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
“看起来完全是个男人的样子了。”
青年扑通跪下,磕头若捣蒜,“奴才知错,请殿下责罚。”
她扭头,用三少他们定能听得清楚的音量说,“玉书,身为近侍,你太不懂得体谅人。”之后轻叹口气,“就算他人故事,做不到感同身受,那么静静聆听就好。伤感痛苦发牢骚,也自有他们的意义。”说毕,从青年身边走过,牵起汪汪的手直接回正院卧房。
更衣吹灯,二人紧紧依偎。
汪汪牢牢拉住她的手,“有些事,曾经想永远埋在心里,随着我入土。”他将她搂得更紧,“今天,我忽然想亲口告诉你。如果,楚楚你不嫌弃的话。”
他居然用了“嫌弃”。
“你去过大理寺了吧。”他问。
“是。”
“那李氏灭族一案的卷宗你必是看过了。”
“嗯。”
后面自然是汪汪相当痛快的和盘托出了。
李家人是真冤。秉公执法,正言直谏,得罪了当年宠冠后宫,出身相府苏家的二位美人侍君,惹得上代女皇震怒不已,正巧有些人瞅准机会,再送点煽风点火的折子,李大人这一家子就死罪的死罪,流放的流放。
这不过是官场里常有的倾轧和争斗,胜者王败者寇,以旁观者的角度来说,史书上这种事情多了去了,跟着唏嘘下感慨下也就差不多了,只可惜当事人绝对不会这么“超然、洒脱”。
当年萧煊一场奋起宫变,先是毫不客气的弑姐,再活生生气死了病榻上的母皇,不久得掌大权时又强令二位侍君殉葬。之后,铁腕王爷萧煊又找了几个借口,把“惑君乱政”的二位侍君一帮子近亲们好好“收拾”了一通。
说起来,苏毅还该感谢萧煊,若不是这场“清君侧”,使苏毅的竞争者削职、流放、羁押或者身死,她未必能顺顺当当坐上相府苏家家主的位子。
汪汪亲爹主要仇人呜呼,却仍旧咽不下这口气,毕竟当年落井下石之人还活得甚为滋润,其中显然包括乱中取胜的苏毅。
他便改名换姓,重返京城,之后一系列计策都很高明,并借职务之便四处收集相府苏家的把柄。话说哪个人向上爬时没拿别人垫过脚?哪个家族扩张势力的时候没染上点鲜血?功夫不负有心人,结果还真的被他“很不小心”找到配得上“欺君”二字的罪证。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严大人可能是有些得意,露了原形,结果在几天之内迅速中毒不治,最后暴病身亡。
汪汪生父出于保护爱子的目的,这些往事并不曾对他讲起。
所以在生母苏毅的反复试探下,确实不知情的汪汪得以平安长至二十岁。
那年,成为成年男子的他,依照风俗彻底更改室内布置,在整理父亲旧书房时发现了一个暗格,并从一位粗使老奴那里得到了一把钥匙,打开暗格,读完里面生父留下的笔记,这才再次开启了尘封十数年的往事。
汪汪很笃定生父之死与擅医懂药的德侍君脱不开干系,同时开始苦攻毒理药理。短短几年间便有所成就,甚至超过太医院中有些领着皇家俸禄的老御医们。这里不得不感慨一句,天赋,轻轻巧巧的两个字便打败很多人一生的努力。
末了,汪汪还特地嘱咐她,“官衙,若是你自己,还是少去为妙。”
或许是生父死在官衙的阴影盘踞在脑中不散,汪汪怕她重蹈覆辙。
去世的正宫皇夫是苏毅的亲弟弟,现今正得宠的德侍君也是苏毅亲自送进宫内。德侍君的女儿萧湘甚至年长于正宫皇夫所生的太女萧漪。
是因为一直弟弟没能生育,便急着送新人填补女皇身边空白么?
她总感觉,苏家二兄弟对萧漪的态度十分诡异,萧湘更是不把这个太女妹妹放在眼里。这绝不是因为正宫皇夫不在,萧漪便可以被恣意欺负,毕竟小萝莉背后还有相府苏家撑着。
她挑着眉毛,问,“暮霭哥哥,你对皇夫舅舅还有印象么?”
“只记得他虽然容颜俊美,却清瘦苍白。进宫多年,郁郁寡欢,身体不佳。我娘和舅舅幼时疏远,直至他进宫后……”
“怎么了?”她抓着他的手腕,问。
“娘,和舅舅,我总觉得……”
“姐弟亲近不是很正常么?萧漪还不是有机会尽可能的亲近你们兄弟俩?”
汪汪沉默。
“不会吧。”她眨巴半天眼睛,“不会吧?”
汪汪生父是不会发现自己妻子苏毅和正宫皇夫之间的姐弟私情,之后被灭口的吧。
她蹭的坐起来,端着汪汪下巴,扳住他的脸,强令他正视自己,“我知道你自己也在矛盾。可你不论做出什么决定之前,都要好好想想,你有我,我决不能失去你。”
父亲算计母亲,母亲害死父亲。如果不是汪汪得到了梦寐以求的爱人,他曾亲口说过要和德侍君以及萧湘玉石俱焚。
良久,他才低声回答,只一个字,“好。”
这一晚,她埋在他怀里,头一次主动拽住他的手,一整夜都没放开。
第二天,两个人都顶着一对黑眼圈。拉着手,对望良久,终于都没绷住,笑了。
汪汪出门上班。她吃过午饭,出门闲逛。
已是冬季,但阳光晒在身上却觉得分外温暖。
路过经常“驾临”的茶楼,恍然发现门口待命的随从分外眼熟,下车,进门,上楼,临街豪华包厢里,除了哥哥萧美人还有正牵着嘴角笑得比窗外阳光更明媚灿烂的苏狐狸一只。
在大将军亲爹的计划里,她要将苏家狐狸和汪汪迷得神魂颠倒,恐怕哥哥也有特殊任务,印象里苏家二兄弟和萧美人的关系都很“不赖”。
不过换个视角,大学士苏毅搞不好还觉得两个儿子魅力无限,将她和哥哥牢牢掌控呢。
坐下喝茶。
苏狐狸直勾勾的瞧着她,毫不掩饰直白的“爱意”。加引号是因为这个爱意是否属实还有待商榷。
这也是二人继乌龙簪子事件之后第一次见面。
可惜这欲语还休的粉红暧昧氛围又被人打破。
还是柳条君,陆家嫡子自然气度不同,屋内扫视一遍,“暮徵,彦之。”之后再次转向她,“楚楚。”伸出白皙玉手攥住她的手。
她下意识一抖,另一只手抓向身边人的衣襟,不容置疑,“就这里。”
柳条这回考虑了下,才回答,“好。”
一时全场静默,她好奇的看向二位围观群众,忽然发现柳条君和自己哥哥的视线都汇集在自己另一只手上。
回头一瞧,自己九阴白骨爪正抓上狐狸衣领,以致他胸前稍稍凌乱,春光微露,本人更是笑得好生自在。
“这说明我的手也喜欢男人,你们奇怪什么。”拥有凌然女王魂的她,输阵都不能输人。
身边哥哥,缓缓放下手中茶盏,语调平静无澜,“元明兄恐怕和楚楚你想得一样。”
她看看柳条,再看看狐狸。二人视线无丝毫交汇。她又扭头瞧瞧哥哥。收到宝贝妹妹十足冷眼,萧美人轻咳一声,迅速缴械,再次端起茶碗,“我专心看热闹。”
她翻翻白眼,“姐夫,你虽是个断袖,却品味特别。我怎么觉得我哥哥,还有暮徵哥哥这种高大紧实的身材不是你心中所好呢。”她若有所思,“是不是我家暮霭哥哥在贵公子中最合你意?”
一时全场静默。
她难免沮丧,这么朴实的一句话怎么就忽然没了回音?
莫非她那远近闻名的“发帖必秤砣”体质随着灵魂也一道穿越而来了么?
话说,大周朝民风再宽容奔放,男人们再温和大度,她这样在公开场合给人家直男弯男随意配对,再附加些个人品评臆测,即使是见多识广三位豪门公子,从天雷阵阵中还魂也总是需要些时间的。
忽然意识到自己失言,纵然她脸皮够厚,也不禁讪了下,懊恼得意忘形,嘴巴太快。
好在男人们至少表面上不愿意和她计较,柳条君更是面上露出罕见的羞赧之色,挤出一个微笑,“楚楚妹妹多心了。”隐含着半句——妹妹,我不会和你抢男人,绝对。
她原本揪着领口的那只咸猪手此时被狐狸捏在手里,反复轻柔摩挲。
她无奈撇嘴,问,“姐夫来什么事?”又转头对狐狸,“暮徵哥哥,你是不是随便找个借口出门溜达溜达?”
但是哥哥一定要留下。和柳条每次相处闲谈,必须拉上一个第三人作陪以避嫌,毕竟她绝不愿意大姐萧澜因此不快。
狐狸对直白驱逐他的言语“听”若未“闻”,悠然答道,“我也想看热闹。”
倒是柳条君十分干脆,“无妨。楚楚妹妹,澜妹没事。”
她抬头,“虚惊一场?”
“我居然有些失落。”表里如一,柳条的声音里带着些怅然。
她笑答,“姐夫,喜欢女人和喜欢孩子,没什么直接关系。”
她忽又扭头,皱着一对细眉,“暮徵哥哥,我这右手你再揉搓也拆不下二两肉来。你还有完没有?”
柳条轻轻一笑,转身坐在萧美人身边的空位上,自斟清茶一杯,与哥哥默契对视,之后不约而同瞄向她和狐狸,二人目光满怀期待,那是在说“我们决定继续看热闹。”
也不好让“群情激奋”的围观二位帅哥失望,她问,“暮徵哥哥,你今天不去吏部公干?”
他却答非所问,“楚楚知道那天太女急招我进宫,非要我解释清楚与你如何路遇定情之事吧?”
挺正常的话,不知为什么她就是听着刺耳,“太女殿下不过是拿你当了回手纸,鼻涕眼泪都往你身上抹抹蹭蹭,最后还不是化干戈为玉帛了?”
狐狸笑而不语。
她只好换个近似话题,“你怎么和我哥哥遇上的?”
“此事被我娘知道,今早她一瞧见我,就指着我鼻子,‘你给我滚’。然后我自然就滚了。”捉着她的小手不肯松开,“正值无所事事之时,巧遇彦之。婚后,老友实在难得一见。”他又重复,“难得。”
狐狸和汪汪这对兄弟除了哥哥之外,再没有言语随意举止亲近的朋友。即使狐狸人前时刻笑得灿烂,总觉得他内心的清高和寂寞并不亚于汪汪。
之后,三位青年才俊谈起朝内趣闻,她在一边静静聆听,不曾Сhā话,期间也尝试用力抽回右手,怎奈狐狸面上不着痕迹,手下紧紧攥住丝毫不肯相让,她心内轻叹,也只好随他。
太阳落山,预备散席,告辞。
哥哥和柳条姐夫走在前方,她站在长廊上,狐狸凑近她耳边,“你送我玉簪,可知道我有多欢喜?”
她看着他,眯起眼睛。至于狐狸是否再次将她聚焦的神情理解为深情凝望,并不属于她的考虑范围。
“别再去探查那些我二爹那些陈年旧事。”
“你怕你娘对我不利?”她问。
“我终会嫁你。莫急。”
她收回视线,“苏大公子,告辞。”说毕,猛力自狐狸手中抽回右手,拂袖而去。
还没走出几步,又被宽肩长臂牢牢裹紧。
她无力挣脱。
“楚楚你果然还在怨我。”
她目视前方,语调平静一如最初,“苏大公子,我最厌恶的就是你这副自我感觉太过良好的嘴脸。其实你可以再无耻一点,然后再后悔一点。”
“楚楚。”
“君子一诺千金。如今,我的夫姓苏,名暮霭。”
心碎无声。大抵如此。他不曾想过一次权宜之计的悔婚带来如今的心痛和遗憾。
她看不见他的表情,只感觉原本搂紧她的手臂,骤然一松。
“我不喜欢说谎,虽然这不是什么好习惯。”她拉开揽在她肩上的手臂,回头冲他笑笑,“再会。”之后大步离开。
一直以来,狐狸这类世家公子,大多自命不凡,她前世有幸,早已修炼出一套对付他们的纯熟招数。
哥哥也一同回了王府。
她们赶回家,正好赶上晚膳。
落座,对面汪汪和三少,她又是在桌下褪掉鞋子,为防再次“失足”,存足力气猛地踹向对方小腿迎面骨,汪汪全身一颤,微皱着眉头,眼睛向下一扫,随即了然,笑眯眯的望向她,桌下两条腿将她小脚架在中间。
她若无其事,又送出另一只玉足,手持长筷,慢悠悠吃下汪汪递过来的几样新鲜小菜。
待到二人独处之际,汪汪像只大狗在她颈窝蹭来蹭去,见她无甚反应,便坐在她身边,哀怨的盯着她,不说话。
她再也绷不住,笑着,大腿缠上他的腰。
汪汪这几天一直表现得很平静。
也不知道上代父母恩怨之间,情与理的纠缠,他究竟如何决断。或者真如小说中常写的那样,一笑泯恩仇,置之度外。虽然她心里明白,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
摄政王爷亲娘也一直视相府苏家人为死敌。多年前萧煊父君抑郁而终,无论如何都和相府苏家那对祸水兄弟脱不开干系。而萧煊和苏天晓如此一文一武权倾一时的组合,这么多年都不曾扳倒苏家,女皇的尽心维护才是根本原因。
换做是她,基于制衡术,也不可能坐视恭王府和镇国公苏家名满天下功高震主,势必要培养另一个势力与之抗衡,朝中局面才能在两股朋党之间的斗争中,求得稳固。
所以,就算大学士苏毅倒下,相府苏家总还有另一个“苏毅”站出来。只是不晓得她这位名义上的婆婆苏毅是否足够精明远见到给自己留了条稳妥的后路。毕竟苏家那对祸水兄弟圣眷隆重,宠绝后宫,在逼死正宫皇夫之后,没过多久,就等来去世苏君廷的女儿萧煊送上的三尺白绫,勒死之后,直接殉葬,追随先帝于九泉之下。正应了他们曾与先帝吟哦的那句“不相离”,说起来,也是天大的讽刺。
没有一击致命的杀招,她的王爷亲娘和大将军爹爹绝不肯轻举妄动。即便恨得牙痒痒,还是基于利益关系,替女儿把苏家的二公子娶进门来。
只不过家里长辈足够明事理,恩怨不曾转移到汪汪身上。虽然对这位女婿说不上多满意,态度倒也还算得上客气温和。
自从入冬,她常常睡到日上三竿。身体畏寒,更不太愿意出门。
腿部完全复原之后,按常理,世女在在继承爵位之前,总要在朝内寻个差事,“历练”一下,为今后镇守一方或是像生母恭王爷这样总揽朝政做些准备。
亲娘亲爹的意思,是说她身子孱弱,兼之“胸无大志”,“资质平庸”,“不堪大用”,若实意相邀,也需等补养完全,再行“报效祖国”之事不迟,听了这话,打算借着为世女寻个合意的差事来讨好恭王府的各部领事大人们只能叹息着,饮口清茶,换下一个话题。
不过某一天实在天气太好,便叫上飞景小楼,出门晒晒太阳活动活动筋骨。
闲逛好久,跑到大理寺门口,准备等汪汪一同回家。
从衙中走出前呼后拥高贵男子,身边小楼飞景轻扯她袖子,她意识到,立即下跪,还未及开口,男子走至她面前,拉起她,嗓音清润,“楚楚不必多礼。本宫前一阵子听说你大好了,今日一见,果然不虚。”
虽然一位中年帅哥自称“本宫”,让她在大冬天裹着皮毛大氅还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不过她也立时醒悟此人身份,女皇后宫能自称“本宫”还能禁得起她一拜的也只有二皇女萧湘的亲爹,德侍君戴文嘉一人而已。
之后闲话几句保重身体之类,带着一群随从,登上步辇,卷着股香风,飘然而去。
周朝后宫诸君可参政干政。
楚楚的祖父,当年的正宫皇夫苏君廷就骁勇善战,亲披战甲平定边境。
所以德侍君白天因公驾临大理寺也并不稀奇。
只是德侍君的相貌,确是阳刚俊朗,可显然没到“惊为天人”的程度,说他以色独占女皇恩宠,她还真是不信。
“德侍君殿下……这模样我为什么总觉得眼熟呢?”她将心中疑问直接说出口。
身边小楼愣了下,睁大眼睛,“楚楚,德侍君殿下的模样和先皇夫一模一样。您这是……”
戴文嘉长得像她的祖父苏君廷。
女皇萧炵是苏君廷一手养大,倒是没想到这位陛下宠爱德侍君,居然源于自己的恋父情节。
她点点头,有些黯然,“祖父泉下有知不知做何感想。”说着,拉着小楼的手昂首阔步迈进大理寺官衙大门。
小楼轻皱眉头,想到楚楚生来就未见过她这位名震天下的祖父,感情略有疏离,似乎也可以理解。
汪汪见到她来,第一个反应根本不是惊喜。
冲上来,将她仔仔细细的检查一番。确认无事,轻舒口气。
“德侍君想着自己女儿登位,这种时候怎么会害我给女儿树敌?拉拢还来不及不是?”她语调故作轻松。
汪汪不回答。她说的他自然想得到,可还是抑制不住的忧惧,怕她重蹈覆辙,如父亲一般一去不返。直至反复检查确信无恙才肯放心。
他手指诊上她的脉,脸色越发苍白。
她不明所以。
汪汪将她抱在怀里,不容置疑,“咱们现在回府。”
正院卧房。
精通医术的陆爸爸被请来,一阵望闻问切,难以抑制满脸的喜悦,“楚楚,你这是喜脉。”
满屋子的男男女女闻言,呼啦啦跪了一地,“给小姐道喜。”
她翘首,大声招呼,“暮霭哥哥,到我身边来吧。”
汪汪从门外走进来,坐在她身边,她拉住他的手,“我能和暮霭哥哥说几句话么?”
二爹爹暧昧一笑,带着随从们撤退。
“我该恭喜凌……二弟的。”汪汪顶着一张白若宣纸的俊脸,言不由衷。
她笑着扎进他怀里,“自从和你成婚,我没碰过其他男人。”察觉揽她在怀的男人身子明显一震,又补充道,“你这是被伪科学忽悠了一把,孩子他爹。”
所谓博大精深
靠在汪汪排骨胸前,感受他激烈的心跳,等了五分钟,屋内仍是一片宁静。
她伸手抹向汪汪双眼,浓密的睫毛在她掌心之间扫过几个来回,也不曾濡湿。
她再抬头,夫君此刻正深情凝望,一手揽住她肩,另一手轻轻放于腰际,沉吟许久,终于吐出甚为俗套的一句,“楚楚,我这是做梦么?”
拥有敏感纤细个性的汪汪,面对“排山倒海”而来的幸福——妻子一直以来的忠贞不移以及孕有他的孩子,有些不知所措,或者说汪汪习惯了痛苦与磨难,当此狂喜之际,他已经不知该如何表达。
不禁眨眨眼睛,她果然还是高估了这位纯情柔和的夫君。
“楚楚,我好像在做梦。”他低声在她耳边呢喃,犹如呓语。
她挺直上身,有道是打蛇抓捏寸,骚扰须袭胸,说时迟那时快,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只玉爪抓向汪汪下身,还微笑着回答他,“不是梦,对不对?”
“楚楚,暮霭,给你们道……”美人姑姑不经传令,径直进门,看清眼前情景,猛地回头,“文谦哥哥,你不要进来。”
汪汪那张脸,简直就是煮熟了的螃蟹壳,闻言,他的头迅速的低了下去。
幸亏姑父落在后面,还没来得及进门直击这一惊悚现场,不然汪汪恐怕就真的没脸见人了。
汪汪二十出头的青年,正值身体敏感时期,再让心爱的妻子这一意外偷袭,身体不可控制的起了反应,满面羞红,手蓦地从她腰间拿开,挡在他自己身前,只是薄薄几层衣料又如何掩饰得住高耸的欲望?
她心下明白,起身直接坐在他大腿上,靠着自己半边身子遮住汪汪腰部以下的“春”意“昂”然,还不忘摊手,言笑晏晏对着美人姑姑,“其实我一直都想今后上街不必牵手,而是牵着夫君这个东西以示亲密,多好。”
姑姑朗声大笑,“楚楚,我真服了你。你们小两口说话吧。我这老太婆还是尽早出门,不妨碍你们。”走到门口的姑姑忽然又回头,“暮霭,嫁给我们楚楚,难为你了。”
汪汪抬头,眼中璀璨,仿佛得遇知己般的感动。
望着姑姑的身影消失在门外,汪汪好不容易挤出一句,“下回,姑母再来,会记得命传令通传吧……”
她摆摆手,不以为然,“暮霭哥哥,你低估了姑姑的境界。”摸摸汪汪俊脸,“我在想,明天我如何过她这一关呐。”
二人含情脉脉良久,直到汪汪那东西由硬复软,门外清脆忽然一声之后,二爹爹带着一众人进门,熟悉的太医蜀黍,行礼问安之后,捏着她的手腕一通“抚摸”,之后面色凝重,“世女殿□质虚弱,还须进补。”
汪汪和二爹爹并无意外神情,同时点头。
蜀黍下巴胡子微微飘动,下笔有如神助,龙飞凤舞,一张字迹密密麻麻的方子就此诞生。
汪汪二爹爹两人精通医术,接过方子,读完之后,对视,再次默契点头。
肚里是汪汪的孩子,二爹爹一向对楚楚视若己出,不然何必王府专用御医开出的药方还要来个二人亲自“会审”。
晚饭之前,王爷亲娘回府,直接就进了楚楚的院子。
瞧着兵临城下,亲娘那张万年不曾消融的冰山面孔,深吸口气,拽着汪汪的手,二人一起跪在亲娘面前,“娘。”
“肚里孩子是他的?”亲娘眼中寒光射向汪汪。
汪汪身为嫡亲的女婿,居然被丈母娘嫌弃到名字都不愿提起。
汪汪膝行向前,被楚楚一把扯住。她抬头,“是。”然后又唤一声,“娘。”
“你出去。”亲娘干脆下了逐客令。
汪汪不动。她扯扯他的袖子,低头又补上一个眼色。他盯了她半天,向王爷亲娘行礼之后,缓缓退出。临出门,还回头望她半天,眼中不无担忧。
汪汪出门之后,娘亲微不可闻的一声叹息,拉住她的手,“起来吧。跪久了对孩子不好。”
母女二人并肩坐在床边,“是苏家的孩子。楚楚,你可知道苏毅她从来就打算用这两个儿子施计,挑起你们姐妹争斗。”
“娘,我不会重蹈覆辙。”她语调坚定,“我更不想辜负暮霭哥哥。”
她的手骤然被攥紧。
“母皇,我母皇当年也是对父君如此立誓。”娘亲切齿,“但愿楚楚你能做得到。”
“娘,说句大逆不道的话,我不是先帝。”喜新厌旧,人之本性,何况身为帝王,连临幸谁都要考虑到平衡朝内家族关系,对此她不仅能理解,甚至还有些同情。
“母皇在与父君情爱甚笃之时,何尝不是言之凿凿立下誓言。西疆战事,大兵压境之际,母皇在父君怀中瑟瑟发抖,若不是父君亲自披挂上阵,三月平定边境,母皇这帝位如何坐得安稳?”
一向感情不外露的王爷娘亲蹭地起身,手按在床边座椅背上,微微颤抖。
“苏家兄弟年轻貌美,父君逐渐苍老,风华不再,又戎马一生,为人正直,怎及这对兄弟软语柔情百般讨得母皇欢心?不过是那孽种早上向父君请安,晚上偶感风寒,苏家那对妖人一口咬定父君起了歹意,父君不愿辩解,母皇竟然不分是非,不念旧情,当着我姐妹三人的面,声称再不御坤宁宫。她如何狠得下心?狠得下心?!”
孽种,指的该是王爷娘亲的同母异父的弟弟,在那场宫变中受到牵连,被逼自尽的皇子。
“娘。”她走到母亲身前,伸出手臂,将娘亲搂在怀中。母亲先是愕然,全身僵直,后来缓缓垂下头,埋在她颈窝里。
感受到母亲的颤抖,她只能把她抱得更紧。
当言语已经无力,她唯有用肢体语言表达她的理解和安慰。
备受冷落的正宫皇夫苏君廷,郁郁寡欢,没多久驾崩。
葬礼上,据说先帝萧晟甚至没流一滴泪。
不久之后,萧焰便毫无顾忌,堂而皇之和苏家祸水兄弟彻底站到了一条战线,娶得苏天晓,又获封太女,一时春风得意,风头无两。
这个时侯,王爷娘亲还在太庙对着父君的牌位默默流泪,而她旁边,守着陆家嫡系温润从容的陆若谦。
只是积蓄力量奋起宫变,为给父君讨个公道,娘亲不惜背负不孝女之名,气死母皇,逼死亲姐,也让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十四哥苏天晓成了鳏夫。其中又发生了楚楚还不明晰的事情,最终亲爹不得不改嫁给昔日的爱人同时也是杀妻仇人的恭亲王萧煊。
为了父亲,却要亲手揉碎挚爱十四哥的心。何况,她知道他亦是无辜而被波及。或许他也明白她的苦衷却不能轻易释然。
想来娘亲也曾与亲爹私定终身,只是誓言这东西,总是许了又破。如今的王爷夫妇,娘亲不愿忘记,而父亲不想回忆。一直在愧疚和彼此煎熬中度日。
母亲红着眼眶,哑着嗓子,摸摸她的脸颊,“娘像你这年纪,怀的第一胎就没保住,你多将息着,时刻小心。”
“嗯。”她乖巧点头。
娘亲出门的时候,正巧和亲爹碰上,二人对视,母亲迅速扭头离开。
不过那布满血丝的眼睛,又如何瞒得了亲爹的火眼金睛?
亲爹进门,径直走到她面前,将她揽在怀里,“你娘……没说什么?”
她马上了然,“娘只说让我保重。”
亲爹沉默良久,最后被她不停用指甲揪他新长出来的胡子折腾得再无脾气,“咱们吃饭去。”
入夜,和汪汪小两口又紧紧黏在一起。
“娘也没对你说什么?”她问。
“母亲只叫我珍惜。”
“娘,还总是放不下当年苏家兄弟那些旧事。不过你是你。”
“我明白。”
“那些恩恩怨怨,换我到娘那个位子,不迁怒是很难的。你娘为两位远房舅舅之死而怨恨也不稀奇。”
“我娘从来认为如果是她,计谋只会更精细更巧妙而已。”
她笑着拍拍他的手,“所以说,朝堂之上,利益才是永恒的,只会各怀心思斗来斗去,掺杂过多爱恨反而不智。”
“楚楚,我真的很担心。”
她再次笑着岔开话题,“你说咱们第一个孩子是儿子还是女儿?”
汪汪想了想回答,“女儿吧。有个女儿,我就不会总烦着你了。”
“原来你自己知道啊。”她卷起他一绺长发,“你敏感又爱吃醋。不过,我不想要女儿,都说女儿是爹爹前世的情人。我可不想你这么早就被一个小丫头抢走。”
第二天傍晚,齐国公夫妇外加哥哥嫂子登门。
虽然嘴上道喜,只不过亲哥哥的神情始终复杂,欣喜抑或失落,时而交织,时而更迭,人脸表情变换,真是十足精彩。
兄妹二人独处时刻,萧美人坐在她身边,“昨天晚上就得到你的喜讯。”
王府效率之高,实在值得信赖。
“恰巧当夜暮徵拜访。你前些日子和他说的话,他倒是痛快,悉数告之。”
“哥哥是暮徵哥哥的……挚友。”她呲牙一笑。
“他垂头丧气,捏着酒盏问我,当年你和他的蜜语柔情怎么就不再作数。”
喝多耍酒疯,之后展现七窍玲珑玻璃心,居然也是相府苏家这对兄弟的传统保留项目。
“他说你为何如此绝情,还说你为何听信别人谗言就将他弃之不顾。”
光听这一面之辞,她才是那该挨千刀的忘恩负义薄情女子。虽然她承认,为了刺激狐狸,那天确实极尽刻薄。毕竟都是出身世家,又多年彼此爱恋,纵然分手,各寻爱侣,也不至如此不留情面。
“那哥哥怎么安慰他的?”
“我只说,‘楚楚这么一说,你就当真了?’他双眼冒光,放下酒盏,便向我告别。我猜,这两天,暮徵会来找你。”
哥哥,你可坑死我了。
莫须有 上
哥哥实在坏心眼。
昨夜就知道宝贝妹妹怀孕的消息,而后挚友苏狐狸拜访,居然口风甚紧一丝不露,在听完狐狸借着酒意一通牢骚之后,只用绝妙无比的一句“楚楚这么一说,你就当真了”就再次激发起狐狸胸中奋斗争夺的火焰,可见平时少言寡语的哥哥,绝不是表面上这么淡定从容人畜无伤。
“有喜之事,不如你亲自告诉他。”哥哥一如平常的醇厚嗓音,听不出任何情绪起伏。
“好。”她点头。
“是暮霭的孩子?”他问。
“哥哥明知故问。”
“认命了?还是故意给谁看?”
“那哥哥和嫂子最近颇为亲密,也是认命了?或是故意给谁看?”
他大手覆上她的额头,面容沉静,“你我同被陛下指婚,正夫正妻皆非梦中之人。”
“哥哥,你我王府世女公子之位,一举一动皆为人所关注,身处此位爱恨可以有,却不得深切。暮霭哥哥和嫂嫂辛毓确系可托终身的良人,你我理应知足常乐。”
哥哥思量一阵,轻轻一笑,再无言语。
良久,“楚楚,我没想到你这么早便怀有身孕。”他细长的手指在她掌心处缓缓摩挲,“要随时留心。皇女中除了大姐萧澜,萧湘和萧漪二位必定不愿你平安生下孩子。”
“嗯。”捏住哥哥的大手,她轻轻回答。
这个世界,生育率很低,育有子嗣延续血脉自然是重中之重。皇家萧氏也不例外。之前曾有先例,某代女帝的女儿迟迟未能生下女孩,便立了侄女的女儿为太女。
哥哥和汪汪提示她留意不无道理。如果她最先生下女孩,其他几位皇女肚子又都不争气,皇位很有可能就这么传递到恭王府这一支。除了明显无野心的大姐萧澜,萧湘和萧漪如何对此能坐视不理?
兄妹二人对坐,双手自然牵在一起,间或问答,无非是家中琐事,又不时望向书房外院内种植的几株含苞欲放的腊梅,直至暮色四合,兄妹的温馨宁静的二人世界,也无人打扰。
饭后,站在门口,送走齐国公一家,美人姑姑悄无声息的凑近,笑吟吟的轻轻拉住楚楚的小手,“楚楚,姑姑有话和你说。”
她的书房,赶尽闲杂人等,姑姑神秘兮兮眨了半天眼睛,才开口,“昨天,你和暮霭,在做什么?”
美人姑姑没有任何理由,死活认定她是床上床下的双料英雌,但凡看见汪汪面皮微红,立时将“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求知热情发挥到极致,不深挖出狗血八卦,不问出个所以然来誓不罢休。
每当这个时侯,她都恨不得找来人皮面具彻底把总是出卖她的汪汪俊脸彻底包裹上。
“楚楚,嗯?”见她不答,姑姑手撑下巴,媚眼如丝,樱唇微翘,不紧不慢的追加问句。
她皱着眉毛,“姑姑,对我使美人计没用。我不是姑父。”
“其实,我是想问问,男人那东西大小差别挺大的吧。”
男人们喜欢议论女人胸部大小,女人坐在一起则偏爱比较男人身下命根长短。大家都对自己不具有的器官部件,有着非同一般的兴趣。
美人姑姑苏晴今年芳龄二十八,正巧和她穿来时年纪相仿。抛开血缘关系带来不可言传的亲近感不说,这个相似的年龄也令二人自然而然共同话题不绝,谈笑甚欢。
“姑姑,为什么忽然想起这个?”
“哎,楚楚,你先回答我嘛。”
可见她是娶了三房老公,再外加一位备选侍夫飞景,姑姑便到阅男复数见多识广的她这里虚心求教。
“姑姑,你我姑侄关系,”她瞄瞄姑姑的傲人前胸,又指指自己,“差别很大吧。男人那东西也是一样的道理。”
姑姑低头略略思量,“难怪你们小夫妻这么恩爱。”
这个导向实在不妙,不过她顿生狐疑,“姑姑,你只姑父一位夫君,成婚八年来,连个夫侍也无,你这比较的心思从哪里来的?”
姑姑扭头,刻意不再看她。
她却扯住姑姑的手,任由她挣扎,不肯放开,“姑姑,你不是偷看到了我爹的吧。”
美人姑姑猛地撤出玉手,捂上自己绯红双颊,倒还是一贯的豪爽直接,“我想和你说的就是这个。昨天半夜恰巧在温泉池子那儿碰见哥哥。昨天可是十五,楚楚,咱们这有封号爵位几家子妻夫同房和宫里的规矩是一样的,不管和正夫感情如何,每月初一和十五总是要和他睡在一起的。”
老实说,姑姑若不是实在看不过去,绝不会主动关心哥哥嫂子夫妻床上和谐问题,还特地屈尊跑到侄女面前一五一十坦白相告。
虽然前面那些她询问男人那东西尺寸的内容,恐怕也是发自内心的好奇。
“我就绷着脸审问哥哥院子里的总管,他说哥哥和煊姐姐自从怀上你就没在夜里同处一室过。”
父母分居的起始,甚至可以追溯到亲娘怀孕的时期。
“这些年我一直和你姑父在西疆,家里的事,哥哥是个闷葫芦,你就是守着他逼着他问,他都未必肯说。楚楚,哥哥就你一个女儿,一直当掌上明珠宠着疼着,有些话我不好开口,可楚楚你,肯定有办法。”
她听完,不觉叹气,“姑姑,你想讽刺我有了夫君忘了爹爹么?”
“呵。我没责备的意思。你也知道,哥哥和彦之父子两个,就跟冤家似的,见面没好气,更别提好好讲话。”
哥哥萧美人自小在娘亲身边长大,而她则是在爹爹百般呵护下成长。
据说亲娘生下萧楚一个月,苏天晓抱着襁褓中的女儿一声招呼不打直接去了边疆。等到娘亲得到皇命带着儿子,也奔赴战场和夫君相聚时,亲生女儿萧楚已经四岁,看着母亲的眼神透露着明显的陌生和淡淡的戒备。
父母不和,夫妻二人倒也无意掩饰,各自带着一个孩子,吃穿用度,彼此独立,也两不相干。
如此,自然萧彦之和母亲亲近,萧楚则喜欢黏着爹爹。
彦之和萧楚兄妹带着与生俱来的血缘联系,两个人自打相见,便出奇的投缘合拍,不过也不知道父母哪位恋妹或是恋兄情节陡然发作,小兄妹同进同出,长辈看在眼里,居然也无人刻意斩断。
这对只相差两岁的小兄妹就这样自由自在的玩在一起学在一起睡在一起。
就她穿来之后,抛去她和哥哥都受伤的短暂一段时间,萧美人对她,哪怕在大庭广众之下,也依旧该搂就搂,该抱就抱。
和亲爹姑姑这对兄妹如出一辙——姑姑即使当着自己夫君的面,也要大大方方和苏爸爸拉拉扯扯,“不清不楚”。
她只好抬头,诚恳道,“我试试看。”
姑姑笑嘻嘻拍拍她的额头,灌进一杯滋补参茶——两个女人都怀着孕,横竖都是保胎,进补茶也就不分彼此。姑姑放下茶碗,抖抖袖子,闪身消失。
姑姑谢幕,汪汪出场。
她冲他伸开双臂,粲然微笑。
汪汪一个横抱,将她娇小的身躯裹在怀里,低头,轻吻,满是温存,好似二人分别甚久,其实自饭后她和姑姑谈话到汪汪进门,最多三盏茶的时间。
回到二人的安乐窝,侍女们行礼退场。
她靠在榻上,汪汪仔细诊脉之后,如同魔术般的变出一个精致瓷盒,打开,里面还是整齐码放爱心大力丸四粒,汪汪俊脸时刻荡漾着柔情,“知道你不喜欢汤药,特地做了丸剂。尝尝还入得口不?”
她拈起一颗,张开樱桃小口,用门牙咬下一点,细细咀嚼品味,皱着眉毛,“好苦。不吃了。”
她撒娇,汪汪连见招拆招的本事都没有,只有干瞪眼的份儿。
“能不能再甜点?”她尽可能让自己的无礼要求显得诚挚一些。
汪汪本来就是爱妻如命之人,如今再怀有身孕,对他这种贤惠居家男人来说,就算被当牲口使唤,也能甘之如饴。
他收回黑药丸子,“那我重新配一服好了。”
“配药很难么?”她又问。
他笑着摇头。
“那你在我面前配药吧,现在。”
“好。”
她趴在汪汪肩上,亲眼瞧着他向药丸子里揣了半斤蜂蜜,才满心欢喜的拿起一粒汪汪爱心大力丸,送进口中,端着茶碗,啜了口水,一仰脖,直接吞下。
换个人非得气死。可汪汪还拉过她,在她脸颊上奖励一吻。
转眼又是一天。
夫君们回府之前,大姐萧澜不请自来。
政坛朝廷,起起伏伏数载,萧澜早就练就喜怒不形于色,只不过苍白的面孔昭示着她最近心绪不宁。
“妹妹,先向你道喜。”
她摆摆手,“大姐有事?你我姐妹,何必客套。”
萧澜沉默,分明在酝酿措辞。
“只是怀了孩子,又不是娇气到连出门都出不成。大姐想去见姐夫的情人?”
她曾经允诺过,但前一阵子杂事太多,将此事便抛在脑后。萧澜虽然皇女之尊,没有陆爸爸的默许,明远阁她连院门都走不进去,只好讪讪再次上门求她相助。
“大姐真的这么好奇,非见不可么?”
萧澜掂量半天,带着些惆怅,缓缓说,“妹妹如此说,那便罢了。”
她就是看不过情种黯然神伤,何况女人迫切想见见夺走丈夫的“小三”,也理所应当。她一时母性光辉乍现,抚着自己额头,“只是提醒姐姐,这一去也未必得到你想要的结果。”
萧澜点了点头。
“那咱们走吧。正巧我也煞是想念当年叱咤京城的黎瑾瑜黎老板。”
“京里传闻是你包了他,我却不信。”
她起身,抚平领口,微笑,“这当然瞒不了大姐。我却只要某些人相信就行。”
明远阁类似现代的夜店,只在夜色阑珊之际,门口才得见车水马龙。
她下车,拉着萧澜的手,直接进门,门口面敷薄粉拖着水袖的少年们,瞧见二位皇族尊贵女子登场,摆出娇柔身段,一个劲儿送上媚眼。
她却视而不见,径直走过。
进了大厅,她眼光扫过在场观众,抿嘴一笑。全场立时鸦雀无声。
得到消息的黎老板带着侍从疾步走到她面前,跪下行礼,众人如梦方醒,黑压压扑倒一地,“给大皇女殿下请安,给小王爷殿下请安。”
萧澜面无表情,“免礼。”
她捏着黎瑾瑜的手,凑在他耳边,这情景他人看来绝对是说不尽的风流暧昧,“黎老板,我听说你们这儿……可是从不拒客的。”
她笑,黎老板只能跟着笑,哪怕是假装,“殿下看中哪位?”
“我自然还要你。”这个音量不大不小,周围人却绝对不会错过,“大姐么,点明远阁头牌江远修好了。”
清秀斯文帅哥的胳膊还在她怀里挽着,听见她的话,挑着一边眉毛,是在说“我就知道殿下您是故意的”。
她眼角上挑,回给一个“我就是故意的,那又怎样”的表情。
明远阁内院,小江自然早就在大门口守着,迎接尊驾。
大姐仔细端详美貌少年后,冲她点头,之后随着小江的指引,去了头牌的卧房。
她仍然拉着黎老板的手,不肯松开,一脸得意,“特地早来,姐夫知道消息总不会蠢到还特地跑来碰钉子。”
黎老板看看她,无奈叹气。
后院老板的房间,屋内萦绕着缕缕青烟,暖暖暗香,案上架着一具古琴。
她也不等人让,自己靠在美人榻上,接过他递来的茶碗,“黎老板多才多艺呢。”
“入这一行,总要粗通琴棋书画。殿下琴技冠绝京城,瑾瑜怎敢在您面前班门弄斧。”
这是套话呢,黎瑾瑜情报专员的职业习惯即使面对她,一时也改不回来。她噗哧一声,“自从落崖受伤,我便发誓再不抚琴。”
他眨眨眼睛。
“世人大概皆以为我为苏大公子伤心欲绝吧。”她放下茶碗,说得极为浅淡。
他抿抿嘴唇,便不再追问。
“黎老板担心小江么?”
“大皇女殿下为人正直,不会故意为难。”
“嗯。”她抱着软垫,蜷起身子,“小江是个清纯而质朴的少年,他身上有我们这种历经宦海的人所羡慕的特质。不过,这次,大姐费尽心思,恐怕也得不到什么回报。”
“陆公子是个彻底的断袖。”
“不错。大姐将原本放在景明哥哥身上的情意全盘转给了容貌酷肖的元明哥哥。反过来,元明哥哥因为知悉自己是个替代品,恐怕无论如何不肯奉上真心。”
他静静坐在她身边,慢慢为她削着水果。
“大姐想用床笫之乐换来他的关注,瞧着心酸。一时心软,便带着大姐来了。我这也是任性,不过更任性的还在后面。”
她拿过眼前果盘里香梨一片,含在嘴里,伸直腿脚,“瑾瑜,我想睡一会儿。”
黎老板起身,净手,从柜中抱出一床锦被,盖在她身上,躬身预备告辞,她伏在垫子上,拉过他的手,“别走,躺在我身边。”
“殿下,瑾瑜听说您有喜了。”
“躺下吧,一会儿不速之客拜访,我很期待他看见你我并肩而卧会是什么表情。”
饶是黎老板如此平和淡定的人,也抽了抽嘴角。
她安抚一笑,“我担保你不会有事。门外有飞景守着。”
于是,他脱鞋,褪掉外衣,钻进被窝里,躺在她身边。
“没办法,我有了身子,家里戒备森严,苏大公子只能趁我外出找机会与我私会。想来想去,还是瑾瑜你这里我最放心。”
这句话,能理解为信任么。
黎老板为人显然不会这么乐观。
她呼吸平稳。他也阖上眼,放松身心。
假寐不过半小时,大门哗啦一声四敞大开,苏狐狸看清屋内二人同卧,毫不理会颈边飞景寒光四射的长剑,表情抽搐,原本飘飘气度荡然无存,切齿狠狠道,“好。楚楚,你果真做得出。”言毕,一闪身,便再不见踪影。
她扯着黎老板的袖子放声大笑。
抚着前胸,好不容易平复,笑对黎老板,“收拾收拾吧。苏大公子总会回来的。最多骗他一时。”
可也只这一次试探,她便确信,苏狐狸,看则风流实则情深,和他那个表里如一的情痴弟弟一样,骨子里都是一路人。
黎老板站在她身后,正对台前铜镜,一丝不苟为她重新梳理头发,如墨青丝从他手间滑过,触感细滑如丝,渲染出些别样的情绪。
他定了定神,盘出一个简单的髻子,Сhā上金簪。簪首一颗硕大东珠,灯下散发着柔和的光芒。
“殿下,瑾瑜不曾侍奉女子,盘发便只会这一种样式。”
她拉过清秀男子的手,指尖在他掌间游走,触感柔软细腻,她轻笑,“瑾瑜专擅医药?”
除了她魂穿一事带点奇幻色彩,这个女尊世界还是普遍唯物的。
擅用兵器之人不可能在手上不落任何痕迹。
男子微微一笑,随即垂头恭谨作答,“殿下英明。”
她点点头,“黎老板身上的香气甚是特别。和我夫君身上的颇为相似,”她笑笑,“我对医药一窍不通,却也知道这款熏香是特制的,乃是极为罕见的古方,用来除秽驱虫。”
“殿下,家难之际,瑾瑜蒙陆若谦大人相救,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瑾瑜,不必特地向我表忠心。我很喜欢和你说话,其实,身边男子虽多,却没人如你一般,闲谈之中便觉轻松惬意。”
那是因为黎瑾瑜是唯一一个不在情感或者物质上向她索取的男人,自然没有分毫芥蒂。
他舒展眉头,眯起眼睛,薄唇弯出一个弧度。躬身表达谢意,举止从容大方,仿佛翩翩天生贵公子,不曾沾染丝毫的市侩或是风尘之气。
她笑着拉过眼前细腕,拍拍他手背,不再言语。
狐狸刚刚气血上涌,愤然而去,还没施展轻功飞出去几步,忽然开窍醒悟,立时回转,再次推开黎瑾瑜房门时,入目是如此情景:她脸上满含笑意,衣着整齐,靠在榻上,一手撑住下巴,黎老板安然坐在她身边,动作优雅的削水果。
她拈起片雪梨,“暮徵哥哥,如此粗鲁破门而入,教授你仪礼的师傅一定会哭的。”
黎老板见势,起身向二人作揖行礼,便匆匆退场。
狐狸目送他出门,眼中的不忿和敌意昭然若揭。
狐狸这回冲到明远阁兴师问罪,不顾一切的想要找她问个明白。
不论任何朝代,依照东方的价值观,男子理应内敛而隐忍,内心无论如何炽热,表面也不应该展现太多情感。唯独狐狸和汪汪这对兄弟是绝对的异类,不仅表白得干脆痛快,甚至都不会给你冷战的机会,有了误会或争吵,在第一时间亲口找对方讨个说法。
眼前狐狸皱着眉头,不掩怒意。
她不紧不慢,咽下口中雪梨,指指身边位子,“暮徵哥哥,过来坐。”
他未作思考,径直走过来坐下。
“暮徵哥哥,我怀了孩子。”
“我知道。”他答得迅速。仅仅三个字还不足以透露更多的情绪。
也对,恭王世女有喜,这种和政坛经济甚至娱乐版块都沾边的头条级别的新闻消息,经过热情的广大人民群众口耳相传,一夜之间风靡京城,也不稀奇。
“你身子不适,心情时好时坏。”他忽然凑近,抓了她的手按在他胸前,“真想把心挖出来给你瞧瞧。暮霭就不提了,凌家的三公子是改嫁于你,后来又是戏子又是小倌,你可知京里人怎么议论你?”
拿舆论当借口,也隐藏不了他那股子高人一等和轻蔑不屑的劲头。可偏偏狐狸句句属实,她也没什么好辩驳的,只得挑着眉毛,略作不耐烦,“我的房里人,暮徵哥哥还真是留心。”
一个“暮徵哥哥”极大拉近彼此距离,安抚了狐狸的神经,指腹还在她手背蹭了蹭,“和他们将来都是一家人。究竟要我说几次,你想要我,随时都可以。萧漪正夫之位,我还不稀罕。”
她眼疾手快捂住他凑过来的柔唇,正色道,“似乎你根本不知道错在哪。想当初,你悔婚的时候可曾想过我的感受,可曾和我商量过?你为利益而答应指婚,凭什么要我和你一同承担后果?”
狐狸立时僵住。
“自私自利也要坦坦荡荡。你就是连做真小人的胆量也没有。答应指婚,讨得女皇,母亲父亲欢心,萧漪对你越发痴情,你自己落下一个显赫的身价地位,然后把众人的非议丢给我,任由我失落和痛心。之后你再两次三番口口声声信誓旦旦说我是你的至爱,再主动奉上身体,可是成全了彼此多年情意;若萧漪发现你失了处子身,你还可以说是我不甘半哄半骗夺了你的清白。”她冷笑一声,“我从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揣测你。这招数不妨你回头用给萧漪,我满心欢喜的等着看情种太女殿下的反应。”
“我是真心的……”狐狸面上血色尽失,苍白得好似上好生宣。
她换上一副由衷笑颜,捏捏狐狸的脸颊,“我知道你是真心的……欺骗我。”
狐狸起身,迈步就走。直至门边,又忽然折返,冷冷注视她良久,终于转身而去。
但愿她这回的言语菜刀足以坎碎狐狸这颗追求真爱的玻璃心。
黎瑾瑜和飞景进门。
她接过黎老板手中的参茶,轻啜一口,润了润喉咙,“瑾瑜觉得我如何?”
“殿下,言辞犀利,一针见血……”
“这个赞美真勉强,不过我很喜欢瑾瑜你呐,若还没有妻主,随时都可以来找我。跟我睡,有肉吃。”最后一句,可是原始人类最最朴素诚挚的求婚,远比她一生所遇到男人们的绝大多数情话都直白可信。
没等他回答,她便勾住飞景的脖子,由他抱着她离开明远阁。还不忘吩咐随从给大姐的近侍传话:她先告辞,改日再会。
回家先奔爹爹院子。据她所知,平日,亲娘都与二爹爹待在一起。
二十年间,一直是父女朝夕相处,如今她娶夫,爹爹独自一人,不知他的愁绪烦恼如何排解。
进门也不讲那套虚礼,直接扎进爹爹怀里,以树袋熊之姿牢牢挂在他身上,毫无形象可言,还瞪眼撅嘴故作惊讶:“呀,爹爹怎么有腰啦。”
被罚胡渣磨脸数分钟。
黏在爹爹胸前,他的大手覆住她额头,缓缓揉搓,“有了身子,也不知道收敛。”可语气里哪有责备?
“连走走都不行?总在床上养着,才是对孩子不好。”
搂着她晃悠半天,他才道,“爹只求你健健康康,开开心心。不要走爹的老路。”
“嗯。”随着这一声,缠在爹爹脖颈上的胳膊微微紧了紧。
某天晚间,她举着本杂记,靠在汪汪胸前打发时间,绿玉进门通报,柳条姐夫伤寒病重,高烧不退。
她扯着汪汪的袖子,想他即刻去瞧瞧。
绿玉急忙劝阻,说是亲娘二位爹爹的意思,柳条君此次病症来势凶险,连大姐萧澜亦被传染病倒。她而还怀着孩子,绝不许她身边之人私自去探访。
伤寒?就传染性来看,确切的说,应该叫流感。
随后接连听到消息,柳条姐夫逐渐烧退,大姐已经可以下床,却守在柳条君床前,拖着病体时刻不离,悉心照料。
没几天,一场大雪过后,就是除夕,依照惯例,全家人进宫与女帝一家一同庆祝守岁。
女皇的家宴,倒也没显得如何奢侈无度。兼之大皇女以及皇女正夫还在病中,也未得出席,女皇尽显忧虑,即使宫内最得宠,洒脱好笑语闻名的德侍君在座,也不敢随意调笑,以致场面稍有冷清。
未及午夜,便得回府,她如得赦一般,扑在汪汪怀里,一路好睡。
正月初一,收到太女萧漪的帖子,请几位皇室并诸公世女世子进宫——请柬写得煞是直白,原文是“如寻常百姓家人之间一般吃酒取乐”。
父母长辈都出府参加各部衙门的“新年欢庆聚会”,她正百无聊赖,想来可以见到嫂子哥哥,也强拉着汪汪出府去也。
整个过程乏善可陈,不过是一群人的溜须拍马彼此奉承,萧漪太女之尊,自然被捧得面色红润,飘忽至云间之势。
乌烟瘴气甚是扫兴,她悄悄走出大厅,呼吸到室外凛冽却清新的空气,精神明显为之一振。
可她始终是萧漪眼中的焦点,见她离席,萧漪借口更衣,也尾随出门。
她回头冷不防瞧见一直瞪着她的太女小萝莉和身后几位宫女,礼节性的笑了笑。
萧漪几杯酒下肚,见她毫无敬畏之意,怒从心起,“你还和暮徵哥哥私会,须知你不要得颜面,也该为哥哥的清誉着想。”
她侧下头,紧了紧身上披着的大氅,不置可否,随后笑笑,指指自己那张娇媚十足的脸蛋,“我做女人从来没不要脸过。”
“无礼!”萧漪冲上来欲赏她耳光,她见势不妙,打算闪身让过,谁知小萝莉虽然年幼,但自幼练武体质极佳,这一掌内注了些内力,虽然未曾命中,掌风却已足够令她重重一仰,直接撞在身后梅树上,震落树上累计厚厚白雪,脚下一滑,跌坐在地。
她心里咯噔一下。
一阵香风瞬间将她笼罩,她还来不及分辨。等回过神,已经被狐狸紧紧搂在怀里,脸上满满的忧心忡忡,“楚楚你觉得怎样?”
她抬眼望去,狐狸身后是面色苍白胜过四周雪后的银装素裹的汪汪和哥哥。
“暮徵哥哥,我不是故意的。”萝莉急于辩解,身有轻颤。
狐狸声音中的阴狠,连她也为之动容,“萧漪,楚楚有事,我唯你是问。”
之后抱着她,施展上佳轻功,她只闻得耳边寒风呼啸,眼前男子因用尽全力奔袭而传出的急促呼吸。
太医院。汪汪和哥哥随后抵达。
矍铄太医蜀黍捏着她的腕子,翻来覆去的“凶险”和“甚是凶险”。
她抹抹额头,淡然一句,“生死有命。”看向汪汪,“我们回府。”
待她倒在床上,接连服下几碗黑漆漆的保胎药,意识也逐渐模糊,随即陷入昏沉,汪汪拉着她的手,目光焦灼,声音里已然带上鼻音,“楚楚,没关系,孩子还会有。你没事就好。”
再次苏醒,已是繁星满天,挣扎起身,下腹一阵翻江倒海的疼痛,她终于意识到孩子终是不在了。
身边家人齐聚,母亲父亲一个床头一个床位,身边是见她苏醒,双眼水光潋滟的汪汪。
“醒了就好。”爹爹貌似无喜无怒。每当大将军苏天晓收起所有的情绪之际,也往往是他起了杀心之时。而精明如她,自然明白爱女如命的亲生父亲不寻常的反应,恐怕预示着未来的一次宫中或是朝廷惊天变换。
“三妹,你还要坚持你那可笑妇人之仁?”她第一次听见爹爹未唤母亲的官职。
萧煊怜爱的抚摸她的额头和长发,“十四哥,我也只这一个女儿。”
父母叮嘱几句,便早早告辞。屋内只剩汪汪和她,夫妻二人四目相对。
她有气无力,却率先开口,“其实,怨不得萧漪,如果只这么一跌便滑掉的孩子,他肯定没有命平安降生。可怜太女殿下,一时失控,悔之晚矣。”
“楚楚,你不用还来费心安慰我。以你现在的身体状况,根本承受不住十月怀胎以及最后的生产。”他低下头,“你愿怀我的孩子,你不知那时我有多欢喜。”
“这次,不用借着酒意,你也可以说出心中所想了,有进步。”她不忘刻意调侃。
依照传统观念,男人应沉默寡言,他们都认为自己不应该说太多话,于是面对爱人和朋友时,孤独寂寞脆弱彷徨总要借着些酒意才肯宣泄。
汪汪苦笑,“我娘不会想到我还能生。如果你我育有子嗣,那么我这个挑拨你和萧湘争斗的工具便失效。这不是我娘所乐见的。”
“可萧漪今天,并不是蓄意而为。”
他点头,“萧漪一直在娘面前唯唯诺诺言听计从,可她的莽撞无谋,一直令人头疼。”
“你娘真是辛苦,将这样的女孩推上帝位,要耗费多少心思。”
“萧湘和萧漪之间择一而已。然后将兄长立为中宫正夫。下代的女帝要留着我们苏家的血。”
“你是弃子?”
“三位皇女,加上楚楚你,只要留下萧湘或者萧漪,其余的全部除掉。当然其中,必定会有一位,我娘一直认为是你,一败涂地的时候,会拉着我一起死。”
“真好。不留后顾之忧,这算盘打得精。可惜人啊,光有野心和勤奋可是远远不够的。”她不由哂笑。
他却换了话题,“兄长很爱你,一直很爱你,楚楚。”
夜 上
“对。萧湘也很爱你,一直很爱你。”她直接答道,“你觉得说这些有意思么?”
“我不是这个意思,”他试探性的拉住她的手,见她没抗拒,暗自松了口气,才道,“兄长出府与你私会时,我娘都会专门派人传消息于我。”
汪汪的几位陪嫁果真是深入我方来搞地下情报工作的。
“兄长曾和娘多次争吵,他执意要嫁你。”
“原来我这么有价值,呵。”她冷笑一声。
苏毅再想复制当年祸水兄弟糊弄先帝萧晟的那套,也得先选好对象。
他颇为犹豫,“……你有孕在身,本来昨日东宫酒宴萧漪就不应下帖子给你。可娘想你进宫,兄长在场哪怕多瞧你几眼,就足够成为导火索,令萧漪不忿,若是你二人能当众争吵,等于宣布你与萧漪二人自此势不两立。”
她闻言沉下脸来。心里一凉。汪汪明明什么都知道,为什么不阻止她。不论是离开王府之前还是宴席之间,有无数次机会可以提醒她,可他什么都没说。
汪汪手下紧了紧,“我有私心,想趁着进宫,问问萧湘我爹当年……等我回头,你已经出门,而萧漪也不在席上,我才意识到坏事,急忙出去找你。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她狠狠一巴掌甩过去,考虑到身高差距,只命中下巴。力度不够,准头没有。却足够汪汪怔住。
几秒种之后,他干脆将整个脸递过来,“楚楚你打吧,只要你能出气。”
她指着他,双肩抑制不住的颤抖,“你是木偶吗?还是根本不懂得反抗?你娘除了利益,可为你这个儿子考虑过?”
“她逼我失身于萧湘,随后便许诺,无论兄长怎么要求,她都会把我嫁予你。”
“然后你拿了鸡毛当令箭,就愚孝,顺从了?你……”
她的唇霎时被封住。再也说不清一个字。
只要女人还爱男人,不论发生了什么争执多少误会,死死抱住她,吻,拼命吻,吻到她说不出话,吻到她再不能反抗。
哪怕现在的楚楚拥有一缕现代女王魂,一样也吃这一招。
直到她快要窒息,四瓣唇才依依不舍的分开,他略略沉吟,“我为她做得够多了,已经忍了太久,绝不会再任由她摆布。”他搂紧怀中娇小可人的爱妻,“孩子,我们还会再有的。当务之急,先调理你的身子。”他顿了顿,眼睛盯住她,“你最重要。”
简简单单四个字就是汪汪对她最真诚的表白,以及与母亲苏毅决裂的宣言。她别过头,无言。
“楚楚,你这种冷漠,真是让人又爱……”又恨两个字他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便发现她眼角闪过一道晶莹的痕迹。
“其实我不想在你面前哭的。”她有些哽咽。
怨天尤人有什么意义?
说到底还是她身体的原因,无力孕育一个全新的小生命在母体中健康成长。
借汪汪之口,才深切体会到背后众人各怀鬼胎。何况他坦白阴谋,还主动承担责任,即使根本不是他的错。
天下最深爱的夫妻,也不可能彼此毫无保留。
这些她懂。她只是控制不住眼泪。
“一开始,我就知道这个孩子不可能出生。可总还是抱着一点点的幻想,幻想他能平安出生,平安长大,能像致远一样,甜甜的叫我一声‘娘’。”
他一手牢牢裹住她,另一手捏着自己的袖口轻柔为她抹泪,“……我也是。”
“麻药是你下的吧。”她问。
“别看那些,比较好。”他表情诚恳。
在纪录片里看到人工流产后那一小盆鲜血,她都心惊肉跳;轮到自己身上,亲眼目睹惨状,这种刺激她可没把握需要恢复多久才能解除心理阴影。
二人并肩躺下,埋在他怀里,汪汪断断续续,仿佛要在一夜之间把一生的话说尽。
“我娘和我爹,一个占情,一个占理,我一直很犹豫,不知道应该站在谁那一边。还是要装作什么都没发生,就这么昏昏噩噩的过下去。”
“如今我有了你。”
“从见你第一眼,我就喜欢你。”
“在人前你总是装出温良贤淑模样,到我这里,吃了点心还要拿我的袖子抹手擦嘴。”
“第二天,你还独自一个跑去找我,拉着我躲在御花园里那爿假山的山洞里,从怀里摸出一包肉干,分给我好多,说是污了衣服用食物表示歉意,等回去,夫子不忍心说你,却只我一个被骂了半天。”
“那时候,你也只有吃东西时才是本色吧。”
“可惜吃了这么多,还是瘦瘦小小的。”
“模仿先帝优柔寡断外加刚愎自用,你把我娘都骗过去了。”
“在我进门之前,你向凌公子下聘,我还以为你……”
“失身一事,萧湘大肆宣扬。可你我成婚之时,你看起来像一直被蒙在鼓里。”
“现在想来,你是真的不介意吧。”
“我曾以为你会如我娘分析的那样,娶我,表面客气,实则虐待。”
“你没对我讲过重话,连脸色都没给过一个。”
“你说你爱我,我欢喜得都要发狂。”
……
终于她在汪汪细碎的回忆和呢喃中熟睡。
正值新春假期,全家都在。
她的早饭就摆在她房里。三位夫君陪着她吃完饭,三少和小楼乖觉退散。
汪汪在她身边,递茶调药亲力亲为。
稍后,亲娘上门。眼睛红肿程度和她有得一拼。
在她屋里坐了一会儿,摸摸她的头发,“你爹会给你做主。”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
勾起母亲也曾小产的伤心事,看到女儿强颜欢笑,明明失去孩子却还在硬撑,身为母亲帮不上任何忙,甚至连安慰也说不出口,还在她面前宣泄情绪,无异于雪上加霜,于是干脆的……夺门而逃。
她召唤绿玉,小姑娘回答说,王爷出门便直奔陆爸爸院子。
她和汪汪对望一眼,心领神会。
日上三竿之时,大将军亲爹来访。进门不由分说赶走女婿。把宝贝女儿抱在怀里,脸颊抵住她的额头。她抬眼,父亲眼中血丝缕缕清清楚楚。
“苏家……二十年了,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
“爹。”
“爹都不曾动手打过你。萧漪,她以为太女就是护身符么。”他从怀中拿出一块玉佩,交到她手里,“天子之剑,上觉浮云,下匡地纪。如今爹把他们三个都送给你。”
说道二苏结仇,恐怕要追溯到周朝开国一百六十余年前。
前朝接连几代昏君,重用佞臣,搞得民不聊生,群雄四起。周朝开国大帝和第一代镇国公自小出身豪门的好姐妹,皆胸怀大志,二十几岁热血年纪便揭竿而起,并在二十余年中取代前朝,平定四方,夺下了整个江山。
也就是在这平定四方的过程中,镇国公家居功至伟,唯独三女三男原本子孙繁茂,在周朝江山初定之时,却只剩了一个小儿子。
女皇甚为愧疚,和皇夫商量过后,决议力排众议将小皇女入赘镇国公苏家。
皇女“下嫁”,确实前所未有。
这对小夫妻虽是依父母之命成婚,却难得彼此恩爱,一共得二女一子,不负众望,延续苏家血脉。一时传为佳话。
自此镇国公苏家自然对皇室感恩涕零,忠心不二。并在之后的岁月中,以子孙的鲜血和生命坚守周朝的疆土。
说来,苏家家风和遗传特殊,基本代代皆有将才俊才,第三代女帝在还是太女之时一眼相中当时镇国公长子,当下求婚,允诺,被如意郎君抱着回宫,母皇父君闻之大喜,昭告天下立作太女正夫,由此开创在周朝一共六位女帝中,有三位中宫皇夫皆出自镇国公苏家的光辉历史。
苏家的男人长于边疆,出身行伍,性情豪迈大度,皇族萧氏女子大多坚毅独立,却常能在苏家阳刚男子身上找回些小女人的感觉。自然夫妻感情较为和睦。
一个外姓家族若想获得更大的权势,通常会尽可能让帝王身上流着自己家族的血液。
镇国公苏家不论是不是故意为之,但稳居第一外戚之位百余年,自然是挡了其他有野心的家族的路。尤其是当镇国公苏家的男子毫无悬念的入主坤宁宫,相府苏家悉心培养的美貌儿子们只能一次次的甘居侧位,宫内明争暗斗,外加朝堂上的政见相左,两个家族终于毫不忌讳的杠上了,并终于苏君廷和祸水苏家兄弟之时达到顶峰。
这里Сhā一句,开国大帝的皇夫姓凌。这也是凌家人近些年对“万年老二”无比悲摧的原因。比较当年的风光显赫,如今凌家虽然依旧声名远扬,但总让家主们有些无颜面对先祖的感慨。
或许看官要问,这代凌家三位公子相貌万一挑一,为何却没有一位入宫?
首先,萧氏女子大多痴情。
单讲宫内一位中宫皇夫,一位贵君,四位侍君这有资格和女帝同葬的六位,开国至今六位女帝还都没一个占满过这个“编制”。尤其是第一,第三,第四三位女皇终其一生也只有一位丈夫。基本上,皇女们若是有了意中人,在成婚之后正夫能生的情况下,一般不会主动迎娶新欢。
另外,凌家三位黑皮帅哥实在生不逢时。
这代女帝萧炵恋父,不巧前代皇夫苏君廷是有名白面将军,三位皇女,萧澜爱陆景明——这是位白脸柳条帅哥;萧湘爱汪汪——汪汪白皙程度不用再费口舌;萧漪爱狐狸——汪汪的亲生哥哥,虽然肤色较汪汪略深,却也“深得”相当有限。
若不是楚楚误打误撞,本着博大的审美精神迎娶了三少,这代凌家就再次与皇族姻缘擦身而过。
解说完毕,转回楚楚书房。
姑姑姑父哥哥嫂子先后登门。
看她苍白着面色,还不忘时刻挂着笑容。
一干亲戚顿时觉得劝解纯粹多此一举。坐在一起,干脆决口不提伤心事,满嘴都是新春团聚趣闻,大家凑在一处,没心没肺大笑一场,吃了顿团圆饭便散席告辞。
又是食补又是药补,立竿见影,没几日她气色恢复不少,下床走路便已无碍。
元月十四日,先帝冥寿。女帝萧炵出城至先帝皇陵,参加祭奠。亲爹亲娘随驾。萧漪身为太女留守京城。
入夜,她与汪汪在书房读书打发时间之际,门外传令清脆一声“小姐,公子”,待看清进门之人,她不禁微怔。
一身合体蓝衣的黎瑾瑜。身后是同色同款衣着的飞景和小楼。
三人同时跪拜大礼。
黎瑾瑜率先开口,“小姐,请苏公子回避。”
汪汪起身,没有任何停顿,迈步而出。
她从腰间取下爹爹不久前赠给她的玉佩,“飞景,流采,华铤,三柄绝世之剑。瑾瑜,我猜你是华铤?”
“小姐明断。”
“陛下出城了,可见就是今晚了。”
“正是。京内有陆大人坐镇。小姐无需担心。”
想当年,促使亲娘下决心奋起逼宫的,也是她这位看起来与世无争云淡风轻的二爹爹。
“那么,瑾瑜,我有几句话问你。”
闻言,小楼,飞景行礼告退。
爹爹为她培养的精英侍卫三巨头,万没想到是黎瑾瑜居首。
从飞景主动将她带向明远阁,瑾瑜初见便对她态度自来稔熟亲近,这些疑问,现在迎刃而解。
“飞景叫什么?”她笑问,带着点好奇。
“回小姐话,左,左式微。”
“式微,侍卫。好像天生就是做这行的。不过你们三个同时现身,暮霭哥哥真值得如此忌惮如临大敌么?”
“大将军不曾怀疑苏公子,但他身边几位陪嫁……值此非常时刻,不容许他们有机会通风报信。”
“嗯。”她点点头。
“一切以小姐安全为重,若苏公子异动,大将军令,即刻杀之。”
黎瑾瑜医药专家,修为学识不在汪汪之下。小楼飞景武学奇葩,三打一,汪汪一点胜算也没有。亲爹果真做到万无一失。
“天快变了。”她望向窗外。
“小姐,苏大公子如今身在东宫。”
她猛然转头,目光直射向黎瑾瑜。几秒种后,她自嘲的笑笑,“我猜,今夜假传令的必是哥哥。”
狐狸,家族利益:将你奇货可居的亲生母亲;友情爱情:多年挚友和心爱之人,当两相冲突之时,你选哪个?
夜 下
“三少不在府里?”她靠在榻上,问。
“午后大将军密信,急招出府。”黎瑾瑜一如既往的低沉嗓音。
一向由镇国公苏家牢牢把持的兵部,在今年科举之后,亲爹独独选中哥哥和三少,而她的正牌夫婿汪汪连个来自亲爹仅仅基于面子上邀请都没收到,这又能说明什么。
她望向窗外,不由苦笑。
她相信汪汪无比珍视现今彼此感情和家庭。
在她进宫之前,他刻意隐瞒;小产之后,他意外坦诚。一次无心之过,毁掉了汪汪自己期待半生的小生命,他痛苦,更愧疚。这十几天,他守在她身边,寸步不离,呵护备至,更衣,梳洗,递茶,送药……无论多琐碎细微之事,皆亲力亲为。期间,更是不曾为自己解释开脱,哪怕一句。
面对身心双重受创的妻子,汪汪更是破天荒的主动谈起自己成长过程中不多的趣事,宫中读书期间他的所见所闻,以及从他的视角出发,如何看待当年法令更改和人事变动。
汪汪独特的见解,常常令她这个现代人为之侧目。
他尽力弥补过失,这些她都看在眼里。
苏毅和萧漪才是间接直接的两个凶手,她自然还没糊涂到高举菜刀不捅向仇人,而是杀向自己的丈夫。
只不过理解是一回事,原谅则是另一回事。
她决心把一切交给时间。让时间抹平伤痛。
汪汪此时正站在书房外梅树下,远远望着窗内屋中爱妻面容沉静,黎瑾瑜随侍在侧。
深吸一口气,冬夜凛冽空气急速灌入肺中,刻骨寒意瞬间布满全身。抬头,虽是晴空,模糊冷月一轮,正映射他此刻孤单彷徨心情。
如今的伤害,无论如何不能演变为伤痕。
为重获妻子的信任,他当然知道应该怎么办,只是需要再一次坚定立场,鼓足勇气。
他为了守护自己的家庭,也许将背叛整个家族。
在院中缓步而行,有几株梅树花朵盛放。
时至今日,仍没有限制他的行动,这恐怕是大将军苏天晓为他这个身份敏感的女婿留下的最后一点尊重。
命运最捉弄人之处,就在于最幸福之时将人冷不丁的丢进痛苦的深渊。
这一点,想必楚楚和汪汪二人这回都深有感触。
书房内,火盆内炭火熊熊。
她忽然来了兴致,“瑾瑜,之前你名动京城时,恩客是谁?”
有着从容大方举止不亚于京内贵公子的黎瑾瑜起身重新倒了一杯参茶,递至她手中,不曾回答,只是微微笑了一笑。
“……是我爹吧。”她单手扶额,为了保证三剑身子清白,他爹宁肯暂时牺牲自己的名誉。试问兵部尚书苏天晓“包养”的小倌哪个还敢染指。
“瑾瑜原先在陆大人身边,十三年前为大将军所看中,收入门下,三生有幸。”他答得不急不缓。
黎瑾瑜分明是亲爹从陆爸爸那儿明抢过来的。
她都能想象得出当时情景。
亲爹说,若谦,这孩子出落得不错,脑子也灵光。我带回去调教调教,等楚楚成年,便收进房里好了。
陆爸爸必然回答,好。记账。
过了几年,柳条姐夫死了一个贴身侍卫,陆爸爸打算为他补缺时,忽然想起亲爹还欠他一个“人”情。
陆爸爸道,天晓,你带走黎瑾瑜,得还我一个得力的。
亲爹伸手一指,随便挑。记得楼晚亭不能动。
她只想问,究竟是什么样的精神,才能让饱读诗书的二位爹爹如此乐此不疲的拉皮条?
她换了个姿势,吩咐道,“请暮霭哥哥进来吧。夜里风大。”
汪汪进门直接坐在她身边,她摸摸他的脸颊,有些冰手。
三剑守在她的院里,她在汪汪怀中,补身汤药中镇静安眠成分逐渐显效,慢慢沉沉睡去。
和她的安宁平静形成鲜明的对比,由后世之人来看,这一夜用“换了天地”来形容毫不过分。
东宫。
萧漪接到亲信密告,陛下忽然病重。
小萝莉虽然最初相当怀疑消息的真实性,但参比京城其余豪门也不同寻常,各自有探子快马回报,似乎确有大事发生。
太女身边“高参”们先后献计,仿照前朝旧例,应召集太女亲属御林军,封闭京城九门,防范其他皇女秘密联络手握重兵的三公。
小萝莉犹豫了。她虽然不够聪明,却也不那么糊涂,再无确切消息之时,私自封闭九门固守京城,无异于谋逆。她征询性看向身边的狐狸,她最敬爱也是最信任之人。
苏狐狸对刚刚周遭争论恍若未闻,察觉小萝莉灼灼的目光,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这是默许。
在一群太女党的雀跃密谋之际,他悄悄走到门外,在御花园里转了数个圈,终于望见远远角门处站立的萧彦之,浅浅一笑,张开双臂,束手就擒。
城中除去随驾之外,留守御林军不过千人,其中听命于镇国公苏家的不在少数。
苏毅迎娶赵国公莫南轩的哥哥为夫,也是为百年相府苏家在武力上增添一大把筹码。十几年的经营渗透,想不到她的威望还是不能和镇国公苏家的影响力相比。
或许用“相比”也根本不足以形容这种实力上的差距。
应该叫“天壤之别”。
所以萧漪死了。
死于乱军之中。她应该庆幸总还有一部分来自莫家和相府苏家的人在为保护她而战,哪怕只是曾经。
不过是个借口。无论她是否调动兵力,都会有精英部队一拥而上,最后强按给她一个“谋逆”的帽子。
没有实力,自然没有选择。
子夜时分,萧炵从梦中惊醒,还来不及穿好外袍,匆匆登上行宫大殿,恭亲王萧煊和大将军苏天晓已经“侍立”一旁,静静等待着她。
跪伏在女皇脚边的探子哽咽着叙述完一切之后,萧炵的手在颤抖。
她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
她的出身与显赫的镇国公苏家攀不上任何关系,为节制这最大的外戚家族,趁着苏君廷去世,苏晴年幼,苏天晓威望未立之时,向相府苏家示好,立苏毅之弟为中宫,封萧漪为太女,希望借着相府苏家的势力牵制叱诧风云百余年的镇国公家。
二十年间,她将苏天晓派往边疆只有两次。皆是不得已而为之。唯恐他在几年军旅生涯之间便迅速羽翼丰满。
这一切的努力如今看来全是一场空。
她不糊涂。
她清楚看见眼前的苏天晓眼中的阴狠一闪即逝。她的妹妹萧煊面无表情。
想必行宫外早已经埋伏好苏天晓亲自调教的几千亲兵。
不仅仅是她的幼女,即便是她的皇位,恐怕也就在苏天晓随口一句命令中烟消云散。
而理由……历史永远是由胜利者书写,理由这东西根本是信手拈来。
她干脆放弃了抵抗,却不甘心,嗓音克制不住的沙哑,“苏爱卿,果然雷厉风行,当年誓死效忠,言之凿凿,犹在朕耳畔回响。”
苏天晓垂首恭敬答道,字字清晰,“臣永远忠于大周。”
言外之意,我忠诚的目标从来都不是萧炵你。
当年你侥幸拿走的皇位,而今我随时都可以夺回来。
“微臣告退。”眼前面色苍白的女子,令苏天晓越发厌恶,勉强一句道别,转身便走。
当下只剩姐妹两人。
沉默良久。
还是萧煊率先开口,“皇姐,楚楚是苏天晓的女儿,也是我唯一的孩子。”
“三妹,我的漪儿……你不觉得这种惩罚太过了?!”
“我只愿她做个平安闲王。可你没能保证。当年的承诺,自然一笔勾销。”
“三妹……”
“究竟要杀多少人,我才能做个忠臣。”萧煊冷笑一声,“臣妹告退。”说完,步履匆匆,离开大殿。
第二日清晨,听完三剑回报,如同没事人一般,与二爹爹,几房夫婿一同用早膳。
想起消逝的小生命,她心中依旧隐隐作痛,“如果萧漪事后来道歉,或许不会死得这么……惨烈。”
“萧湘曾经告诉她,如果不怕被震怒的父亲剁成肉酱,就去吧。”汪汪端上一碗养身茶,语气淡然。
她扬着眉毛盯着他。
“那天之后,萧湘一直偷偷与我联系。她还说,萧漪不认错,正好可以借此给她个教训。”
“萧湘没想到,恭王府的教训就是死吧。也好,一了百了。”
“一命抵一命。”
“似乎,这不是你有资格评论的。”她冷笑的模样和王爷亲娘如出一辙。
汪汪起身从旁边的大柜子里取出一个锦盒,交到她手中,里面各种型号样式玉簪琳琅满目,共同之处则是簪尾无比锐利。
她再次扬眉,不掩狐疑。
“萧湘房内喜好凌虐之术。所以京内豪门皆不愿将儿子嫁予她。”
京城豪门,无非指的是二苏、陆、凌,辛、莫六家。
“我自幼便练习忍痛。”这语气仿佛说得是一件与自己毫无关联之事。
她啪的合上锦盒盖子。
“我知你不喜此道。你对我不曾有一刻粗暴。”
“苏暮霭,你在利用我的同情心么。”
“或许你也可尝试借此出气。”
她蹭的坐起来,“你身上究竟还有多少秘密?”
“只要楚楚你想知道。”他对上她的眼睛,眼中没有丝毫闪烁。
“那你哥哥呢?”
“兄长修习房中术。依我娘的意思,他将成为正宫,需有手段牢牢守住地位。”
狐狸与汪汪,在他俩亲娘的鞭策下,床上调教,床下锤炼,双管齐下,一个走向“禽兽”路线,另一个则奔往“勤受”大道。
她忍了好半天,最终抑制不住母性泛滥,“疼么?”
“还好。”
“怎么‘训练’的?”她有些迟疑的问。
“裹着被子打,不会留下伤痕,又能刺激痛觉,久而久之就习惯了。”
“你为什么……会不会觉得不公平?”反抗封建枷锁和桎梏,在一个古代社会,这种念头还是趁早歇了好。
“我和兄长,很难说谁更惨一点。”
这句太喜感,即使汪汪说的时候不苟言笑。
想到狐狸被调教到筋疲力尽,和满身伤痛的汪汪,兄弟对望,她就很不厚道的笑了。
恭王府虽然也满地荆棘,但比起狐狸汪汪兄弟,还是幸福太多了。
她抹了抹眼角的泪水。
汪汪手忙脚乱的摸出丝绢,怯怯的给她擦拭眼角。
她没闪躲。
无爱不欢 上
京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女皇萧炵草草结束了为先帝举行的祭奠仪式,匆匆赶回京城。
亲爹亲妈留在宫里“协助调查”,甚至连二爹爹也被抽调过去,家里长辈们不在,没了晨昏定省,她居然觉得有些寂寞和想念。
这半年多的时间,她和“萧楚”渐渐融合,慢慢的再也分不出彼此。
小产一场,家中三位神医,汪汪,瑾瑜和二爹爹联手施治,她身体恢复那是相当得好,没几天就再也闲不住,总想出门走走逛逛,只可惜砍了萧漪,囚了狐狸,相府苏家和赵国公莫家自然更不待见她,上街露面只怕是直接引来杀身之祸,是非之时,人更要低调。
喝完汪汪递过来的养身茶,披了件斗篷,就在王府园子里反复转圈。
汪汪一如既往的寸步不离。
再远几步,便是华丽无比光芒四射的三剑。
她快他们也快,她慢他们也慢。
她回头,他们就冲她笑笑。
“举手投足”,时刻处于帅哥的视线之中,感觉也并不是那么的好。
晚上,洗得干干净净躺在床上。汪汪只剩中衣,凑过来,细细密密柔柔的吻遍她的脸颊,转战双唇的时候,她猛的扭头,汪汪怔住,哀伤的神情就这么明白无误的定格在他那张俊脸上。
“我还是在意。虽然明白你是无心之过——你比我可能还爱这个孩子。”她喉咙有点堵,“你我妻夫,当发生这么多之后,不能只去埋怨怪罪你一个。理智上能接受,而情感上总是要慢半拍。”
“都是我的错。”
“不全是。现在我还能克制,不过总有天会情绪崩溃,你要做好准备。”
汪汪沉默良久,“那不如现在。打我骂我都好。”
她蹭的窜起来,随手抓起枕头,就向他砸过去,正中额头。手脚并用,又是拳头,又是飞踹,剧烈的肢体动作,顺着脸颊流淌下来的不止汗水,还有眼泪,两种透明的液体混在一起,不管哪种,都像绝了堤,止不住。
汪汪忍痛修行多少年,凭楚楚这种干柴身材能给他造成多大的伤害?
他一动不动,安静承受。
有些液体飞溅到他脸上,肩上。
她的泪滴犹胜过滚烫的岩浆,灼痛他的心房。
最后她站在床上大口喘息。
他扭过头,红着眼眶,稍有哽咽,却字字清晰,“我爱你。”
二人再也忍耐不住,抱头痛哭,他紧紧搂着她,不停说着“对不起”。
此时门外黎瑾瑜声音波澜不惊却带着不合时宜,“小姐,苏公子。”
她哑着嗓子,“进来吧。”
抬头瞧见裹在汪汪怀里,红着眼睛挂着泪珠的他家小姐,黎瑾瑜迅速把头低了下去,“小姐,苏公子,苏公子身边的那几位……”
“不必了。”汪汪别过头,却难掩声音嘶哑,“照规矩办。”
黎瑾瑜躬身行礼,迅速撤出。
背负着杀父之仇的汪汪暗自算计过多少人,也未曾打过她一丝一毫的主意。
身边的陪嫁是苏大学士送给儿子专门深入我方刺探军情,那日宫变,汪汪未曾吐露一字,当时未察觉异常这几位青年恐怕今后没法交代,迫不及待的擅自传回最近王府内动向时,被府内卫士人赃并获,刚刚黎瑾瑜进门就是特地来请示身份敏感的几位奸细的处理方法。汪汪干脆的“照规矩办”便是默许杀人灭口,意味着自此与生母、家族分道扬镳。
“楚楚,我幼年时就知道,无论怎么努力,在别人眼中,我终究什么都不是。”
她抬头看着他的眼睛,抿了抿唇。反复被母亲利用,奇货可居般先后转卖两家,又在冲突时被毫不犹豫牺牲掉,即使温顺受格如汪汪,也不会甘愿接受如此炮灰命运。
“我知道错了。萧漪死了,你可以大大方方娶兄长进门,我可以让位……只求你别不要我。”
她深吸一口气。他已经卑微到这个程度,所谓爱到痴了心,男人一样很脆弱很天真。
虽然依旧对那个未成形的孩子耿耿于怀,但当眼前盛开着一朵在风中不停颤抖还在拼命讨好的小花时,她没办法亲手将其撕碎。
“不会是你想象的那样。”她拍拍他的脸颊,“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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