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到了年底,解旺子要回家过年了,孙铁匠提早发了工钱,他先是买了丈二黑布,给他干大和傻子哥做了罩衫,想到他还有个干妹,估计她回家过年,也买了五尺红花哔叽布,只是没裁剪缝纫,将布拿回去量量她的身子再做。干大和傻哥他知道身高,干妹子长得啥模样,有多高,他不清楚,所以就没交给裁缝做。临回家时,又买了二斤肉,一斤白酒,打算和干大、傻哥、干妹子好好过个年。
就在他希望干妹子回来能一起过个年时,干大说干妹子不回来。解旺子顿觉心里有些失落,他不知干大怎么做年饭。他家过年时,提前一个月就磨面碾米,
过年这几天,做豆腐蒸馒头,最忙的就是女人。除过他奶奶,他二叔一家五口和三叔一家四口与他们一起过活,因此加上二妈、三妈和他妈,还有他嫂子,五六个女人上锅。现在,他干大家统共一个女的,还不在,这年怎么过呀?王胡胡看出解旺子的心思,就说:“你想吃啥,干大给你做,我啥饭都能拿出手。”
“你为啥不叫干妹子回来呢?”
“我早都叫了,让送羊毛的脚夫给捎个话,让她回来过年,还特意给说今年过年有你,她姨夫姨娘没让回来,说感冒了,说天冷路远,等过了年暖和了再回来。那死女子,在她姨夫家好吃好喝,习惯了,估计回来不习惯咱们这穷家了。”
“她姨夫家在哪里?”
“在枣盛塬,紧靠合水,属于军统区,就是白区,咱们这里属于红区管,巧巧她姨夫家属于白区管。红区白区你知道吧?红区就是共产党统管的地方,白区是国民党统管的地方。有笑得很,两个党就像两个娃娃,动不动就打起来,我这里经常听见枪声。”
“我也是,有一次和爷爷往回走,中途见两帮人在打仗,我和爷爷钻到山水洞里,钻了大半天哩。枣盛塬离咱们这里多远?”
“三百多里路哩。她妈死后第二年,她姨娘就把她叫去了,现在都三年了。”
“她姨夫家里人多吗?”
“两个娃,大娃叫赵智贤,二娃叫赵智林。赵智贤是个读书人,西安政法大学毕业,在国民党陕西政府工作,我好几年都没见他了,听说平时也不太回家;二娃赵智林是个做生意的,开始和他爹打理家里的铺子,后来进入了西安远达公司,那个公司主要做百货运输和银票兑换生意,是个合伙开的公司,听说股东都是西安军政界的一些有钱有势的人,后台硬,生意也大,横跨陕西、山西、青海和甘肃几个省,一般人是进不了那个公司的。因为赵家老大在陕西省政府工作,与政界军界通着哩,就入了一个股,将老二办置了进去。自从老二进了远达公司,巧巧姨夫家的状况就不一样了,原先雇佣两三个长短工,还是农忙了才雇,现在别说短工,家里的长工都要七八个。塬上有一百来亩地,山里的地也有七八十亩。他嫌种山地麻烦,都给那些没地的穷苦人租出去了,每年到庄稼下地的季节,就派人去收租子。除过地,他家里还开了商铺,光给铺子里就雇佣了三四个脚夫哩。”
解旺子听说还有个铺子,自然和孙铁匠的铺子联系了起来:“他是啥铺子?”
“他的铺子主要是批发布匹和盐,也捎带一些布匹洋火啥的,不是零卖,是帮别人托运,挣个托运费。布匹这些东西,他是给小店批发。他这个人活泛,红区白区都通着哩。有的人货只在红区里转,出不去,他的货能拉出去,直接拉到西安。因此,他家的牲口也多,光马就有二十几匹,马车十来个。到生意旺季了,一出车就是六挂四挂,平时最少都是两挂。去年,我去看你干妹子,见他联合别人的车队八挂马车出行,有的一挂车拴三匹梢马,有的拴四个,每挂车上的马颜色相同,红马、黑马、白马、芹马,看起来好威风啊。”
听着干大的叙述,解旺子感到他像听神话,禁不住继续问道:“这么多的车马,他们拉啥呢?”
“啥都拉哩,比如羊毛皮件和盐啊。这年头,咱们这里的的盐比较吃紧,一般人都搞不下指标。他能搞到。将定边的盐先拉到他家,再从他家拉到陕西耀州、乾县或西安等地。盐卖了的钱又换成布匹等东西拉回来,到处批发。”
“怪不得干妹子不回家,原来她姨夫是个大户人家。”
“是啊。是个不一般的大户人家。因为他姓赵,家大地多,人都把他居住的那个村庄称呼为赵家塬。他家确实也占了一个塬,那个塬坐落在山边,和其他地方比起来,像个平躺的山卯。卯塬上方圆上百亩平地几乎都是他家的;连村子里的那个上百年的老戏园,也因当时修建时他出的钱多,后来人都改叫成赵家戏园。俗话说,一娘生九等,九等有九种。你干妈和巧巧她姨娘是一娘生,可她跟了我,钻了半辈子山。唉,人的命,天世定,没办法啊。”
解旺子听着干大描述巧巧姨夫家的情景,不禁浮想联翩,他想,何时能到赵家当个长工,看看那个家到底是个啥样子,干嘛干妹妹王巧巧待在那家不回来呢?
解旺子和王胡胡过了他离家后的第一个年,正月,就到固原去看他的大姐和二姐。两个姐姐都嫁给了固原山区,离他家远,离王胡胡的家更远。王胡胡给他背了几个蒸馍和几个米面饼子,送他到沟口,让他骑驴到他姐姐家拜年。十天后,解旺子回来,驴背上还驮了一口袋大米,说大姐给的,还有两双鞋,一个给傻娃,一个给王胡胡,说大姐知道他被这个干大收留后,几个晚上没睡觉,做了两双鞋,让解旺子带回来,表示她对王胡胡的感激之心。
过了正月二十,天比较暖和了,解旺子就回到铁匠铺子里。他跨进门不一会儿,孙小春就迎出来了,说你过年咋待这么长时间,解旺子说他的干大有病了,等他病好,他帮干大铡了一些草,说干大身体不好,平时铡草费事,就给铡了几天,够牲口收麦前吃了。孙小春见旁边没人,就附在解旺子的耳边问道:“你能看出我有娃吗?”
解旺子注意地看了看:“你穿的棉袄,这么厚,一点都看不来了。”
“都快五个月了。肚子已经冒出来一个疙瘩了,我怕人看见,做了个紧肚兜,绑着。你说咋办呀?岳政委那面还没音信。娃再大,我就没处去了。”
“记得我小时候,我妈给我怀了个妹妹,抬木头时流了。你做些重活嘛,干个重活,提个重东西,娃就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