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罢饭,解旺子就跟着主打铁活的赵师傅进去睡觉了。长工们的住处在后院。穿过上房右手那个窄窄的过道,进去就是长工住的简易的厦子、牲口棚、马车棚,再后面就是猪圈、鸡圈什么的。里面院子和前院连接,只是上房隔住了后面的一切。上地的长工基本住在牲口棚,因为半夜起来要给牲口添草。铁匠铺子的伙计当然住在堆放铁料库房里。铺子里的那些铁,只是零时用的材料。解旺子看见墙上还挂着几把剑和大刀什么的,他估计都是铁铺打出来的。解旺子把他背来的毡和被子铺开,将和赵师傅睡在一起。不知道平时这个炕谁烧,解旺子来了后,就主动担当起了烧炕的事物。每天天一黑,他就拎一只大筐,撕柴烧炕,赵师傅则蹲在门口,吧嗒起了烟。
早上起来,解旺子主动找活干,先把铺子前的院庭和铺子内外打扫了,接着把挂嬐贰⑻锨、马勺等这个表明做铁活的标志性的柜子拉出来,再抱出每天用的铁料,生着烧铁的火炉子,最后给孙铁匠和赵师傅泡好茶水。在孙铁匠来之前他把一切都准备得停停当当。开始干这个活儿时,解旺子啥苦力都能拿得起,就是受不了火烤。有时候,他给师傅帮忙,感觉他的脸都被烤熟了,但师傅照样抡着他的锤。解旺子想,人家能受得了,自己咋就不行呢?难道人家脸上不是肉?想到这里, 解旺子就紧咬牙关,让火烤。师傅不离火炉,他不离。后来,他能捉锤子了,也知道火色到了啥时候,就要加火。铁砸到啥程度,需要水激。开始学自然先从马掌打起,那体积小,形状简单。专心打,用不了几个时辰就能打好一只马掌。至于给马钉掌,没多久就学会了。先是将马绊倒,再捆绑,最后在马蹄上掌。钉掌时,还要掌握马蹄的厚度,一如人的脚茧,削得过了,就伤到头。马掌师傅无异于现在的修脚师傅,需要掌握一定的技术。解旺子很快就掌握了这个技术,加上他年轻,勤快,无论是孙铁匠还是赵师傅,见了他脸都不绷得那么紧了。渐渐的,解旺子对孙铁匠家的里里外外熟悉了,有时候还和赵师傅聊个天,拉个家常。赵师傅是个热闹人,冷不丁就丢出一句笑话,惹得解旺子笑得眯起了眼睛。
一天,他俩在说笑之中,听见孙铁匠在宅院里骂起了人。只听孙铁匠骂道:“你就放了羊,到底还干了啥球事,把我的羊给我胀死了?羊就忌了个二八月的苜蓿,你咋不好好看护,让它们跑进苜蓿地了?你的眼睛干啥着来?难道在裤裆装着,看不见?扣你一月工钱,看你给我操心不!”
赵师傅听到这里,说道:“胀死了羊,那个长工一月白干了,不过,咱们有羊肉吃了,不信你看。”赵师傅说了没一会,孙铁匠的小女子孙小春出来,对赵师傅说她爹叫他剥羊皮。赵师傅冲解旺子微笑了一下,刚要走,孙小春突然对解旺子说道:“你会剥吗?你会的话,就让师傅忙,你进去剥吧。”
解旺子说:“会哩,剪羊毛剥羊皮,我都会。”
“那你去剥吧。”
胀死的是一只黑色大山羊。解旺子将它拉进后院,倒吊在小杏树上,拿刀子就先朝羊腿上划开。阴着脸的孙铁匠见解旺子剥羊皮套数对路,动作麻利,看了一会, 就背搭着手走了。孙小春见羊皮剥下来,要开膛了,就提来了两只铁桶,准备装肉。
“你手下还麻利得很。”
“我爷教的。”
“你还会剪羊毛,一天能剪几只?”
“十来只。”
“你行啊。我两个哥剪不了羊毛,经常挨我爹骂,见到了剪羊毛的时候,就躲了。”
“再有一个多月,就到了剪羊毛马的时候了,到时候我剪。”
“那好啊,我爹脾气大,他剪羊毛剪得好,见有的人手下笨拙,就生气。这下我爹遇到好帮手了。我们三百来只羊,到了剪毛的时候,我都发愁,动不动听见爹骂人。”
解旺子没吭声。
孙小春发现她说得多了,可能使解旺子有了想法了,就说:“你别担心,我爹只骂太笨的人,平时也不骂人。”
解旺子只瞥了一眼,见孙小春盯着他看,他又一次想起了他的三姐,他的三姐在兄弟姊妹中,最喜欢他。
“你像我的三姐。尤其眼睛,特像。”
“你三姐多大了?”
“十八岁。比我大一岁。”
“出嫁了吧?”
“没有。准备今年腊月初八出嫁。”
“到时候,我去给你三姐搭情,看看她。”
解旺子顿时声音低沉地说道:“她已经没了。”
孙小春一听,心里暗暗一惊,再次看看解旺子,见他刀子轻巧地在羊肋骨上滑动,一大块肉随着刀子慢慢下垂,直到面积太大的时候,解旺子切下来,放到铁桶里 接着剔,很快,一只羊身上的肉全部剔下来了,只剩骨骼架落了。
孙小春心里想着解旺子的三姐怎么没了,在那里发呆,解旺子用胳膊捣了一下她,让她扶住羊骨骼。她一怔,即双手扶住,解旺子拿刀子朝脖子的某个关节处处轻轻砍了几下,羊头与骨骼分开了。“你提到灶房里把骨头往碎轧吧,这里弄脏了。”解旺子说着,又剥起了羊头。
孙小春提着铁桶穿过道,越上房, 刚要进厨房,孙铁匠进来了,看着这又肥又新鲜的羊肉,说道:“明天提到街上卖上一点吧,留点骨炖炖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