉陷顿时感到一股子折腕般得疼痛。

就在这时,又是一道银光在夜空中闪过,夺一声将那刺向团儿的刀在半空中钉住,嗤啦啦擦出一道火光来,硬生生将刀钉在地上,然后又是一道黑影闪过,劈手便向头前那个黑衣人捏住沉香的手臂砍来!

正文 第五十回

梦轩阁女生网 更新时间:2011-6-2 0:05:33 本章字数:4675

第五十回

那股子雷霆霹雳一般的攻势夹杂着玉石俱焚般的气势,迅疾劈到杀手身侧,若不收手,那杀手定要断了胳膊,那人显然明白这一点,迅速放开握住沉香的手,顺势一转,握手成拳,反臂向对方大开的胸口擂去。

后来者立刻化去势为守势,收臂拢胸,篷一声架住对方雷霆一拳,噔噔噔一下子双方在对接的刹那都迅速倒退了几步。

然后站定,如同两只野兽,在寂静的丛林中安静而蓄势待发的对视着,冷漠又机警。

“哼!”杀手突然如同蚊蝇般哼哼了一声,朝着对方突然身子骨一动,几股银光追风逐电而来,后来者下盘扎马,一下子一招空手入白刃就去接,那杀手身形一动,朝着窗口处扑去。

眼见得对方要金蝉脱壳,后来的人突然足尖一点,迎着那几道银光便扑了过去,空手一捞将利器捞在手中又身形如电追着对方就杀了过去,对方眼见脱身不得,突然再一次出手如电,对着身后沉香撒出一片银光。

那追赶的人一见,身形生生就这么刹住,硬生生一扭,半空中折向沉香,一记怀中捞月,叮叮叮几声后,就将那几道银芒捞进怀中。

可那人也早撞破了窗户扑了出去。

这时候外头由远及近熙熙攘攘的传来人声:“有贼!抓贼呀,抓贼!”

后来的人看了眼被撞破的窗户,又后退了几步,站定在沉香面前。

伸手摸了摸沉香的脸,手触之处,沉香感受到一片寒凉。

影影憧憧的灯火将一双深邃的眼印染上一撮碎莹莹的橘红,带着些许的欣然:“受伤了没?”

沉香略动了动身子,避开那流连在脸上的冰冷,低下头:“没有!”

眼前递过来一只手:“站得起来么?”凌风铎问,口吻中却毫无疑问。

沉香看了眼那手,默默从地上站起来,稍稍后退了几步恭顺的低着头:“多谢公子救命之恩,公子可是有什么吩咐?”

被映照得琉璃一般的眼闪了闪,却贴近了几分,固执的抓住了面前几缕碎发,刚才被杀手刀风扫落了几许断发,有些参差不齐的挂在耳边。

他随手捏了捏,又细细往她耳后挂上去,高大挺拔的身躯就在沉香面盘子几寸处,令人可以感受到他迫人的气势。

他又朝沉香伸出手去。

沉香愣了愣,不由自主抬头看了眼对方。

“给我手!”凌风铎语气冷肃,手却固执的伸着。

沉香乖乖将小手放进那大手中。

轻柔的抚摸她略有些红肿的腕关节,一股子­阴­冷带着丝丝痒麻,令她感到疼痛减去不少。

凌风铎俊美邪佞的脸放大了几寸就在面前,撞开大洞的窗户外一轮明月晶莹剔透,迷离在他面上如梦如雾,绝­色­倾城:“下回遇到这事,先记得把你小命给我护牢了再考虑别的,我不喜欢鲁莽的人懂不?”

方才那一刹那,沉香劈面砍上对方,那回头一下若是直接捏上脖子,先死的便是这丫头了。

他从来不在意手下如何完成自己的交待,可是这回,那一瞬间,他下意识就出手了。

好在对方对得是手腕。

沉香眼珠子动了动,引的凌风铎一挑眉:“嗯?”

“民女知道了!”沉香乖乖应了,又道:“苏家人就要进来了,您还有什么吩咐么?”

哼,凌风铎再次挑了下眉头,这丫头胆肥啊,不仅对自己没什么感激,还急着赶自己走么?

他冷冷一笑:“若没吩咐就来不得?”

沉香抬眼看了他一眼,又迅速垂下眼帘:“公子误会了,我只是觉得如今公子必定不愿意在这里头露脸,外头人快进来了,您再不走我怕被人看到了起疑心。”

凌风铎还是冷冷哼了下,“这不必你担心,爷自有分寸!”

沉香默然。

“你就不好奇团儿为什么会被人追杀么?”凌风铎突然问。

沉香抬头看看凌风铎:“团儿是苏家嫡孙?”

凌风铎一叹:“嗯,挺聪明,这个是主要的原因,让你进这个家就是为了两件事,一件,便是护好团儿,他还小,这家里头个个都是成了­精­的,你须得在他能自保前护好他。”

沉香不出声的听着,凌风铎停顿了会:“不过经由这事看起来已经不需你­操­心了,只是另一件,须得你用点心思,我要你帮我看着个人,我要她手里头一份图纸!”

沉香这时候动了动脑袋,看着凌风铎,却见凌风铎朝自己微微一笑,邪佞的微笑如同一头蓄势待发的猛兽,又多了几分玩味:“看起来你倒挺喜欢­干­这事,眼神真漂亮!”

莹莹的月和快到院落的火光将她美丽的眼睛雕琢出一种生机,勃然而莫测,这丫头和寻常看到过的都不同,令人好奇,也令人不可捉摸。

她像是一头生机盎然的小兽,聪慧而倔强,又那么令人记挂,这种地方本来不需要他亲自来守着,只是因为有这么一头令人惦记的小野兽,他便纡尊降贵屡屡亲自来,不是对手下人的不信任,仅仅是因为自己想来。

每一次和这个小丫头接触,就多一份惦记,连自己都好笑,对一个都没长开的小丫头居然惦记到这地步了。

她太令他好奇,每一步走下来,到底还能够看到多少被掩藏起来的锋芒。

这比和那些手到擒来的斗智斗法都要有趣的多。

“我要你看着的人,叫薛凝曼,她手里头握着的东西,如果你能找出来最好,若是不能,也决不能让她给别人,记住,不止我要这东西,别人也盯着,所以,你不仅需要找到它,还得提防着别让别人得了逞。”凌风铎叮咛道。

沉香略一沉吟:“这是什么样一份图纸?”

凌风铎从怀里头掏出几张纸来,递过去:“和这个略有相似,只是更­精­密些。”

沉香就着夜­色­看了看,不由心中一动,略带黄旧的纸上是几幅­精­密解构的武器结构图纸,虽然她看过更­精­密的,但是在这个时代,这样子的兵器已经是走在时代前端的了。

任何时代,有这样尖端的武器,都足以使这个国家走在强国之列。

“你懂这些图?”凌风铎随手收回图纸,冷不丁问了一句,小姑娘看到图纸的表情,不是茫然,不是冷淡,而是一种了然。

这丫头还有什么不知道的?

“不懂,只是看得像武器,显然很重要?”沉香模棱两可道。

“无所谓,图纸一共两份,一份是你看到的类似,还有一份,是一张海路图,图纸下都有你刚才看到的右下角那标记,你若得到了自会有人来取!”凌风铎没再多问,他不便多待,而且他有更多的时间来琢磨这个丫头。

“小姐,二小姐,您没事吧!”外头悉悉索索人影晃着灯火就在院子前的月洞门口了。

“我给你的玩意别忘记用!”凌风铎最后看了眼沉香,突然伸手摸了摸她头顶,丢下句话,身子一晃便消失在窗户口。

门豁然被人给推开,大管家苏祟贵领着一帮子大大小小惶急的推开门,忙不迭唤道。

沉香反手站起身,整了整身上凌乱了些的衣襟裙角,泰然迎上去:“我在这!”

苏崇贵大松了口气,忙不迭迎上前,一边吩咐小厮赶紧将祠堂正厅打扫起来,一边让人扶住沉香往外头走:“哎哟二小姐,可把老祖宗和太太们吓到了,不知哪个遭天谴的,敢到苏府祠堂来撒野,定时那帮子东洋鬼子天杀的混蛋,隔几日就不消停,哼,您没吓到吧,可有受伤?”

沉香摇头:“小哥儿如何了?”

“二小姐没事就好,小主子也没事,多亏他机灵出去叫人,老夫人便让小的带了家丁们赶过来了,那人没为难小姐吧!”

“没,大概只是想要对付小哥儿,团儿一走,他也没和我纠缠多久,我趁着黑躲进座椅底下,你们在外头喊的时候他便跑了!”沉香胡乱的编了一通。

苏崇贵倒没觉得不妥,只是陪着沉香出了祠堂,外头匆忙赶过来桃芯见着人松了口气道:“二小姐没事就好,老太太有话,怕您吓着了,让赶紧回屋歇息,晚上不必再去屋里昏定了,回头让大夫给开些安神的药给您送过去。”

沉香施礼:“多谢老夫人惦记,我没事不必那么麻烦了,天­色­不早自然不去打搅老夫人了,姐姐替我带个话给老夫人问个安便好!”

桃芯应了,立刻让人陪着沉香送回陇香坞。

陇香坞里多了个人,身材窈窕,十七八岁的样子,气质沉稳大度,和麝儿看到沉香回来便唧唧咋咋不同,她赶紧迎上来先简单介绍了自己,又招呼着让人给沉香洗漱安排吃食。

沉香觉得有些累,并没有细问,扫了眼对方便由着她在屋里发号施令侍候自己妥当,早早上床歇息。

第二日,大早上苏老夫人便让人来说省了沉香的晨省,又给送来冰糖银耳羹和几样小菜,沉香一一谢过收了。

等收拾了自己吃完早饭,初夏便来禀报说是二­奶­­奶­方氏来看沉香。

沉香赶紧起身迎接。

今日方氏依然一身藕荷­色­对襟家常褙子,软黄裙子,梳着高髻,带着白绉纱鬏髻,玲珑挂钩耳钉,素雅腼腆,笑眯眯对着沉香道:“小姑昨晚上受惊了?我大早才听人说起,便来看看你,来晚了别介意。”

“姐姐说哪里话,我这屋子也就只有你一个贵人踏入过,令小妹受宠若惊,快请坐吧!”沉香随着对方挽住手,亲热的坐进绣墩。

方氏上下打量一番沉香,今日看起来比起昨日,身上依然一身淡粉­色­夹袄短襦,月白­色­长裙,个头不高,身上也没什么显摆的饰品,却只有一股子雍容淡雅,如同在早间席位上的大度,令人暗叹。

“我来,一来是看看妹妹可好,你别笑我这人蠢笨,不擅长交际,昨日没敢多招呼,今日就是和妹妹赔罪的,二来,也是想和妹妹一起去看看大少­奶­­奶­,你昨日还没见过她吧,她身子骨不好总不大出来见人,我想你头回来,总要妯娌见个面才是。”

沉香点头,问:“二少­奶­­奶­说的是,我做小辈的是该去和她打个招呼,不知道这位大少­奶­­奶­如何称呼?­性­子好不好?不知道喜欢些什么,我想有个准备,一会怕她不高兴见我。”

“她娘家姓薛,闺名叫凝曼,她­性­子一惯和善,待人好着呢,你见着人就知道了。”

正文 第五十一回

梦轩阁女生网 更新时间:2011-6-2 0:05:34 本章字数:4830

第五十一回

沉香跟着方氏各自带着丫头一起出了自家院子,先去大夫人那里请安,大夫人房里的丫头出来说一大早下头来人便请夫人商量事情忙得脚不沾地的,让二位自便。

二人便又出来往枕浪苑走去。

前一日来的匆忙沉香没看得清院子,这一日天­色­晴好,倒是一路看了不少景致。

苏家在这一带是名门,自然这院子几代人经营极具江南水乡特­色­,除却老太太住的主屋一派堂皇大气外,每一处院子都是各有千秋,修葺的山石峥嵘,曲径通幽处又舍屋玲珑。

忽见一处竹林掩映外又一排粉垣,月洞门前卵石子铺道,偶尔还有朗朗读书之声传来。

看沉香若有所思,方氏笑道:“小姑可是在想这是何处?那穿过去便是咱们家私塾,请的是当今的大师,现如今小哥儿也是在这里头读书了。”

沉香哦了声:“不知道昨儿个小哥儿有没有受惊。”

方氏微微一笑:“小姑对小哥儿真是好,怪不得说小哥儿进来前和小姑就认得的?小哥儿原来真和小姑在那地方?”

沉香看了眼她,方氏自觉失言,神­色­一惊,倒是沉香随意道:“我早年日子过得不顺,确实曾去那地方学了些手艺,倒也待了没几日,能和老爷相认我也是挺意外!”

方氏讪讪一笑:“下头人没事嚼舌根,老夫人已经说不得再提了,你看我嘴笨,专挑不该说的,你别见怪,寻常也没什么人可以和我说说话,有不待见的地方你可别怪我。”

沉香看看方氏尴尬而微红的脸,颇有些寂寞的眼神,笑笑:“我以前也没碰上过什么谈得拢的,嫂子不嫌弃我粗俗便好,我习惯和人直来直往的,像嫂子这样的才真呢!”

方氏面上一松,神­色­又自然起来,看了看不远处学堂屋子,却又感慨了一声:“现小姑你也不必再多虑,小哥儿如今是老祖宗心尖上的人物,昨晚之后,已经让搬到老太太身边屋子里亲自教养着,起居饮食都有老太太屋里亲自过问着,出了门都有三四个跟着,断然不会有什么不是。”

看来正如昨晚凌风铎所说,闹那么一场后,老夫人更是重视团儿了。

“小哥儿这孩子聪明伶俐,又是大哥遗子,怪不得老夫人喜欢,不知道我日后,能不能也有个这样的孩子呢!”方氏喃喃说了句,神­色­里浮起一丝惆怅来。

青竹在风中瑟瑟作响,带着些许萧瑟的叹息,衬着这位年轻的夫人有一种寥落感。

沉香默默陪在身侧,却不做声,方氏朦胧了一下,仿佛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不由自嘲一笑:“让小姑见笑了,咱们走吧!”

沉香点了下头,陪着方氏又走了一段路,过了老夫人主屋右侧,一排西厢小院子,绕过游廊,便是一处花香鸟语的庭院。

看门的小丫头见二­奶­­奶­来,便赶紧进去通报,方氏倒也不客气,挽着沉香径直进了里屋。

一进去便一股子淡淡的茉莉香不动声­色­的潜入鼻端,里头麝香兰霭,气暖如春,正房内地面铺着洁白的氍毹,一方大铜鼎炭盆袅袅吞吐着热气,正前方有一罗汉大床,铺着洋红­色­毡条,团花酥红枕,两边各有一对小几,摆放着几个调钥羹盘,右手边是一青瓷水洗并一缸笔Сhā,铺着一叠香笺,下手有几张大靠背椅子,搭着灰鼠貂毛椅搭,配着脚踏,身后还有高几,仅仅摆着几样茗碗花瓶。

有位女子懒懒歪在床头,一手支着在案几上,持着笔略带沉思,一旁的博山香炉袅袅升腾,将这位美人描绘出一抹氤氲来。

方氏笑道:“我道姐姐你又怎么难受,却不想这里头偷懒,也亏了你能躺得住,家里头有客都不来看。”

对方闻言抬起头,雪白的颈微微一仰,那一双细长的眉眼眼风随之婉转,在那不经意间,便有一种风情流露而出,一看到方氏便眉眼含笑,掀开身上丝绸绒花薄被逶迤而起。

她头戴金累丝翠叶冠儿,身穿白绫宽缎袄儿,素青­色­比甲,百褶软缎月华裙,牡丹花髻上带着一领水貂覆额,一身素雅,却不见平庸。

很少有人能够将一身白穿出这般风情来,妩媚却不低俗,高贵却不淡然,风情而来却不露声­色­。

她走至方氏面前,挽起对方的手:“我说妹妹,我躺了这许多时候也不见你来看我一看,一来还编排我的不是,平日里还上下都当你是个老实的人儿,今日看我不扒了你这假皮!”一边又招呼身边侍立着的瑞嬷嬷:“还不快上茶来!”

瑞嬷嬷讷讷应了,已经端着个彩漆戗金掬花盘来托着三盏雪花绽盘盏儿泡着梅花酿南瓜仁茶来。

方氏咯咯一笑避过对方轻轻一抓:“好姐姐你饶了我吧,也不看看我这还带了个客人来呢,你猜猜这是谁?”

说着将沉香推了一推,沉香默然朝对方行了个屈膝礼,薛凝曼赶紧扶住半蹲下去的沉香:“哟,咱们这什么时候添了这么个可人儿,可是我那未谋面的小姑子?”

方氏道:“就你机灵,不出屋子也这么通晓事儿,小姑子来看你,你这做大嫂的可有什么见面礼么?”

薛凝曼上下打量一番沉香,从腕上脱下一副金花缠丝钏来递过去:“我这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小小微礼,妹妹笑纳!”

方氏扑哧一笑,道:“也亏你脸皮子厚,这都行?”

沉香婉约一笑:“这礼特厚了些,我来见大少­奶­­奶­也没带什么大礼,初夏,把我的礼物给大少­奶­­奶­吧!”

身后没动静,沉香斜眼瞥了下,初夏不知为何正在发呆,她又唤了一声:“初夏?”

初夏这才恍然,忙不迭将手里头的礼物递过来,一方雕漆黒木锦盒中放着一块绣着四合柳叶式喜鹊纹绣配梅花钱币装饰的白绫挑金线方帕子,做工之­精­美,一展开来,颇有令人炫目的感觉。

方氏在一旁眼一亮:“哟,这可真是­精­工细作的玩意,好不凡的绣工,我竟不曾见过这般梅花的绣法,难道是小姑自己绣得不成?”

沉香淡淡一笑:“让两位嫂子见笑了,昨晚便想着该来拜见一下嫂子,团儿算起来也和我有些旧交,他一时淘气让大少­奶­­奶­受惊,我过意不去,紧赶着绣了这一样东西,不成敬意,算是我替他给您陪个不是,希望日后一家人能和和气气相处。”

薛凝曼眼波一转,看了看沉香眼中几条血丝,轻笑一声:“这么贵重的物件,我若还是纠着不放,可要让人觉着小气了,不过是孩子不懂事淘气,妹妹也忒在意了些,我都已经忘了,也别再提了就是!”

接受了沉香送礼后,妯娌几个坐下来彼此说话便亲近了许多,三个人又客气的说了一会儿话,沉香看着薛凝曼露出疲累的神­色­,便很识趣的和方氏一起起身告辞。

目送着沉香和方氏妯娌二人走出门口,身后一直没做声的瑞嬷嬷看薛凝曼不动身子看着二人身影,悄然问道:“小姐,过道凉,小心招风!”

“嬷嬷,你看这新来的丫头如何?”

“有几分小聪明,不过也就是个乡下丫头,规矩都不懂,瞧她行的礼,有模有样却是外头巷子里的,那地方教的能用这里么,看她还以为自己做的好呢!”

薛凝曼慢悠悠转过身来,瑞嬷嬷赶紧上去扶住她的臂膀,“我倒觉着这丫头气度绝非一般,倒不像是那种地方能教的出来的,你不是说昨晚上祠堂里头给小哥儿说情的,就是这丫头么,凭她这样有胆识,怪不得老夫人喜欢。”

瑞嬷嬷笑道:“依老身看,这丫头是有些心机,不过也就是想着巴住了小哥儿在家里头立足,现如今小哥儿正得宠,谁都想着巴结,她与他有故交,自然要攥紧些,想来日后也是想给自己留个好后路,您说是不是?”

薛凝曼搭着瑞嬷嬷的手上了榻依靠在她递过来的靠枕上,随手拿过沉香送给她的帕子端详了会,懒懒道:“这么­精­细的做工,主人家该有如何工巧的心思,若只是花在讨好上,倒是简单了,你让人帮我查细些,我总有些不放心!”

“你与其这么注意这丫头,倒该多花些心思打听打听那柳家,那家能把小家伙藏那么久,可不简单才是!”瑞嬷嬷还不及开口,有个男子声音已经传了过来,接着里屋断隔屏风后人影一晃,走出个人来。

蓝袍绶带,散发披肩,一把乌木点金纸折扇斜Сhā腰间,长身玉立,意态洒落,颇有些不羁的脸上五官峻爽隽逸,苍茫落拓,却有一双湛深莫测的眼。

一看来人,薛凝曼瞥了眼瑞嬷嬷,后者立刻低了头无声的退出门去在外门口守着。

“江先生这时候还留在这里,不怕被人看到么?”薛凝曼懒懒依靠在榻上,纤细的手啪啦了下暗红酥枕,轻薄的家常衣衫在她身侧抹过一道起伏的曲线,配合着她媚眼儿如丝般看着来人,当真无限风情。

江涛宁却视若无睹,只是一撩袍子随意坐下来,取过刚才没动过的沉香面前那杯茶,随口抿了下,道:“柳家藏着这个宝贝那么久,这时候交出来这里头可大有文章,薛小姐你不担心么?”

薛凝曼扯扯发丝轻笑了下:“奴家怎么不担心了?是先生没能替奴家解决这事,怎么还要来说奴的不是?”

江涛宁放下茶盏,一只手提了银杏叶小勺无意识的晃动:“这事倒要问问小姐,你不是说凌风铎该在京都么,我看可不是那么回事!”

薛凝曼一拢眉:“先生缘何那么肯定就是他?”

“放眼天下,能在三招之内逼得我自保的,怕是没几个,恰好,昨晚那位身段手艺,可都符合他的风格,你可还不信我的眼光么?”

薛凝曼闻言默然,眼中波光潋滟,也不知在想什么,江涛宁这时候道:“你我的约定可还有效?”

薛凝曼一笑:“先生你我可是有约在先,先生没能做到,那些东西怕是一时半会给不得。”

江涛宁倒也不恼:“如今那孩子身边高手围绕,一时下手不得,我与你的约定可是你给机会我下手,没有这机会,难道你准备就这么耗着?”

薛凝曼细长的眉眼眯了眯,笑得风姿绰约:“先生放心,小女子一惯重约,只要先生办到你我约定的事,这些图纸自然双手奉上。”

江涛宁没说话,薛凝曼略一沉吟又道:“过几日我寻个由头,到时候再拜托先生就是,这回先生可不要再失手了!”

江涛宁点了点头,起身又绕回屏风没了声息。

薛凝曼静默了会,这才唤进瑞嬷嬷:“嬷嬷,你去和二少爷说下个月乃是家母亡祭,我想去文涛祠上香祭拜,哦,让人和大夫人说一声,我屋里几个花瓶放着也是清闲,二妹妹才来屋子里一定没什么家当,不若送了妹子显摆显摆。”

瑞嬷嬷一一应了,才道:“小姐,三少爷刚才过来过,托老身带话说是他寻着些上好的银丝血燕窝想孝敬您,不知道您喜不喜欢?”

薛凝曼哦了一声,半响白玉般得脸上浮起一抹微笑,那笑让这张­精­致绝美的脸浮出一种神秘来,眼角眉梢均是染了风情,她随手理了理发鬓嫣然道:“难得他有这孝心,你让他得空来屋子里坐坐吧。”

正文 第五十二回

梦轩阁女生网 更新时间:2011-6-2 0:05:34 本章字数:5615

第五十二回

夜­色­中的苏家大院花竹森然,帘栊院深,寂静茫然一片中不知哪个角落里头突然传出隐隐呻吟,月晕如雾,含羞带嗔,无声的漂浮在浩淼的夜空。

呻吟带着欲语还休的娇娆,或高或低,如同一曲抑扬顿挫的乐曲,演奏着原始的旋律。

听的人耳酣眼热。

声息突然由高亢嘎然,渐渐平息。

风动虚竹,噗一声一点晕黄燃起,映照在牡丹缠枝纹窗格上一堆纠缠的人影,影影绰绰的晃动。

一个带着娇憨慵懒的声音道:“累了,快些下去啊!”

另一个颇有些低沉的声音冷冷道:“完事了就赶人,你当我是什么,供你消遣的玩意不成?”

对方咯咯一笑:“我当是什么?我当你是我心肝,是­肉­儿,连着筋带着骨,扒了皮连着­肉­的,怎么,还不满意不成?”

“……”

“生气了?我的祖宗,我是什么人,你是什么人?难不成天天见面才算是好的,你不怕我还怕呢!”

“果然你还是怕人言,怕你那身份是么,我就是他替代品,终究什么也配不上是不是?”

“对,我是怕,怕你被人发现,怕你好不容易有的功名没了,你个没良心的,我看不是我厌弃你,分明是你厌弃我才是,既如此,你走便是,反正我这屋里从来冷冷清清就是个寡­妇­待的,你大好的名声不该赔在这里,走吧,你走!”

男子默然,一把抓住了发娇的女子蛮力抱住了,连声哄:“宝贝莫生气,是我不好,你原谅我这一回,好不好,我只是看你这些日子不理睬我不高兴呢,是我混还不行么?”

女子不依不饶,拼了力往外推,男子一低头似乎将那闹腾着的嘴堵住了令对方发出呜呜的声息,之后渐渐又被一种粗喘代替。

“乖宝贝,想死我了再给我一回行不?”

“好宝贝,别躲,让我舒服这一回,我这些日子想你憋得慌,乖么,你摸摸,可不是又硬了,打得好,舒服,用力,嗯嗯,小妖­精­,就你泼辣爽死爷了,哦!”男子胡乱说着浪语,压着身上女子便是一阵厮磨,声息渐渐高亢,又是一波激越。

夹杂着一阵阵娇憨的呻吟,隐约又传来模糊的声息:“爷,小心些,好,好,好­棒­的爷,你,你不怕明个儿去不了营房?”

“再夹紧些,嗯,小浪货,没事,营帐里头多大会人,不差爷一个!”

“唔,爷,再深些,嗯,你,你不是说这几日有,有京城里头来的人么,你若是不按时,可,可不好吧!啊!”

“嗯,嘿嘿,那小白脸昨个早回京了,哪有那份­精­力在营帐里头多待,多­精­细个人,跟个娘们似的,呵呵哪有你少爷我这身威猛?小浪货,可舒服了?怎么还有空嘴问那小白脸的事嗯,看少爷我不把你那上头下头嘴都堵上你是不消停!”

“呜呜,嗯,回去就好,回去了就好!”女子随着一声浪过一声的叫唤,夹杂着含糊不清的词汇,终于完全交错成□的呻吟,再无他言。

月,躲进云幕,夜,更加深沉。

沉香入住陇香坞没几日,便有人抬着林林总总大小不一的各种花瓶,茶具等物件往她这里送过来,说是大少­奶­­奶­着人送过来的,又有老夫人及大夫人也送了几样过来,一时间把这本来不热闹的陇香坞闹腾了几分。

沉香倒不见有多少喜悦,只让初夏和麝儿领着婆子们将东西一一归拢摆放好,一直忙乎到下午。

这才有空进屋子回复沉香:“二小姐,送过来的东西奴婢看有用的都放在您屋里了,一时用不着的归了耳房,您要不看看过目一下?”

沉香挥了挥手:“你做事我放心,既然都好了便是,不用看了。”

这话,令初夏颇有些受用,她作为老太太屋里的大丫头突然被指派到这个外头来的二小姐房里,也不见这位有多客气,心里头总也有些犯嘀咕。

这不经意的话,倒让她不安的心放下了许多,看沉香神­色­安然坐在那里,犹豫了几许,还是道:“二小姐,初夏有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沉香­唇­角一勾:“你说吧,都是自己屋里的人,还有什么不好说的?”

初夏漂亮的脸上浮起一丝得意,赶紧道:“二小姐,您听了别生气,奴婢在这里也待了有四五年,苏家是大家族,规矩多,有些礼节和外头应酬的地方是不一样的,您若是不嫌弃,奴婢在老太太那里学过不少,您是不是要看一看?”

沉香看了眼她,淡然道:“规矩自然要学,你若有心,得空费些心思也是好的。”

初夏有些发愣,本觉着看沉香待人接物虽然沉稳,却于礼节上有些差池,自己既然到了这房里,沉香面上好也是自己的光彩,如今老太太似乎挺宠爱这个孙女,尽心些总是好的。

可是沉香看着客气,却又似乎没那么好巴结,看她尽力讨好少­奶­­奶­又以为是想要在这个家立足,自己拐着弯提醒她有些礼仪不对,她却又似乎并不在意。

到底这主子怎么想的,她一时又拿捏不住了。

在老太太那里学会的几招看人本事一时间却在这位身上看不透彻起来。

看初夏在那里忐忑不安,沉香却淡淡问道:“初夏你对大少­奶­­奶­如何看?”

初夏又是一愣,再看沉香,对方正盯着自己看,忙低了头:“二小姐这是想问什么?”

“你为何怕大少­奶­­奶­?”沉香突然问道。

只见初夏闻言身子一颤,头更低了:“奴婢不懂二小姐的意思,奴婢和大少­奶­­奶­没见过几次面,怎么会怕她,何况她是府上出了名得好脾气,二小姐哪听来的闲言?”

初夏说完这话,头顶一片沉默,好半天不见回应,她不由抬头看去,却见沉香神­色­莫测的一笑:“既如此,那便算了,我不过问问,日后你就是我的人,有什么事,可不要瞒着,你我虽然是主仆,这屋子我才来,总少不得你提点,自然该护着的地方,我也会尽力护着你的。”

沉香一番话,令初夏又是喜又有些忧,忐忑了一会不知道这新主子到底心思如何,想了会儿想张嘴说什么,外头麝儿进来传话了,说是老夫人让家里头人晚上一起在正屋吃饭。

初夏和麝儿服侍沉香换了衣衫往正屋而来。

沉香过来时就听见老太太正在说二夫人:“你也多看顾着些孩子,总这么病歪歪的样子多丢将军世家的脸面。”

林氏讷讷应了道:“媳­妇­这也是愁,劲柳这孩子这些日子读书用功,颇费­精­神,打小胎里头又没养好,所以一多用心就犯病,也是没法子的事!”

一旁王氏笑了笑道:“二妹且放宽心,我们劲槐小时候也是如此,我也怕他如今读书用功伤了神,正好娘家送了些吊气提神的野参来,我这还有多,要不送些过来给侄子也补补?”

林氏神­色­一沉,抖抖­唇­角道:“多谢姐姐,只是我怕劲柳有些虚,这大补的东西会虚不受补,还是先慢慢调理调理再说吧!”

王氏没接口,看到沉香走进来便笑着过来拉她的手:“瞧这才几日,倒是咱们这二小姐更水灵了,老祖宗,上回咱们不是刚说起来我娘家提过的陈州张家么,算起来年岁也是相当的,不若就给咱们二小姐定了吧,这么好人家可不能错过了。”

林氏闻言急道:“姐姐这是怎么说的,二丫头毕竟还小刚来就定是不是也太急了?论年龄,怎么也是我们怀心该先定才是啊!”

王氏捂嘴一笑:“妹妹定妹妹的,我定我们的,也不冲突不是?二丫头过了年也有十五了,这难道不该定么?”

林氏还要说什么,苏老夫人已经一顿拐杖:“好了好了,吃顿饭你们闹腾什么,哪有在儿女面前论这些事的?成何体统!”

老人家一发话,两人不敢多话,方氏和薛凝曼这时候双双走了进来,苏老夫人便令人开饭,俩个孙媳­妇­要在一旁侍候,也被老夫人挥手阻止了,让都坐下一桌子吃着。

大家安安静静吃了饭,等撤了席,薛凝曼凑近苏老夫人道:“孙媳­妇­有事要请老祖宗批准,不知可否?”

苏老夫人随口道:“有事便说,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一贯不喜欢人吞吞吐吐的!”

薛凝曼笑道:“老祖宗还是这般脾气,那孙媳­妇­就直说,下个月是孙媳­妇­娘祭日,这些年因为身子不好一直没尽个心,这几日看着好了些,正好日子也到了,想去文涛祠拜一拜,想和老祖宗讨个许可,不知可以么?”

苏老夫人想了想:“嗯,这也是应该的,不过前些日子刚出过事,怕是要多带些人手,只是如今海防颇重,劲柏怕是调不出人手,咱们兴师动众的,也怕影响不好。”

薛凝曼道:“媳­妇­也是这么想,觉得再过一个月便是正月,过几日咱府上就要忙碌起来,今年又有新人,怕是要更热闹,也就这几日有些空隙,就想着不若这个月提前去尽尽心就是了不定要下个月去,媳­妇­看了黄历后日宜出门,老太太您看呢?”

这话说得苏老夫人有些松动,这时候一直闷头不做声的苏劲柳突然道:“祖母,要不让孙儿带着人护着大­奶­­奶­去吧,我也是家里头男子汉,定能护得了嫂嫂的!”

苏老夫人闻言一笑:“呵呵,到底是个年轻气盛的,读书没看你那么用心,这会倒有几分我们苏家的魄力,那好吧,就这么定了,你多带些人去,我让劲松也拨些人给你指挥!”

闻言林氏和苏劲柳都颇有笑意,一旁王氏皱皱眉,苏团儿这时候轻轻拉了拉老夫人的衣角,苏老夫人慈爱的问道:“怎么了?”

团儿道:“祖母,团儿也想出去看看,团儿听说那文涛祠供奉着爹爹的塑像呢!”

苏老夫人神­色­一软,搂住团儿道:“可怜的孩子,出生就没见过亲爹,也罢,你就跟着你大­奶­­奶­去看看你爹,凝曼那,我把团儿交给你了,你给我好生看着些。”

薛凝曼挽过苏团儿手一笑:“老祖宗我看这孩子就觉得亲近,您放心,媳­妇­自会尽心!”

苏团儿看了看薛凝曼,小手一缩,从她手里头抽回来,往苏老夫人怀里头钻了钻。

只听苏老夫人又道:“我决定下个月十五在家祠堂让团儿祖宗面前正名,刘夫子已经定了名字叫苏旭奇,小字继纲,日后你们不要再叫他团儿,记得么?”

这话一出,在场不仅二位夫人脸­色­都变了,连几个小的也都神­色­大变,沉香特意看了眼薛凝曼,只有她依然风淡云轻般得笑着道:“这可是件大事情,恭喜老祖宗了!”

王氏算是反应快,不过一刹那跟着笑开了:“这名字好,有咱苏家的气魄,不愧是刘先生高才。”

苏老夫人嗯了一声,又道:“过几日我要去拜见一下老太妃,顺道让她看看旭奇,她倒是老惦记着槐儿,也有些日子没见着了,你给他收拾一下也让他一起跟着去见见老人家吧!”

王氏闻言更是一喜,赶紧推了推身旁苏劲槐:“还不快谢过老祖宗!”

薛凝曼在旁和苏老夫人又道:“我看这团儿倒也是个好名字,媳­妇­听说有个风俗小时候该有个简约好记些的小名,叫着顺口的,就因为太富贵怕禁不起,尤其是这孩子大起大落的怕冲了什么,最好再有个吃过苦有福的看着不会折福,老太太疼爱曾孙是好,可是也该随着这些老风俗,不怕别的,这些都是上古传下来想来是有些道理的。”

苏老夫人闻言连连点头:“有理有理,咱们苏家就缺你这样有文化些的人儿,想得仔细,你不说老身倒差点忘记了,这可是大事,那日后还是叫着团儿吧,只是不知道该让谁给看着些好?”

薛凝曼捂嘴乐道:“老祖宗舍近求远了不是?眼前就有个好的,怎么给忘了?”

苏老夫人一醒,看看一旁沉香,也笑道:“可不是有个好的,香儿你过来!”

沉香走近了,老夫人拉起她手看了看:“果然是个能压得住的,你虽然往日有些苦日子,日后定是能够享福的,团儿也是和你有缘,就由你多顾着些啊,你可愿意?”

团儿没听明白,只是却也聪明,至少明白一点沉香会和他更亲近,这点令他挺高兴,一下子跳下凳子跑过来:“那去文涛祠小姑姑可陪着团儿?”

沉香朝她微微一笑,一旁老夫人笑道:“看把你乐的,可要懂规矩,去见爹爹要磕头懂么?”

团儿点头脆生生应道:“嗯嗯嗯,孙儿明白!”

他这番雀跃的样子,引的众人不论心里头如何想均是一乐,一屋子气氛倒有几分和乐,沉香随着众人笑了笑,顺势一抬头,和薛凝曼视线一交,对方秋眸如水,朝着她绰约的一笑,细长的眉目中星光点点。

沉香眼眸闪了闪,也冲对方婉转一笑。

正文 第五十三回

梦轩阁女生网 更新时间:2011-6-2 0:05:36 本章字数:4629

第五十三回

从老太太屋里出来,沉香便带着初夏往自己屋走,陇香坞本就离的偏远,需要经过另外几位女眷的屋子。

走至一处,远远看到立着个红艳艳的影子。

“小姐?”初夏看看不远处立着的那位主,一张粉脸含着俏丽和冷肃,颇有些杀气腾腾的,她在这宅子里呆久了,又何尝不知道这位小姐的脾气,这么远都能感受到她的怨气,不由有些提自己主子担心起来。

沉香看看明显在等着自己一副找茬样子的苏怀心,­唇­角一勾,继续往前走。

“小姐!”初夏再次唤道,意图提醒自家小姐。

沉香侧头瞥了眼,“无妨!”

等走近了苏怀心,沉香脚步不停,看都不看等着自己的苏怀心。

眼看着要越过自己,苏怀心怒道:“你站住!”

沉香没停,飘过,苏怀心看沉香对自己视若无睹,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噔噔噔赶上几步,一旁的初夏赶紧露出个笑脸来拦阻住苏怀心去路:“大小姐,您这是!”

啪一声苏怀心身边一个丫头抡起胳膊就是一巴掌:“我们小姐说话你个奴才也敢拦着?还不快给我家小姐让开。”

正往前走的沉香这时停下了脚,一扭身看过来,那丫头猛然看到一双凌厉的眼吓了一跳,再细看,却又没什么,仿佛只是眼花。

苏怀心一皱眉擦过两人:“苏沉香,我叫你没听到么?”

沉香瞥了眼苏怀心,却走近初夏,伸手去抚摸初夏的脸蛋,问道:“还好么?”

初夏默然摇摇头,苏怀心在家中本是唯一的孙女,一惯受宠,­性­子骄纵,她手下仗势欺人也不是一次两次因为有老太太宠着也没人敢说什么。

沉香看了看初夏略红的五指印,便走近苏怀心:“让你的人道歉!”

苏怀心一瞪眼:“什么?!”

“我让你家丫头和初夏道歉!”

苏怀心嗤笑一声道:“道歉?呵,果然是个粗鄙丫头什么都不懂,这就是我让打的怎么了?我是主子,她是奴才,我爱如何便如何,你连这都不懂?果然不过是个外头捡回来的野丫头罢了,初夏她倒霉,寻常在老祖宗那儿,还可以给几分面子,如今她做了你的丫头,算起来,也是她自找的,我告诉你,别以为你是大老爷的就可以凌驾本小姐头上来,让你今日看清楚些,你只配捡我剩下的,别妄想爬到我头上!”

沉香一眯眼,突然­唇­角一勾:“是么?”

没等苏怀心反应过来,沉香已经快步走到那丫头面前,抡起一巴掌拍过去,啪,一下子把对方打懵了。

“小姐!”那丫头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捂着脸朝苏怀心委屈的叫唤了一声。

“苏沉香,你!”苏怀心尖叫,沉香却冷冷一笑道:“你是主子,我也是,你可以让人打初夏,我自然也可以打她,礼尚往来而已,有何不可?”

“呸,你不过是个野种,拿什么和我比,你以为你能得意什么?今日不教你看看苏家是怎么样的人家还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苏怀心脸­色­一沉,脚步一点,人已经嗖一声闪近沉香,一发狠重重朝着沉香脸颊拍了过来。

苏家武将出身,苏怀心虽然是姑娘家,却也学了几手,老夫人后来觉得女儿家舞刀弄枪不雅,便不许再学。

眼看着掌风迎面,沉香本能地脚尖朝外一动,却又收了回来,不过电光火石间,啪一声脸上已经火辣辣挨了一下子,苏怀心还不解恨,收手间五指一勾,尖利的手指头便在沉香脸上划出五道血痕来。

不深,却也够疼。

“二小姐!”初夏惊叫一声,忙不迭过去扶沉香,又委屈的看着苏怀心:“大小姐,二小姐好歹是老夫人接回来的,若是让她老人家人知道了怕是不太好,您又何必和二小姐过不去呢?”

苏怀心本是一时气愤,从没人这么不把她放心上,只是想着教训一下而已,她出手并不快,本想着沉香会躲,没想到却实实在在真挨上了,眼看那雪白脸上红彤彤一片带着血丝,心下一突。

可是她横惯了:“真是个没用的家伙,下回让你和本小姐横吧,这回给你个教训,你给我记住了,别没事撺掇大夫人给你找什么富贵人家,张家公子不是你能攀得上的!”说完,想想出够气了,觉得见好就收,鼻子哼了声,“翠莲,我们走!”

苏怀心趾高气扬带着丫头扬长而去,初夏顾不得自己脸疼,颤颠颠捂着沉香脸急道:“这,哎呀这,二小姐,您何必和大小姐过不去,忍一忍便好,这院子里该忍总是要忍一忍的好!”

沉香却朝初夏一笑:“我说过你是我的人,我自然会护着你!”

初夏略带一丝哭意:“这大小姐也忒下手重了,好歹也是自己妹妹,怎么可以如此!”

“行了,没事,不过敷一敷便好!”沉香随意道。

初夏忙扶着沉香回陇香坞,这一下院子里几个看了都吓一跳,赶紧打水的打水,寻冰的寻冰。

沉香由着人忙碌一通,只是阻止了麝儿去请医官的意图,敷了冰,又让人给初夏弄了一份,也不要她伺候,催促着让她回房休养。

然后让人给自己弄份绣图,洗漱了一番后叫麝儿点了灯,让人退出去,自己安安静静拿起绣工定心的绣起来。

麝儿临走看了眼沉香,夜灯下的女孩沉静悠然,莹黄的灯光将她的侧脸切出一道利落而­精­致的弧线,美丽,却也深邃。

她静静出了屋,合起门。

一阵无声的风悠然刮过,将薄茧莹灯里的烛火吹动着跳了跳,沉香盯着绣活的眼却一动也没动,一枚锐利修长的钢针随着她的眼,带着她的手,如同拥有生命一般,走线,排针,­干­脆利落,下手­精­准,不见一丝停顿。

就仿佛是机械一般,没有一丝错,不见一缕犹豫,那样的­精­准,那样的细致。

一副五彩莲花图,眨眼间渐渐成形。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的姿势始终没变,屋子里听不见一丝动静,连带外头,也突然变得寂静无声。

沉香此刻却扬起了头,眼波一转,屋子里不知何时站定了一个身影,悠悠然站在­阴­影里,随意,却又透着一抹肆虐。

沉香眼风不动,安安静静和他对视着。

凌风铎在墙面上靠了一会,­阴­影里头的一双崭然目光流过那张仰起的脸,又在那半边红肿上顿了顿,这才施施然走过来,自然的在她面前坐下,自然的伸出手,一股子­阴­凉爬上热辣辣的半张脸上:“我给你的那瓶露呢?”

沉香:“在,太香了,不想用!”

凌风铎眼神一动,弯了下­唇­角,从怀里头又掏出了个瓶子,随手勾抹出来抹向那脸蛋,又道:“用这个吧,消肿的快!”

沉香没动,乖乖任由对方给自己抹好了药,又见他从袖子口掏出个骨哨,伸手给挂在自己脖子上,这东西她认得,原来在村里头时给过自己,后来出了村便还回去了。

“下回想要叫我来,别用这糟践自己的法子,还是用这个吧!”凭她的身手,要避开对方那一巴掌还难么,可听到她被扇了,自己还是巴巴过来了,直到看到她这么静静坐在这里,仿佛在等候什么一般就知道了。

这丫头纯粹就是为了找人而已,真亏她会想用这个法子。

“姑娘家脸上留疤不好,下回不准再用这个法子了!”凌风铎口风有些冷硬,还多了份无奈,还有些什么,也许连他自己也未察觉。

“找我有事?”他又问,随手自然而然的去抚摸沉香乌黑顺滑的毛发,轻轻撩起,看着它在指尖滑下,如同锦缎一般的手感,没有华丽的芳香,却有股子令人心动的幽芳。

这丫头身上一丝一毫他见过的女人身上香粉味都没有,却令他有种陶醉,若有若无的芬芳,像是曼陀罗的药,不知不觉在嵌入灵魂。

沉香这回出奇的乖顺,眼中没有那寻常的警戒,而是一种乖巧:“我想问,我娘好么?”

凌风铎看了眼眼前的丫头,挑了下眉。

沉香看着他的眼,并未回避,又道:“我可以向你保证,尽快拿到图纸,也可以在这个家尽力护好团儿,我娘身子不好,我哥本­性­鲁直,只请您多费心。”

凌风铎身子动了动,往后靠,上下打量一番沉香,这丫头今日特别老实诚恳,倒是前所未见。

她收起了那皮毛下隐藏的利爪,是什么让她这么快屈服了?

倒让他意外了。

沉香垂下头:“公子应该看到,我可以做的更好,所以,我希望能有更好的回报!”

凌风铎笑了下,果然,这丫头并非真的屈服,总也要来些交换,那一针一线的刺绣带着他未见过的­干­脆利落,她在刚才向他展示了自己的不同凡响。

这丫头总是令人不得不叹服她的心机。

“你想要什么?”凌风铎道,有目的总是好的,比起之前的被动,这个主动的丫头令他更感惊艳。

“明年我哥要贡举,不求闻达,只是让他能得功名,有了功名在村里便可无需交税还有朝廷俸禄,日后孝顺我娘也就宽裕的多。”

凌风铎道:“这事不难!”

“我娘身子弱,村里头风大不好养生,若让她能进城来最好,请最好的医生照顾着,她需要静养。”

“这事么,以你娘的身份其实不难,只是!”

“我能做的更好,不要把我娘拖进来,若是还有其他差遣我都可以做到,别动我娘!”沉香打断凌风铎的话头,道。

“我知道我回不去了,只求公子看在我能尽力驱策的份上,帮我顾着曲家,我会令你满意的!”沉香盯住了看着自己的男人,一字一句道。

从听到王氏和林氏议论自己的婚事开始,她猛然间意识到一个被自己忽略的事实,从她被接进家那时起,她已经不可能再回头。凌风铎就没想过让自己再回那个家。

人生本就没有退路,她只能往前走。

凌风铎眯了下眼,看看小丫头那双眼,里头有种坚毅,还有一种倔强。

令人心动的倔强。

“好,那本公子拭目以待!”凌风铎突然笑起来,那绝美而宏肆的脸浮起一抹令人心动的笑意,无比风情。

正文 第五十四回

梦轩阁女生网 更新时间:2011-6-2 0:05:37 本章字数:4346

第五十四回

文涛祠建在蒙州下属云梦县一处叫烟霞岭的山岭处,背靠大海,离州城有百里,本是神霄上君祠堂,苏家在此给苏劲松捐了个铜像真身,每年又在这里捐着银两,供奉,家中有什么红白喜事都会来这里上香,因为当地老百姓对这位少年英雄非常敬重,很多人也常来此地供奉和祭拜,久而久之祠堂香火非常鼎盛,不仅接受祭拜苏劲松,也成了附近几个州县远近一大宗祠,平日有什么富贵人家水陆道场均会来此。

祠堂最大一处供奉台,便是坐落在山岭附近一处海礁上矗立着的苏劲松真身铜像,从文涛祠走海上浮桥便可以到达。

老夫人前一晚再三嘱咐了让沉香看好团儿,这一日便由沉香陪着团儿坐在马车上,薛凝曼坐着另一辆,外头由苏劲柳领着几十个家丁并苏劲柏前几日听说大嫂要去上香而遣过来的一小队排军守护着一路往文涛祠而去。

到了烟霞岭脚下,这一带已经不大有人烟,只是一片茂盛绵延的山岭,再远处是近海,薛凝曼让人传话说自己一个人马车里头闷得慌,招呼着一大一小请去自己的马车,也好说会话。

沉香没拒绝,拉着团儿上了薛凝曼那辆宽敞的多的大马车。

薛凝曼依然一身素­色­打扮,月牙白掐花镶毛领夹袄,月华长裙,外面披着件秋香­色­遍地银妆花缎子鹤氅,正自悠然品着面前一方小茶台上的功夫茶,一旁摆着个小釜,咕嘟嘟冒着水汽。

见二人进来,忙拗起身子伸手招呼:“快进来,外头冷吧,喏,这小怀炉正热着,快拿去烫烫手。”说着将一个铜鎏金怀炉递过来,又伸手去牵团儿。

团儿一缩身,猫在沉香身后。

薛凝曼一顿手,神­色­露出几分黯然:“还是不肯亲近么,伦理,你倒该叫我声大娘呢!”

沉香走近薛凝曼身边坐下,将那小怀炉推过去笑盈盈道:“大少­奶­­奶­身子弱,还是自个用吧,我这也有,麝儿给我预备着呢!”

顺手将自己披着的大红猩猩毡斗篷往外一抖卸下来,一边又道:“团儿还小怕生,大少­奶­­奶­多和他亲近几日他便不会怕生了!”

薛凝曼闻言笑了笑,看着沉香抖开斗篷,突然被她脖子上晃动着的玩意吸引,“咦,小姑什么时候竟带着这么个玩意了?看着怪逗趣的紧!”

沉香捞起垂挂着的骨哨,看了看笑道:“让嫂嫂见笑了,不过是个粗鄙玩意而已!”

薛凝曼死死盯住了那洁白的彷如小骨头般的哨子,脸­色­有些白,突然伸出手来想要触碰,沉香往后靠了靠,神­色­诧然:“大­奶­­奶­?”

薛凝曼仿佛醒觉,手往回一缩,却盯住了沉香,娇美的脸上一双细长的眉目柔婉中透出一抹莫测:“妹妹这东西真是新奇,我竟仿佛以前见过似的,不知道妹妹从哪里得来的?”

沉香慢悠悠抚摸着骨哨,随口道:“不过是在街头一个江湖艺人处得来的,一时觉着好玩,那艺人还说了个故事给我听,我听着可有些意思,不知道大­奶­­奶­可有兴趣听?”

薛凝曼往身后靠枕上一靠,有些漠然有些好奇:“哦,不知道是什么故事呢?这路上寂寞,听听解解闷也好。”

“从前有很多国家,一个国叫赵,赵国国君不知道从哪里得到了一个天下至宝的玉璧,听说得到这个东西,便可以称霸天下,逐鹿中原,其他国家国君听说了,便也想着要得到它,于是三番五次的找各种理由来为难赵国,虽然赵国是个实力不差的国家,它也有很大的野心要称霸中原,可是它因为拥有那块人人都想要的玉璧,便成了众矢之的,于是,这个据说可以带来至尊地位的宝贝却成了这个国家的灭亡罪魁,最终,赵国被几个国家联手剿灭,而这块碧玉,却在争抢中被砸了个粉碎,谁也没有能够得到它,它也没有为任何一国带来好处。”

沉香说完笑笑:“大­奶­­奶­,你说,这个赵国是不是挺笨的,拿着这个被所有人惦记的东西岂不是平白让人来抢么?你说,它是不是很蠢,世上哪有一块玉得天下的事情,还不得凭着实力才能成功?外头戏文可不都是这么演的,靠力量才能胜利的不是?”

薛凝曼垂下眼帘,安静了会,淡然道:“小姑倒真是会讲故事,只是我们­妇­道人家的,哪需懂那些打呀杀呀的,怪瘆人的。”

沉香笑道:“大少­奶­­奶­不喜欢听那算了,沉香在外头待久了有些野,倒喜欢这些戏文故事,我觉着那赵国若是能将那玉璧给别的更强大的诸侯,用它换个庇护,也好过亡国这么惨不是?团儿你说对不对?”

团儿懵懵懂懂,不过倒也觉得听懂了几分道理点头:“嗯,是啊,怀璧其罪,夫子说过,若没这护璧本事还不如用它寻个能帮助自己的帮手,这才是自保之道!”

沉香点头:“是啊,团儿真是聪明!大少­奶­­奶­您说是不是?”

没等薛凝曼再要说什么,马车突然猛然一颠,外头突然砰的发出一声巨响。

团儿吓了一跳,一下子抱住沉香:“小姑姑,发生什么了?”

薛凝曼一把掀开帘子往外探看,只听到外头一下子喊杀声一片,马车剧烈颠簸起来,她一个重心不稳扑倒在茶盘上,手一抹,哗啦啦将茶带碗扫了出去。

团儿哇一声更是抱紧了沉香,沉香拍了拍他的背小声安慰着。

这时候听到有人大喊:“海寇,是海寇,保护好少爷­奶­­奶­,山头有哨所,快跑!”啪一声鞭响,马车急速奔跑起来,车子更是不稳,里头人东倒西歪起来,沉香往后趔趄了下,抵住门框又将团儿紧紧抱在怀里护住:“别怕,团儿,有小姑姑在呢!”

这时候那门帘子突然一掀开,苏劲柳一张黄瘦的脸露了出来,他驾乘在一匹马上,冲着里头喊:“这马车太大不方便,快,都跳出来!”

一直卧在车角不动弹的薛凝曼突然飞起身就往外扑,苏劲柳一个张臂就将她搂在怀里,这时候突然劲风鸣镝,笃笃笃几声风驰电掣数枚利箭朝着这边­射­了过来。

苏劲柳一拉马头希律律一声长嘶,堪堪避过那擦肩而过的箭只,就与马车拉了个半身距离。

苏劲柳一边扶住薛凝曼一边试图控制住烦躁不安的马匹:“嫂嫂,你且往边上躲躲,我去救侄儿他们!”

薛凝曼一把搂住他的腰身,颤抖着声音急切道:“别,别走,别丢下我,我怕!”

苏劲柳一愣,随即面上就是一喜,身形顿时一慢,拍着那纤细娇弱的怀中人儿连声哄:“不怕不怕,柳儿不会走,就这里陪着嫂嫂!”

薛凝曼依然抱住了苏劲柳,口中喃喃,遥远的看着失去马夫的马车跌跌撞撞毫无方向的超前飞奔而去,眼中漠然。

“劲柳!”当苏劲柳还沉浸在温香软玉投怀送抱的得意中,一声炸雷般大吼令他一怔,怀中随之一空,但见一人劲马长空,当先一立,拉过薛凝曼到自己马头上,搂住了冷声道:“你愣什么,还不快去救团儿和二小姐!”

“二哥?!”苏劲柳一惊,呼道。

苏劲柏冷哼一声:“让你做事果然容易出岔子,还不快追,海寇来势汹汹,你我不得在此久留,我与你嫂子往南上山岭,你去追马车,我们在古柳洞那儿汇合,快!”

说着也不理睬苏劲柳,径直抱住了薛凝曼往南拔转马头就走。

苏劲柳好半天才反应过来,眼见得一片喊杀声四蔓开去,几十个海寇乌压压怪叫着四面八方涌来,与自家家丁和排军以及随着苏劲柏突然带来的军马厮杀在了一块,早不见苏劲柏身影。

他不由咬了咬牙,一副不甘心样子,最终跺了跺马蹬子,两腿一夹,朝着沉香俩个马车方向追去。

苏劲柏抱着薛凝曼在马上飞奔,一路砍杀几个横出来意图截杀的黑衣人,血溅在脸上似乎毫无感觉,只是冷着脸却抱紧了薛凝曼一路狂奔。

薛凝曼在马上倒也不做声,老实由他抱着颠簸。

他□乃是一匹良马,身手刚硬,来势迅猛的海寇虽然狠辣,却没能拦阻的住他的去路,越过包围圈,他纵马往山腰奔去。

不过一会,离那喊杀声远了许多,很快在一处山洞口停了下来。

看着是一处人工洞府,苏劲柏勒马拉缰,不待停稳便抱着薛凝曼一跃而下,径直入了洞。

一进去,便可见有一些简单的桌椅,一方油灯,还有个草席铺就垫着皮毛的炕。

苏劲柏一松手将薛凝曼不客气的抛到炕上,薛凝曼就势一滚,在草席横陈身子停住了,一双媚眼盈着一汪水,似笑非笑看着苏劲柏。

苏劲柏冷冷瞪着她。

她却又动了动身子,鹤氅早被她撇到一边,她顺手捋了捋披肩乌发,那纤细的手,顺着面颊向下,似有若无的抚摸了下洁白的颈项,细长的指节流连在不经意扯开的襟口­精­致的锁骨徘徊。

苏劲柏眼­色­一黯,那咽喉处一截喉结上下滑动了一番。

薛凝曼眯着眼笑了笑,随意的抬起腿挪动了下,顺手提了提裙角,露出下头洁白没遮掩的一双­祼­腿来。

白的晃眼,苏劲柏不由眯了眯眼,突然大踏步上前,一把揪起在薛凝曼,重重抵在石壁上。

背后的剧痛却令薛凝曼噗嗤一声笑了下,苏劲柏低吼了一声:“妖­精­!”一下子恶狠狠吻上对方的脖子,一路向下,一双手早撩起了她的裙角,摸了上去。

“该死的,你就是这般不知廉耻连劲柳都不肯放过是不是?”苏劲柏摸到里头连亵裤都没穿香滑湿漉的手感,一阵火窜上来,又兴奋又恼怒。

薛凝曼一语不发,只是将一双腿纠缠上苏劲柏,任由对方恶狠狠毫不怜惜的一波波冲撞着自己,眼神带着几分痴迷,几分陶醉,几分狐媚,还有几分茫然。

那神态,令苏劲柏更是发狂,身下更加用力,仿佛要将她揉碎。

山洞外,隐约传来一阵阵的喊杀,山洞里,一对男女原始的粗喘,激烈又疯狂。

正文 第五十五回

梦轩阁女生网 更新时间:2011-6-2 0:05:37 本章字数:4641

第五十五回

苏劲柳抽打着马向沉香团儿所在的马车赶过来,中途遇上拦阻的杀红眼的海寇,气不打一处来,直接拿这些冲上刀口来的家伙发泄,海寇中大多数是没两下子的,但是也有几个穷凶极恶的,被缠住了打斗半天,和那辆马车越拉越远。

眼看着那没人驾驶的马车晃晃悠悠往山坡上冲,马蹄乱撞,踢飞不少乱石,不远处就是一处凌空的断崖,虽然不高,底下是海礁,砸下去不死也是重伤。

他一惊,连劈带砍杀退一个蛮的,一声长啸,纵起身子就要往前提力,眼前人影一晃,一个长相猥琐形容­奸­诈的家伙突然挡住了自己去路。

他来不起细看正要劈过去,对方­阴­测测裂开一张大嘴赫然凑近他耳边:“三少爷,别来无恙哟!”

苏劲柳一愣,出刀的手顿时慢了下来,定睛一看,对方长相奇特,尖耳猴腮一双三角眼,弓背细腰,四肢细长,仿佛一只硕大的蝙蝠蹲踞在自己马头,冲自己笑。

他一惊:“你怎么来了?”

对方咧嘴一笑,一阵腥膻:“三少爷,那马车里头人若是没了,对你也有好处,你何必趟这浑水?”

苏劲柳瞪眼:“你要­干­什么?”

对方依然呵呵笑:“三少爷,你那银两咱们用着可是舒畅着呢,要不分出来让大家都看看你苏家少爷的阔绰?”

苏劲柳神­色­一白:“林蝠,你别欺人太甚!”

林蝠眯了眯眼一刀劈过来,苏劲柳眼疾手快挡住,就看他隔着刀锋又道:“三少爷,我可是为你好,回头没了这小崽子,你日子可要好过多了不是?上回你不就想动手?”

苏劲柳脸­色­一阵白一阵青,手下到底一慢,林蝠桀桀一笑,呛一声将手里头刀一收,做出个被苏劲柳逼退的姿势,一个倒翻退出去几米远,转身就跑,苏劲柳一愣神,瞥了眼那马车,一抖缰绳喝马朝着另一个出方向策马杀去。

从马车东倒西歪开始苏沉香便抱紧了苏团儿,本想试图也像薛凝曼一样往外跳出去,可是那几支响箭突然直透木板,生生将自己逼退了回去。

待再想跳出去,只见马车已经奔跑在一处山石凌乱的山间,地面尖石峥嵘,看看团儿,若是自己跳出去倒也罢了,带着个孩子便没这份把握。

探出头去试,再一次被一支箭逼退了回去。

“小姑姑,我怕!”团儿被颠簸的马车和呼啸而来的箭只吓得脸­色­发白,哆嗦在沉香怀里头不敢动。

沉香透过眼前摇动着的门帘子往外看,马车晃悠在一处悬崖,甚至可以看到前面不远处的海平面,若是不跳车,怕是真要没命了。

她咬了咬牙,“团儿,你抱紧我,我们必须从这里跳出去,别怕有我在!”

拥住了团儿一下子撑起身就要往外扑,这时候突然黑影一闪,就看到有人一下子窜上马背,右手一扬,狠狠拍在了马背上。

“坐稳!”对方回头大喊,又将注意力对上马车,这时候那呼啸而至的响箭再一次飞­射­而至,来人再顾不得和她搭话,一手­操­纵马车,一手飞刀挥舞,将响箭一支支挡了出去。

就在这时,又是一道黑影,马车上再一次多了个人,凌厉而迅疾,挥舞大刀,朝着赶车就是一刀。

赶马车的正被响箭纠缠,堪堪挡过一支,余力已泄,猝不及防被对方一下子砍飞出去,那来人一个回身,冲着里头裂开一张血盆大口­阴­森森一笑。

“还是老子来送你们上西天吧,嘿嘿,那晚上没能收拾你们,今儿个遂了愿!”林蝠耸耸鼻翼,嗅了嗅:“就是这味道,俩个小崽子可让我好找!”

他像是一支巨大的蝙蝠,在马车里头稳稳当当跨进来,一伸手便将刀子捅了过来。

说时迟那时快,沉香猛然推开团儿拗起身来,冲着那刀尖就迎了上去,身子微移,看着刀尖顺着肩胛戳进了半寸,一股子透心凉的冷令她一阵闷哼。

对方一时发愣,就在那一愣神间,沉香眼疾手快手中就近一递,一抹短刃冲着对方胸口下三寸恶狠狠顶了进去。

不待对方反应过来,沉香抡起一脚踹过去,林蝠愕然张着一双震惊万分的眼朝后方载去,一头倒在马下,瞬即被马车碾压而过。

沉香蹬蹬倒退几步,一下子跌坐在马车里,团儿扑上来:“小姑姑,你怎么了?”

沉香一抹额头逼出来的冷汗,将那Сhā在肩头的刀一拔,倒抽一口冷气勉强道:“我没事,我们跳下去,快!”

正在这时,马匹发出希律律一声嘶鸣,陡然失蹄向下跌去,那马车晃了一晃,发出吱呀的鸣叫,在原地抖了抖,沉香一把拉住团儿手环住自己的腰,一手将刀狠狠扎在了马车壁上:“团儿抱紧了!”

天空突然倾斜,天地倒转,吱嘎之声慢悠悠如同拉弦,车厢一点一点向下滑去。

团儿死死抱住了沉香,沉香死死捏住刀柄,血顺着肩头一点点往下淌,手臂渐渐麻木。

脱空的马车下,是呼啸着拍打在暗礁上洁白的浪头,风啸涌雪,逐浪狂奔,正是涨潮时。

沧桑千年的海石或圆或方,在下方喧嚣云集,奔腾的海浪像是顽劣的孩提又如同雷霆的暴怒,一下子掀过来又一下子退出去,留下狰狞突兀的尖牙,如同一只悠闲张口等候猎物的巨兽静卧在下方。

失了蹄的马挣扎着在山壁间试图站起来,它的摩擦拉扯带动那摇摇欲坠的车厢,眼看着就要被拖下去,重量加力道,可以带着人和马一齐被下头吞噬。

散开架的马车壁散落开去,露出垂死挣扎着的俩个孩子,沉香用另一只手握住刀刃,死死掰住,不管手心被刀面划出血淋淋的伤口,一面腾出一只手去攀山壁上突出的石块。

响箭再一次追云逐电般飞来,堪堪钉在她耳边,她应声看去,不远处坡头上,有一个熟悉的身影张弓踏马,朝着这个方向瞄准。

那面目看不清,却有一双足够深刻的眼,在触及到沉香那一刹那,有一分的犹豫,一分的不忍。

再下一支箭,迟迟未至。

这时候由远及近一声声长啸劈天盖地而来,响彻云霄一般,一个颀长的身影不远处几个起落便已经飞驰而近。

“团儿!”对方看到她和团儿,眼神一变,身形更急,­干­脆利落劈翻几个近身阻拦的海寇,兔起鹘落间已经只离她们数米之遥。

“抓紧了!”凌风铎神­色­肃然,凌厉的劈开又一个海寇,运气出声喊道。

不经意,沉香轻轻松了口气。

倏然之间,那山坡上连环响箭再一次追云逐电一般朝凌风铎­射­来,凌风铎身形如魅,抓过个前来送死的海寇当做挡箭牌一下子挡住那几枚箭又一把将尸体劈飞出去,借着这股子力道他再一次一个起落,便来到沉香头顶。

一伸手搭住沉香手腕一提:“上来!”

沉香被牵动伤痛,哼了下,却伸手去拽住了团儿,俩个人的重量令凌风铎一时无法立刻扯上来,这时候那箭只再一次呼啸而来,直抵凌风铎背心。

沉香看得分明,不由惊呼:“小心!”

凌风铎对着沉香眼一眯,就势一低头,一支箭嗖一声擦肩而过,他冷然瞥了眼身后,不远处山坡之上与那一双深邃莫测的眼深深打了个交道。

那人突然伸指在口中打了个呼哨,随之长身而起,如同一泻千里的破堤洪水朝着这边飞驰而来,那和官兵纠缠一处的海寇突然变得更加凶悍起来,杀得昏天黑地一般,不少人砍翻官兵恶狠狠朝山角这一边成一团包围圈夹击而来。

凌风铎眼疾手快拎着沉香拔地而起,带着团儿拉到身边,圈住对方道:“你们没事吧!”

“姐夫!”团儿看到凌风铎,便觉得有了安全的保证,不由委屈又高兴的喊了一声,凌风铎看了眼他露出一抹安慰似的笑,又顺势看向沉香,后者只是略微点了下头,沉静而屹然,完全无视肩头泊泊不止的血。

他不由皱了下眉,却听沉香急促而果决的道:“他们追过来了,我们要往哪里走!”

凌风铎一醒,看了眼那围攻过来的人群,再看一眼后方嶙峋的山石:“往下,你能行么?”

沉香冷静的点了下头,凌风铎再次看了眼小丫头,眼中掠过一丝动容和叹服,一把抱住团儿:“团儿怕不怕?”

团儿脆生生应道:“有姐夫和小姑姑在,不怕!”

凌风铎朗声一笑:“好样的,不愧是劲松的小子!”将小­肉­团夹在腋下,一伸手又环住了沉香转身就往山崖下疾奔而下。

身后呐喊这杀过来的海寇眼见着三个人朝着山崖直泻而下,愣生生止步在崖顶,一时没敢下去。

身后清啸而过,江涛宁几步便来到崖边。

“先生!”有人朝他喊了一声。

江涛宁不予理睬,只是看向下方,那突兀嶙峋间,凌风铎身形如电,带着俩个小身影在几个顽石间起落,不一会便弯进一处巨大的石块后头,再看不清人影。

最后那一瞥间,他看到被他搂在怀里的那个小丫头清湛而明锐的眼,深深盯着自己,如同第一日看到的一样,美丽,却又暗藏顽强。

“先生,我们要不要下去追!”有人凑近问道。

不远处突然喊杀一片,被逼退的官兵再一次杀了上来。

“妈的大宣兵怎么改­性­了?往日杀一会早散了,这回怎么那么难缠?”有人怒喝,红着眼­操­起家伙就要杀过去。

“撤!”江涛宁突然道。

“什么?先生,咱们什么时候还怕这些官兵了?大宣朝都是帮孬种,从来都是我们上,这时候跑什么?”那群杀红眼的家伙不满嘟囔道,一惯出手都是杀够本,抢够本才回去,这回连个尾巴都还没杀到呢。

江涛宁看了眼对方,那血红的眼面对上他那一双乌黑深邃的眼睛竟有一份惧怕,嚎叫声转低,不由自主低下头来。

“这附近还有哨所,一会马上就会赶过来,不走就等着被杀吧!”江涛宁冷冷抛下一句,当先一步就走。

那群人互相看了看,最终还是老实的收起手里头舔了血的刀,跟着扬长而去。

山风呼啸,千堆涌雪,下方潮水慢慢涌了上来。山坡上血流成河,厮杀之声渐歇。

一切,来得快,去得也快,就如同那海潮,迅猛又激烈,最终又成为这一带一朵浪头。

正文 第五十六回

梦轩阁女生网 更新时间:2011-6-2 0:05:38 本章字数:4763

第五十六回

阵阵的海潮夹带这一股子咸湿的海风刮过来,令沉香不由自主打了个冷颤。

“冷么?”凌风铎带着沉香和团儿避进了一处位于海礁石下的暗洞,这里是海水千年冲击而成的一个天然洞府,不深,但是倒也可以捡块­干­地坐一坐。

只是此刻,海水开始慢悠悠一波波的涌进来,渐渐加高加深,涨潮时的海水可以湮灭这里的洞顶,此刻进来不是什么好时机。

“我不能回头再上去,得游过这处水路,离这里几海里外有军营的舰只,那是我的人,你会凫水么?”凌风铎看了看沉香因为流血而苍白的脸,暗红的血透过她的肩头以及双手正泊泊不止,可是回头便会暴露自己的行踪,而凫水,他要托俩个人便很困难。

“我可以!”沉香毫不在意即刻道。

接着就着裙角撕拉开一条长条,一端咬在口中一端绕在手里头就要往肩头缠。

“这个是锦缎不吸血,我来吧!”凌风铎撩起袍子敞开来,将内里一件薄棉袍子脱下来,又撕扯开几条棉布条,垫着棉絮给死死压在沉香肩头。

手底下的小丫头低低闷哼了声,止不住略略颤抖了下,凌风铎手下一轻,却听到团儿问:“小姑姑你还好么?”

沉香望着团儿轻轻一笑:“没事,别怕!”

凌风铎看了眼强颜欢笑的沉香,手下却迅速给包扎好伤口,这时候潮水已经漫过两人膝盖,凌风铎包过团儿道:“还记得教过你的凫水么?一会咱们要游过前头去,你记得要拉住我!”

团儿乖巧的点头,他又看了眼沉香,小丫头眼神有些涣然,但是那深处,却依然透着死死的倔强。

“走吧!”他没有再多说,领着俩人就往前潜去。

冰冷刺骨的海水令沉香激灵灵打了个冷颤,眼前一阵发晕,手边却被一只大手紧紧抓住了,一股子剧痛将她从混混然激醒,奋力用那只没有受伤的手臂划去。

不过几海里的路途,沉香却费劲浑身的力道,若不是身边那一直没有放开来的手,她几乎要坚持不下去。

迎接他们的是一艘吃水六七尺深的双层苍山船,及至船沿,缆绳放下,凌风铎抱着团儿系在绳索上让人将孩子吊上去,自己和沉香另外攀住一根绳索往上拽。

一个浪头打过来,冷不防她一口吞下去苦涩之极的海水,整个人突然挛缩了起来,手一僵,整个从绳索上栽下去。

噗一声掉落进海水里,茫然间,她听到团儿急切的呼唤:“小姑姑!”

叹口气,终究她体力透支,终究她得命丧此地。

有些事,她尽力了,有些事,终成遗憾。

哗啦一声,她在沉入一种熟悉的黑暗前,仿佛看到有光有影,朝着自己涌过来。

有什么力量,在扯拉自己飘摇的身躯。

渐渐的还是沉睡而去。

沉香是被肩头一阵剧痛一阵微凉给闹腾醒的,睁开眼有一瞬间的发呆,待看清眼前晃动的脸,眼中一凌,清醒了。

“别乱动,小丫头!”凌风铎双手在沉香半­祼­的肩头捣鼓,斜睨了眼一睁开眼便试图挣扎起身的沉香道。

沉香略侧了下头,只看到自己被洞穿的左肩已经被用厚厚的布帛包扎妥帖,一股子药味透出来,浓腥得很。

她转回头,这才看清楚四周,陌生的环境,摇曳的空间,听外头一阵阵海浪拍击的声息,竟然还是在一艘海船上!

不过这屋子可比她原来待过的任何一处房间都要豪华,髹清漆瑞兽祥云,花虫云鸟,屋内皆是红木陈设,对着自己的凌风铎此刻更是一领对襟玄­色­山火鱼龙五章蟒袍,环袖领口皆有织金纹富贵莲花,腰间系赤红吞兽苍玉带配紫绶金镂褩囊。

头顶紫金冠,更衬得此人富贵堂皇。

她被垫放在梨花白羊绒毡垫上,拥着藕荷­色­小蝶戏花缎面被,烧的旺旺的火炉令舱内如沐春时,只是肩头露着一阵凉,不仅仅是因为没遮挡,也是因为那一双在肩头流连的手指。

那双妖魅凛冽的眼,此刻略带一丝笑意又满满透着迟疑的怜惜,修长的指节在她肩头来回,似乎忘记了男女避讳,那冰凉的指尖偶尔掠过肌肤,激起一片微凉。

“还疼么?”他问?

“团儿好么?”沉香同时问。

凌风铎挑了下眉角,拿手捂上她的额头:“你烧了两夜了,总算退了些,乖乖躺着别动,不然伤口又要裂开了!”

沉香看着凌风铎冰冷的手向下,又仿佛在把玩般捞起自己的手,同样包着厚厚的布帛,一拉扯更是痛,不由皱了下眉。

“疼?我用了最好的伤药,你忍一忍,结了疤便不疼了!”凌风铎笑了笑,语气难得和顺,手中更是小心翼翼的,看着她的伤口,神情难得竟然有种温情。

沉香自觉浑身沉甸甸的酸涩,料想这身子折腾的不轻,只可惜这时代到底没有外伤手术和点滴,实在恢复的慢了些。

“团儿没事么?”沉香又问道,顺势缩了缩手臂试图避开他的触碰。

“你倒是真关心他,伤得重的是你!”凌风铎检查过她的手,轻轻放下来,替她放进被子又道:“我说过遇到这种事,你先给我把自己的小命顾好了,怎么还是这么鲁莽?”三番四次的受伤,就是天降甘露圣水也没法子总消得了,瞥过那洁白的肩头厚实的布帛,狰狞的伤口令他心中一揪,这样一道伤,那样一抹鲜红血­肉­,竟然令他有种心痛的感觉。

“公子交代过,要护好团儿,那时候我别无选择!”沉香淡然道。

无所谓似的口吻令凌风铎一皱眉,想开口,却又哑然,她倒是真忠心,只是这忠心令人有些气闷。

头一回,凌风铎感觉到一种无奈。

无所适从的无奈。

还有点憋屈。

可惜,看看小丫头尖瘦细弱的下巴苍白无力的脸,他一时又发作不得。

“你再睡会吧,一会熬了粥,好了我叫你。”置气不得,也只有耐着­性­子好生说话。

沉香略略歪了下脖子,上下打量了番凌风铎,也许是她的错觉,这家伙从醒来起,便有些不同,没有那咄咄逼人的气势,倒有几分好脾气?

“这是去哪儿?”她懒得细究,问了个更实际的问题。

“你的伤很重,需要静养,我带你去郡王府住些日子。”

沉香眼神闪了闪,默然。

凌风铎这时候倒笑了,又露出那副对待宠物般的和顺摸了摸她的头:“不用担心苏家,我已经修书一封,告诉她们景安王妃路过文涛祠上香,不巧在海上救了你,你伤势重一时不知道是谁家的,便直接从海路接回府邸休养,她们不会在意的。”

沉香眯了下眼:“景安王妃?”

“家姐乃是景安郡王正妃!”景王封地在此清河二路,王妃在文涛祠上香也不奇怪。

沉香哦了声,也不见有什么异样,凌风铎看了会,自己倒有几分忍不住:“你不问我是何人么?”

沉香看了看凌风铎,“总不过皇亲国戚王公九卿罢了,问什么?”她就没兴趣卷入什么政治里头去,问这个­干­嘛。

“……”

“公子爷,蒋少爷叫您过去一趟!”外头有人喊了一声,这一声倒也及时,凌风铎不由长出口气,霍地站起来:“你歇一歇,离目的地还有几个时辰,到了落脚的地方我叫你!”

推开舱门他走出房间,径直来到另一处,一推开便闻着一股子药味,扑鼻而来的这股子味道令他既感到厌恶又几分熟悉。

“成风。”他走进去,里头一个约二十八九的灰衣男子闻声抬起头来,长相温和冲淡,手中一边还在磨动药杵。

“小姑娘如何?醒了?”

“嗯!”凌风铎捡了个靠窗户的位置施施然坐下,横着手臂似有若无的遮挡着鼻端。

“怎么一副恹恹的样子,天底下何人能让你堂堂安亲王世子吃瘪的不成?”蒋成风看着凌风铎少有的神­色­颇有些意外,更多的是好奇。

“不会是那车里头的小姑娘吧,这才多大个人?”

“十四,过年该十五了!”凌风铎有意无意道:“若论起月份,十六也可以算的上。”

蒋成风抽了抽嘴角,不由自主放下手里头的活:“你,你不会真有那心吧,难怪你上京一半收到飞鸽传书突然又折回去,我说你着急上火的这是­干­嘛呢,感情?”

凌风铎看了眼他,冷冷道:“药如何了?”

“这药本就毒辣,配方繁杂,平素便是要静养比较好,要解药更是万中无一的,哪有那么好配。”被问及专业的,蒋成风收敛起随­性­,一本正经起来,一边捣药,一边道:“呵呵,我看你对自己倒没这么上心?巴巴待我这里一日三问的,一惯不喜欢药味还这么辛苦,啧啧,还真是奇观!”

凌风铎皱眉,“嘴皮子什么时候那么啰唣了?多用些心在药上会不会快些!”

噗,蒋成风斜眼看看凌风铎,颇觉此人此刻有些幼稚:“我说逸庐啊,早知今日何必当初?药是你下的,如今急吼吼要解药也是你,何苦来哉?”

凌风铎漠然看着船舱外悠然而过的一片连绵山景,湛黑的目光闪烁不定,旭日的光辉被切割成一段段的锦瑟,瑟瑟飞舞在他四周,为这个俊美邪佞的男人拂染上一缕淡淡的晕黄。

人的决定,有时候会因为时光的流逝而大相径庭,然而追悔莫及的时刻,却也往往便是此时。

蒋成风与凌风铎认识太久了,深知这里头的无奈,叹口气道:“好了,我尽力而为便是,这次发作是意外,本来那些缓解的药足够让它不发作的,只是那伤口激化了,你若能让她别再受刺激,这毒没那么容易发作的。”

一缕光直­射­过来,凌风铎眯了下眼,“其实倒也不是没别的法子不是?”

蒋成风悚然:“你可别乱来,京城里头还指着你多少事呢!”

凌风铎淡然:“有人说过,天作孽犹可为,人作孽不可活,总有一天我会自食其果,倒也不是开玩笑的!”

蒋成风叹气:“你怎么还记得这些,忘了不好么,人总要往前看的,我说了我会尽力,你别给我乱来!”

外头有人道:“公子爷,到了,您可还有什么吩咐?”

凌风铎起身走了出去,回头眯起眼笑了下:“那可就有劳你了!”

蒋成风看着他背影,不由又是一阵叹息,低下头认认真真研磨起手里头的药来。

正文 第五十七回

梦轩阁女生网 更新时间:2011-6-2 0:05:39 本章字数:4627

第五十七回

船摇晃得甚是有规律,如同躺在摇篮一般,沉香昏昏沉沉由着那晃动不由自主迷瞪了许久,便感受到身下突然动了动。

身子被人抱起来,肩头一阵刺痛,她猛地惊醒,看向抱起自己的凌风铎。

“我们到了!”他冲他笑了下,手底下小心翼翼的,用白狐皮风帽领裘衣裹住怀里小小的人儿,“我们在景安郡王府待一日,明日再走苏清运河道去上京。”

沉香动了动身子:“民女伤的是肩膀,可以自己走!”

凌风铎当先一步跨出门,一个面相平和眼神锐利的手下给二人打起把青油伞,一出门便可以感受到一股子寒气,天空­阴­沉沉的,飘散着零落的雪点子。

日子已经是腊月了,离过年没多少日子。

空阔的码头与其他噪杂繁忙的不同,呼啦啦飘散着一排旌旗,一对人一字儿排开在两侧,头前有人朝着凌风铎鞠了一躬:“世子爷,您来了!”

沉香从毛领缝看到外头一片安整肃杀的气势,又动了□子:“公子我可以自己走,劳烦您如此影响不好。”

凌风铎按住挣扎不已的沉香:“别担心,这都是景安府的家丁,不敢嚼本公子舌根。”

沉香冷然:“民女是觉得对我影响不好!”

凌风铎:“……”

下人带头一位是景安郡王府的大管家方胜,看凌风铎怀里头抱着个小小的身子说话难得语气温和,早已经得了报,知道世子要带个人入府住一晚,王妃早早吩咐了让来码头接人,便上来道:“世子爷,天冷,这位姑娘看着身子弱,马车里头有火炉,要不先进去再聊?”

凌风铎一抬头,凌厉冰寒的眼神令他久经考验的心肝一颤,倒有些忐忑自问做了这么些日子管家见人也有三分眼力,平素迎接世子爷也挺得心应手,尽管世子这样的身份没必要给自己太客气,也没见掉脸­色­的,这会子如何这般不高兴?

他在那里纠结,凌风铎却已经一步跨进了给他安排的马车,里头暖和的如同火炉,比起在船舱里头不知道热了多少,外头一冷里头那么一热,沉香已经被激得打了个喷嚏,还来不及说什么,凌风铎已经掀开帘子冲方胜冷声道:“炭火那么足做什么!撤下去烧个暖炉来不会?”

方胜哆嗦着应了,怪道这爷今日不怎么高兴,平日连夏日来王妃都让人拢个热腾腾的炭盆,说是世子爷娘胎里头身子弱,身体­阴­冷需要火气,这会子早早预备着却头回被训了个狗血淋头。

公子大爷火气旺,一路行来没人敢再说什么话,这码头乃是景安府的私人□院,不过离着主屋几步路程,进了小巷,弯进内院,便又换了轿子,直达一处三间屋子的院落。

院落虽然不大,但是却别有风景,布局­精­致,院子里头错落着一些奇花异草,纜­乳­芪菁咕是南方特有的­精­美小巧,粉墙黛瓦,水磨石墙下还有一汪盈盈池沼,虽然是腊月,池塘残梗败叶,颇有些凄美,岸头倒也有几簇红艳艳的纸绢,甚是鲜艳,大概是刚做的,几株腊梅琼枝敛冰,暗香浅淡。

凌风铎虽然面­色­不虞,依然还是亲自抱着沉香进了给安排的小屋,放置在一方罗汉方榻上。

管家早让人端了­精­致轻巧的点心,用大红戗金八角食盒提着放进来,一一排开在方榻小案上,青花瓷盏盛着银耳血燕羹,玲珑芙蓉露,各­色­花样小点。

然后又赶紧让下人撤走,朝凌风铎掬了个躬自己也赶紧闪人。

屋子里只留下沉香和凌风铎二人。

凌风铎看了眼一桌子的吃食,端起碗腊八粥,用银杏小勺舀了一勺递过去:“成风说你刚烧退,还是先清淡些日子,来,把粥吃了。”

沉香瞅瞅凌风铎,举起能动的手:“民女自己来!”

凌风铎避过沉香伸过来的手:“你的手受伤了不方便,我来喂你吧!”

沉香举了举右手:“民女受伤的是左手,平日是用右手的,不会不便!”

“……”

看凌风铎不做声也不发作,沉香默默取过那钉在半路的勺子,安安静静吃粥。

她的动作,不张扬,不粗俗,但是也不做作,不刻意优雅,小口小口的吃,算不得那豪门大户的千金连口都看不到的开,倒也没那不计形象的大张。

似乎,这个丫头没有刻意在凌风铎面前做样子,也没刻意避讳。

既不讨好他,却也懂得什么会让他在意。

比他手底下什么人都聪明,却也比什么人都胆大。

在凌风铎看不清情绪的眼神下,沉香坦然自若的吃完面前的小粥,又咬了块糕点里的莲花酥,这才抹了嘴­唇­停下来。

“饱了?”一直看着没说话的凌风铎看沉香不动了,这才问道。

沉香嗯了声,安静的抬起头看向凌风铎,一如平日看到的,面对自己时候那种等待发落等候指示的样子。

平日这样子他看着倒挺习惯,不知为何,这几下碰软钉子后他突然很想看这丫头到底会不会有别的表情。

“过来!”他招招手。

沉香看看对方指的地方,只有他ρi股底下一张椅子,似乎没别的地方。

不过她还是慢慢走过去,一靠近,便被凌风铎一把拉住了往自己大腿上按下。

“别挣,这会子没人看到没什么影响不好!”凌风铎那气息,就在沉香耳垂边半寸,有股子热,随着他低声的话语嗤嗤吹在她毛发间,有种痒痒的感觉。

他伸手拿了搁置在一旁的丝帕细细给她抹了下­唇­角。

沉香神­色­不动,安静的任由他擦完,才略略侧过头道:“民女觉得,公子爷若是想做戏,倒还是人多的好些。”

凌风铎挑了下眉,从他那角度可以清晰看到眼前女子那双修长的,如同蝶翅般卷翘的睫毛,随着那双眼不经意的眨动,它也在渐渐翻飞。

一股子暗暗的幽香,正弥漫上心头。

“哦,你以为本公子,在做戏不成?”

沉香由着凌风铎慢悠悠环着自己的腰,似有若无的抚摸腰际,有一种男­性­强势的力道,融合着一种危险的,充满诱惑力的邪魅,从身后一点点爬上她的脊背。

“民女愚钝,这会子才想出来,公子若非为此,又何须跟我一个半大不小的丫头客气,没能配合,公子别见怪的好,若是再有什么人来,民女配着着一定做好便是。”

凌风铎手下一顿,喉间上下耸动了番,低沉一笑:“哦,你要如何配合?”

“自然公子说什么便是什么!”

“呵呵,既如此,你懂该怎么做么?做给我看看?”凌风铎垂低了头,将头埋进沉香颈项间,尽管他厌恶药味,然而此刻,除却那令人憎恶的药,多了的那份馨香,倒令人有些熏熏然。

沉香弯过身,勾了勾右手,半抱不抱的样子:“民女有伤在身,怕是要公子爷主动些才好配合!”

噗,凌风铎满腔郁闷和些许的情动,被沉香这副看上去极其认真的样子逗乐了,他这一笑,山花烂漫一般,将他原本雕琢的锐利美融化出一丝柔和。

他松开环绕着腰际的手,揉了揉沉香脑袋,多了那份调侃逗趣的意味:“小丫头你真懂我要做什么?”

沉香默然,看着眼前这个情绪多变的男人,不说话。

他却将沉香转过身完全面对自己,伸手抚摸她柔­嫩­而细滑的脸:“你这个人小鬼大的丫头,脑袋瓜子到底装了多少东西?真是越来越有趣了!”

凌风铎平素一张要笑不笑的脸总是有种拒人千里外的漠然高贵,有时候笑,也透着一股子杀人不见血的诡诈,然而此刻的笑,真正如沐春风一般,令这张本就绝美的脸更多了份花开般的灿烂。

迷死人的绝美。

沉香瞅了瞅头顶那只手,道:“薛凝曼是不是很喜欢你?”

凌风铎手一顿,笑意一敛:“你又看出什么了?”

“没什么,她看到你送我的骨哨反应大了些,若非不喜欢,吃醋就吃得太明显了!”只是本来想着打草惊蛇试探试探,苏家总有一日会拿她的婚姻做一次筹码,凌风铎也许也会,她并没有多少时间来等候,只有主动出击。

凌风铎让她向薛凝曼要东西的表情透着一种讽刺,这二者间总会有些关联,只是她还没来得及将这种关系理清,先被人追杀了去。

沉香上下看了看凌风铎,认真的想了想:“民女着实不太明白她为什么喜欢你。”

“……”

“不过,其实你可以直接和她讨!”沉香似乎并没在意凌风铎的憋屈,随口道,女人总是有种执着,这种执着也是一种弱点,可以称之为愚蠢,不过以凌风铎的聪明,不该不懂得利用这个优势才是。

凌风铎眼神一沉,随之露出一抹厌恶,甚至带上一种恶意:“你以为她是那种愚蠢的人?伤的不够深么?”

沉香恍然:“要杀人的,是她?”

整个苏家,老太太老谋深算,全为了苏家,苏家男子气势有余,行动力不足,那王氏倒是有几分能耐,却终究只是个深闺女子,断没那份杀人魄力。

只有她,状似寡淡却风情无限,目光亲和却眼神妩媚。

她懂那个眼神,她看过太多,那透着无法掩盖的贪婪。

绝非如她表现这般清心寡欲。

只是有些不明白,她哪来那般大的杀意,冲着自己还是冲着团儿?

凌风铎眼波一动,敛去那一点点的恶意:“你很聪明,她手中握有王牌,绝非轻易肯把图交出来,那是她视若生命的保障。”

若仅凭那点喜欢,她就会把­性­命都交出去,那也就不会有当年的惨剧了。

沉香沉默下来,这个事看起来终究还是要走别的法子,薛凝曼确实不像是一个轻易可以妥协的人,现如今她又暴露出他和她的关系,那么她对自己的防范可能会更深。

又该从哪个突破口进去呢?

“好了,你伤还没好呢,今日腊八,过会儿有烟火,京城里头正过年,你去那里休养几日再回,苏家会把你当菩萨的!”

凌风铎又一次摸了摸她的脸,却顺手捋了下她的长发,爽滑而绵柔。

正文 第五十八回

梦轩阁女生网 更新时间:2011-6-2 0:05:40 本章字数:5028

第五十八回

“公子要民女入京做什么?”沉香很老实得问,若果纯粹要她养伤,何必非得上京呢?“若是养伤,我想回去看看我娘!”入京养伤用不着真走这一趟,有个名头也就够了。

凌风铎冷淡的收回了手,却道:“你的伤很重,我和成风都要赶去京城,顾不上在这里逗留。”

沉香识时务的默然,然后便是一阵的无语。

凌风铎看着似乎乖巧平淡的沉香一会后,又道:“团儿我要带他认识几位权贵,可以让他在苏家无人敢轻易撼动,你不是说过要护好他的么?这便跟着吧。”

沉香又嗯了一声,规规矩矩坐在凌风铎面前,垂下她常常的睫毛,阻挡着那双眼睛。

凌风铎皱眉,没来由气闷,待要开口,外头有人道:“世子爷,王妃来请您过去用膳!”

“说我不适,推了!”凌风铎冷冷道。

外头没了声息,却并不听见离去的步履,屋子里安静了会儿,却透出一股子拉锯般得静默。

沉香动了□子试图从凌风铎身上离开,被一把按住:“做什么?不准动。”

沉香抬眼看看凌风铎冷硬不虞的神­色­道:“民女腿酸。”

凌风铎手一松,沉香顺利从对方腿上滑下来,又看了看门口,那小厮的身影还杵在那里不曾离开:“世子爷,既然王妃请你,好歹她是主人,民女已经没事了,今晚腊八家人团聚一番总是应该的,您还是过去吧。”

凌风铎冷哼了声:“你倒是对人情世故懂得很嚒,敢教训起本公子了?”

“不敢,民女只是粗通而已,断及不上世子!”沉香恭敬的答,始终保持一种低头的姿态。

凌风铎神­色­一沉,眼神却是一转,沉香站着倒也顺从,肩头却在略抖,一抹暗红透过单薄的衣衫印出来了几许,面上不由缓了几分。

“早些歇息吧!”他丢下一句话,推门而出。

自然不曾见,在他背后的沉香这时候抬起了头,­唇­角弯了个似有若无的弧线。

沉沦的网,谁是那网中的猎物?

而谁又是那个捕猎者?

百十件薄胎粉彩福寿绵延餐具摆在黄花梨大圆桌之上,景安郡王府的郡王妃凌云菡慢悠悠品着面前用白瓷小碗盛着的乌□珍汤,一边用丝锦云帕掖了掖­唇­角,瞥一眼已经戳着碗里头炖的稀烂八宝香粥半个时辰的凌风铎。

接过侍婢递过来的青柠水漱了漱口,就着端过来的漱盂啐了口,再看那位,依然在拿着银耳小勺和稀粥过不去。

终究没忍住扑哧笑了声,到底是世家闺秀,立觉不妥,挥挥手令众人退下,这才掩着口朝凌风铎笑道:“这是哪个不长眼的,能让我们无往不利的世子爷这般郁卒?倒要开开眼去看看了。”

凌风铎冷冷瞥了眼笑得温婉若水的凌云菡,眼中的威胁却不能令这位王妃退缩:“哎哟我的祖宗,这粥可是我那­奶­嬷嬷用十二分力气花了六七个时辰炖出来的,上好的莲花露,一品的百合子,熬了三日的老鸭汤,你倒是吃便好,这般糟践,不怕老人家心痛?”

凌风铎不理,依然和那粥过不去,神­色­倒有几分黯然。

凌云菡到底看不下去,微微叹了声,起身走近弟弟身边,拿过那和粥有仇的勺子移开碗,坐定在他对面:“你也有些日子没来这里聚聚了,和姐姐说说,是哪样子的女子,能令我们这京城浪子踢着了铁板?姐姐也是女子,说出来帮你参详参详如何?”

凌风铎不语,没了粥,他便顺手敲击起桌面来,一下下慢悠悠的,倒开始慢慢思虑起来。

凌云菡虽大了凌风铎几岁,有几分了解这个弟弟,以她算是客气也不过可以偶尔开几句玩笑,他若真不愿说话,自然也逼不得。

只是院子里那一位令她好奇,听人说身上带着伤,这个一惯待人冷漠疏离的弟弟居然肯抱着人家进出屋子,显见得有几分不同。

从来京城里,这位风云人物的弟弟尽管是多少人家乘龙快婿人选,却时至至今都是孤身一人,多少女人愿意献身,却只不过是他一个玩偶罢了。

说起来,他这个弟弟,待人够狠,没见他对谁好声好气过。

她也是世家出来的,多少知道,这个弟弟对女人,不过是本着可以利用的手段,从来不需他客气,要不然也不会有那些被伤了心的人诅咒赌誓了。

只是听管家说,看样子不过十三四模样,以凌风铎以往的习­性­,这可真是有些荒诞了,放着一群正当年岁的女子不在意,倒喜欢个没张开的不成?

察言观­色­下,虽然不见这弟弟发飙,却也不是那么好神态,想了想,她旁敲侧击道:“京城里头来了封督促的信件,你这迟了多少日,多大的事,要连圣旨都迟了么?”

凌风铎这时候倒有了反应,低声笑了笑,连凌云菡看惯了的也总是不习惯他这时候的笑,看起来吊儿郎当的,骨子里却透着冷酷:“又是哪些人嚼舌头根了?如今这时候,看我不顺眼的有几个不趁机找茬?”

凌云菡微叹:“到底也是桩事,如今你担着清河两路的­干­系,多少人盯着,你别轻易落人口实的好,圣上再宠也是觉着你好用,若是差池了,怕是未必肯保你。你呀,风流浪子这名号,总也不是个事。”

凌风铎斜睨她一眼:“家姐这王妃做的有些时日倒也懂了几分拐弯抹角的,小郡王听说倒是被调教的老老实实?”

凌云菡粉脸俏红,嗔道:“和你说正经,你又贫嘴,别和我这逞能,总有能收拾你的人!”

话出半晌,不见凌风铎刺回来,再看过去,倒又在那里沉思。

看他颦着眉,凌云菡突然轻轻叹了声:“风铎,女孩子并不是只令人厌弃,总也有那些值得的,若真是看上了便要好生待着,女儿家脸皮薄,说话客气些总是好的。”

话音一落,却见凌风铎神­色­微动,不经意似笑非笑弯了下­唇­角,口中似有所悟:“客气啊,倒是真太客气了。”

“嗯?”凌云菡有些不明白,瞄着凌风铎。

“小郡王何时回府,我有些日子没和他见,今日怎么也该一醉方归!”凌风铎似乎想清楚一些事,畅然笑了起来,招招手取过那碗凉了的腊八,又道:“还有么,这碗都凉了!”

凌云菡颇有些摸不着头脑,想要说什么,看他一副不愿再提的样子,也只得憋回一肚子问号,安抚这位世子爷。

这一晚,凌风铎未再入院子来见沉香。

沉香倒也没在意,睡了个好觉,一早却被屋外头敲门声给闹醒:“小姑姑,小姑姑,你起了么?”

沉香仰天发了一刹那的呆,便清醒过来,拗起身来,动了动手臂,这药也不知道是什么,确有奇效,除了有些气短外,倒已经不怎么疼了。

她一起身,外间便跨过来一名侍女,端着水道:“姑娘醒了?可要奴婢服侍您洗漱更衣?”

沉香点了下头:“去让外头的孩子进来!”

侍女应了,放下手中盆水,去开门,红彤彤一个小家伙便窜了进来。

颠颠跑到沉香面前,大眼珠子咕噜噜转了转,小心翼翼问:“小姑姑,你好些了?”

沉香笑了笑,起身摸了摸小家伙略瘦了几分的脸蛋:“我没事,团儿倒是有些瘦了,不舒服?”

苏团儿摇摇头,头顶一顶小紫金厢宝石冠颇有些耀眼,虽没原来那般胖乎乎可爱,却衣衫光鲜,本来便是粉雕玉琢般的脸,被一身箭袖窄身凤毛领锦袍衬得面如冠玉,颌下束着五彩宫绦,颈项间一圈金锁玉璎珞项圈,外头裹了件水貂绒小褂,漂亮醒目。

他眼中依然有几分活泼,只是却在进门后朝沉香先行了个礼,神态有几分谨慎。

这些日子不是白活的,他多了世故少了天真。

侍女服侍沉香绞了帕子醒了脸,漱了口,又掏出几件衣服供她挑选:“昨日王妃给您挑了几件衣衫,说是这行程匆忙请姑娘委屈将就着,若是不喜欢就去外头给您现买。”

沉香挑了件粉红亮缎窄袖夹袄外罩了件月白遍地锦凤毛领比甲,□一条月牙白梅花纹湘裙,丫头给递了个水貂皮暖兜,罩上一件猞猁裘大氅,“世子爷已经在前头等候,说是日程紧,早点要在船上用。”

沉香点了下头,伸出一只手来去拉团儿:“我们走吧!”

外头依然飘着雪花,天­色­暗沉沉,东方却又有几许锦红,倒有些半­阴­半阳的味道。

“小姑姑,团儿会变强,让他们害不了我,也伤不了小姑姑的!”在去码头的步辇上,团儿有些沉默,也不知想了什么,突然又道。

沉香闻言看向团儿,小孩子漂亮的脸上多了几分成熟和思虑,他轻轻碰了碰沉香的伤肩:“团儿会成为像爹爹一样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要把海寇赶出大宣的土地,我们中原,容不得他族染指。”

“说得好!”沉香还没来得及说话,轿辇一停,外头有人朗声一笑,接着掀开帘子,露出一张俊挺清朗的脸来。

“成风哥哥!”团儿憋着小脸的正经一下子松弛了几分,冲对方伸开手臂去,他笑着伸手将小家伙抱下来,又礼貌的冲沉香笑了一下。

沉香知道这位乃是一直帮自己看病的蒋成风,也礼貌的冲对方微微一笑。

“姑娘身子可恢复了?”对方斯文的道。

沉香也客气的答:“多谢公子妙手,已无大碍。”

蒋成风呵呵一笑,抱起团儿:“你也不必多谢我,若非逸庐,我也没那份能耐救得了你。”

见沉香看着自己,他又笑了笑:“你这伤进了海水受了大寒,逸庐替你运功行脉,去了大半寒气,若非如此,我那点药怕是未必能让你恢复的如此快,说起来,逸庐倒从没给什么人这么慷慨过,这运功行气,损耗的可是不少修为,他身边总是危机重重的,难得看他这么不顾着自己。”

沉香低眉敛目:“那民女也该多谢世子这番大恩才是!”

蒋成风颇有些奇怪的看了看沉香,一会后倒又笑了起来:“说起来我也该多谢你救了团儿,劲松就这么一个骨­肉­,若是出了什么事,我等弟兄没脸去见他于地下了。”

彼时,雪花略停,东方厚云下终于探出一丝锦缎来,华光潋滟处,蒋成风抱着如玉的孩子,一大一小笑起来颇有些养眼。

灿烂而明动。

沉香给感染几分,也随之淡淡笑了笑。

织锦的晴朗照­射­在她年轻的脸庞上,裁剪合宜的锦绣华服将她刚刚开始发育的身子描临得玲珑有致,白玉般得脸庞在那一笑下竟然有了几许耀眼的美丽,影影绰绰的绽放。

有些美丽,是不经意间暗藏的醇美。

蒋成风看在眼里不禁有些许怔忪,就在这时候,身边有人冷声道:“日上三竿倒还有闲情逸致,成风你挺悠闲?”

蒋成风愕然,却见凌风铎冷着脸漠然从三人边走过,目不斜视,骨子里那股冰凌肆虐张狂无疑。

他几步上了甲板,又转身背着手板着脸道:“再不走便赶不及日落到达,磨蹭什么?”

船头高昂,他凛然矗立在船头上,更是多了一份森然。

“还不上?”

正文 第五十九回

梦轩阁女生网 更新时间:2011-6-2 0:05:41 本章字数:4615

第五十九回

腊月里的大宣京都上京,已经是银装素裹,满目皆是一片茫然洁白,高楼广厦间,雕梁绣甍,别有一番风味。

自然与蒙州相比,多了份沉浑大气,少了许水乡袅娜。

从上了运河大船起,沉香便甚少看到凌风铎,每每见着了,也只看得到这位爷板着一张俊美却冷酷的脸,似乎又恢复了往日刚接触时的几分邪魅几分莫测。

沉香倒也没觉着如何,寻常见着了,便恭敬的点头行礼,偶尔对方点了个头,却也转了身边不见踪影。

说到底大概是这位太忙,倒是有时候蒋成风和团儿有空陪着坐了一会。

蒋成风为人和气,比较好相处,他也不吝啬介绍,几句话令沉香对凌风铎和他都有些了解。

凌风铎是当今天子叔父安王世子,老安王当年助了当今圣上靖难出了大力,现如今解了兵职坐镇制机兵马督府,那是一个当今天子设立的军部机构。

凌风铎和老王爷如今都是制机督府的一把手,而他,则是当今六部工部尚书的儿子。

说起来,都是京城权贵,至于里头各自做什么,蒋成风自然没说,而沉香也很识趣的没问。

有些话,说出来便容易改变人与人的关系,沉香并不想成为凌风铎这个势力中的一员,很多时候她仅仅只是一个旁观者和行动者。

很显然,蒋成风也懂得这个分寸。

到了上京,来接的马车各有一辆,蒋成风上了自家马车便告辞离去,凌风铎带着沉香和团儿继续来到了王府。

载着三人的马车在王府边门停下,沉香沿途暗暗留心了几分,这马车制式古朴,看着并不张扬,只是路过城门,巡防京畿兵马司的警卫兵马看到了都是客客气气,恭敬放行。

想来这制机兵马督府定是京城一处重要部门。

入了京城团儿也显出几分矜持来,稳稳重重的坐在二人中间,虽然偶尔有几分好奇看着外头,但是回头瞅瞅俩个大人严肃的表情,便又只得收敛了好奇。

府门口早有几个赶着比外头玄黑­色­大马车略小几分的青釉朱里的小车,立着几位小厮,“这里的人会带你去见我母妃,团儿和你一起去,母妃家族也是统兵将门,团儿一旁你多提点着让她老人家高兴便是。”凌风铎冷着脸吩咐着。

沉香点点头,明白这是要让团儿能够得到一个后盾机会,掀了衣裙角出了大车,领着团儿的手又上了里头的小车,安静坐进去,倒是团儿临行伸出头来朝他乖巧伶俐的摇了摇手。

凌风铎皱了下眉,眼看着神­色­暗沉,一旁迎接他的家人有些暗惊,却又不得不硬着头皮上去问:“爷可还有什么吩咐?

“和里头的人说,姑娘身上有伤,让服侍细致些,没事不要去烦姑娘,不用那些有的没的规矩。”下人一惊,却又不敢疑问,讷讷应了赶紧跟上马车进里门。

凌风铎站在雪地里头看着那青黑­色­的车辙在洁白一片的地面压出一条长长的印记,消失在硕大一排影壁墙后。

“爷,该进宫了,圣上可是催了好几回了!”身旁的人小声提醒着。

沉香坐着马车又晃悠了一会,在一处仪门前停下,有个体面的嬷嬷掀开帘子客气恭敬的请了二人下车,又换了几个小厮来抬着青衣轿辇让二人上了去,七拐八弯的这才算是进了王府内院。

沉香见过不少豪华庄园,不过也得承认这地方确实够有气魄,天子脚下有这么一份产业更多的说明身份和地位,倒非一定奢华,气势上便已经说明一切。

一路行来因为天还下着雪,陪行的给轿辇围护的不透一丝风雨,团儿到底还有几分好奇悄悄掀开来一条缝隙往外头瞅,只见得满眼银白,更显得每一处雕梁画栋的屋檐气势磅礴。

偶尔经过有人,皆是恭恭敬敬退过道旁,低着头让车过了,行动间鸦雀无声,更显得这地方一种浑然森严。

他不懂这些,然而聪慧敏感的他却在这环境里感受到一种压迫。

“小姑姑!”一直不敢说话的团儿趁着散发­阴­冷的凌风铎离开,窝进了沉香怀抱。

沉香的手裹着薄薄的纱布,上下出入都有暖炉煨着,包裹起他微凉的手一下子暖和和的。

“害怕了?”沉香低头看看团儿,­唇­角嚼着一抹笑,道。

他死命摇摇头,头前说过要保护小姑姑的,这会子怕算什么呢。

“怕有什么?”沉香摸摸他的脸蛋,脸上的微笑自始至终保持着:“小姑姑也怕!”

“啊,怎么会?”沉香由始至终在那场血淋漓的地方都能够风淡云轻的笑,曾令他胆寒,也令他敬佩,他听成风哥哥都赞叹过,那么深的伤口,不愧是苏家的孩子,不愧是有个战神家族的后代。

他也想成为这样不惧怕的人。

沉香笑笑:“没有不会惧怕的人,区别只有怕而畏缩不前,和怕却依然堂堂正正面对,你要做哪一个呢?”

团儿歪着头想了下,他想起柳嬷嬷和他说过的话:“你是苏家战魂的后代,记住,苏家可以惧怕,但绝不退缩!”

“夫子说过,‘人杰不交跪,但求敌’英雄不会和跪着的人做盟友,只有和同样是英雄的敌人做朋友,团儿想做堂堂正正面对的那个人!”

沉香依然轻轻的笑了下,而外头听着的嬷嬷却有了几分动容。

轿辇在一处正面五间大堂屋子边得轿厅停下,嬷嬷领着二人走过游廊,进了正堂。

正堂无人,又穿堂过户,进了后进,来至一处小厅。

掀开暗紫­色­绣花帘栊进屋,便感受到一股子春意,地龙生着火,一屋子暖洋洋。

这里的屋子外头看,虽然一层层一进进的,却没有苏家那般玲珑­精­巧,更多的是一种古朴大度,然而一进到里头,便感受得到一种富丽堂皇美轮美奂。

地面暗­色­调繁纹外洋地毯延伸在每一个屋子里,墙面前立着个佛龛,镀金小佛像下一方供案供着粉彩折枝花卉八宝纹五供,左手一方博古大圆架子隔着另一间屋子,上头供着几样珊瑚古玩,右首边一方夔龙护屏短足榻,左手板壁上放着青金闪绿­色­引枕和几个锁子锦靠枕,安着个小几,上头茗碗茶具借备,都是上好的贡瓷。

榻前两幅脚踏上摆着俩双老鸦青高底藏青缎面绣鞋,案几俩边各歪着俩位上了年岁的­妇­人,均是一身富贵,一个披着件藏青缎绣化蝶氅衣,头戴织金镶红宝石眉勒,看面相温婉大度,雍容华贵,与那凌云菡如出一辙,一个则是一件家常褐­色­团倭纹满襟棉袄带着金镶玉八宝翡翠头面,前者富态,后者清贵,面盘子白净优雅,看起来也曾是大美人。

嬷嬷上前给俩人引见,富态蓝衣那位便是安王妃,后一位乃是枢密台首府方怀功夫人。

沉香领着团儿上前,恭恭敬敬行了礼,举手投足皆是完美。

安王妃正端着香茶品了一口,看沉香行完了礼,这才微笑着道:“怪伶俐的孩子,不必这般大礼,还不快扶起来!”

陪行的嬷嬷上前在她耳边低低说了一句,她露出些许讶异:“哦,这孩子,还巴巴来说一声,怕我吃了两个孩子不成?”

一旁的方夫人笑道:“哟,这么水灵灵的两个孩子是谁家的,看着讨喜的很,过来坐,阿英啊,给几个糖果来!”她招招手让团儿过去坐在自己身边,接过下头人递过来的糖果塞了一把给团儿。

团儿看了看沉香,赶紧起身给对方回礼道谢,惹得方夫人连连道:“瞧着孩子多懂事,要是我家孙儿有这般伶俐就好了!”

安王妃一旁看着道:“这就是刚和你说起来云菡烧香时救起来的苏家两个孩子,这大的伤的重些,赶巧我儿碰上,云儿就央着让带上京城来,一让这里头好大夫看看,二么,也是苏家英烈,圣上也听说过,早就让铎儿顺道有空带过来让圣上瞧瞧,好歹是忠良之后,今上也是怜恤他家这断了的香火总算是接续上了。”

方夫人上下看看团儿,叹息:“真是个可怜的孩子,命运多舛呢,小小年岁就,唉!”拉着团儿问了年岁,听团儿说在读书又道:“也是老天开眼,前些日子我家老爷还说呢,如今大宣朝正缺良材,这孩子倒是看着能成才的!”

王妃一哂:“到底还是孩子,夫人倒是看得高。”

团儿在老夫人身边正坐着,神­色­比之第一次见苏家老夫人时多了一份气度,闻言正正经经道:“旭奇日后要像爹爹一般做个堂正的男子汉,保护这天下百姓不再受海寇之苦!”

两位老夫人闻言不由一惊,随即扑哧笑了下:“哟,这孩子口气大了呢,不愧名将世家。”

团儿看俩个老人似乎并不在意,仰着头颅急切道:“旭奇说的是实话,旭奇要做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日后荡平海寇,绝非妄言。”

小孩子说话还带着稚音,却仰首挺胸言辞凿凿,竟然令两位将官夫人有几分动容。

沉香一直在一旁安静待着,由着二位夫人只注意团儿,这时候趁着一刹那的安静淡然开口:“令二位夫人见笑了,苏家虽然是小小将门,不过平日老夫人多有教导,团儿虽小,也常会指导他些东南海事,所以他近日常以平复海事为己任,言语冲撞些,二位莫要见怪。”

安王妃这时候才仿佛意识到还有个沉香在,她又看了下沉香,沉吟了一下,面上重新恢复平和:“瞧我们这,倒忘记了还有人家闺女在,听说你路上被人伤了挺重,头前铎儿还特意命人来提点让别给你累着,也罢,路途遥远的过来恐怕也是累了,咱么也别拉着不放了,去歇息吧!”

说着叫过头先引路过的那个嬷嬷,仔细吩咐了几句,又让她带着俩个孩子下去歇息。

看着沉香偕同团儿再次施了礼安静退了下去,安王妃若有所思。

一旁的方夫人拿过小紫檀木锤子锤锤腿脚,一边随口道:“想不到这小小外省四品武将家,倒也养出了个气度不错的闺女,怎么,你家浪子又瞧上了?唉,他也老大不小了,啥时候给你抱个孙子喏?”

安王妃顺手捡了块案几上玫瑰糕:“我哪管得了他,又不知能长­性­多久,这么小,我看玄乎!”

“也是!你那宝贝儿子也不知谁能压得住,我家丫头前几日还和我藏着掖着问起呢,唉,可让我这做娘的怎么说啊。”

安王妃略皱了眉头看看手里头糕点,随口应道:“蕾儿那孩子乖巧懂事,是我家那孽障不懂得惜福,我也是管不动他,唉!”

正文 第六十回

梦轩阁女生网 更新时间:2011-6-2 0:05:42 本章字数:4730

第六十回

当夜沉香和团儿被安置在东厢一处三间正房院落,离正屋不过一个花园之隔。

而当晚凌风铎也从宫里头见了圣驾便又赶回来给老王妃请安。

“孩儿见过母妃,母妃安好!”凌风铎一进屋便恭敬的给王妃行了礼。

安王妃要笑不笑道:“行了,平日也不见你这么着急巴巴来给我请安的,怎么千交代万交代还不放心不成?”

凌风铎扶着王妃安置在罗汉榻上,拿了个垫子给垫在身后,随口道:“母妃做事,孩儿怎敢不放心,不过是许久没孝顺怕您见怪不是?”

安王妃嗔笑着接过儿子递过来的雀舌香茶:“什么时候你也学会贫嘴了?难不成真是那姑娘功劳?可惜了只是个四品武官小小三等爵,配你怕是不够资格!”

凌风铎手一顿,­唇­角一勾:“配不配谁说得准呢!”

安王妃愕然看向儿子,凌风铎细长的凤目幽深莫测,竟然令她有些不安:“你!”

凌风铎却又道:“今日见那孩子如何?”

安王妃愣了会,这才反应过来:“那孩子倒有几分气魄,方夫人这几日还想接他去住几日呢!”

凌风铎笑笑:“这就好,他们来的匆忙,也没做什么合身的衣衫,就劳烦母妃忙一回,这几日带他们做几身看着得体的衣服吧!”

“呵呵,你这是担忧小家伙呢,还是怕小姑娘受委屈?做戏也别做过了,人家方夫人可真问你婚期了呢!”安王妃放下茶盏道。

凌风铎随口接道:“谁说我是做戏?”

啊?安王妃又是一愣:“你,你这又唱哪出戏啊?”

看看儿子,这个儿子总是令她无法掌控,平素也不见太亲近,倒是老王爷挺赏识的,外头传言他行事狠辣,自己这倒没见着,可是也不见得有多了解。

“你,你这不会真要娶个小武官的女儿吧,这真要喜欢,又何必让那些人知道?若是回头找她麻烦岂不是害了人家?”

凌风铎伸出手指头敲打桌面,神­色­冷淡,优雅的脸庞有一抹刚毅的弧线:“我的人,谁敢动?为什么要藏着掖着?”

“王爷,你看这?”安王妃想起凌风铎在自己面前的样子,颇有些头疼,当晚就寝时老王爷从书房进来,她便将白日的事说了一通,又道:“本来我以为这孩子又拿人当挡箭牌,京城里头都祸害遍了找个外来的好信服,不过这回看,他这态度真有些问题,这孩子我就怕又出什么岔子,你看要不要去说一说,好歹让他打消了那荒唐念头。”

安王略一沉吟:“他一向做事有分寸,又没说真要娶了,你莫急!”

“唉,到底是看着长大的,婚姻大事可不是儿戏,如今东南那块您不是说形势复杂么,他这要是再弄个人进门,那会不会出什么乱子啊,我看方家盯着可是紧呢,弄不好给参一本,您也不好!”

安王摇摇手:“圣上让他剿灭海寇给了他兵马,自然有人眼热,那些人盯得紧就是怕他功劳大而已,铎儿总要做得像些,不一定是真的!”

“哎,我这不是怕他后院起火么,你们男人做大事行,这后院里头就没个准了,宫里头原来不也是?先皇若是能在后头也那般有决断,断然没那些事!”

安王瞪了眼王妃:“­妇­道人家多嘴,这事你也敢提,行了别说了,小心隔墙有耳,再看看吧,孤会留意的!”

沉香在王府陪着团儿住了几日,这一日方老夫人接了团儿去府上玩,王妃突然也差人来请沉香过屋里去,说是让陪着一起去京城御街锦绣坊做几身合身衣裳。

铜雀街乃是上京最繁华的一条街道,南北纵横十余里,宽可过四条车马道,东西向二十余里,里头各条里巷纵横交错,成了辐­射­百里的一条商业大道。

王府的马车行走过来自然气派不同,有家卫开道,一路畅通,到了锦绣坊前停下,王妃拉着沉香手下了车。

当先乃是一座重檐四柱牌楼式的门面,里头正面三间绦纹门楼,很是气魄。

锦绣坊的老板非常专业,安王妃品着上好的雪露梅花清茶在一旁坐着看老板给列出来几十匹各­色­花样的上乘锦缎,有一品杮蒂,熟罗,织金染丝等等,老板还亲自给沉香量身定尺。

折腾半会,眼看着近午,这才把各­色­花头和尺寸定好,老板又问:“不知这是准备定做几身衣衫,何时交付呢?”

王妃道:“先紧着过年这几日新衣伥里外四套来,开春新衣过了十五再送来不迟!”

“小的明白,不知道要做成何种款式?”贵族动辄数件对于像锦绣坊这样的京城名店来说司空见惯,倒也没什么稀奇,老板只是又细细问具体样式。

沉香一直安静一旁,王妃问,她也仅仅是以老王妃的话为同。

安王妃便道:“陪着大半会你也怪闷的,这还要好些时候,你去外头逛逛吧,热闹着呢,不必这么老实陪着我这个老人!”

沉香谦恭了几句,倒也没再客气,施了礼,退了出去。

这里果然是闹市中心,摩肩接踵来往的人真是天南海北各­色­人物,临街的店面也是高大富丽,极具气势。

沉香由王府两名侍卫在后头陪着慢悠悠逛到一处单檐重楼转角店面前,一栋巨大的垂柱过街楼立在面前,绦环上头匾额题着“藤凤阁”的名字,里头传出分外热闹的声音。

被派过来侍候沉香的丫头含月看她停留,便上前问:“姑娘可是饿了?这是这条街面上一等一的酒楼,咱王府在里头有专间,您可以去里头坐坐。”

沉香并没有回答,却冲着里头大堂前正在说话的一群人瞧了眼,随口轻唤了一声:“小虎哥?”

藤凤阁里栖香居,一应京城里头几位权少,安王世子凌风铎当首,右手边是蒋成风。

这三楼的临街房间一向是安王府的专厅,今日是一帮京城里头同好们看凌风铎回京,给他洗尘的,说穿了不过是出来乐乐罢了。

凌风铎随意抵靠着窗台,有一下没一下的拨拉自己腰际的宫绦,一双紫玉环绶在玄­色­配银镶玉腰封上给扯的叮当作响。

他这般百无聊赖的表情临着窗户倒有几许养眼,不过屋子里人都知道这位不过是头休憩的猛兽,心思深沉,他想事时也不敢随意搭讪。

几个人正在那里和叫来应酒的花妓寻乐,却见一直冷漠的凌风铎瞥了眼下头后眸子一沉,神­色­­阴­冷,冰凌凌的眼珠子水晶葡萄般晶莹,一如那外头千里冰封的雪景。

不待各位反应,凌风铎撩起衣袍突然大步流星往外头走去。

见惯了他来去张狂的几个人也不由对这位明显的脸­色­变化有几分纳闷,倒是蒋成风顺着窗台往下看了看,随即了然一笑。

一旁礼部侍郎的儿子曹刚探过来也向下看看,啥都没看到,便问:“成风,逸庐咋啦?吃呛药了?”

蒋成风端过花妓温好的花雕抿了口,似笑非笑道:“春日迟迟,天要下雪,这也是没法子的事。”

没头没脑一句话,让几个人面面相觑,故作高深的蒋成风却再无言语。

罗小虎这辈子还以为再也见不到沉香了。

他当日兴冲冲从酒店里拿了大包银子回来,第一个去的不是自己家,而是曲家,然而开门的薛氏看着他的眼神让他的心,就那么沉了下去。

离那一日多久了?不过十八日零六个时辰,再见沉香,他却有种隔世之感。

看他呆呆的盯着自己,沉香淡淡一笑,又唤了一声:“小虎哥?”一边慢悠悠走近他,又看看他身边摆放着的几样货物,笑道:“看起来村里头收成不错?恭喜了!”

那一股子熟悉的幽香又一次潜入鼻端,罗小虎猛然惊醒,“你,沉香!你怎么在这里?”

再细看,那脸还是那张脸,可是一身光鲜高贵的耦合缎绣刻丝毛领织金云肩短襦,多罗呢滚边风靠,素­色­长裙,水貂卧兔儿,衬得整个人原本就是沉婉大方,更是馨香优雅。

虽然­色­素,那气度,那身锦服,他这几日也接触过几位富贵,眼力大涨,又如何看不出此刻沉香的不同。

再要叫,却生生卡在了喉间。

沉香眼波流转,那一种不经意的风情,令罗小虎心中猛跳,他是粗人,一时也找不出什么形容词来说,可是却知道,这一身配着的沉香,真正好看,不几日间,她已经出落的更是明动。

“小虎哥,我娘可好?”沉香看罗小虎突然涨红了脸憋着看自己,淡淡笑了笑,问。

罗小虎终究从茫然不知所措中反应过来,道:“你,你难道没和薛姨在一处么?”

沉香眸子暗了暗:“你说什么?”

“村里头都知道啊,你和你娘都是大户人家出来的,你走后没多久听我娘说京城里头来了封家信给薛姨,后来那个有名的苏家就来轿子把你娘接回去住了,”罗小虎看着沉香奇怪的道:“你,你怎么又会在这里?”

沉香闻言脸­色­顿时一沉。

罗小虎只觉得沉香身上从刚才的淡雅骤然透出一股子冷来,他惊讶于沉香的巨大变化,更感到沉香此刻从未有过的一股子压迫感。

“姑娘,天­色­不早,咱还是回吧!”跟在身后的含月机灵的感到气氛不对,上来要搀扶沉香,后者一侧头瞥了眼,顿时让她一惊,伸出去的手僵在了那里。

好冷一双眼!

“沉香!”罗小虎看出不妥,也想再说什么,刚张开口,就听到有个个声音从身后突兀的传来,那声音带着­阴­冷,桀骜,仿佛那一路行来扎在面盘子上冷进心里的雪,扎得人哆嗦。

就看到一个外表俊美,一身玄黑贵气的锦衣青年疾步从楼梯口走了下来。

罗小虎长那么大,第一次见到世上有这么如同画儿里一样的人。

他愣愣的看着,却见对方像是根本当他不存在一般,掠过去,却在沉香面前停住了。

看了看沉香后,那贵公子眼风如霜瞪着后面的含月:“这么大的雪,怎么只给姑娘披这件?那张雪狐皮呢?”

含月顿时白了一张俏脸浑身略抖,那人却眼也不瞧,顺手接过身旁伶俐的跟从递过来的一件通毛光润的黑狐皮大氅兜头就给沉香围拢起来,又挽起她的手道:“伤都没好如何出来乱走,我带你回府吧!”

作者有话要说:嘿嘿~~~热闹鸟!

灭哈哈哈,某水狂笑,因为某水加班一个月后终于得以解脱,所以,小凌子,你丫的狂吧,看我家女儿怎么收拾你,因兴奋而抽风的凌乱中~~

正文 第六十一回

梦轩阁女生网 更新时间:2011-6-2 0:05:42 本章字数:4615

第六十一回

沉香微微仰着头,看着面前仅仅一寸距离的脸,这张完美无瑕的脸上有一双玄黑深邃的眼,黑曜石一般晶然和冰冷。

倒映着两个小人,被一身黑狐皮包裹着的身躯,反­射­着一种莹白的雪亮,在那黑宝石上折­射­出两道钢刀般得晶亮。

抽一抽手,那握住手的另一方顿时一紧,手臂处传来一股子生疼,一种拉锯撕扯在默然无声中较量。

只是外表看,仅仅是风淡云轻的对视。

酒楼大门外远处洁白的积雪将一股子璀璨的辉煌漫­射­在凌风铎犀利的五官上,更显出他绝无仅有的华丽,吸引万众瞩目,然而他却只是固执的略低着头,视线如同一道网,囚禁着眼前的猎物,那安静的,无声的,却慢慢开始曝露利爪的小猛兽。

这种安静的拉锯不过维持了一瞬,旁人并没看出几分,只是凌风铎这般身份的人杵在大堂里有几分怪异,掌柜的也是机灵,赶紧过来哈腰笑道:“世子爷有什么吩咐不?要不要和这位小姐一起开一席?”

凌风铎眼一眯,轻轻一转身,顺势揽住了沉香的腰,只道:“你去和上头几位说一声,本世子有事先走了,席面的帐回头去王府讨!”

说完揽着沉香便往外走。

“沉香!”罗小虎眼看着人要离开,心中不舍,从知道沉香被接走那一刻起,他就明白,什么东西已经失去,只是这再一见,终究不舍。

此刻分手,又还有机会再见么?

前头二人并没有回头,沉香被带到外头,已经有一辆马车等候着,那贵公子将沉香扶进去,自己临上车前突然侧头看了眼他。

罗小虎只觉得那看过来的一眼中,无比寒凉,比那数九寒天的海风还要凌厉,剐得人生疼。

酒楼顶层露街口的窗户上趴着几个脑袋,曹刚道:“二十两,赌一个月期限?”

“四十两,三个月!”

“六十,俩个月足矣!”

回头看看成风:“你赌不赌?”

蒋成风笑了笑从腰际解下一个双鱼玉佩:“二百两,赌他这一辈子!”

“怎么可能,哪个女人能留的逸庐过三个月的,你这不是玩笑么?”曹刚瞪着眼惊呼。

“赌不赌?”

曹刚看了看远去的马车,沉吟了下,咬牙:“赌!”

那边车厢里头一路沉默,沉香始终低着头颅,车辙压在雪路上发出吱吱咯咯的声响,赶车的是高手,倒也走得四平八稳的,只是到底路下雪渣子有些起伏,使得那车厢略有些波动。

凌风铎斜卧在厢里铺着的大狼皮褥子上,眯着眼看眼前不动声­色­的小家伙低垂的头颅,下方纤细的脖子弯出一道优雅的弧线,随着摇曳,晃动出一种令他眼热的美丽来。

手底下是她垂下来的几缕发丝,他摊开手掌令那发梢划过手心,痒痒的刺刺的。

“没话要和爷说么?”凌风铎无声的玩了会,突然道。

沉香抬头看了看凌风铎,眼神漠然:“我什么时候可以回去?”

是“我”不是民女。

小丫头果然不再恭顺,凌风铎闻言却咧了下­唇­角:“你母亲去苏家好过在那小村子里头待着,曲磊太呆,柳雪儿有孕,你让谁照顾你娘?”

沉香敛着眉目,沉默不语。

凌风铎突然伸出手挑起她的下巴,逼着她仰起头:“看着爷,以后说话不许低着头,让爷能看到你的眼睛。”

小兽的眼睛是他见过最华丽的,那里头蕴含着的火焰,那令人战栗的灿烂,正是令他一直放不下的。

沉香眼珠子动了动,望向了凌风铎:“这怕是不合礼数!”

清丽的面庞上莹然一双绝好的宝玉,珠圆玉润中带着瑟瑟的光泽,粉­嫩­的脸庞上因刚才在外头冻过后又窝进来而泛出嫣红的面颊,生动活现在眼前。

眼神中一如往昔有着一股子不可压抑的倔强。

仿佛触动他心弦的一把钢刀。

凌风铎目光闪闪,心中暗动,一把搂过小小的身躯进怀里头,伸手去抚摸鲜­嫩­滑溜的­唇­角,压住她试图挣扎的身体:“别动,爷这里,规矩是爷定的,没什么礼不礼的!”

沉香略撇了撇脸,避开那划过­唇­的指头,感受着冰冷的手指头划过脸颊:“天子脚下,人伦纲常,世子爷总是要顾忌些的好!”

凌风铎却是冷笑:“纲常是人定的,自然也可以抹去,在本世子这里,爷就是规矩,你若让爷痛快便罢,不痛快没你好果子吃,懂么?”

沉香闻言挣扎的身子定了下,凌风铎趁势掰过她的脑袋握在自己两手间,继续由着手指头滑过,神­色­转成几分柔和:“使小­性­子要适可,说了你娘的事也是为她好,你若真不愿,等她养好了身子回头我让人把她接出来就是了,不准和爷不高兴。”

沉香被捏着脑袋无法动弹,只余眼珠子转动了几下:“民女只是不希望母亲在里头受欺负。”

凌风铎看出小家伙似乎妥协了几分,放松了手把她抱起来让她脑袋靠着自己任由自己当­肉­垫:“你如今在王府里头养伤苏家上下都知道,谁敢不给你母亲几分薄面?你放心,只要你听话,你娘那儿没人敢动!”

沉香给半拉着身子上不得下不得,又不好放抗,­干­脆放松了身子全身压在后头那个人­肉­垫上:“沉香只是怕未必合世子爷的意思,若是日后您用不着沉香,母亲那儿少不得要受苦,沉香怕她禁不起折腾。”

凌风铎呵呵一笑:“过几日带你去认识个人家,你母亲如今可不比寻常,现如今没人敢轻易让你娘吃苦,行了,不谈这事,来,给爷看看伤,好些了没?”这些日子总觉着自己对待沉香情绪被牵着鼻子走,从来没这般憋屈过,让人想法子使苏家接了薛氏进门,某些方面来说,又何尝不是对这小家伙的进一步掌控。

谁让她总是这般挑衅自己的权威。

本想着冷些日子看看,没想到这一日看到几日不见的小丫头正冲着别的男人笑呢。

这一笑可令他上火,暴戾之气直冲脑门,好在这会子小丫头识趣没闹起来,他又心情好了。

小又如何?身份又如何?他凌风铎要的,从没得不到,他愿意给,自然也没人敢不要。

解开衣襟露出肩胛下一寸的伤口,伤口愈合的很慢但是总算已经结痂,他抚摸上那处有些狰狞的疤痕,乌黑的疤仿佛一道走笔狂野的墨汁,污染在洁白粉­嫩­的肌肤上,再向下,是蹁跹的蝴蝶骨,随着身体的挪动而微微颤动。

腋下若隐若现着起伏,玲珑有致的身躯已经渐渐开始形成,仿佛一株待放的花苞,逐渐在显露它华丽的容颜。

含苞欲展粉蕊心,怯怯含羞待承露!

凌风铎的呼吸有了一丝粗重,眸中暗沉。

“疼!”沉香动了动身子,低低呻吟了下,凌风铎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手下了力,触及了她的伤口。

从没这般失控,他暗暗咒了声,手下放轻,将沉香的衣衫整理妥帖,外头有人道:“爷,进府了,可要给姑娘换车?”

凌风铎冷冷道:“让人去挽芳阁把姑娘的东西都拿到我院子里去,除了服侍苏少爷的人,其他都到我院子里来,不够让王妃再拨俩个过来。”

外头人顿了下,应道:“是!”

沉香转过头看了眼凌风铎,他冲她微微一笑,“爷那儿更舒服些,好养生!”

沉香回过头不做声,倒还算平和,凌风铎在她头顶上冷冷笑了下,再顺服不过是表象,他不是第一次看清楚这丫头的桀骜不驯,不看着些还真不放心。

马车一停,下人掀了帘子,凌风铎便从里头迈出来,手里头搀着沉香。

车就停在他的院子前的轿厅,正门一路大开着,沿途嬷嬷小厮均低着头大气不敢出的垂手而侍。

这时候从内门疾步走出一位身着光鲜的女子,鹅黄|­色­夹缬刻丝绒夹袄,青花绒背比甲,水蓝­色­棉裙,柳黛眉,秋月眸,瓜子脸,是个仪态万方的美人。

看到凌风铎眼中一亮,又快了几步走近他敛衽屈膝:“世子爷今儿个怎么这么早就回了?可要备饭?”话音一半,注意到他身边挽住了的沉香,不由一愣,似乎极为吃惊。

“让人把屋里头火盆撤了,地龙热着,去把后进三间暖阁收拾出来让苏小姐住着,丁,”凌风铎吩咐了几句突然顿了下,看了眼对方:“回头你去和管事说,把你的名改了,叫冰语吧,一会小姐的物件到了让人收拾到暖阁去,这会子先去把熏笼热起来!”

那女子闻言脸­色­一阵青白,渐渐转为黯然,想要说什么,看看凌风铎的脸­色­到底没敢开口,应了声是,又再看看沉香,勉强笑道:“不知道这位姑娘要奴婢如何称呼,份例怎么算,奴婢也好去和大管事讨要领取一应物事。”

凌风铎停了脚步看了眼她:“不必动公中的,我份例上照着母妃的份减一等出来算,若不够全数用着就是了。”

冰语听着脸­色­更是发白,凌风铎却不再看她只是拉着沉香往内走,这时候沉香突然哎哟了一声,身子歪了歪,凌风铎一把搂住她腰问道:“怎么了?”

沉香脸上浮出一丝痛苦,伸出手去抚摸脚脖子:“走快了些崴了脚了!”

凌风铎闻言立刻弯下腰去捧起了她的右腿拂上脚脖子处:“怎么这么不小心,嗯,是肿了。”

沉香冷冷道:“公子爷若是不拉着自然不会崴,您还是让民女自己慢慢走吧!”

面对沉香的不逊凌风铎反而一乐,­干­脆伸手将她抱起来:“这会子你还怎么走?爷抱你进去吧!”

沉香在他怀里轻哼了声,撇了头歪向一侧,凌风铎却是神­色­微喜,全然不在意的样子。

那一旁看着这一幕的冰语神­色­闪动,垂下头不由得咬住了下­唇­。

凌风铎已经越过她径直往里头走去,她慢慢抬起头来,正看到那被世子爷抱在怀里头的女子脸正冲着自己,那一张看起来并不起眼的脸上明明看着稚­嫩­青涩,然而看到她看向自己,突然嘴角一弯,冲自己露出一抹嘲讽般的笑来。

乌溜溜的眼中光芒闪闪,带着一抹浓浓的挑衅。

她心中一沉,不自觉手中一方绫帕被绞成了一团。

正文 第六十二回

梦轩阁女生网 更新时间:2011-6-2 0:05:43 本章字数:4720

第六十二回

当晚凌风铎去王妃处请安,安王妃也不和他虚,直截了当问道:“你把那丫头搬你屋里去了?还让丁香改名了?”

凌风铎笑笑:“母妃消息倒是快,这府上有您不知道的么?”

安王妃皱眉:“你少和我油头,你个大世子,做事这般没分寸,这么大的事,我能不知道么?一个大姑娘家接自己屋里去,就是隔壁住着都是毁人清誉的事,你,你这成什么体统?!”

凌风铎倒是神­色­泰然,扶住安王妃因为激动而捧不住茶盏的手:“母妃息怒,这盏可是儿花了三个月从博雅那茶痴手里头讨来的,樟宜产的上品紫砂,对身子好,您老砸了可就可惜了。”

安王妃那火气被这话一撮,看看儿子,客客气气的,而那茶盏确实是这儿子上个月回来孝敬上来,她难得得儿子一份礼,倒也很是喜欢,这时候被这么一说竟然发作不得。

憋了一会儿,终究­性­子不是个硬的,又和这儿子发作不起来,不由叹了口气,软和下来:“不是母妃说你,你这一惯聪明的人怎么不知道府里头的规矩,就是外头上下哪个府里头是能这么没规矩的?好歹人家姑娘清白也要顾忌些吧,你真喜欢人家更该小心些才是,不然让人家怎么说你?怎么说这姑娘?”

凌风铎嗯了声:“母妃说的是,回头我让人把她东西搬出去就是!”

安王妃听着正要舒口气,却听到他又道:“另外让人把我的东西搬几件过去,既然她住过来名声不好,那我住过去吧,反着我这名声一惯不好,再坏些也无所谓!

“你!”安王妃再好脾气也有些落不下脸,转头朝着一直在一旁没说话的安王爷道:“你看看这孩子,说的是什么话!”

安王挥了挥手,站起身:“行了都少说几句,夫人累了早些歇息吧,风铎,和我去书房!”当先一步出了门。

父子二人出了厅堂拐进书房,偌大一方紫檀木夔龙纹围板大案上摊着一张地图,两人走近桌面上,安王看了会图纸,道:“海路情形如何了?”安王面­色­冷峻,多年行军生涯令这位老王爷虽老尤刚,面相严谨,体魄魁伟。

“还算顺利,父王的信已经交到李通手里头去了,回信意思愿意接受招安,我们的第一步棋很顺利。”凌风铎回道,此刻脸­色­肃然,收敛起几分随­性­和张狂。

“江涛宁绝不会愿意,二者必起争持,趁他们乱我们也好有所准备,你的军队训练如何了?”

“有些成效,只是那武器还不够好,海图拿不到手也终究是个问题!”凌风铎看着沿海那一带卷成漩涡的图例,冷着脸道。

“皇上可有些等不得,催了多少次了,你如今有了几成把握?”安王看向凌风铎,眼神锐利。

凌风铎撇了下嘴角:“父王担心?”

安王不再问,他太熟悉这个儿子,这意思自然是无需担心了,不由话锋突然一转:“那姑娘不妥!”

凌风铎挑了下眉,似乎并不意外他的话题,只是沉默。

安王也不客气,坐进太师椅中脊背挺直:“莫说她太小,身份太低,而且即便我和你母妃都同意,你以为你的婚事能由得了我们么?”

凌风铎依然沉默,只是默默挑了个相对于安王爷下首一张高背椅子坐下来,身形峻拔,面­色­肃冷,八角挑纱彩穗宫灯映照着一屋子山清水墨书香字画,有几分清冷,有几分高雅。

安王看他不说话,再道:“你若真有心,娶了房里做个妾倒也无妨,只是以苏家这样的人家,却到底是忠勇之后,御史台总要寻些弹劾的话头。”

凌风铎将双手搁在案头,默默听完,这才道:“父王认为这姑娘不适合儿,她做过的那些事您可都知道,像是不适合么?”

安王皱眉。

凌风铎又道:“御史台都是些被人当枪杆的,只是若儿要明谋正娶,何来弹劾?”

安王眉头皱成了个川字,刚要开口凌风铎已经道:“东南那头海寇不除,儿也不会提这些,不过等成了,这一份泼天贺礼父王看换不换得来一道旨意?”

安王略惊:“胡闹!为了个丫头你要和圣上顶么?那是你的前程!”

凌风铎呵呵一笑,往后头灰鼠椅搭上一靠:“孤岚有句话说的甚好‘平生最薄是封侯,惟愿持戟平海疆’这愿望他没成,儿只想帮他完成!至于那前程,倒也不是要紧大事。”

安王严谨的脸多了一份动容,微叹:“苏劲松确是难得良将,可惜了壮志未酬,好在如今他遗孤看起来有他几分真传,你也算是尽了力!”

话音一顿:“只是圣上对你倚重颇多,你这时候犟,岂不是让方怀功钻空子?”

凌风铎冷冷一笑:“孩儿可没说要放弃什么!”

安王看了看凌风铎,到底没在这个问题上纠缠:“圣上急着要让天下看看如今的大宣国力,已经把春狩的议程提上来了,就是要显示我朝军力,东南的海战,方怀功一向和我们意见相左,这机会他不会放弃,你可要小心。”

凌风铎­唇­角一列,露出他惯常的三分肆虐三分冷酷的笑来:“父王还信不过孩儿么?”

安王嗯了声,想了想再没什么可和这儿子讨论的:“行了,早些歇息吧,你母妃那儿我来说!”

凌风铎告退而出,安王爷看着他消失而去的背影面上渐渐露出几分怜惜,几分伤感,还有几许暗沉。

悠长的烛火在宫灯中爆了一声,渐渐黯淡。

王府庭院的月­色­带着一种巍然沉混的气魄,在素锐的月­色­里头雕栏绮户飞阁流丹,前些日子的大雪将这种浑然裹上一层银装,高楼巍峨下,多了一份清冷俾睨。

凌风铎一身玄­色­锦袍,腰间银红犀镶玉带,隐约的领口透出一抹血红,在安静肃然的庭院中逶迤慢踱,冷锐的月­色­反­射­的凛凛的雪光,将一种重叠的冰冷和肃杀涂抹在他刀削斧劈般得五官上。

隐逸在他身侧数尺远的暗卫皆悚然警醒,不敢离他身侧太近。

世子院落靖舒园寥廓清冷,他慢慢踱进去,看门的婆子侍卫均是低头不语,惶然战战。

西厢一处半坡,有三间暖阁,此刻主屋都是黯然寂静,那一处却有灯火莹然。

一簇簇的小火光在他深邃冰冷的眼中点燃一点点的跃动,柔和了他尖锐的五官。

他不由慢慢踱近那一处,站定。

沉香正悠然依靠在一张罗汉床榻前,眯着眼扒拉着眼前几样­精­致的菜品,来来回回几次后,啪一声将筷子放置了下来。

挥挥手:“撤了吧!”

侍候一旁的俩个小婢女面面相觑了下,面­色­不安,侍立在她身旁的冰语眼神一动,笑道:“姑娘这回又是不满意哪儿?若是真有什么不满,婢子这就去换了来,不吃饭伤了的可是姑娘您自己身子!”

沉香睨了眼冰语,将小腿往上一提,­干­脆整个人缩进了榻上斜靠在靠枕上,懒懒道:“醋溜鱼太甜,漕鱼太涩,我吃不下都撤了吧!”

冰语深吸了口气,“姑娘你上回说不喜欢咱这京里的饭菜,奴婢特意让厨子做了南边的菜品,你又嫌这口味不对,奴婢实在不知道你这是要什么,您若是肯说清楚,奴婢感激不尽!”

沉香歪歪头,似笑非笑道:“你堂堂世子院子里的大丫头,这点事还需要我说不成?”

冰语被那一句大丫头登时面­色­一变,再吸气终究没能忍住:“姑娘成心和婢子过不去不成?这些日子如此挑三拣四的,到底婢子和你有什么恩怨?”

沉香晃了晃裹着药的腿,“没有,不过瞧你不顺眼罢了,你太漂亮了,我不喜欢!”

冰语终究忍不住,手指节发白揪着帕子死死瞪着懒懒散散趴着的沉香,眸子一沉,恶狠狠道:“姑娘年岁小,怕是不知道吧,世子爷这屋子也不知道有住过多少小姐姑娘,长则三月,短不过数日,能留些来的,可是只有我一个!”

沉香看了看冰语,咧开嘴笑了:“嗯,果然是老人啦!”

冰语被这一句狠狠一噎,面目狰狞起来,她突然呵呵一声冷笑:“姑娘你可知,身上被下了毒?那是世子爷亲手下的吧,可知道这毒,是没解的么?你还真当你是哪根葱?不过是条好用的狗罢了!”

沉香默默看着她,眼波流动,冰语以为到底占了上风,神情激动了起来:“你知道为何身上的伤好得那般慢么,这毒叫三生蛊,三生三世,痛侧心扉,若得压制倒能解脱几日,你那伤,激发了它,如今怕是毒入了骨,有什么悲喜愁苦的,它便会痛得你叫爹娘,呵呵,世子爷对你可够有心啦!”

冰语越说越得意,没见着身旁俩个小姑娘面­色­发白,瞅着她身后发抖,一个犹豫再三还是伸手去扯冰语的袖子,冰语一甩头:“做什么!世子……!”

转头看到凌风铎幽灵一般站在身后,那眼神,深沉的仿佛浑然的长夜。

一惯三分如鬼三分似魔的凌风铎此刻像是一头嗜血的猎豹,数九寒天般凛冽的眼含着霜刀雪剑,不过那冰冷仅仅维持一刹那,在冰语还没发颤时,却又咧开殷红的薄­唇­笑了下。

顿时让她三魂去了七魄,脚一软,跪倒了下来:“世子爷饶命,奴婢,奴婢僭越了!”

凌风铎歪了歪头,那神情,倒有几分与适才的沉香类似,语气很淡:“知道僭越?那便去领罚吧,该怎么做,不需要我再吩咐吧!”

冰语手脚瘫软,眼神涣散,喃喃应道:“是,奴婢知道!”

凌风铎伸腿踢了脚冰语:“滚!”眼风一扫,另外俩个丫头立刻架起冰语仓皇退下。

屋子里安静了几分,凌风铎撩起袍子随意坐在了沉香身畔,招招手示意她趴在自己腿上,却将她头摆正了对着自己,盯着那双乌溜溜的眼似笑非笑道:“不喜欢她?日后她不会再出现你面前了可好?”

沉香随口道:“她是你的人,民女不敢置啄!”

凌风铎嘿嘿一笑:“因为你本世子损失的手下还少么?没吃晚饭?真不喜欢?”随手夹起筷糖醋里脊,咬了口:“嗯,是有些老,滕王阁大厨乃是江南名手,去那儿吃保证你喜欢,我陪你去吧!”

说着拿起搁置一旁的白狐珍珠裘给上下裹严实沉香,抱起她不由分说往外头走。

世子院落独立有一处角门,外头早安排好一辆马车,车头挂着殷红的两只小灯,映着“安”字。

凌风铎小心翼翼将沉香安置进车厢,正要上车,身边人影一闪,站定在他一旁,低低朝他耳语:“冰语从持事堂跑了!”

凌风铎冰澈的眸子在红灯下掠过一抹雾般得红,只一顿,便又进了马车。

正文 第六十三回

梦轩阁女生网 更新时间:2011-6-2 0:05:44 本章字数:4863

第六十三回

沉香在靖舒园养伤一直连着过了年,自从上回园子里头一等侍婢原叫丁香的冰语因为触及了她而被世子送到持事堂体罚后,园子里头便没人敢对她有丝毫不敬,

冰语是凌风铎身边服侍了十年的人了,平日从来尽心,也就是一句话说过了,这么个大美人儿就被毫不手软的惩罚后又赶出去了。

安王妃一惯管不动这个儿子,说过几句都被轻描淡写的避过去,安王也是讳莫如深的不管,至于这不成体统的住在世子园子里,王府规矩又严,有几个刚开始私下议论过,第二天便不在府里了,自此府上越发对沉香恭敬了。

年下王府事多,王妃安王都不怎么在府里待着,寻常凌风铎也多不在,然而自从沉香进了园子,府上每日都能见着这位爷的影子。

凡是有关姑娘的衣食住行,凌风铎皆有兴致过问,闹得府里头几个管事的成日提着心,深怕做不好了掉脑袋。

好在凌风铎这几日兴致好,和这开了春便一直艳阳天的京城天气一般,心情甚好。

安阳贾家乃是贡绣世家,在京城开有最大的丝织染坊,出了十五头一日,便接着王府的令牌,由着少当家亲自带了十二位秀娘,数十名织工和染工进了王府,用刚从宫里头赐下来的贡素生丝给府里女眷染织春衫。

凌风铎要求独一无二的花­色­,最新的款式,上下短襦,衣裳,裙面,风靠等皆备十套。

锦绣坊的裁缝被接进王府赶了几日工,在二月一日这一天终于赶出了三件里外三层套服,送过园子来给过目,凌风铎恰好在,兴致勃勃也来沉香所在的暖阁看沉香换新装。

凌风铎自从撤了冰语,不知何处调来俩个年龄十八九的姑娘,一个叫紫翠,一个叫笑蓝,长得­干­净利落,没有冰语那般美艳,却春兰秋菊各有千秋。

最大的一点是,沉香看得出,这二人均是练家子,以自己那身手,绝对不是对手。

不过这俩个人对自己服侍的也是尽心尽力,通常也总是笑语盈盈的,伸手不打笑脸人,沉香自然也不会再像对冰语一般挑错,诚然这俩个也不是能挑得出错来的。

俩个人机灵的给沉香内外换上新衣,搀着她出来见歪坐在纜­乳­芡饷廊碎缴系牧璺珙臁

一身白缎平金绣折枝花卉四合如意云肩短襦,粉红亮缎百花刻丝毛领比甲,红锦织腰,腰间系着蝴蝶结子长穗宫绦,百褶二­色­丝绸织金镶片横纹短裙配一双羊皮金小靴。

真正把沉香那骨子里一抹倔强的明动恰到好处的体现了出来。

“方大剪刀的技艺果然是天下一品,姑娘穿着这一身倒让我们这绣工增­色­了不少!”一旁递过来染好的丝织品给凌风铎过目的贾家少东贾成在一旁瞄了眼,不由赞叹了一声,身边空气一冷,刺骨冰寒让他楞了愣,撇过头看到凌风铎冰翼眸子正冷冷盯着自己。

霜刀雪剑的意味令从来没有见过刀光的贾成年轻的心颤了颤,笑意顿时僵化在了清朗温瑞的脸上。

凌风铎也只是一扫眼,却再不去看他,挥挥手:“都下去吧!”

一头雾水的贾成并几个绣工和方大裁缝就莫名的被世子家卫提溜着衣襟拖了下去惶惶然出了府门。

紫翠和笑蓝颇为机灵,早早领着丫头嬷嬷也从院子里告退了出来,留了沉香独自面对凌风铎。

旭日的阳光下凌风铎懒散依靠在榻上,眯着眼看了会子怡然安静站在自己面前的沉香,小丫头这几日乖顺的耐人寻味,刚利的爪子收拾的­干­­干­净净,倒令人有几分不适应。

紫翠和笑蓝是他手下出类拔萃的人员,论机智论身手,都是一等一的,也有足够的细心,调出来服侍沉香一来是照顾她,二来也是为了帮他看紧这丫头。

他不信,这丫头能乖乖顺从,只是这些日子看,倒还真是没什么意外,这令他多少放了些心,但是又隐隐觉着总缺了什么。

他并不喜欢这种不可掌控的感觉,只有牢牢看住了,才些许放心。

“过来!”他懒懒招呼沉香坐到自己面前,揽住腰际,半支着头:“明日春猎,圣上决定在通翰渠运河一段小商山那里头狩猎,到时候有水军演习,带你去开开眼?”

“有要用来和海寇开战的船只?”沉香已经习惯了凌风铎对她揽着抱着的习惯,乖乖任由他抱着,随口问道,春猎在水道旁开猎,其意味不言而喻。

“都是些花船绣栏,做做样子,好看而已,小商山有豢养着山狼幻鼠,银狐麋鹿,回头爷猎几只送你玩玩?”

沉香默然,侧头看看凌风铎:“公子,您准备什么时候让沉香回家?”眼看着凌风铎慵懒的样子瞬间骤冷,她又道:“公子请息怒,沉香只是不喜欢做事半途而废,春狩水军开道,想来开春后海战迫在眉睫,那些图纸一定是急需的,您让我回去,沉香有法子尽快拿到那些图纸!”

凌风铎伸长手臂,屈指勾画她滑­嫩­的脸颊,小丫头敏锐的令人惊叹,只是他如今,却多了一份不舍,送她去龙潭虎|­茓­做事,倒不如放在身边养着。

“图纸不急,爷有别的法子拿到手,这几日团儿粘你的紧,你就替爷把他陪好就好!”他眯了下眼,拗起了身,将脑袋放置在他如今最喜欢的那一处小小的肩窝处,紫翠给抹了迷迭香蜜,混合这少女的体香,在午后令人薰然。

“若本世子说,如今你第一要紧的是陪着我便好,你可愿意一直这么陪着?”低低的语调充满诱惑力的在耳边轻吐,微微吐出的热气­骚­动着耳廓,游走到耳垂,又向下,滑进颈间。

像是品味着上好的茶品,一点点的闻着,丝滑的肌肤在阳光下透出一种粉白红润的鲜­嫩­,珠圆玉润的耳垂,怯羞半掩的颈脖,均是一道催人觊觎的饕餮盛宴,在诱惑着一头饥饿万分的丛林猛兽。

沉香缩了缩脖子,眼波一动,锦绣的光彩中面颊露出一抹羞红,伸出手去遮挡那喷吐在面颊边得热气,略一勾­唇­笑:“公子,别,痒呢!”

“叫我逸庐!”凌风铎一把捞住了沉香的手,嗅了嗅:“嗯,花露可还有?消了疤痕好看多了!”小小巧巧的手臂,随着薄薄的衣襟撩起露出一截­嫩­藕般得玉臂,透着一种晶莹,活­色­生香。

“小丫头,你长得可真快!”凌风铎微微叹了口气,不过过了个年,这身子在王府养的甚好,个头窜高了不少,又­精­心料理着,紫翠和笑蓝说这丫头对自己倒也挺上心,那些个宫里头瓶瓶罐罐没一个落下的。

头前是没好好养着,如今这几月,真正如同一株得了瑞土含苞已放的牡丹,欲遮还羞的悄然盛开。

“好好陪着爷,等灭了海寇,我让你做女主人如何?”比理智快的脱口而出,瞬间却是一种释然,仿佛这正是他要的,只是一直犹豫徘徊而已。

沉香略略退了几寸,在凌风铎发怒前止了动作,和凌风铎距离几寸,让彼此看得清面目,面前男子较好的面容极近距离的对着自己,可以看得清那浓黑的宝石眼中浓郁的□和一种势在必得的独尊。

那一句问话,却没丝毫问意,仅仅是一种宣告,容不得反抗。

沉香沉吟半晌,略歪了下头语气清冷:“世子爷能娶得了么?”

小兽的挑衅张露出几许俾睨,几分讽刺几分不屑,却令他更是开怀,到底是他心中的小野兽,要屈服它,总需要几分耐­性­。

他从来不缺的,便是耐­性­。

“乖乖看着,爷能不能!”他香了香面前鲜活的脸颊,比起前几日来,更是几许畅快。

二月二,龙抬头,冰消初融花初绽,春雷初惊蛇虫出。

圣驾春猎的队伍从京城浩浩荡荡的开动,向着东南贯穿南北的大运河通翰渠小商山一带进发。

车马粼粼,依仗浩浩,再加上随从的王公大臣,诰命仪驾,圣上甚至许了三品以上臣僚可以带家人同行,加上随行僚属,近万人的队伍长蛇一般。

走了近数日,这才到达目的地小商山一带。

此地乃是大宣最大的一条苏清大运河中上京到清河北路通州段的一条,叫通翰渠,小商山位于它的东首,是东南一带荡苍山余脉,近八百到千米的地势起伏,葱岭郁郁,夹渠两岸皆是嵯峨高岩,乃一处水流湍急之险要。

上游回荡河急流接着下游人工开凿的河渠形成一条蜿蜒回环的水路,自古以来便是兵家险地。

从通翰渠走东路进清河,便可以到达大宣东面的海线,所以在这一处巡演水军,可以直接开向海路。

据说这一日水军演习的楼船均是在清河北路的通州打造的艨艟巨舰,今上宏鑫帝兴致勃勃坐上专为其打造的封舟领航下渠,视水军教演。

而各王公九卿,臣属官僚皆上了封舟,领航护卫苍山楼船,都在通翰渠渠头与回荡河交界处。

随行贵人命­妇­都随着驻扎的营盘坐落在了小商山脚下,一眼望去葱郁的山林间皆是大大小小的营帐,旌旗招展,山风飒爽,仿佛林间百花一般点缀期间,映着山顶落日,听闻不远处水道上军炮齐鸣,真是一幅壮彩的景致。

沉香由紫翠和笑蓝陪着在景安郡王妃凌云菡的营帐里品茶。

凌云菡瞅瞅坐在自己面前个头不大,气度沉稳的苏沉香,再看看她身后俩个如花似玉的丫头,又看看她那一身­精­致合身的装束,欲言又止了半晌,到底没法子像沉香这般沉得住气叹道:“我可真是第一次见我那弟弟如此花费心思的!”

她见沉香朝自己笑了笑,客客气气的,自己多年浸­淫­又何尝看不出那笑得越有礼,便是越看不出心思,自己花了多少岁月才练就这份皮里阳秋的笑,这十四五的丫头却随手而为,看不出掩盖着多少心思。

用保养良好的青葱玉手托着香腮再三打量,惘然:“你可知,你身后那俩个丫头我讨了多少回他都不肯调给我,说是有大用场派,感情,倒是派给你做个使唤人用了?你俩也不冤?”

紫翠和笑蓝相视一笑,“世子爷吩咐,断不敢有怨!”

凌云菡嗤笑:“得,和你们头前这位主子一个德行,全都是小狐狸,倒是一对好主仆!”

说着凤目滴溜溜转了转,盈盈一笑:“香妹妹啊,我可以这么叫你吧,呵呵,你倒是和我说说,我那鬼神愁的弟弟如何就折了你手呢,回头我去试试我家那冤家去!”

沉香抿了抿­唇­:“王妃姐姐说笑,听闻京城里头说景安小郡王上马不敢夙夜,下鞍乖乖入室,这般训导有方,岂是沉香可比?”

凌云菡被一堵,不由拢了花样的脸庞皱了皱,嘟了嘟嘴低语:“怪道风铎唧唧歪歪就怕你这待着还不放心,这丫头嘴可真有的拼!”

紫翠和笑蓝又是轻轻抿了笑,这时候外头只听有人回报:“禀郡王妃,京畿枢密通史苏大人携子求见!”

作者有话要说:为即将要发生的一切激动~~抽风中~~~

我下午才意识到,今天开始就算是五一休息啦?已经快半年没感受到休息的某人面对节日恍若隔世!厚厚,不管如何,先祝福看文的五一快乐,咱不要劳动,要快乐!!

正文 第六十四回

梦轩阁女生网 更新时间:2011-6-2 0:05:45 本章字数:4877

第六十四回

凌云菡眼神闪烁了下,看看沉香,轻笑道:“风铎走前说了再三,让我顾着你些别见那些不该见的,你说要不要见见这位呢?”

沉香冷冷道:“世子爷的话,民女不敢忤逆!”

凌云菡看了看她表情,不由叹了口气:“你莫怪我那弟弟,他只是打小受过些苦不信任何人,不过人伦常情怎么说也不该阻拦着,这会子他不在,我做主,回头你可别忘我的好便是!”

沉香抬头露出一抹盈盈笑意来:“多谢郡王妃!”

那一笑,带着雀跃的灿烂,竟然令小小的脸盘子生动活­色­起来。

仿佛这一刻,才令这个一直隐忍的孩子真正快乐起来。

凌云菡看着有一瞬发愣,怪道风铎如此在意,这孩子一直以来表情冷淡,却不经意间露出来的,竟然如此风华,假以时日,可该如何绝代,只是这般管制着也太不近人情了。

心下不忍,招手便让外头苏腾言进来,随同还有小团儿苏旭奇。

和苏旭奇一起的,还有一个十八九的女子,穿着一身鲜亮的骑马装,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从进来起,便直盯着苏沉香打量。

凌云菡认得她,不由咦了声:“傲蕾?方大小姐怎么有空来我这?”

方傲蕾还不及说话,苏腾言已经和苏旭奇先向凌云菡行了礼,一通话千感激万感激了番凌云菡,凌云菡也顾不得和方傲蕾说话,道:“苏大人也别客气了,您久未见沉香了吧,要不你们一起说会儿话去?”

苏腾言客气一番,见凌云菡和气,道:“下官谢郡王妃成全!”说着拉住苏旭奇,又朝苏沉香看了眼。

沉香默然下了地,安静的走在他身后,随着一起出了营帐,紫翠和笑蓝紧紧跟随而出。

一旁方傲蕾看着也要跟出去,凌云菡一把拉住她:“小姑­奶­­奶­你这是­干­嘛来?”

方傲蕾眼瞅着外出的沉香背影,脑袋伸长,一边敷衍:“就是来看看这个沉香,也没啥国­色­天香的嘛!”

凌云菡扑哧笑了笑:“你方大小姐难不成也吃味么?劝你多少回了,我那弟弟不是个良人,你家方大人可从来看他不顺眼喏!”

方傲蕾一皱眉,甩了甩手:“你做你的郡王妃哪懂我的事情,我出去看看!”

她说着便出了帐篷,凌云菡一愣,看着方傲蕾的背影有些尴尬,最后却化成一声叹息,她这弟弟,可真是惹了多少相思哟。

可惜了曾经闺房里的好妹子了。喜欢上那样的男子对女人来说是个悲剧。

只不过,若是让他喜欢上的呢?

方傲蕾一出去,便看到苏腾言端着架子客气的和沉香在一处空地说话,临她走近就听见他尊尊嘱咐在王府不可任­性­,要恭顺守礼,等等,沉香一一应了。

她在一旁听着不耐,上去道:“苏大人要教导可该找个合适的地点,这大露天的怕是不合情理,要不要去我那帐篷里头聊,反正我爹不在,空闲的很!”

苏腾言闻言赶紧一拱手:“方小姐说哪里话,下官不敢僭越,只是有些时日不见小女,家中老母惦记着要下官带些话来,前些日子出了京办事去了没来得及去王府拜访,前日才刚赶回京城,先前向安王询问过小女伤势,他老人家许下官今日来看沉香,顺便想问问不知何时可以接沉香回家,也好团聚一番。”

方傲蕾哼了下:“这倒是奇了,你家女儿回家怎么还要问旁人,什么时候你女儿成了王府里的人了?倒从未听过呢!”

苏腾言笑了下,也没在意方傲蕾的讽刺鞠了躬:“下官还要赶去陪伴圣驾,圣上倒是提过要看看团儿的,沉香啊,为父便不打搅你们女孩子家聊天了,这位是枢密台首府大人的千金,你们多聊聊,下官告辞,方小姐可要下官带什么话给方大人么?”

方傲蕾不耐烦的挥挥手,苏腾言又嘱咐了沉香几句,偕了团儿走了。

方傲蕾一见苏腾言走了,一甩手里头马鞭子道:“当官的都是啰嗦,和我爹一个德行!”

她又看看不做声的沉香,道:“喂,你就是沉香?有胆和我一起去看水军校演么?听到没,在打袍呢,很热闹哟!”

紫翠看看笑蓝,走上来道:“对不住,方小姐,我家主子有吩咐过,姑娘身子弱,禁不住山风,前头太噪杂,怕是不适合!”

方傲蕾一瞪眼:“什么时候世子这么会疼人了,切!喂,苏沉香,你不会就是个闷葫芦吧,感情凌风铎也就是这个眼光?连出去看看都不敢,亏得我还把你当什么厉害人物呢!”

一直沉默着的沉香这时候慢悠悠开口了:“大小姐找民女,难道就是看我敢不敢去看什么教演的么?”

方傲蕾冷冷歪头用一种挑衅的目光瞪着沉香:“怎么?你个小丫头怕是连炮是什么都不知道吧,也亏了京城里头传你怎么妖­精­呢,我看也没几分斤两嚒,世子这是哪门子眼神?”

沉香闻言微微一笑:“既如此,那请带路便是!”

“姑娘!”紫翠再次出声:“世子走前可是吩咐过,您不能出营盘,若您要出去,可是要我们俩个的脑袋的,求姑娘体谅一番我们的苦衷,还是去王妃那里坐会吧!”

沉香撇着方傲蕾似有若无无奈般得一笑,这无所谓的态度令方大小姐顿时有些个冒火:“哪里来的奴才,主子说话轮得到你们管?”

一旁的笑蓝拉住紫翠又朝着方傲蕾一鞠躬,客客气气道:“方小姐请息怒,奴婢也是奉命行事,若是您有什么不满,一会世子过来您自然可以向他说,要打要罚奴婢自然认了!此刻,奴婢万不能忤逆世子的吩咐。”

“你!”方傲蕾气不打一处来,可是紫翠和笑蓝不卑不亢的丝毫不把她放在眼里,拿世子堵着她又发作不得,再去看沉香,一脸无所谓的看着她淡笑,那一笑更是让她窝火。

她一甩鞭子就往凌云菡营帐里头冲,不知去说了什么,不一会儿凌云菡给方傲蕾拉着从里头走了出来。

凌云菡一脸无奈的对紫翠笑蓝道:“你俩个虽然是世子的人,也不该拦着主子做事,不过是去看看热闹,也出不了多大范围,就让苏姑娘和方小姐去吧,你们跟着紧些便是了!”

紫翠还要再说,凌云菡略皱了下眉看了她一眼,那眼神里的意味令她一顿,还是笑蓝沉稳,私底下拉了拉她衣袖。

方傲蕾到底身份高贵,连王府都要看几分眼­色­,过于忤逆于世子无益,回头惩治还得拿她们开刀。

犯不得当面顶撞。

凌云菡又道:“风大,紫翠你到我营帐里头取件披风去,笑蓝先跟着去吧!”

方傲蕾这才喜滋滋拽着沉香就走,笑蓝赶紧跟上了,看着二人背影走远了些,紫翠这才向凌云菡施了个礼,急冲冲朝另一处方向疾跑而去。

凌云菡站立在原地左右看了看,无奈的摇了摇头。

山头突然刮过来一阵邪风,望望天,远处一层灰淡的云翳遮掩住了近处原本空阔碧蓝的天空,有一种山雨欲来的味道。

她突然想起沉香那一刻灿烂过头的笑,这时候,回味起来,却多了份刺眼,心中咯噔了下,不由不安起来,不会是要出什么事吧?

方傲蕾一直拉着沉香出了营盘所在的山脚,一路沿着京畿龙骑卫架设好的帷帐山路往上岩攀,紫翠想要阻拦,到底拧不过人家大小姐,这一片天子脚下也不能闹腾,沉香又不说话,她有些孤立,只好心中盼着笑蓝赶紧通知到世子。

方傲蕾拉着沉香来到山腰,又巴拉开明黄的帷帐,穿过一条荆棘小路,直到一处延伸在外的露台前。

这地方悬空在外,视野倒是开阔,四周山树茂密,人工修筑的露台突出在一处山壁间,下方真对着一条川流奔腾的大河,而不远处可以看到旌旗楼橹望之如山的一艘艘艨艟巨舰。

这时候最大那艘雕栏朱漆的巨舰由几首相对较小的苍山船围绕着,朝天放了几声礼炮,震耳欲聋的炮声传来,顿时那里又传来声振寰宇的呐喊之声,一时间彩旗飘扬,各舰队在水面上横冲直撞,各队各­色­旗帜,在那块水域形成一条彩­色­巨龙,首尾成环,气势滔天。

正热闹间,突然东面水道上隐约出现了一艘没有任何标识的大船,约三层楼高,海兽头雕,通体深黑,俩张巨大的风帆如同鬼翼,施施然由远及近。

本来那热闹的军演场还不曾注意,等那船只近了,身后隐约又出现了十数艘同样黑漆兽头的小船,然后当先那船突然朝着水军正中那艘巨大的龙舰发来一发巨炮。

哄一声,顿时那场面乱了起来,而这时候,山风骤然加急,猎猎之风令这暮春的风成了一把利刃,剐着人皮肤生疼。

方傲蕾本来正看着有味,这时候见突然变故不由一惊,脚下往前一踏,跟着一旁的沉香也往前探了一步,笑蓝紧紧看着赶紧一把拉住了:“姑娘莫往前了,风大,咱们回去吧!”

沉香回头看了她一眼,笑蓝温和的笑意突然凝滞在了­唇­边,沉香眸子里头闪烁着意味不明的光芒,那神情,令人生畏,而她身后天象风卷云涌般骤然变化,那诡异的天象配合着她的神情,看得她的心突突乱跳。

她心中狂跳,下意识去拉沉香的手:“姑娘!”话音刚落,只见山壁间骤然攀上了一群蒙着面的人!

为首一位,并没有蒙着脸,她看的清楚,不由脱口:“冰语,你疯了!”

沉香闻声转头看过去,瞧着冰语视线微冷,冰语理都不理笑蓝,只是恶狠狠盯着沉香:“小丫头,今日看你还能得意多久!”

一旁没反应过来的方傲蕾看见冰语也愣道:“咦,丁香,你这是做什么?我爹呢?你怎么不在我爹那里?”

冰语手一抬,方傲蕾话没说完眼一黑便软倒一旁,冰语冷冷吩咐一个手下:“把小姐护送回去,老爷等着呢!可看好了,亏了她我们才能引蛇出洞的。”

那手下应了小心翼翼抱起方傲蕾转身就走。

冰语又望向沉香,不期然却看到小姑娘咧开­唇­角弯起了个蔑然的笑来。

这个世界上,嫉妒的女人果然是最愚蠢,也是最聪明的。

聪明在于,她懂得利用一切手段除去情敌,然而愚蠢的,却也正是这份意料之中的理所当然。

她被凌风铎看得牢牢的见不得一丝机会,只有在看到冰语的一刹那,她看到了一丝可能的机会,所以,她试探了一下。

没想到,结果出乎意料的好。

“你笑什么!”冰语恨声道。

“你要如何?”沉香淡淡的问,轻描淡写的仿佛在谈论天气。

笑蓝机敏而紧张的护在沉香面前,却频频看向远方。

世子爷,你还来得及赶来么?

作者有话要说:电脑屏幕一抖,误删一条花花评,心痛,外带歉意,哪位的评啊?送分点成删除了,泪奔!

至于小凌子,猜来得及么,嘿嘿!!

正文 第六十五回

梦轩阁女生网 更新时间:2011-6-2 0:05:46 本章字数:4738

第六十五回

凌风铎正和王公大臣们一起陪着宏鑫帝观看水师演习,圣上对水师非常有兴趣,一直站在楼船甲板上居高临下看着热闹的两军对演。

这二军,一边是制机兵马都督府刚从清河两路招来的水军两个千户所的新军代表,另一路是枢密台首府方怀功推荐过来的由他女婿西北陈淮都督司徒琼的三百水师。

看了会子,皇帝笑道:“逸庐啊,你这新军有些抵不上老将哦,看起来还是老首府乘龙胜了一筹嘛!”

凌风铎看了眼一旁的方怀功,低首道:“在下不过初出茅庐,自然比不得司徒大人有经验些。”

方怀功捋着胡须眯眼:“圣上和世子谬赞了,犬婿不过仗着在釜水一带常年驻守的经验罢了,不过说起来,老夫倒也觉着,这气势对那些东南海寇来说,不啻为一个警告,如今我大宣国力大盛,何不就此挟锐出击,彻底灭了那些为祸一方的海寇还东南海域清平,也好让那些猖狂小人看明白,犯我中原者,其远必诛!”

“爱卿所言甚是!”皇帝面上动容,赞许的点了点头,又看凌风铎:“逸庐啊,那一带朕交给你有些日子,为何还不见成效,你这些训练的新兵和新的战舰看着也不见多少威武,到底有没有把握?”

凌风铎淡淡应道:“陛下允臣两年,这才过了小半,陛下也说过这两年不过问臣如何行事,臣认为,还不到时机,陛下不必急!”

方怀功不由道:“这海寇都横行数年了,世子还要两年,你等得,那些百姓怕是等不得吧!”

凌风铎冷冷道:“大人都说海寇横行数年了,为祸东南一带清河,淮安,隆庆三路近数十府,我大宣水师不过建立数月,如何一蹴而就?”

方怀功老脸一沉,要再说什么,前方突然乱了起来。

皇帝脸­色­一变:“怎么回事?”

一个龙骑卫跑着过来道:“陛下请回鸾,前方有不明身份盗贼闯入,水师正在应对,为了陛下安全,还请圣驾入舱暂避!”

皇帝面­色­不虞怒道:“我大宣堂堂航道,圣驾在此,居然有贼子光天化日闹事,制机督府,你们是吃­干­饭的?”

面对皇帝的怒火,凌风铎却神­色­不动,只是道:“皇上息怒,待臣去看看,您龙体要紧,还是先请进舱房歇息一番吧!”

皇帝一挥手,凌风铎恭敬的退离了甲板。

走到下层甲板处,冷冷看了看不远处热闹的一片,嘴角弯起一道诡异的弧线。

这时候,就看到从侧方一艘小艇疾驰而来,不过离着数尺,对方已经一个鹰起鶻落,立在了舱头。

“什么人!”军马司龙骑卫喝道。

凌风铎已经看清来人,面­色­一变,疾步跨出,冷声道:“紫翠,让你看着人,为何擅离职守?”

龙骑卫一看赶紧退了下去。

紫翠已经匍匐在地急道:“郡王妃让属下来报信,方首府的千金硬拉着姑娘去山头看军演,那山皆是龙骑军卫,王妃拦不得又没法子派家卫跟着,只得由着姑娘跟去了,属下担心这里头有诈,特来请世子明示!”

凌风铎听完原本冷漠的脸顿时白了一白,眼中涌起滔天怒火,那琉璃粹彩的­色­泽浑然妖艳,魔魅瑰奇:“蠢材!”他怒喝一声,身子已如离弦破晓的长箭,激­射­了出去。

小艇上划船的军士一愣间,就听到来者森冷令道:“快划!”

定睛看乃是世子,军士不敢耽搁,立刻奋力划船。

一炷香功夫,小艇已经接近水岸,离得还远,就听身侧伫立的凌风铎身形一晃,已经又一次激­射­了出去,转眼失去踪迹。

军牢抹了把冷汗加热汗,喃喃:“我的老天爷,世子爷果然可怕,这­阴­森可怖的又是要赶着杀谁去了?”

凌风铎身形长空如电,只几个起落已经接近山腰,远远便看见沉香突然揪住了一个黑衣人的衣襟朝着那山间的栏杆猛然撞了出去,天空在这一刹那突然惊起了一阵阵迅猛而滚滚的长雷,挟裹着不远处凌风铎惶然赫极的怒喝:“沉香!”

还没从突然变故中反映过来的冰语,被纠缠住救之不及的笑蓝,还有另外俩个蒙面黑衣被这突然雷霆之怒的喊声吓得拧过脖子看来,就看到一道闪电伴随着黑影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激荡而来,只一眨眼便已经迫近了身前。

不待几人反应,黑影手起臂落,黑衣人诧然看着自己身首异处的无头尸体,笑蓝已经匍匐惊呼:“世子!”

“把冰语拖回去,我要她千刀万剐!”凌风铎头也不回冷冷吩咐,却去势不减,朝着那山崖就扑了下去。

冰语只觉半边身子一麻,顿时瘫软在地,她死死仰起头看着擦身而去的凌风铎,只看到在那一刹凌风铎冰霜般得一瞥。

“世子!”不甘心的喊。

冷冷低语,仿佛魔鬼的催命符般传了过来:“你道为何留你在我身边十年,让你走不过是看在你会替我传话给方老儿的份上,谁让你动我的人的?谁许你动的!”

这一刹,她明白,自己从一开始,就是凌风铎留着的一个饵,她的身份,从进府起,便已经暴露了。

不是第一次知道,女人与世子,多数是棋子而已,只是她自欺欺人的以为,自己是不同的。

错了,全都是自己的自以为是。

雨,突然就这么没头没脑砸了下来,豆大的雨滴像是一个个钉锤,砸在地面,也砸在了她碎裂的心中。

从来爱上这样的男人,都是一场噩梦。

凌风铎就着雨势急速下滑,这时候远处江面上已经是一片激战的场面,炮声隆隆,几条护卫舰护着龙船朝后方迅速退去,前方黑­色­大船要追,无奈被水师牢牢牵制,然而对方火力显然也是同样迅猛,胶着的状态更是一片混乱。

凌风铎看都不看战况,只看着下方水面因为雷雨而变得躁动汹涌的江水,一片深黑­色­的水面隐隐透着一股子恶魔般得狰狞,拍击着石壁,发出轰然闷响。

沉香,沉香,满脑子此刻,都是这头倔强而疯狂的小兽如今的踪迹。

水面此刻因为上游急遽上涨的水量而骤然汹涌起来,浪头击打着耸然高昂的山岩上,被击碎成亿万的白­色­雪沫,带着舍生忘死的决绝,发出义无反顾的咆哮。

从那么高的地方跳下来,没有任何内劲,她不死也是重伤!

何况那深埋在她体内已经被激发出来的蛊毒,那是如何歹毒,他最了解。

他纵气一提,在山壁上一点,再次借力往下急坠,锐利血红的眼死死探寻着下方每一寸地面,寻找。

即便是尸体,他也要找到她,他凌风铎从没有这样失策过,也从没这般愤怒过。

宁愿死亡,她也不愿乖乖待着么?这就是她的答案?

雨水夹带着被冲刷下来的巨大泥沙如同一条黄龙在疯狂搅动着江面,然而凌风铎依然在淋漓的大雨中固执而决然的不停寻找,高处无法看清,他又纵下江面,在涛然的涌动中起伏,冰冷泥沙的江河不停的将他浑身浸染,使得他一身高贵荡然无存,只如同一头失了群的猛兽,赤红着眼,在山崖间,水浅处,泥泞滑腻的山石群里反复寻找。

“沉香!沉香!”他运力长嘶,眼神越来越冰,也越来越红,冰冷的江面使他本就冰冷的身体透出一股子紫,薄­唇­染墨,霜打冷厉的脸薄翼一般近乎透明,猛然间他运力狠狠向水面砸去。

轰一声巨响,江面被炸起数尺高的几个水柱,哗啦啦散成一片水雾,七零八落的扎向四方。

半高处有几株密植着的杉树,枝桠繁缛,被这一下子突然的击打哗啦啦一阵抖动,然后数根枝­干­拦腰折断,轰一声往下载去。

嗤啦一声电闪,整个空间惨白一片,映照着那坠落间一红一白。

凌风铎不经意一瞥,突然目光一闪,人哗啦一声从水里头拔起,冲着那影子就扑了过去。

一起一落,猿臂一舒,已经将那红点接落在怀里头,随之一沉,咚一声又砸回了水面。

沉香是算准着借由杀手扑过来的力道轻巧而迅速的拉住对方扑下去的。

她在观察水演时目测过山崖高度,若是能够借助阻力在下降中缓和一两次,掉落到水中的重力不足以重伤自己,曾经不止一次做过这样的事情,从而假死在追踪者的眼中。

借由对方近身搏杀,她用尽心力使得对方一时怔忪,然后揪着对方就向下扑了出去,扑出去的刹那横过对方手中大刀­干­净利落的抹了对方的脖子,然后­操­纵着尸体减缓和加速下坠,借着这具尸体,她砸向下面的过程中不断摩擦横生出来的枝桠,虽然速度快,却靠着他缓冲了反冲力。

然而突然变天的大雨使得她的视线受到巨大的阻碍,无法发挥准确降落的能力,最终因为落点不准而砸在了一撮巨大的杉树枝桠间,那具尸体已经支离破碎,她也被挂在了树间。

凌风铎借冰语的口传达给她一个讯息,她体内的毒如果脱离了凌风铎便可能不治,也许正是因为这个,才让凌风铎没有阻止这一次出巡随行,而这是她唯一的机会。

到底这是一具没有经过任何训练的身板,凌风铎看得太严寻不出一丝机会,她只有借由外力寻得这么一次惊险的机会。

死则死矣,她绝不做笼中金丝。

只是此刻,她被砸晕了过去。

凌风铎终究发现了她,抱着她掉落水中,被这么一砸,她醒过来了。

在落水的一刹那,她猛然缩紧了浑身肌­肉­,一个翻身就想向外滚去,试图借由翻涌的江水躲开那双力道极大的手臂。

然而那双手臂如同带着千斤力道,就在她翻出去仅一寸之时,突然握紧了手,力道奇大将她恶狠狠拽了回来,只听得嘎哒一声,肩胛一阵剧痛,她的右臂关节已经被卸了下来。

剧痛令她失控啊的叫了一声,却忘了是在水中,顿时一口泥浆水涌进口鼻,酸涩和窒息感令她本能的扑腾,然而失了力道的手臂却无法挥动,巨大的洪流像一块巨石一般恶狠狠压制着她渺小的身躯,仅仅数秒之后,她停止了挣扎慢悠悠向下沉去。

浑浊的水中,她失力的身躯像是一只破布娃娃,悠然飘荡,就在这时候,一双有力的手突然伸过来钳住了她的腰,将她从水下一下子提出了水面!

作者有话要说:小香香发飙了,小凌子也发飙了,吼吼,我旁观的那叫一个激动啊,为毛涅,想起了我加班最痛苦的时刻,就在那几日存的稿,我一腔悲愤都发泄到了这几章里,有木有感受到这种阶级斗争般得热情涅?亲们?

欲知后头还要如何激动,且听下回分解!!!灭哈哈哈!

正文 第六十六回

梦轩阁女生网 更新时间:2011-6-2 0:05:47 本章字数:5018

第六十六回

突然涌现的生机令沉香狂咳不已,无力的挂扶在对方的身上,只觉得咽喉到肺里头全都是泥沙,怎么咳都咳不­干­净。

凌风铎捞着她的腰一声不吭的往不远处划动,虽然不说话,沉香还是可以感受的到自己头顶冰冷如刀的视线。

她咳得身子都蜷缩了起来,头不由又浸入水中,揽在腰上的手臂果然滑动开来要去捞自己的后背颈部,沉香突然单手发力狠狠顶向对方手臂气海|­茓­,这一下足够让对方手麻上数分钟,也够让她脱离钳制。

然而身体脱离那钳制不过数秒,肩头再一次被抓住,凌风铎修长而骨节分明的五指牢牢扣住了沉香还能动弹的左肩臂头,从水面拔起数米,又一个起落,堪堪落到了一处长满苔藓没在水下一寸的石块上。

头顶是一处延伸开来的石洞,里头不深,听得见哗哗的水面拍击山崖的声息。

好歹避开了越来越大的雨势。

“你若再动心思,别怪爷把你这肩给捏碎,看你跑得出多远!”头顶传来凌风铎如同数九寒天般冰冷的声音,五指嵌入了皮­肉­几分,下一秒就要破皮般的剧痛顿时传来。

沉香咬住下­唇­死死不肯发出一声,扬起头颅瞪向凌风铎。

凌风铎红着眼,也冷冷回视着沉香。

即便此刻浑身泥泞,狼狈不堪,凌风铎依然高昂着身躯,仿佛一头丛林狼王,冷冷俾睨手下的猎物,只是那赤红的眼中,渐渐凝聚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迷雾,仿佛不远处黯淡不明的云天。

那盈盈黑宝石般清湛冷锐的眼中反衬着眼前沉香小小的身躯,同样泥泞不堪,同样衣衫褴褛,然而此刻那双眼,却无比湛亮,亮的如同夜空永恒的星辰。

还有火一般的璀璨!仿佛湮灭一切般不屈不挠的倔强!

凌风铎眯了眯眼,死死按住挣扎不已的沉香,沉香在那泰山压顶般的力量下肩头剧痛,全身骨节散了架一般咯咯作响,可是她咬着牙,死死抵住膝盖,就是不肯跪倒。

血腥味在口腔中盘旋,带着腥土的气息。

“我若把你的腿也打碎了,你是不是也不肯屈服?”凌风铎道。

沉香默然,只是狠狠的看着凌风铎。

那双美丽的,生机盎然的眼眸是那样的明亮,又是那样的充满毁灭一切的不屈,那双眼,深深的震撼着看着它的心灵,有一种勃然的情绪突然覆盖他的灵魂,占据了他的头脑!

它太美了!

下一秒,他已经狠狠的压了过去,堵上那张充满了血腥和土腥的嘴巴,全然不顾身下拳打脚踢的反抗,重重压下去,死死抵住了她的四肢。

击打在他身上的反抗全然无法覆灭那突然而来的欲­火­,含在嘴里的冰冷带着一股子腥甜,却让他缠绵流连,面对攻防顽抗的抵御,他长驱直入,毫不躲避,任由那一排犀利的牙死死咬着推拒着,将他的­唇­舌烧灼出阵阵灼热,却阻挡不住他锐意的进取。

他摁住那反抗剧烈的手,又腾出另一只手掐住了小家伙的下颌一寸,逼迫她张开口,溃灭抵抗,直达领地。

在这一片香软与战火洗礼后的泥泞里缠绵流连,洗刷过每一寸领地,恋恋不舍的吸吮,徘徊,然后逼迫着那一寸丁香随着他一起起舞。

呜呜作响的小兽开始发育的身躯那一处柔软不停因为挣扎而厮磨着他的坚硬,强与弱的巨大反差形成一股子强大的吸引,令他冰冷的身体渐渐变得火烫,浑身勃然,每一寸肌肤都充满一种亟待发泄的力量,强而有力的身躯死死压住身下的小兽,顶开关防,一处火热抵在了关口。

他突然头颅向下,循着那优美的线条向下而去,不放过每一寸土地的占领,辗转又迫切的洗礼着,他渐渐沉醉,手下那人儿窥到一丝机会,猛一顶,将头甩开他的钳制,然后抿紧了嘴巴狠狠咬了下去。

凌风铎一惊,迅速回手掐住她的颈脖迫使她再一次张开口,那丁香小舌上已经血淋淋一片。

“想死?宁愿死都不肯屈服么?”他恨声道,沉香瞪住了他,无法说话却用那双眼再一次表达了绝然。

“怎么,这会子真连敷衍都不肯了?”凌风铎摁住她,看着身下被他牢牢钉住了依然怒视着他的小家伙,眼神中的欲­火­在慢慢湮灭。

“从一开始就在和爷玩虚的,如今爷给你一个机会,继续玩,就当这一切没发生过,如何?”凌风铎看着小家伙问,身体半支了起来。

手下一松,却点了她□|­茓­道令她无法动弹,“乖乖随我回去,院子里一切依然是你的,做那屋子的女主人,你要怎么玩,我陪你玩到底如何?”他再问,语气凉淡。

他何尝不知道这小丫头玩的游戏,从一开始不过就是在和他虚与委蛇,这等女人进退适宜的诱惑他见得多了,也深谙其道,只是这游戏,在这个小丫头手里头游刃有余的玩着,却令他格外欣赏。

他想陪着继续下去。

沉香终于得以合拢嘴,却一口血啐了出来,冷冷看着凌风铎:“民女驽钝,只求回家,若是世子不肯,便杀了民女吧!”

凌风铎眼神一黯,伸手抚上沉香脖子,细弱的颈脖只要一用力,便可以香消玉殒:“你真以为我不舍得杀你么?”

沉香看着凌风铎,无畏也无惧。

凌风铎抚着那脖子,没有用力,只是很慢很慢的抚摸,外头的闪电在灰蒙蒙的天空不停闪过,将他的脸划出一道道惨白的轮廓。

他似笑非笑的看着沉香,幽幽叹息:“你是不是就为了让我不舍得杀你,才一直这么讨好我的?”

从引起他的好奇,到引起他的兴趣,这个小兽编织了一张情感的网,让他慢慢沉沦,然后骤然收网!

她真冷酷,比自己还要冷酷。

沉香只觉得脖子处痒痒的,一时忍不住咳了一声,就在这时候猝不及防的心脏突然骤然紧缩,浑身战栗了起来。

四肢百骸如同千军万马践踏着一般,骨­肉­有数不清的蚂蚁在­骚­动,疼痛和瘙痒一下子突然涌边全身。

这一回,她再忍不住惨叫了一声,全身都开始发抖。

居高临下的凌风铎脸­色­骤变,突然将她抱起,在她周身大|­茓­点拍碾转:“蛊毒发作了,你忍住,别咬!”

眼看着沉香忍不住再一次咬向自己的舌头,他突然伸出手去抵在了她­唇­齿之间。

嘎嘣一声可以听到清脆的筋骨嚼碎的声音。

头顶传来一声轻微的闷哼,沉香的意识开始模糊,只听到有人幽幽叹息:“你赢了,小家伙,我输了!”

沉香只觉得自己像是到了十八层地狱,先是在一个热油锅里头煎熬,浑身骨节灼热般得疼,然后又被扔进一处万古寒潭,

全身皮肤骨血都被冻僵了一般,这一冷一热的轮番而上,令人发狂。

这般的折磨,比起那任何酷刑毫不为过,每一寸肌肤,每一寸骨节,都被冷热交替着厮磨碾压,又令你无法解脱。

她那有着受过严酷抗刑训练的灵魂都在哭泣。

死亡也许是最好的解脱。

然而死念刚起,有什么声音在耳边不停的低语:“忍住,挺下去,小丫头,你不是很有能耐么,可别就这么放弃了!”

那个冰冷的声音,仿佛自远古而来,悠远,孤独,清冷,深邃。

震撼心灵的低语,让她在煎熬中维持最后的清醒,死死受着。

“好女孩!”面颊被人轻轻拍了拍,灼热的烈火刚刚退去,可以感到那触及肌肤的冰冷,却带着一股子清凉。

然后一切归于平静。

终于得到解脱。

沉香从昏昏沉沉中醒过来的时候,一时间有一阵发愣,耳边是淅淅沥沥没有停止的雨声,还有江水拍击的声息,只不过一瞬,终于清醒过来。

她依然还在崖底,依然在那一处浅洞里,她还活着。

凌风铎呢?

想到这,她猛然一动,发觉浑身酸软无力,但是却可以自由行动了,被卸下的左臂已经接了回去,动了动,完好无损。

手腕处传来一阵刺痛,低头一看,两手腕部给人用布包扎着,刀割般隐隐疼痛。

“醒了?”角落里头突然冷冷传出一句,沉香猛一回头,就看到一惯高高在上的凌风铎依靠在壁角旁,一动不动的。

一道闪电划过,洞里头猛然一阵闪亮,她看清凌风铎面­色­异常惨白,­唇­紫乌。

闪电令那双乌黑的瞳眸闪过一道雪亮,令他有些颓败的脸不减一份锐意。

沉香看着他,他也看着沉香,看到她脸上骤然涌现的提防,他弯了弯嘴角。

闪电过后洞中漆黑一片,外头时不时还有几声零星的炮响,衬着这一处山壁格外寂静,他的笑,听起来格外清冷:“我没舍得杀你,你可要杀我么?”

沉香安静的卧在黑暗里,远远看着凌风铎,有一丝奇怪对方说话有几分气短,凌厉之气倒没减,却靠在那里一动不动的。

不过她没多少兴趣关心,只想着这时候既然对方没钳制住自己,正是大好逃离的机会。

仿佛看穿她的心思,凌风铎冷冷道:“海寇的船堵在了江口,从这里出去必然要碰上,你若想逃命,还是等一等的好,等风声过了再走不迟。”

噗通,沉香没理睬,跳下水,看凌风铎真没阻拦的意思,悄然游了出去。

远远的看到漆黑的夜空中,淅淅沥沥的江面在不远处有雾气笼罩,夹杂着赤红一片,有几艘不知何方的船只在水面燃烧着,将天空染成一片火红。

喊杀声和炮声断断续续传了过来,水路正被那一处堵得死死的。

如果上岸绕,小商山这片都是龙骑卫的金黄旗帜,她没有力气游到对岸,很显然,这时候也不会有民船出现。

看来凌风铎没说谎她此时真走不了。

只能又潜回去,洞中依然安静无声,凌风铎靠在那里没动。

又是一道闪电,沉香看着一动不动的凌风铎,他似乎哪里不对劲。

凌风铎也看到远远盯着他的沉香,松开手摊开身子,懒懒的一副随意的样子,轻声笑道:“身体舒服了?”

“你怎么了?”沉香问,再傻也看出这家伙不对劲,仿佛被抽取力量的猛兽,丝毫没有了原本的威慑力。

“怎么,开始关心爷了?”凌风铎又是一阵轻笑,看着沉香默默爬上离他最远的石头,不冷不热的看着自己:“不枉我好歹做回善事,你放心跑吧,蛊毒我已经帮你解了,不需要那半个月的解药了!”

“你自由了,小丫头!”

作者有话要说:那个,某水对手指:儿啊,你那个没能成功,会不会影响那啥功能?采访一下,采访一下!

滚!小凌子一声巨吼,某水七窍流血远距离投­射­中……

看来男人么,那啥没成功容易发飙,某水以一颗大门牙的惨痛代价在遥远的地方托腮沉思……

好,我们继续八点档不见不散~~~晚安!!

正文 第六十七回

梦轩阁女生网 更新时间:2011-6-2 0:05:48 本章字数:9621

76、收尾

第六十七回

凌风铎在黑暗中又是轻笑,却岔了气一阵咳嗽:“反正你是痛死也不会跟着,这样的手下爷用着闹心,你走吧!”

“你怎么解得?”沉香盘腿坐在石头上,漠然问。

“想知道?”凌风铎歪了歪头,一腿长展,一腿支起,架着一条手臂,露出一抹吊儿郎当的味道,这一身泥泞洗不去他的贵气,而这样纨绔的姿势,也无法磨灭他的贵气。

“若我说是拿我命换的,你可愿意不离开?”

沉香语气格外凉淡:“不是我逼你的,与我无关!”

嗤,凌风铎又笑:“果然够狠,爷认栽!”他挪了挪身子躺低了些:“你身上的是子蛊,我身上有母蛊,我给你行经活血,如今毒都在我这,你算是可以彻底摆脱了!”

看着沉香沉默着不出声,他有气无力的挥挥手:“诚如你所说,这是我自找的,你走吧,爷睡会儿,从此后你我再无关联便是!”

他又向下滑了滑身体,彻底躺在了地面上,语气更低:“走远些,别再让我看到你!”

话音落下,再无声息。

沉香静静的待在石头上坐了会,闪电依然在外头时不时闪过,可以看到山壁下瘫软着的凌风铎,俊逸的身躯软成一团,面­色­僵白,仿佛没有了生机。

她如同海妖,悄然潜入水下,在江面露出半个脑袋,安静的看着不动了的凌风铎。

仅仅一寸,寸外是偌大江面,里头是一番狭空。

她停了一会,静静的游近那一处山石,趴在水面上又打量了一会,才仿佛敛了警醒的美人鱼,哗啦一声从水里头爬出来,凑近了凌风铎。

黑夜里她那双晶亮的眸子闪烁着一点点的光芒,彷如星辰,在天鹅绒丝滑的幕布上闪动。

面前这个男人,强悍,邪肆,不择手段,行事狠辣。

她费尽了心力周旋,才得以自保,

前世一生,都不曾面对过这样的敌手。

通常知道敌人是这样的,她都会选择规避。

掂量的清自己的斤两,绝不和过于强大的敌人硬碰硬,这是她生存的准则。

然而这一世,冥冥中有神明的力量,让她一次次不得不和这个男人周旋,把自己最后的底线都给逼出来了,才终于能够周全。

她是该趁这个机会远远逃离才是。

然而身体里有一个声音,在不动声­色­的阻止自己的本能。

诚如这个男人说过的,从一开始她就在布局,让自己能够引起他的好奇,从而被自己牵制,一步步落入圈套。

一旦她反抗,他就会屈服在情感上从而退让。

然而心力交瘁的周旋下,她依然无法肯定,这个男人是否已经落网,直到落崖的那一刻,她依然没有把握。

这个男人太强大,强大到无法用常理推断。

她从没这般不确定过。

然而此刻,是不是可以肯定,她是成功了?

理智说,应该抛下他立刻走。

手,却不由自主拂上那张几乎透明的脸。

王对王的较量,谁才是那个最后的胜利者?

编织而成的大网,网住的,是哪一头陷落的猛兽?

他究竟对自己存有怎样的想法?他为何对谁都心狠手辣,却惟独愿意放过自己?他的身体里为何拥有蛊毒?

她的痛域并不低,那种撕心裂肺的疼却足以逼疯自己,这个人呢,他能忍受的住?

脑子里有很多的疑问,说穿了全都是废话,通常来说,这都与她无关。

却实实在在阻拦了她离去的脚步。

她安静的坐下来,踢了踢脚将对方庞大的身躯挤开一处空地,蜷缩起身体窝在上头,开始茫然望着洞口的雨幕。

身边家伙不知是睡死了还是晕过去,丝毫不见动静,伸手探了探,浑身都是冰冷的,比之原先有过之无不及。

她很早便在奇怪,几次接触这人身子比常人冷上许多,大热天也要上炭火盆,她观察过,很少有人能离他极近的距离,唯独那个蒋成风有时候会凑近些给他搭个脉什么的,而最近,他喜欢没事抱着她,也让她闻到了他身上隐藏着的一股子药味。

这是用薰然的香无法湮灭的极浅淡的一点。

从某种意义来说,这个男人很早就把自己的弱势暴露在自己面前了。

她不懂医理,但是搭脉一探,也多少觉得反常,凌风铎脉极细弱,时断时续,正常人绝非如此。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外头突然传来一阵混乱的声音,漆黑的江面突然晃动了起来,有什么大的东西朝这边过来。

她失神的眼神骤然一敛,耳廓一动,警觉了起来。

哧溜一下滑下水,悄无声息的游了出去。

外头一片漆黑,但是赫然有一艘黑­色­的船正悄无声息行使在不远处。

船身并不高大,只有两层甲板,侧面有舱门,还有成排的侧口,首尖体长,船底侧前方有平展的摔板,使得船行进非常平缓,即便入海遇上大风浪,也有很强抗波­性­。

黑夜里黑­色­的船只,竖起的桅杆扯着黑帆,就像一股幽灵,在雨夜朦胧中行进速度非常快,身后隐约一片浓烟,雷声已经渐渐减弱,只有一阵阵闪烁依然还在天际悄然无声的划过,映衬在那惨白中的风帆,上头赫然一幅杀机腾腾的钢刀交错图。

天­色­很黑,雨声淅沥,船头有几个人影,但是没人会注意到她这个方向。

她却可以仰头借着上头举着的火把看到,船上隐约的影子,有一个,眼熟异常。

船在这一处,摔板收起,船舷伸出四条桨橹来开始滑动,船速慢了下来,也许是因为四周有一处弯口,俩边山势高耸,高速不易。

就听到上头有人道:“映波君,看来,大宣果然没什么人物,一帮水军没一个经打,呵呵!”

被称为映波君的人­操­着一口纯正大宣口吻冷淡得道:“阿部君休要大意,大宣地大人稠,藏龙卧虎,不要因为这么一次突袭成功便放松了警惕才是。”

对方哈哈一笑:“映波君,你什么都好,就是有些太过谨慎,你瞧,连你们自己做官的都吃里扒外,若不是有他们,我等怎么可能见识到这大宣天朝皇帝的威风,也不过如此嘛。”

映波君道:“阿部君,大宣朝当官的可不是你们武道流,向来不会明着杀人,玩­阴­的却是好手,从来不会白给人便宜,我就担心我们做了他人的钢刀。”

阿部君的笑声肆无忌惮:“钢刀就钢刀,我们武道流的刀,不就是用来砍人脑袋的?你们大宣要借刀杀人,杀呗,反正死的还是大宣的人!”

映波君:“我们在京城没有人脉,还是小心些的好,否则连自己命都借出去可就不好了。”

阿部嘿嘿冷笑:“映波君,你也忒小心了些,如今得了这么称手的货­色­,不好好闹他个一回,可对不起这些个玩意,先生可有什么好建议?“

映波君默然了一会,道:“这一带水路太窄,不利于大船航行,等出了海,我们沿着老路,走清河南下,蒙州一带大宣新近搞的水寨碉堡,乘着还没巩固,不如一路灭了几处,为日后开道?”

阿部闻言立刻搓手大笑:“有大先生这样熟悉地形的人一起合作,可是我们的福气啊!你们大宣真是不识人,浪费了大好人才。”

映波君低了头,淡淡道:“承蒙阁下看得起罢了。”

“哈哈,既然称手,总也要对得起这笔生意,回头还得到那什么洼村里弯一遭!”

“在下以为,值不得特意去那没油水的地方特意弯一回,也不顺道。”

阿部笑着摇头:“你们中原不是有句话,得人钱财替人消灾么,既然答应了,咱们可不能失信,反正举手之劳,回头老子带人玩一趟就是,先生不愿意去便罢。有什么好玩意给您留着就是了。”

映波君低头没言语,阿部哟西了一声,拍了拍对方肩头,“今日杀了他们什么皇家水军屁滚尿流的,弟兄们要通宵乐一乐,先生一起来?”

映波君拱拱手:“在下不胜酒力,还是不要搅扰了各位的雅兴!后头几位兄弟的船只在下还得顾及,不宜多饮。”

阿部也不强求,说了句先生有心,松开手自顾自而去。

那映波君背手在船头立了一会,突然朝着身后问道:“其他组的船如何了?”

身后有人答道:“回先生,已经各自从各个水道顺利过关,在下关口应该能够汇合。”

映波君嗯了一声,“此地不宜久留,让舵手立刻开足马力出海!”

那手下应了一声,又道:“先生,我们派去跟着凌风铎的人在京都附近便失去了消息,要不要再派些人手去打听?”

映波君沉吟了一下,道:“不必了,京城是他的地盘,再派人也未必有用,你让人盯紧苏家那个女人便好,让她这么一搅,那儿说不定反而能有收获。”

“是!”对方应了,便无声息。

映波君又立了一会,退出了沉香的视线。

又过了会,甲板下层突然探出个脑袋来,四下看了看,朝后头道:“哎哟,兄弟,给看着点啊,我下去拉个屎!”

后头有人道:“不是有茅房么,折腾什么?大先生可是吩咐了要加快速度,耽误了小心被骂!”

“哼,不知又是哪些个东洋矮子­干­的,人不大屎多,茅厕下口都堵住了,臭死人了,老子可不想受那份罪,哎,就一会就一会,等等啊,哎哟肚子疼死了!”

说着侧甲板上放下来条小舢板,有个人下了水,划了几下,朝着沉香这个方向过来。

他东张西望了一会儿,似乎注意到了那被淹没的水洞口,嘿嘿了一声,朝那个方向划过去。

眼看就要进那洞口,大船上有人探头:“混三,你小子屎尿多花样也多,拉屎也得找地方么?好了没?”

“行啦行啦,啰嗦什么!”混三应了声,低头又嘟囔:“­操­,谁像东洋毛子没开化的,撅个ρi股就能乱拉,哼!”说着就要往洞里头转。

只听不远处哗啦一声水响,一下子有个人影朝着另一头方向吧啦出一大捧水花。

把个混三吓了一跳,喝道:“谁?”

上头张望的人也大喊:“什么人?!抓住他,别让人跑了!”

只听扑通几声,上头又跳下几个人来,朝着那黑影飞快的划去,几个都是水­性­极好,一下子包抄住沉香,狠狠扭住了她的胳膊。

“哟,还是个娘们,弟兄们,咱们可逮到宝贝了,快上去上去,别浪费了这送上门的花姑娘!”说着回头又喊愣着的混三:“喂,混三,还不快上去,慢了船可不等你!”

说着七手八脚拽着沉香往船上爬,那混三低低诅咒了声,不得已只好又往回划。

几个人一上船,立刻大声嚷嚷开来,点亮火把,骂骂咧咧,拽着沉香推搡!

“哟,哪里来的花姑娘哟,莫不是大宣湖仙不成?”

“放屁,说不定是什么鱼­精­,爷摸摸看!”不知那处伸出手,要朝着沉香胸口摸去,下一秒就听到一声惨叫,夹着□滚了出去!

八嘎,混蛋,臭娘们,什么样的骂声都上来了,有人抽出身侧长刀,照着挣扎不已的沉香脑袋就砍去。

“这还没出官府地界呢,闹腾什么呢?”不远处有人不温不火的声音压盖过所有人的叫嚣声,传了过来。

听闻这声音,呼啦啦几个人纷纷让开条道路来,一个灰衣麻布身材修拔的人施施然走了过来。

江面的风此刻已经酥润无声,披沥着夜­色­银白的锦缎,来人温醇厚重的脸庞滋润出一抹深远的意境来。

那双海一般的眸子此刻依然博大宏远,在沉香屡次看到的不同脸面上,她永远不会认错这双印象深刻的眼睛。

此刻,在这里,温润博远的眸子配着一张厚实苍凉的脸,更显得气度悠然,俊逸优雅。

行进在一群张牙舞爪姿态各异的海寇中间,颇衬得这位鹤立­鸡­群般得迥然。

他走进众人身前站定了,睨了眼被压制着的沉香,正要开口,另一头又走过来一群人,为首一个,五短身材,体魄魁梧,人中一点胡,一双小眼,­精­光崭然。

身后一群人,均是腰佩长刀,或赤膊,或挂袖,形态狰狞恶行。

“怎么回事,大晚上闹什么?”这声音,正是那个被叫阿部的家伙。

至于唐映瑶则是有些拖拉,按照小李的说法那就是在做“垂死挣扎”,不过佟少琪并没有放在心上,方天宇走了,齐飞和唐映瑶的钱都没了,这位舞女出身的姨太太又没了往日的姿­色­可以挥霍,自然没有任何本钱跟自己叫板,只要按时的找个人催促催促也就完事了。

听着小李的汇报,佟少琪送算是彻底放松了,这件事办完之后章家在上海滩就再也没有任何让人指摘的地方,以后也不会有潜在的任何危险,以后便是章玉英和佟平川的婚事,然后找个合适的时机搬家到香港,好好过日子也就罢了,虽然没有现在的大富大贵,总算是平平安安的保住了一家人的生活,在这个动乱的年代似乎是最好的结局。

不过,好像章玉英跟董医生的婚事还没有任何着落呢,又是一桩烦心事。佟少琪叹了口气,都已经这么长时间了,两个人竟然还是革命同志般纯洁的友谊关系,连个小手都没有拉过,据说甚至连个爱字还没开始谈及,若是等到互诉衷肠可能要到进了棺材之后背着人才行了。

“小李,我哥在家么?”

佟少琪觉得这事也是宜早不宜迟,迟则生变,站起身来看了看楼上,似乎安静的很。小李摇了摇脑袋,苦笑着回道:

“少爷现在可是准时准点的到赵家报到,这时候恐怕正坐在人家的花厅里喝茶聊天呢,我看少爷现在也是当局者迷了。赵家那位小姐长得是没得说,可是我们章家要钱有钱,要地位有地位,而且少爷不也是个玉树临风的帅小伙,难道还配不上一个开药铺家的女儿您跟夫人商量商量,直接找个媒人上门把亲事定了也就算了,我肯定他们家里得乐开了花。”

小李自然知道赵家遇到的那档子倒霉事,心里倒是觉得赵家小姐配不上自家少爷,不过看着少爷那副殷勤的劲头,恐怕是动了真情,回头是没有可能了。

佟少琪点点头,也觉得可行,现在虽然讲的是自由恋爱,只是最后婚姻大事还是两家家长同意才算是圆满了,自己好不容易劝服章玉英接受赵玉华,若是以后生了变故又要折腾,还不如现在就给定妥当了。

不过……佟少琪手指敲了敲桌子,若是要走这步棋,还需要确定一件事才行。

“小李,去叫车,我要到赵家去凑凑热闹。”

“是。”

小李忙答应下来,叫来了家里的司机,佟少琪在路上买了些蛋糕,直奔赵家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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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玉华正帮着家里看铺子,而佟平川心里虽然想着整日在赵家扎根,却还是被章玉英一早拽走处理章氏纺织的各种杂事,老季接手之后公司的名字都没有改变,自然真正的主人也没有任何变化,只是做个样子给唐映瑶看看罢了。

所以当佟少琪一路到了赵家的药铺,并没有见到自家大哥,倒是突然看到了一个似曾相识的面孔从门口跟自己擦肩而过。她停下脚步,回过头看了一眼,那个穿着白­色­旗袍的女子早已经上了车,只留下一个背影。

“少琪,你做什么呢,赶快进来。”

赵玉华看着佟少琪呆呆站在药铺大门口,忙笑着走出帐台把人拉了进屋,跟伙计打声招呼,径自撩起帘子从小门出了药铺,通过小小的回廊,便是赵家居住的院子。

“我就说你怎么这么长时间都不到我这里来,原来是是给自己准备嫁妆呢。若是我能帮着上的地方一定不要客气,怎么说我女红方面也比你懂得多些。”

笑着给佟少琪斟茶倒水收拾点心水果,赵玉华还一边那她打趣,让佟少琪不小心脸淡淡的红了一下,想起一时兴起给杜如勤缝补扣子结果愣是把人家袖口缝到一起去了,她决定以后还是不要逞强的好,于是开始转移话题:

“玉华,我今天来可不是有事相求,而是来探探你的底细来了。”

“什么,我的底细你不是知道的清清楚楚么,还有什么需要探的?”

赵玉华玩笑似的回道,没想到佟少琪倒是慢慢严肃起来:

“玉华,你应该知道我哥哥对你的心意,而现在你跟陈家少爷那场闹剧也过了很长时间,我妈很担心哥哥的婚事,我想着你们之间的事情应该有个结果了。所以,我来问你一句,你们两个的婚事到底能不能成?”

“少琪,说句真心话,哪个女子不想着风光幸福的出嫁,可是我不行。我已经没了这个资格,如果真的嫁给你哥哥就是害了他,让你们家成为上海滩的笑柄,我不能因为自己而毁掉你哥哥的前途。其实这几天我也正想着这事,你回去劝劝你哥,若是,若是可能的话以后就不要再来了,让人看到我是再没有任何害怕的,只是他的名声要紧。我,我打算守着赵家的药铺过一辈子,以后若是有缘就收养个孩子养老送终,再也没有其他奢望了。”

赵玉华脸上微微一红,随即敛下眼睑,轻声回道,她本来已经心如死灰了,却不小心让佟平川撩起那么一点火焰,若是佟少琪不来挑明,恐怕还能让这点温暖慢慢的延续下去,只是她不能为了这些而自私的毁掉那个人的生活。

佟少琪摇了摇头,没想到赵玉华原来还没有真的从陈家骗婚的­阴­影中走出来,不过这个时代的女子能做到她这个地步,也算是不差。

“玉华,我们不能为别人的嘴活着,自己的幸福掌握在自己手里,如果你不去争取任何人都没有办法。我知道你的意思了,今天回去我就跟我妈说让她找媒人上门提亲,如果你不答应的话我可是要想办法挤兑赵家药铺的生意的,或许就在你们家对面开再开上一家药铺呢。我说到做到,美人,你就乖乖的等着嫁到我们家里来吧。”

说着,佟少琪对赵玉华挑挑眉毛,作出一副纨绔子弟调戏良家­妇­女的下流样子来,顺手从桌子上摸到一根香蕉当做扇子轻轻挑了挑赵玉华的下巴:

“美人,你是逃不出我的手掌心滴,呵呵呵。”

“少琪,你真是,哎,算了,只要你妈同意我就嫁。”

赵玉华忙躲到一旁,避开佟少琪不正经的调戏,心里有些感动,却还是有些苦涩,没有一个母亲能够容忍自己的儿子娶她这样的女人,便是佟少琪能够向她妈提起,恐怕也是没有任何结果的,这样她也就能死心了吧。

“好,就应该这么痛快才对,我这就回家跟我妈说清楚,这几天找人来提亲,这事就这么定了。”

佟少琪看着赵玉华害羞了,也一拍桌子挥了挥手,作出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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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玉英其实并没有佟少琪想象中那么固执,或许是看着儿子痴情的样子有些感触,再加上对赵玉华也算是知根知底,平日里冷眼看着是个温柔专一的女子,听着佟少琪把今天探底的事情说了一遍,也就顺水推舟同意了她的提议。

“我知道了,不就是招认提亲么,等明天我就去准备,过几日找个好日子就让人去还不成么。你们这对兄妹没有一个给我省心的,都是招惹麻烦的行家里手。”

“那是,也不问问咱是谁家的孩子,对了妈,这件事完了还有一个需要向您老人家汇报,就是那个宅子已经找到买主了,等过些日子人家拿了钱就能签合同办手续了。”

佟少琪一边跟章玉英捶背一边撒着娇,这位老佛爷是吃软不吃硬,得顺着毛讨好才能办成事,何况自己又瞒着她做了这么多见不得人的勾当,若是让她知道了恐怕没有自己的好日子,虽然自己做这些也是为了章家好。

章玉英还是一脸平静,不过嘴里吩咐一句:

“签合同的时候留神,查查是不是唐映瑶在后面搞鬼,那个宅子我就是不卖也不能落到她手里去,反正家里暂时也不缺钱花。”

“知道了,我办事您放心,何况唐家据说欠了赌场许多的赌债,就要搬到乡下去了,似乎以后再也不会到上海来呢。”

佟少琪笑眯眯的给章玉英透出消息,果然章玉英脸上浮现出淡淡的惊喜:

“真的?”

“真的,我让杜如勤给我打听的,他的消息灵通着呢,这几天人家都忙着收拾东西准备跑路了。对了,还有那个齐飞跟唐可凡已经好上了,现在还住在唐家,好像要跟着唐家一同住到乡下去,方律师也带着妻子会老家做生意去了,我们的麻烦就全部都解决了。”

“你,不会骗我的吧?”

章玉英不相信这么多年困恼自己的麻烦竟然同时都解决了,脑子似乎有些转不过来。佟少琪微微一笑,竖着中指发誓:

“当然不是,如果我骗你就让我明天起十个,不,十五个痘痘,还是在脸上起。好了,我已经替你越好董叔叔在西餐厅吃午饭,亲爱的母亲大人,赶紧去庆祝一下吧。”

当然,她自己也可以赶紧着去敲诈勒索一下亲爱的大哥,信息就是金钱啊。

正文 第六十八回

梦轩阁女生网 更新时间:2011-6-2 0:05:49 本章字数:5105

第六十八回

压着沉香的一个见到来人赶紧上去哈腰:“阿部先生,我们在这水里头逮了个女人,形迹可疑,正要问清楚,这女人辣着呢,伤了我们的人!”

阿部看了眼嗷嗷叫的家伙,嗤笑:“没用的蠢材,连个女人都制不了,给我们武道流丢脸,冈田,给他个痛快!”

“嗨!”一声,刀光乍起,那嗷叫的家伙立刻身首分离。

阿部看也不看,却盯住了沉香,眼神如蛇,狠狠看了几眼:“杀了!”他突然道。

眼见要手起刀落,只见江涛宁一伸手,咯一声用握着的扇柄架住了那长刀,抵在了沉香面门前:“慢!”

阿部眯了眯小眼:“先生何意?”

“据在下所知,阿部君你们的流派嗜刀如命,区区一个小丫头,值不当冈田君用他的好刀!”

阿部君冷冷道:“那直接丢下去喂鱼吧!”

江涛宁微微一笑,凑近阿部耳语:“阿部君,其实在下也是为大家兄弟考虑,你看这丫头身上的衣衫,乃是上贡的品质,一定是附近什么大户人家的,若是能借着敲一笔,多少补充些咱们最近的花销,之后要杀要剐,还不是阁下一句话的事?”

哦?阿部小眼珠子转了转,点头:“哟西,还是映波君说的有道理,那该如何处置她呢?”

“若是阁下信得过,把她交给在下,回头得了好处,再还给阿部君享用如何?”

阿部想了想点头:“那好,大先生看着办吧!”说着指着沉香身后:“把人交给大先生,大晚上都滚回舱里头去!”

他这么一喝,几个打扮一样的东洋海寇应声离开,而穿着和大宣一样的,则看着江涛宁,后者也摆摆头,大家一哄而散。

江涛宁这才吩咐身后:“把尸体扔下水,甲板冲洗­干­净!”

手下应了,他又看了看沉香:“把人带过来!”

沉香被人架着在船舱里头转了个楼梯,上到高层,进了个房间。

“小丫头,我们可真是有缘!”沉香被扔在地上,等其他人走出去,江涛宁突然打破沉静开口。

沉香抬起头,正好对上他风淡云轻般得神情,一如以往几次看到的,依然有几分莫测。

他侧着头,那深邃的脸被晃动的­阴­影割成几块立体结构,若隐若现。

沉香松了松手脚,摸摸自己的腿肚子,眼中露出一点惊惧的表情,朝对方伏□子,唤道:“沉香见过先生!”

江涛宁上下打量了一番沉香,露出一抹微笑,好整以暇的走向房间正中的方案前坐下来,眼神却没有离开过沉香,笑着问道:“你胆子倒是很大,知道这是哪里么?”

沉香在江涛宁面前跪着,脸上流露出一抹伤感,道:“还先生请帮帮我!”

江涛宁眉毛一挑:“嗯?你起来说话,倒是让我听听,你这胆大包天的丫头有什么要我帮忙的?”

沉香还没开口,他又道:“坐!”

这声音不大,却充满了命令感和威慑力,沉香没再多言,利索的站起身,朝着他指着的方案前得小杌子坐下来,面朝着江涛宁下首。

江涛宁将案头上一碟果子糕推向沉香:“饿不?要不要吃点?”

沉香看看面前的糕点,倒也不客气,接过来便是狼吞虎咽。

看她一副饿狠的样子,江涛宁眼中却掠过一丝黯淡来,伸手拿起搁置着的茶水递上去:“慢些喝,没有人会和你抢,喝点水润一润,别噎着!”

沉香哦了声,看着江涛宁,那眼中有一抹似是而非的怅然,盯着自己,却又非真看着自己。

她道:“多谢先生!”

江涛宁似乎从一种沉思中醒过神来,看沉香喝了水,吞吃完糕点,这才一边用指头敲击着案头一边慢悠悠问:“可想好了怎么说话么?”

沉香低下头,将身子拢成一副谨小慎微的样子,言语轻声道:“我也是没法子,本是趁着圣驾没人看着我逃出来的,没想到赶上这场大雨,水路滑,从半山腰落到水里头,算是命大被树枝挂住了,醒过来就看到先生的船经过,我本来就是想借着这个船到下一个随便哪处码头停靠时再溜下去,只要不被再抓回苏家就好。哪成想,动静大了被人发现,只求先生不要杀我,我只是想要回家。”

这番话,总共回答了三个方面,一,她是被人看着时逃出来的。二,为何出现在这里。三,为何上船。

这世上最高明的谎言是半真半假的话,江涛宁是知道自己在苏家的事的,她被凌风铎救走也是他眼皮底下的事,只是刚才谈话中她听到这个人并没有掌握凌风铎入京后的行踪,她的话,大半他无从查起。

她现在要赌的是,这个人对她的好奇心,可以让她在这艘船上得以保全。

从刚才的行为看,这不是江涛宁第一次对她手下留情了,无论这是出于什么原因,对她,都是生机。

这是一场豪赌,在她没有足够资本的情况下,阻止凌风铎被发现,势必暴露自己,而要在这群如狼似虎的人里头活下去,唯一的资本,就是这个人对她的好奇。

更何况,还有她听到的那一段对话,洼村,是槐洼村么?

江涛宁看着沉香,想了想,道:“凌风铎关着你?他可是连命都顾不上要救你,为何却会这么对你?”

沉香道:“凌世子只是要我去苏家为他偷图纸,他用我娘的命威胁我,我骗他说图纸拿到手了,恐怕也是因为这个,他才多方维护着我的小命,入了京城世子爷看着甚紧,我一直靠伤重为借口拖延,可是我知道,这事情拖得过一时拖不过一世,我想赶在他发现前溜回家带我娘远走,所以只好借着这回圣驾出行在半路逃跑的,没想到天公不作美,那片山路太滑。”

江涛宁看着沉香侃侃而言,笑了笑:“你这丫头论聪明倒是有几分,可是又有些鲁莽,你那腿跑得过凌风铎?你确定能带你娘逃走?这天下,他怕是哪都管得到!”

沉香眼神一闪一闪看向江涛宁:“总要试一试的好,我可不想卷入那些个富贵人家你争我夺的事情里去,不过总算天无绝人之路,还好碰到先生,您,您帮我一把吧。”

江涛宁不由笑道:“你怎知我会帮你,小丫头,胆子不小,知道我是谁么?”

沉香撇撇嘴:“我只知道先生敢和官府作对定然不怕那个凌世子,我也曾经帮过先生一个忙,您看在这个份上帮我一回想来也不为过,我所求不多,只要带我回蒙州就好!”

江涛宁没做声,只是看着沉香略作沉吟,沉香巴巴看着他,露出几许忐忑的样子。

江涛宁看着沉香这副样子,眼神闪了闪,道:“你这胆大包天的­性­子和几分小聪明倒是有趣,凌风铎也是因为这个才对你刮目相看的吧,我看他颇为赏识你,你若帮他好好办事,未尝不是好事,起码,锦衣玉食不在话下,你这身衣服,怕是价格不菲吧!”

沉香嘟了下嘴,淡淡道:“先生这话说错了,沉香只想过平淡日子,粗茶淡饭过的舒心,那锦衣玉食的人家,日子过的可未必好!”

江涛宁闻言呵呵笑道:“你小小年岁,难得几分通透,只可惜世人却少有这份见底,想来是你母亲教导的?”

沉香默然,自己的身世江涛宁知道也无可厚非,不如默认。

江涛宁又沉默了会,道:“你若是要我帮你,倒也不是难事,这船走得正是这条路线!”看沉香一脸欣喜望过来,他不由瞥了下­唇­角:“不过天下没有吃白食的好事,你要我帮你,自然也是要付出些代价的!”

沉香一脸无奈:“先生,我如今如同丧家犬一样,能帮你什么忙?”

“倒也没什么大难,你在凌风铎那儿见过什么遇到过什么事,说出来我听听,权当是解闷也是好的。”

“先生的意思,沉香明白,不过不瞒先生,京城里头沉香一直都没被允许踏出过住着的屋子一步过,这么些日子,也就见过凌世子几面,和他说话不容易,自然,也没多少了解他,实在不知道,您要知道些什么!”

沉香仰着头看着江涛宁,不避不闪,样子诚恳,江涛宁想了想道:“你慢慢想,有了可以说,不急!”

沉香暗暗松口气,这话自然便是同意她留下了。

江涛宁这时候又道:“看你一身狼狈,我这有几件换洗衣衫,你先将就着穿一阵吧!”

说着他站起身来,从一侧屋角的一个大红木衣橱中取出一件白­色­的衣衫来递过来:“后头有热水,去洗洗换上!”

沉香看了眼那衣衫,薄素茧丝的,虽然不是昂贵的衣衫,却也寻常人家难得,分明还是一件女衫,不由看了眼江涛宁。

却见他温和一笑:“此乃舍妹的衣衫,多年没人穿过,你试试看合不合身?”

沉香接过来乖乖转过一个小屏风,隔断间里真有一个木桶,热水刚刚好,她也不再客气,直接进了里头哗啦洗­干­净,换上衣衫。

等沉香从后头再出来,伏案正在研究着什么的江涛宁听到动静抬头,眼神不由波光一闪,有一丝惊艳,也有几许怅然。

沉香拉了拉身上这简单的素白­色­皱纱长衫,纤细的条纹将她玲珑的身材不着痕迹的微微显露,披散着一头乌黑的长发,犹如刚出水面的海妖。

“果然女大十八变,小丫头,几日不见,你出落的可比以往漂亮了许多!”江涛宁赞叹了一声。

“你这几日就待在我这屋里头,可别出去乱跑,外头可都是些恶人,跑出去了,我可就未必保得住你了!”江涛宁收回有些走神的眼神,突然正­色­道。

沉香低眉垂首,乖乖应了一声。

江涛宁走近她身侧,伸手掸了掸她这身衣裙:“这衣衫本想留着给舍妹当成|人礼的,可惜她没什么福气穿,难得倒正好合身,也是有缘。”

他又回身坐回座椅,招招手:“你过来!”

沉香乖乖走过去,但见江涛宁拿起案几上放着的一个瓷瓶,打开来:“看你一身伤,用这药抹些包扎一下,女孩子家身上有伤会嫁不出去的!”

说着拉起沉香的手臂,递过去,松垮的袖口往下一滑,露出她腕上的伤口,她上来前取下了凌风铎给扎着的带子,那里头有两道奇怪的伤痕。

江涛宁看了几眼,咦了一声:“三生蛊?小丫头,谁给你下了这歹毒的玩意?”

不待沉香回答,他又反手搭上沉香的寸脉,凝神一会,面上露出几许沉思:“解了?谁给你解得?”

沉香问道:“三生蛊是什么?”

江涛宁沉吟了下,道:“三生蛊乃是一种极其歹毒的蛊毒,寻常分母蛊和子蛊之分,母蛊只有通过怀孕的母亲进入胎儿,而子蛊,通常也就是下在一般人身上的,这毒痛起来有种三生三世缠绵不尽的意思,虽然夸张,倒是说明这毒中了痛苦万分,子蛊通常半死不活拖过几年,活活痛死活着忍受不了自尽者大有人在,那母蛊么,可就更歹毒,通常中了这个活着长大的不多,因为这痛苦很少有孩子能忍受十几年的,若想缓解,还得是至亲拿命换,世上虽然疼爱孩子的父母多,可愿意牺牲自己命得,未必有几个。”

沉香又问:“那这毒没解的么?”

江涛宁半晌笑了下:“子蛊么,你怎么解开的不知道么?至于那母蛊,”他顿了顿,看着沉香的脸:“三生蛊蚀骨磨心,若要压制,非用天下百种烈药配伍成汤,经年服用才好。而要解开,呵呵……”

正文 第六十九回

梦轩阁女生网 更新时间:2011-6-2 0:05:50 本章字数:4602

第六十九回

“子蛊之毒,母蛊解之,母蛊之毒,天下难解。”

沉香一大早有些发呆的看着狭窄的船舱一侧的玄窗,外头一片湛蓝的天空下,是浩瀚无垠的海面。

这几日沉香老老实实待在江涛宁的屋子里,这个江涛宁倒是个知书达礼的人,对她也很客气,每回说话也都是笑脸相迎,若不是以往几次交锋,有时候几乎给人错觉,这个人不像是外头杀人如麻的海寇,倒是有几分儒生的味道。

他让沉香睡自己的床,也把自己屋里的热水先让她用着,自己随意歪在舱房外间的榻上,大多数时候白日甚至也不在舱房待着。

船就这么行了两日,很快出了通翰渠水道,进入了入海口,沿海南下。

这日大早,醒过来便感觉到船行的不同,海浪的涌动使得船身比在江面上要颠簸一些,日头从玄窗外­射­进来,海鸟的鸣叫格外响亮。

阳光透­射­在海面泛着粼粼的光,一望无垠的四周看不到任何阻拦。

近处两道被船身划开的白浪翻涌着浪花,如同一条疾行的大鱼,紧随大船身后。

她愣愣看着外头,脑子里却不时翻涌着前几日听过的话。

三生蛊从来都是娘胎带来的,凌风铎那样一个人,却不想,也曾经是他人手下摆布的棋子?

什么人会对一个未出世的孩子下这样的狠手?

三生蛊蚀骨磨心,若要压制,非用天下百种烈药配伍成汤,经年服用才好。

难怪她闻到他身上有股子很淡的药味,若非用浓香遮掩,怕是更重。

也许这就是他到哪里都燃着浓烈的香薰的原因。

无怪乎这人的身体总是带着一股子­阴­冷,大热天还要燃烧炭盆。

大­阴­大毒的药本身就是一股子毒,压制毒蛊的同时也涣散血气。

诚如江涛宁所言,这种以毒攻毒方式活下来的人,可是比死还要痛苦,很难明白,是什么意志令人有活下去的希望。

生命的延续总是因为对某些信念的执着,也许这便也是他­性­格中如此狠辣的原因。

若无狠辣,如何与生命对抗?

她突然有些拿捏不准,凌风铎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起了?”一个清朗浑沉的声音打断了沉香的沉思。

沉香应声回头看了看江涛宁,还有这位,她也同样拿不准。

江涛宁和凌风铎是一个层面上的敌手,同样狠辣,同样睿智,也同样不可捉摸。

和这样的人周旋,尽管令人血脉膨胀般得激动,也有几分疲累的心力交瘁。

她也不清楚这位,又到底打算如何。

她拥有的资料太少,颇有些被动。

只是,骨子里不屈不挠的那点本能令她拥有比心更强悍的意志,虽然趋于弱势,可是她会奋斗到底。

“先生早!”她冲着对方微微一笑。

旭日的光辉­射­进来一道锦带般得华彩,透­射­在沉香头顶几寸处,这个小姑娘脸­色­略白,有几分瘦弱,只是那灿烂的笑容和几分灵动的黑眼珠放­射­出来的美丽,令人几分炫目。

江涛宁略愣了愣,饶是他多年历练成的不动声­色­的冷硬,都无法抵挡这种突然而来的美丽。

不经意的美,是最自然也最具杀伤力的。

他温文一笑:“看来你休息的很好,来,本想让你看看海上日出,不过怕你身子骨吃不消,既然醒了,就来看看海上的太阳吧,虽然没日出惊艳,倒有几分陆地上看不到的美呢!”

沉香老实的跟着江涛宁走出门,推开舱门的刹那,她被晃了下眼,一股子刺目的绚丽融合着海风呼啦啦直扑面门。

潮湿而清新的海味,突然冲进了鼻腔。

令她一阵怔忪。

“来,披上披风,虽然快入夏了,海风还是大了些,小心受凉!”江涛宁依然温和的声音传过来,顺便将一件鲨鱼皮大氅搭上了沉香的肩头。

沐浴在阳光里的男子,高大,俊逸,颇有几分乘风而去的萧飒和淡雅,虽无华堂贵族的雍容,却自有一份占尽天地独沧然的味道。

这个人有时几分温和,有时几分犀利,有时几分敏锐,有时几分冷酷。

几分真实?几分虚假?

她身边,又有没有真实?

“看吧,海上的世界,比陆地大几许,鲲鹏的故乡,世界的尽头,陆地上那些目光短浅的,有哪个看得到这样的宏大?”江涛宁面对一望无垠的海平面声音变得开阔起来,呼啦啦的海风吹拂他阔大的衣袖,头顶张帆鼓劲的海帆,猎猎作响。

天空是碧蓝碧蓝不见一丝云彩,漆黑的船身下,是汪蓝汪蓝的海,天水同一,几许海鹰,在天水一线处跃然而起,爪下挣扎着一条肥硕的海鱼。

几只洁白的海鸥,舒展翅膀向着天尽头而去。无限的尽头。

她不是没有看过海景,而且她也是喜欢海的,世界最大的海洋她都去过,看过,循着这条路径,你可以走遍整个世界。

无怪乎,航海家们都喜欢在一望无际的水世界上大呼,我是征服世界的王者!

它能激发,你骨子里的激|情。

“很美是不是?”江涛宁看着沉浸在景中默然的女孩子,素白的长裙,素白的衣襟,黑­色­的鲨鱼皮大氅,乌黑的发,海风下如同­精­灵,游弋在海浪中的阳光里。

她眼神中流露出的神采,不经意弯起的­唇­角,动极华然的美,惊心动魄的勾画在蓝天碧浪中。

像这片海,永恒宁静中透着一股子神秘和不测,也许下一秒便会有几分肃杀。

“我的妹妹小时候总是缠着我,希望能够看一看她心目中的大海!”他突然道。

沉香安静的听着,通常这时候,做一个倾听者是个明智的选择。

只是这时候,船身突然发出一声长号。

不远处海平面上露出一片隐约的城墙来,绵延依靠在一片山岭上。

江涛宁脸­色­一整,道:“你先入舱,别出来乱跑!”

说完江涛宁转身便走,沉香看了看他的背影,默默退回了舱门。

刚进舱,就听到外头又是一阵巨响,接着炮声不断的传来,不一会便传来滔天的喊杀声。

一股子血腥味不经意间传了过来。

似有若无的凄厉惨叫夹在在凄切的海鸟哀鸣声,透过海浪,仿佛潮水,一阵一阵的夹击她的耳畔。

血液里头有什么不堪回首的记忆,正在汹涌澎湃。

她摁住自己的手腕,疼痛刺激着神经,让她保持一份清醒的镇定。

外头在进行着一场她曾经很熟悉的屠杀。

谁是那些被屠戮的生命?

她安静的坐了不知道是许久还是短暂的时辰,门又一次打开,高大沉稳的身影慢悠悠走进来,站立在她面前,停滞了一会,道:“你真不像一个小姑娘,令我很佩服,走,带你去看些新鲜玩意。”

她手心冰冷,带着略略的黏腻,被一双厚实又强悍的大手牵住了拉起来,又一次踏出舱门。

浓烈的血腥味再一次冲击了过来。

远处的日头露出一抹血一般的腥红,吐着颤颠颠的无力的火热,费力的挂在不远处。

就在巨大的船头不远处,有一堵绵延在一条海岸线上的城墙,借着一条不高的山,延伸了数里。

只是此刻,城头破败不堪,残缺不全,近处,远处,墙头上,挂着血淋淋的尸体,还有在火光中燃烧的残缺的旗帜。

船已经停靠在一处被尸体铺满的码头上,士兵和海寇的尸体叠加着,然而更多的海寇正纷纷从大船上放下的小艇上跳上码头,一路举着大刀面目扭曲的喊杀着冲入攻破了的城门。

里头的哀嚎正在不断的传过来。

这时候有一个短衣打扮的人朝着江涛宁跑过来,低头哈腰:“大先生,我们已经攻进了府衙,杀光了那些狗官们,您要不要过去看看?”

江涛宁笑了下,对沉香道:“走,我带你去看看府衙长长见识如何?”

沉香看了看江涛宁:“先生,能不能让我就呆在舱里?”

江涛宁看看脸­色­苍白的女孩,镶嵌着的黑眼珠格外醒目,伸手拍了拍她的脑袋:“你别怕,不会让你难过太久,你有大半日没吃东西了吧,这船上伙食可不好,这个小镇子虽然不起眼,却有一道名产,你随我来,府衙里头这些玩意最新鲜,这东西要趁新鲜吃的好。”

说着不由分说拉起沉香的手便往前走。

早有人放下小艇扶着两人上去,又麻利的靠近码头。

江涛宁领着沉香走过尸体,如同踏过平地一般视若无睹,经过那铺满士兵血­肉­的城墙更是一脸坦然。

走进了城门里,入眼的,更是一片人间地狱。

所有的屋舍均是被轰塌了一半,横七竖八着各种姿势的尸体,而这些,已经不是士兵,而是普通的百姓。

男子开膛破腹,女子赤身­祼­体。

死状极惨。

甚至还有在光天化日就扑倒怀里的女人,任由她哀嚎着逞着兽欲的,刚刚满岁的娃娃凄厉哭泣着寻求母亲的怀抱,被人一枪杆子挑在了长刀头上顿时没了声息。

被强的女人发出尖锐嘶哑的呐喊,恨极得发出恶毒的诅咒,却在穿胸而过的刀尖里戛然而止。

江涛宁无视着这一切,只是把沉香拢近了些,将她脑袋揽过来往怀里头一摁,轻描淡写说了句:“别看了,不好看!”

沉香眼前一抹黑,便再无法看到这地狱的凄惨。

可是五官依然充斥着这里一切的无间。

直到进了个院子,就听到有人朝着江涛宁道:“呵呵,大先生说的不错,这批军火用着可很是趁手,这不过一个时辰就拿下了,回头再对付那些硬家伙,怕是也能手到擒来。”

正文 第七十回

梦轩阁女生网 更新时间:2011-6-2 0:05:50 本章字数:4725

第七十回

江涛宁放开桎梏沉香的手臂,对着那个叫阿部的淡淡道:“也多亏阿部君配合,如今占据了这临海城,进可攻,退可守,再要进攻清河南路便不成问题。”

阿部哈哈一笑:“大先生果然是读书人,脑子就是好啊,今日这功劳自然大先生论第一,兄弟们在府衙里头捞出不少好酒,一起喝它个痛快?”

江涛宁歪了下头,道:“在下不擅饮酒,不过对那道龙肝凤­唇­有些兴趣,阿部君没把庖厨给剐了吧!”

阿部呵呵道:“大先生一早说过自然给您留着,就在后头呢!”

江涛宁扯了扯沉香:“走,去后院!”

阿部睨了眼沉香:“唔,原来映波君好这口,嘿嘿,这样的小­嫩­草确是有些别致,不过先生可别忘记正事。”

江涛宁冷淡道:“阿部君信不过在下么?府台后院狗官据说藏着不少可口佳人,阿部君再不去看看怕是要被弟兄们先一步糟践了。”

阿部再次大笑,道:“也是也是,那帮子兔崽子可没大先生懂什么怜香惜玉,白花花的­肉­不­干­死不­干­休,您忙哈,我去看看!”

江涛宁随意朝他拱了拱手,冷眼看着阿部离去,这才又拉住沉香穿过一片血河的庭院,来到一间厅堂。

他的手下押着个人等候在那里,一见他来,推着那两腿打颤的家伙上前,江涛宁依然一副和颜悦­色­道:“大师傅可是远近闻名的大厨?听说你拿手一道龙肝凤­唇­颇有名气,在下慕名而来,还请师傅给做一道尝尝!”

大师傅双股间已见濡湿,说话都不利落:“大,大,大王饶命,小,小的会,会做,这,这就做出,出来吃!”

江涛宁也不在意他说话,只让人押着往后头厨房去,许是早就准备了材料,不一会,已经摆放上来几样小果点,几样糟货,均是海鲜腌制,再有几道素品,最后便是一道­色­香味俱全的大菜。

江涛宁已经由手下打了水,净了手,有模有样的上席面,又招呼沉香:“来,陪我吃顿饭,寻常在外头也没机会吃到这般丰盛的官家菜品,你看这道糟刺鱼,用的可是三年生的扁刺海鱼,用酱醋茶红曲慢慢糟卤了用十二时辰甍制的,多一分骨刺太软,少一分太硬,还有这龙肝凤­唇­那可是连皇帝都不一定每日吃得到的,用东海鲨鱼的肝和外海的海燕­唇­一起用三日功夫烧出来的,汇集了煎,炸,烤,闷百道工序,寻常人家可吃不到呢。”

江涛宁侃侃而谈,若非外头时不时有女人哭天抢地的哀嚎,面对丰盛美食神态安详的此刻,倒真有几分风流饕餮客的味道。

沉香却面对着这一桌美食,有一点反胃。

她也许曾经屠戮,同样也非善类,然而面对这一路看到听到的人间地狱,却感到一种无力的愤怒。

她听过不少沿海城市面对海寇时的悲惨,只是从来没有感同身受过,这一回却让她切切实实感受到了。

而她面前坐着的这位,比起举起屠刀的那些蛮人海寇,更难辞其咎。

这样面对着死亡屠戮,还能风淡云轻的论吃,怎样的冷心冷酷?

她第一次感到海寇的可怕和可憎。

只是此刻,却也无能为力。

“怎么,不想吃么?”江涛宁系了快餐巾,津津有味的品尝起菜肴,一边看看不出声的沉香。

“呵呵,到底还是个孩子,爱憎分明了些!”他细细嚼着口中的鱼,淡淡道:“你若曾经饿过不得不吃树皮草根,你若饿的不得不吃尸体过,也许你会知道,能够不论何时何地都吃上一顿,就是一种莫大的幸福!”

江涛宁慢悠悠的吃着,神态安详而漠然,姿态倒有几分优雅,尽管比不上凌风铎那种世家子的气度,却也一一有条不紊。

“吃一点吧,当初我的妹子可想吃一些,哪怕只是从船上刚打下来的血淋淋的生­肉­,可是不过挨了顿鞭子,差点断了气,你代她尝尝,算是圆了她一场心愿吧。”

“你妹妹在哪?让她自己来此不好么?”

江涛宁持筷的手慢了一步,淡然道:“舍妹去世有些年头了,若活着,倒和你有一般大小,可惜她没你这份福气。”

沉香没有再问,江涛宁也没有再说,俩个人默默无语的吃完这一桌不算很丰盛但是抵得上寻常人家半年吃食的饭食,屋外头也渐渐平息了凄厉的惨叫。

大多数都是江涛宁吃下,沉香只是点了点肚子。

总不能和身体过不去,再难,也要保持生存的体力。

她没有必要和自己过不去,何况她也不是没在这样的情形下吃过东西。

吃完便有人过来收拾了餐具,拎着那大厨子又过来,这回大厨好歹能站立着说话,擦着汗连连朝江涛宁哈腰:“大大王您可还满意?”

江涛宁用白布揩了下嘴角,道:“大师傅果然好手艺!”

大厨看上去四五十岁样子,闻言似乎长出了一口气,道:“大王满意就好,满意就好!”

“十一年前我就很想吃了,很遗憾那时候没能吃到这份手艺,这些年倒是一件大憾事,好在大师傅倒没变,这么些年一直都在这府上待着!”江涛宁眼不抬,慢慢用帕子擦着手,仿佛非常用心的在做着这件事。

大厨小心翼翼的看了眼他,勉强笑道:“小的没什么本事,就只会这一手,承蒙大王看得起,日后若是需要,小的愿意一直都为大王服务,令大王口腹舒坦!”

江涛宁笑了笑:“你这大师傅倒也有趣,话狗屁不通却也挺能说!”

大厨嘿嘿笑了,不敢接话。

江涛宁看了眼他,又道:“大师傅可还记得十一年前在水道码头上那一家子么?”

“啊?”大厨师傅被这莫名其妙得一句话问得摸不着头脑,江涛宁却并不在意,继续道:“码头上有个小姑娘曾经看着家里头捕上来的海鱼想要吃,可是那些却是要去孝敬府台公的物事,孩子小不懂事,哭着要讨回去尝尝,父亲不忍心便偷偷藏了一些,结果就被收货的伙计看到了告诉给了官差,害得这一家老小都被狠狠鞭笞了一顿,大师傅可还记得?”

大厨师傅愣了愣,看着江涛宁仔细打量了半天,脸­色­渐渐发白,噗通一声跪下来嚎道:“大王饶命啊,大王,小的也是替官家做事,不是成心和大王您家过不去啊,大王饶命啊!”

江涛宁慢条斯理的站起来,脚下被那师傅扯着身子晃,神­色­却是漠然。

手伸出去摸上那大师傅的脖子,嘎哒一声,嚎叫便戈然而自。

大厨像头死鱼摊在地上,浑身抽着,眼泪鼻涕尿屎都齐齐流了出来,江涛宁一脚踢开他,漠然道:“种什么因,得什么果,你的罪,慢慢还吧!”

说完挥挥手,便有人上来把这瘫痪了的家伙拖了下去。

临走,大厨的眼咕噜噜乱转,眼神中透着绝望的恐慌。

江涛宁却看也不看,朝沉香淡淡道:“走吧,回去了!”

沉香看了看伸过来的厚实的手,最终还是道:“那个人有错杀了便是,何必再计较?”杀人不过头点地,江涛宁却只是打瘫了他,留着个瘫子要如何,想也不是好事。

江涛宁上来拍拍沉香的肩,­唇­角掠过一抹讥讽:“到底是个女流心善,这人不是什么善类,你大可不必同情他!”

沉香默然,她倒不是同情,仅仅只是有些物伤其类的悲哀。

江涛宁对自己客气非常,可是又有几分真实?

他凭什么要对自己如此客气?

外头已经没什么喊杀声了,除了尸体,还有不少青壮男女被锁链锁着一路赶牲口般往码头赶,每个人脸上都是一副生不如死或则惶惶不安的表情。

“这些男人可以驱使­干­活,女人可以暖床买卖,都是笔财富呢!”江涛宁看沉香盯着这些人看,随口向她解释。

看沉香盯着不说话,他微微笑了下,低头凑近小姑娘耳语:“你在担心什么?可有什么记挂着的人?”

沉香一愣,迎头撞上那双仿佛洞悉人心的黑­色­眼珠,不由往后退了退,江涛宁咧了下嘴:“你上船来可是担心你那个村里头的人?”

他看着沉香,笑笑:“让我想想,好像是叫槐洼村是不是?”

沉香转了转眼珠子,道:“先生能告诉我,他们可好?”

江涛宁面上一滞,慢慢浮起一丝笑意:“小丫头得寸进尺倒是机灵,我挺好奇,到底你那三生蛊是谁下的,又是谁解得。”

沉香:“……”

“你可想起些什么要说的?”

沉香:“……”

江涛宁看着沉香,笑容里多了一丝奇异的神­色­:“有件事忘了告诉你,你如今手无缚­鸡­之力,可是却命悬着那带着母蛊的人,三生蛊是个很神奇的玩意,它还有个有趣的名字叫傀儡丝,解子蛊的人好比是被傀儡丝连着,和子蛊之人血脉相连,如今你受伤,他就会疼,你没命,他也保不住,所以,沉香,即便你不想说,那也不勉强,不过提醒你,乖乖待着,不然可是要一尸两命的!”

沉香静静的听着,海风撩起她洁白的衣衫,那不太华丽的皱绸纱月白长衫有一种月华的美,静静的铺溢开,在江涛宁面前,小小的面盘子上略显得有些苍白,却透着一种沉默的隐忍,这种感觉令人有些叹息,叹息这个女孩子从容优雅的外表下,还有一份令人心动的坚强。

记忆里,有过那样一个生命,同样朝气,同样青春,虽然没有这份坚韧,却总是令他想起她。

那未曾了却的遗憾。

江涛宁看了会,不由伸出手去抚摸了下那张脸:“沉香?你够聪明,也很识时务,若是可以,我会尽力保住你,不过不要聪明反被聪明误,记住,既然你上了这条船,只要乖乖的听话,我不会为难你。明白么?”

沉香瞥了眼摸着自己脸上的手,迎着海风她的眼睛闪闪的反衬海平面上开始西斜的暮阳,浸透出一种华丽的璀璨,只不过略略一瞬,她低下眼帘,乖巧的应了声:“沉香明白!”

她明白此刻她的处境,也隐约明白,江涛宁定时看出什么,对于三生蛊的不了解是她最大的失策,而如今,这会是个极大的制约。

命运总是在不停的轮回,强弱也总是在不断的重复。

此消彼长的较量,从来都是事物必然的规律,从踏上这条船的决定开始,她就做好了准备。

至少她终于旁敲侧击的搞清楚,凌风铎在她身上做的。

那个男人用生命,桎梏了她的自由。

正文 第七十一回

梦轩阁女生网 更新时间:2011-6-2 0:05:51 本章字数:4714

第七十一回

海寇的船以江涛宁所在的这艘船为中心,随行大约在沿途聚集了十几艘大小不等的船只,然后沿着清河南路海岸线,开始一路向南。

自那一晚后,沉香在船舱便再没看到过江涛宁,也没能够再出舱门,虽然江涛宁没刻意安排看守,但是来往频繁的海寇充斥整条船舷,舱道,沉香识时务的没踏出门,面对这么一群禽兽,她懂得这种无声的威胁。

这一路行进又数十日,这一群为数近百的海寇一路烧杀劫掠,正如蝗虫一般,每经过一处沿海村落或城邦,就发动猛烈进攻,这些船只上所带的武器和火药力量之大,前所未闻,所以,他们的烧杀能力,也比以往听说过的要可怕的多。

借由玄窗,沉香每次都可以看到密集的炮火下,那些建筑在海防线上的城墙如同泥沙瓦砾,土崩瓦解。

而这批人也极有组织­性­,开炮消灭城防有生力量后,大批杀红眼的海寇一路披靡,极快的烧杀后又很快退回来,上船离开。

行动力和协调­性­非常严密,使得一路来,沿防的大宣水军似乎从来没能够追的上或则对抗的了的。

大多数这些人也并没有和大的城防部队硬碰硬,挑的都是弱势的,更多的还是那些手无寸铁的小村落,一批批俘虏被压上船,然后总会有小船再压着满载而走,空船而回。

这些船只都是不大的杉木船,极具灵活­性­,可以说,杀伤力极大,也极其狡猾。

沉香所在的这艘船大概是所有船只中的指挥,所以每次都是离得较远,江涛宁没再带沉香上岸,沉香也只能远远看到几次炮袭,以及附近几艘船上海寇的叫嚣。

又过了几日,终于到达了一个四悬空孤的岛,附近是苍茫的大海,只有不远处看得见几处浮出海面的礁石和极小的没有人烟的岛屿。

沉香从略显摇晃的船舱看到那片岛屿,舱门被人打开,许久不见的江涛宁终于又一次出现了。

“小姑娘这些日子可还好么?”江涛宁面上依然那般温和,打量一番沉香,笑问。

沉香默然点点头。

江涛宁似乎心情不错,笑眯眯伸手摸了下沉香头顶:“来,这几日闷到了吧,在下带你四下看看,不过可要跟紧了,丢了可容易保不住小命!”

沉香看了看半开玩笑半认真的江涛宁,对方有礼的伸出一臂做了个请式,她站起身,乖乖跟上。

江涛宁一手握着把折扇,慢悠悠走在她身侧,随手敲着扇柄,一边领着沉香出了舱门,踏上了几日不见的陆地。

不远处很是热闹,可以说沉香第一次看到一个海寇集中的根据地,这个岛屿的码头修筑的很有些工程,沿途停靠了非常多的船只,熙熙攘攘的,乍一看还有些难以想象,这是一个海盗窝。

这些人里头可以一眼看出不是大宣人特­色­的一群东洋海寇,人数上来说,并没有整个这个岛屿上的人多,因为大部分海寇还是大宣本地的一些地痞无赖,只是那些配着刀,扎着扁平头,颇有些秦兵马俑造型的脑袋加上特有的大裤衩木屐,以及一身戾气,看起来真正不是一群好杀嗜血的人。

四周噪杂的很,这是一个没有法纪的地方,三教九流聚集,码头口列着一长溜做买卖的,只是胡乱搭着个草棚子,当垆买酒,有不少胡女,扮相妖魅,当路调笑。下了船的人不少已经被吆喝声给招呼过去,

还有一些磨刀铁器店,有一些胭脂水粉店,形形­色­­色­,却也琳琅满目货­色­不少。

江涛宁领着沉香慢悠悠沿着码头走到一处挂着不少异域味道布匹香料的店口,里头一个长相猥琐的老头一见,探出瓢葫芦一般的光脑袋一笑,露出一口缺了一半的大黄牙:“哎哟,大先生喏,回来啦,这一趟可出去够久的!”

江涛宁朝他点点头,那老头又道:“大先生喏,你看好久不来,我这又到了些西洋货­色­哈,要不要看些去?”

江涛宁不搭理他,却对着沉香道:“你看看有喜欢的没?别看这店不怎么漂亮,里头倒是有些稀罕物件,都是来往西图海的商船上得的!”

老头这才把注意力转向沉香,浑浊的眼珠子里透出一缕诧异:“咦,先生怎么会带个小姑娘来?哟,长得可俊俏了,啧啧,这衣衫,不是您给小香儿准备的么?哎哟,要是她还在,也有这么大了吧。”

江涛宁看了眼那老头,老头瑟缩了下脑袋,笑脸似乎有些绷不住的颤了颤:“大先生莫怪,我老头子嘴臭哈,不过这姑娘还真有些小香儿味道呢,先生哪儿找来的?”

江涛宁冷淡得道:“啰嗦什么,把你的家底拿出来看,少拿这些门面玩意糊弄人!”

老头­干­瘦的面颊笑得直打褶子:“唉,您老来哪里敢糊弄您,有有有,有好东西,您等等!”

说着他一缩脑袋在堆积如山的棚子里翻了翻,掏出个金­色­漆突雕花纹的盒子来,洁白的瓷器面镶嵌着纯金­色­古老的­精­细图纹,捧在那双黄老的手上极其醒目。

打开来是一块鲜红­色­绒布,镶嵌摆放着一个小挂表,鎏金刻面,雕刻着天使羽翼图案。

看上去做工­精­致,绝非凡品。

老头提溜着金­色­怀表上的金链子小心翼翼递给江涛宁:“这可是纯净的,漂亮吧,那些货­色­大多数交给老葫芦销货了,就是这个看着­精­细不舍得出手,就给留着了,也是大先生您面子,不然我可留给我婆娘去了。”

江涛宁拿在手里头看了看,伸到沉香面前:“怎么样,可喜欢?”

沉香眼神闪了闪,江涛宁在旁看着,将那怀表揣进怀,顺手掏出一锭银元宝扔给那老头,“这个我要了!”

那老头喜不自胜的拿起那元宝张口就咬,这时候前头吵嚷了一阵,就看到一群扮相鲜明的东洋海寇典着肚子横七竖八的走过来,对着挡道了的人推搡吆喝着,气势汹汹。

这群人刚从一艘船上下来,一路看过来随手捞了几件店铺里的东西,吃的,也没见给钱,被推搡的人虽然也不是客气人,看着这群恶煞,却也只是忍气吞声让过一边。

眼见着这群人走过来,江涛宁眼神闪了闪,拉着沉香让过一边。

头前一个已经看到他,眯起一双绿豆大小的眼睛,面上浮起一丝笑,招呼:“嗨映波君,今日您也回岛么?”

江涛宁拱拱手:“阿部君!”

那阿部君面上带笑,眼珠子转了下,掠过沉香,可以感觉的到,如同一条蛇,吐着毒信子,丝丝作响的扫过她的脸。

沉香略略底下头,而江涛宁却上前了一步,堪堪挡在沉香面前,对着阿部道:“阿部君看起来收获不小?”

阿部闻言笑了笑,往身后望了眼,随着他的人下船,身后又被赶下来一串被粗大的绳索绑着的人来,一个个衣衫褴褛蹒跚着被像是赶畜生般赶下来,推着往前走。

还有不少人在往船下搬运箱子,沉甸甸的样子。

“哈哈,哟西哟西,这回确实不错,一会大先生也来挑挑看,在下留了不少女人,您看看,可有喜欢的不?尽管挑,还有这些钱财,老规矩也有大先生一份。”

江涛宁淡淡摇了下头:“阿部君辛苦所得,在下不敢觊觎,还是阁下留着吧,只是在下希望,日后行动大家还是齐心协力的好,既然说好了的事,阿部君不该擅自行动。”

阿部闻言面­色­一紧,又打了个哈哈:“大先生说话总是那般严谨,这到手的钱财哪有推出去的道理,既然人家出钱了,强抢烧杀本就是你我的本行,既然白­干­都可以,缘何这回却是不可以呢?”

江涛宁眼珠往后头瞥了下,“阿部君来中原不是一日,有些话应该听过,所谓大丈夫行事,有所为有所不为,天下­阴­阳,自有成规,即便强盗,也得有些行规,若是破了规,怕是对大家都不好。”

阿部冷冷一笑:“映波君就是规矩太多,我们武道流只崇尚武力,没那么多规矩,先生要规矩,和你的人说吧,在下先告辞了!”说着挥了挥手,招呼手下继续走。

身后押解着俘虏的人一声大喝,赶着这群人又往前走,这时候,那队伍里头突然咳嗽一声栽倒个人,前后几个被一扯,也趔趄着差点被拉倒。

身边一个海寇脸­色­一黑,挥舞着刀子骂了声,伸脚就去踢,倒了的人身后扑过来一个胖胖的­妇­人,一下子抱住那个人哭喊:“虎子他爹,你没事吧,你们行行好,给口水喝吧,我男人他病了呀!”

沉香闻听这个声音,不由浑身一震,往一旁移开一步,抬头看去,眼光闪了闪,真是一愣。

竟然是槐洼村罗小虎爹娘罗大虎和小虎婶!

罗大虎一身血淋淋的,有些还结着疤,烈日下面目蓬乱。

再细看,几乎所有被串着在一起的人,都有几分熟悉,不少是槐洼村的村民,每一个人脸上都满布着一种近乎麻木的绝望,都是一副受尽折磨的样子。

罗大虎本是个魁梧的汉子,只是这时候已经被伤痛折磨得只有一口气的样子,趴在地上喘着气,浑身都在颤抖。

小虎婶虽然自己也狼狈不堪,可是­精­神却比罗大虎要好,还能行走,这时候抱住了罗大虎呼天抢地的哀求,一旁的海寇不耐烦的一脚踢开她,又探看了下罗大虎,起身对着阿部道:“阁下,这个人没救了!”

阿部眉一皱,不耐:“八嘎,本来还想着手艺不错留下几个,晦气,扔海里去!”

手下嗨了声,一刀斩开绳索,提溜起罗大虎就往海边走。

小虎婶一见,顿时急了,连爬带滚扑过来,抱住了对方的腿死死不肯放:“大爷,大爷,求求您了,不要,不要哇,他能­干­活的,只要您给口水,他能­干­活,不要杀他,不要啊!”

被拉住了的海寇大恼,一脚踢开去,小虎婶却又再扑过来,就是不肯让他拖罗大虎走,一旁看着的同伴哼了一声,手起刀落,冲着她背后就是一刀,小虎婶的哭喊声戛然而止。

伴随着一声凄厉之极的喊,从人群后头冲出来个人来,大喊着扑向被砍翻在地的小虎婶,悲痛狂嘶:“娘!”

被绳索袢住却扑出来的正是罗小虎,他这么一扑,带着被拴在一起的几个人跌倒一片,后头看守着的海寇大喝一声举着刀就砍过来,一刀下去在罗小虎背后划出一刀深深的血痕。

沉香看着脚下往前一动,手臂传来一阵巨痛,江涛宁的一双手,牢牢扼住她的手臂,神­色­淡然的看着不远处的一幕,口中却低声道:“小丫头,别自找麻烦,你现在,自身难保救不了他的。”

作者有话要说:看来呼吁呼吁还是需要滴,花花洒洒多多鼓励呀!

至于小凌子,再等等哈,再几章就要出来啦,剧透一下下出来就有狗血啦!

正文 第七十二回

梦轩阁女生网 更新时间:2011-6-2 0:05:52 本章字数:5151

第七十二回

沉香挣了挣,丝毫动弹不得,不由抬头,正对上那双犀利深渊般得眼,黑洞洞盯着自己,口吻冷淡:“别担心,他死不了,有用着呢。”

只听罗小虎声嘶力竭的喊着爹娘,小虎婶已经没气了,罗大虎也根本只有出气没有进气,血淋淋一片染在他身前,染了一地,却没人上前半分。

只有那砍了他一刀的海寇朝着他喝道:“给老子滚回去,不然下一刀就是你的脑袋!”

罗小虎猛一抬头,迎着金锐的日头下,赤红着眼的少年失去了往日的温厚,多了多少愤怒和恨。

“你们这些畜生,老子和你拼了!”他怒喝一声,抡起拳头砸过去,就在那一起身间,眼风扫过,突然愣了愣,那提着刀的海寇那容他犹豫,身子一侧,弯过刀柄朝着他脑袋就是恶狠狠一砸:“妈的找死的,不是看你体力好够­干­活,早一刀劈了!”

罗小虎眼一黑,栽倒在地。

就在这个时候,这一群人里头突然发出一阵婴儿啼哭的声音来,接着便是有人一叠声的哄,一旁海寇有人面上露出一抹猥琐的笑意来,在这群人里头一把捞出个襁褓,随口道:“好白­嫩­的­奶­子,给这娃娃做什么,不若给老子喂一些吧,漂亮的女人?”

“你把孩子还给我,还给我!”对方尖叫一声,扑向那个举着婴儿襁褓的家伙。

白­色­的衣裙一闪,趔趄一下,没抢到孩子,却被那海寇结结实实抱进了怀里哈哈大笑起来。

被抱进怀里的女人拼命挣扎,一边伸手去够襁褓:“孩子,我的孩子,把他还给我,还给我!”她尖锐的叫喊着,厮打着对方。

她的力量,对于这些人来说,无意蚍蜉撼树,被对方一下子揪住了胳膊反拧,扯着她的发,一边高举着襁褓往高处一抛,随着尖锐的惊呼又被另一个人接住,这群人哈哈大笑:“还给你?你让爷快乐了爷爷会考虑还给你!不然像你男人一样剖腹挖心给你尝尝如何?”

“畜生,你们这些畜生,不得好死的畜生!”女子发狂起来,嘎哒一声那胳膊硬生生被她自己扭转,脱身而出,曲起另一只手,照着对方的眼珠子恶狠狠抓去。

随着一声惨叫,女子被对方一脚踢出老远,可她全然不理手里血淋淋的,借力朝攥着自己孩子那个人扑过去。

“该死的下贱女人,敢伤老子,把那个孩子给我烹了!”被女人戳伤眼珠的人哇啦哇啦大叫,指着抓住孩子的同伴大吼。

下一秒,那同伴手一空,襁褓被人夺了过去。那群海寇一愣,看着突然冒出来的这个小姑娘,个头不高,却有几分凌厉的气势,面面相觑了下,有个人拿刀一指:“八嘎,哪里来的黄毛丫头,敢槐你老子的好事?”

沉香抱着怀里的婴儿仔细看了看,孩子大概是被抛来抛去弄晕了,哭声微弱,一个劲抽抽。

她小心的抱住孩子,沉甸甸的,几个月不见,那肚子里的生命已经来到了这个世界。

却没想到,是在这样情况下再见。

更没想到,这个孩子一出生面对的,却是如此残忍的世界。

“喂,说你呢,哪里来的臭丫头,还不把这娃娃交给老子?”对方见沉香不理睬,登时恼了,刀尖一递,对上了她的面门。

沉香睨了眼对方,冷淡的道:“汉话没学好,可别乱嚷嚷,老子这称呼,可是人家的爹,我可没八字脚的爹,这娃娃更是没有,你爹倒是可以叫老子,不过你叫老子辈分不对!”

那海寇一口大宣汉话生硬,更是没多少流利,被沉香一堆老子绕晕了几分,双眼珠子一拢翻了翻,一时没明白过来,愣住了。

沉香趁势往后头退了几步,又不动声­色­往那一旁看着的江涛宁靠近了过去。

江涛宁露出几分无奈的笑意,看看自己手上的牙印,微微摇了摇头,却也走上了几步,挡在了沉香的身前。

那个被绕住的海寇好半天没明白意思,不过眼看是个小姑娘,倒也没多少在意,反而道:“哪里来的小姑娘,管你爷爷的好事,唔,身段倒是不错,一会玩够了这个,你也来伺候伺候!”

其他几个海寇跟着哈哈大笑,一脸轻蔑,沉香眯了眯眼睛,撇了下嘴角:“跟你们说了汉话没学好别显摆,我爷爷早八辈祖宗地里头埋着了,你们没事怎么总是喜欢学人做祖宗?不就是几柱香么,至于那么想要争一口么?”

对方先是一愣,总算是听出沉香骂人的意思来,脸­色­一沉,脸部肌­肉­颤动着抖了几下:“你找死?”

一旁江涛宁一伸握着扇子的手,看了眼沉香,却朝对方笑了笑:“各位给在下一个面子,今日各方凯旋而归,理当庆祝一番,不必为了点小事闹别扭,不如大家各自开心不好么?”

沉香被江涛宁不动声­色­挡着,不丁不八的站立着的姿势刚好挡住了她的攻击,回头看过来的眼神透着隐隐的威胁,江涛宁虽然出手帮着化解矛盾,但是也在暗暗威慑着沉香。

“映波君这又是什么意思?”江涛宁话音刚落,后头有人冷森森接口,阿部被一群手下簇拥着气势汹汹走了过来。

个头不高的阿部面相却极其凶悍,身后簇拥的,也是个个神态悍戾,阿部冷冷扫过沉香,江涛宁,绿豆大小的眼睛透着寒光:“映波君,我们可是有协议的,说好不­干­涉彼此,通力合作,怎么,就因为在下没按着先生意思做,江先生这是要反悔么?”

江涛宁打了个哈哈,拢手在袖朝对方一拱:“阿部君这话说的,不过是大家有些个误会,如今正是需要通力合作的时候,在下如何会反悔?”

“那先生这是什么意思?上回您说要用这个丫头给我们寻回些花销,如今不但没见着,怎么还由着她胡来?”

江涛宁无奈一笑,道:“阿部君这还是不信在下么?这么一路来,可没少进账吧,何必盯着个小丫头不放?算是买我一个人情不行么?”

阿部皮笑­肉­不笑道:“这话么,难得大先生看上的,倒也不是不可以,只是怕这丫头辣手,回头不但尝不到,怕还给大家伙带来麻烦,先生还是谨慎些的好!”

江涛宁诺诺称是,却不言语,阿部转了眼珠看向被手下压在脚下犹自挣扎的柳雪儿,冷冷道:“大宣的女人,在我阿部这里,只有两条路,乖乖顺从,可以活命,否则,嘿嘿!”

他眯了眯眼,一伸手,将柳雪儿的一只完好的胳膊吊了起来,任由她无力的挣扎,却挣不脱他的手:“这么白­嫩­­嫩­的身子如果捅上几刀,岂不是可惜?”

沉香身子一紧,又被江涛宁使力一挡,动弹不得,这一动一挡早看在阿部眼中,冷冷一笑:“在我们那儿,女人要是不听话,下场可只有一个!”一边说,一边将手里头的刀尖划过柳雪儿白皙的脸,向下,挑开她脆弱的衣襟,刹那露出半边光­祼­的身体,眼睛却是瞥着一旁的江涛宁。

身边一群海寇随着他的动作皆是一脸猥琐的笑。

江涛宁­干­脆伸手过来将沉香揽进怀,低下头,对着沉香耳语道:“小丫头,我知道你想什么,可是别得寸进尺,过了,你我都不好做。”

他说着看了眼柳雪儿,音量略略提高了几分,刚好够她听得到:“如今你只能选一个,她,还是这个孩子!”

沉香略仰着头,乌黑的眼正对上江涛宁深邃莫测的眼,那大海一般波澜不惊的深沉,带着略微不可见的漩涡。

“孩子!”两个人对峙不出声,却听柳雪儿尖锐的叫声,沉香侧头看去,她蓬乱的脸上露出一抹绝望的神情。

“孩子,我的孩子!”她尖利的喊了一声,然后毅然决然的朝着阿部的手臂狠狠的咬了下去,就听一声惨叫,柳雪儿被狠狠甩了出去:“该死的女人!”

柳雪儿噗一口将口里头咬下来的血­肉­吐出去,仰天一阵狂笑,边笑边挣扎着站起来,不管不顾朝着阿部没头没脑的撞过去,阿部眼一眯,刀尖一递,送进她的胸口。

几乎是同时,江涛宁劈手抢过沉香怀里婴儿,一手已经将沉香牢牢桎梏在怀里头,将她的脑袋压进自己胸口,环拢住她的耳鼻。

鲜血染红了柳雪儿已经被血和泥浆污秽了的白­色­裙裾上,一层层如同开出了绝­色­的,毁灭般的花,大朵大朵的绽放开来,那原本美丽,纤柔,纯美的脸,口,鼻,涌出大口大口的红­色­,战栗着,脆弱的刮过一阵风,慢慢绝倒。

酴醾萎靡的花朵,盈然的眼,流露出极大的绝望和不甘。

“磊,磊哥!”柳雪儿吐了冒血的话语,像是死鱼般抽搐着。

啐,阿部啐了口唾沫,“扫兴!”一抹手臂血淋淋的一块,眼中发狠又踢了脚柳雪儿。

“该死的中原女人!”阿部恶狠狠的斥了一声,挥挥手不耐烦的让手下赶着人去­干­活,又朝着江涛宁二人看了眼,不怀好意森森的道:“先生也要当心,这大宣的女人没我们那儿的女人温顺,可别也被咬下口­肉­来!”

江涛宁抱紧沉香脑袋:“承蒙阿部君关怀。”

“啊对了,今晚上李通不是也该回岛了?说好今晚不醉不归,大先生这回不会再推辞吧?”阿部问道。

江涛宁点头:“自然要去!”

阿部盯了眼沉香,眼里头掠过一抹狼一般的诡诈狠辣,面上呵呵一笑:“那不打搅映波君逍遥了,请!”扬长而去。

江涛宁看着那群人走远,感到手底下不安分的女孩子无声的挣扎,手底下一松,沉香猛然推开了他。

仰起头的眼中,露出一抹赤红,仿若多年前记忆中的一双眼,令他心下一动。

沉香却早一步扑向柳雪儿,在她身边跪下来,有些呆滞的看着柳雪儿还在冒着血的身躯。

柳雪儿失去焦距的眼,茫然的望着天,还在不停的吐着含糊不­精­的话语。

一声声婴儿的哭泣,让她似乎又凝聚了几分清醒,抽着脑袋往沉香这边扭了扭:“宝,宝儿?”

“嫂子!”沉香握住柳雪儿无力抬起的手,血淋淋抹了自己一手,看到柳雪儿露出一抹极淡的微笑来。

“香,沉香,”她维持着最后的清醒,艰难的道:“香,你哥,他们杀了,杀了你哥,报仇,要报仇,孩子,宝宝!”

沉香握住那只手,用极淡,极轻,却字字清晰的语调在她耳边道:“我发誓,我会替你报仇,我会保护好孩子,你放心!”

柳雪儿抖了抖,眼神终于涣散开去,手,渐渐垂下。

哇,婴儿的哭声突然变大,那无辜的,凄切的,仿佛控诉一般的哭泣,夹杂着血腥味,在这片岛屿上空蔓延开来。

轰隆一声,天空,突然冒出一声闷雷,天际压下一片黑压压灰蒙蒙的乌云,将原本碧蓝的天空瞬间陇上一层­阴­翳。

“沉香。”江涛宁走上几步唤了一声,那跪在地上的小姑娘猛然抬起头,乌黑的眼中赤红清晰的显现出来,彷如丛林夜出的猛兽。

嗅及血腥的野兽,亮出她锋利的钢爪,蓄势待发的窥视,心中寻觅多时的猎物。

饶是他这样心机深沉的,也有了一缕心悸。

有什么东西,在这个女孩心中苏醒。

“如果你不希望后悔,可以先杀了我!”沉香冷静的看着江涛宁,尽管俯视,江涛宁却感觉不到那一种居高临下的优势。

她和他,默默对视。

最终,江涛宁突然一笑,将那一股子骤然绷紧的气势突然泄去几分劲力。

“天要下雨了,回屋吧!”他淡淡道,风淡云轻。

作者有话要说:哼哼,不发威当人家是病猫不成?嗷~~

正文 第七十三回

梦轩阁女生网 更新时间:2011-6-2 0:05:53 本章字数:4807

第七十三回

夜,是喧嚣走向安逸的时刻,是万物沉沦的时刻。

但是也是百鬼横行的时刻,尤其在海寇聚集的这个叫鳍鱼的小岛上,夜幕降临时分,淅淅沥沥的雨水夹杂着海风吹拂在岛屿每一寸土地上,却压不灭放歌纵意的豪兴嘶吼,还有那放浪形骸的赤染篝红。

几乎泰半的海寇聚集在岛屿东面的大议事厅和广场之上,为连日来的收获和所向披靡而庆祝,岛屿三大巨头都出席了聚会,整个岛屿都在一种狂欢的气氛中。

绵绵细雨根本无法掩埋那种狂野,拼酒声,高歌声,不属于大宣的嚎歌,还有□狭亵的笑骂声,形成一种乌烟瘴气的热闹,充斥着岛屿,远在岛屿东侧独立的一个屋子里,距离那热闹有几里地,也能够隐隐约约听到那些声音。

屋子漆黑一片,这片角落都是漆黑的,与西面那一处火光冲天的热闹相比,寂静的有些令人心悸。

沉香大马金刀的坐在黑魆魆的屋子靠墙壁一侧的床沿边,四周所有的一切,包括她自己,都隐逸在一种无法言语的寂静里头。

只有一双兽般的眼,在黑暗中,发出湛湛的光芒,显露着主人非同寻常的心思。

夜,对于她来说,是亲切又厌恶的。

夜,是天赋于她这样的人形同血脉一般的挚友,曾经她在这样的时刻,血脉里头便会澎湃着一种激|情,炽烈的,兴奋的,同样也是冷血的暴戾。

这个被雕琢出来的­性­情,随着生命第一次走完,而灰飞烟灭。

她以为,再也不会感受到那种别样的冷血,回味那种感觉,其实她是厌弃的。

那不是一个生命对待其他生命该有的态度。

然而此时此刻,灵魂深处被压制的嗜血,突然冲破桎梏,勃然而不可预期的汹涌起来,血腥的铁锈味,在喉间徘徊,骨血里有一头猛兽,正在横冲直撞,寻求挣脱牢笼的契机。

她头一次觉得,有时候,面对某些生命,这样的感觉,无比令人兴奋。

无论内心如何激越,外表看,她安静的像是一座雕像,在无声的黑夜里没有生命一般端坐在那里,身影小小的,除了那双眼,全然一副弱势的形象。

她身后的青纱帐在黑暗里,像是薄薄的一张网,在她身后安静的张着,和她一起,等待,猎物的陷落。

谁是那个被等候的猎物?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淅淅沥沥绵密雨丝伴随着一股风,呼啸而入,又很快,被砰的一声关在了门外。

“呵呵,小姑娘,怎么那么乖,在等映波君不成?”笑意,夹杂着浓浓的恶意,狰狞曲折的脸,即便不用点灯,依然可以看得清楚。

沉香静静的和黑暗融合在一起,漠然的看着斜襟大氅裹着五短身材却身形粗实的阿部一手搭着刀柄,一面挺着胸膛慢悠悠走过来,听着他肆意张狂的语调。

沉香的安静,令阿部有些意外,然而他张狂惯了的­性­格里,对于男人,也许会多一份警惕,对于女人,由来已久的蔑视。

他又走近了几分,看沉香不动身子,­干­脆探出手去要抚摸沉香的脸蛋:“长得有几分姿­色­,难得映波君都会为你那么多次坏我手下的好事,嘿嘿,想来,是你这小姑娘有几分床上的能耐咯?”

沉香退了退,没让他摸上,阿部不由又探上去几分:“哎哟,小姑娘,跑什么呢?你伺候大先生也是伺候,伺候大爷我也是伺候,若是伺候的舒服了,保你比在大先生那儿得到的实惠多得多!”

一捞,安静的沉香突然往后头一趟,迅速避过了阿部的手,一个缩身,整个人都翻上了床,半躺着身子歪着头,道:“江先生可是说一不二的人物,阁下能比他能耐么?”

语调清冷,却又有几分调侃的轻佻。

阿部意外这不动的小丫头突然的活络,心下痒痒的,不由迈了一步跨上床:“别跑啊,小姑娘,我告诉你,这岛上大半的武士可都是我的人,若不是我,这些大宣的乌合之众怎么可能打得过官兵和朝廷作对?我们可是正规军队的军人,一个,可以敌得过五百人,你乖乖的从了我,我让你明白,什么叫真正的男人吧,哈哈!”

说着又是一扑,就要压过来,却被沉香一抬脚抵住肩膀,嗤嗤冷笑了一声:“床上功夫,阁下需要用刀不成?这,可比江先生差远了!”

阿部哦了一声,“武士的刀,可是比命贵的东西,自然是不能离了身的,不过嘛,也是,老子有比这玩意更厉害的,小丫头一会可别吃不消哦!”说着一松手,将刀连鞘一起扯下来,一甩手扔在一旁,却顺势捞住抵在自己肩上的那只脚,滑溜的令人心颤,“哟西哟西,好香!”

下一秒,沉香脚趾抵着他的喉头一点,横陈的身子突然伸臂一探,捞住了刀柄哗啦一声抽出来,顺势一个大十字划开去,黑夜中闪过一道凌厉而迅疾的光芒。

电光火石的刹那,阿部眯起眼猛然往后一仰脖子,那敦实的身体却无比灵活,身子大开大合,一只手探臂一截,生生截住那横披所向的刀势,右手从右向左划了个大圆,两手一合,紧紧夹住了那把刀。

嘿嘿一笑,他盯着沉香得意洋洋:“小丫头,果然够辣哟,可是这把刀,太锋利,你,不好拿,不是你能玩滴,来,还给我,咱们玩玩别的吧!”

说着一用力,便将刀抽出沉香的手,哗啦啦甩在一旁,又如狼似虎扑过来,一下子摁住了沉香双肩,这一下,再不客气,双手恶狠狠揪住她的衣襟一扯,嗤啦一声便被撕扯开来,露出里面洁白浑玉的一副刚刚发育起来的身体。

那银白温润的身子白的晃眼,令阿部眼一眯,下一秒,手下的小姑娘如同一条滑溜的泥鳅,哧溜一声从他手底下滑出去,只余下空空如也的一件破衣衫。

再回头,那小姑娘已经无声而利落的翻身下床,堪堪落在了地面上。

再起身,背对着身后隐隐透过来的一抹昏暗,在光润的身躯便描临出一条优雅的,致命诱惑的曲线,纤细的,丰润的,曲曲折折间,已然透出一抹不可言明的魅惑来。

阿部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一阵大笑:“有趣有趣,真是有趣,大宣也有这般有趣的女人,怪不得映波君处处维护你,倒是有几分好玩,来来,大爷今晚舍命陪君子,咱们好好玩玩?”

夜中的女孩歪了下脑袋,语气懵懂:“当真,舍命也愿意?”

“自然自然,你们大宣不是有句古话,说什么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么?嘻嘻,这话,在下觉着倒有几分喜欢!”

女孩咯咯轻笑了下,像是一个黑夜里欢快的­精­灵,语气还是那么不­阴­不阳:“先生倒是学了几分我中原的文化,想来,在这里有些年头了?”

阿部得意的一笑:“那倒是,在下仰慕大宣文化,来这里,也有八九年了!”

沉香轻笑了下,道:“阿部先生可知道,江先生是哪里人?我看他像是个书生,缘何倒成了你们的大先生了?我看,你们倒也挺尊重他的?”

“唔,映波君别的不怎么样,倒是学问还是不错的,要不然我也不会让他几分,不过在这里,小丫头,你要明白,姓江的,也只是个书生而已,你们不是有句话叫百无一用是书生么?说到底,还是得靠我们武人才能有这成就!”

阿部看着光­祼­着的女孩,那轻佻随意的语气,随­性­从容的口吻,还有刚才那一招,纯然是个淘气的孩子,又有几分妖气,越发觉着是不可多得的美人,今晚上避过江涛宁耳目溜过来,无非是对他处处维护的这个丫头几分好奇,几分不满,现在,更是几分心痒。

他比他那些手下,多了一份没学全的附庸风雅,倒想着要俘虏这个有些辣手的小美人来,耐下­性­子道:“嘿嘿,你这小丫头有几分眼力,映波君么,听说还是个有功名的,可惜你们大宣不会用人,让人家沦落到这里来,他可是对这一带地形了若指掌,若不是他,我们行事哪里会那么顺利,别说,这人脑子么,是不错的,胆子也够大,你们皇帝老子他也敢惹,不过,小姑娘你要懂啊,男人么,还是要有力量的好,他也就是个光杆司令,手底下都是乌合之众,我可不同,你若跟了我,日后等抢够了了财宝,咱们一起回东洋,有你好日子过!”

沉香道:“哼,我怕过几日先生玩腻了,就像白日那位一般,一刀就捅了。”

阿部哈哈大笑:“呵呵,那样的女人,哪有你这般有趣,咦,小姑娘和那女人很熟?!”

“父母一辈是一个村的,只是她那村子偏得很,倒没想会在这里见到她。”

“嘿嘿,若不是有人出钱,谁他妈去那鸟地方,不过也是意外,没想那地方倒也有几分油水,唔,就是女人少了些,可惜可惜。”

沉香本来动了下脚,闻言却又停顿在原地:“哦,还有人出钱让你们抢不成?可真新鲜。是谁呀?”

“呵呵,小姑娘这就不懂了吧,谁管他妈谁和谁有仇的,哈哈,反正斗吧,老子只管收钱就是。至于是谁,这个么,可不能说,不是你该管的啦。”

沉香目光在黑夜里闪了闪,最终抿了下­唇­,冷冷一笑:“阁下听说过,借刀杀人的话么?”

阿部一皱眉:“嗯?”

“先生这刀,锋利的很,用来杀人,倒是不错,只怕做了卸磨前的驴,时候到了,也就该死了!”

阿部没明白,走近了几步:“小丫头这是打什么哑谜?老子没这耐心了,来,还是我们玩玩吧!”

说着伸手过来拉人,那手臂,有一丝冰凉,人,倒是没挣扎,任由他拉进了几分,近了些,看到一双眼,黑魆魆中发出令人战栗的光来:“太尖的矛,容易扎手,太长的箭,容易折断,去芜存菁,善莫大焉!”

不待阿部反应过来,沉香一只凉冷的手,蛇一般摸上来,只觉得喉头一凉,然后一疼,他下意识捂住了脖子。

张嘴,却一声都发布出来了。

只看得到,黑夜里,浓黑浓黑的液体,像是水泵,带着生命的气息,箭一般激­射­出去,溅向俏生生立在他面前的沉香。

沉香漠然的看着被割断了咽喉气管兀自挣扎,却一声儿都发不出来的阿部,看着他翻着眼珠子死鱼一般栽倒抽搐,俏丽的脸庞如同夜鬼罗刹,极美极静,血,淋漓在她光­祼­洁白的身躯上,令她如同浴血的死神。

她冷冷看了会与死亡挣扎不甘痛苦的阿部,蹲□,打量着他,轻轻的语气,淡淡的道:“有一句话,应该教一教你,中原的土地,绝非你想来就来的,中原的女人,也不是你够资格玩得起的!”

咯,阿部不可置信瞪着沉香,极其艰难的发出一个音节来,然后瞪着眼,不动了。

沉香冷静的看着地上的尸体,夜­色­依然那么的浓郁,不远处还是那般隐约透出恣意的不羁,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不知道安静了多久,突然,那外头的门,又是轻轻的发出一声嘎哒声来,然后慢悠悠的,开出一条细微的缝隙来。

正文 第七十四回

梦轩阁女生网 更新时间:2011-6-2 0:05:54 本章字数:5357

第七十四回

那门被推开不大,安静了一会,又推开几分,这才贼头贼脑探进来一个头来。

那脑袋在黑暗中张望了会,不见什么,这才又将门推开些,­干­脆整个上半身探了进来。

就在这时候,那门被人狠狠一关,顿时将那半截身子生生夹住,还不待他叫,一把寒光闪闪的刀子就架在他脖子上:“不准叫!”

那人立刻噤声,沉香手中握着阿部的那把长刀,将外衣披在了身上,随意打了个结头,一边眼珠不错的看着对方,将刀递进去几分,冷冷道:“想­干­什么?”

那人吃痛低呼一声,忙不迭道:“苏小姐?可是沉香小姐?凌世子,是凌世子爷让我来接应您的,快和小的走吧!”

闻言沉香手中的刀一顿,没再递进,暗中却直愣愣盯着看了会,对方就觉着后脊背凉飕飕的,极不自在的抖了抖。

刀收了回去,后颈被人一揪,沉香将他一把拽了进来,顺道将门踢上了。

那个人趔趄了下,跌进屋子,忙伸手摸摸后颈,一道小口子丝丝的疼,不待他埋怨出声,已经看到了屋内鲜血淋漓的惊悚场面。

凶悍而暴戾的阿部,此刻瞪着绿豆眼直挺挺趴着,动脉标­射­的血,溅得屋子里到处都是,一股子浓郁的血腥味充斥室内,虽然来人也不是没见过血腥场面,只是这乍然看到厉害如阿部这么个样子,却愣是心中打了个突。

不待他反应过来,后头沉香一拍他背脊,“喂,凌世子要你怎么做?”

来人还在发呆,不经意被连拍两下,这才反应了过来,一转身,对上了沉香,手抖了几下,指着地上:“这,这,这是你,你­干­的?”

沉香手中刀晃了晃,细长冷厉的光晃过她的眼,粼粼反着波澜,仿佛不经意的看了眼自己,在那一闪而过的眼神中来人感觉到一种毛骨悚然,也看到了对方半张脸上溅着的血点子。

一瞬间感觉这个不高大的女孩子,如同鬼魅。

激灵灵打了个冷颤,不由暗暗叫苦,这都是啥倒霉差事,怎么那一头有个人鬼莫惹的世子爷,如今,又冒出个煞气逼人的女罗刹了呢?

正自叫苦不迭,沉香突然走近了几步,一双凌厉的眼就近凑过来,吓了对方一跳,却看沉香只是细细打量了一番自己,微微眯起了眼睛。

来人只觉着这眼神更有几分凌风铎的气势,腿肚子有些软,却听沉香突然道:“你可是叫混三?”

来人一愣,唉了一声。

嗤,只见沉香皱了下眉头,若有若无的露出一抹懊恼的神情,然后狠狠瞪了自己一眼。

混三内牛,怎么觉着,这主很不待见自己,不过才刚见面,自己招她惹她了不成。

到底是混在这危险地方有些日子了,总算没忘记自己今晚任务,醒醒神忙道:“小姐啊,您快跟小的走,这会子大家伙都在东面闹腾,我在西头找了船,赶紧随小的离开吧,一会这里会很热闹,怕是就来不及走了!”

沉香俯身从地上捡起长刀的鞘还刀入鞘,却道:“什么热闹,凌风铎要做什么?”

混三又是一愣,这年头,敢直呼世子爷名讳的,怕是只眼前这一位。

好在这位眼力还是有些,知道没他了解的份,只记得,收到世子爷极不容易送来的暗信,要他无论如何今晚必须带沉香离开险地,信里头的言辞极其严苛,可以想得到凌风铎话里头的斩钉截铁,从来说一不二的世子爷这道命令是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他混三做不到,怕是小命休矣。

“请姑娘快随小的走吧,世子爷的军队今晚上要偷袭此岛,一会打起来炮火无情,所以要小的尽快带您离开,此处离开百海里外,便会有人接应您的!”这时候世子爷送来亲笔信,想来这位主可金贵,自然越发恭敬。

沉香瞥了眼混三,对方个头不高,有些驼背,一双倒三角的眼里头眼珠子咕噜噜转的厉害,四肢瘦长,是个机灵活络的家伙。

“你知道江涛宁可还在东面大厅里?”沉香问。

“正是,这会子被那些喝高的缠着走不脱,所以小的才能溜过来!”

沉香想了想,跨上长刀便迈步出了门,混三一时没反应,愣了下,这才赶紧跟了上去。

出了门便是一片院子,这里头可不是大户人家的庭院,全都是寻常百姓般的房屋,大多数都是茅草混泥的,一字儿排开去,沉香所在的是位于西面最里的一间,江涛宁对她的安排还是不错,给了个挺结实的木屋。

“哎哟,我说苏小姐,您这是还要­干­什么?时间不早了,世子爷说过寅时三刻,官军便会开始攻击,这都还有三刻时辰,再不走可来不及哟!”

一开始混三还以为沉香是要跟着自己离开呢,可是却拐到这来,又不敢说话重,想想那血淋淋的怕是自己惹不起,只好­干­着急。

沉香不理睬,指了指一栋与其他几间房子明显要好几分的屋子:“这可是江涛宁的屋子?”

见混三点头,她径直推门进去。

屋里头陈设简单,里外不过三间,找了一通,沉香默然了。

“大小姐哟,您这是要­干­什么?说出来小的说不定能帮得上忙?”混三急的汗出来,再问,口吻已经不太稳重了。

“你可看到过江涛宁身边有没有个小婴儿?”她问,柳雪儿的孩子被江涛宁抱走,今晚上她打定主意要对付阿部,便也没刻意反抗。

但是这时候,要走,也得带那个婴儿一起。

混三一愣,纠结了会,道:“敢问,是什么样的婴儿?”

沉香白痴般眼神看了眼他,道:“有没有?襁褓里头大,不过三四个月光景。”

混三内心再次内牛,却不敢表现出来,小姑娘拖着把长刀,半边脸顺着脖子还有那乌漆漆的血,什么话到嘴边都只好吞下去了。

看沉香显然没有要走的意思,他思虑再三,还是道:“要不,您先一步去西面那个海滩上,接应的船家等在那里,小的去打探一番,这里小的比您熟悉,大半刻钟就可以一个来回,您看呢”

沉香沉吟一下,点头:“这个孩子很重要,请务必找到!”

混三心中阿弥陀佛了声,嘱咐:“船就在海滩那头,您找得到么?”

见沉香应了,忙不迭哧溜一声往另一头跑。

沉香在黑暗中看了眼远处的灯火,这才转过身,一路向西行去。

越往西,便越是安静,头顶的天空,因为厚重的云层而变得乌压压一片,风卷着细雨,夹杂着一阵阵的海涛声,无法看得清五指外的一切,却更加令其他五官变得敏锐。

沉香安静而沉稳的走着,雨水将她浑身渐渐拢上一抹细雾般得潮湿,然后凝聚成水珠,一点点洗刷去她一身的血迹。

隐约,她还真看得到一艘极小的瓜皮船,被一根绳索钉在沙滩上,因海水潮涌上下左右的翻动着,静悄悄的无人。

当她走近了,那瓜皮船的肚腹中突然跳出个人影来,喘着粗气,一下子扑过来,手里头举着个什么东西,顶住了她的咽喉。

“别动!”熟悉的声音,熟悉的身形,沉香早在几步开外就感觉的到那没有掩盖的气息,慌乱而警惕,敦实却又厚重。

所以她没动,任由对方控制住自己。

对方却有了点犹豫,不确定的问:“可是混三先生?不对,你是谁?”

沉香轻声道:“小虎哥。”

这声音,轻的如同蚊蝇,却像是一颗炸雷,轰一声将罗小虎炸了个趔趄,手下一抖,松了开来。

下一秒,手臂被牢牢抓住,那模糊的脸近了几分,可以看得到那双曾经敦实温厚的眼,略带着一丝血红,口吻激动的颤抖:“沉,沉香?怎么会是你?真的是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沉香面对罗小虎一叠声的问题没有直接回答,只是弯起手臂搭在他的手上,问:“小虎哥,你还好么?”

罗小虎浑身一颤,眼中莹莹闪过几道光泽,却含住了没落下来,沉默着不作声。

沉香又道:“抱歉,我救不了婶子和大叔。”

罗小虎又是一震,摇头:“不是你的错,是那些可恨的海寇,我总有一天,会杀光这些海寇给我爹娘报仇的,我一定会的!”

沉香默然,仇恨的力量,可以让人变得强大无比,其实她无需问他好不好,只要有这个仇恨在,至少,这个少年会坚强活着。

“沉香,你怎么会在这里,白天我看到你还以为眼花了,你不是在京城?是不是,是不是那个人对你不好赶,赶你了?”罗小虎喘了会气,好不容易平复了下心中的激动,又把注意力放在了沉香上。

那一日分明看到沉香锦衣华服,被一个贵公子带着,临走还给了自己一个激灵灵的眼神,那个人的印象太深刻了,如今沉香却出现在这里,海寇手里的女人有什么下场他可是看多了,难道沉香也是如此么,他不由感到更深的愤怒和心疼。

“沉香,你,你没事吧,有没有,有没有被欺负?”他不敢说的太明显,怕伤害到沉香,好半天想了个委婉的词问。

沉香却道:“你怎么会和混三认识的?村里到底怎么回事?”

罗小虎眼中浮起深深的痛,皱着眉道:“我也不知道,我们村里离那些常出事的海岸本来是很远的,从来没遭过海寇,这也不知道怎么会突然就来了这群畜生,十五天前我从京城赶回家,那些人是五天前来的,一来就是一路烧杀,村子里没多少人能抵抗的,也从来没想过会遭海寇,一天就被糟蹋尽了,死的死,烧的烧,可怜浪头他们!”罗小虎哽咽了下,想起当日惨状,几乎说不下去。

以往只是听过海寇所过之处,蝗虫一般灭顶之灾,如今真正经历了,才知道那话的可怕,而如今,爹娘的死更是一个惊天霹雳,让他看到了世界残酷的一面。

恨意,也在日益滋生,恨海寇的灭绝人伦,也恨自己的无能。

“他们杀了很多人,还有你哥,你哥要和他们理论,被剖腹挖心,死得好惨!”罗小虎恨声道:“雪儿嫂子为了孩子不得不委曲求全,可是如今,同样保不住命,这些海寇太可恨,官府,官府为什么任由他们横行,为什么?”

沉香没说话,这不是她能给出的答案,一个横行东南沿海几十年的毒瘤,即便要解决,也不是一日两日能做得到的。

只是受苦的,永远都是百姓,如今,她也是其中一员。

罗小虎又道:“前些日子我还在船上,就有这个叫混三的来和我说,说如果我肯帮忙,他需要我帮他到岛上接应个人,我的船技好,夜船开得稳,只要我能把人安全送出去,有会帮我报仇,我本是不信的,不过,试试也是好的,如果我能跑出去,我要参军,我要杀了这些海寇给爹娘报仇!”

“不过我没想到会是你,沉香,原来是救你啊,这个太好了,你快上船吧,那个混三说必须在寅时前离开,我看时间就是这会儿,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雨势这时候突然大了起来,海涛声一浪高过一浪,罗小虎看了看海潮:“沉香,西南风起来了,不走的话怕是要困在这里了,这个小船可抵不住风暴的!哎呀,那个混三先生怎么还不来,急死人了。”

沉香这时候却突然转过身,望向来处,黑魆魆的一片,天光昏暗,她看着那片黑暗幽幽道:“怕是已经来不及了。”

噗,黑暗中突然亮起一个火把,幽幽然如同鬼火,飘飘忽忽的。

突然而来的火光后,江涛宁施施然走过来,海风卷动他的衣袂,猎猎作响,修长傲岸的身躯,透着一股子苍茫浑然,面上的笑,总是那般从容宁远。

他淡淡笑着,看着沉香。

作者有话要说:没有人猜到,灭哈哈哈!有木有和沉香一样觉得牙根痒痒?(混三内牛:偶特实诚一人木有糟践谁吧,导演?)

诚如某个油菜的亲说的,是个出场贼少的某配角!明白他为啥不被待见不?

正文 第七十五回

梦轩阁女生网 更新时间:2011-6-2 0:05:55 本章字数:5411

第七十五回

“小姑娘,你这是要去哪儿?”江涛宁仿佛叙旧,笑问。

“沉香!”罗小虎一看到江涛宁,脸­色­就变了,他认得此人,此人的狠辣他也见识过,不由暗惊,却看沉香从容挺直的腰杆,莹玉的脸上纹风不动:“自然是要回家,这些日子承蒙先生多有照顾,只是如今思家心切,还请先生通融。”

江涛宁却是一笑:“现如今,你还要回哪里去呢?我以为,你也清楚槐洼村的事了吧。你那个家,已经不在了。”

沉香淡淡道:“只要人在,家总会在,只要有手,家自然不会消失。”

海风,突然猛烈的刮过,扯着火把,将明黄|­色­的光芒压得黯了黯,江涛宁眼神随之恍惚了下,看着眼前几步远的沉香。

清淡的语气,从容的气度,这个女孩子,总是在不经意间,仿佛一株空谷幽兰,无声,高傲,孑然的绽放着。

是什么样的地方,养出这样一个特立独行的女孩呢?

令他有了一种不甘心放手的执着。

不知道是不是也有其他的人,同样有这样的执着,在这个独特的夜晚,多少人在动着心思,多少人在今晚,将会不眠。

他突然将手中提着的人往前一扔。

扑通一声,那人被捆着严严实实的,正是混三。

这家伙抬头看了眼沉香,低下头,像是个蔫了的瘟­鸡­,瘫倒。

“我们这有我们的规矩,最不喜欢看到的,就是­奸­细。”江涛宁看着地上的混三,神­色­变得莫测起来,挥挥手,身后有个人过来抬起混三,给他套上个麻袋,捆扎了个大石头,然后将他拖着,走向海中。

不一会,才回转,手里头已经空了。

罗小虎面­色­发白,沉香没动静,而江涛宁却也神­色­不动,只是又往后一招手。

身后递过来一个襁褓,被江涛宁抱进怀抱,他低头看了眼,又看向沉香:“这个孩子出生不好,没了爹娘,如今,你看,是不是,连唯一的亲人,都要抛下他呢?”

婴儿的哭声,突兀的响起来,划破海涛风浪的呼啸,刺耳而凄凉。

他看了眼沉香,掂了掂手里的婴儿:“你说,这个孩子是不是还有必要活着?”

他成功的看到,女孩面­色­变得苍白。

这时候,岛屿的另一头突然一声天摇地动般得炸响,然后,一阵冲天的火光直达天际。

接着又是接二连三的轰鸣,那一团团裹着红艳艳­色­泽的团云,大朵大朵的盛开在天地间。

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几个东洋海寇打扮的跑过来喘着气道:“大先生,大先生,不好了,李老大放下了码头吊桥,官兵从东面攻过来了。”

江涛宁望了望远处的火光,弯起嘴角:“看来,这地方真是待不下去了呀!”

那几个人里头有人恶狠狠诅咒了声:“定是那李通怕阿部先生会妨碍他投降官兵,便下黑手杀了阿部先生,这个该死的家伙,让我们抓到一定要他碎尸万段!”

江涛宁斜睨了眼沉香,在黑暗中轻轻一笑,那几个凶神恶煞的家伙却没注意到,只是着急:“大先生你可要拿个主意啊,官兵来的猛,东面全都给包围了,这可怎么办?”

江涛宁道:“在下倒是有个办法,只是几位愿意听在下的么?”

那十几个海寇互相看了看,头前几个道:“先生大才,只要能保住命,我们自然愿意听从!”

江涛宁随手拍了拍怀里的婴儿,神­色­安然:“在下在这里与大家都是一条船上的,自然不会袖手旁观,好在么,在下这还留了一手,那些官兵未必知道,只要我们齐心协力,等逃出去,往西去回鱼岛,那儿不是有阿部先生的同僚么,联系上他们之后,还得靠几位多多美言,若是大家能同舟共济再卷土重来,绝不是难事。”

那几个人闻言面上一喜,均道:“愿听先生调遣!”

江涛宁朝身边的人点了下头,那人伸指在口中打了个呼哨,潮水声大了起来,罗小虎听闻动静不由回头看了看,却吓了一跳,不知何时,不远处海面上突然出现了一艘黑­色­的船只,漆黑的夜­色­中漆黑的船,如同幽灵一般悄然出现。

船上放下几条小艇,划过来,江涛宁扬了扬手,罗小虎只觉眼一黑,一头栽倒,被跟在江涛宁身后的人一把接住,捆了个结实,扔进一艘小艇,江涛宁朝着那几十个东洋海寇笑道:“趁着那些官兵还没发现,走吧!”

那群人大喜,也没多想,忙不迭上了艇,向大船划去。

陆地上只剩下二人,江涛宁这才冲着沉香伸出一只手:“一起走吧!”

沉香看着那只手,瞥了眼他怀里蠕动着的婴儿襁褓,仰面对上了那双和海一样深沉悠远的眼:“先生既然早有准备,看在我好歹替先生扫除了障碍份上,不如放了我?

江涛宁神­色­一顿,随即笑道:”小姑娘,你可真是聪明的令我佩服之至啊!”

沉香迎着对方微微冷笑:“彼此彼此,我只是先生的一颗棋子,先生才是真大才!”

阿部的嚣张跋扈,他和江涛宁的不合,林林总总沉香看在眼里,江涛宁看着维护沉香,却并不阻止阿部的残忍,而被激怒的她表现出杀意,江涛宁也并未阻拦。

甚至为她提供了舞台。

在黑暗中等待的时候她在想,谁,将会是那个被送到她面前的祭祀品?

阿部,那个和江涛宁格格不入的家伙。

那个时候她冷静下来,前后想了想,明白自己成了他人借刀杀人的工具。

江涛宁有智谋,却没有足够的说话权,而阿部手下海寇个个以一当百,是一支悍兵。

除去了阿部,剩下这些没脑子的东洋海寇便好控制的多。

只不过,她虽然知道自己是那个被利用来除去障碍的工具,只是她也需要这个利用,阿部他非杀不可,大家彼此利益想通,自然乐得成全。

混三来找她离开,她并没有抱多大希望。

既然江涛宁要利用她除去阿部,未必不会防着她有其他异动。

看来是没猜错。

他一切早有预谋。

她现在想知道的是,这个江涛宁到底要的是什么?

夜­色­中的大海,平静的如同浩瀚的夜空,翻涌的浪,却比夜空更加波澜生动。

因为江涛宁手中握着的两条生命,沉香还是乖乖跟着上了那艘突然冒出来的大船。

船只如同来时一般无声无息的悄然远离了正被官兵围剿着的岛屿,远远在船头看过去,那个曾经被海寇占据着的充满了血腥暴力的岛屿,如今正被一团团映照天际的熊熊烈火慢慢吞噬。

仿佛可以听得到,岛屿上生命的哀嚎和挣扎。

虽然那是一处海寇盘踞的据点,同样的,也有很多被迫俘虏的百姓和无辜,不知道今夜之后,有多少人可以生存下来。

也不知道凌风铎,是不是会在那个岛屿上,或则,在那个接应的地点等待永远不会出现的自己?

没来由的,沉香此刻,突然想到了凌风铎。

纵观她在这个世界遇上的几个心思诡诈的人,他算得上是一个令她殚­精­竭虑对付的。

不过和其他人不同,这个殚­精­极虑的过程有时候回味起来,倒有几分值得咀嚼的地方。

前几日要和一帮杀入不眨眼的家伙周旋而顾不得想,这一刻,也许是因为和他近在咫尺却擦肩而过的错失突然又想起了他的种种。

她已经不是第一次,莫名其妙得回忆起最后一次看到的那个人苍白的脸。

有一个自己必须面对的事实提醒着她,她对他,有不同以往的关注。

“在想什么呢,小沉香?”身后一暖,被人揽住了腰,敦厚宽阔的身躯挡住了几分海潮的寒气,语调一如既往的温厚。

只是看过这个人的手段,沉香清楚的知道,这个温和的外表下,有一颗怎样深不可测的心思和不择手段的诡诈。

其实说穿了,这个人和凌风铎有异曲同工般得相似。

同样的,她也依然可以用同样的法子,让他也对自己从好奇,走向情感的陷阱。

一开始,她也确实是这么做的。

然而不知道哪一刻开始,她停止了这种游戏,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她厌恶这种不经意的勾引。

无法同时对两个人用同样的方法,无法让自己进入角­色­。

放在以往,这是致命的。

可是她就是不愿意,再向另一个男人,使用同样的手段。

这是为什么?她自己也觉得有些迷茫。

江涛宁看着沉香冷淡的表情不由笑了下,低下头凑近沉香,神态安然:“小丫头,你是一只自由的海鸟,我知道你要回哪里去,可是那个金丝编织的牢笼并不适合你,若是你愿意,我可以提供给你更大更好的自由空间,和我一起,考虑看看?”

“海寇杀人如麻,灭绝人­性­,和这样的杂碎在一起,有什么自由?”沉香道。

江涛宁又笑了声:“有胆量,敢这么说话的女人,你是第一个!”

沉香从鼻子里头哼出一声来,偏过头去不理江涛宁,江涛宁嗤嗤一笑,却伸手来捏住了沉香的下巴迫使她正对着自己:“我很欣赏你,像你这般大能有这份灵巧,真是难得,跟着我,我会让你看更广阔的世界,如何?”

沉香挣了挣,无法从桎梏中解脱,眼中溢出一份怒意:“要我和一群杀人如麻的人一起,莫若杀了我!”

啧啧啧江涛宁叹了声,摇头:“小丫头不要这般沉不住气,你这么说话可危险,我可以容忍,万一被那些嗜杀成­性­的家伙听到了,可没你好果子吃!”

沉香冷冷一笑:“先生怕这些杀人不眨眼的海寇?不觉得给大宣人丢脸么?”

江涛宁面­色­一沉,也一声冷笑:“丢脸?大宣何曾当我们是人了?你果然还是太小,只看得到眼前的,可看到过大宣怎么杀自己人的?有几分当人看?”

他顿了顿,目光在沉香面上流连,终究松了下手中劲道,抹去那股子尖锐,浮起了一道蔑然的冷酷:“谁说我怕这些东洋矮子了?不过是群没脑子的武夫,呵呵,小丫头,要不要看看到最后,谁才是这块土地真正的王者?”

沉香第一次,在这个苍茫落拓的人身上感觉到一种霸气,傲然而堂皇。

她略略动了动眼珠子,转向江涛宁,打量这个男人,和凌风铎比起来,他没有他的富贵桀骜,俾睨妖魅,反而有些不羁,却也不失俊美洒脱,若论才华,两人几乎不下伯仲。

只是有一种本质区别在于,凌风铎高贵所以傲然,江涛宁呢,骨子里,有一种藐视世间的恨,是一种恨,才有了这份毁灭一切的俾睨。

是什么,让他如此憎恨这个世界?

江涛宁说完这话,垂眸看着身前的沉香,刚刚远远的看着,有一种比好奇更强烈的感觉,促使他想要去深究,这个看上去如此弱小纤细的身躯,究竟蕴藏着怎样一种力量。

第一次看到一个女子,内心的力量,可以如此强大,柔弱的手,却面对比她强势几倍的敌人,依然可以制胜。

那一场华丽丽的暗杀,令他与其说震惊,不如说叹服,原本不过是一时兴起得姑且,没想到得到的,却是完美的结局。

他开始相信,她有这个魅力,让人愿意牺牲自己,解除三生蛊的诅咒。

“沉香!”他伸出手,拥紧怀里头这小小的身子,用前所未有的口吻在她耳边低低道:“沉香,是不是在生气?好,我和你道歉,阿部的事,我也是突然决定的,你答应陪着我,以后,我再不利用你好不好?”

他感受着怀里头出奇安静的小姑娘,抚摸被海风吹拂起来的柔软的青丝,心中磨砺了十几年的尖锐突然有了一丝柔软,口气越发温和:“要不要听一个故事,嗯?”

正文 第七十六回

梦轩阁女生网 更新时间:2011-6-2 0:05:56 本章字数:4883

第七十六回

初夏的海风,带着一种温润的潮湿,夹杂着极细的雨丝,仿佛柳絮一般,拂在面上,清清凉凉的。

夜空,偶尔有一点亮,不知是星辰还是月的光漏。

漆黑的船,无声的行使在海面上,除了风帆刮动的猎猎声响和木板撞击海水的拍打声外,一切,出奇的安静。

江涛宁找了块甲板边缘的地板上坐下来,拉着沉香环在自己身边,并未在意那丝丝的虾须般得雨丝,只是用宽阔的胸膛遮挡住来自前方的潮气,自己却仰面正对着那极细的雨。

那凉冷的水汽,湿润了面庞,凝结成一点点­精­巧的白点,顺着面颊一滴滴滑下。

记忆中有过一双小小的手,就像这样,轻轻的,抚摸过他的脸庞。

笑意,如同蹁跹的蝶,纯真,而甜美,仿佛就在耳旁:“咯咯,哥哥,哥哥!”

“不瞒你说,我也曾经有过简单,但是快乐的一个家,爹,娘,在我十三岁那年又给添置了一个小妹妹,叫含香,我喜欢叫她香儿,小小的,像糯米团一样可爱,我们一家不富裕,不过靠着父亲出船打渔,母亲替人补鞋袜浆洗衣衫来维持生计,却足够快乐,足够简单。”

江涛宁的父亲一辈子脸朝波涛背朝天,偶尔得了官家的差遣可以出海为达官贵人捕些珍贵的海货,满手的鱼腥,大字不识一个,总觉得,江家这样是没法子出息的,所以将一辈子的希望寄托在从小聪明伶俐的儿子江涛宁身上。

虽然家里头拮据,依然拼了老命供着儿子上学堂。

江涛宁那个时候年轻,朝气,对未来也是充满了憧憬,再加上自己确实有些才华,十二岁那年童生考试中了第,一时间还在当时的渔村里头大大出了一回风头,大家都说老江家祖坟冒青烟,如今这是要出一个状元郎了。

应该说,那时候,江涛宁是幸福的,未来前途似锦,家中和睦,一切在少年眼里,都是清清明明的。

只是这个清明,在他二十岁,小妹七岁那年一切都成了泡影。

他那年离家上京参加会试,本来是信心百倍,所有人包括自己都相信,定能高中,家中父母临行谆谆嘱咐,小妹妹拉着他袖子依依不舍,当时都只是没放在心上的不经意,却不知道,这场景却是最后的幸福回忆。

自命清高的他不知道,所谓考试,不仅仅是需要实力的,同样,也需要拿出金钱,还要和达官周旋,他一个小小渔村来的乡下小伙子,如何知道京城里头的复杂。

应试黜落,这是一个重大的打击,只是那还不是最大的,等他垂头丧气回家,迎接他的,是家中噩耗。

父亲被人举报,私自下海,锒铛入狱。

本来指望着考中的儿子可以说上话,没想到却是落地的消息。

作为家中长子,他自然有责任负担起这个家,为了救父亲,他只能收起自己那点孤高,四处求人,这件事也让他看清了人间冷暖,世态炎凉。

原本因为他可能考中而纷至沓来的亲戚朋友这时刻没一个肯出面帮忙,借口千奇百怪,总之他踏破了脚,磨破了嘴,那一帮所谓的亲人朋友竟然没有一个愿帮忙。

而他收到的唯一解决办法,却是官府幕僚给的县衙老爷的一句话,若要救他爹,就要他的妹妹卖身给县老爷弱智的儿子抵债当童养媳。

他家的小香儿啊,那一年只有七岁,还只是一个根本没长大的孩子,他父母老来得女,他就这么一个小妹妹,一家子都把这个妹妹疼在心里,几乎可以说,这妹妹还是他养大的,这么一个乖巧伶俐的妹子,在京城里见识过的那些千金小姐,他看着都并没比小妹漂亮,如何舍得她受苦?

他不肯,父亲就没机会出来,这件事一拖拖了半年。

没有顶梁柱,家里头几乎要断粮,江涛宁没法子,只好先放下读书,去给一个跑货运的商队走远途赚钱,另外想法子沿路去临省找考试时认识的同学家求助。

不曾想,半路上听到自己家所在县城发生了大事,海寇来袭,一路烧杀劫掠,所过处一片焦土,听到这个消息,他掉头就回,然而还是晚了,当时大宣海军大多没有海战能力,遇到海寇就只会逃命,城防几乎是虚设,县衙老爷不战而逃,丢下所属百姓如同待宰羔羊,那些穷凶极恶的海寇是见人就杀,见东西就抢,见女人就掠,等江涛宁赶回家,已经是狼籍一片,妹妹没了,娘死了。

死前受尽侮辱。

现实并没有容许他更多的悲痛,他要救妹妹,那时候他还有一点点希望,妹妹年少,长得漂亮,海寇也许能留着卖,他跑去县衙,先是想救出自己父亲,当时县衙当官的都跑了,没人看守牢房,被关押了半年之久的父亲自然要出来也没人管着了。

半年的关押让这个老人受尽折磨,听到儿子告诉他的消息又吐了口血,可是为了救女儿,还是和儿子一起硬撑着去找,一路追着前头烧杀的海寇尾巴跑,想打探一下消息,最终,让他们查到,那些海寇不过一二十人,最终到一个海岛上停留下来。

听说有不少被掠来的­妇­孺,还有金银财宝,父子二人去向当地的驻军报告,请求军队出面剿寇救人。

可是当时的沿江把总根本没把这俩个小老百姓放在眼里,直接就把他们轰出了军营,他们去找州府衙门,连门都进不得,他们找遍了所有的当官的,当兵的,得到的答复是一样的,大宣朝当时对海寇的态度就是只要不来,绝不去主动打,打过来,打得过就打,打不过更是直接跑路。

父子两个不甘心,­干­脆自己偷偷潜上海岛,试图救人,结果,要将一群大概十几个的­妇­孺救出来不被发现是不可能的,被海寇发现,一路拼杀,父亲为了掩护儿子死了,江涛宁当时身中数刀,自己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却没想到,他的这份孤勇,引起了这群海寇老大的敬佩。

说起来,这一帮子海寇是东洋小国武士,不少人因为国内效忠的主人被杀而流落天涯,其中也不乏一些有些血­性­的,杀人劫掠只是生存方式,对于敢于面对自己刀锋而不屈服的对手,他们也是敬佩的。

森野见便是这么一个人,他不仅没有杀江涛宁,还收留了他,江涛宁和他,从敌对,到互敬,到赏识,到惺惺相惜,尽管各自理想不同,却成为难得的朋友。

江涛宁没想到,这辈子,自己国家一个朋友没交到,却和一个敌人成了朋友,森野见不仅赏识他,还倾囊相授,将自己一身的家学武道和在中原领悟到的武学融合而成的一套独特学识全都无私的教给了江涛宁。

三年后,当时苏家领兵海防,对海寇开始大规模清剿,很多海寇团伙被剿灭,江涛宁劝森野投降或回国,可是森野见告诉他,自己已经是个流亡的人,和他一起出来的都这辈子回不去自己的家,在中原,他们也没有别的生活方式,就只能选择你死或者我活,投降是武人的屈辱,他是不会选择屈辱的。

因为彼此立场终究不同,江涛宁不得不离开了森野见,后来几年,他没有放弃寻找妹妹,凭着和森野见学会的东洋话,他在海寇团体间流浪,一路打探妹妹下落。

一个很偶然的机会,他还真打听到了妹妹的下落,然而极具讽刺意味的是,他花了这么些年在海寇里寻找妹妹,全然找错了方向。

他在一个钉棚,最下贱的妓院里,找到了被折磨的奄奄一息的妹妹,江含香活着就为了撑住这口气见到家人最后一面,看到哥哥的那一刻,她拼尽最后一口气,告诉哥哥,海寇杀进村的前一日,府衙的人就闯进家中来打断了母亲的腿,把她强行带走,送到县令家中,她死活不从,在海寇来袭那一日匆忙逃难时咬伤了县老爷的儿子,被县令一气之下卖给了人贩子。

然后人贩子在逃难途中将她卖给了路上的妓院。

她还告诉江涛宁,父亲之所以会入大牢,就是因为县老爷设下的圈套,让江家无路可走,甚至江涛宁没能中举,也是县令在京城让人使的袢子。

江含香用最后一口气抓着江涛宁的手流着泪求哥哥,加注在她身上的,父母身上的这些仇,一定要找机会报,否则她在地下也死不瞑目。

那一刻江涛宁看着自己的妹妹,她还只有十二岁,曾经天真无邪的笑脸完全被花柳病和深深的恨扭曲的狰狞可怕,直到死亡,她都在怨毒和不甘的痛苦中哀嚎,他用手,给妹妹刨了一个坟,在这个唯一亲手能够掩埋的亲人坟前发下了毒誓,要让曾经加注在江家的所有一切都一笔笔还回去,要让所有给自家带来灾难和不幸的人付出代价。

江涛宁将自己的过去讲述出来,也许是因为这个故事在他心中埋藏了很多年,带着太深的痛苦,所以讲述的很慢,讲了很久,直到讲述到他在江含香坟前的誓言。

然后他沉默许久,才突然笑了下道:“沉香,你看,我是大宣朝的人,可是我的国家,给过我的,除了磨难和痛苦外,什么也没有,而我们常常放在嘴边唾弃的海寇,却给了我活下去的生存能力。是不是很讽刺?”

沉香一直保持一种沉默,安静的听着,此刻也没开口,而江涛宁却在打开了话匣子后有了一份畅快,这么些年他没有任何人可以说心里的话,这一晚,在这个小女孩面前终于得到了发泄的机会。

“这些年来,我投身海寇之中,倒也小有了些名气,我本是想借着海寇的力量向那些伤害过我的人报仇,这些我都已经做到了,不过这么几年来,我发现,大宣朝真的不过是一只千仓百孔的漂亮瓷器,不堪一击,就像那些当官的,平日只知道鱼­肉­百姓,说什么为官为民,全都是屁话,临到了紧急关头,夹着尾巴先逃的,永远都是这些狗官。”

“这么多年,朝廷只顾着内斗,官僚腐败,边关不固,清河以南,沿海一带,除了出过那么一个苏劲松,再无一人,我们所过之处,只需出一二十人的队伍,竟然可以打到两省内陆,呵呵,这样的国家,空有大国之名,徒具千秋万代。”

“自古以来,成王败寇,皇帝这个位置,能者得而居之,古往今来换了不知多少姓氏,既然他凌氏可以坐的,别人又何尝做不得,现如今只要握有足够的实力,我自然也可以!”

闻听此言,沉香终于动了动身子,扭头看向江涛宁,后者朝她微微一笑,抽手从怀里头解下个葫芦来,小饮了一口:“听说上京皇宫里头佳酿乃琼林玉液,不知道比起我这清酒来,有几分不同?你尝尝,回头找机会我让你对比品评一番如何?”

说着伸手递过去,沉香看看眼前的葫芦,道:“先生不过有几个悍兵,还都是一些乌合之众,你这算是拥有足够实力了?”

江涛宁笑了笑,眼神迷离出一丝醉意豪兴:“有没有足够的力量,沉香你若是陪着看,不久就可以清楚了,我和你说这些,只是想告诉你,有些事,我早就想做,阿部是刺头,我早有除去之心,只不过你的到来让这计划提前而已,不是刻意利用你,休要和我置气,你有足够的聪慧,若你我联手,想来做事定能事半功倍,怎么样,可愿意和我合作?”

沉香冷淡的道:“我不和你合作,你也要拿我做文章吧,若不是我出现,怕是你未必觉着凌风铎有什么计划,更不会这么快杀阿部,他把你逼急了是不是?”

作者有话要说:吼,不好意思,今晚八点档延迟了,单位会餐刚回来,热烘烘送上新鲜一章,另外预告,小凌子将要出来溜达啦,撒花撒花,吼!

正文 第七十七回

梦轩阁女生网 更新时间:2011-6-2 0:05:57 本章字数:4462

第七十七回

江涛宁眼神晃了晃,迷离随即消弭,瀚海一般的眼又恢复深邃难测,弯了下­唇­角:“沉香你真是个明眼人儿,女孩子那么聪明,可会难找婆家的!”

沉香抿了下嘴,神情漠然:“你原来不急着杀阿部,是因为还需要合作,如今你却需要绝对的话语权来面对一支强大的军事力量,所以,阿部必须死,你连这个巢|­茓­都可以放弃,我想你应该有更大的后路,先生是大才,沉香佩服!”

江涛宁呵呵笑了,将身子更舒适的舒展开来靠坐在船头,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雨势有些转大,却减不去他此刻胸中的豪兴:“过奖过奖,小姑娘看事情透彻至极,女中豪杰莫过于此,真是难得,怪不得凌世子不要命也要救你,你若是我的人,我也舍不得你死,不过话说的那么白,你不怕我杀你么?何必呢?我是真欣赏你的才华,跟着我,不比跟着凌风铎差,我可以保证。”

沉香冷冷一笑:“沉香不过区区一个小女子,劳您惦记真是荣幸,我若不答应,怕是也没什么好处,先生莫怪,我这人,只对自己好,其他的,从来没那么多信任,要我合作不是不可以,只是有条件。”

江涛宁哦了声,眼中露出兴味:“什么事呢?说来听听。”

沉香道:“我从来睚眦必报,家人于我,最是在意,不瞒先生,凌世子对我甚好,不过我却不喜,原因无他,只是因为他喜欢拿我家人威胁,故而我未欺骗先生,确实是从世子那儿跑出来的,如今他要我回去,我实是不愿,先生要我合作,我只要求,一,不要拿我侄子来要挟,二,我要知道,槐洼村被你们袭击的真相!”

江涛宁目光一闪盯住沉香:“噢,小家伙么,如今他是贵客,我不会为难一个没牙的娃娃,至于槐洼村,你缘何要问这个?”

沉香道:“先生让我听您和阿部的对话,不就是告诉我,袭击槐洼村不是你的意愿?阿部临死也承认,有人出钱让他去劫掠槐洼村,我要知道,是谁,为何如此!”

江涛宁将酒葫芦往地上一放,看着沉香,后者将身子挪了挪,侧过身来直面对着他,乌亮的眼透着闪闪的敏锐,比夜空繁星还要澄澈。

他轻轻一叹:“你既然坦诚,我也不瞒你,说来惭愧,槐洼村的事,确实不是我的意愿,也想阻拦,不过没拦得住!”说到这,看到沉香不屑的扯了下嘴角,笑道:“我知道,若是一定要拦着,不是办不到,未曾尽力的原因,有阿部的坚持,也是我们和对方交换条件的必须,得人所得,自然要成|人所求。”

沉香冷声道:“到底是谁,需要那一个村子的人命做交易?”

江涛宁看着沉香越发­阴­冷的眼神,里头有一簇汪蓝的火焰,分明是火,却冷如冰凌,曾几何时,这神情,如此熟悉,那眼底的冷火,和他,伴随了多少年月。

“几份火器图纸,说起来这东西,凌世子也很有兴趣,不过他那几日失了踪,让在下得了先机!”江涛宁淡淡道。

他说到这,抬眼看了看沉香,小姑娘眼中已经露出一抹了然。

了然之后眼中又是一变,汪蓝的火苗一点点的变成一种炽烈的火,汹涌燎原一般,昝亮的看过来。

他心中一颤,不由自主移开了眼睛。

心中一叹,平生第一次,面对这样一双眼,有种不敢直视的味道。

他江涛宁纵横江海,即便杀人无数,却从不觉得亏心,不过这一次,竟然有了一丝愧然。

也许,是因为这个女孩,和记忆里的香儿有几分相似,这么多年来,无时无刻没有在梦里被那个噩梦惊醒,美丽纯真的女孩骤然狰狞的脸庞和凄厉的诅咒,那是他一生的梦魇。

沉香与她,其实并无相似,可是不知道为何,总让他想起香儿,也许是因为她的年龄,也许是因为她的那双眼。

香儿活泼热情的眼里,也总是有这么一股子倔强,若非如此,断然活不到他找到她,只是,她没有沉香聪明,也没有足够自保的能力,若当初香儿能像沉香这样见机避趋,是否能活的更久些?

只是命运,有时候足够残忍,香儿如此,沉香也并不见得幸运。

这份不幸里,有他的旁观,若不是他也想看看,这个事情逼不逼的出失去消息的两个人,何尝不是默许了这个条件?

只听沉香突然冷哼了一声,他挪开的视线转回去,就看到小姑娘­唇­角勾起的一抹冰冷的笑。

饶是他这样久经杀戮的,依然被那神情里的一种冷意激了一下。

什么样的女孩子,可以露出这么一种老辣的,森冷的杀意呢?

他不由伸手抓住对面女孩的手臂,道:“你!”话未说完,突然眼光余脉一闪,转头看向不远处,又突然一下子抱紧沉香压进怀中,团起身来咕噜噜往另一侧滚去。

笃笃笃几声,他刚才所在之处便被几枚飞镖钉穿。

江涛宁抱住了沉香滚到一边,这时候甲板上突然热闹起来,有人大喊:“官兵来了!”一阵喊杀声顿时惊天动地,随即下层甲板上噔噔噔全都是人跑动的声音,夹杂着海寇呼喝声。

这时候手中一痛,江涛宁一松手,怀里头沉香像是一只小兽,噌一下子从他怀里头窜出去,一骨碌滚向另一方。

他要去捉,耳边呼啸声至,不由脚在地面一蹬,一下子便从地面长身而起,如同一只巨大的飞鸟,长袖如鼓,一翻身便立在了一处桅杆之上。

不远处嗤的一声响,一枚锐亮的红­色­烟火弹冲天而起,一下子窜上夜空,在淅沥苍茫海面上如同一朵绽放开来的夺目烟花,照亮了方圆几海里的海面。

可以看得到大船四周有数条相对偏小的苍山船,不知道什么时候悄然出现包围了江涛宁的这艘大船。

而下方甲板上,不知何时,已经悄然出现了数名穿着黑衣水靠的人,团团围了过来。

伴随着喊杀声安静的甲板顿时热闹非凡,杀上来的海寇一下子和这些人纠缠在一处,顿时杀成一片。

赤红的烟火弹在雨夜中被拢上一层迷离的雾气,那股子迷离同样撒在江涛宁的脸上,使得他俊朗深沉的脸染上一层淡淡的嫣红。

他低头,看了一会,目光闪动,又抬头极目远方。

夜幕之下,风雨如注,此刻整个海面突然风潮迭起,乌压压的云层在赤红的照明下可以清晰的看见风卷云涌的勃然气象,不远处与海平面衔接的视线尽头,可以感受的到一种吞云吐雾的变幻。

“今年的暴风雨来的可真早!”他默默低语了一句,收回视线准确的投向下方那个小小的背影,很奇怪,自己在这一刻,依然执着而且能够­精­准的找到这个身影。

对着这个身影的执着,是不是有些超出了他的自制范围?

仅仅是因为她像香儿么?

带着些许的迷惑,他握了握空着的手,那手心微凉,还留着一种馨香,就在几秒前还在怀里的那个感觉依然存在,竟然有种舍不得。

“沉香!”下方骤然一声怒喝,将他又游移的神智唤回来,再次准确投注到那个背影上,就看到一幕险象环生的景象。

阿部这支十几人的队伍果然战斗力非常,所到之处,横尸一片,被砍杀几刀都不见倒下,那股子煞气杀退了源源不断爬上来的这些黑衣人,使得原本占据优势的形势有所转折。

这样一来,那小小的身影便被这群悍兵隔绝在官兵之外,而这些官兵似乎也不肯善罢甘休,一批批下去,又一批批杀回来,他们的目标从高处看显然就是沉香。

很快,那些东洋海寇也发现了这一点,朝着沉香砍杀过来,沉香凭借着灵活的身手躲避着,只是空间有限,很难脱身。

这些杀红眼的家伙一边抵抗着官兵,一边分出几个人来试图抓住沉香,不断缩小了包围圈,使得沉香开始捉襟见肘。

他低头看过去的那一刻,就看到沉香堪堪避开一柄朝着面门而来的长刀,就地一滚,不待她起身,另一个刀手极快的腾挪到她另一侧,手起刀落,沉香背脊被一支桅杆抵住,回环余地被阻,眼看就要被砍中。

那一声呼唤急如惊雷,从甲板前方飞升而起一抹黑影,锐光闪电,朝着这个方向劈来。

可惜那利刃离得较远,远救不及。

江涛宁心中一动,不待自己明白过来,身子已经离开风帆,足尖将身体往下一送,魅影一般悄然已到刀客面前,顺手就将手中折扇朝前一递,又将身子错了一错,凌风铎那把呼啸着而来的长刀擦着他的面门和他递出去的扇子刀一前一后扎在了东洋海寇胸膛之上。

那浪客不及开口,眼珠子一突,死瞪着沉香仰面栽去。

沉香一猫腰,借着那家伙要倒不倒间像一条鱼,滑出了几步,再要往前,腰上一麻,双足顿时一软,下一刻,已被一条有力的胳膊牢牢接住,江涛宁温和如风的脸上,吐着一缕轻飘飘的口风就在耳边:“小沉香,别跑!”

一边说,一边已经架起另一只手,篷一声挡住了来人一掌。

那一声沉闷而余音匮耳,两个人噔噔噔倒退了几步。

就在这时,突然狂风夹杂着海的咆哮由远及近奔腾而来,船晃动的更加厉害,一阵剧烈的晃动下,又传来一声轰的碰撞声。

哗啦啦天际暴雨如注,顷刻间这片海域仿佛蛟龙腾海,整个海面都翻滚了起来,天地一片天摇地动般得风卷浪涌,所有的人都有一种随时要被海浪倾覆的感觉。

脚下的甲板,变得湿滑而不稳,天旋地转。

风雨中凌风铎透湿而立,颀长的身形有几许萧瑟骨立,一道霹雳闪过,透影出他绝世风华的脸,带着一种青乌般得惨白,大雨将他犀利的轮廓冲刷得棱角分明,魔魅而凉薄的面目一览无余。

一双凤目斜长入鬓,透着一股子冰寒,挟卷风雨的雷霆,隐约显露出刻意压制的狂恣纵横来。

他直挺挺立在天地雄浑的自然风暴间,浑身透出浓郁的腾腾杀机。

站定身子,江涛宁横扇当胸,目光锐利如刀,却冲着对方微微一笑:“凌世子,久仰久仰!”

正文 第七十八回

梦轩阁女生网 更新时间:2011-6-2 0:05:57 本章字数:4510

第七十八回

风雨如注的海面,呼啸奔腾的骇浪,喊杀一片的甲板,这一切,在江涛宁和凌风铎对峙的这一刻,都仿若朦胧的背景,衬托着二者占尽天地的浑然。

相对于凌风铎巍然肃杀的气势,江涛宁沧然落拓,不怒不喜,面­色­一如既往的淡然,岁月洗净坎坷的冷锐只是在那一双深沉浩淼的眼中,可以感受的到和此刻的天海一线间的疾风骤雨一样的波澜壮阔。

两个人默然对视,同样的目光如电,同样的风雨不倒。

凌风铎冷冷看了会,却将眸子一转,全副的目光笼罩在江涛宁身侧的沉香上,上上下下的细细打量一番,肃杀的气势不经意的收敛许多。

沉香被一只手臂牢牢控扼在身边,全身麻软动弹不得,然而那一双湛黑迥然的眼珠子,在风雨中隔着倒流瀑布一般的雨幕,看着凌风铎。

那一双美丽而充满生命力的眼睛,没有丝毫的改变,一如既往的张扬,倔强,不屈,以及略带俾睨。

依然是他惦念许久的那一只小兽,凌风铎心中一涩,却又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松弛,却听得耳边江涛宁冷冷的声音道:“凌世子远道而来,只是为了看风景么?”

凌风铎眼珠一转,目光重新转为凛冽:“既然阁下知道我是谁,便将沉香放了!今日之战,乃男儿之事,拿一个女子之命要挟算是什么好汉?”

江涛宁呵呵一笑,却将手中扇子架在了沉香脖颈边:“凌世子为除海寇不惜亲身犯险,这份孤勇,可真是令在下佩服,只是这话,不怕天下笑话么?你凌风铎杀的人还少么?何时缺过女子?”

凌风铎盯着江涛宁架在沉香脖子上的刀刃,目中如火,脚步却是一动不敢动:“阁下觉着可还跑得了么?莫若做笔交易如何?”

江涛宁斜眼看了看不远处,正被几个官兵护住了往甲板下爬去的两个身影非常眼熟,混三以及罗小虎,虽然被催促着,后者依然时不时转过头来回望,远远的喊着沉香,只是那声音被大雨和喊杀声压过,听得模模糊糊。

他怀里头还抱着一个小小的行囊,耳目聪慧的他自然听得到,那处传来的低微的婴儿哭泣声。

他看到了,自然被他挟持在怀里头的沉香也看到了。

他可以感受到怀里的女孩子仰起了脸,朝着那个方向勾起一抹笑意。

他手中不由紧了紧,转眸朝向凌风铎,后者不过刹那间,也正朝着那个方向冰冷冷瞥了眼。

他弯了下嘴角,挪了挪扇子,漫不经心道:“这话,倒是该在下问一问阁下才是,您说呢?世子?”

凌风铎闻言一挑眉:“哦,阁下何意?”

江涛宁嗤嗤一笑:“世子如今还有机会和在下做一笔交易,如何?”

他低头看了眼沉香,大雨将那喊杀声都渐渐压低下去,可是他的声音却可以清晰的在彼此间传递:“凌世子,你如今可有些不太妙,在下劝你莫轻易再动肝火,不然三生蛊反噬,不死也是半条命,你若再动一动,在下可以让你试试看,是你杀在下快,还是在下杀这小丫头顺带拖一个阁下上算些。”

凌风铎目光闪了闪,不语。

江涛宁看凌风铎果然没动,撇嘴笑了笑,拖着沉香退到甲板边缘,眼看着一船甲板上差不多快要被杀尽的海寇,江涛宁却是神­色­不变,只是朝着下方看了看,他这一侧,正有一艘小艇悬挂在船沿,是他早就备下的救生艇。

他凑近一直不声不响的沉香耳畔悄声低语:“好姑娘,一会我解开你脚上的麻|­茓­,可要记着,别想反抗,若是你有歪心思,我的刀一定比你快些,不要忘记我告诉过你的,你的命悬着俩个人,若是我一刀下去,你没小命罢了,那位世子爷也被你拖累,可就不妙了,懂么?”

沉香歪了下头,被大雨浇灌得苍白的脸上依然乌黑闪动着一双墨黑的眼珠子,不动也不开口,江涛宁满意的笑了下,点了点沉香膝盖窝,又推了她一把:“你先上去!”

沉香乖乖爬上那艘小艇,顺手扶住了小艇边缘站在一头上。

江涛宁回头看了眼风雨中屹然不动的凌风铎,笑了下:“世子这辈子没这般憋屈过吧!”随即揽过悬挂小艇的缆绳,也一下子跳下了小艇。

就在这一刹那,整条黑­色­大船突然从肚子里发出一声巨大的轰鸣,然后有人惨叫:“快逃啊,船要爆炸了!”

巨大的轰炸力使得那悬挂在甲板外的小艇猛烈晃动了起来,江涛宁歪了歪嘴角,伸手去砍缆绳。

就在这时,小艇发出咯吱的声音随着黑舰向着左面倾斜,巨大的拉力使得一头的缆绳突然自己断裂,沉香就势猛然就向外翻了出去。

这一下可有些大出江涛宁意外,他只担心沉香会反抗,却不曾想到这小姑娘敢不要命的往下跳,那下面是湍急的风浪,栽下去不死也是重伤。

来不及去拉,小艇已经也要朝着一侧倾覆,江涛宁本能的去砍另一头的缆绳,稳住小艇重心,却只见翻下去的沉香突然又一次出现在视野中。

小小的身影拉着一头断裂的缆绳像是荡秋千一般呼啦朝着翻滚的侧腹荡去,如同一只猿猴一般,嗖一声绳索尽头,只离那露在侧腹船舱玄关外的木质把手几尺距离。

沉香忽然放开手,借着这一荡之力再一次往前一冲,灵巧的抓住了那把手,堪堪吊在上头。

“真是疯了!”江涛宁看得倒抽一口气,饶是他这样勇猛的胆子,也不敢这般没把握的在几丈距离下乱来,这小丫头没几分内力,却行为张狂。

一直以来,这个小姑娘给他的感觉,是冷静多过冲动,却原来,从她出现在自己面前起,那份冷静外表下,还有这一份意想不到的疯狂。

不等他再反应过来,大船腹部突然又是一阵剧烈的轰鸣,他知道,这是他埋下的炸药毁灭这艘大船的声音,再不走,自己也要葬身鱼腹了。

当机立断,伸手用扇刀砍断缆绳,那小船朝着下方坠落下去。

与此同时,只见离沉香不远处,船身爆裂出一个巨大的火口,夹杂着强大的冲击力朝四面八方炸裂开来。

眼见得沉香那小小的身躯就要埋没在火球之中,江涛宁突然觉得心中一痛,可是他身在急速下坠的小艇上远水救不了近火,只能眼睁睁看着。

说时迟那时快,漫天风雨飘摇夹杂着巨舰倾覆的咯吱声,甲板上猛然跃下一条身影,带着千斤坠力,风驰电掣般急速冲向沉香,就在那爆裂的火球包裹向沉香的刹那,紧紧抱住沉香,兜头裹住,足尖再点,离弦之箭一般扑了出去。

一团美丽赤红的火花夹裹着惊天泣地鬼神恸哭的力量在他们身后绽放出绚烂瑰奇,那艘巨大的黑­色­舰只顿时四分五裂开去。

整个海面上,呼啸云霆中,绽露开这一朵惊涛骇浪的海上酴醾。

冲击波动将江涛宁连人带船也震得歪了几歪,重重砸在海面上,滴溜溜原地打转起来。

那些附近的几艘官兵船只也被这巨大的爆炸炸得东倒西歪,在暴风雨中如同一艘艘纸船,惨烈的爆炸中,哀嚎压不过浓烈疯狂的海上风暴,吞噬了多少生命最后的呻吟。

江涛宁有一丝怅然,默然看着远离了的喧嚣,那一处生命的地狱,不知道俩个疯子,是不是能够活下来?

那个曾经不张扬,不惧怕,令他多了几分好奇,想要挽留在身边的年轻生命,此刻,真的会死去?

那么一双倔强的,如今要加上疯狂二字评判的眼睛,深沉的看不透,也狡猾的预料不到。

有一点要承认,第一次有个小姑娘,可以让他佩服,自叹,也许从一开始,就太过大意,不知道,这是一条拥有利齿的小鲨鱼。

“先生,官兵的船就要包抄过来了,风雨很快就会过去,我们得立刻离开主航道,不然可要碰上了!”不远处悄然围过来几艘小艇,站立着几名黑衣劲装的汉子,朝着他抱拳道。

江涛宁问道:“救上来多少人?”

“按着先生吩咐过的,若是不得不炸船,除了冈田,小野几个关键人需要日后替先生在东洋人面前作证说话外,其他就是我们自己的­精­锐,余下的,都可以放弃。”

江涛宁沉默了一会,今晚虽然棋差一招,却终究还是保存下实力,向来做事,他都要多留一手,如今,凌风铎若是真回不来,算起来,他还是多了份胜算的。

只是可惜,少了个能真正算得上的对手。

终究一转身,迅速脱□上的长袍,里头露出一身乌黑的水靠,冷声道:“走!”

如同幽灵一般,几艘小艇上的黑衣人迅速无声的一起落水,借着前方混乱的海平面和一阵阵波涛劲浪,悄然沉没了下去,消失在海平面上。

这群人消失后不久,淅沥的暴雨洗刷着这片海面,狂风夹杂着密雨越来越稠密,巨大的爆炸彻底毁灭了那首海寇大船,冲天的火花却又很快被波涛湮灭了,只剩下一片片碎木被风浪翻滚着四散而去。

一船上几十号人的血­肉­也很快被这片海域吞噬的不见一丝腥红,那些个小船损毁的也相当严重,正忙不迭的自救,一边还听得到有人在喊:“快,快找世子,快找世子!”

很快这喊声,便被汹涌的海浪潮声淹没。

很多的船都在倾斜,眼看也保不住了。

就在离这一片混乱几海里的另一个方向,这时候翻滚着的浪头突然涌起一簇不起眼的水花,然后一下子冒出来俩个人头。

沉香在海中奋力单手划水,一边用右臂箍住凌风铎的脖子托住他的脑袋,努力保持在海面上。

一阵阵浪头打来,使得她划向前方的力道全然被消弭,半天也只是在原地不动。

她的脸­色­惨白,然而她面前的凌风铎更是面­色­青紫,一抹乌血,从他鼻腔和口腔溢出来,仿佛一个傀儡,任由她拖着一动不动。

然而他依然有一只手,死死在水下拽紧了她的腰。

浑身涨开一般刺疼,只凭着最后的意志在坚持,看了看前方渐渐远离的船影,最终,她无力出声呼救,只是看到有一块浮木被冲击到她面门前,下意识的一把攥住,紧紧扣住了,然后便一下子晕了过去。

正文 第七十九回

梦轩阁女生网 更新时间:2011-6-2 0:05:58 本章字数:4998

第七十九回

清冷的海风一波一波推着海浪不停地打在沉香的身上,终于将她从黑暗的昏睡中推醒。

眼前一片漆黑,头顶悬着一轮孤月,清冷廖远,脉脉的一缕灰黑­色­的薄纱拢在月钩边飘荡而去,只听的远处还有几声海鸥的鸣叫,却别有一番孤寂的味道。

再一次被涌上来的浪头推了一推,铺头盖脸的淹没了她的脸,又迅疾的退了下去,清冷的海水带着一股子苦涩的味道没入她的口鼻,令她一阵呛咳。

支起身来,这才有了几分清醒。

腰间一沉,低头看,凌风铎就躺在一边,执着的手臂依然环在腰际。

海水将他的脸浸染的近乎毫无血­色­,倒映着孤冷冷的月­色­更加苍白。

海风没有之前的迅猛,却依然呼呼作响,身子一阵发紧,这样露天着,也不知道何时被冲到了一处没人烟的海岛上,这么吹上一会,不死也受寒。

好在是初夏,海水不算冷,不过对于一个重伤的人来说,估计够呛。

沉香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好半天才测得一丁点的微弱,搭了搭脉搏,细弱,但是依然还在动。

四下看了看,她身边没有任何指示方向的东西,照着当时离开小岛的方向算,这里离大陆怕是有几百海里的距离。

更大的遗憾是,最后的爆炸让方向彻底没有了准头,谁知道这是个什么鸟不拉屎的鬼地方。

当然,还有身边这一位,这个总是谋定而动的家伙,此刻完全一副任由宰割的样子,再装,也装不出的吧。

她轻轻叹口气,撇开心中为那最后被紧紧抱住时而涌出的一丝动容,伸手去掰腰间的手,试图站起身来。

无奈这手如同僵死了一般,丝毫掰不动。

正要再用力,对方突然动了动,张嘴咳出一口血来,幽幽然睁开了眼。

手下更是一紧,那兀然睁开的眼墨黑的如同天际乌压压看不清星辰的天空,透着一股子凉薄。

手里头劲死死的,张开嘴却气若游丝:“别走,沉香!”

他闭了闭眼,深深吸口气,喉间的一抹尖利剧烈的上下耸动,面上一阵痛苦,却又被他生生压住:“在我死之前,陪我一会!”

沉香犹豫了下,最终道:“你先松松手,我不会走远,你我都湿透了,需要生个火!”

凌风铎浑身颤了颤,睁眼看着沉香,却没有松开手,只是转了转眼珠,看了看四周:“若是我还有半分内力……,算了,这也是天意!”

他松开手,艰难的将身体朝天,摊开身体,曲起胳膊覆盖在额头上,遮掩起自己的眼。

沉香在黑暗中盯着他看了会,终究还是站起身来,又伸出胳膊搭住了凌风铎双臂,拖着他艰难的往后拖动了几分,脱离开潮水:“你等一等,我想法子找找柴火,若是没火,你身子经不住。”

啪一声,凌风铎一把拉住沉香欲离开的手,看着她,漆黑的眸中有了一丝丝的光芒,“沉香,这么些日子,你想过我没?”

“你被抓的事,不是我算计的!我不知道你和混三会撞上。”凌风铎语调低沉,透着接不上力的柔弱,眼中,却湛湛发光。

沉香看着那双眼,伸手盖住他的手臂,拉下来,却道:“你在这等一等,我这就来!”

最终,凌风铎湿冷的手滑下垂落,沉香赶紧站起来,四下看了看,朝着岛上稀疏植被的地方走去。

挑挑拣拣了半天,好歹凑了些枯枝,岛上刚经历了风暴,大半的树杈都是湿的,这是个荒无人烟的屁大地方,一眼就可以看得到整个岛的范围,不远处,还可以看到更远的陆地。

都在云雾间若隐若现,仿佛夜中安卧的巨兽,安静,怅远。

有几许明亮,在不可知的远处一明一灭,也许那里,是有人生存的地方。

无遮无拦的风,在肆无忌惮的刮着,这个远离尘世的孤岛,与那一处恍惚的地方梦幻一般不知距离。

她抱着枯枝回到原地,凌风铎依然还躺在地面上,只是身体蜷缩在一起,若有若无的呻吟,在沉香加重脚步走过来时消失在风声中。

沉香将柴火堆好,露出下方一截空,从腰间贴身处摸出一个油包来。

她身上的衣衫有刻意多穿了一件,虽然湿透了,只是没影响到那油包,是被结结实实绑在腰间的。

摊开来,里头不多几样东西,一把小银勺,一块打火石。

她将打火石在银勺上刮擦了几下,很快点着了火星,凑近了柴火堆,因为潮湿,冒出几缕烟尘,好半天才终于点起了一堆篝火。

沉香又去四周搬了几块大石头,在火堆周围拢成一圈,留出空间对着凌风铎和自己。

然后,又安静的坐回到凌风铎身边。

凌风铎一直都是默默的看着沉香忙乎,直到她又坐回来,两个人又是一阵沉默,半晌他道:“江涛宁挟持你下船,那个时候你是不是又要跑?”

兜里头连生存基本都带上了,这小丫头有什么不敢的?怕是早有预谋。

这丫头,就没什么时候安生过。

看她不动声­色­,总会不经意做出惊人之举。

沉香默然。

凌风铎突然嘿嘿一笑:“不好意思又坏了你好事,不过不急,我这回撑不过几日,若是明日睡过去没醒,你走吧,这里离江州城不远,我们包围江涛宁船只的地方离出海口不远,陆地应该就在附近,别人也许不行,你要回陆地,我倒是信!”

“不过今晚,陪我说会话,这辈子我也没什么机会掏心窝子说话了!”

沉香窝在凌风铎身边,闻言偏过头,夜­色­混浊在一片风声潮水里,只有那双眼,迥然闪亮:“为何要救我?你不是想要清寇贼,平海波,威名海内,宣我国威的么?何必?”

她孤独一生,从来不信人与人之间的所谓情动,只是这一世,拥有一点点可怜的亲情,这是她引以为贵的。

所以这辈子,她只选择,睁开眼第一个对她好,为她­操­劳的薛氏。

尽管这个好,很多只是因为这具躯壳。

只是她孤独许久,在蹒跚中看过太多血亲悖沦,一幕幕人间讽刺,不尽然有一份不求回报的好,令她几分动容。

只是她终究是冷情的,什么都习惯了算计,什么都习惯了预测。

在她的人生计划里,从来没什么冲动之说。

遇上凌风铎,步步为营,正是她所擅长的,落入她计划的,也正是她要得到的结果。

只是,不知道为何,以她的见识,凌风铎这样的人,心狠手辣,度思慢行,从来应该是­阴­鸷邪佞,苦心孤诣,待人能几分真实?

终于能落入网,可是她可没多少希冀,能换取几分真心。

世界上的人心,能为他人付出多少?

然而一次次,这个男人所表现的,脱离她的预测,令人看不透。

所谓感情,能让人换命么?

凌风铎既然可以及时扑过来救她,同样也可以有足够的时间阻止江涛宁的逃跑,两者选其重,于他,本该是那个为祸天下的寇首。

他殚­精­竭虑,不就是要剿灭海寇么?

为了这个目的,他可以屠杀一村无辜,由来男子,功名成就,才是他该放在首位的不是么?

凌风铎嗤一声轻笑,却岔了气,一阵狂咳,整个人都挛缩了起来。

沉香看了会,终究伸出手去,拍上凌风铎的背:“你还好么?”

凌风铎喘了几回,好不容易平复了,这才又道:“你这问题问的好,我也不知道,只是那一刻,我舍不得,沉香,这个世界上,没几个人能让我遗憾,若没了你,也许,也许我会觉着,继续活着也没几分意思。”

他将双手往身后一撑,支起上半身仰视天空,又想了下,回头看沉香:“小丫头,这辈子也许我还是该感谢一下老天爷的,二十几年没少折腾我,临了算是给了个能上心的人来,倒是被我娘说中了,总有一天,我会自食其果,栽在女人手上,让我尝撕心裂肺之苦,不得好死的下场,看来她没咒错。”

凌风铎口吻带着一丝蔑然,还有冷酷,沉香注意到他的措辞,不由看了看凌风铎。

凌风铎似乎注意到沉香的好奇,咧开嘴笑了下,月钩洒下的银灰带着一种晦涩,舖撒在他脸面上,令他毫无血­色­的脸拥有一种绝美,无尽的怅然。

“给你讲个故事吧!”凌风铎松开手臂,侧身躺在沙地上,簇然的火焰舞动着火星,编织出一片跳跃的光,和着黑­色­交织成一种晕黄|­色­的­色­泽来。

仿佛陈旧的气息,笼罩在这一片。

曾经有这样一个皇帝,他征伐天下,一统江山,宏图伟业终于如愿。作为男人,事业成功之后,势必要在生活上,寻找一些所谓配得起的良缘,普通男人如此,皇帝自然也免不了俗。

后宫嫔妃,三千佳丽,诚然如此。

只是他一直都不满意,所以他令全国各地州县选出秀丽佳人,进献宫廷。

后来宠惯后宫的姚贵妃便是那个时候进的宫。

太祖极其宠爱这位妃子,从入宫小小美人起,不过数月,便晋升贵妃之列。

皇帝对贵妃的宠爱自然引起不少人的侧目,只是很奇怪,不论什么样的­阴­谋,对于这位贵妃,从来没成功过。

只是这份幸运,到贵妃生子后,却又起了波折。

进宫第二年,贵妃生子,天下大赦,普天同庆,谁也不知道,宫里头皇帝却是雷霆之怒。

贵妃生下的孩子天生娘胎里头便带上了胎毒,天下至毒三生蛊。

三生蛊名曰三生,是指的中了此毒,三生三世都不可解脱,母蛊之毒专下于怀孕之­妇­,经由胎盘流入子体,寸寸腐烂体内器官,直到肠穿肚烂而亡为之,期间足可以有数年到数十年之痛苦,非常人所能忍受,乃是天下至毒。

这蛊毒有一个缓解之法,便是至亲之人以天下至­阴­至烈的药材每日服用下去再放出血脉制成药丸养着,十数年后大约能解。

太祖皇帝­性­烈刚猛,却也至情至­性­,为了救这个小儿子,便采用了这个法子,可以说,他人生最后的岁月,便是在这个法子的慢慢消磨下逐渐消耗了本来就因为征伐而伤累的身躯,又国事­操­劳,便日渐不支。

很可惜,太祖帝没能够支持到十年,小儿子的毒不能够完全解除便遗憾驾崩,而当年因为贵妃呣子受宠被冷落而怀恨在心的太子一登基,便立刻将贵妃呣子迁往冷僻的宫廷。

断了药引的小王子已经有十岁,日渐聪慧,身体虽然日夜受到蛊毒折磨,却无损他的智慧,他一方面和朝廷世家子弟结好,一方面在新皇面前示弱以保全­性­命。

他那个时候还只是简单的,以为自己唯一应该做的,便是保全自己,也保全自己的母亲。

直到有一天,那是他一辈子永远都忘不了的一天,从此,他的人生全然颠覆。

正文 第八十回

梦轩阁女生网 更新时间:2011-6-2 0:05:59 本章字数:4956

第八十回

孤岛上的篝火时不时噼啪作响,海岸边潮汐的声息时高时低,在这略带寂寞的天籁声中,凌风铎眯着眼,用凉薄冷漠的口吻,毫无起伏的口气,继续讲述着一段往事。

那个时候新皇和他母亲不肯善罢甘休,要置贵妃呣子于死地,小王子那年已经有十五岁,按制度可以出宫开牙建府,利用出宫的机会,他搭上了太祖皇帝十几个儿子中名头最响的那个二王爷。

人虽小,可是他见识不薄,他用很简单的理由说服了二哥,手握重兵的二王爷和他一样,是气量狭小的新皇眼中钉­肉­中刺,二王爷本就是先皇后嫡出,只是因为太子乃是后来正宫所出,立太子时二王爷母家已经示弱,又年岁小,便没能够立为太子,然而多年征战,他手中握有边防重兵,向来是皇帝心患。

同样的利益,同样的危机,让他们联手,他出谋划策,殚­精­竭虑五年,终于在三年后,以靖君侧,戮小人之名义从北部重镇起兵,一路杀进了京城,让二王爷掌握了天下,也就是当今新帝宏鑫帝。

这场兵乱历时两年,这么些年,小王子也就靠着救出母亲的信念强撑着身体,靠好友替他找来至­阴­至烈的药服用下去强行压制身体里的蛊毒。

然而等他进宫去接母亲,却看到他的母亲高高坐在椅子上,冷漠的看着他带着人进来迎接她。

他说,母亲,和儿走吧,儿来接你了。

贵妃却笑了,笑得是那么的冷酷,她对自己的儿子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你,为何还活着?

然后她说,皇儿,娘给你讲一个故事。

曾经有两个男人师出同门,同是天下出类拔萃的人物,也同时,爱上了一个女人。

这个爱情,令原本和睦的两人,出现了分歧。

后来,乱世烽烟,枭雄辈出,两个男人终于因为利益的冲突而彻底背道而驰。

其中一个用了卑鄙手段,使得另一个男人为了爱情而放弃争斗,却身败而亡,家族尽灭,他还想要霸占那个女人,可是她­性­子刚烈,含恨自尽。

死前,她发誓,只要她家还有一滴血脉,一定要将加注在她身上的恨加倍还在那个胜利者的身上。

那个男人,就是太祖。

而她,便是那个女人唯一的血脉。

也许正是因为她和那个女人如同一个模子刻出来般得模样,太祖皇帝对她的宠爱,才如此深刻。

可是这个宠爱,也正是她复仇的开始。

还有什么,比亲眼看着仇家的子嗣自相残杀,天下因此大乱更完美的。

三生蛊是她自己下的,她在背后,默默看着所有一切的发生,发展。

那个杀死她父母的男人死了,死的很痛苦,他的儿子们你争我夺天下大乱,这一切,都是她一手造成的。

她冷淡的叙述这一切,就像平时她所表现出来的一惯­性­子一样,叙述这一切,如同叙述一个没有起伏的故事。

王子不敢相信,他从来只是觉得自己的母亲不苟言笑,只是­性­子冷了些而已,从来不知道,一个人可以冷酷到这样的地步,他十几年来的坚持,在这一刻,化成了可笑的泡沫。

他开始浑身颤抖,压制住的疼痛在那一瞬间变得无比的巨大,冰冷的血脉浸­淫­了他的神智,他就记得那一刻,灵魂都在数九寒天般冰冷的地狱。

面对他的痛苦,他终于看到母亲笑了,笑的那样狠毒,那样悲凉,他记得她那个时候说过,儿啊,你和我一样,血脉里都是毒,这个世界上,永远都将孤寂一生。

那一刻,他明白了,他的生身母亲,恨他,恨到了骨子里。

同样也在那一刻,他的血­肉­,他的灵魂,还有他所有的知觉,都渐渐苍凉冰冷,诚如她所说的,他一生都要孤寂,一生都要凉薄,血­肉­至亲与他,不过是一场可恨的玩笑。

他在那一天,学会了狠,如野兽一般的狠辣,他学会了,什么都可以利用,诚如他的母亲做过的。

人,若是要活下去,只能靠自己,其他,都是过眼云烟。

凌风铎慢悠悠的说到这里,声息渐渐低沉,隐入海风中,呜咽在了呼啸的海潮里。

沉香默然等待了一会,见无声息,伸手凑近凌风铎苍白的脸,却听他突然道:“我醒着呢!”

沉香手一缩,却对上他幽幽睁开的眼,两两相对,同样两双黑魆魆的眼,倒映着舞动的橙黄,里头各自有个彼此的影子。

半晌,沉香问道:“后来呢?”

“嗯?”凌风铎抬了下眉,懒懒应道。

“你母亲,那个贵妃!”

凌风铎闻言咧了下­唇­角,冷淡得道:“你说呢,既然她教我学会了狠毒,你说她这样对我,我能对她客气么?”

沉香俯视着他:“也许你可以对别人狠辣,对她,那是你生命的开始,你曾经的希望,我想,你不会把她怎样的。”

人总是有一些无谓的执着,无关乎心,无关乎爱恨情仇,仅仅只是一种执着。

也许,也是一点点无法泯灭的希冀。

若他真狠,会做得到舍命救人么?

人­性­中,于他,并没有完全泯灭的了爱这个欲念吧。

凌风铎回视着沉香,盯了会,却扭开头,“活着,和死亡,对她来说,也许后者更快活才对!”

他是没杀她,好好的供养在某个地方,甚至让人细细看着她,不让她有任何闪失。

他要让她看,她憎恨的这个天下会越来越太平,她憎恨的儿子,活的很好,她不会得逞。

只是每一次去看她,她那恶毒的诅咒就会一次比一次的狠毒,她说,天做孽尤可为,自作孽不可活,她说他终有一天会自食恶果。会有一天,他和他父皇一样,毁在女人的手里。

他常不屑,天下的女人,如他母亲那样给了他那样的教训,还有谁,可以让他毁灭。

他会容许自己毁在一个女人手里么?

要死,也该死在战场之上,死得其所而已。

只是终于有一天,他不得不承认,母亲的诅咒应验了,他和他的父皇一样,也终于心甘情愿的原意,将自己的生命,交付给一个女人的手里。

还是一个半大的小丫头。

他回转头不由又看了眼沉香,随即苦笑一下,生命的轮回有时候如同历史一般,惊人的重复,若是有机会他倒真想去地下问一问父皇,当初,受这样嗜心之痛换他平安,是否就是因为真爱着母亲,不惜生命的保全,爱人的孩子。

如果他也能有这样一个孩子,也许也会这样不顾生命的保全。

想的远了!

“沉香!”他伸出手,想要抚摸那张脸蛋,目光有些涣散,蛊毒的腐痛再一次撕心裂肺般得折磨着他,二十几年忍耐过来,这一刻,已然麻木:“如果我能活着,你肯嫁我么?”死亡威胁不是一次两次了,只有这一次,他带上了些许希望,而非往日的随意。

死则死矣,不过一副残躯,原来是如此想的,这一回,多了份奢望。

手触及不到,终于还是无力往下垂,人生便是如此讽刺,从来在他希望的时候,给予无情的打击。

小丫头冷心冷肺,他莫过于欣赏这一点,如今开来,那真是捂不热的。

手心一凉,被一只小手接住了,只听到沉香清冷的道:“如今你这地步,又有几成把握娶我?”

语气一惯的冷,可是凌风铎却身子一震,眼中浑浊一清,反手握住沉香的小手,看清楚了那张清凉的小脸:“若是我能活,你嫁不嫁?”

沉香抿着­唇­,低头看着凌风铎,两个人静静的对视着,头顶的月,再一次被乌纱般得云翳拢去光环,又慢慢扯开挣脱出一缕清辉。

篝火噼啪作响,在呼啸着的海风中乱舞着。

世界的苍凉中,凝滞着千言万语。

“好!”沉香突然道:“若是你能撑过去,回头,我便嫁给你!”

凌风铎只觉心头一颤,从没有过的一种酸涩,狠狠撞了一下他的心,又有一种从没有过的豁然,一下子酣然通透四肢百骸,令冰冷扎骨的寒凉透出一股子温热来。

他反手握住那双小手,使力拉了拉,“下来,沉香,下来!”

沉香安静的任由他拉进怀里,用力拥住了,一下子两具冰冷的躯壳因为依靠而有了几许温暖。

“我答应你,活着,然后娶你!”凌风铎低低的说着,沉香在他的胸膛,透过一阵共鸣般得震动将这声息传入自己的耳朵,然后归于平静。

天地,一片萧瑟,海潮,海浪,还有海风,交织成雄浑天地间的一曲交响曲,激荡,浑然,低沉,又往复循环。

仿佛生命的挣扎,在绝望处徘徊。

寻觅生机,寻求生路。

沉香安静的附着,耳畔宽阔的胸膛传来的时断时续的心跳,仿佛和那自然的交响曲一样,挣扎求存。

她紧了紧手,抱住那细长有力的腰杆,这是她第一次,用力的拥抱一个生命。

她在静思,她曾经的过往。

那纷繁复杂的人生里,有过这样的悸动么?

枯凉薄幸的血­色­回忆,她于他,何其不是相似。

她曾经是他人手下最好的棋子,是杀人的尖刀。

可是生命中,又何曾不亟盼过,温暖的依靠?

灵魂终究孤独,终其一生,何尝有过解脱。

诚如他所说,感激老天爷数十年的凉淡,却终究给了一次机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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