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震骇不已的秦羽烈已然回过神来向秦茹慧走进两步,和声问道:“你可是茹慧?”
秦茹慧抬手在面上抹了两下,恢复本来面目,冷声道:“正是茹慧。”
秦羽烈喟然道:“茹慧!你误信外人唆使,向为父动剑,也还罢了。怎么又向公孙总管行凶?若非公孙总管看在为父情面,手下留情,你此刻早已一命身亡,还不收剑退下。”
敢情秦羽烈一见秦茹慧出手厉害无比,又施出了缓兵之计。
熟料秦羽烈的狡计难以得逞,秦茹慧闻喜不禁柳眉倒竖,冷声道:“秦堡主!你少在本姑娘面前挂羊头卖狗肉。你对本姑娘有养育之恩,然而也有施箭欲射死本姑娘之仇。养育者是你,欲杀我者也是你。如今已是恩仇两消,一无瓜葛。只因本姑娘如今身世未明,不愿平白背上忤逆杀亲之罪,才暂时留你一条活命。望你不要自找死路……”
语声未落,人已如疾矢般前扑,短剑刺向公孙彤右胁之处,劲道十足,毫无余地。
这完全是一种亡命的打法,柳南江情知秦茹慧已被暗中潜伏的凌震霄控制,身不由主,心中不免暗暗着急。
那公孙彤方才吃过苦头,自然不敢掉以轻心。身形向左一个急转,双掌同时按下,似乎存心要使秦茹慧毙命掌下。
秦茹慧竟然不避不闪,纤腰一拧,剑划半弧,依然指向公孙彤的右胁之处。
砰然巨响,秦茹慧身躯如风车般打了个转,摔倒在一丈开外。
然而公孙彤的右胁以下衣衫撕裂,在月光下明显可见胸胁处一值殷红剑痕。
这一招竟然是两败俱伤。
柳南江正待前纵,打算护住秦茹慧之际,突见她弹身而起,又一剑向公孙彤刺去。
秦羽烈狂吼一声道:“丫头找死!”
右掌闪电般向秦茹慧左臂抓住。
秦茹慧冲劲过猛,势将难逃秦羽烈的“困龙八抓”。
只听秦茹慧娇叱道:“找死的是你……”
叱声未已,人已硬生生地来了一个转折,短剑如闪电般向秦羽烈右腕削去。
招式辛辣,身法怪异,可说是前所未见。
柳南江却心头明白,并非秦茹慧的功力骇人,只不过受了凌震霄暗中的操纵罢了,难怪武林中经常魔头当道,原来魔功竟有如此不可思议的力量。
那边,秦羽烈更是震惊不已,切急中,连忙撤招收势,飘身闪退。
凭他如何快,仍是慢了一步,短剑过处,手背竟然被削去一大片皮肉。
秦茹慧冷叱道:“如再妄动,本姑娘绝不留情!”
身形并未停住,双脚凌空,娇躯在半中中打了一个回旋,复又向公孙彤扑去。
公孙彤虽然右臂已受剑创,毕竟内功深厚,此刻为了护命。也就猛一吸气,力贯右臂,呼呼呼一连拍出三掌,真是威猛绝伦。
秦茹慧竟然不知死活地冲入了强劲的掌风之中。
柳南江见状不禁大骇,连忙以“传音术”说:“凌前辈,秦姑娘血肉之躯,怎当公孙彤‘风林十八掌’之凌厉威势,请……”
他这里话声未已,耳边忽传砰然巨响,秦茹慧身躯已然被抛向半空,离地有二丈开外。
柳南江一纵向前,猿臂舒展,正好把秦茹慧接在怀中,只见她口吐血水娇喘吁吁。
抬头看,公孙地摇摇欲坠,颈窝处血流如注,分明已被利剑洞折。
柳南江突听凌震霄的声音在耳边说道:“娃儿!只因你一仁之念,唠唠叨叨,使得老夫功亏一篑,又得要老夫大费手脚了。”
柳南江根本就没有听进耳中,俯首凝望伤重喷血的秦茹慧,几乎泫然泪下。
秦羽烈已然背负着公孙彤一跃上得房头,仓惶遁去。
东厢上房之中有一房门呀然打开,凌长风飘然而出,来到柳南江身边,悄然说道:“南江兄!秦门自相残杀,兄台何必……”
柳南江疾声接道:“长风兄不知内情,茹慧姑娘并非秦羽烈亲生之女。”
凌长风讶然道:“哦!原来如此……”
语气一顿,接道:“秦姑娘伤得如何?”
柳南江吁叹道:“以血肉之躯硬闯‘风林十八掌’的凌厉掌风,伤势不问可知……”
他几乎想要痛骂凌震霄有失人道。
凌震霄的声音又在他耳边说道:“娃儿!你可能恨煞老夫了!其实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古语云: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茹慧丫头身受重伤,对她却大有好处。抱回去安置炕上,点封‘会池’,‘灵台’,‘曲尺’,‘寸关’,‘璇玑’诸|茓,再施以推宫过|茓手法,为其全身捏拿,一个时辰后,伤势不疗而愈。非但前次老夫为其注入气|茓内之魔功尽消,内力反而倍增。这丫头都是沾了你这娃儿的光。”
语气一顿,接着道:“午间来杜曲‘唐家老店’一会,再者,勿将老夫行踪告知风儿,老夫去也!”
柳南江这才吁了一口长气,原来自己错怪凌震霄了。
凌长风见他屏息凝神,不禁讶然问道:“南江兄因何发愣?”
柳南江连忙掩饰,道:“在下在思索如何为秦姑娘疗伤。”
此刻,秦茹慧已然昏迷不省。
柳南江转身抱起秦茹慧奔回房去。
先将秦茹慧平放炕榻之上,然后取火折子燃上了灯。
依照凌震霄的吩咐,点封了秦茹慧躯体上的几处大|茓。
将两只袖往上一抹,端好了架势,正待施展推宫过|茓的手法,柳南江不禁又怔住了。
诸凡施展推宫过|茓手法,必须抚遍伤者躯体之全部,尤以|乳泉会阴等处更不可疏漏。然而秦茹慧是一个未嫁处子,自己又……
思及此处,柳南江不禁面热耳躁,面对急待疗伤之秦茹慧,却又下手不得。
正感进退维谷之际,房门呀然而开。柳南江回头一看,竟然是那古寒秋。
古寒秋闩上房门,将瘦精精的躯体依靠在门板上,目光在柳南江脸上一扫,轻声问道:
“柳相公因何面热耳躁,惴惴不安?”
柳南江嘴唇蠕动,呐呐难以回答。
古寒秋缓步走向炕榻之前,同时轻声说道:“想必是相公要为秦姑娘推拿疗伤,却又顾及男女之别难以下手。古娘子代劳如何?只怕相公信不过……”
柳南江接口道:“古娘子言行虽有乖张之处,倒不失为人方正,只是……”
古寒秋一扬手,道:“相公别说下去了,再说下会必然是威胁之辞,难免会使古娘子听得冒火,那样对你我都不便。”
语气一顿,接道:“说吧!要我古娘子如何代劳?”
柳南江暗忖:有自己在旁,谅必古寒秋不会动什么手脚,何况她和秦茹慧又无深仇大恨。
因而将头一点,道:“那就多谢古娘子。请古娘子为秦姑娘周身施推宫过|茓的手法就行了。”
古寒秋双目一挑,道:“柳相公!我古娘子简直有些怀疑你是否借机想谋害秦姑娘。她身受‘风林十八掌’之凌厉掌风,心脉未被震断,留下一口气,已算是奇迹。若想起死回生,必定得有独特的疗伤之法。想不到柳相公只教我古娘子为她推宫过|茓。气血逆走,经血倒流,你岂不是存心要送掉她一条小命?”
柳南江对凌震霄深具信心,因而语气肯定地说道:“有劳古娘子为秦姑娘施展推宫过|茓的手法就行了。秦姑娘若有三日两短,在下赔出性命一条。”
古寒秋那双精亮的目光将柳南江看了又看,良久,才语气喃喃地说道:“相公的师父是方外奇人,想不到打伤之法也是方外奇方,我古娘子今大倒要开开眼界,看看灵不灵!”
一纵身上了炕榻,一脚跨过秦茹慧的身躯,双膝下跪,端好架势,一本正经地为秦茹慧开始了推拿。
柳南江目不稍瞬地盯着古寒秋的双手。虽然他对古寒秋相信得过,却仍存有防范之心。
约莫过了一刻工夫,古寒秋已将秦茹慧躯体正面各部推拿完毕。
将秦茹慧翻转过伏卧,古寨秋再在她的背面各部展开推官过|茓的手法。
待案茹慧的躯体被古寒秋翻转,恢复原来的仰躺之姿时,柳南江才吁了一口长气。
原来此刻秦茹慧已然面色红润,气息均匀,浑身衣衫尽湿。显然伤势已愈了。
古寒秋大感错愕,喃喃道:“奇了!奇了!活了几十年,还没有见过以如此简单的手法疗治如此严重的伤势。唉!活到老学到老!这句话真不错。”
柳南江此刻心情大为轻松,神色也就一舒,轻笑道:“古娘子歇一会儿吧!”
古寒秋下了炕榻,方发觉自己也是遍体汗淋,往靠椅上一坐道:“柳相公!劳动大驾为我古娘子倒一杯茶吧!”
柳南江连忙拿过包着棉布套子的暖壶,倒了一杯热茶,恭敬地递给古寒秋。
古寒秋一口气喝干,目光向杭榻上的秦茹慧一瞟,翻眼问道:“这就行了吗?”
柳南江点点头,道:“行了!再过半个时辰,秦姑娘就会苏醒。”
古寒秋一挥手,道:“来!坐下聊聊。”
柳南江依言坐下,恭声道:“在下洗耳恭听。”
古寒秋道:“别来这一套。咱们话说清楚,此刻朋友,过一天也许就是敌人,得看当时的情势而定。你休想拿枷套我。”
柳南江赔笑道:“那倒不敢。”
古寒秋道:“在未提正事之前,我古娘子先说破一件事。你们虽已易容,衣衫却没有换,所以一住进客栈就被我认出来了。方才从你房中挺身而出,也征得了秦姑娘的首肯,可别怪我冒失。”
柳南江连连点头,道:“在下理会,古娘子所说的正事……”
古寒秋接道:“那公孙彤有八分像是‘石君子’竺先生的化身。”
柳南江唤了一声,道:“哪八分像?”
古寒秋道:“‘风林十八掌’的骇人威势。”
柳南江道:“哪二分不像?”
古寒秋道:“竺先生一身傲骨,满怀傲气,岂愿屈为秦羽烈之下?”
柳南江缓缓地摇头说道:“以在下的看法却不以为然,如果竺道台另有居心,以秦羽烈出面,他则暗中操纵,怎能算是屈于秦羽烈之下?”
古寒秋沉吟一阵,缓缓点头,道:“如此说法,倒也有理。”
语气一顿,翻眼问道:“相公可知竺先生因何遁世不出?”
柳南江摇摇头,道:“在下不知,如古娘子有意相告,在下愿闻其详。”
古寒秋面上突显肃然之色,吁叹了一声,道:“这话得从二十多年前说起。”
语气微顿,方从容接道:“竺先生在终南三君子之中虽然排行第二,但是却远比家兄如松更见锋芒,一套‘风林十八掌’横扫黑、白两道,饮誉武林,却想不到触怒了两个武林高手。那两人联手对付竺先生,立誓非杀死他不可,才逼得他销声匿迹。”
柳南江讶然道:“那两位高手如此厉害吗?”
古寒秋道:“以一对一,竺先生还不至于会居于下风。然而以二对一,竺先生就难以抵御了。”
柳南江喃喃道:“联手以二对一,触犯江湖大忌,难道终南三君子的另外二人就袖手旁观,不管竺先生的死活吗?”
古寒秋喟然说道:“古语说得对!君子有隐恶扬善之德,既称终南三君子,就得有君子作风。偏偏竺先生一时逞意气之争,揭发了人之隐私,是以家兄及亡夫只得不相问了。”
柳南江道:“如此说来,那‘石君子’竺先生就太不应该了。”
古寒秋连连点头,道:“的确太不应该。”
语气一顿,接道:“当时武林中除了三君子之外,尚有三圣,即情至柳啸吟,棋圣欧阳白云,酒圣胡不孤。”
柳南江道:“关于那柳啸吟和欧阳白云二位前辈,前些日子也曾听人说起过。至于那酒圣胡不孤……”
古寒秋接道:“联手起来要追杀竺先生的就是欧阳白云和胡不孤二人。”
柳南江不禁讶然道:“因何缘故呢?”
语气一顿,缓缓接道:“这三圣之中,柳啸吟是酒不沾唇,除了偶尔和棋圣对弈几局之外,啸吟风月,倒也自在,而酒圣胡不孤和欧阳白云走得最近。那时欧阳白云已然娶妻彭氏,乃开封望族之后,并非武林中人。夫妻结婚十载,恩爱异常。然而这十年中却无有一子半女,可说是唯一的美中不足。”
柳南江听得十分神往,也就未曾Сhā口。
古寒秋吁了一口长气,复又接道:“夫妇俩平静地度过了十个年头,这时胡不孤已和欧阳白云结为莫逆。棋圣稍长几岁,对胡不孤称老弟台,可见其情谊之深。对胡不孤称兄道弟,就不算外人。胡不孤只身未娶,自然常往欧阳白云家中走动,对彭氏也呼以大嫂。说巧真巧,彭氏十年未出,可是当胡不孤常往走动后竟然生下一女,白胖可人,而且那一双眼睛极像了胡不孤。”
柳南江讶然道:“难道……?”
古寒秋接道:“相公不必讶异。当时武林中就有谣传,说胡不孤与彭氏有私。欧阳白云听在耳中一笑置之。而胡不孤却不然,一怒之下,削发为僧。无独有偶,彭氏也紧跟着削发为尼。因此武林中谣言更炽,欧阳白云面临妻散友离之处境,不禁怒火中烧,立誓寻找那造谣生事之人,杀之以泄其忿。”
柳南江不禁Сhā口问道:“难道是那竺先生捏造的谣言吗?”
古寒秋摇摇头,道:“说良心话,造谣言者并不是他。然而他成为欧阳白云和胡不孤二人追杀的对象却也并不冤枉。”
柳南江道:“何故呢?”
古寨秋道:“事情就出在欧阳白云所有的一副棋子儿上。”
柳南江轻哦一声,道:“我知道,那副棋子儿听说都是死人脑门锁骨凑成。”
古寒秋点点头,道:“一点也不假。白色是女人脑门锁骨,黑色是男人脑门锁骨。那时白色已够一百八十之数,而黑色却只有一百七十九粒,再加上一粒,那副棋子儿就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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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南江道:“三百五十九条性命凑成一副棋子儿,此公也未免……”
古寒秋接道:“平心而论,欧阳白云虽然嗜杀,却没有滥杀一人。”
语气微顿,接道:“且说那欧阳白云为了要查寻那造谣生事之人,来到长安、正巧与情圣柳啸吟碰上了。两人寒喧一阵,少不得要弈上一局。根据以往的记录,棋圣从未败北,想不到那一次却输给了柳啸吟。而且柳啸吟赌的还是项上人头。”
柳南江道:“也许是闹着玩的,柳啸吟棋艺不精,怎敢赌项上人头。”
古寒秋道:“开始也许是说着好玩,然而到后来却成了真。”
长长地吸了一口气,方才接道:“两人初碰面时,欧阳白云说他前来长安是为了要找那造谣生事之人,正好用那人的脑门锁骨凑足这一副棋子儿。柳啸吟像是说笑话,‘何必为了一颗黑棋子儿劳碌奔波,干脆我成全你吧,我若输你,任你割去项上人头,你若输棋,这副棋子儿从此就归我所有。’若在往日欧阳白云绝不会答应,偏偏那时他心情不好,竟然一口答应。大家都是成名人物,说话就得算话,柳啸吟自然不得收回。那一盘棋真是惊动了不少武林人物,纷纷前往围观,竺先生就是棋证。”
柳南江道:“据在下所知,那盘棋柳啸吟赢了。”
古寒秋点点头,道:“是的。也许是欧阳白云故意相让,或者因他心绪欠佳,棋路紊乱。
总之那盘棋他是输了。输棋是小事,竺先生却不该多了一句话。”
柳南江问道:“他说了什么?”
古寒秋道:“先前就已说过,竺先生心高气傲,论武功,赁威望,欧阳白云与其不相上下,然而欧阳白云所毙的魔徒却多过竺先生的成绩,难免会遭致竺先生的妒嫉,一见欧阳白云输棋,就趁机会奚落了几句。口角无好言,然而竺先生却一时气盛惹下了大祸。”
柳南江道:“他必然是……”
古寒秋道:“欧阳白云投子认输之后,竺先生奚落地说道:‘欧阳是故意输棋的,因为他自知无能凑足黑棋子儿。’欧阳白云负气地回道:‘虽然整副棋子儿已然输给了啸吟老弟,我依然要为他凑足那副棋子儿。’竺先生说:‘欧阳白云,一个人要服输。尊驾的煊赫时代已然过去,目下年迈体弱,不中用啦!’欧阳白云道:‘那我倒要试试!只要被我查到谁在造谣生事,弄得我妻散友离,他脑门顶上的锁骨就要成为黑棋子儿,即使是你竺道台,也是照样。’这句话在众目睽睽之下说出,显然有损竺先生的威风。于是逞强地说:‘欧阳白云!
养个女儿还要人家帮忙,你在我面前还耍什么威风。是男子汉就该去杀胡不孤,那不是一颗现成的黑棋子儿吗?’”
柳南江接口道:“竺先生说这种话,未免太有失君子风度了。”
古寒秋道:“是啊,虽然欧阳白云生下女儿之后武林中有谣言中伤,却无人敢公然在欧阳白云面前说出。竺先生此语一出,举席皆惊。”
柳南江关切地问道:“当时欧阳白云如何反应?”
古寒秋道:“当时欧阳白云的色意外地平静,只说了声‘在场各位作个见证,改日讨教’,就离了现场。翌时就传出胡不孤偷盗寺内镇山宝剑而逃,蓄发还俗,与欧阳白云聚集一处,追杀竺先生。”
柳南江道:“这个乱子可不算小!”
古寒秋道:“的确。整个武林或多或少都受到一点影响。胡不孤成了逃僧,其寺住持派人追缉,连着乱了好几年。”
柳南江道:“后来呢?”
古寒秋道:“竺先生不知所终,欧阳白云和胡不孤也不知所终,长江后浪推前浪,武林中新人辈出,老一辈的人物已经被人遗忘了。”
言下颇有唏嘘之情。
柳南江俯首蹙额,怅然若有所思。
古寒秋沉默片刻,复又问道:“柳相公可曾问我因何要谈及这些往事?”
柳南江默默摇头。
古寒秋又道:“自八月仲秋武林赛美大会以来,终南、长安、曲江池畔已经出现了不少武林人物。有新,有旧,有老,有少。然而我古娘子却又偏爱那位欧阳玉纹姑娘。”
语气微顿,接道:“屈指一算,她似乎就是欧阳白云之女。”
柳南江心中一动,疾声道:“如此说来,那丑老人就是欧阳白云了?”
古寒秋摇摇头,道:“错了!看那丑老人饮酒海量,他应该是胡不孤。”
说到此处,目光向榻上的秦茹慧一瞥,喃喃说道:“我先走步,秦姑娘就要苏醒了。”
柳南江道:“古娘子何不暂留,秦姑娘醒后还要拜谢哩!”
古寒秋一摆手,道:“免啦!”
柳南江闩上房门,探视炕榻上的秦茹慧仍是甜睡,也就不忍搅扰,负手窗前,怅惘地凝视着窗外渐明的天色。
突然,在他背后传来一声吁叹。
柳南江一回头,赫然发现是秦茹慧站在他身后。也不知她是何时走下炕榻来到他身后,竟然连一点脚步也没听到。
秦茹慧神情肃穆喃喃道:“我死了吗?”
柳南江连连摇头,道:“不!你好生生地活着!”
秦茹慧目注窗外的雪景,喃喃道:“我想我大概是死了!因为我的心境从未像此刻这般沉静过。听人说,人死之后是最平静的。”
柳南江不知该说什么好,他无法了解一个习武之人人性入魔,重又舍弃魔道后将是何种心情。
沉默良久,方轻声问道:“秦姑娘!你觉得有什么地方不舒服吗?”
秦茹慧摇摇头,脸上流露出一丝难以觉察的笑容:“没有。我记得我受过伤,然而我躯体内却毫无受伤的感觉,反而觉得精力充沛已极!”
柳南江笑道:“那就好了!”
秦茹慧突然目露精光,张臂将柳南江抱住,粉颈贴上了他的胸膛,柔声道:“我知道,一定是你倾尽内力为我疗伤。”
柳南江未如此面对面与姑娘家相拥过,一时之间,心胸中仿佛多了一头跳跃的小鹿。
慌忙扶住秦茹慧肩头,缓缓将她推开,疾声接道:“姑娘弄错了!是那黑衣人以‘传音术’指示我疗伤之法,古娘子为你施展推宫过|茓的手法,姑娘伤势才得痊愈的。在下惭愧,未尽丝毫绵力。”
秦茹慧神色一凛,喃喃道:“是这样的吗?”
柳南江点了点头,然后又岔开话题,道:“姑娘暂在旅店中守候,在下要出外走走。”
秦茹慧道:“我与你同去。”
柳南江道:“姑娘重伤初愈,不宜受风霜之苦。”
秦茹慧摇着皓腕接道:“知道了!茹慧在这里等候相公就是,哪怕是一辈子。”
柳南江闻言心头一震,连抬头看对方一眼的勇气都没有,低声道:“姑娘少动多歇……”
不待一语道尽,人已出房而去。
此刻不过晨初光景,积雪盈尺的长街之上渺无人迹。
柳南江叫醒店家,打开客栈大门,出得客栈,疾步向城外行去。
雪,飘得够大的。即使天上落下尖刃利刀,也阻挡不了柳南江欲和凌震霄一见的心情。
平时在官道上行走,为免使行人侧目,柳南江只是将脚程微微加快,尚不敢尽展轻功。
今日正是大好机会,一出长安,就将“射影掠光”的身法展到极限。由于他身穿蓝衣,竟似一朵云儿般穿过飞舞的雪花。
如此狂奔疾走,哪消片刻,就走完了一半行程。
蓦在此时,一团影子飞快扑至面前。一声“柳相公”,使得柳南江虎腰一拧,就势煞住身形。由于收势太急,两腿齐膝陷于积雪之中。
抬头看,站在他眼前的正是借去他佩剑的欧阳玉纹。
只见她头发蓬松,容颜憔悴,单薄的衣衫已有数处破洞,虽然她内力深厚,不畏风寒。
看上去却不禁使柳南江为之心酸。
欧阳玉纹那副憔悴的容颜之上,此刻流露出一股欢欣之色,道:“柳相公,玉纹找得你好苦,想不到在这冰天雪地中遇着了。”
柳南江说不出一句话,对方那张纯朴的面孔上一无矫饰,一颦一笑,都是至性的流露,在他所接触的女性中,唯欧阳玉纹是不动心机的。
柳南江几番张口,几番无言。良久,才嗫嚅着问道:“欧阳姑娘!你冷吗?”
欧阳玉纹连连摇头,道:“不冷啊。”
语气一顿,接着问道:“相公的伤势完全好了吗?这十几天来可将玉纹急坏了。幸而相公无恙,不然玉纹也只好……”
柳南江连忙接道:“姑娘这是说哪里话,在下连累姑娘受风霜之苦,已是深感歉疚了。”
欧阳玉纹笑道:“相公快别这样说了。玉纹要禀报相公一个天大的喜讯。”
柳南江勉强一笑,道:“在下何喜之有。”
欧阳玉纹道:“玉纹已经会见福儿,据他说,中毒是假,有意卧底在冷老魔身边是真,因为他突然发现一桩隐密,决定继续追查,以待结果。”
其实柳南江昨夕已然和福儿以“传言术”交谈过,先一步明了内情。
此刻为不使欧阳玉纹扫兴,乃故作讶然之色说道:“真的吗。”
欧阳玉纹道:“这是千真万确的来,福儿聪明乖巧,想必不至于被冷老魔看出破绽。”
柳南江道:“托姑娘之福。”
欧阳玉纹解下腰际佩挂之寒星宝剑,双手托着,递到柳南江面前,道:“佩剑在身,玉纹终日如临深渊,今日剑归原主,玉纹也了却心头重担。”
柳南江自从将寒星剑借与欧阳玉纹之后,也老是放心不下,只怕宝剑失落,无以对师父交代,自然也极欲将宝剑收回。
然而,当他目光再次向对方凝望时,不禁改变了念头。
欧阳玉纹此刻已是一无所有,背上的小衣袋包袱也不知何时失落了。再解下她腰际的佩剑,岂不就剩下了那孤伶怜的洁然一身?
心意像风车般打了千百转,口中说:“剑还是由姑娘佩着吧!”
欧阳玉纹十分意外,瞪大了两只眼睛,良久,才缓缓地摇头说道:“玉纹怎当如此名剑?”
柳南江道:“令师不是曾嘱姑娘与在下结伴同行吗?”
欧阳玉纹目光一亮,振声道:“相公允许玉纹追随左右了?”
柳南江双手一拱,道:“在下不敢……”
语气一顿,按道:“在下身受重创之际,姑娘呵护备至,看顾有加。在下岂能眼见姑娘形孤影单,饱受飘流之苦。玉纹姑娘,你我同行吧!”
欧阳玉纹虽然身在冰天雪地之中,也不忘裣衽一福,道:“多谢相公……”
语气一顿,接道:“相公原打算往何处去?”
柳南江道:“杜曲镇上走走!”
欧阳玉纹道:“此刻还要前去吗?”
柳南江点头示意,然后解下了身上的披风,递给欧阳玉纹,道:“风雪甚大,姑娘披着吧!”
欧阳玉纹并无一般姑娘家的忸怩之态,见柳南江满怀诚意,也就落落大方地接过那件簇新的蓝色披风,披在身上。
然后轻笑道:“这样暖和多了!”
柳南江不禁暗生感触,这样一个丽质天生,禀性厚道的姑娘家,丑老人竟然丝毫不加疼爱,使她受冻挨饿,饱受飘零之苦,这莫非是天意吗?
想得出神,眼也看呆了。
欧阳玉纹轻笑道:“相公看什么?玉纹自知蓬首垢面,难看极了!”
柳南江这才回过神来,讪讪地说道:“姑娘比前些日子瘦多了!”
欧阳玉纹道:“实不相瞒,玉纹已经三日未进粒米。”
柳南江惊道:“真的吗?那岂不要饿坏了?咱们快些赶到杜曲镇上去吧!”
也许出诸怜恤之情,柳南江言罢,竟然忘情地握住了欧阳玉纹的皓腕,纵身而起,双双向前奔去。
如此狂奔疾走,哪消片刻,杜曲镇就已在望,柳南江这才将脚程一缓,同时松开了手。
欧阳玉纹边走边说道:“相公,你的功力好像比以前更加深厚了。”
柳南江道:“是的。这内中还有一段机缘,容后再详细告诉姑娘。”
说着,二人进入了杜曲镇上的大街。
“唐家老店”就在大街的头上,重门深锁,石阶积雪。
店家自然想不到在这隆冬岁尾会有客人前来投店打尖的。
柳南江上得台阶,先抖落一身雪花,然后伸手扣动了铜环。
几番敲门,捱了将近一盏茶光景,大门之上的一方角门才呀然而开。
“唐家老店”素不接待闲杂旅客,虽在隆冬岁尾,店中客房十九皆虚,然而那开门迎客的老年店家依然仔细地打量着眼前的一双男女。
老店家年老眼却不花,一眼就看出柳南江曾经在仲秋之后在他店里住过,因而忙不迭地将身形往门旁一闪,肃迎道:“相公请。”
柳南江一摆手,让欧阳玉纹先进了客栈,自己才随后走进去。
路过天井,就是偌大的店堂。往日这里无日不是高朋满座,然而此刻却是桌腿朝天,冷冷清清。
那店家恭声问道:“二位是要住店?还是打尖?”
柳南江道:“要两间上房,说不定得在这儿住上个十天半月。”
店家赔笑道:“实不相瞒,隆冬岁尾万万料不到还有贵客登门,是以毫无准备。二位如不嫌粗疏怠慢,小人这就……”
柳南江道:“不必张罗,咱们上这儿来,只是图个清静。”
店家连连应是,道:“相公既如此说,小人就告罪了。客房是现成的,这就去升火暖炕。
至于伙食,倒还有些野味腊肉等。”
欧阳玉纹一口气喝下了那杯热茶,吁了口长气,忽然蹙眉说道:“相公请恕玉纹多口,在此投店落脚,莫非有什么重要事故?”
在未获得凌震霄首肯之前,柳南江自然不便轻率地说出此行目的。因而含糊其辞地一挥手,道:“有点小事,待空闲时再慢慢告诉姑娘。”
欧阳玉纹倒也识趣,并未再问下去。
移时,店家已将上房收拾妥当。
来到店堂,将二人带进西跨院毗邻的两间上房之中。
因有女客,已有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嬷嬷等着侍候。
柳南江和欧阳玉纹在房门口挥手道别,各自进入房中。
柳南江却暗中示意那店家跟他进房。
店家顺手带上房门,笑道:“小人已吩咐厨下整顿吃食,早用,晚用,请相公吩咐一声。”
柳南江道:“弄妥当就开上来,咱俩急于赶路,倒是饿了。”
语气一顿,接道:“贵店是否住着一位姓黄的老年客人?”
店家翻了翻眼皮,道:“可是那位自称黄衫客的老爷?”
柳南江点点头,道:“是他,烦你传个信,就说……”
店家摇摇头,道:“黄老爷昨晚曾来一宿,今天大早走了。”
柳南江道:“难道他不常住在这儿?”
店家回道:“前些日子有姓祝的老爷身体不适,黄老爷倒是常住在这儿。自前两天,那位姓祝老爷的病愈之后,两位就一齐走了。黄老爷昨晚只身来过一趟。不过他留下了话。”
柳南江连忙问道:“他说什么?”
店家轻哦一声,道:“黄老爷曾一再叮嘱,若有一个姓凌的相公来找,就说黄老爷这两三天之内就会回来,务必在此等候,却想不到柳相公也要找黄老爷,就请相公在这儿小住几日吧!”
第二十三回花花太岁
柳南江自衣袋中摸出一锭十两白银,道:“店家!劳你费神,为隔壁那位姑娘买点布,再找一个裁缝赶两件冬衣出来。那姑娘的衣衫包袱在途中弄丢了,急着换洗,得赶快一点!”
店家连连应是,道:“小人就去办,相公尽管放心!”
店家退去后,柳南江负手来回蝶踱,心中苦思不已。
原指望来此与凌震霄一会,立刻赶回长安,想不到此行扑空。
继而一想:这样也好,让欧阳玉纹暂住此地,自己则返回长安,早晚这里走走。也免得欧阳玉纹在冰天雪地中来回飘泊。
主意打定,心头轻松许多。
过了一阵,门上突传弹指之声。柳南江开门一看,原来是欧阳玉纹。
欧阳玉纹进入房中,立即裣衽一福,道:“多谢相公。”
柳南江讶然道:“姑娘谢在下什么?”
欧阳玉纹道:“适才有个女裁缝来给玉纹量衣衫,害得相公破费,玉纹怎能不谢?”
柳南江连连摇手,道:“小事!小事!令师将姑娘托付在下,理当照顾。”
说到此处,那个老店家也带着厨房下人端来了一大盘食物。
四碟腊味,一炉炭火熊熊,热气升腾的一品锅,一大盘馒头,外带半斤小壶的烧刀子。
年老店家又忙着报帐,布料、工钱耗去六两三钱银子。
柳南江一挥手,道:“店家!余下的给你们喝酒,别忘记叮嘱栽缝师傅赶快点!”
店家连连称谢,然后退出房去。
二人相对坐下,默默吃喝起来。
突然,柳南江心中一动,不禁停筷问道:“姑娘请恕在下问得冒昧,武林之中,少见未娶之人收录女弟子之事,而姑娘……”
欧阳玉纹似乎已知道他要问些什么,连忙接口道:“玉纹也不明白内中的因由,自懂事的时候开始,玉纹就是跟着家师的。”
柳南江道:“令师也不曾向姑娘解说吗?”
欧阳玉纹眉尖一蹙,道:“不曾。然而玉纹却问过几次。”
柳南江道:“令师怎么说?”
欧阳玉纹道:“总是一顿臭骂,因此玉纹也就不敢再问了。”
柳南江道:“那么,姑娘的堂上双亲如今还健在吗?”
欧阳玉纹一双蛾眉蹙得更深,螓首连摇道:“玉纹不知生我之父母是谁。”
柳南江吁叹道:“姑娘不必为此忧伤,在下也同样不知生我之父母。”
欧阳玉纹一双秀目紧紧地盯在柳南江脸上,久久不曾说话。
沉默半晌,柳南江复又说道:“令师宅心厚道,只是性情有……”
欧阳玉纹接道:“这也难怪,他老人家当年有过不顺心的事。”
柳南江道:“令师告诉姑娘了?”
欧阳玉纹道:“他老人家从未提过,不过,玉纹却看得出来。”
话题一转,柳南江缓缓说道:“姑娘可打算寻觅生身父母?”
欧阳玉纹道:“玉纹时有此心,不过,今生今世怕很难了。”
柳南江不禁沉单问道:“那是何故呢?”
欧阳玉纹道:“每当玉纹提起此事,家师就加以呵斥,因此玉纹也打算死掉这条心了。”
柳南江心中如风车般连连打转,疑念丛生,而口中却未说出。
沉吟良久,方又问道:“不知姑娘的堂上双亲昔年可是武林中人?”
欧阳玉纹道:“那就不知了。”
柳南江道:“以在下看来,姑娘禀赋深厚,独具慧根,必是武林中人之后代。”
欧阳玉纹嗫嚅道:“是吗?”
柳南江道:“武林中人复姓欧阳者寥寥可数,当不难察访。”
欧阳玉纹那双秀目突然射出两道晶亮的光芒,凝视着柳南江,语气沉缓地说道:“相公此话不错,复姓欧阳者几乎只有一人,那就是有‘棋圣’之称的欧阳白云前辈,然而……”
语气一顿,接道:“家师说得斩钉截铁,玉纹和那欧阳前辈毫无关系。”
柳南江的一番猜测看来是落空了。
一顿饭在沉吟中吃完,柳南江吃得不多,酒却喝不少,欧阳玉纹正好相反。
一口气吃了三个大馒头,像是真饿极了。
饭毕,才不过巳午之后。
此刻,柳由江心中已打好主意。向欧玉纹说道:“姑娘不妨在此小住数日,正好等待裁缝为姑娘赶制衣裳。”
欧阳玉纹听出口风,连忙接口道:“相公莫非要另去别处?”
柳南江点头,道:“不错。在下尚有琐事须回长安稍作料理。”
欧阳玉纹道:“那么,玉纹与相公同行吧,有相公这件披风,足抵风寒了。”
柳南江不禁暗暗一皱眉头,口中说道:“姑娘连日奔波于风天雪地之中,也该在此小歇数日,不然在下难以安心。”
欧阳玉纹道:“相公以为玉纹是那弱不禁风的闺阁干金吗?”
柳南江道:“非也……”
语声一顿,故作神秘之色,道:“有姑娘同行,恐遭人注目,所以姑娘还是在此住下为是,在下早晚都要来此走走。”
欧阳玉纹吁了一口气道:“相公既然如此说,玉纹也只得遵命了。”
柳南江一见对方答应,心头如释重负,道:“姑娘可曾见过那位自称天地通的黄衫客?”
欧阳玉纹道:“见过数面。”
柳南江道:“一、二日之内黄衫客或许将来店中,他若不与姑娘照面,姑娘不必加以理会,他若找上姑娘,请烦转告,就说在下早晚都要来此打个转,务必请他在此稍候。”
欧阳玉纹双目一张,道:“相公与那黄衫客有约吗?”
柳南江道:“在下有要事极待与他商谈,姑娘切莫忘记……”
语气微顿,双手一拱,道:“在下别过,姑娘也可回房上炕暖暖。”
语罢,出房而去。
来至店堂,柳南江拿出一锭十两白银,先付了房饭钱,离店时再行清结,又嘱咐那店家一番,这才出了“唐家老店”。
仰望天色,似乎有好转迹象。雪,也停了,西天出现一片彤云。杜曲镇上那条积雪盈尺的大街,此刻也见有人走动。
柳南江本来想出镇即回长安,一见雪住天晴,又改了主意,反向镇中缓缓行去。
顺着那大街两旁的招商客栈,十有八九都合上了门板,等候过年,却也有敞开店门,招呼难得一见的行旅客商。拿镇中间那家“映雪居”就是如此,看他那招牌似乎专作天寒地冻的买卖。
柳南江适才用罢酒饭,既不投宿,也不打尖,却漫无目的地走进了那家“映雪居”。
当门就是一个熊熊的火炉,炉上煨着热气氤氲的菜肴,一进门就让人有一份暖和的感觉,再加上菜香扑鼻,倒是能吸引客人。
柳南江一跨进店门,店家还来不及招呼,就听店堂内有人在叫道:“柳相公!何不这里同坐?”
柳南江转头一看,偌大的店堂中坐着好几起客人,内中一起竟然是“花花太岁”肖云鹏和那“芙蓉仙子”纪缃绫。
柳南江不禁一愣,此刻,纪缃绫也相继起身招呼,道:“寒天岁尾,在这小镇客店之中能碰上柳相公,倒真是一件奇遇哩!”
柳南江连忙拱手回礼,然后走过去,在他们的座头上坐下。
肖云鹏道:“柳相公怎么到这儿来了,莫非有重要之事?”
柳南江不着边际地答道:“仲秋之后,此地曾经喧闹过一阵子,几乎会齐了各路英雄好汉,曾经何时,此地却又变得如此萧条,这人事沧桑,变化得实在太以教人难测了。”
肖云鹏呵呵笑道:“原来柳相公是以怀古心情前来此地,这真所谓豪人雅兴了!”
此刻,店家已然添杯加筷,纪缃绫为柳南江斟上一个满杯,然后端起自己面前的满杯,道:“妾身前次冒犯之罪,在此赔礼了。”
说罢,就杯中酒一饮而尽。
柳南江也尽饮杯中之酒,连声道:“在下不敢,那日……”
纪缃绫连忙接道:“相公可是问那‘七柳斋’中之事?”
柳南江点点头,道:“是啊!在下一直在惦念着仙子,不知……”
纪缃绫秀目一转,瞥了肖云鹏一眼,道:“论功力,妾身虽挟众也难以敌对祝永岚,却想不到这位‘花花太岁’作了个和事佬。不过,这事可不能算完,日后妾身还得找他理论。”
柳南江不胜茫然地看了肖云鹏一眼。
肖云鹏道:“肖某与祝老多年的酒肉之交,与芙蓉仙子也是相识多年。那日他俩在‘七柳斋’中动上手,不知是谁先提起了肖某,就这样,一场龙争虎斗就暂时歇下了。”
柳南江喃喃道:“原来如此……”
语音一顿,接道:“二位早就相识了吗?”
纪缃绫道:“相公既和云鹏相识,想必也知道他有个‘花花太岁’的不雅之号,是以妾身也就不必有所隐瞒了。”
吁了一口长气,接道:“妾身和云鹏相识将近十年,时聚时散,时合时分,是何种交情,相公想必也看得出来的。”
纪缃绫如此快语,使得柳南江,呐呐说不出话来。
肖云鹏笑道:“柳相公不必坐立不安,芙蓉仙子就是如此快人快语。肖某最怕女人忸忸怩怩,装腔作势,她正好合上了肖某人的口味。”
纪缃绫娇笑道:“这是什么活,我岂不成了你酒席上的一顿大菜?”
肖云鹏道:“不错,好像是一道冰糖肘了,肥嫩滑腻已极。只可惜不能日日上桌。久之必定令人生厌,所以不如时合时分的好。”
柳南江哪惯这种打情骂俏的场面,一时之间,顿感如坐针毡。
纪湘绫突然神色一正,道:“柳相公!你可曾见到祝永岚?”
柳南江道:“仙子是否还要找他理论?”
纪湘绫道:“那是当然,当着肖云鹏,妾身得好生问他一问。”
柳南江摇摇头,道:“沉尸曲江池中的贵寨门人并非祝永岚所杀!”
纪湘绫柳眉一挑,道:“祝永岚自称是杀害妾身门人之凶手,而且他又会那‘风林十八掌’的武功,怎会不是他?”
柳南江道:“当日在‘七柳斋’中,祝水岚所说的只是气话,至于‘风林十八掌’目下最少尚有二人具备此种功力。”
纪缃绫道:“是哪二人呢?”
柳南江道:“‘祥云堡’总管公孙彤,以及匿迹多年的‘石君子’竺道台,也许……”
纪湘绫似乎未觉察到他的未尽之言,自顾自地问道:“那么,何人才是元凶呢?”
柳南江道:“日后自会云开月显,水落石出。仙子可不必为此事耿耿于怀。”
肖云鹏忽然Сhā口说道:“二位谈完了吗?”
柳南江听出话因,连忙问道:“尊驾有何见教?”
肖云鹏道:“昨宵与仙子相遇,才知相公曾经易容假扮肖某人,可有此事?”
柳南江不禁脸上一热,呐呐道:“确有此事,容在下加以……”
肖云鹏一摆手道:“那倒不必加以解说了,肖某为人豁达,并不计较这些。”
柳南江双拳一拱,道:“在下告罪。”
肖云鹏也是双举一拱,道:“照说肖某人还得多谢相公。”
柳南江不禁一愣,道:“怎么讲?”
肖云鹏道:“相公中途拦截祝老下书之人,只要一掌将其毙掉,肖某此刻也还不知祝老之约,而相公只是轻轻点封那下书之人的昏|茓,书信虽失,人却找到了肖某,传达了口信,这还不该一谢?”
柳南江道:“尊驾如此说,在下更感难堪了。”
肖云鹏话题一转,道:“往事休提,肖某想请教一桩事。”
柳南江肃容道:“不敢。在下定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肖云鹏道:“相公可知祝老如今下落?”
柳南江心头暗怔,口中却说道:“在下不知。”
言罢,不禁又暗道惭愧,因为他明明知道祝永岚目下和凌震霄在一起。
然而这却不能直告其事,即使将凌震霄说成黄衫客也有顾忌。
肖云鹏似乎对柳南江的心境未有丝毫觉察,闻言后不禁面呈怅惘之色。凝神良久,方吁叹道:“大地封冻,找人真不容易。”
柳南江情知肖云鹏流连杜曲,不过是为了探寻祝永岚的下落,以期会晤,并无别图,如此,他也没有再耽搁下去的必要了。
一念及此,乃起身说道:“二位慢饮,在下先走一步。”
肖云鹏正声肃容说道:“相公请小坐片刻,肖某尚有话说。”
柳南江只得重新归座,翻眼问道:“尊驾尚有何事见告?”
肖云鹏轻咳一声,道:“肖某人要说的是秦茹慧姑娘……”
语气一顿,压低了声音接道:“那日肖某为其疗伤时,发觉秦姑娘气血不正,翻腾无常,不知何缘故,相公知道吗?”
柳南江道:“实不相瞒,秦姑娘前在终南山麓,曾中冷老魔之剧毒,经一蒙面黑衣人疗伤痊愈,后秦姑娘体内就潜伏了一股魔功。”
肖云鹏微一张目,道:“有这回事?”
柳南江道:“不过,日下秦姑娘体内之魔功已然祛除了。”
肖云鹏道:“莫非是相公施展的大力?”
柳南江道:“在下哪有那种能耐,仍是那蒙面黑衣人所赐。”
肖云鹏喃喃道:“那黑衣人以魔功为秦姑娘疗伤,显然存心不良,何故又出尔反尔?”
柳南江情知一旦详加解说,必然会泄漏许多不为人知之秘,因而摇摇头,道:“那黑衣人因何如此,在下就不得而知了。”
肖云鹏也没有再问下去,一摆手,道:“相公有事请便,肖某不便再留了。”
柳南江向二人作别,扬长出“映雪居”,向镇外行去。
当他经过“唐家老店”之际,心头不禁一动。
昨夜凌震霄到了长安,除以“传音术”指示如何为秦茹慧疗伤之外,还叮嘱他今日午间来“唐家老店”一晤。
然而店家却说,凌震霄昨夜住在店中,清晨方才离去,这是怎么回事呢?
凌震霄深夜游离,店家自然不察。然而约自己前来一晤的事,凌震霄难还忘记了吗?
心中如风车船打了个转,人就不知不觉地走进了“唐家老店”。
那年老店家连忙迎过来说道:“相公回来了?”
柳南江低声道:“店家!你说黄老爷昨夜回来过?”
店家点点头,道:“是啊!”
柳南江道:“黄老爷半夜不曾离店吗?”
店家回道:“是天刚方亮离店的。好象急着有事,小人给他上一盅热茶都不曾喝。”
柳南江皱眉苦思,却无论如何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蓦在此时,跨院中传来一声沉喝道:“该死的店家,那儿去了。”
店家神色一凛,连忙压低声音说道:“适才来了一个客人,脾气大得吓人,早知如此,就不该接他进店了。唉!”
语气一顿,转头向里应道:“小人正和一位相公说话,这就来了。”
那个闷雷般的声音又道:“什么鸟相公,莫非大爷身上没有银子?”
声落人现,高似铁塔,面如锅底,貌相虽狰狞,却有一股凛凛不可侵犯之威武。
两道冷电般的目光向柳南江一瞥,嘿嘿笑道:“阎王老子真偏心,将大爷造得如此难看,相公却如此俊美。”
语气一顿,抱拳一拱,道:“相公尊姓?”
柳南江冷眼一瞟,就知对方是个性情中人,心中愠意顿时消失,微微笑道:“在下姓柳,尊驾因何前倨后恭?”
那黑大汉又是嘿嘿一笑道:“俺就是生了这副鸟脾气,柳相公多多海涵。”
柳南江道:“在下不怪,尊驾大名?”
黑大汉道:“俺姓胡,名彪,因使用一对重三百斤的特大铁锤为兵刃,哥儿们也叫俺‘胡锤’。今日俺俩有缘相会,来喝个三罐、二罐,由俺作东。”
柳南江对眼前这个豪爽已极的粗鲁大汉好不喜煞,然而听说对方使用一对重达三百斤之铁锤却又有些不信,因而问道:“尊驾方才……”
胡彪一摆手道:“相公别那么文质彬彬的,叫俺胡锤,俺反倒受用。”
柳南江道:“那么,我就叫你一声胡哥吧。”
胡彪哈哈大笑,道:“俺是个粗人,如何消受得了?”
柳南江正色道:“长幼有序,此为人之大伦,何况古人尝云,四海之内皆兄弟也,这有何妨?”
胡彪兴高采烈地一点头,道:“好?看来相公是诚心诚意,俺就认了吧。”
语气一扬,向那老店家吩咐道:“店家!先开一罐上好的烧刀子,俺要和柳老弟痛饮一番。”
一直战战兢兢的店家,原以为二人一见必然会狠斗一场,却料不到是这样一个结局。忙不迭地摆好桌椅,到厨下张罗酒食去了。
二人相对坐定,柳南江开口说道:“胡兄,你那对铁锤呢?”
胡彪道:“在俺房中。”
柳南江道:“真有三百斤重?”
胡彪双眼一瞪,道:“怎么?!老弟以为俺在吹牛?”
柳南江笑道:“看你这两条胳臂,就知你臂力不小。可是,三百斤的一对铁锤舞动起,只怕不大灵活好使吧?”
胡彪嘿嘿连笑,道:“非俺夸口,俺舞起那对铁锤时,简直如挥灯芯,俺还嫌太轻了哩!”
柳南江未再问下去,看上去对方也绝不是在滥夸海口。
移时,酒菜送来,俱是大盘、大碗,当真开了一罐十斤装烧酒。
柳南江不禁咋舌道:“胡哥!酒如何饮得这么多,小弟只能用小盅哩!”
胡彪嚷叫道:“老弟太不干脆,来来先干三大碗,庆贺俺俩有缘千里来相会。”
说完之后,拿起大碗,连舀三碗,一饮而尽。
柳南江暗暗惊奇不已,拿起大碗舀了一碗,却只小喝一口,道:“胡哥!小弟不胜酒力,请不必相强,容小弟随意!”
见胡彪那种豪饮之状,柳南江喜欢之情不禁又增添了几分。
只不过眨眼之间,那只酒罐的罐底就翻过来朝天,胡彪又连呼叫店家拿酒来。
柳南江讶然道:“胡哥的海量,天底下恐怕没第二个人可以比拟了。”
胡彪道:“不!还有一个比俺强。俺是三大罐不醉,那人是三日不醉。老弟!听说过不曾,不停地以大碗舀酒喝,竟然连喝三日三夜,不但未醉,反而越喝越有精神。”
柳南江道:“那岂不是成了酒仙?”
胡彪摇头晃脚地说道:“虽非酒仙,却是酒圣。老弟听说过武林之中的‘酒圣’胡不孤吗?”
柳南江心头暗动,连忙问道:“胡哥认识那位‘酒圣’吗?”
胡彪嘿嘿笑道:“老弟这话问得可真稀罕,天底下哪有侄子不识得大伯的道理。”
柳南江不禁一愣,道:“原来那位‘酒圣’是胡哥的大伯?”
胡彪点点头,道:“老弟!你说对了!”
柳南江道:“可知他老人家现在何处?”
胡彪吐了一口长气,道:“谁知道,一晃十多年没有音信,早些年说他当了和尚,后来又听说不耐寺中清规而还俗,再往后,就没了音信,俺真担心他老人家敢情是掉下酒罐子淹死啦!”
柳南江道:“胡哥的大伯可是生得貌相奇丑?”
胡彪一耸浓眉,道:“老弟是见到俺的面如锅底,因而猜想俺胡家都是些丑样子吗?你可猜错啦!俺大伯年轻时俊得很哩!”
柳南江心头一松,对证方才欧阳玉纹之言,丑老人显然并非胡不孤。
胡彪将第二罐烧酒喝光,店家送上第三罐时,已不像先前那般狂饮,忽地将手中大碗一放,冷电般的目光在柳南江脸上打了个转。道:“老弟!俺看你目光湛蓝,太阳|茓隆起甚高,想必是个武林高手,俺该不会猜错吧!”
柳南江微笑道:“高手之誉愧不敢当,小弟倒是会些拳脚。”
胡彪突然声音一压,悄声道:“老弟如今婚配不曾?”
柳南江摇摇头,道:“功不成,名不就,胡哥因何问起这些?”
胡彪嘿嘿一笑,道:“老弟有所不知,俺方才投店之时,见西厢上房中有一女子,虽然粗衣布裳,点脂不沾,却生得如同仙女下凡,腰挂长剑,必是武林佳人,老弟何不演上一曲凤求凰,待俺也好瞧瞧热闹光景。”
柳南江神色一正,道:“胡哥休要说笑,那是欧阳玉纹姑娘,她师父与家师乃是好友,被她听去,那就失礼了。”
胡彪伸了伸舌头,嘿嘿笑道:“幸亏俺生了一张黑脸蛋,自知难得美女青睬,从不敢和娘们说笑。不然,俺这时就不好意思坐在老弟面前啦!”
柳南江道:“胡哥贵庚多少?”
胡彪比划着说道:“三十有四。”
柳南江道:“未曾娶得大嫂吗?”
胡彪连连摇头,道:“免了!免了!何必再养下几个鬼怪般儿女惹人嫌?”
柳南江笑道:“胡哥此话不对,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再说,胡哥的貌相威武已极,如同托塔天王下凡,怎说难看?”
胡彪神情一愣,道:“老弟不是在说好听话教俺高兴吧?”
柳南江道:“小弟句句实言!”
胡彪突然像发狂一般,将酒罐抱起来就唇痛饮,竟然一口气将罐中之酒喝得一干二净。
柳南江眼见对方喝下了三十斤烧酒,简直骇异不已。
胡彪砰然放下酒罐,大叫道:“痛快!痛快!听老弟如此一说,俺今天可得多喝一罐。”
扯开喉咙,叫道:“店家再给大爷取一罐酒来。”
柳南江连忙向那转身欲去的店家一挥手,道:“店家!免了!”
胡彪连连瞪眼,道:“老弟!怎不教俺喝个痛快?”
柳南江道:“胡哥夸口三罐不醉,再加一罐,必然醉倒。小弟还想和胡哥畅谈一番!”
胡彪道:“谈个什么劲?俺只会满口粗话,老弟能听得进?”
柳南江笑道:“只要是句句出自肺腑,粗又何妨?”
胡彪连连点头,道:“好!好!不喝就不喝。”
扬手向店家一招,接道:“算帐!”
柳南江向店家打了个眼色,然后向胡彪说道:“胡哥!区区酒菜,算小弟奉请吧!”
胡彪连连摇头,道:“不行!不行!别以为俺身上没带银子。”
说着,自怀中掏出一个银包,砰然有声地掷在桌上。
想是用力太大,布包中五两重一个的银锞之中,赫然有一支女人头上用的金钗,尾柄镶着碧绿的翡翠,金钗上还雕刻着精细的花纹,是一件异常贵重的饰物。
柳南江心头一动,连忙将银包重新包好,拿在手中。走过去一把搀住胡彪,低声道:
“胡哥莫非醉了到小弟房中喝杯热茶吧!”
胡彪还想分说,但他发现柳南江搀扶他的那双手已然使上了暗劲。
二人回到柳南江的上房,柳南江趁着吩咐店家沏茶之便,向店家暗中交待,转告欧阳玉纹,说他正和生人说话,嘱她不必过来,店家连连应是而去。
柳南江进入房中,关上房门,神色一正,压低了高音说道:“胡哥因何要瞒骗小弟?”
胡彪丝毫未醉,闻言双目一瞪道:“俺可从不曾骗过人哩!”
柳南江道:“胡哥当真不曾娶过大嫂?”
胡彪满面惑然之色,疾声道:“老弟何出此问?”
柳南江打开银包,取出那支金钗在胡彪眼面前摇晃了一下,道:“胡哥!这支女人头上佩戴金钗从何而来的呢?”
大胡彪神情一愣,呐呐道:“这……”
柳南江见对方似有难言之隐,连忙将金钗收回银包之中,道:“交浅不宜言深,恕小弟问得冒昧。”
胡彪疾声道:“老弟说哪里话,你我既然投缘订交,称兄道弟,哪里还有不可相告之隐私。实不相瞒,这支金钗乃是大伯托咐之物。”
柳南江心中暗动,口中却平静地说道:“听说那位‘酒圣’胡老前辈毕生未娶!”
胡彪道:“大伯倒真是未曾娶过。”
柳南江道:“因何会有此物呢?这分明是女人赠与的订情表记。”
胡彪摇摇头,道:“俺也不知。”
柳南江道:“是托付胡哥代为收藏的吗?”
胡彪道:“大伯离寺还俗之后,曾暗中来过俺家,将这支金钗托付俺爹代为收藏,一再叮嘱不可失落,不管等多久的日子,他老人家一定会去找俺爹讨回。不料俺爹在冬月里下世了,临死前将俺叫到床前,交给俺这支金钗,老弟!俺是个急性子,哪里等及,这才跑出来找他老人家。”
柳南江静静听完,才微微颔首,道:“原来如此,胡哥可得好生收藏,别弄丢了。”
胡彪道:“放心!任谁也别妄想在俺手里拿去这支金钗。”
柳南江轻笑道:“别说大话!倘若小弟动了邪念,这支金钗你就非失落不可了!”
胡彪嘿嘿笑道:“老兄,俺眼似铜铃,目如鹅蛋,看人出不了错!”
听对方的比喻,柳南江有些忍俊不住,笑了一阵,这才一正神色,道:“胡哥!待小弟扶你回房。”
胡彪道:“老弟不是要和俺聊聊么?可别以为俺已醉了。”
柳南江笑道:“胡哥没醉,小弟倒真是醉了,从来不曾喝过了这样多的酒哩!”
胡彪道:“既然如此,俺自己回房,老弟你歇歇吧!”
柳南江道:“还是由小弟送胡哥回房,顺便也好见识一下那对三百斤重的大铁锤。”
胡彪龇牙裂嘴地嚷道:“原来柳老弟还在疑惑俺吹牛说大话,走,跟俺瞧瞧去。”
胡彪投宿的上房在长廊的尽头,一进房中,柳南江就看见炕头上搁着两个如笆斗般大的铁锤,锤把是用青钢木制成,粗若儿臂,手掌生得不够宽的人,连那锤柄都握不住。
胡彪顺手提起一把铁锤,往柳南江脚前一放,“老弟!你掂掂有多重?”
柳南江随手抓住锤把一提,提倒是提起来了,不过他却皱了一下眉头。
柳南江道:“胡哥方才说,这一对锤共重三百斤,依小弟估计,单是这一个恐伯就有三百斤哩!”
胡彪道:“谁也没有秤过,约莫估计罢了。”
柳南江神色一怔,接道:“胡哥,小弟有点正经事想和你聊聊。”
胡彪神情也是一怔,问道:“啥事?”
柳南江道:“小弟今天到这儿来是为了会一个人,想不到那人不在,因为另外有事,还得即刻赶回长安去。”
胡彪用:“俺和老弟同去。”
柳南江连忙摇头道:“不!你暂留在这儿,反正小弟早晚都要来一趟。”
胡彪嚷道:“俺好不容易结交了老弟,这样一来岂不要闷坏俺了。”
柳南江笑道:“嫌闷不妨找那位欧阳姑娘聊聊。”
胡彪双手连摇,道:“免啦!免啦!俺满口粗话,万一得罪了那位姑娘,连累老弟脸上也无光彩。”
柳南江道:“欧阳姑娘知道了你的性子,想必也不会怪你。”
语气一顿,接道:“胡哥!小弟要说一句放肆的话,务请勿怪。”
胡彪连连点头道:“老弟有话尽管讲,就是骂俺,俺也不会怪你。”
柳南江道:“胡哥是个血性汉子,但是行走江湖,像胡哥这性子最容易吃亏,小弟不在时,千万不要乱发脾气。”
胡彪道:“俺就是忍不了气。”
柳南江道:“江湖道上能人很多,当忍则忍,绝对错不了。”
胡彪一点头,道:“俺听你的话就是。”
柳南江道:“胡哥!那位欧阳姑娘虽然年纪轻轻,论武功却可以跻身当今一流高手之列,而且江湖历练不弱,口齿也很伶俐,万一小弟不在时有何风吹草动,你可得听她的话就行。”
胡彪抓腮摸头,呐呐道:“这……,可教俺难为情了。”
柳南江道:“胡哥!你我初识,却一见如故,所以小弟才如此放肆,不但你得依从小弟,还请勿见怪才好。”
胡彪道。“好啦!俺小时只服俺大伯一人,现在俺可服了你啦!”
柳南江笑道:“小弟不敢。”
说罢,又带胡彪来到欧阳玉纹房中,将二人引见一番,胡彪手忙脚乱地打躬作揖。看欧阳玉纹神色,倒也很看重胡彪那种爽直的性格。
柳南江又向二人各自嘱咐了几句话,这才离开了“唐家老店”,出杜曲镇,直奔长安而去。
长安灯市起得特别早,从腊月十五到明年元宵夜,整整一月的灯会,大街小巷、广场庙口,挂满了各式各样的彩灯,在鼓楼前后,以及各大小寺庙门前彩灯上,还有射虎的谜题。
这些谜题是谜会所制作,也有附庸风雅人士凑趣几条,俱都标有赏格。因此,柳南江才想到用谜题和柳仙仙联系的方法。
柳南江派了柳仙仙一个差事,那就是去寻欧阳玉纹。如今欧阳玉纹已经露了面,他自然就迫切想和柳仙仙早些会面,虽然柳仙仙人小鬼大,出不了什么差错,柳南江总有点放心不下。
柳仙仙脚下甚快,两起分开已一个对时,柳仙仙虽没遇上欧阳玉纹,也必然会到长安打个转。因此,这夜柳南江和秦茹慧报着误打误撞的心情出了客栈,四处观看灯景。看灯是假,无非是想看看有没有柳仙仙的消息。
二人从酉末开市,一直溜达到戌末,两个时辰过去,没有看见一条灯谜的谜底是和他们有关的。
柳南江不禁意兴阑珊,低声道:“秦姑娘,咱们回客栈吧!”
秦茹慧眉尖一蹙,沉吟了一阵,道:“仙仙姑娘人小鬼大,出谜题也一定会找大地方,咱们上开元寺去瞧瞧如何?”
柳南江道:“看看也好,可别存着什么指望。”
说罢,二人向开元寺疾奔而去。
此刻,虽已交亥,夜色将阑,然而开元寺前广场上却依然热闹得很,变把戏的,说书,走方郎中,看相问卦,真所谓三教九流,无所不包。稍微文雅点,则是诗谜,棋局,设摊的人莫不是颏下一把长髯,一眼看过去,就知道那些老者肚子里都很有一点学问的。
二人本是为看谜题,探访柳仙仙讯息而来。
柳南江却在一个棋摊前停下了脚步。
秦茹慧已知柳南江精于此道,虽然对那些黑白子儿一点也看不懂,却也耐住性子站在一边,并未催促柳南江离去。
摊子上一共排了四副棋局,柳南江所注视的是一盘犄角之局。白占星位,共有零星五子,内中却有黑子七粒,占势极佳,眼位甚活,然而棋盘上却写着“白先黑死”四个字。
柳南江所以停步观看的原因,就是怎么也看不出黑子因何会死,白五黑七,犄角之避,绝不可能以少杀多。
他倒不敢冒失,又一再细看,始终看不出白棋有何妙着能置黑棋于死地。
抬头看,设棋摊的是一个白发垂胸的老者,其年纪最小也是六十开外,面貌清瘦,眼皮下垂。虽有顾客上门,却懒得去招呼。
柳南江轻咳一声,问道:“这局棋没有排错吗?”
白发老者眼皮下垂如故,应道:“没错!”
柳南江不禁一愣,又问道:“果真白先黑死?”
白发老者方才还回答了两个字,此刻只轻唔了一声,连一个字也懒得回答了。
柳南江豪情顿起,道:“倒要领教,一局彩金多少!”
白发老者这才翻起眼皮将柳南江瞟了一眼,他又眼皮下垂,有气无力地说道:“彩金因人而异,相公若要入局,得要彩金纹银十两。如胜,彩金璧退,奉送上等花岗石打磨的棋子儿一副。”
柳南江含笑自袖管内摸出二枚五两重银锞子往摊上一放,道:“果真白先黑死,十两银子学一局妙棋倒还值得,请老先生下白子吧!”
白发老者将二枚银锞先行纳入袋中,然后以食、中二指夹着一粒白棋子儿轻巧的往盘面上一落。
柳南江枰上功夫极佳,一见白子落下的方位,顿时大澈大悟,抱拳一拱,道:“高明!
高明!这真是一手绝妙好棋。”
白发老者道:“相公认输了吗?”
柳南江道:“自然认输。”
白发老者把方才落在盘面上的那粒白棋子儿重又夹起丢入棋盒之内。喃喃道:“这手妙棋到了相公手里可就一点也不妙了。”
柳南江不禁心头暗怔,大凡棋局,仅在一着之妙,妙棋一露,就毫无奥妙可言,听那老者口气,似乎要他再试试白棋。
柳南江复又目注棋局番视一阵,扬眉问道:“莫非其中有变。”
白髯老者道:“不变之局是为死局,老朽排下的这盘棋局,变化多端。相公不触一子已认输,足证是枰上高手,可惜只窥出其中一变。相公如果尚有雅兴,今晚也许会输上纹银千两。”
柳南江不禁骇然,听那老者口气,这局棋莫非有百变之多?
心念一转,又掏出二枚银锞于往棋盘上一放,笑道:“在下倒要学上一学。”
说着,夹起一粒白棋子儿落在老者的方位上。
白髯老者不慌不忙地布上一粒黑棋子儿。
柳南江定神一看,可不是又输了?伸手往袖中一摸,已经连一分碎银都没有了。
秦茹慧暗暗拉了他一把,悄声道:“走吧!好玩何必当真哩!”
柳南江真想回到客栈去多拿点银子来和这个白髯老者再较量一个高低,继而一想,自己也觉得好笑,于是拱拱手,道:“高明!改日再来领教。”
说罢,和秦茹慧向开元寺门前走去。
走了一阵,柳南江才吁叹道:“想不到世上还有这样一个高手,就是让‘棋圣’欧阳白云……”
说到此处,忽然将语声顿住,扭头就往回走。
秦茹慧连忙跟上去,疾声问道:“南江哥!你怎么了?”
柳南江道:“快跟我来,难怪那老者的棋局排得如此妙绝。”
秦茹慧也不明白柳南江在说些什么?只得跟着他往回走。
来到原处,只见棋摊已收,白髯老者业已走得不见踪影了。
柳南江不禁怅然若有所失。
秦茹慧观其神色,不解地问道:“白髯老者就是‘棋圣’欧阳白云,这个机会却又轻易放过了。”
昨夕古寒秋和柳南江长谈时,秦茹慧尚在昏睡之中,自然不明白柳南江何以关心欧阳白云,仍然疑惑地问道:“那老者是‘棋圣’欧阳白云又待如何呢?”
柳南江摇摇头,道:“说来话长,回去客栈再慢慢告诉姑娘吧!”
二人来到开元寺门前的长廊,仰看彩灯上的灯谜。可是,柳南江已提不起兴致来了。
看了几十条灯谜,仍然毫无发现,柳南江正打算叫秦茹慧回客栈休息去,蓦听秦茹慧低呼道:“南江哥!看这一条。”
顺着他的手指,柳南江看到了那条灯谜。
谜题写着:“丝随风摆,根从水生,面向北坐,浩浩东流。”
以下写着:
射人名一,射中者请来东大街“长福客栈”西厢“宇”字上房领赏,赏品为百斤重活猪一口。
秦茹慧喜孜孜地说道:“南江哥,‘丝随风摆,根从水生,’暗隐一个‘柳’,‘面向北坐’就是‘北南’,‘浩浩东流’是指‘大江’,这不是你的名字吗?赏品百斤重活猪一口,正是柳姑娘的俏皮语调呀!”
柳南江点点头,道:“不错,咱们瞧瞧去。”
秦茹慧超前一步,道:“我来领路。”
绕回鼓楼,再转东大街,不过盏茶光景,就到了“长福客栈”。
秦茹慧道:“南江哥!你在这儿等着,由我到柜上去问问。”
柳南江道:“我看不必了,仙姑娘说不定已经易容改姓化名,问也问不出个名堂。”
秦茹慧道:“那么就直接上西厢上房去找她吧!”
柳南江点头赞同,二人就进了店门,径自穿堂入室,直奔西厢。
店家见二人长驱直入,以为是访友的熟客,也不曾过问。
西厢房两排一共十六间,分别以“天地玄黄,宇宙洪荒……”编号,二人来到“宇”上房门口,还未及敲门,那扇紧闭的房门竟然缓缓自开。
房内一片漆黑,柳南江连忙往墙边一闪,低声道:“只怕房中之人不是仙仙姑娘。”
秦茹慧道:“正是她,她存心和咱们闹着玩的,进去吧!”
柳南江凝声道:“秦姑娘!你耽在外面,等我进去看看,恐怕其中有诈。”
秦茹慧缓缓说道:“不见得吧……”
不待她一语道尽,柳南江已经步入房中,同时低声叫道:“仙仙姑娘!亮灯吧!别闹着玩了。”
他刚一走进房中,房门突又缓缓关拢,“克嚓”一响,有人燃火点上了灯。
不用细看,柳南江就已发觉到房中最少有三个人,果然不错,炕头上坐着一个,门旁又站了两个,是三个完全陌生的男人。
炕头的人约莫有四十来岁,面色惨白,两眼下陷,目光却炯炯有神,先向柳南江投以一瞥,然后冷声说道:“柳相公请坐!”
在这一瞬间,柳南江心念如同风车般转了千百转,借用灯谜联系是他和柳仙仙暗订之约,外人不可能知悉,难道……?
一念及此,心头不禁一震。但他很快又镇定下来,神态安详地说道:“在下射中开元寺廊下的灯,特来领赏。”
那面色惨白的中年男子嘿嘿一笑,道:“相公可知赏品为何物件?”
柳南江道:“谜题上业已标明,赏品是百斤重活猪一口。”
那中年男人摇摇头,道:“相公说错了。赏品并非活猪,是一个活色生香的红粉佳人。”
柳南江心头暗惊,不禁沉声道:“尊驾不妨将话说明白些。”
中年男人道:“话已说得明白了。相公可愿意跟随在下走一趟?”
柳南江道:“那得要看走向何处?”
中年男人笑道:“自然是要去会见相公心目中所思念的那位红粉佳人啊?”
柳南江沉声道:“你们是哪条线上的,报上个名儿来听听如何?”
中年男人一挥手,道:“不必了,我等俱是名不见经传的无名小卒而已。”
柳南江暗自私忖:“对方分明是在以柳仙仙之性命为要挟,然而以柳仙仙的精灵刁钻以及她的武功,若说受制于对方,那似乎又不太可能。”
那中年男人又道:“在下已知相公尚有女伴同行,请嘱咐那位姑娘先回,如果同去,对相公并无好处。”
柳南江道:“朋友不能说得更详尽一点吗?”
那中年男人道:“不久相公当自知。”
柳南江道:“约有多远路程?”
中年男人道:“不远,即去即回。”
柳南江道:“走吧……”暗中却以传音术向秦茹慧说道:
“秦姑娘!我遇上了一件不寻常的事,你佯装离去,暗中在后跟着,过会与你联系。”
说着,已然走出门来。
秦茹慧早就发觉有变了,此刻又听到了柳南江以传音术说的嘱咐,自然私心领会,故作惊色道:“相公要去哪里?”
柳南江佯笑道:“几个熟识的朋友,咱们要找个地方喝几盅,姑娘先回客栈吧!”
秦茹慧点点头,又煞有介事地嘱咐道:“相公要少喝点啊!”
说罢就先一步出店去。
那面色惨白的中年男人一挥手,另外两个大汉立刻超前带路,四个人也不说话,出了长安城,在朔风怒吼的深夜中,投荒而去。
柳南江暗暗纳闷,默然地跟在那两个健壮大汉的身后赶路。
约莫过去半个时辰,柳南江估计最少也走五余里了。
前面一片枣林,四人方待入林之际,枣林内忽然闪出两道人影,响起一声尖锐的呼啸。
呼啸声甫起,和柳南江同行的三人也各自发声回应,同时飞身扑进枣林。
柳南江不禁一愣,只不过眨眼之间几道影子已走得无影见踪。
柳南江真是百思不解,暗暗称奇,就在他蹙额沉吟之际,身畔突然传来“卟嗤”一笑。
柳南江闻声侧首,赫然发现柳仙仙就站在他身旁。
柳仙仙娇笑道:“相公在发什么愣?”
柳南江错愕不已,半晌方回过神来,呐呐问道:“姑娘无恙吗?”
柳仙仙娇笑一声,道:“我鲜蹦活跳的,为什么要咒我呀?”
柳南江情知这内中必然另有曲折,于是疾声问道:“姑娘?这是怎么回事?”
柳仙仙道:“我要先问问相公,你是怎么到这儿来的?”
柳南江将从看到灯谜开始,一直到遇上三个神秘客的经过细说了一遍。
柳仙仙静静听完,然后说道:“原来相公以为我被别人掳掠,所以才肯跟他们来。”
柳南江道:“是呀!不然姑娘怎会将你我的秘约泄漏给别人呢?”
柳仙仙道:“是我自愿告诉那个蒙面人的。”
柳南江惊道:“蒙面人?男的还是女的?”
柳仙仙道:“男人,他说他认得我娘,而且还问我有什么法子找到你。”
柳南江道:“姑娘怎么那样轻易信了他的话?”
柳仙仙道:“我也不知怎么回事,他说出来的话好像具有无边魔力,使人非听不可。”
柳南江又是一惊,道:“魔力?莫非……?”心中暗忖:莫非是凌震霄?口里却未说出来。
柳仙仙道:“相公已知那蒙面人是谁了吗?”
柳南江摇摇头,道:“我原猜想可能是曾经为秦茹慧疗伤的黑衣蒙面人,继而一想,又不可能……”
语气一顿,接道:“柳姑娘!那位蒙面人现在何处呢?”
柳仙仙道:“走了!”
柳南江道:“这就怪了?他派人去找我,不就为了要见我?”
柳仙仙道:“那蒙面人手下还有不少男女仆从,原本约好了在这枣林中等待相公,不知临时出了什么事,蒙面人要我向你致意,说什么后会有期,又派出一个老嬷嬷送我去长安,一出枣林就见你们迎面而来,那老嬷嬷说了声‘不送姑娘了’,就打起呼啸伙同领你来的三人走了,就是这么回事。”
柳南江连连摇头,道:“怪!怪……”
柳仙仙道:“这还不怪哩!那蒙面人说话的声音听了好舒服,竟然使我百依百顺,那才奇怪啊!”
柳南江道:“幸而他不是坏人,不然就糟了。”
柳仙仙道:“若是坏人,我也不会对他百依百顺了。”
柳南江喟叹道:“如此一位神秘人物,缘悭一面,真可惜了?”
柳仙仙道:“反正那蒙面人已知道用灯谜联系的方法,他若想见你,还会张贴灯谜。往后留意点,还有见面的机会。”
柳南江道:“那谜面是姑娘作的吗?”
柳仙仙点点头,道:“不错,好像还不太典雅,尤其那百斤活猪的赏品真是俗到极点。”
柳南江道:“正因为如此,在下才确信是姑娘的手笔。”
说到此处,在后迤逦跟踪的秦茹慧露脸来到二人面前,道:“南江哥!我在暗处看了半晌,也没有看出有什么不寻常之处呀!”
柳仙仙嘻嘻笑道:“你们的称呼何时改了?倒蛮亲热的!”
柳南江连忙一挥手,道:“姑娘别说笑了,咱们回旅店再谈吧!”
柳仙仙却一把扯住了柳南江的衣袖,道:“回旅店去!那怎么成?你教我寻访欧阳玉纹的下落,还一点影子也没有哩!”
柳南江唯恐女儿家心眼窄,故未将遇欧阳玉纹的事告诉秦茹慧。
此刻自然不便明说,只得含糊其辞地道:“不用找了!”
柳仙仙却要打破砂锅问到底,道:“怎么?你已经找到欧阳玉纹了吗?”
秦茹慧眼尖心细,心中已有了底,眸子一转,问道:“南江哥!你的披风呢?”
柳南江既不想实说,又不愿撒谎,一时竟说不上话来。
柳仙仙抢着说道:“想必是借与欧阳姑娘御寒去了,这有什么不便承认的,男子汉本来就该有怜香惜玉之心。是怕秦姑娘吃醋么?秦姑娘通情达理,才不会那么小心眼儿哩!”
这小妮子刁钻得很,虽是笑话,却套住了秦茹慧,也算是替柳南江解了围。
秦茹慧哪会听不懂,不过心里也很舒畅,因而笑道:“仙仙姑娘虽是说笑,却也有道理,一个女孩儿家穿得破破烂烂,别说严冬,就是大热天也不像话啊!若让我遇见,也会脱下衣裳让她穿。”
柳南江喟叹了一声,道:“我并不是有必要瞒秦姑娘,而是想到过去……”
秦茹慧接道:“过去的事还提它作甚?”
柳南江道:“今天早晨在前往杜曲的官道上遇着的,不但衣不蔽体,而且还三日未进水米……”
秦茹慧接道:“她人呢?”
柳南江道:“我要她暂住杜曲镇上的‘唐家老店’……”
秦茹慧又抢着说道:“为什么不要她到长安来?”
柳南江道:“我要她暂住‘唐家老店’,也顺便教她留意黄衫客的行踪。”
柳仙仙问道:“相公那把剑呢?还留在欧阳玉纹身边吗?”
柳南江沉叹了一声,道:“欧阳姑娘的师父丑老人据说前往会晤家师去了,临行时曾嘱咐她来找我结伴同行,由于男女不便,被我峻拒,她却丝毫未生愠意,为福儿的事,她曾往返奔波,为我疗伤,也是备极辛劳。今落得三日未得粒米也是为了寻访我的下落,因此她将长剑还我之际,突然感到于心不忍,一旦取回长剑,她就一无所有,还是留下那把长剑暂时陪伴她吧!”
柳仙仙道:“相公真是情种,这可与家父的性格完全一样。”
秦茹慧心头一动,连忙问道:“令尊是……?”
第二十四回三圣出山
柳仙仙伸了一下舌头,连连地摇着头说道:“糟了!糟了!我娘一再嘱咐,不许提家父的事,竟然又说溜了嘴,姑娘不要问吧!”
秦茹慧明知对方是遁辞,却也不便再问。
柳南江神色一正,道:“仙仙姑娘的话,我要加以更正,我与那欧阳姑娘绝无男女私情。”
柳仙仙娇笑道:“相公不必澄清,娇妻美妾为男子汉平生最大快事,相公何惧太多?”
柳南江轻叱道:“姑娘休要胡说……”
有柳仙仙同行,多远的路也会嫌太短,谈谈笑笑,不知不觉就回到了长安。
刚一走进客栈大门,店堂内就响起了一阵爆竹般的声音,道:“柳老弟!你可教俺等苦啦,俺等了足足有三个时辰哩!”
柳南江一看,原来是胡彪。
桌上有二只空酒罐,斗大的一对铁锤放在脚边。
柳南江连忙走过去,问道:“胡哥!有什么要紧的事吗?”
胡施压低了声音道:“老弟刚走,店里就来了一个满面病容的家伙,嚷着要见老弟。俺知你住这儿,所以赶紧来报个信儿。”
他虽然是压低了声音,却依然响如铜锣。
秦茹慧和柳仙仙自然也听到了,二人相互望了一眼,同声道:“相公还要夜行吗?”
柳南江点点头,道:“要去看看。”
秦茹慧道:“那么,我与仙仙姑娘先回房了。”
说罢,和柳仙仙向内院走去。
待二人身影消失后,胡彪方嘿嘿笑道:“柳老弟你真替俺露脸,有那么两个漂亮小姐……”
柳南江连忙接道:“别胡扯了,我们走吧!”
胡彪对他倒是十分敬畏,连忙噤口不言,拿着铁锤,起身离座。
二人过三曲桥,打算从南城越墙而出。因为此刻已然宵禁,城门已关了。
正经过“七柳斋”前,蓦然一道人影闪至面前,原来是那冷如霜。
胡彪挥锤就打,柳南江连忙伸手拦住,冷声问道:“冷老魔因何阻道?”
冷如霜嘿嘿笑道:“想请尊驾到‘七柳斋’内谈谈。”
柳南江道:“在下不想和邪魔人物打交道。”
冷如霜沉声道:“好大的口气,难道令师弟福儿的死活也不管了吗?”
柳南江道:“无能为力,想管也管不了。”
冷如霜道:“尊驾别说得那样轻松,你以为福儿如今还好好活着,尽可以慢慢等待机会。
殊不知老夫在三天之内就要他的小命。”
柳南江说道:“想必你这老魔头又要提什么条件。”
冷如霜狞笑一声,道:“尊驾说对了,一人换一人,一命换一命,懂吗?”
柳南江摇摇头,道:“在下不懂。”
冷如霜道:“拿秦茹慧的命来换回福儿的性命,三天为期。”
柳南江心头暗骇,而表面上却力持镇静地说道:“办不到。在下绝不会作这种损人利己的事。”
冷如霜沉声道:“那么,尊驾就不妨等着瞧吧!”
说罢,扭头就走。
柳南江身形未动,胡彪却大吼一声,拦住了冷如霜的去路。
两只铁锤舞得虎虎生风,然后重重地往地上一放。
大声喝道:“老魔头!你可知道俺这对铁锤有多重?”
冷如霜看了一眼,道:“拿去当烂铁卖,换来银子买酒不醉,吃饭不饱。”
胡彪怒声道:“好!老魔头!你竟然瞧不起俺这对铁锤,教你瞧瞧厉害。”
冷如霜身形半转,目光向柳南江投以一瞥,冷声道:“尊驾何时收了这样一个弟子?”
柳南江虽不想在此刻和冷如霜纠缠,却想看看胡彪的铁锤功夫,于是冷笑道:“老魔头,你的耳朵必不会聋,你难道没有听见他在喊我老弟?”
胡彪见柳南江不加阻拦,气焰更甚!
哇哇大叫道:“老魔头!你若捱得起这对铁锤,俺爬在地上叫你老祖宗,你若捱不起,就得叫俺一声老祖宗。”
冷如霜不禁哈哈大笑道:“这种庄稼把式竟也拿到江湖道上来混,打来吧!老夫用拳头接你两锤,看在柳家娃儿的份上,老夫倒愿意收下你这样一个孙子。”
胡彪喝一声打,右手一锤向冷如霜兜头砸去。
看那舞动之势,听那落地之声,冷如霜也猜得到铁锤最少也有二、三百斤重,嘴头轻松,心头却不然,右拳紧握,贯注了七分内力,向迎面砸来的铁锤击去。
只听“砰”地一响,冷如霜随着去势冲出一丈有余。空中纸屑飞舞,胡彪手中只剩下一截铁把,原来那是一个纸糊的假锤。
柳南江不禁一愣,他做梦也不曾想到有这样一个意外转变。
冷如霜也是大感意外,稳住去势,回身嘿嘿笑道:“黑小子,你是存心要当老夫的孙子吗?”
胡彪不去理会对方的冷嘲热讽,喝一声打,左手铁锤又向对方砸去。
冷如霜低喝道:“你的爷爷这回只用一根指头了,让你留下个完整的纸糊空铁锤做灯笼吧……”
一语未尽,只听“克察”一响,冷如霜身形倒飞一丈开外,方才那声轻响,必是指骨折断。因为这次是如假包换的真铁锤。
冷如霜使用一根“九指魔杖”,现在可当真剩下九根指头了。
胡彪大笑道:“老魔头!还不赶快跪在地上叫俺一声爷爷!”
冷如霜冷哼了一声,负痛窜上高墙,没入“七柳斋”中。
柳南江唯恐冷如霜召来魔徒纠缠不清,误了正事,连忙一搭胡彪手腕,用“射光掠影”
的身法,飞也似地向城外奔去。
出得南城,转上通往杜曲的官道,柳南江这才将脚程一缓,放声笑道:“胡哥!你的心眼儿可不小,这对铁锤竟然还有这套花招?”
胡彪道:“一真一假,一轻一重,就好像叫做虚虚实实。”
柳南江道:“胡哥!所谓兵不厌诈,你这一套倒用得不坏。只是对小弟我却不该耍心眼的。”
胡彪不禁停下脚步,哇哇叫道:“柳老弟,俺哪里会和你耍心眼?可别冤枉人了。”
柳南江道:“铁锤一真一假未必就能教人上当,妙在胡哥舞动双锤时,轻重均匀,同样虎虎生风,使人看不出一丝破绽,这份内力不是一年半载可以练就,而且还必定受过名师传授,然而胡哥却半字未曾提过。”
胡彪嘿嘿笑道:“老弟!实不相瞒,这套功夫是俺大伯教的,至于铁锤的轻重也是老人家想出来的花样。据他老人家说,这种兵器和武功正适俺用,不过,那老人家一再交代,千万不能轻泄。”
言下之意,喜不自胜,也不知不觉中透露了他那赤胆诚心。
柳南江更加欣赏对方这种性格,也喜煞能交到如此一位知己。当即笑赞道:“胡哥的功夫也实在高明,别说小弟,就是再高明的人,也看不出一丝破绽。不过……”
语气一顿,接道:“那把纸糊的铁锤已坏,那该怎么办?”
胡彪道:“老弟别替俺担心。回到‘唐家老店’,不过盏茶光景,俺又可以再作一个。”
柳南江道:“胡哥,说句话可别见外,这套虚虚实实的花招,一旦用久,武林中人人皆知,那时恐怕就不灵了。”
胡彪得意非凡地笑道:“不瞒老弟说,俺方才对付那魔头用的是‘先轻后重’,只不过其中的一招,其他的花招还多得很哩!妙在对方就算明知这对铁锤有真有假,却无法分出来。
真铁锤假铁锤尚另具别用,这回俺可不敢再瞒老弟啦!等老弟会过朋友,今晚上俺慢慢地向老弟说个明白。共有三十六个花招哩!”
柳南江咋舌道:“有那样多吗?”
胡彪道:“俺大伯真是个胸罗万机的人,这三十六招不但招招管用,而且还招招令人叫绝。”
柳南江道:“胡哥!你也别告诉小弟了。”
胡彪嚷道:“怎么?是生俺的气吗?”
柳南江道:“胡哥别乱猜,小弟要慢慢等着瞧你一招一招地使出来那么才新鲜。若是事先就明白了个中机巧,就半点不稀奇了。”
胡彪喜孜孜地道:“就这么说!方才用过一招,尚有三十五招,不过老弟得找出三十五个该打的人,俺才有机会显显本事啊!”
柳南江道:“胡哥放心,武林中该打的人何止三十五个……”
语气一顿,接道:“方才胡哥说,‘唐家老店’里来了一个满面病容……”
胡彪接道:“那家伙一副黄腊脸,一身黄袍起了油光,三分不像人,七分倒像鬼。一进店就和那老店家交谈,还提到老弟的名字,最后说什么俺在这里等那一宿啊!老弟!那家伙你认识吗?”
柳南江点头道:“那是武林前辈,那副模样是经过易容的。”
胡彪道:“俺也听说过有什么易容之术。老弟!俺这张黑脸蛋可能变得白净点?”
柳南江忍不住,笑道:“胡哥!你就是有这张黑脸蛋才显得像托塔天王般威武,白净点反倒没有英雄气概了。”
胡彪乐不可支地大笑道:“俺活到这样大,还没有一个人说俺的黑脸蛋显得威武,没话说,俺就是为老弟送命也心甘情愿……”
柳南江接道:“胡哥!别说丧气话,说正经的,你赶到长安来给小弟报信,那位衣着黄袍的武林前辈可知道?”
胡彪道:“俺溜出来的,不过,却隔着窗子给欧阳姑娘打了声招呼。”
柳南江笑道:“胡哥这样一来,那位武林前辈就知道你给小弟送信去啊!”
胡彪喃喃自语地道:“未必吧!俺隔着窗户和欧阳姑娘打招呼时,可是轻声细语的哩!”
柳南江道:“胡哥的轻声细语怕比雷鸣小不了多少……”
神色一正,接道:“杜曲就要到了,小弟先走一步,胡哥随后来吧!”
语罢,将“射光掠影”的身法施展开来,闪电般向前扑去。
胡彪连喊慢点,同时拔足狂奔,哪里赶得上柳南江,只不过一眨眼光景,就拖下一箭之地。
此刻已是子、丑之交,夜静更深,天寒地冻,“唐家老店”早就关门闭户,镇上看不到半点灯火。
柳南江正待上前拍门,角门突然打开,那老店家探身道:“柳相公吗?黄老爷算计相公会来,嘱咐小人在这儿守候哩!”
柳南江悄声问道:“就是老爷一个人吗?”
那老店家点点头,道:“就他一个。”
柳南江道:“烦请带路,门别上锁。”
老店家口气迟疑地道:“不上锁吗?这……”
柳南江一挥手,道:“放心!有我在谅他贼子不敢来的。”
说着,两根指头夹着店家的衣袖,如飞般向门院跑去。
那老店家被挟持而行,尚不忘指东指西,带领柳南江来到东厢一间上房的门口,向内一指,道:“黄老爷就在这间。”
他的话声一落,房内“克察”一响,纸窗上立刻透视灯光,同时响起一个苍老低沉的声音道:“娃儿,推门进来。”
柳南江挥手示意那老店家离去,这才推门而进。
炕榻上正坐着一个身穿黄袍的老者,油灯的火映照他那张黄腊般的面孔,时明时暗,益发显得焦黄阴沉。
柳南江就在进门处站立,长长一揖,道:“想必前辈日来奔波辛劳,连嗓音也哑了。”
黄袍老者道:“娃儿耳音真够厉害,老夫是祝永岚。黄衫客有事他往,特嘱老夫前来与娃儿一坐。”
柳南江心头微微一怔,但他却未疑惑对方所言。在此之前,他已在凌长风处得知黄衫客为祝永岚疗伤之事,此刻观他模样也极为酷肖,如非黄衫客授意,绝无法装扮如此神似。当即走前几步,低声道:“听说黄衫客曾为尊驾疗伤,伤势想必早已痊愈了。”
祝永岚冷哼道:“听你嗓音洪亮,中气十足,步履沉稳,不但伤势已愈,内力似乎更精进一层,是何方高人为你疗伤的?”
柳南江道:“各有机遇,暂秘不宣。”
祝永岚道:“娃儿口风倒紧得很……”
语气一顿,接道:“黄衫客嘱老夫前来转告娃儿几句话。”
柳南江道:“在下洗耳恭听。”
祝永岚道:“近日在长安城内已有不少多年来未曾露面的武林高手出现……”
柳南江接道:“想必有那‘棋圣’欧阳白云在内。”
祝永岚惊道:“娃儿见过他了?”
柳南江道:“今夜在长安城开元寺前,在下曾见过一面。”
祝永岚道:“娃儿怎知那人就是‘棋圣’欧阳白云?”
柳南江道:“除去此老,恐怕谁也下不出那样绝妙之棋。”
祝永岚道:“娃儿曾和他对奕过了?”
柳南江道:“仅仅对奕一手而已,当时在下尚未想到此老就是欧阳白云,待转身去寻,他已走得无影无踪,仿佛预知在下要半途转回似的。”
祝永岚沉吟一阵,道:“暂不去提那‘棋圣’欧阳白云。”语气一顿,接道:“三圣之一的‘情圣’,柳啸吟突然出现了。”
柳南江心中不禁暗暗一动,倒不是因为同宗,以致使他格外关心,只因柳夫人对他关怀备至,不由自主地就流露出关切之情。愣了一愣,方才问道:“黄衫客亲眼见到的吗?”
祝永岚并不回答他的问题,自顾自地说道:“这‘情圣’柳啸吟的突然出现和‘棋圣’欧阳白云的出现却大有不同。”
柳南江道:“有何不同?”
祝永岚道:“欧阳白云单行独走,孓然一身,柳啸吟却是部属成群,其中有男有女,而且行踪诡秘。据黄衫客言道,他和冷老魔头好像暗中还有交往。”
柳南江不禁暗暗发怔,半晌,方喃喃道:“未必吧?这位柳老前辈……”
祝永岚冷哼道:“你这娃儿知道什么,黄衫客出口之言句句可信,娃儿可还记得那凌菲姑娘。”
柳南江道:“怎不记得?凌姑娘已多月不见行踪,在下早先还猜测可能是被尊驾掳走了哩!”
祝永岚道:“黄衫客言道,凌菲姑娘已落进柳啸吟的手里。”
柳南江不禁暗骇,柳啸吟怎会作出这种事?莫非他和凌震霄有何过节?而又情知凌菲是凌震霄之女?
祝永岚又道:“黄衫客就是为了凌菲那丫头,已去追查柳啸吟的行踪。”
柳南江不知祝永岚是否已知黄衫客就是凌震霄,因而试探着问道:“黄衫客如此关心那位凌姑娘吗?”
祝永岚道:“岂止关心!半月来,黄衫客已为凌姑娘失踪之事而焦急万分。”
柳南江故作讶色道:“莫非那黄衫客和凌姑娘有何关系吗?”
祝永岚道:“君子不探人之隐私……”
语气一顿,接道:“黄衫客要老大转告你这娃儿,他将全力追踪柳啸吟,不见不休,命你留意欧阳白云的行踪。他又道,三圣之一‘酒圣’胡不孤也将陆续出现,要你一并留意。”
柳南江垂首低语道:“这就怪了!三圣并非兴风作浪之辈啊!”
祝永岚沉声道:“娃儿休要胡猜,遵照黄衫客的吩咐就是。”
柳南江道:“听尊驾口气,仿佛对那黄衫客十分敬重,有感他为你疗伤之故吗?”
祝永岚道:“感其疗伤并非老夫敬重他的原因。”
柳南江道:“原来尚有别因,能否见告?”
祝永岚道:“黄衫客不但胸罗万机,而且武功惊人,理当敬重。”
祝永岚又接道:“那日在‘七柳斋’中过招较量,娃儿在旁亲眼目睹,何必多此一问?”
柳南江道:“算在下多此一问,尊驾竟然甘心俯首称臣,倒是件稀罕事。容在下另外求教一事……”
语气一顿,接道:“尊驾是否为竺道台所乔扮?”
祝永岚嘿嘿笑道:“这事黄衫客已然有所分晓,也用不着向你娃儿解说了。”
语气一顿,接道:“娃儿如何与那胡锤称兄道弟的?”
柳南江道:“尊驾也认识他?”
祝永岚道:“‘酒圣’胡不孤之侄,老夫怎不认识?”
柳南江道:“此人性耿直,堪称赤胆忠心,称兄道弟有何不可?”
祝永岚道:“娃儿可知未来之局你与那胡不孤可能敌对吗?”
柳南江心头暗怔,口中故意岔开话题,道:“尊驾别只顾管别人之事,该问问自己的事。”
祝永岚道:“老夫有何事?”
柳南江道:“尊驾约会之人也在这杜曲镇上,不知是否已见。”
祝永岚道:“是那肖云鹏吗?”
柳南江道:“原来尊驾也会多此一问。”
祝永岚道:“娃儿在何处见到?”
柳南江道:“就在镇上‘映雪居’之中。”
祝永岚沉声道:“娃儿那日假冒肖云鹏,幸亏被老夫发觉,不然娃儿早已命赴黄泉了。”
柳南江骇然道:“此话怎讲?”
祝永岚道:“老夫约他前来长安,是要杀他。”
柳南江咋舌道:“这就怪了!听那肖云鹏口气,与尊驾像有深厚交情哩!”
柳南江心中虽然如同风车般不住地打转,却未形之于色。沉吟一阵,才抬头说道:“请问黄衫客还有何话交待?”
祝永岚道:“黄衫客嘱咐娃儿,暂时不要离开长安。”
柳南江道:“尚有何事见教?”
祝永岚道:“欧阳玉纹那丫头也住在店中,听说是你这娃儿带她来的,而且那伤害老夫的寒星宝剑也在她身边,若不是看在黄衫客的面上,在你未来之前,老早就找她算帐了。天亮后立刻带她走,别教老夫看到刺眼。万一发作起来,彼此都不好看。”
柳南江冷声道:“在下立刻就要带她前往长安。”
祝永岚嘿嘿笑道:“娃儿倒蛮听话的。”
柳南江冷笑道:“尊驾可别会错意,欧阳姑娘嫉恶如仇,一旦见到了尊驾,也许会忿而动手,万一伤了尊驾,那就辜负黄衫客为尊驾疗伤的美意了。再说,黄衫客目下还需要尊驾为他跑腿办事啊!”
他这番冷嘲热讽,不禁使祝永岚棱目圆睁,浓眉倒竖,柳南江却感到舒畅已极,抱拳一拱,转身走出房去,身后依稀传来祝永岚阴沉的低笑。
祝永岚冷哼道:“武林之中不讲交情,即使义结金兰,为了利害之争,也会反目成仇,娃儿|乳臭未干,所以才大惊小怪。”
柳南江闻言不禁心头一寒,乍然变色,道:“尊驾说这种话未免过分重视一利之争了。
黄衫客为你疗伤治病,恩情不小,来日如因利害关系,尊驾也将与他反目成仇吗?”
祝永岚哈哈干笑了一声,道:“娃儿看来像是一个重视情义之人,其实老夫出道之初的性子和娃儿你也完全相同,不过,老夫在这几十年当中吃过不少暗亏,所以不再那样傻了。”
柳南江道:“尊驾心术不够光明,行为自可想见,所谓吃过不少暗亏,想必也是咎由自取,似乎该多加反省,即使他人有负尊驾之处,也该拿出恕道精神,不去计较才是……”
祝永岚一摆手,接道:“娃儿少在老夫面前卖道学,人各有志,连那黄衫客也不敢相强。”
柳南江冷笑道:“如果黄衫客情知尊驾生就如此一副心肠,也许就不会为尊驾疗伤了。”
祝永岚道:“老夫无意矫饰,对你娃儿胆敢明讲,也无隐瞒黄衫客之必要。”
柳南江道:“只怕未必?”
祝永岚咻咻然说道:“黄衫客为老夫疗伤,老夫感激,因此老夫已答应为他作一件事以为抵消,从此两不相欠。来日即使彼此因利害所致而反目成仇,老夫也毫无愧怍啊!”
祝永岚之说法倒很符合武林中议论恩怨的惯例,柳南江也就不愿意气之争再加指责,当即语气一转,道:“在下不想和尊驾谈论为人处事的道理。”
语气微顿,接道:“请问一声,黄衫客发现‘情圣’柳啸吟之行踪,是何时之事?”
祝永岚道:“旬日之前,已略有所闻。及待证实,尚是一个时辰以前之事。”
柳南江心头微微一动,喃喃道:“一个时辰以前吗?”
祝永岚接道:“黄衫客为了察访这几位武林高手的行踪,也曾派出不少眼线。一个时辰前据报:柳啸吟在长安以西荒山中一片野枣林中率众出现,身畔有一少女同行,颇似凌菲那小丫头的模样,因此黄衫客才急急地赶往追查。”
一个时辰之前?!
一片野枣林中?!
一个同行少女!……
柳南江恍然大悟,难怪柳仙仙说那位蒙面人对她有一种征服性的魅力,那只是父女的天性所使然。他深信自已的判断不会错,那三位神秘客必是柳啸吟的属下。
不过他却又感到不解,柳啸吟要和自己晤面是何缘故呢?至于说柳啸吟会和冷老魔暗中有交往,他绝对不敢相信,因为他的心目中对柳啸吟这位同宗前辈早就建立了极为良好的印象了。
柳南江走过跨院,长廊阴暗处一个人影遽然闪出,原来是胡彪,行至柳南江面前,低声说道:“柳老弟!欧阳姑娘要老弟到她房里去一趟。”
柳南江道:“小弟也正要去看她。”
二人来至欧阳玉纹所宿的上房,门已呀然而开,胡彪嘿嘿一笑掉头欲去。
柳南江低声唤道:“胡哥也请进来小坐吧!”
言罢,先行进房。胡彪也随后跟了进来。
欧阳玉纹身上穿着一件大红花朵的丝缎对襟棉袄,秀丽中又添几分妩媚,由于将息终日,腹内饱餐,面色也红润许多。柳南江照面之下,神情不禁一愣。
欧阳玉纹自幼随丑老人长大,尚不解男女之事,一见柳南江发愣,不但心中毫无所觉,反而蹙眉向道:“相公因何发愣?”
这一问,柳南江顿时察觉自己失态,讪然道:“姑娘身上这件新棉袄是刚做好的吗?”
欧阳玉纹道:“多亏老店家一再催促,起更时才送来了这一件,穿在身上挺暖和的……”
身子像彩蝶般翩然一转,娇笑着问道:“相公,可好看?”
胡彪心直口快,Сhā口道:“好看极了!真是佛要金装,人要衣装。姑娘不见柳老弟一见面就发愣吗?那是因为姑娘太好看了呀!”
胡彪知道他这句话说得有点不对劲,连忙嚷道:“你们聊会儿,俺去找那老店家给咱们拿壶热茶来。”
一语未落,人已飞快溜出房去。
欧阳玉纹抬起头来,脉脉含情的目光像是鼓足了勇气般盯在柳南江脸上,默视良久,才喃喃问道:“相公!我真的很好看吗?”
柳南江想不到竟然会有此问,谘诅再三,方才答道:“姑娘丽质天生,即使粗衣布袋,依旧艳光照人,胡哥说姑娘好看已极,倒不会说错。”
欧阳玉纹吁叹了一声,道:“玉纹自幼随师父东漂西荡,山泉为镜,风霜为脂,几已忘却自己是女儿之身,相公谬赞了。”
柳南江道:“因此才更显姑娘超群脱俗……”
语气一转,接道:“在下想请姑娘半夜前往长安,可愿同行?”
欧阳玉纹微微一愣,道:“不能待至天明再走吗?”
柳南江道:“秦茹慧与柳仙仙二位姑娘极盼与姑娘一见。”
欧阳玉纹喃喃道:“她们!”
柳南江道:“姑娘心地厚道,该不至对秦姑娘怀有成见。”
欧阳玉纹接道:“秦姑娘与乃父决裂之事,玉纹也曾略有风闻。所谓情之所至,金石为开,秦姑娘因为相公,不惜绝情于父,玉纹置身其间,恐有不便。”
柳南江道:“姑娘何出此言?在下与那秦姑娘并无丝毫儿女之情啊!”
欧阳玉纹道:“如非因情所系,秦姑娘与乃父绝决就不可原谅了。”
柳南江喟叹道:“在下本不应该泄露他人隐私,唯恐姑娘误会,也只有实说了。”
语音低压,接道:“秦羽烈并非秦姑娘之生父,因被她知悉隐情,所以才闹得两下绝裂,至于秦羽烈诬指秦姑娘忤逆不孝的告示完全是欺人之说,姑娘切勿轻信。”
欧阳玉纹听完之后,愣神良久,方喃喃道:“原来如此。玉纹倒该向相公致歉了。”
说到此处,房外传来一声重咳。接着,胡彪捧着茶具而进,这个乍看粗鲁汉子,其实也很细心,竟然懂得在进入之前,先打一声招呼。
欧阳玉纹抢着接过,将壶中热茶倒上三杯,各人一杯在手,据椅而坐。
热茶喝下半杯,柳南江搁下杯子,正声说道:“胡哥!小弟要说一句直言,请勿见怪。”
胡彪瞪眼竖眉地说道:“老弟说话可别拐弯儿,俺是个直性人啊!”
柳南江道:“你我一见投缘,所以称兄道弟,可是武林之局变化甚大,来日小弟与令伯胡不孤前辈也许会成水火互不相容之势,到时……”
胡彪哇哇嚷道:“老弟可别出题目作难俺,俺大伯为人不善奸诈,老弟的作为也光明磊落,怎会有水火互不相容之势哩?”
柳南江道:“小弟方才就已说过,武林之局变化无常。虽非绝对,也不无可能。到时,自该与令伯共进退,小弟绝不见怪。”
胡彪一双浓眉缩成一堆,两双棱目瞪得溜圆,愣神半天,方道:“也罢!要是真有那么一天俺就死在你们二人面前算了。”
柳南江道:“胡哥千万别作如此想法……”
语锋一转,接道:“小弟今夜就要和欧阳姑娘前往长安,胡哥将要何时往?”
胡彪自然听得懂柳南江的话中之意,语气戚然道:“老弟不愿俺同行吗?”
柳南江只因方才被祝永岚一语提醒,所以才决定暂时和胡彪分开,免得日后如果真与胡不孤势成水火之时,使这个直性汉子进退维谷。
此刻自然不便明讲,因而故作神秘之状,压低了声音说道:“胡哥有所不知,小弟要独自去办一桩事,不宜有伴,而胡哥也该继续采访令伯行踪。你我再订后会之期吧!”
胡彪随即后笑颜开,连连点头,道:“如此甚好,你我何时、何地重聚?”
柳南江微一沉吟,道:“来年上元之夜,小弟就在方才胡哥去过的那家客栈等候如何?”
胡彪道:“好!就这样说定,不见不散。”
柳南江道:“如此请胡哥回房歇息去吧!小弟和欧阳姑娘也就要离店了。”
胡彪起身离座,抱拳一揖向二人作别,然后出房而去。欧阳玉纹道:“相公突然要胡大哥离去,想必是那位黄衫客所授意的吧?”
柳南江道:“也不尽然,此去长安,将要察访几位武林高手行迹,有胡哥同行,容易引人注目,所以与他暂时分开。”
语气一顿,接道:“姑娘!你我也该走了。”
欧阳玉纹默然点头起身离座,解下床栏上的寒星宝剑和那件粉蓝披风,一并送给柳南江。
柳南江将披风披上肩头,道:“长剑就请姑娘系在腰际吧!”
欧阳玉纹也未谦让,佩上长剑,与柳南江往前堂走来。
老店家一直在侍候着,一见二人整装前来,连忙打开角门,道:“二位今夜还回来吗?”
柳南江道:“不回来了,房饭钱够了吗?”
老店家道:“多多有余,待小人找还相公。”
柳南江一摆手,道:“多下的赏你打酒喝吧!这位姑娘添置的新衣,待裁缝师傅送来后,请暂且收放,有便再来拿取。”
“唐家老店”原本就在杜曲镇的东头,一走下店前台阶,就已踏上了直奔长安的官道。
突然,积满皑皑白雪的道路上闪过一条黑影,来在柳南江的面前停下,原来是“花花太岁”肖云鹏。
肖云鹏因性喜女色,所以才有“花花太岁”之号,然而他为秦茹慧疗伤之际,却未乘际淫乱,故而柳南江对他暗生钦敬之心。尽管如此,对方半夜阻道,也不无令人生疑之处。
柳南江因而暗存戒备,凝声问道:“肖兄有何见教吗?”
肖云鹏先拱手行礼,然后才缓缓说道:“先兄云达爱剑若命,因而在下对名剑也颇向往,曾听‘芙蓉仙子’言道,柳相公身佩一柄古铸宝剑,是否肯出示给肖某人鉴赏一番?”
柳南江不禁微微一愣,武林中不乏以借剑鉴赏为名而居然拔剑杀害原主人之例,然而他却又不愿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因此,微一沉吟,方道:“肖兄原是为鉴赏那把古剑而来,令在下感到无上荣幸。不过……”
语气一沉,接道:“恕在下留问一声,肖兄因何知道在下此刻将从此而过。”
肖云鹏微笑道:“听相公言下之意,似乎已对肖某起疑,其实,只不过是不期而遇罢了。”
柳南江道:“此话怎讲?”
肖云鹏道:“晚间肖某人曾住长安一行,方才半夜赶回,见有人出镇,因而闪避阴暗处,想不到却是相公,肖某并非专程在此等候相公的。”
柳南江闻言不禁讪然,半晌不能答话。欧阳玉纹Сhā口道:“尊驾想必是花花太岁肖云鹏吧?”
肖云鹏答道:“正是,请教姑娘芳名如何称呼?”
欧阳玉纹道:“复姓欧阳,小名玉纹。”
肖云鹏轻哦一声,道:“原来是欧阳姑娘,传说姑娘的御剑之术已达炉火纯青之境,身挂长剑自然也非凡品了。”
欧阳玉纹道:“玉纹腰际系挂的正是柳相公那把寒星古剑,不过,却不能借与尊驾鉴赏。”
肖云鹏神情一楞,道:“那是何故?”
欧阳玉纹道:“一把名剑值得鉴赏之处,不外鞘套上之包铜镌花及剑身之锋锐,寒星非凡品,出鞘必见血。既不能随意出鞘,又怎能借与尊驾鉴赏?”
肖云鹏转首向柳南江问道:“真有此说吗?”
柳南江点点头,道:“家师一再叮嘱,此剑戾气太重,出鞘溅血方收,因此只得有违方命了。”
肖云鹏道:“如此一说,肖某更想看上一看了,回鞘之前,肖某当自割肌肤溅血喂剑就是。”
柳南江不知该如何回复对方,而欧阳玉纹却毫不思索地解下腰际寒星宝剑,双手平托,送到肖云鹏面前,道:“既然如此,尊驾就不妨鉴赏一番。”
柳南江自然不便阻止,何况也不能肯定说肖云鹏借剑鉴赏,就必然是心怀叵测。
而且他也深信肖云鹏玩不出什么花样来。
肖云鹏口中道谢,双手接过长剑。左手反握鞘套,右手往剑柄上一搭,方待抽剑出鞘,欧阳玉纹一双皓腕如闪电般搭上对方的腕际,出手看似轻飘无力,实际上却贯注了千钧之力。
肖云鹏倒未吃惊,柳南江反而感到十分讶异。
欧阳玉纹冷声道:“尊驾可懂得借剑鉴赏的规矩?”
肖云鹏道:“分段抽出,不可遽然拔剑,肖某懂得这个规矩。”
欧阳玉纹道:“尊驾果然是个行家,待玉纹助你一臂之力。”
一语未落,另一只手腕也搭上了鞘套往外一拉,一段墨剑身立刻露出。
肖云鹏双腕一格,那一段露出的剑身重又没入鞘套之中。
二人在内力较量上算是各胜一局。
柳南江原未将肖云鹏估价过高,现在见对方炫露了一手内功,才发觉自己估计错误,对方虽然性嗜渔色,对元气并无大损。
肖云鹏并无得意之色,只是喃喃道:“锋芒不露,端的是一把宝剑。”
语气一顿,抬头接道:“相公可愿将此剑借与在下一个时辰?”
柳南江心头不禁一怔,而面上却不动声色地说道:“肖兄莫非说笑?”
肖云鹏道:“肖某并非说笑,的确需要这把宝剑一用。”
柳南江道:“此剑为家师所授,焉敢轻易借于他人使用?”
肖云鹏道:“相公分明是故作遁辞,此剑不是曾经借与欧阳姑娘用过吗?”
柳南江道:“情况不同。”
肖云鹏道:“此话怎讲?”
柳南江道:“此剑曾借与欧阳姑娘用过,然而欧阳姑娘借用此剑的目的是为了替在下办事。”
肖云鹏道:“相公又怎知肖某借用此剑的目的不是为相公办事?”
柳南江道:“在下不明白肖兄此话是何用意?”
肖云鹏道:“肖某欲借此剑去除却一个武林之公敌,相公也是武林中人,自然是替相公办事了。”
欧阳玉纹冷声道:“玉纹早知尊驾借鉴赏之名,实则另有所图。请立刻放手,否则尊驾就要自找难堪。”
肖云鹏猛喝一声,道:“撒手!”
“手”字尚在他的舌尖翻滚跳跃,蓦然空中呼呼有声,四面八方有好几个旋转的黑影向欧阳玉纹的双腕袭到,同时,无数个衣着粉红的女子出现在前后左右。
柳南江冷眼一扫,就知道是“芙蓉仙子”纪缃绫率领她的手下甩出了犀利无比的暗器“钢芙蓉”,当即双掌连挥以解欧阳玉纹之围。
欧阳玉纹在急切中也松手出掌,只在一瞬间,肖云鹏已疾退丈余,自然那把寒星宝剑也安稳地握在他手中。
飞旋不住的“钢芙蓉”也回到那些衣着粉红的女子手内。柳南江怒道:“肖云鹏!你也是个成名人物,因何作此掠夺行为?”
肖云鹏道:“肖某情知借剑不会获得相公允准,只得出此下策了。”
纪缃绫接道:“云鹏如果存心掠夺,此刻早该高飞远扬,何必还留在此地。务请相公借剑一用,妾身担保在一个时辰之内将剑奉还。”
欧阳玉纹冷声道:“借与不惜,那是柳相公的事,剑从玉纹手中掠夺而去,先交回玉纹再说。”
语和一落,飞身前扑。
孰料另一道人影比她还快,在肖云鹏面前一闪,剑已到了他的手中,高喊一声,道:
“丫头接着。”
手中长剑就向欧阳玉纹丢去。
肖云鹏全神贯注在欧阳玉纹身上,却想不到有人从旁下手。回头一看,此人赫然是那祝永岚。
欧阳玉纹已接剑回到柳南江身畔站定,柳南江不但未将心情定下,反而更加转动不已。
方才在“唐家老店”之中祝永岚曾告以将要杀害肖云鹏,如果肖云鹏已有自知之明,所以想借用宝剑之锋锐去对付祝永岚,这样岂不是眼看着肖云鹏去赴死而坐视不救?
他这边心中如风车般打了千百转,那边已听得祝永岚哈哈笑道:“云鹏老弟!有这个老哥哥在要那段锈铁何用?总算让我遇上了你,走!咱们找个地方聊聊去。”
肖云鹏也笑道:“祝老兄!小弟找得你好苦啊!”
柳南江忽听肖云鹏以传音术向他说道:“柳相公!祝老儿约肖某晤面心怀叵测,所以要借剑一用,否则肖某绝对难以胜他。”
柳南江方才已见识过肖云鹏的内力,一旦利剑在手,祝永岚势必不是对手,此老是否该杀,姑置勿论。如今乔扮黄衫客的凌震霄正要用他,无论如何也不能让祝永岚死在自己剑下。
因而他以传音术回道:“在下绝不能借剑供肖兄杀人。不过,看在肖兄曾为秦茹慧疗伤的份上,在下愿助一臂之力。”
说罢,复又扬声道:“祝老儿,想不到咱们又遇上了。咱们倒该先找个地方聊聊才是。”
祝永岚缓步向柳南江走近,同时嘿嘿笑道:“娃儿真是不知死活,老夫此刻与旧友重逢,极待一叙,改日老夫再好好教训你。”
明处如此说,暗中又以传音术说道:“娃儿休要罗嗦!赶快和欧阳玉纹那丫头走开,不要纠缠不休,误了老夫的大事。”
欧阳玉纹也暗暗一扯柳南江衣袖,道:“相公!咱们走吧!”
祝永岚又以传音术说道:“娃儿!看你神态,听你口气,明想和老夫过不去。在老夫所欠黄衫客恩情未偿之前,老夫算是和黄衫客站在一条线上,娃儿岂不是存心要和黄衫客捣蛋?”
这倒是一个难题,使得柳南江顿陷维谷,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肖云鹏和祝永岚之间有何宿怨?前者是否该死?柳南江不想探究。
这边,祝永岚和柳南江在争论不休。二十步开外的肖云鹏和纪缃绫在以传音术相互交谈。
纪缃绫道:“在‘七柳斋’中妾身曾和这老家伙过招,老家伙在竺老头那儿偷来的‘风林十八掌’倒是货真价实,不可轻视。现在听他话音洪亮,内力似乎更为深厚,你千万不能存下侥幸之心。”
肖云鹏道:“祝老怪当真曾伤在柳南江那把寒星宝剑之下吗?”
纪缃绫道:“千真万确。祝老家伙不但胸口挨了一剑,而且手背还被欧阳玉纹那根黑竹竿穿透,如果欧阳姑娘狠狠心,老家伙就了帐了!”
肖云鹏道:“老家伙的伤势确是那位自称天地通的黄衫客所疗治的吗?”
纪缃绫道:“绝不会错,妾身亲眼看到他二人在‘唐家老店’同出同进,而且老家伙对那黄衫客也十分恭敬。”
肖云鹏道:“难怪老家伙这时对柳南江和欧阳玉纹如此客气,大概他们和那黄衫客有某种特殊关系,所以使老家伙不疑难下手。”
纪缃绫道:“如此说来,柳家娃儿不可能借剑与你,也不可能从旁助你一臂之力。”
肖云鹏道:“凡事不能强求,生死也有天数,仙子请先走一步吧!”
纪缃绫道:“云鹏!此刻我不能走。”
肖云鹏道:“何故?”
纪缃绫道:“你这一生中有过肌肤之亲的女人不少,却没有一个像我这样长久,你待我如此之厚,我怎能弃你不顾?”
肖云鹏道:“并非我待你厚,而是你自己聪明。”
纪缃绫道:“怎么讲?”
肖云鹏道:“你深深了解我最大的毛病就是喜新厌旧。所以不像那些庸俗脂粉般缠住,当两厢情浓之际,久别重逢,更添浓情,这那里是我对你厚?”
纪缃绫笑道:“云鹏!你太赞我了。”
肖云鹏道:“你该知道我是不喜欢捧人的,方才我说的都是实话。”
语气一顿,接道:“你先走一步吧!”
纪缃绫道:“云鹏!你教我走,岂不是要陷我于不义?”
肖云鹏道:“夫妻好比同林鸟,大限来时各自飞,结发夫妻尚且如此,你我不过是露水姻缘,你根本毫无道义之责。”
纪缃绫道:“我却不作如此想……”
语气微顿,身形一弓,就前纵了十余步,停在祝永岚身后,低吼道:“祝老儿!转过身来待我问你几句话。”
祝永岚缓缓转身,嘿嘿笑道:“仙子要说什么?”
纪缃绫冷声道:“别打哈哈!你该记得咱们之间还有一段梁子。”
祝永岚神情微微一愣,道:“仙子别说笑了。祝老哥和云鹏老弟是多年的酒肉之交,仙子又是云鹏老弟的老相好。别说完全是一场误会,即使真有什么梁子,也该互解冰消才对啊!”
纪缃绫道:“亲兄弟明算帐,他归他,我归我,你杀我门人,沉尸曲江池中,这件事不能算完。”
祝永岚哇哇嚷道:“肖老弟!你别站在那儿看热闹哇!劝劝你的老相好吧!”
肖云鹏明白纪缃绫故意找岔的用意,无非是为着他。然而他却不愿教纪缃绫卷进是非漩涡。于是趁机走过来说道:“仙子先回旅店如何?这事我一定会请祝老兄向你作一个交代。”
纪缃绫脸色一变,道:“云鹏!私情归私情,恩怨归恩怨,你不要扯在一起。‘芙蓉寨’也是武林中一个门户,不容人欺侮。”
祝永岚沉声道:“仙子这话未免太狂了,那日‘七柳斋’中,若非你无意中说出肖老弟的名号,你焉能活到今日?”
纪缃绫道:“祝老儿少说狂话,只要你有能耐致我死命,此刻也还不晚。”
祝永岚咻然道:“肖老弟!你怎么眼睁睁看着这泼妇放刁?”
肖云鹏微一沉吟,道:“恕小弟冒问一声?仙子属下真是老哥所杀的吗?”
祝永岚道:“根本就没有那回事。”
柳南江Сhā口道:“那晚分明是尊驾亲口承认的,因何此刻又赖帐?”
祝永岚道:“只因为被你拿话一激,老夫说了一句气话。”
柳南江冷笑道:“尊驾白发白须,一大把年纪,并非三岁小儿,因何那样意气用事,何况人命关天,岂能胡乱承认?”
祝永岚瞪眼监眉地吼道:“娃儿是存心要将事态搅大,好隔岸观火吗?”
柳南江道:“尊驾要如此说,在下也不打算否认。”
祝永岚真恨不得一掌劈死柳南江,不过他却忍住了怒火,一来对黄衫客不好交代,再说,他也自知,此时此境他想杀柳南江已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愣了一阵,才悻悻然说道:“今日老夫旧友重逢,不打算闹事,不然,早就将你这娃儿碎尸万段了。”
柳南江道:“记得尊驾曾经试过一次,结果是利剑穿胸。”
欧阳玉纹接道:“手掌也被玉纹的黑竹萧穿了一个洞。如果尊驾今晚依然想向柳相公动手的话可要教尊驾大大地难堪一番。”
祝永岚几番想发作,又几番耐住性子。暗中以传音术道:“柳家娃儿!你到底安的什么心眼儿?”
柳南江也用传音术回道:“只希望尊驾别以残杀手段对付肖云鹏。”
祝永岚道:“难道要老夫束手被他所杀?”
柳南江道:“尊驾怎知肖云鹏有此心意?”
祝永岚道:“娃儿好糊涂,肖云鹏既已预知老夫约他晤面心存不良,又因何千里迢迢赶来送死?自然他也是乘机置老夫于死地。”
柳南江沉吟半晌,方道:“尊驾与那肖云鹏之间究竟有何宿怨?”
祝永岚道:“娃儿休要过问。”
柳南江道:“奉劝尊驾一句,今晚想杀肖云鹏只怕办不到。”
柳南江道:“尊驾可明白‘芙蓉仙子’纪缃绫借辞找岔的动机?”
祝永岚道:“老夫自然明白。”
柳南江道:“尊驾将如何应付?”
祝永岚道:“老夫自有方法,娃儿休要罗嗦,快走吧!”
柳南江道:“好!看在黄衫客的面上,在下也不便和你过分为难。不过希望尊驾凡事拿出几分天良,就行了。”
语声一顿,扬声接道:“肖兄!故友重逢,正该一叙情怀,在下不敢打扰,后会有期。”
说罢,一拱手,和欧阳玉纹联袂离去。
只一刹那间,二人已踏雪奔出去五百余步,穿进一座密林,柳南江突然停了脚步。
欧阳玉纹一愣,道:“相公怎么了?”
柳南江道:“姑娘在此稍候,在下要转回去看看。”
欧阳玉纹讶然道:“看什么?”
柳南江道:“祝永岚今晚对肖云鹏施以毒手,在下岂能袖手?”
欧阳玉纹道:“相公如何知道?”
柳南江道:“祝老儿亲口所告。”
欧阳玉纹道:“相公何时见过祝老儿?”
柳南江不禁一愣,为了不想多经唇舌,因而信口胡讲道:“在下方才和黄衫客会晤时,祝老儿也在一旁。”
第二十五回棋道高手
欧阳玉纹道:“祝老儿与黄衫客也极相熟么?”
柳南江道:“祝老儿的剑伤,就是黄衫客为其疗治的。”
欧阳玉纹喃喃道:“难怪祝老儿不提我等曾经伤他之事……”
语气一顿,接道:“玉纹看来,相公应不管这件闲事为是。”
柳南江道:“怎么样讲?”
欧阳玉纹道:“祝老儿要杀肖云鹏之事,既肯向相公明言,必然也会对黄衫客说过,黄衫客不加阻拦,必有其缘故。相公既然对黄衫客之一言一行奉为圭臬,怎又与其背道而驰?”
柳南江信口一句,却使欧阳玉纹说出了一番大道理。
不过,他稍加细想,这番道理未尝说不通。当初自己冒充肖云鹏与祝永岚见面,是黄衫客出的主意。在为祝永岚疗伤期中,黄衫客必然问起此事,祝永岚也必然会据实以告。那么,黄衫客必定未曾阻止,否则祝永岚未必敢立刻将杀害肖云鹏的心意付诸实施。
经欧阳玉纹一提醒,他不禁犹疑起来。
沉吟了阵,柳南江方喃喃道:“姑娘说得不错,可是在下怎能见死不救?”
柳南江道:“武林中人宁可输命不输名,肖云鹏岂是怕死之辈?”
欧阳玉纹道:“既然相公如此说,我等不妨折回看看吧!”
柳南江一点头,道:“好!我等在暗中观察一番,再作打算。”
二人并未循官道而回,只是伛偻着身子,从官道一侧的枯树林中折回。
来到杜曲镇口,却不见半个人影。
欧阳玉纹悄声道:“他们已走了。”
柳南江喃喃道:“怪!方才‘芙蓉仙子’纠缠不休,此刻怎会走得一个不剩?”
欧阳玉纹道:“难道都已被祝老儿杀害吗?那也不可能啊?”
柳南江道:“姑娘在此稍待……”
一语未落,人已纵到“唐家老店”的院墙之前,再一提纵,人已落进院中。
店内无半点灯火,更无一丝人声。柳南江犹未放心,复又来到祝永岚方才和他会晤之房间门外聆听一阵,非但无半点声响,甚至连一丝活人的气息都没有。
柳南江私心暗忖:莫非去了“雪店”?
一念及此,人已纵上了屋脊。
“射光掠影”的身法一旦展开,真是快如光影,弹指之间,柳南江就已落身“映雪居”
院落之中。
此处情况和“唐家老店”一般无二,仍是无光、无声。
毫无疑问,他们是去了别处?
那又去了何处呢?
柳南江略一沉吟,深怪自己疏忽,方才只要察看雪地上之足印不就行了。
一念及此,连忙出了“映雪居”,来到镇口道旁的枯树林中。
欧阳玉纹道:“相公想必空走了一趟。”
柳南江讶然道:“姑娘怎知?”
欧阳玉纹道:“相公离去后,玉纹曾察看雪地上之足印,他们一行已从西头出镇去了。”
柳南江南响自语道:“从西头出镇?!那是前往终南之道啊!”
欧阳玉纹道:“终南山冰雪封冻,途为之塞,他们前去作甚?”
柳南江道:“那么,他们又去了何处呢?”
欧阳玉纹道:“不管去了何处,此刻也追赶不上了。相公已尽了心意,即使肖云鹏惨遭不测,相公也可问心无愧。”
柳南江道:“平心而论,在下之想法也着实愚昧,如果在下寻着他们,正逢祝永岚和肖云鹏杯酒言欢,席间毫无煞气,在下将会哭笑不得。”
语气一顿,道:“姑娘!我等快赶回长安去吧!免得秦姑娘和柳姑娘等得心焦。”
欧阳玉纹道:“相公说得是。”
说罢,穿出枯树林,上了官道。
突然发现离他们十步左右,站着一个身穿黑衣,并以黑巾蒙面的人。
柳南江几乎认为对方是黄衫客,然而他却即刻从对方那件黑衣的款式看出了和黄衫客所穿的黑衣不同。因此心头不禁一怔。
因为他突然想到柳仙仙的遭遇和黄衫客的发现。那么,这个黑衣蒙面人就一定是和自己同宗的柳啸吟了。
双方静静地对立一阵,那黑衣蒙面人才柔声问道:“相公是姓柳名南江吗?”
柳南江道:“正是在下,请问尊驾……?”
黑衣蒙面人一扬手,示意他不要问下去,然后说道:“不知相公近日能否与号称天地通的黄衫客会面,有几句话想烦转告。”
柳南江道:“会面日期未定,尊驾有话不妨留下。”
黑衣蒙面人道:“‘关中一龙’凌震霄之女凌菲姑娘现在老夫手中。”
柳南江不禁Сhā口道:“尊驾……?”
黑衣蒙面人又扬手阻止他发问,然后说道:“相公请勿多问。”语气一顿,接道:“据老夫所知,‘关中一龙’凌震霄如今尚健在人间。老夫想和他一谈,因此以其女儿为饵,别无恶意。请黄衫客少管闲事,不然,老夫将会作出对凌姑娘不利之事。”
柳南江不禁心头暗动,如果对方真是柳啸吟,他却又想不透对方和凌震霄之间有何过节。
黑衣蒙面人又说:“自凌菲姑娘失踪之后,黄衫客已不停地奔走寻找,由此可见,他与凌家或有极为亲近之关系,自然不愿凌菲姑娘遭到伤害。”
从对方的口气中可以听出,尚不知黄衫客就是凌震霄之化身。自然,柳南江也不能说破。
沉吟一阵,方道:“尊驾因何知道黄衫客在寻找凌菲姑娘?”
黑衣蒙面人道:“老大除了不知凌震霄下落何处之外,别无不知之事。”
柳南江道:“真的吗?”
黑衣蒙面人道:“相公应知老夫不是浮夸滥言之人。”
柳南江道:“据在下所悉,尚有一事,尊驾可是一无所知。”
黑衣蒙面人道:“何事?”
柳南江道:“妻儿盼尊驾早归。”
黑衣蒙面人冷一道:“相公请勿自作聪明,凡事藏拙为是。”
柳南江道:“此话怎讲?”
黑衣蒙面人未再答话,扭头就走。
柳南江高声叫道:“尊驾请留步。”
黑衣蒙面人身法极快,一转身就飘去三丈开外。待柳南江一叫留步,只一旋身,又回到了柳南江面前,道:“相公有何未尽之言?”
柳南江道:“请恕在下自作聪明。”
语气一顿,接道:“在两个时辰之前,尊驾曾派出三个属下前往长安召唤在下,不知为了何事?”
黑衣蒙面人道:“就是要请相公转告黄衫客这几句话。”
柳南江道:“原来如此。”
语声一顿,接道:“在下能否再请教尊驾一事。”
黑衣蒙面人道:“何事?”
柳南江道:“以尊驾之大号,不是绝情之人,因何能置妻女于不顾?”
黑衣蒙面人冷哼一声,飞身跃起,看来势态,像是对柳南江展开扑击,柳南江虽然身子纹风不动,欧阳玉纹却不由自主地一伸皓腕,搭上了剑把。
殊料那黑衣蒙面人在半空中一个转折,似那鹰隼扑食般朝向回路一泻而落,刹时不见。
欧阳玉纹咋舌道:“这是何种身法?不但怪异,还快如闪电。”
柳南江所以身子纹风不动,就因为全神贯注地察看对方的身法,此刻,不禁喟叹道:
“只怕从此武林多祸了!”
欧阳玉纹道:“此话怎讲?”
柳南江道:“这黑衣蒙面人方才所展现的身法,仿佛是一种魔功。”
欧阳玉纹轻噢了一声,默然无语,似在思索什么,半晌,方才说道:“听相公的口气,好像已知这黑衣蒙面人的本来面目了?”
柳南江几乎已敢肯定这黑衣蒙面人就是柳啸吟,然而他却以犹疑的语气说道:“在下只是猜想而已。”
欧阳玉纹道:“猜他是谁?”
柳南江道:“‘情圣’柳啸吟。”
欧阳玉纹愣了一愣,道:“可是仙仙姑娘之父?”
柳南江点点头道:“可能是他。不过,见到仙仙姑娘时千万勿提此事。”
欧阳玉纹道:“玉纹知道!”
柳南江不再说话,领先直扑长安。欧阳玉纹在后紧步相随。
本打算一个时辰足够来回,想不到节外生枝耽误许久。待二人一口气赶到长安城时,已到交卯光景。
经过“七柳斋”时,柳南江怀有戒心,一搭欧阳玉纹皓腕,展开“射影掠光”身法,一闪而过。
位居闹市的招商旅店,不分冬夏,交卯就要敞开店门,二人倒也省掉了拍门喊叫,或越墙穿户的麻烦。
店家早已看出柳南江是个江湖豪客,自然对他是毕恭毕敬,一见二人进店,连忙迎过来,恭声说道:“相公回来了,可要为这位姑娘整顿一间上房?”
柳南江道:“我那间屋子的左右可有空房?”
店家连连点头道:“有!有!十冬腊月,投店客人不多,小人就去整顿。”
柳南江道:“好!我与这位姑娘先去房中小歇,整顿好了请来告诉我。”
店家应道:“是……”
语气一顿,接道:“那二位姑娘和一位凌相公彻夜煮酒谈心,二位雪地夜行,喝两盅驱驱寒吧!待小人到厨下去拿两副杯筷。”
柳南江微微一愕道:“也好!顺便再添四色小菜,一壶老酒。”
店家道:“小人就去张罗。”
说罢,向后院行去。
欧阳玉纹道:“是那凌长风吗?”
柳南江道:“想必是的。他昨夜就住在这间店中,日间曾离去,想必又来了。”
说着,已来到了房门口。
不待他举手出门,房门已先一步打开,只听柳仙仙轻笑道:“听脚步声就知道是柳相公回来了,怎么去了三个时辰?”
柳南江也没有回她的话,一挥手示意欧阳玉纹先进。
秦茹慧倒表现得落落大方,笑脸迎人地和欧阳玉纹招呼。
五人彼此间说了些无关重要的寒暄之语,店家也很快地送来了酒菜、杯筷,柳南江起身关上房门,回到座间后,既未举杯,也未说话,兀自低头沉吟,几个女儿家叽叽咕咕的话声才停了下来。
凌长风忍不住开口问道:“听说南江兄是去会那黄衫客的?”
柳南江道:“不曾会着。黄衫客只是……”
他说到此处,不禁又将话顿住,因他方才不曾将祝永岚乔扮黄衫客之事对欧阳玉纹明说,此刻一旦说出,一定不为欧阳玉纹所谅。
凌长风见他停口不言,并未追问。
欧阳玉纹则猜他可能另有用意,是以也未曾Сhā口。
唯独柳仙仙忍不住嚷道:“相公今天说话好像太不干脆了,莫非有甚顾忌?”
柳南江苦笑道:“仙仙姑娘多疑了……”
语气一顿,接道:“长风兄今日去了何处?”
凌长风道:“去了一趟‘祥云堡’。”
柳南江道:“昨夜秦羽烈劳师动众,就是为你而来,你今日送上门去,他岂能放你安然而归?”
凌长风道:“秦羽烈阴谋被南江兄识破,他自然不曾对小弟再作留难。小弟也就是看准了此点,才敢前去的。”
柳南江道:“此去目的何在?”
凌长风道:“想探探舍妹的下落。”
柳南江道:“可有所得?”
凌长风道:“毫无所得。”
柳南江道:“令妹不在秦羽烈手里。”
凌长风似乎听出话中之意,振声问道:“南江兄是否已获知确实消息了?”
有柳仙仙在座,一切不便细说,因此柳南江摇摇头道:“倒不曾获知确实消息。”
语气一顿,接道:“长风兄是否能即刻和黄衫客取得联系?”
凌长风微一沉吟,道:“黄衫客行踪飘忽,小弟很难说是否能即刻找到他的行踪。”
柳南江道:“那就糟了!”
凌长风道:“南江兄莫非有何要事?”
柳南江道:“只要和黄衫客一晤,不难查明令妹的下落。”
凌长风立刻起身道:“既然如此,小弟立刻就去探访。”
柳南江道:“何必急于一时半刻,天明再走吧!”
凌长风道:“此刻已是卯初光景,天就要亮了。”
语气一顿,接道:“南江兄务必在旅店稍候,小弟晚间必回。”
说罢,向在座诸人一一作别,然后出房而去。
待长风去后,柳南江一举杯,道:“天都快亮了,草草吃喝一点,也该歇下了,来!”
柳仙仙皓腕一扬,道:“慢点!”
柳南江早已从她那双精灵的目光中看出她不怀好意,因而笑道:“仙仙姑娘莫非又要出题目难我?”
柳仙仙娇嗔道:“相公不必先发制人。”
语气一顿,接道:“我只是想请教相公一句话。”
柳南江道:“仙仙姑娘说话一旦客气起来,准保没有好事,不问也罢。”
柳仙仙道:“不行!非问不可。”
柳南江道:“那就请问吧!”
柳仙仙道:“相公似乎是存心要支走凌长风,不知个中原委?”
秦茹慧Сhā口道:“仙仙姑娘!柳相公绝不会有那种心意。”
柳仙仙娇嗔道:“秦姑娘,我一直将你看成好姐姐,此刻你怎么护着他了?”
只说得秦茹慧霞飞双颊,螓首垂胸,呐呐无言。
柳南江连忙说道:“秦姑娘倒是说的真话,在下的确没有那种心意。”
柳仙仙道:“算了吧!现在还不是你俩一唱一和的时候。”
语气一顿,接道:“相公为人正直,不善言谎。然而方才的神色却大大的不对劲,我一眼就看出来了。”
柳南江道:“在下的确急待和黄衫客一晤。”
柳仙仙道:“相公赶往杜曲,不正是要和黄衫客一晤吗?”
柳南江道:“想不到黄衫客不耐久待,先一步离去,并未留下后会之期。”
柳仙仙转头望着欧阳玉纹,道:“真的吗?姑娘不妨为柳相公作个见证。”
欧阳玉纹笑道:“玉纹还不曾听说过这桩事哩。”
柳仙仙不禁一怔,凝视欧阳玉纹许久,似乎未看出任何破绽,才喃喃道:“就算相公不是存心支走凌长风,至少在他面前也有不实之言。”
柳南江道:“柳姑娘只说对了一半,并无不实之言,而是有未尽之言。”
柳仙仙道:“既是知己就不应有不尽之言。”
柳南江不禁暗暗皱眉,如果没有柳仙仙在座,他可以直接告诉凌长风说,凌菲已落在柳啸吟之手,就因为这点顾忌,才使他不能畅言,此刻竟然被她指责,不过柳南江深深明白她并无恶意,所以也就不去计较了。
秦茹慧见柳南江面有难色,因而Сhā口道:“仙仙姑娘……”
柳仙仙接口道:“秦姑娘又要为柳相公缓颊吗?”
这样一来,使得秦茹慧窘态毕露,头又垂了下去。
柳南江连忙说:“仙仙姑娘说得极是。既为知己,就当言无不尽。不过,在下有所隐瞒,也是出于一片善意。凌菲姑娘的下落在下已经探访到,但是却不能告诉凌长风,以防救妹心切,而有所蠢动,姑娘明白了吗?”
柳仙仙忽然咯咯娇笑起来。
柳南江连忙问道:“姑娘因何发笑?”
柳仙仙没有答他,却向秦茹慧说道:“秦姑娘!柳相公去一趟杜曲,害得我俩苦候了三个时辰,两条腿都坐麻了,不整整他,心里委实不舒服。”
秦茹慧轻笑道:“姑娘也太促狭了。”
柳仙仙娇嗔道:“哼!我和相公同姓,自然不必去讨好他了。捉弄他一番又有什么关系?
不姓柳的姑娘家,说话可得留点神才是。”
秦茹慧的粉颊不禁又飞上了两朵红云,她拿这个刁钻的小妮子一点办法也没有。
欧阳玉纹自始至终,面上都没有显著的表情,平静地看着她们笑闹。看在柳南江眼里,不禁暗暗赞叹。
柳南江打住思念,道:“今晚上三位姑娘权且住在一处,在下也要去歇息一下。”
柳仙仙道:“相公因何不多喝上几杯?”
柳南江道:“感到有些困乏,想早些去歇下。”
柳仙仙道:“可是恼了我?”
柳南江笑道:“哪里会!”
柳仙仙自怀中摸出一位白棋子儿,道:“相公可知这是何物?”
柳南江微微一愣,道:“姑娘又有什么花招?”
柳仙仙娇笑道:“相公说过不恼我,如果以后要到我娘面前告状,我可就要用这白棋子儿打你了。”
柳南江笑道:“因何不用黑的?”
柳仙仙道:“白棋子儿是用女人的脑门骨作的,所以白打男,黑打女……”
一语来尽,皓腕突地一场。
只听“卟”地一声,那位白棋子儿穿过窗纸,飞向窗外去了,柳仙仙的身子也紧随着弹起,一手托起窗纸,飞射而出。
柳南江情知有变,也跟着纵出窗外。
窗外是一片空旷之地,距院墙只有五十步。此刻天色已有微亮,但却不见一个人影。低头看看雪地,也无别人足迹。
柳仙仙尖利的眼光四下一扫,喃喃道:“怪了!”
柳南江道:“怎么回事?”
柳仙仙道:“明明窗外有人,怎么突然不见了呢?”
柳南江道:“姑娘肯定窗外有人吗?”
柳仙仙道:“绝对错不了!”
柳南江道:“可是地上并无足迹啊!”
柳仙仙道:“那有什么稀奇。”
说着就一直朝前在雪地上察看,良久,才跺着脚说道:“真是一位高手,连棋子儿也带走了。”
柳南江道:“方才窗外想必真是有人,不然那粒棋子儿一定打得着的。”
二人回到房中,秦茹慧论着问道:“怎么回事?”
柳南江道:“方才有人在窗外窥听我等谈话。”
欧阳玉纹Сhā口问道:“追上了吗?”
柳南江摇摇头道:“未见人影,对方的身法真是够快的。”
柳仙仙气呼呼地说道:“原本黑的就少一颗,这样也好,让二色棋子儿的数目一样吧!”
说到此处,忽然响起拍门之声。
柳南江打开房门,见是店家。
那店家手里拿着一个桑皮纸的封套,双手递到柳南江面前,道:“是一位老先生着小人送过来的。”
柳南江用手一摸,心中就有了底,连忙问道:“那位老先生呢?”
店家道:“吩咐小人之后,他就走了。”
柳南江道:“那老先生可是住在这旅店之中的?”
店家道:“不是的。”
柳南江一挥手,道:“你去吧。”
掩上房门,回过身来,接道:“仙仙姑娘!这是给你的。”
柳仙仙道:“怎知是给我的?”
柳南江道:“姑娘自已看吧!”
柳仙仙接过封套,往外一倒,一粒白棋子儿就滚到她的手掌心上,另外有一张书简。
简上墨汁未干,只见上面写道:“此物甚是名贵,姑娘切不可轻易乱掷。”
书法苍劲有力,如铁划银钩。
柳仙仙面上浮现怒容,一面将棋子儿收进怀中,一面将封套和书简撕成碎片。
柳南江道:“姑娘因何着恼?”
柳仙仙咻咻然道:“相公岂不是明知故问?”
柳南江道:“姑娘作恼是因为受人愚弄吗?”
柳仙仙道:“哼!等我再遇上他……”
柳南江道:“姑娘是不应该作恼的,你用这棋子儿打原主人,棋子儿自然不会听吩咐了。
并非对方功力太强,也不是姑娘功力差劲。”
柳仙汕惊道:“相公此话怎话?”
柳南江压低了声音说道:“方才窗外之人,是‘棋圣’欧阳白云。”
秦茹慧Сhā口话:“相公怎知是他?”
柳南江道:“除了此老之外,谁还能将那颗棋子儿带走?又有谁能知道这副棋子化异常名贵?”
柳仙仙紧蹙蛾眉,喃喃道:“真是他吗?”
柳南江接道:“的确是他。昨夕在开元寺前,我已见过此老了。”
欧阳白云的再度出现,为柳仙仙带来莫大的惊讶,秦茹慧也然。唯独欧阳玉纹不闻不间,完全是一种漠不相关的态度。
此刻已是纸窗透白,到了卯辰相交光景。柳南江推杯而起,道:“天已大亮,我们真是该歇一会儿了。在下告退。”
说罢,也不待她们有所表示,就出房而去。
依那店家的话,柳南江来到反手第三间上房,指尖一推,房门立刻应手而开。
柳南江跨进房去,不禁大大一愣,原来他所猜想的那位“棋圣”欧阳白云竟然在房中端坐,似乎在等候他。
不但如此,几上还放着棋盘,盘面上零零星星地布下了几颗黑棋子。
柳南江关上房门,走过去一拱手,道:“恕在下冒问一声,前辈可是‘棋圣’欧阳老先生?”
老者抬手一指棋盘,道:“相公可愿试试这局残棋?”
柳南江笑道:“常听人言,前辈擅长排演陷入残局。在下不敢轻试。”
老者自怀中取出两个棋盒,又将盘上棋子儿收进盒中,然后说道:“相公既怕残局,那就下一盘新棋吧!”
柳南江道:“在下自知不是对手。”
老者在枰上放了一颗黑子在星位上,道:“相公如此谦虚,老朽就大胆授一下吧!”
柳南江道:“在下委实不敢班门弄斧。”
老者道:“授三子如何?”
言罢,在另外两处星位上又各自摆下了一子。
柳南江既是枰上高手,自然已怦然心动,何况他不信对方能授他三子,因此情不自禁地在那老者对面坐了下来。
他一入座,老者立刻在最后一个星位上布了一颗黑子。
柳南江心头暗暗一怔,对方要与他对奕的目的何办呢?
一念及此,连忙旁敲侧击地问道:“请问此局有否彩头?”
老者道:“自然得小有彩头,才能使奕者感到兴味十足啊!”
柳南江道:“但不知彩头多少?”
老者笑道:“相公是一定输得起的。”
柳南江道:“前辈太看中在下了,还是请先明示吧!”
老者道:“相公尚未入局啊!”
柳南江道:“一旦入局,就难以出局了,请先明示,在下好量力而为。”
老者微一沉吟,道:“老朽想托相公代办一事,无奈萍水相逢,毫无深交,因此,只得对奕一局以作决定,如果相公是负,就不得推辞老朽所托……”
柳南江接道:“一局棋短则耗时一个时辰,长则三日、五日也未可知。前辈如有差遣,不妨明示,在下能为则为,不能为也只有违背尊意。”
老者连连摇头,道:“老朽从不托人,然而此事却又非相公莫办,是以一局定胜负较为妥当。”
柳南江私心中微有不悦,而且豪情又起,乃道:“如果前辈是负呢?”
老者道:“自然老朽也要接受相公的一次差遣。”
柳南江道:“恕在下先行冒昧请教,前辈是否就是‘棋圣’欧阳白云?”
老者摇摇头,道:“此刻老朽不便回答。”
柳南江道:“请恕在下放肆,既不知前辈是谁,焉知前辈是否有能力受在下差遣?”
老者笑道:“相公高明法眼,何需多问?”
柳南江道:“如此在下不便奉陪。”
老者笑道:“相公是怕见负吗?”
柳南江道:“对博论输赢,未免存下侥幸之心,何况授让三子,在下即使赢了,也是胜之不武。”
老者笑道:“何谓胜之不武?以老朽偌大年纪,授让三子也不为过,再说,在开元寺前也曾试过老朽的枰上功力,委实要胜过相公一筹,如今授让三子,刚好扯平。相公是否能赢,还得要看相公是否有必胜之心。”
柳南江低头沉吟,久久不言。
老者又道:“枰上对奕,与刀剑相对的情况完全相同,功力固然重要,信心也非常要紧,如果相公缺乏先胜而后求战的信心,这局棋就已输定。那么,老朽也不便相强了。”
所谓请将不如激将,柳南江豪情顿起,立刻伸手在棋盒中夹了一粒黑子,同时目光凝注在盘面上。
以棋理言,被授三子的奕者,大都利用这三子的实力巩固盘面,竭力避免厮杀,然而这一手棋,柳南江却落在占住唯一星位的白子附近,主动求战,一反常例,显在,他此刻已是信心十足。
老者低呼一声好棋,开始落下了第二手白棋。
接下来只闻落子之声,二人没有再作一言交谈。
枰上布子逐渐增多,局面也愈来愈复杂。
不知过了多久时光,柳南江才抬起头来,向对方投以一瞥,喃喃道:“不知目下是什么时刻了?”
老者道:“怕已到了午正光景。”
柳南江双眉一挑,道:“这盘棋岂不是已经下了两个多时辰?”
老者道:“相公不觉得吗?”
柳南江道:“仿佛只下了几手棋似的。”
语气一顿,接道:“看局势,在下可能要见负了。”
老者道:“未必吧!临危不乱才是高手,相公还是多加细思吧!”
柳南江道:“不知前辈有何事需要在下效力?”
老者道:“目下双方盘面接近,胜负未分,相公还是专心秤上局势吧!”
柳南江道:“如果前辈稍作透露,在下也可预作准备。”
老者道:“如果老朽此局见负,多说无益,反之,刚才所托不拘行事。相公都已无法推辞。预先透露,只是搅乱相公棋路而已。相公请落子吧!”
柳南江虽然自棋盒中夹起一枚棋子,却未落下盘面,沉吟一番,只道:“那么,请恕在下唠叨再问一句:前辈可是那位枰上之圣欧阳白云?”
老者笑道:“等到胜负一分,一切都会明了,相公何必急于一时!”
柳南江道:“如果前辈真是欧阳白云,在下就该早早投子认输,免耗无谓精力。身为”
棋圣“,必然无败局,即使授让三子也然。”
老者道:“未必吧!据老朽所知,那位‘棋圣’就曾败过一次。”
柳南江道:“在下也听过此事,好像是败给‘情圣’柳啸吟。不过,那时欧阳前辈心情不好,所以才被柳前辈所乘。在下不会有那种好运。”
老者呵呵笑道:“听相公言下之意,似乎已料定老朽就是欧阳白云了。”
柳南江道:“如非高手,焉能下得如此好棋?”
老者道:“老朽不拘是否‘棋圣’,然而相公却一再要追问,却使人百思莫解。”
柳南江道:“内中有个原因。”
老者道:“不妨说出让老朽听听。”
柳南江道:“如果前辈真是‘棋圣’,这一局在下必然会赢。”
老者站须扬首,对柳南江凝视良久,才缓缓说道:“这倒奇了!照说当相公听说老朽是那位枰上高手之后,必然会心存顾忌,影响棋路。怎说反而要赢呢?”
柳南江道:“闻强敌而士气一而衰,再而竭者,乃末将之方,在下听说强敌当前,反而会激起必胜豪气。恕在下说句狂话,如果前辈并非欧阳白云,在下反倒没有斗志了。既非名家,授让三子之局,纵赢也毫无光彩。”
老者怔神良久,方呵呵笑道:“看相公绝非自大自夸,口出狂言之辈,想必是用激将法促使老朽亮出名号,老朽可不上当啊!”
柳南江不禁怔住了。
在听说授让三子之初,柳南江胆气百倍,具必胜之信心,及至中局,方知此老并不好缠,棋力之高,出乎想象,一旦见负,先前承诺绝不容反悔。
因此他千方百计地想套出一点蛛丝马迹,万一发觉情势不对,在胜负未分之前,还可以设法将此局拖住。未终之局,难定胜负,自然就不需履行承诺。殊不知对方心意丝毫未露,未轻易上当。
见他沉吟,那老者又道:“观相公才思敏捷,落子甚快,此刻怎又突然犹疑起来了?老朽棋势乍看甚稳,其实其中漏洞甚多,相公稍一默察,就不难乘虚蹈隙,落下一手致命之棋。”
柳南江道:“偏偏在下凡胎肉眼,看不出一丝破绽。”
老者道:“未必吧!”
柳南江未再答话,全神贯注枰上。口头如此说,然而他心头却依然想赢得此局。
蓦然,响起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柳南江不禁一愣。
老者却笑道:“棋友来了,相公怎不快开门?”
听那敲门之声,柳南江已有八分猜到是准。本来有些犹豫,见老者未感意外,于是连忙起身离座去打开了房门。
不出柳南江所料,果然是柳仙仙,别人敲门,绝不会像她这样狂拍猛打,迫不及待的。
柳仙仙一进门,就娇笑道:“相公雅兴不浅,竟然和这位老先生下起棋来了。”
柳南江问道:“仙仙姑娘睡好了?”
柳仙仙道:“小睡片刻,相公一直未睡吗?”
柳南江道:“一直下到现在,这位老先生是高手哩!”
柳仙仙嚷道:“早知你回房后就下棋,我早就过来看了。”
急步走到几旁,接道:“局势如何?”
柳南江道:“在下和老先生搏有彩头,姑娘若想观棋,一旁观之无妨,可不许Сhā口多话。”
柳仙仙转首望着老者道:“即使观棋也得经老先生许可哩!”
老者笑道:“看来姑娘也是枰上高手,看又何妨!再说一盘好棋,没有同好观战,也未免太煞风景了。姑娘请坐吧!”
柳仙仙立刻挪过一张锦凳在几旁坐下,目注枰上,沉思起来。
柳南江重又还座,手中再度夹起一枚棋子,却没有立刻落下盘面。
老者笑道:“此番相公必然有好棋了。”
柳仙仙以传音术说道:“相公还在犹疑什么,右上角白棋子嫌浮,落子七九之位,虽不见得总杀,也可得下四子宝利。盘面相差不大,有此四子,相公这盘棋就赢定了。快落子呀!”
柳南江经柳仙仙一提醒,果然也看出了一手绝妙好棋。但他一向胸怀磊落,如此一来,面上不禁讪然,手势高举,无论如何也无法将手中那粒棋子落到盘面上去。
老者抬头投以一瞥,道:“看相公神色似乎已看出了一手绝妙好棋,因何又迟迟不敢落子呢?”
柳南江道:“好棋倒是看到了,但是在下却心存顾忌。”
老者笑道:“棋势如世局,变化多端,无法预料。走一步说一步,相公何以顾忌太多?”
看那老者神色,似乎并未发觉柳仙仙暗中传音授以妙棋之举,尽管如此,柳南江仍不愿欺人。乃道:“在下所顾忌者,并非情势之变化。”
老者道:“那又顾忌什么?”
柳南江道:“不瞒前辈说,这位姑娘也是枰上高手,棋力不在在下之下,此刻在下下出妙棋,未免有合力之嫌。”
柳仙仙咻咻然Сhā口道:“我可没有说话啊!”
老者也连连点头,道:“是啊!这位姑娘一句话也不曾说啊!”
柳南江道:“身为武林中人,任谁都娴熟传音之术,除非前辈抱必胜之信心,即使在下与这位合力也不放在眼下,否则,在下一旦下出绝妙好棋,就难免要落前辈的口实了。”
老者哈哈笑道:“相公真是胸怀磊落。”
语气一顿,接道:“这位姑娘既是奕上高手,临枰观战,必觉技痒,就让她下上几手,又有何妨?奕道本为雅事,虽有彩头,也不宜过分认真,相公何必存着这种顾忌呢?”
柳南江不禁暗暗一怔,眼前这个老头儿也未免太狂了一点。
柳仙仙逞强好胜,哪里忍得住,连忙接道:“那就遵命了!”
一语未落,已抢着夹起一粒棋,落在纵七横九的部位。
老者连声道:“好棋!好棋。”
这不过是一番奉承,然而当他低头细看,发觉真是一手好棋时,立即顿住话语,收敛了笑容,垂首细思起来。
柳仙仙不禁洋洋得意,面对柳南江投以娇媚的笑容。然而柳南江却是报以尴尬的神色。
经过约莫一盏热茶工夫的思考,老者才落下一子应手。
这一子应得极妙,使柳仙仙的妙想落空,此刻轮到她收敛笑声,垂首沉思了。
柳南江也索性背靠座椅,闭目养神,任由柳仙仙去和老者对奕。
柳仙仙倒也下得头头是道,并非她的棋力远胜柳南江,而是因她已经小睡,精力旺盛,而且初入局,较为冷静的缘故。
之后,双方落子甚快,约莫半个时辰过去,枰上战局宣告终了。
柳仙仙冷冷问道:“老先生,完了吗?”
老者目光向枰上一扫,点点头,道:“完了。”
柳南江听说业已终局,连忙睁开了眼睛。
柳仙仙轻轻以拐肘碰了碰他,然后向老者问道:“以老先生看,是谁输谁赢?”
老者道:“很难说?还得等待细数之后方知。”
柳仙仙道:“不必数了!以我心算,黑子输二目之数。”
老者道:“姑娘算准了?”
柳仙仙道:“绝不会错,不信老先生可以复算。”
老者道:“姑娘想必不会算错。如此说来,老朽以一目之数险胜这位相公了。”
柳仙仙讶然道:“此话怎讲?”
老者轻笑道:“老朽授让三子,依照棋规,局终清点盘面时,相公该贴还三目,三去其二,岂不是老夫以一目之数险胜?”
柳仙仙转首向柳南江问道:“真是授让三子吗?”
柳南江强笑道:“若非授让三子,这位前辈怎会下得如此吃力呢?”
柳仙仙面色一变,气咻咻地说道:“这局不算。”
老者笑问道:“因何不算呢?”
柳仙仙道:“因我不知这是授让三子之局,所以才细看盘面,发觉可赢二目,就不再力争。不然,绝不致只赢二目之数。”
老者倒未变色,依然笑道:“姑娘入局以来,着着好棋,毫无漏失,姑娘如果不信,可将姑娘入局后双方对棋之棋全收起,重新来过。如果姑娘当试另外一种变着,势必还要多输,老朽虽胜,却是赢在这位相公手里,在姑娘的巧着妙棋之下,不曾占得丝毫便宜哩!”
柳仙仙也知道老者说的是实情,她不过是因为逞强好胜,借辞耍赖罢了。
此刻被对方一捧,不便再无理取闹。转头望着柳南江,一时作声不得。
柳南江含笑将盘面棋势拂乱,道:“输了就得服气,何况这位老先生棋高一着,教人口服心服。仙仙姑娘,你先请回吧!”
柳仙仙道:“输了多少银子由我拿。”
柳南江不愿告以实情,因而笑道:“放心,在下还输得起!”
柳仙仙道:“我下了半局,最少也得出一半才行。”
转头向老者问道:“老先生!你们下多少银子一局?”
老者笑而不答。
柳仙仙又道:“那么,老先生面授让三子,待我领教一局如何?彩头不妨与前局相同。”
老者收敛了笑容,道:“老朽与这位相公所下的彩头并不是银子。”
柳仙仙一楞,道:“难道是项上人头?”
老者道:“姑娘说笑了。”
柳仙仙接道:“不管是赌什么彩头,我也要照样博一局。”
老者含笑不言,将盘上棋子收进模盒,纳入怀中,又将棋盘夹在胁下,向二人拱拱手道:
“老朽不耐腹饿,先走一步。”
语气一顿,向柳南江接道:“老朽酉戌之交,在开元寺前候教,务请相公劳驾走一趟。”
柳南江拱手还礼,道:“不送!在下准时前来拜见。”
老者连说不敢,然后走出房去。
待老者离去,柳仙仙连忙问道:“这老先生是谁?”
柳南江道:“可能是‘棋圣’欧阳白云。”
柳仙仙道:“怎么可能是他?相公何不问地一问?”
柳南江道:“在下曾一再追问,他却既不承认又不否认。”
柳仙仙道:“棋力深厚得不可想象,必定就是欧阳白云。”
语气一振,接道:“那么,凌晨在窗外窥伺,后又送回棋子的,怕也是他。”
柳南江点点头,道:“想必也是,不过,他似乎并无恶意。”
柳仙仙沉吟一阵,又问道:“相公与他博些什么彩头?”
柳南江道:“他要在下为他办件事。”
柳仙仙蹩眉道:“相公未免太欠思考,如果此老要相公代为杀人,相公也依言照办吗?”
柳南江笑道:“姑娘太言重了!”
柳仙仙道:“相公似乎将此事看得异常轻松。”
柳南江道:“姑娘可曾留意此老在收回枰上棋子时所展现的功力?”
柳仙仙摇摇头,道:“倒不曾留意。”
柳南江道:“此老随手一拂,枰上棋子黑白自分,极为轻巧地吸入盒内,这分明是极为上乘的内功,有此功力,何人不可杀?如此老不可杀之人,在下又怎能出面代劳?这不是极为明显的事吗?”
柳仙仙道:“那么,此老要托相公何事呢?”
柳南江道:“不必费神猜疑,晚间会过此老就知道了。”
柳仙仙沉吟一阵,道:“凡事还是多加思考为妙,相公万万不可冒失。”
柳南江笑道:“多谢姑娘关心。”
语气一顿,接道:“秦姑娘和欧阳姑娘起身了吗?”
柳仙仙道:“我过来时,她俩还在熟睡,现在想必已起身了。相公!咱们也该用饭了吧!”
柳南江摇摇头道:“在下腹中不饿,倒是想小睡片刻,你们自用吧。”
柳仙仙道:“那么,我也不打扰相公了。请安睡吧!”
柳南江道:“仙仙姑娘,方才的谈话,对她二位不提也罢!”
柳仙仙笑道:“我记住了,看起来相公也有瞒着我的。”
说罢,一溜烟走了出去。
柳南江也无心追出去加以解释,昨天日夜奔驰,今天有半日工夫耗费在棋枰上,身心两疲。于是,放下蚊帐,背靠板壁,在榻上盘腿打坐调息。
如是运气二周天,已是上灯时候。
柳南江睁开眼帘下了床榻,顿感精神焕发,疲态尽失。
唤店家打来热水,净了手面,这才邀齐了三位姑娘来到前面店堂,饱餐一顿。
饭后已是酉正,柳南江说要到街上走走,就辞别她们而去。
柳仙仙倒还懂事,明知他要去开元寺会见那位棋道高手,不但不予说破,反而极尽曲护,使他能够只身走开。
柳南江走出客栈后,就放开大步,往开元寺前奔去。
在他的盘算中,那老者必然还在寺前广场上摆设相摊,所以就在那群贩夫走卒间寻找,却想不到没有发现那老者的踪影。
看时光,已快交戌了,那老者会失约吗?
心念如风车般打转,人已走上开元寺前台阶,寻了一个干净处所,坐了下来。
等人的时光虽然过得慢,但是转眼又到了戌正,仍然未见那老者的踪影。
蓦然,一个熟悉的人影映入柳南江的眼帘,使他暗暗一惊。
他所等待的人没有来,另一个他不打算见的人却来了。
祝永岚站在地面前嘿嘿一笑,道:“娃儿等谁?”
柳南江站起来,冷冷回道:“自然是在等候尊驾。”
祝永岚愣了一愣,道:“等候老夫吗?”
柳南江道:“肖云鹏命运如何?”
祝永岚道:“放心!他死不了。”
柳南江道:“尊驾声言要杀他,而他却又以保命为由要向在下借剑,乍看煞有介事,殊不知待在下一转身之际,你二人立刻离去,这其中不是大有文章吗?”
第二十六回桃林相会
祝永岚道:“娃儿昨夜去后曾经复返吗?”
柳南江道:“不错。‘唐家老店’与‘映雪店’中均未发现你们踪迹,以雪地足迹推断,你们仿佛是去了终南,不知有何意图?”
祝永岚嘿嘿笑道:“娃儿到是个有心人。”
语气一顿,接道:“可曾遇见一个黑衣蒙面人?”
柳南江道:“遇见过。”
祝永岚道:“老夫就是发现那黑衣蒙面人,所以才暂行隐藏。足迹是肖云鹏及‘芙蓉仙子’那一伙人的。”
柳南江道:“不知尊驾因何要避那黑衣蒙面人?”
祝永岚嘿嘿狞笑,道:“娃儿可知那蒙面人是谁?”
柳南江道:“在下不知。”
祝永岚放低了声音道:“他是娃儿的同宗,‘情圣’柳啸吟,也就是黄衫客所要追踪的人。”
柳南江道:“在下只想知道尊驾因何要躲避他?”
祝永岚道:“那是老夫的事,娃儿不必过问。”
柳南江也不想再追问下去,掉转话锋,道:“尊驾何时可与黄衫客会晤?”
祝永岚道:“就在今夜。”
柳南江点头,道:“如此甚好,在下将和尊驾一同前去。”
祝永岚摇摇头,道:“不行。”
柳南江双眉一挑,道:“何故?”
祝永岚道:“黄衫客一再交待,娃儿目下绝不能远离长安。”
柳南江道:“难道你们不是在长安会面?”
祝永岚道:“离此甚远。”
柳南江道:“那么有几句话,相烦转告。”
祝永岚道:“老夫当一一转告那黄衫客。”
柳南江道:“方才尊驾曾说,那黑衣蒙面人就是‘情圣’柳啸吟。”
祝永岚道:“娃儿以为不是吗?”
柳南江道:“在下认为尊驾说得不错。”
祝永岚道:“那就对了。”
柳南江道:“他已承认凌菲姑娘在他手中,同时要在下转告费衫客不必以凌姑娘之安危为念,不得穷追,他保证凌姑娘不受任何伤害。否则,凌姑娘性命不保。”
祝永岚棱目一睁,道:“他是这样说的吗?”
柳南江点点头道:“不错。”
语气一顿,接道:“他还向在下透露了一个机密。”
祝永岚探过头去,低声问道:“什么机密?”
柳南江放低了声音道:“他所以要劫持凌菲姑娘,目的在逼使凌姑娘的父亲出面。据他说,‘关中一龙’凌震霄尚健在人间。”
说完之后,柳南江不禁吁了一口长气,其实,黄衫客就是凌震霄的化身,将这一消息转告他,由他去自作主张,而且并未在祝永岚面前露出任何口风。
祝永岚却沉吟良久,才喃喃说:“凌震霄尚健在人间之说,老夫还是首次听闻呢!不过此话出自柳啸吟之口,就十分可靠了。”
语气微顿,接道:“如此说来,柳、凌二者之间可能有什么恩怨纠葛了?”
柳南江冷声道:“事不关己,何必妄作论断。”
祝永岚面色一讪,冷哼道:“娃儿辞锋好利!”
柳南江一挥手,道:“话已说完,尊驾请吧!”
祝永岚道:“待老夫与那黄衫客之间的恩情结清之后,老夫还要和你这娃儿会上一会,日下娃儿还是少放狂言为妙。”
柳南江道:“但愿尊驾能活到那个时候。”
祝永岚沉声道:“娃儿少说呢话,可曾见过欧阳白云的行踪?”
一语方落,突然一个青衫老者出现在他们二人面前,向祝永岚一拱手,道:“老朽欧阳白云,何劳尊驾动问?”
正是与柳南江对奕一局的老者,柳南江倒来感到吃惊,然而祝永成却大大地一骇,愕神无话。
欧阳白云来得突然,却非偶然,他与柳南江约在酉、戌相交会面,迟迟不出,待至祝永岚说到他时再现身,可见此老早在人群之中窃听他们谈话。
不过,柳南江明白此老暗动心机是对付祝永岚,而非对他,所以也就乐得按兵不动。
祝永岚凝注对方良久,发现欧阳白云脸上并无煞气,心中稍微一宽,嘿嘿笑道:“尊驾就是那位棋道高手‘棋圣’欧阳白云吗?”
欧阳白云拈须微笑道:“老朽也就是曾经杀死兰百五十九人,以他们的脑门锁骨凑成一副棋子儿的欧阳白云,想必尊驾也曾听说过?”
祝永岚仍是嘿嘿笑道:“幸会!幸会!”
欧阳白云笑色一收,冷声道:“请问尊驾因何提到老朽名?”
祝永岚道:“尊驾乃三圣之一,目下江湖传言,三圣俱以复出。听说柳相公日前曾遇一位棋道高手,老朽私心忖度,那位棋道高手可能就是尊驾,故有此问。别无用意,尚请勿怪是幸!”
他转圜得倒也不错。不过,柳南江却不大明白,凭祝永岚那套“风林十八掌”,对欧阳白云似也不必如此低声下气。
欧阳白云突又一笑,道:“原来这样!”
拱手一礼,接道:“那么,请教尊驾大号?”
柳永岚道:“老朽祝永岚。”
欧阳白云道:“据老朽所知,武林中无此人物。”
祝永岚不禁一愣,半晌,他才嘿嘿笑道:“那是自然,老朽乃一无名小卒耳。”
欧阳白云道:“那是尊驾自谦!”
冷电般目光将对方一扫,接道:“看尊驾目光如电,太阳|茓高高隆起,分明是一成名多年的武林高手,想必方才见告并非真名。”
祝永岚面色不禁一寒,微退半步,沉声道:“尊驾何出此言。”
欧阳白云道:“尊驾既能过问老朽,老朽就不能过问尊驾?”
祝永岚道:“尊驾说话未免太强辞夺理了。”
欧阳白云笑道:“好!就算尊驾姓祝吧!”
语气一顿,接道:“老朽本无意偷听尊驾与这位相公的谈话,却凑巧听到了,尊驾今夜可是要与那黄衫客会面?”
祝永岚微微一愣,道:“尊驾也认识黄衫客吗?”
欧阳白云道:“久闻其名,未睹其面。想请尊驾带个口信。”
祝永岚道:“老朽当代转达。”
欧阳白云道:“久闻黄衫客素有天地通之号,因此老朽想邀他前来长安下一盘棋。”
祝永岚道:“一定代为转告。”
欧阳白云一拱手,道:“多谢!改日当奉喝上几杯。”
祝永岚也拱手回礼,道:“多谢盛情,老朽告别了!”
说罢,转身离去。
但他却暗中以传音术向柳南江说道:“娃儿!盯牢这老家伙,黄衫客在天明前或可赶来长安,到时会去客栈找你。”语音一落,人已去远。
柳南江赶忙向欧阳白云深深一揖,道:“果然是欧阳老前辈。”
欧阳白云道:“相公乃无尘大师高徒,老朽哪里敢当如此大礼。”
语气一顿,接道:“何况老朽此刻有求于相公,该受老朽大礼一拜才是。”
说罢,转身拜去。
柳南江一把将他托住,道:“晚辈消受不起!”
欧阳白云只得作罢,一挥袍袖,道:“那么恭敬不如从命了。”
柳南江道:“前辈,我们寻一僻静处详谈吧!此处人多声嘈。”
欧阳白云接道:“就在这里三言两语了结,也不必再费事了。老朽一双眼睛尚未昏花,这开元寺前恐怕再没有武林中人了。”
柳南江道:“晚辈遵命。”
欧阳白云放低了声音说道:“老朽将事一旦说明,相公一定大感为难。”
柳南江心念一动,微笑道:“古人云:君子不强人之难。晚辈猜想前辈绝不会将为难之事加诸在晚辈之身,前辈不过是让晚辈吃惊罢了!”
欧阳白云先是一愣,继而笑道:“武林中有评论,说相公性情木讷、耿直。然而据老朽看来,相公却极富机智。想必数月江湖历验,已善于用机智之妙一出就将老朽套住了。”
柳南江道:“晚辈不敢。”
欧阳白云道:“老朽所托之事,目的在造福武林。”
柳南江道:“那是义不容辞之事,何须前辈相托?”
欧阳白云突又将笑容一致,正向道:“然而这其中又夹着老朽一件私事,因而虽有堂皇正大之理由,却又难免落人口实。”
柳南江道:“前辈既然敢以重任相托,就是对晚辈十分信赖,还是请直言吧!”
欧阳白云道:“老朽原指望三言两语了结,看来还得从头细述。咱们换个清静地方详谈可好?”
柳南江点点头,道:“悉听尊便。”
欧阳白云一甩袍袖,领先下了寺前台阶,柳南江趋步相随。
二人穿过寺前广场上的熙攘人群,过北曲,临鼓楼,登上了一家背街的幽静酒楼。
这家酒楼的座头不多,加以天寒地冻,客居长安的行商少之又少,本地人绝不会在这般时候还有兴致上酒楼专喝几盅。
因此楼下的座头上喝羊杂汤泡馍的人虽然不少,楼上雅座却无一个客人。
欧阳白云仿佛是这儿的常客,凭他身上那件青布大衫就绝对不够上楼吃掬花三羹大火锅的格。
但他二人方一进门,堂倌就满脸笑容地往楼上迎。
入座已定,四周围上缀得花团锦簇的屏风,那堂倌哈腰请示,道:“您老可是来个老样儿?”
柳南江更证实了自己的判断,欧阳白云是这里的熟客,他一个人绝不会上这儿来打尖:
即使来,也用不着摆这种谱。那么,和谁来呢?而且来此还绝不止一次?
他心中在思念打转,目光却故意在那四扇屏风上瞟来扫去。
欧阳白云似乎全不在意,拈须吩咐道:“掬花三羹大火锅,外带三斤西凤酒,若是到了上门关店的时刻,尽管照常。咱跟这位相公得好好叙上一叙。”
堂倌连连点头,道:“二位请慢用,即使到鸡唱天明也不打紧。”
说罢,躬身而退。
柳南江道:“前辈是这儿的熟客吧!”
欧阳白云呵呵笑道:“谈不上多么熟,倒是来过几次。别看这儿小,三羹大火锅的选料都是上品,真滑嫩鲜美已极。”
接着又笑道:“一份锅只不过纹银五两而已,加上凤翔悬的名酿,七、八两银子就下来了。”
柳南江道:“一份锅要五两银子?”
欧阳白云白眉一掀,道:“难道相公还不曾尝试过这一道味?”
柳南江摇摇头,道:“说来寒伧,的确不曾吃过。”
欧阳白云颇似一个老客,显得津津有味地说道:“这三羹大火锅最主要的就是羊羹、鹿羹、雀羹。西北草原丰盛,羊、鹿俱都肥嫩已极,倒算不得是什么珍品,咱独雀羹一味却得之不易。”
柳南江道:“所谓雀羹,是否雀鸟之肉所作?”
欧阳白云道:“不错。”
柳南江道:“那又难在何处?”
欧阳白云道:“相公可知这淮雀是哪一种雀鸟之肉所作?”
柳南江道:“山雉为食中最具美味者,想必是制作雀羹的佳品了。”
欧阳白云连连摇头,道:“错了!错了!目下长安各酒楼都在卖掬花三羹大火锅。一般都是以家禽之肉制作雀羹,用山雉者已经算很讲究了,唯独这儿才是道地的上品。”
柳南江道:“原来食道的学问也很深。”
语气一顿,老者接道:“雀羹是用斑鸠之肉所作。一过重阳,斑鸠最为肥嫩。在终南山麓,几乎每棵树上都有斑鸠之巢,本不甚出奇。偏偏这三羹大火锅要到腊月才上市。这时候,大雪早降,道途封冻,斑鸠群也不知躲到哪儿去避寒了,焉能不名贵哩!”
柳南江道:“如此说来,就是卖五十两银子也不算贵。”
二人尽在闲聊,热气翻腾,大盘、小碗,花样繁多的掬花三羹大火锅也端上了桌。
堂倌为他们二人斟上了酒,才退了下去口
欧阳白云端起酒盏来举了一举,喝了一大口,吁出了一口长气,道:“武林之中,有一个人最喜爱吃这一道美味。不但爱吃,而且还能亲自下厨,作出来的味儿别人谁也比不了。
老朽这许多年来,一到冬天就想起了那种美味,自然也很想念故人。”
柳南江问道:“不知是哪一位前辈?”
欧阳白云道:“说来也巧他与相公同姓。”
柳南江振声道:“莫非是柳啸吟先生?”
欧阳白云点头道:“是他,恕老朽冒问一声,相公与他?”
柳南江抢着说道:“只是同宗而已。”
欧阳白云语气幽然地说:“弹指又是不少年过去了,一直没有故友信息。前些日子听人传说,他能破此局,却想不到引来了相公。”
柳南江道:“恕晚辈冒问一声,凌晨在我客栈上房窗外……”
欧阳白云接道:“正是老朽。并非有意在外窃听,而是发现那位小姑娘身怀老朽所输给柳啸吟的棋子,因而探上一探。”
柳南江道:“那位怀有棋子的姑娘,正是柳老先生的女儿啊!”
欧阳白云白眉一掀,道:“老朽不曾听说故友有这么一个女儿啊?”
柳南江道:“原是庶出,续统在前辈睽别之后。因而前辈未听说过了。”
欧阳白云拈须叹道:“真是一个情种,想必那位如夫人超尘脱俗,才能生得出这样一个秀美绝伦的女儿了!”
柳南江道:“在下也曾见过那位柳夫人,的确风范绝佳。”
欧阳白云连吃几口茶肴,呵呵笑道:“这种酒菜耗资不少,想不到却白花了。”
柳南江讶然道:“前辈何出此言?”
欧阳白云道:“不过,也不算白花,虽由老朽出资奉请,却是相公的银子。相公还记得那晚在开元寺前……”
柳南江道:“前辈棋高一着,在下输得心服口服。”
语气一顿,接道:“时辰已晚,前辈请早赐吩咐。”
欧阳白云道:“此刻已无事可托了。”
柳南江不禁大大一楞,道:“是在下不可信托吗?”
欧阳白云连连摇头,道:“非也!”
柳南江道:“那又是为了……?”
欧阳白云接道:“老朽不知仙仙姑娘就是故友之女,见那副棋子儿竟在她手中,所以想托相公将那副棋子暗中取回。既然是故人之女,那副棋子儿理当该其所有。岂不是无事可托相公了吗?”
柳南江喃喃道:“原来如此吗?”
口里虽如此说,心间却大大疑惑,骨子里绝不是这样一回事,此老必走在暗动花招,另有所图。
欧阳白云道:“来,喝酒吃菜,别辜负了佳酿美味。”
柳南江也不搭讪发问,静待下文。又是三巡酒过,欧阳白云道:“相公与那黄衫客很熟吗?”
柳南江道:“谈不上很熟,倒是见过几次。”
欧阳白云道:“听说此人胸罗万机,功力不弱,相公可知他是个什么来头?”
柳南江私心暗忖:这莫非就是对方的真正意图吗?
先绕一个弯儿,然后再旁敲侧击以此闲谈方式探得他真正知道的事。果真如此,此老未免太工于心计了。
他一思念,自然久久未曾说话。
欧阳白云道:“相公在想什么?”
柳南江道:“在下本想直言,又怕冒犯前辈。”
欧阳白云接道:“直言无妨!”
柳南江道:“那黄衫客以在下看并无过人之处,前辈如此关注,实令人费解,故而晚辈久久思累也难以回答了。”
欧阳白云脸色一沉道:“相公说他无其过人之处,是听人言呢?还是凭一己之观察?”
柳南江道:“凭晚辈所见。”
欧阳白云缓缓说道:“若说相公有意为那黄衫客遮掩,那是老朽不敢相信之事,如此说来,那就必然是相公着走眼了!”
柳南江极为镇定地说道:“请教前辈,那黄衫客有何过人之处?”
欧阳白云道:“他心中有别人不知之事,他手下有别人不谙之功。在当今武林之中,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人物,非他莫属。”
柳南江暗暗吸了一口长气,道:“前辈太看重他了。”
欧阳白云道:“相公可是认为老朽言过其实?”
柳南江道:“晚辈不敢。”
欧阳白云一双眼睛中突露精光,沉声道:“请问相公,老朽的为人如何?”
柳南江不禁暗暗一怔,而他表面上却极为沉静地说道:“晚辈焉敢评论者一辈人物。”
欧阳白云道:“请勿客气。”
柳南江沉吟一阵,道:“前辈为人如何,晚辈不敢妄论,不过常听人云,前辈德高望重,尤在奕道中久负盛名。”
欧阳白云接道:“相公不必作此奖饰之辞,老朽为人如何老朽自知。当年老朽所杀之人,计达三百五十九个,虽都是大恶不赦之人,但老朽也未免采伐太重。是以老朽不敢当那德高望重的佳评。”
语气一顿,接道:“然而老朽自问也无亏负武林之处。”
柳南江唯唯道:“那是自然。”
欧阳白云道:“相公可是肺腑之言?”
柳南江道:“晚辈焉敢妄然矫饰?”
欧阳白云道:“既然如此,相公就该为武林造福。”
柳南江道:“请前辈明示。”
欧阳白云道:“将黄衫客之来龙去脉详告老朽……”
柳南江是绝不会轻易说出的,这并非他对欧阳白云不予信任,也不是他一心要护黄衫客,只因他曾经答应过绝不将黄衫客即凌震霄之秘密泄漏。
他故作沉吟,然后又摇摇头,道:“晚辈对他所知不多,仅知他处处在和‘祥云堡’堡主秦羽烈在作对。”
欧阳白云道:“只有这些吗?”
柳南江语气铿锵地说道:“其他一无所知。”
欧阳白云道:“可知他在何处?”
柳南江道:“不知。”
欧阳白云面色不禁一寨!
柳南江连忙又道:“前辈要会他吗?”
欧阳白云道:“不错!”
柳南江道:“祝永岚已为前辈带信,想那黄衫客必会前来长安。”
欧阳白云道:“老朽认为他不会来。”
柳南江道:“除非祝永岚老儿未曾遇上他,否则他一定来。”
欧阳白云缓缓站须颔首,道:“是吗?”
柳南江道:“据晚辈猜测,黄衫客天明之前可能就要来到长安,前辈酒醉饭饱之余,不妨到晚辈所宿客栈中喝上几盏热茶。如果雅兴未减,晚辈还可以奉陪一局。”
欧阳白云突然目光一亮,冷笑道:“相公总算吐了一句真话,移时老朽必定相随相公一同恭候那位黄衫客大驾。”
柳南江道:“前辈请……”
说着,端起酒杯一饮而干。
他已抱着一种随遇而安的态度,至于欧阳白云对他抱何种看法,他已不去计较,所以才不去多加解释,放开胸怀,举杯痛饮。
欧阳白云心中想法不同,何况他心中早就预料柳南江和黄衫客之间互有闻击,此刻看柳南江神色,听他口气,分明昭彰在目,只是冷哼了一声,未再接活,一口气连干了三杯。从这一举动看来,此老虽已须发皆白,仍然有几分火气。
二人喝了约莫半个时辰的闷酒,酒壶已空。
欧阳白云这才问道:“相公酒量成了吗?”
柳南江笑道:“晚辈不善于饮,原是陪陪前辈的,不知前辈可已足量?”
欧阳白云点了点头,然后扬声道:“伙计,看帐!”
堂倌应声而进笑着说道:“不必了,记上一起算吧。”
欧阳白云道:“当心倒帐,老夫也许活不到明天。”
堂倌道:“您老说笑!”
柳南江笑道:“老先生有些醉了。请问一共多少银子?”
堂倌笑道:“共七两五钱。”
柳南江自袖袋内摸出十两大锭,塞在堂倌手里,道:“多的赏你。”
欧阳白云道:“还不快谢吗?”
堂倌连连哈腰称谢不迭。
欧阳白云也向柳南江拱拱手,道:“原想奉请,却教相公破费,老朽也多谢了。”
柳南江道:“晚辈与前辈同席,已是异常荣幸,焉能让前辈破费哩!”
欧阳白云仰脖大笑,道:“老脸坚厚,就领受了吧。”
堂倌Сhā口道:“您老要走了吗?”
欧阳白云道:“不走难道在此睡下不成?”
堂倌施然从袖中拿出一封书信,双手奉给欧阳白云,道:“这是黄老爷要小人送给您老的。”
欧阳白云接在手中,面色一沉,道:“多久的事?”
堂倌道:“就在您老进店不久。”
欧阳白云道:“为何到现在才拿来?”
堂倌战战兢兢地回道:“黄老爷一直叮嘱小人要等您老兴尽待归之际才能呈上书信,不然,他就要摘去小人吃饭的家伙。”
欧阳白云冷哼一声,拆开了书信。
只见那信笺上写道:“黄衫客书拜白云大侠,子正东校场桃林之中恭候大驾,如已过时,则于明晚同时同地再见。”
柳南江早知是黄衫客授来的书柬,却未作声。
此刻冷眼一瞟,信上文字俱入眼中,心头不禁大骇,这无异是一封战书,他不明白二人之中究竟有何芥蒂。
欧阳白云神色十分平静,将信笺往桌上一放,目光凝视着柳南江不稍瞬,冷声问道:
“相公看看可是那黄衫客的字迹?”
柳南江道:“极为相似。”
欧阳白云道:“黄衫客因何左手握笔作书呢?”
柳南江摇摇头,道:“晚辈不知……”
语气一顿,接道:“前辈认定黄衫客是以左手握笔作书吗?”
欧阳白云冷哼道:“这点老朽还看得出来。”
柳南江道:“这也许是他的习惯。”
欧阳白云道:“老朽却不如此想。”
柳南江道:“前辈的看法是……”
欧阳白云道:“他唯恐别人从字迹中认出他的本来面目,因而改用左手。”
语气一顿,转头向堂倌问道:“什么时辰了?”
堂倌四道:“刚好交子。”
欧阳白云一挥手,道:“还来得及,咱们一同走吧!”
柳南江微微一愣,道:“晚辈也要前去吗?”
欧阳白云道:“将有一场战,相公似不应该放弃观摩的机会。”
柳南江道:“不知二位有何芥蒂,非一战不可。”
欧阳白云呵呵笑道:“相公这话说得就不妙了。只看不问,方为聪明人,相公难道愿作愚者?走吧!老朽苟不幸而死,相公也正好是收尸之人呵!”
言罢,已先行一步向屏风之外走去。
柳南江本意是不想去的。在书信上明显地露出了挑战之辞,两者相遇,似乎恶战难免。
那时他不知将如何置身其间。
然而,欧阳白云坚持之下,不去似乎不行,也就紧跟着欧阳白云走了出来。
灯景虽未阑,长街已寂寂。
扑面冷风,使柳南江酒意全消。他默默跟在欧阳白云身后,细细思索,越想越多,越想越疑!
欧阳白云言辞极尽闪烁,仿佛暗中有什么意图?
同时,柳南江心中大大地犹疑不决,在两斗之间,他不知该站在一边。
依照武林中的规矩,他该置身事外。然而,凌震霄是他未来的岳丈呀!
在思索中,不觉到了东照门,东校场已然在望了。
这时,欧阳白云忽然停步转身,道:“今夜无月,却有浮星,老朽观看,只不过子时一刻光景,相公以为然否?”
柳南江抬头察看一阵,然后点点头,道:“约莫如此。”
欧阳白云道:“那么,离子正还有一刻工大,害老朽问相公几句话。”
柳南江道:“洗耳恭听。”
欧阳白云道:“令师无尘大师为当今一代高僧,早年曾为少林主持,不知缘何挂单独走,隐居海外?”
柳南江道:“身为徒子,焉能过问师父之事。”
欧阳白云道:“答得好。”
语气一顿,道:“那么,令师派遣相公前来长安,有何重任?”
柳南江道:“乃是追查本门两件遗宝。”
欧阳白云道:“所谓本门,可是指少林寺而言?”
柳南江道:“晚辈不知,家师如此说而已。”
欧阳白云道:“那么,两件遗宝是指那铁剑、玉佩吗?”
柳南江道:“不错。”
欧阳白云道:“蒙相公坦诚直告,老朽多谢!”
说罢,长长一揖。
柳南江连忙闪避,道:“晚辈承担不起。”
欧阳白云又道:“移时若老朽真与那黄衫客动起手来,相公将为何人助拳?”
柳南江道:“高人过招,哪有晚辈助手余地。”
欧阳白云道:“为令师清誉,相公凡事务必三思。”
柳南江道:“前辈此话何意?
欧阳白云道:“老朽之意,是要相公千万不可轻举妄动。”
柳南江道:“前辈乃多年成名高手,自无晚辈相助之必要。前辈言下之意,仿佛是要晚辈不为黄衫客助拳不知可对?”
欧阳白云点点头道:“老朽正有此意。”
柳南江道:“前辈此言差矣,那黄衫客既然胸罗万机,武功过人,又何须晚辈助他一臂之力?”
欧阳白云冷哼道:“今晚只怕他不来。”
柳南江道:“以晚辈忖度,他一定会来。”
欧阳白云道:“那么,他就一定难逃公道。”
柳南江道:“晚辈也想请教前辈几点。”
欧阳白云一挥袍袖,道:“直言无妨。”
柳南江道:“听前辈所说难逃公道之话,仿佛那黄衫客与前辈有何恩怨纠葛,然而前辈对他的本来面目却一无所知啊!”
欧阳白云道:“老朽知他是谁。”
柳南江道:“能够见告吗?”
欧阳白云道:“所谓黄衫客者,不过是终南三君子之一的竺道台之化身。”
柳南江不禁吁出一口长气,摇摇头道:“前辈猜错了。”
欧阳白云白眉一皱,道:“莫非相公早知他的本来面目?”
柳南江道:“不知。”
欧阳白云道:“既然不知,何以知道他不是竺道台?”
柳南江道:“因为黄衫客也在追查竺道台的下落。”
欧阳白云道:“那么,他也一定和老朽是同一代的武林人物,不然,他不会明了老朽的暗语。”
柳南江不解地问道:“什么暗语?”
欧阳白云道:“老朽枰上的功夫,可说天下无敌,所以从不召人入局。老朽要祝永岚转告黄衫客到长安来和老朽下一局,不过是教他前来受死罢了。”
柳南江道:“前辈找的是竺道台,既然黄衫客并非竺某,似乎不该作无谓之争了。”
欧阳白云道:“那得教老朽见见他的本来面目。”
柳南江道:“其实,一出手就可见分晓。竺道台以‘风林十八掌’享誉武林,面对前辈,他焉有不以看家本领出手之理。”
欧阳白云道:“那也未必,大家隐居多年,俱多又创研了各种新奇武功,老朽就不再以当年的武功路子出手了。”
柳南江沉吟一阵,道:“如此说来,桃林恶战将在所不免了?”
欧阳白云道:“黄衫客选在桃林与老朽会面,早就有心与老朽一较身手了。”
柳南江未再接口,目光望向遥远的天际。
欧阳白云也向天际投以一瞥,然后喃喃道:“此刻怕有子正光景了。”
一语方落,人已飞身向东校场扑去。
柳南江也立刻相随起步,尽展“射影掠光”身法,也不过并肩齐进,毫未超前。足见欧阳白云多年来的武功又大有精进。
方才二人停步交谈之处,距离东校场不过二里之遥,只消三、五个起落,二人已到校场之中。
桃林位于校场的西北方,占地约二十余亩。
此时隆冬酷寒,雪降四野,万千桃柳俱成枯干,一片凄凉景。
欧阳白云脚步稍稍一停,就身稳步沉地向桃林行去,柳南江亦步亦趋,紧紧跟随。
刹时,二人就行至桃林之前。
蓦然,响起一个闷雷般的声音,道:“黄衫客恭候白云大侠。”
柳南江听得出来说话之人确是黄衫客,然而他极目望去,在桃林中却未见对方身影。
欧阳白云微微一愣,随又朗声笑道:“尊驾何不现身一见?”
只听黄衫客四道:“不知白云大侠早年是否游过这座桃林?”
欧阳白云道:“来过几次。”
黄衫客道:“那么对这座桃林的品种一定非常清楚了?”
欧阳白云微一沉吟,道:“老朽倒不曾留意。”
黄衫客道:“那么,在下可以奉告。”
语音一顿,接道:“此地跳林不下万株,其中却有极少数之珍贵白桃,树干挺直,皮是黑色,可以一眼看出与其它桃树不同。”
柳南江展眼细察,果然发现在桃林之中有一小片排列极为齐,树干又极为伟挺者,想必就是黄衫客所说的白桃了。
欧阳白云沉默良久,方应道:“老朽见到了,怎么样?”
黄衫客道:“白桃共为三百六十一棵,纵横皆为九十一棵。与枰上纵横格路完全相同。
白云大侠乃枰上高手,对此想必不会陌生。”
欧阳白云冷声道:“老朽明白了。”
黄衫客道:“蒙宠相召对奕,无奈在下对奕道一窍不通,所以选在此地。”
欧阳白云接道:“尊驾请慢一步,容老朽先问一可,务请从容回答。”
黄衫客道:“请讲?”
欧阳白云道:“有人怀疑尊驾就是终南三君子之一的竺道台,尊驾如何解释?”
黄衫客冷声道:“在下不欲解释。”
柳南江扬声道:“前辈,请恕晚辈Сhā口。欧阳前辈是要找那竺道台。”
黄衫客接口道:“娃儿可知白云大侠与人对奕的用意?”
柳南江道:“晚辈知道。那不过是一场误会,欧阳前辈为……”
黄衫客怒声道:“既未肯定在下是否竺道台所乔扮,就不该轻率要祝老儿来口信,除非白云大侠从此远离长安,不再在江湖上露面,否则今晚上这一盘棋就非得下出个胜负不可。”
欧阳白云怒叱“尊驾休要放狂!柳相公说尊驾不是竺道台,老朽只是将信,并未深信。
既然如此,这盘棋如何下法?”
黄衫客道:“在下私心忖度,与白云大侠毫无隙嫌,白云大侠一时失察托人传来对奕口信,情有可原。在下并不打算与白云大侠作一殊死之斗,只要分出胜负便可。”
欧阳白云道:“分出胜负又待如何?”
黄衫客道:“白云大侠若败,请立即远离长安。”
欧阳白云道:“莫非老朽在此对尊驾有何不便吗?”
黄衫客道:“请白云大侠勿如此盛怒……”
语气一顿,接道:“如在下落败,可由白云大侠向在下提出一项问题。”
欧阳白云道:“此话怎讲。”
黄衫客道:“在下既然号称天地通,自然是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白云大侠心中或有存疑之处在下正可以为大侠解惑。”
欧阳白云道:“尊驾可算天下第一号狂人!”
黄衫客道:“不知白云大侠是否同意在下之建议?”
欧阳白云道:“如果尊驾落败,尊驾就得露出本来面目,让老朽见识一番。”
黄衫客道:“在下这副模样原就是本来面目。”
欧阳白云道:“那么,容许老朽动手检视一番。”
黄衫客道:“只要白云大侠能胜,悉听尊便。”
欧阳白云道:“一言为定。差别如何较量?”
黄衫客道:“在下虽不谐奕道,却也略通皮毛。三百六十一棵白桃最中央之一棵,在枰上称为‘天元’,不知可对!”
欧阳白云道:“不错。”
黄衫客道:“方向不便,扭曲而行,为之‘征’可对?”
欧阳白云道:“尊驾倒知道得不少。”
黄衫客道:“在下想请那柳南江娃儿作仲裁人,不知白云大侠是否同意?”
欧阳白云毫不犹疑地应道:“老朽赞成。”
柳南江却不愿Сhā手其间,连忙叫道:“二位前辈请听……”
黄衫客接道:“我二人均信你得过,何必多口?”
欧阳白云也道:“相公不必推辞,老朽信你得过。”
语气一顿,接道:“黄衫客,请快些说出较量的方法吧!”
黄衫客道:“你我各在对角站立,由柳家娃儿发声为号,扭曲‘征’行,其间不得漏过一棵白桃树干,先达‘天元’者为胜。”
话声一落,在雪地反光之下,顿见一个****人影立于那一片整齐的白桃枯林的对角处。
树干粗如人腿,绝难遮掩一个巨人的身躯,黄衫客不可能隐藏在枯干之后。
他从何处来?施的是何种身法?欧阳白云和柳南江俱未看清。
柳南江早就见识过对方骇人的功力,倒未过分感到惊异。
才朗声发话道:“请问尊驾,今年贵度多少?”
黄衫客反问道:“问此作甚?”
欧阳白云道:“自有道理,请尊驾据实答复。”
黄衫客道:“在下年逾半百。”
欧阳白云道:“尊驾可知老朽已是六旬开外之大?”
黄衫客朗声笑道:“年岁越高,功力越深,想当然耳!”
欧阳白云道:“较量轻功,却以年事轻者较占便宜!而且轻功为武学中的雕虫小技,以此分胜负,未必真能较出谁强谁弱。”
原来此老见对方身法神奇怪异,惟恐自身难胜,故有此说。
黄衫客哈哈笑道:“如此说来,白云大侠不同意在下所提出的较量方法了!”
欧阳白云道:“轻功难免有取巧之处,不管你胜我胜,都难谓公平。”
黄衫客道:“白云大侠既如此说,在下料想起了一个折衷办法。”
欧阳白云道:“请讲。”
黄衫客道:“如果白云大侠先占‘天元’之位在下认输。”
欧阳白云冷笑道。“想必尊驾早有把握先占‘天元’之位。”
黄衫客道:“如在下侥幸先得”天元“之位,白云大侠尽可出手攻击,逼使在下防守。
倘若在下得而复失,仍然认输。双方各出绝招,互不相让,白云大侠想必不再认为这是雕虫小技,或者谁有取巧之嫌了吧?”
他这番话虽然狂妄自大已极,却也教人无以驳斥。柳南江听在耳里,也暗生钦敬之心。
看那欧阳白云却气得额上青筋暴露,唇上白须也掀动。
半晌,方沉叱:“尊驾够狂的,老朽倒要领教一番。”
黄衫客道:“既蒙允纳,就请白云大侠早早就位吧,时辰也已不早了。”
言来心平气和,全无火气。
高手相搏,最忌未交手前先旺火气。从这一点看,黄衫客也已占了上风。
也许是他故意先以言辞激怒欧阳白云,果如此,他的心机就相当深沉了。
欧阳白云缓向桃林行去,暗中却以传音术向柳南江说道:“恕老朽冒昧,移时老朽与黄衫客相搏之际,相公是否真能置身事外?”
柳南江惊道:“前辈何出此问?晚辈绝对置身事外。”
欧阳白云身入桃林,在那片整齐白桃林的对角处站定。
黄衫客扬声道:“娃儿站到白桃林的‘天元’部位来吧!”
柳南江道:“有此必要吗?”
欧阳白云挥挥手道:“既为仲裁人,自然要进入白桃林中。”
柳南江虽颇想置身事外,然而情势所迫,也只得卷入其中了。
他缓缓向桃林走去,待经过欧阳白云身边时,对方突然低声道:“相公请暂留步。”
柳南江停步问道:“前辈有何吩咐?”
欧阳白云道:“老朽突然想起有一事相托了。相公早已承诺,应该不得推辞。”
柳南江微一皱眉头,道:“望前辈勿过分使在下为难就是。”
欧阳白云道:“只要相公置身事外,这事并不使相公为难!”
柳南江点点头,道:“在下答应了。”
欧阳白云道:“多谢!”
柳南江未再答话,径向白桃林的中央走去。
走到桃林中央停了下来,想低头察看之际,忽听黄衫客以传音术向他说道:“娃儿!你身为仲裁人,就得公平无私,不管老夫遭遇到何种情况,都不要娃儿你Сhā手过问,切记。”
柳南江暗中也以传音术问道:“前辈可知此老心怀叵测吗?”
黄衫客沉声道:“今日之局无你Сhā手余地,你若不听老夫交代,胆敢妄动,老夫就要毁你双臂。”
柳南江心头暗凛,道:“小辈遵命就是。”
黄衫客忽然扬声道:“柳家娃儿朝后退些,然后发声为号,我与那白云大侠要开始争夺那‘天元’部位了。”
第二十七回巧救凌姑
柳南江退后一丈,那刚好是每一株桃树间接距离。
站定之后,转头间欧阳白云道:“前辈准备好了吗?”
欧阳白云道:“柳相公发号施令吧!”
柳南江双手高举,道:“二位请留意。”
双手倏然下沉,猛喝一声起,声如霹雳,四野皆为之一震。
喝声方止,黄衫客身躯如电光石火般急闪,如那出洞蛇般扭曲而进。只不过眨眼工夫,人就到了“天元”部位。
看那欧阳白云,还站在原地,一动也不曾动。
这情景不但柳南江大感意外,连黄衫客见状也不禁为之一愣。
欧阳白云一面缓步向白桃林中行来,一面说道:“尊驾轻功身法委实高明,放眼当今武林,恐怕再没有第二个人可以比得上了。”
黄衫客笑道:“姜是老的辣。原来白云大侠是在蓄精养锐,打算向在下施展致命之击。”
欧阳白云来到黄衫客近前,在一丈开外站定,冷声道:“老朽倒不打算向尊驾动手,只不过要向尊驾问句话。”
黄衫客道:“若不动手,白云大侠岂不是自甘认输了吗?”
欧阳白云沉声道:“此刻尚不是分输赢之时……”
语气微接道:“尊驾究竟是谁?”
黄衫客道:“人称天地通的黄衫客是也。”
欧阳白云道:“多年不见,尊驾武功真是一只千里,不过旧日却依然存留蛛丝马迹,瞒得了常人,瞒不了行家。”
黄衫客微微一愣,道:“如此说来,白云大侠认定在下是竺道台了?”
欧阳白云冷笑道:“老朽早知尊驾不是竺道台,不过故意说说,乱人耳目,不料尊驾果然上当了。”
黄衫客道:“毕竟上了年纪,白云大侠竟然变得如此唠叨。”
欧阳白云道:“尊驾方才那套身法唤作何名?”
黄衫客道:“胡行乱走,狂跳疾进,哪里配唤何种名称。”
欧阳白云道:“不过老朽看来却有些与那‘游龙十八滚’的身法相似。那是‘关中一龙’的轻功绝学,被尊驾加以模拟、变化,更是传神入化了。凌某人若地下有知,也必定会生出钦敬之心。”
柳南江不禁暗暗吃惊,看来欧阳白云已知道所谓黄衫客就是凌震霄了。
黄衫客自然也是暗暗惊奇,不过口头上却还镇定之极地说道:“白云大侠休要顾左右而言他,如不进招,在下就算赢了。”
欧阳白云道:“老朽自出道以来,与人对敌不下千余次,也曾取下三百五十九个男女的项上人头,但有三种人老朽不屑与之过招。”
黄衫客道:“倒要领教。”
欧阳白云道:“黄口小儿,白发老妪,以及像尊驾这种来历不明的无名之辈。”
黄衫客方现怒容,沉声道:“白云大侠说此话未免太过分了。”
欧阳白云突然笑道:“那只怪尊驾瞒得太紧,你我当年虽无深交,相信也无过节,何不亮出本来面目一见?老朽正好有事相托哩!”
黄衫客道:“‘关中一龙’凌震霄早于七年之前死于南观‘七柳斋’中,此为武林共知之事,白云大侠也许看走眼了。”
欧阳白云笑道:“此事原本有些蹊跷啊!”
黄衫客不再答话,突发一声沉叱,身形疾闪,五指如钩,向欧阳白云盖上抓去。
柳南江见识过他那种怪异而又凌厉的招式,不禁为欧阳白云捏了一把冷汗。
欧阳白云也不曾料到黄衫客会突然出手,仓猝中,将头一偏。
只听“嘶”地一响,他左肩衣服被撕裂,肩头上也出现了一道血痕。
桃林中光线极为黯淡,视线不清,然而欧阳白云肩头上的血痕却清晰可见。足证那个创痕极深,因而才流血特多。
欧阳白云会在一招之下落败,而且还身负重创,这是他做梦也不曾想到之事。
黄衫客一抓得手,并未停止攻击,右腕一杨,又待抓出。
欧阳白云连退丈余,沉声喝道:“尊驾且慢!”
黄衫客沉叱:“白云大侠有何遗言?”
欧阳白云道:“尊驾武功之高,出人想象,老朽自问不出三招,必死尊驾五指之下。因而想在未死之前,向尊驾进一言。”
黄衫客道:“请讲。”
欧阳白云道:“倘若老朽错认尊驾,尽量动手无妨,如尊驾果然是那‘关中一龙’凌震霄,就该停手。”
黄衫客冷笑一声,右手五指箕张,闪电挥出。
蓦然,侧面一道人影飞闪而至,同时响起一声爆雷般喝道:“住手!”
黄衫客感到一股暗劲汹涌而至,在未看清对手之前也不敢冒进,连忙撤招收势,飞身飘退。
来人是那黑衣蒙面人,也就是柳南江猜想中的“情至”柳啸吟。
黄衫客两道冷电般目光向对方一瞟,沉声道:“尊驾早就该露面了。”
黑衣蒙面人道:“此刻现身也不迟。”
黄衫客双眼一翻,道:“是要为白云大侠助拳吗?”
黑衣蒙面人道:“冒问一声,这”大侠“二字是敬畏之称,还是暗寓讽意?”
黄衫客冷声道:“两者俱可。”
黑衣蒙面人道:“狂得够厉害。”
语气一顿,接道:“在下暗中观看,见尊驾一出手便是绝招,分明是至老哥于死地,请问尊驾,欧阳老哥,犯下何罪?”
黄衫客道:“妄订生死之约,语无伦次,可谓不识时务之极,岂不找死!”
黑衣蒙面人道:“容在下问一句:尊驾是否‘关中一龙’凌震霄?”
黄衫客道:“请尊驾先行问,是否能逃得过在下的致命一抓。”
黑衣蒙面人道:“此话怎么讲?”
黄衫客道:“如果在下确为二位猜想中之某人,所以埋名隐姓,必有其苦衷,一旦被二位所迫现出本来面目,除诛人灭口之外,如何杜绝秘密外泄?”
黑衣蒙面人道:“如是‘关中一龙’凌震霄就该立即表明身份,因为欧阳老哥有极为机密之事与尊驾商谈。”
黄衫客道:“尊驾因何也隐去本来面目,而藏头缩尾呢?”
黑衣蒙面人喟叹道:“尊驾方才说得不错,在个人所以要埋名隐姓,必有其不得已之苦衷,在下正是如此。”
黄衫客道:“尊驾既不肯以本来面目示人,又何必强人所难?”
黑衣蒙面人沉吟良久,突然扯下蒙面黑巾,道:“在下柳啸吟,现在尊驾也该以真面目示人了吧!”
黄衫客微微一愣,柳南江心中也是一动,他的猜测果然没有错。
当下以传音术道:“凌前辈,小辈托祝老儿带上口信,想必已达听闻,令媛目下落对方手中,望前辈小心应付。”
只听对方也以传音术说道:“传闻柳啸吟和冷如霜暗中互有勾结,目下周围已遍植暗桩,娃儿速去暗查一番,看看是否有冷老魔之爪牙在内,待有结果,速以传音术密告老夫。”
柳南江应了一声,然后朗声道:“三位也许要作心腹之谈,晚辈留下颇感不便,先走一步。”
说罢,飞身纵出白桃林。
待柳南江身形投入暗影之中,黄衫客这才发话道:“在下确为凌震霄。”
话声中,身形缓缓一转,待他回过身来,面上模样已变。
欧阳白云脱口道:“凌兄果然还健在人间。”
语气一顿,接道:“凌兄当年终南之行,无意背上了谋害肖三先生的罪名,只有老朽知道原委,方才一再逼问,就是这个缘故。”
凌震霄振声道:“白云大侠知道个中原委吗?”
欧阳白云道:“那日凌兄和肖三先生为争夺玉佩而动武之际,老朽正在左右,亲见别人暗中出手将肖三先生击落万丈深谷……”
凌震霄疾声道:“那人是谁?”
欧阳白云道:“兹事体大,不便轻易出口,老朽当易地详告。”
凌震霄一拱手道:“方才多有冒犯,请白云大侠勿予见责。”
在怀中摸出一个绿色小瓶,向欧阳白云抛去,接道:“这是在下自行配制的疗伤圣药,倾刻止血生肌,请白云大侠自用。
欧阳白云接在手中道:“多谢。”
柳啸吟道:“欧阳老哥,自从那次趁你心情不佳,赢了你那棋子儿之后,小弟无日得安。
此算是为老哥办了点小事,聊以为赎。”
向凌震霄和欧阳白云一拱手,道:“二位详谈,先走一步。”
凌晨霄一扬手,喝道:“请留步!”
柳啸吟道:“凌兄有何吩咐?”
凌震霄沉声道:“尊驾显然在明知故问。”
语气微顿,接道:“尊驾为何追寻在下之行踪,曾掳去小女凌菲。如今在下已然露面,小女似乎该放回来了吧?”
欧阳白云惊道:“柳老弟,果有此事吗?”
柳啸吟道:“可说有,也可说无。”
凌震霄沉叱道:“此话怎讲?”
柳啸吟道:“尊驾是否信得过在下?”
凌震霄道:“若以尊驾当年的清誉,应该信得过,若以目下置妻儿于不顾之行动看来,却又不足寄信任。”
柳啸吟道:“此事尊驾务必要对在下寄与信任,否则,令媛恐遭不测。”
凌震霄怒声道:“在下不愿受人要挟。”
柳啸吟道:“请尊驾暂息雷霆,令媛并非在下所劫掠。”
凌震霄道:“但是尊驾却亲口托柳南江传信因尊驾想诱使在下出面,所以掳走小女为饵。
为何此刻又再否认。”
柳啸吟道:“令媛虽非在下掳走,但在下却能保证令媛不受任何损伤。”
凌震霄道:“此话怎讲?”
柳啸吟吁叹了一声,摇摇头,道:“请尊驾不要追问。”
欧阳白云接道:“柳老弟,恕老哥说句真话,你变得不像以前那般爽直了。”
柳啸吟喃喃道:“人老了啊!”
欧阳白云道:“老弟最爱吃掬花三羹大火锅,每当吃着这一番美味时,老弟总是海阔天空地谈东说西,近日你我一道共尝如此美味已有好几回,虽说心境不比当年,然而故友重逢,总会觉得欣然。
而你却讷讷不语,莫非有何不可告人之事,暗藏心中吗?“柳啸吟苦笑着摇摇头,道:“不提也罢!”
欧阳白云道:“别的事可以不提,但是有关凌姑娘之事你却非要交代清楚不可,承你老弟费神找到凌兄,然而老哥却不愿意你用这种方法。再说凌兄含冤多年,老哥含恨多年,都是那人所赐。老哥正要和凌兄共商复仇之策,若此事交代不清,凌兄焉能对老哥寄与信任?
老弟务必三思。”
这番话说得柳啸吟默然无语。
凌晨霄却不禁对欧阳白云暗生钦敬之心。
立即抱拳一拱,道:“多谢白云大侠盛情关注。”
语气微顿,又向柳啸吟说道:“看尊驾神情黯淡,想必忧心忡忡,何不一吐为快?”
柳啸吟道:“实不相瞒,令媛乃是被冷如霜所掳掠。”
凌震霄心中一动,口中却平静地问道:“既为冷老魔所掳,尊驾为何能保证小女不受任何伤害?能否见告个中原委?”
柳啸吟长叹一声,道:“说来惭愧,在下与冷如霜狼狈为奸,已有不少年了。”
欧阳白云一个箭步跃到柳啸吟的身边,紧紧地抓住了他的手臂全力一摇,道:“柳老弟!
你怎可与那魔道巨擘为伍?”
柳啸吟喃喃叹道:“小弟有不得已之苦衷。”
欧阳白云低叱道:“说来老哥听听。”
柳啸吟未立即作答,扬首向凌震霄问道:“那柳南江去了何处?”
凌震霄道:“在下早已风闻尊驾与冷老魔交往密切,是以在下教那娃儿前去察看尊驾带来之人有无冷老魔之爪在内,以证实传闻是否属实。”
柳啸吟道:“在下带来之人俱为心腹,并无冷老魔之爪牙。用意是怕二位之密谈被人窃听。请尊驾立刻令那娃儿自行归去,我等再找一僻静之处畅谈一番。这些年来,在下已经受够苦楚。即使拼着一死,也要与那冷老魔一较短长。”
凌震霄点了点头,然后以传音术呼叫道:“柳家娃儿何在?”
只听柳南江道:“小辈距离桃林约一箭之地,即校场之西北方。”
凌震霄道:“察看结果如何?”
柳南江道:“周围共埋伏男女老少共一十七人,向外围监视,且无一人携有五毒之虫,倒不像有老魔之爪牙在内。”
凌晨霄道:“娃儿可先回客栈。”
柳南江道:“前辈将要何往?”
凌震霄道:“不必问。若遇我儿长风,嘱其暂与娃儿同行,老夫自会前去找汝。”
柳南江道:“遵命。前辈还有吩咐吗?”
凌震霄道:“老夫犹在人间之事,暂时不得与我儿长风说破。”
柳南江道:“在下省得。令媛如何?”
凌震霄道:“多亏你还记挂着她,老夫正待加以营救。”
交代完毕,复又低声向柳啸吟道:“我等到何处去详谈?”
柳啸吟未曾答话,却目注欧阳白云。
欧阳白云略一沉吟,道:“老朽有一去处,二位随我来吧!”
说罢,先自长身而起。
凌震霄道:“尊驾或将与属下联系,在下居中而行。”
一语甫落,人已纵出林去。
柳啸吟以传音术向属下交代一番,然后相继离去。
刹时之间,四野重归静寂。
蓦然,就在“天元”部位的地上出现一个洞窟,原来松土之下掩盖着一块木板,木板抽动,那经过人工挖掘的地洞就出现了。
一道人影自洞窟内疾射而出,嘿嘿地发出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冷笑。
此人赫然是那祝永岚。
祝永岚冷望未落,突然又从桃林内闪出两道人影,一左一右夹住了他,沉声问道:“尊驾何人?”
祝永岚神情微微一楞,冷声道:“二位仗剑所为何来?”
二人同声道:“尊驾掘洞藏身,显然为了探人隐秘,快说出尊驾的字号。”
祝永岚冷笑道:“二位主人是谁?”
二人同声回道:“如尊驾不想作亡命之鬼,就乖乖地随同我等去见主人。”
祝永岚冷哼道:“老大无此雅兴……”
一语未落,右掌一翻,平地卷起三尺狂飚。
右边一人首当其冲,身形抛起,甩落一丈牙外,口喷血箭,当场气绝。
另一人自知不是对手,双定猛力一弹,如流星般向桃林外射去。
祝永岚低喝道:“哪里走?”
声出人动,如影随形般赶到那人身后,轻轻一拍,对方就遭遇到同伴相同的命运。
祝永岚身形如灵蛟般闪动不住,不但搜遍了整个桃林,甚至将周围二、三里方圆之地都一一按遍,并未再发现敌踪。
这才重回桃林,将两具尸体,连同两把长剑一齐丢入地|茓,盖上木板,掩上松土。
看看毫无破绽,低啸一声,纵出了桃林之外,如魅影般一闪,就消失了踪迹。
此刻早已遇子交丑,风虽小停,也未见飘零,然而天空却越来越暗。
看来,明天将有一场大雪。
当二圣一龙会合作彻夜长谈后,武林中的一场血雨腥风也将来临了。
长街上的四更梆鼓传进了蓑草连夭,污泥盈塘的南观“七柳斋”,也传进了后院一间厢房之中。
自从冷如霜选中此地为他的临时巢|茓之后,几乎每一间厢房都住得有人。但是每一间厢房的窗上都蒙得有黑布,外人所以看不到一丝灯火。
这间厢房里有一桌一榻。桌上摆着剩菜残肴,榻上睡着一男一女。
床里边的女人衣衫狼藉,祼腿露肩。虽然屋中央那盆炭火仍冒熊熊烈焰,值此隆冬寒岁,夜晚身不盖被,倒真还有点工夫。
她没有一丝寒冷萎缩之状,面上肌肤红润容貌极妖娆。床外边那个男人也未盖被。说他是个男人稍嫌勉强。看他那细小的身材和鲜果似的脸蛋,就知道他不过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孩童。
原来他就是一代高僧无尘大师的第二弟子——福儿。
福儿并未熟睡,梆鼓之声清晰入耳,使他心烦不已。
身畔睡着的女人是冷如霜所赐的四个蛇姬之一,那女人真象一条毒蛇缠人。幸亏福儿机灵刁钻,每每在纠缠不休之际,在她躯体上施展一点小手法,使她昏然入睡。
但是,常此以往,绝不是了局。首先冷老魔就会起疑,一个心神丧失之人会峻拒女色之诱,那是极不近情理之事。
不过,福儿还有勉强的掩饰之辞,十四、五岁的小童,哪里会懂得床第之私呢?
“咚咚咚”扇门上突然响了几声。
福儿翻身自榻上走下,先将油灯剔亮了一些,才走过去拉开门闩。
门外站着一个浓眉大眼的粗壮大汉,低声笑道:“小兄弟,深更半夜打扰你好梦。”
“啪”地一响,一个重重的耳光打断了他的话,却打得他满嘴是血。
福儿双手叉腰,状似恶煞,沉叱:“小兄弟这三个字是你这混账东西喊叫的吗?”
原来他是故意在作威作福。
那大汉被打得龇牙裂嘴,劫一些儿也不敢冒气。连忙改口连说道:“小爷!咱们老主人请您去一趟。”
福儿微微一愣,暗暗思忖,冷如霜从未在夜间喊过他,不知有什么特殊事故?
心中如风车般打转,面上却不动声色,小手一挥,道:“你先滚,小爷穿好衣服就到。”
大汉连连应是,先行离去。
福儿这才披上丝棉长袍,套上靴子,先熄灯,才走出厢房。
冷如霜住的那间房子,就是早先几年凌震霄占用的卧房,重门叠户,极为隐密。
屋内燃着一盆香料,入鼻肺腑清。
福儿早已暗中听人说过,虽然中毒而心神丧失之人,嗅此香味也会暂时清醒,冷如霜每燃此香,就必定有何疑问要盘询他,因此福儿一进门,立刻收敛面上故意装出来的狰狞之色,垂首木立。
冷如霜也许做梦也不会想到眼前这个小童儿竟会佯装中毒,大耍花枪,待福儿木立良久,才沉声问道:“可知老夫是谁?”
福儿对这种场面早已司空见习,故他懂得如何应付,连头都不曾抬起来,语气冷冷的说道:“你是人人共愤的冷老魔。”
冷如霜那张残酷的面孔之上无一丝表情,又问道:“那吗柳南江是何人?”
福儿道:“我家主人。”
冷如霜道:“跟着你主人身边,使一对铁锤的粗野汉子是谁?”
福儿暗暗纳闷,那人是谁呢?
自然他不知道柳南江结交胡彪的,更不知道冷如霜被胡彪的铁锤砸断了一根手指。
见他沉吟,冷如霜又道:“你的性命操在老夫之手,望你从实说来。”
福儿道:“我从未见过此人。”
冷如霜道:“与柳南江相近之人,你怎会从未见过?分明是存心隐瞒。”
福儿冷声道:“也许你看走了眼,柳相公从不与粗野之人交往。”
冷如霜沉吟一阵道:“不怪你,也许是你家主人新近接交之人。”
语气一顿,接道:“你在‘祥云堡’之际,可曾见过该堡总管公孙彤一显身手?”
福儿道:“见过。”
冷如霜:“他的武功如何?”
福儿道:“平平。”
冷如霜道:“与柳南江相较,谁高谁低?”
福儿冷笑道:“连秦羽烈都不是柳相公的敌手,何况区区一个总管?”
冷如霜从鼻孔里喷出一股冷气,未再接话,只是向侍立左右的从人一摆手。
侍从之人立刻路那盆香烟袅袅的香料端了出去。
鼻中清香渐渐消失,这才发觉屋中燃着的香料已经移走了。
冷如霜道:“福儿你看看老夫是谁?”
福儿装得极像,跪下叩了一个响头,道:“老主人在上,小人参拜。”
冷如霜呵呵笑道:“起来,起来,老夫现你如同己子,何须行此大礼。”
福儿满面沾沾自喜的神色,站起来在冷如霜身畔一张椅子上大模大样地坐下。
冷如霜拉起他的小手,和气地说道:“福儿,老夫待你如何?”
福儿摇头晃脑地说道:“好得不能再好!”
冷如霜道:“四蛇姬的模样如何?”
福儿一皱眉头,道:“美倒是很美。只是太凶,小人有点儿怕。”
冷如霜嘿嘿笑道:“怕她们吃了你吗?”
福儿蹩住气,胀得面红耳赤,像是有些害臊。
冷加霜一只手在福儿手背上不停地抚摸,喃喃道:“福儿!你小小年纪眼光倒高得很,目下你是老夫手下第一功臣,自该好好犒劳你一番。四蛇姬是老夫手下最美的娇娃,你都不爱,老夫也没有办法了。”
福儿心念一动,低声道:“四蛇姬倒不算美,有一个……”
冷如霜疾声叫道:“你看谁最美,尽管告诉老夫,立刻赏给你。”
福儿道:“荷花池畔的‘吟风楼’上住着一个穿红衣服的姑娘,那才真是个绝世小美人哩!”
冷如霜微微一愣,道:“福儿!你不认识那位红衣姑娘了吗?”
福儿装模作样地想了一阵,道:“倒是有些面熟,就是想不起在哪儿见过的了。”
冷如霜摇摇头,道:“那位姑娘虽美,却不能赏给你。”
福儿道:“小人知罪,那姑娘想必是大人的宠姬。”
冷如霜道:“福儿,你错了,那姑娘不是老夫手下的人。”
福儿装疯卖傻的说道:“既不是咱们的人,为什么要住在咱这儿?”
冷如霜道:“是老夫将她掳擒来的。来日将有大用……”
语气一顿,接道:“那姑娘姓凌名菲,你听见过这个名字吗?”
福儿自然是认识的,打从冷如霜头一天将她绑来时他就看到了,只不过不知就里,未敢妄动而已。
此刻,故意想了一想,摇摇头道:“好像听说过,却又记不清楚了。”
冷如霜道:“别去提她,老夫深更半夜叫你前来,是有重要事告诉你。”
福儿道:“请大人吩咐。”
冷如霜道:“还记得柳南江那个人吗?”
福儿点点头,道:“大人好像说过,他是当今武林之中一代枭雄,专和大人作对。”
冷如霜道:“不错。你记得真清楚,目下这人也在长安。”
福儿道:“为什么不去干掉他?”
冷如霜嘿嘿笑道:“正想教你去一趟。”
福儿立即起身离座,道:“小人这就前去。”
冷如霜伸出手去,将他按在座椅之上,道:“慢来!慢来!听老夫说个清楚。”
语气一顿,接道:“比较武功,你绝对不是那柳南江的对手。”
福儿振声说:“小人不信,‘祥云堡’的内外管事,武士统领全都败在小人手下。”
冷如霜接道:“福儿,你的确不是那柳南江的对手。”
福儿神色一怔,道:“既然不是对手教小人前去何用?”
冷如霜道:“老夫订下妙计,你照样可取柳南江的项上人头。”
福儿探头探脑地问道:“大大有何妙计?”
冷如霜道:“柳南江行道江湖乔扮书生模样,有一个挑负书箱的书僮,也叫福儿。”
福儿心中不禁暗暗好笑,这老魔竟然是一个说书的,倒挺会编排的。
心中如此想,面上却又是另一神色,微感诧异地道:“那书僮与小人同名吗?”
冷如霜点点头,道:“不但同名而且貌相极似,年纪相若。”
福儿道:“那可真巧!”
冷如霜嘿嘿笑道:“还有巧事哩!那名唤福儿的书僮突然失踪,不知去向。”
福儿疾声道:“小人明白了,可是要小人假扮那个名唤福儿的书僮。混到柳南江的身边,俟机下手?”
冷如霜连连点头,道:“福儿!你真精灵乖巧,老夫钟爱你也就因你异常聪慧。”
语气一顿,接道:“柳南江又是此行重任之一,另外还有一件事。”
福儿神采飞扬地说道:“就是一百件差事,小人也能办到。”
冷如霜放低了声音道:“顺便将那秦茹慧丫头带到这儿来。”
福儿故意一愣,喃喃道:“秦茹慧?!那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冷如霜道:“她目下和柳南江住在同一家旅店,你去了自会见到她。”
福儿很神气地点了点头,老魔又道:“好,办成之后老夫大大有赏。”
语气微顿,接道:“福儿,你记得你身患一种怪病吗?”
福儿连连点头,道:“记得的。若非大人每三日赏赐一粒保命丸,小人早就一命呜呼了。”
冷如霜道:“福儿,你若离开老夫,就绝无生机,所以你绝不可萌生背叛之心。”
福儿振声道:“小人哪敢背叛大人,大人尽管放心。”
冷如霜道:“那样最好。”
语气一顿,接道:“你去冒充失踪的书僮,柳南江若问,你就说中了老夫毒药。暗中不知是谁解了你身上的毒性,救你出险。柳南江就会真以为你是他的书僮了。”
福儿道:“小人记住了。”
冷如霜自怀中摸出一个绿色小瓶,先顿出一粒绿色药丸纳入福儿口中,要他吞下。
他将口中药丸吞服后,冷如霜又取出两粒同样药丸以锡箔包好,交给他,道:“以后每隔三日服食一粒,六天的时间,你大概也能将这两桩事情办妥了。”
福儿将药丸纳入怀中,连连点头道:“六天的工夫足够啦!”
冷如霜道:“至于掳掠秦茹慧那丫头,只是还不容易。”
福儿道:“大人将小人看得太不济事了。一个姑娘家,小人相信对付得了。”
冷如霜神情沉重地说“福儿!别将那个丫头看得太弱。”
语气一顿,接道:“她人聪明,眼下灵,本来武功底子就不坏。上次在终南山麓被老夫施之五毒点|茓手法毁了她的武功。却想不到有一个黑衣蒙面人为她疗伤,造就了她一身魔功,红儿就是死在她的手下,她比那个柳南江要难以对付。”
福儿吸了一口长气道:“那姓秦的丫头如此厉害吗?”
冷如霜道:“的确非常扎手,她杀死红儿之后,老夫曾纵蛇蛟她,想不到她竟然已达百毒不侵之境。老夫虽擅长用毒,也奈何她不得。”
福儿道:“那岂不是一无良策了?”
冷如霜将两道冷电般的目光投射在福儿的脸上,沉声道:“办法倒是有一个,不过是成是败,还是在你的身上。”
福儿道:“小人当全力而为。”
冷如霜摇摇头,道:“并不需你全力而为,只要你忠心耿耿,不生反叛之心。”
福儿道:“小人全靠大人赏赐的药丸保命,焉敢萌生反叛之心?”
冷如霜道:“你若知道性命握在老夫之手,那就最好不过……”
语气一顿,接道:“秦茹慧那丫头既然百毒不侵,老夫却想出了另一个方法。”
说着,自身边摸出一个极小的红色瓷瓶。福儿显得好奇地问道:“莫非这瓷瓶之中装着世间最毒之药吗?”
冷如霜摇摇头道:“并非毒药,乃是一种使功力倍增的圣品。”
福儿讶然道:“有何妙用呢?”
冷如霜道:“毒药对那丫头不起作用,这瓶圣药进入她的腹中那就不同了。”
福儿道:“小人糊涂了,这哪里是害她,闹直就是在助她增功力嘛!”
冷如霜冷笑道:“福儿!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眼下瓶中之药后,还要运气调息,使药逐渐发挥效力,与原来体内之气血结合壮大,然而老夫直到目前,还没有摸清药性,更不知该如何运气调息。那丫头自然也一无所知,瓶中圣药进入她腹中之后,必然迅速形成一股劲道,其结果必然气血崩溃,内力涣散,全部武功丧失,自然你也就可以顺利地将她带到这儿来了。”
福儿思念如风车般打了千百转。面上却丝毫不动声色。缓缓颔首,道:“此计甚好!不过,用去此药却又太可惜了。”
冷如霜道:“此药的确得来不易,然而是否能将那丫头掳来,对老夫此番重临中原的目的,关系甚大,也就顾不得了。”
将红色瓷瓶交到福儿手里,接道:“小心收存,此药无色无味,不拘渗入茶、酒、或合入吃食之中,均不虞被入察觉。”
福儿将药瓶收藏妥,低声道:“小人自会相机行事。”
冷如霸道:“趁天明前快些离去,切记事情未曾办妥之前,不得回来。”
福儿点点头,道:“小人晓得……”
突然放低了声音,接道:“那姓柳的住在哪家客栈?”
冷如霜道:“你在日间从闹区而过,他自然会找上你。去吧!”
福儿点了点头,转身离去。走了几步,又回过身来道:“大人!那个名唤凌菲的姑娘可是武林中人?”
冷如霜道:“不错。她是‘关中一龙’凌震霄之女,‘东海钓鳌客’陆运翁之徒。”
福儿又问道:“她会武功吗?”
冷如霜道:“自然会了。”
福儿道:“据小人所见,吟风楼前后上下并无专人防守,那位名叫凌菲的姑娘既会武功,她因何不趁机逃走呢?”
冷如霜嘿嘿笑道:“那丫头服下了老夫精制毒药乱神散,已不知此身是谁,焉能知道趁机逃走?”
福儿道:“如此吗?”
冷加霜道:“福儿!趁天亮前快些离去,休要忘记老夫的嘱托。”
福儿起身离座,道:“遵命!”
深深一揖,然后向外走去。
冷如霜却又叫:“福儿回来。”
福儿停步转身问道:“大人还有什么吩咐?”
冷如霜放低了声音,道:“长街之上或许有人监视此处。待老大传令属下之人俱不可走动,你也就伪装趁机逃出模样,免得被人窥见生疑。”
冷如霜向左右侍从一挥手,道:“火速传令,各房灯火尽灭,任何人均不得走动一步。”
同时,向福儿打了个眼色,示意他暂缓行动。
两名侍从立即听命而出,冷如霜一挥手,先煽熄了案上的油灯。
约莫过了一盏热茶光景,只听冷如霜低声道:“福儿!可以走了。”
福儿也不作声,脚步沉重地走了出去。
无尘大师所传授的“射影掠光”身法,不但快而且轻,福儿年纪虽轻,却已尽得精髓,行走之间,焉会有此沉重?原来他人小鬼大,精灵已极,心中已另有算计。
出了那间屋子,走过一道长廊,突然又落地无声地转了回来。
他先凝神听一阵,整个七柳斋中犹如死宅,无半点声音。
接着他又一连吸几口长气,终于,被他嗅出一股香气。
那股香气从冷如霜所在地隔壁的一间屋子内隐隐传出,福儿微一沉吟就弹身而起,在那间屋子的窗前,一丝声响也不曾发出。
他隔窗一听,却不禁在暗中一愣,原来他听到了鼻息之声。
屋内不但有人,而且还不止一个。
福儿暗自沉吟,决心冒险一试,于是极为轻巧地推开了纸窗。
凭借黑光,福儿发现屋内果然有三个大汉。
他们或坐或站,几道目光都盯在福儿脸上,但是任谁都没有吭声,也没有动一下,显然他们不敢犯冷老魔的命令。
福儿胆子壮了壮,一腾身,打从窗口跃进了屋内在屋子中央站定。
那三个大汉依然一动也不动。
福儿冷眼一瞟,发现他所要找的物品正搁在屋角一个木架之上!就是那盆使心神丧失者嗅之能够暂时清醒的香料。
此刻,那盆香料虽已熄火,仍然隐隐透出一股沁人的幽香。
福儿心机一动,立刻施展“射影掠光”的身法,在屋内飞旋打起转来。
那三个大汉的六道目光也莫明其所以地跟着他那飞旋的身子打转。
其实,福儿每打一转,经过屋角之处,就探手在那盆中抓取一把香料,一直将他两边的袖袋都填满,这才一个转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际,点了那三个大汉的死|茓,然后才如一道光般自窗口穿出了屋外。
落入院中,福儿复又弹身而起,飞身向后院纵去。哪消几个起落,人已登上了吟风楼。
想当年,那崔尚书每每在此吟风弄月,情景是何等清丽。
如今却是满眼漆黑,魅影幢幢,成了一个人间地狱的魔窟。
吟风楼上也是一片漆黑,福儿摸索着行走。循鼻息之声,来到一间内室。
在身上掏摸出火折子,克擦一声,取火燃上了案上的油灯。
只见凌菲和衣睡在梯上,娇躯上还盖着一床破旧的被褥。双目紧闭,气息均匀,似乎睡得很熟,脸上则有不正常的红晕。
两个面色苍白,形容古怪的中年妇人在榻前坐守。一见福儿燃火亮灯,不禁同时放低了声音,道:“小爷,方才老主人曾传令,严禁灯火。小爷快将油灯熄了吧!”
福儿也不答话,缓缓向那两个中年妇人行去,及至来到她们面前,双手电出,分别点了那两个中年妇人的昏|茓。
二名中年妇人立即身子一歪,倒在床前的踏板上昏睡过去。
福儿连忙找到一个空碗,在袖袋中抓出一些香料,盛在碗中,取火引燃。
他将燃着的香料放在枕边,静待沉睡的凌菲姑娘清醒过来。
长街上已传来五更的梆声,但在福儿的心上,使他紧张已极。
幸好,凌菲已很快睁开了眼睛。
福儿连忙俯下身去,低道:“凌姑娘,你还认识我吗?”
凌菲目光中先是透射愕然之色,片刻之后,突然翻身坐起,疾声道:“福儿!你……”
不待她的话说完,福儿已飞快地弹指点了她的昏|茓使她再度昏睡过去。
方要腾身而起,他心中突然一想。
一咬牙,小脸蛋上出现一股狠色,飞起脚来,在那二名中年妇人的腰肢上各踢了一下,这次踢的是死|茓,她二人也醒不过来了。
吟风楼就在后院高墙不远之处,福儿打开窗棂,一纵身上了墙头,飘身落下后街。
朔风扑面,如尖刀刻肤,福儿身具上乘内功之人也不禁机伶怜打个寒噤,何况一般常人,因而放眼望去,后街之上,连一个鬼影也没有。
往何处去?这是福儿面临的一大难题?
根据他的记忆,出西城是去剑阁,潼关的去处,城门附近也有不少招商旅店,多数是接待那些贩卖药材的行商。想必由于药材气息令人难受,常人少去投店,武林中人更是少有人去住上一宵的。
福儿一念及此,立即掉头向西城奔去。
奔行途中,他心中又不禁暗暗嘀咕:大年下,道路被冰雪封冻,行商等已绝迹,只是那些招商旅店也都封店早候过年了。
来到西城一看,果然没有看见一盏油纸风灯。那是招商旅店唯一标识。此刻天将拂晓,店铺莫不关门闭户,没见油纸风灯,根本就不知哪一家是可供旅行投宿的栈房。
福儿不免暗暗发急,自己一人倒好,偏偏又是驮着一个昏迷不醒的姑娘家。
寻思之间,脚下不知不觉又走上了回路。
突然,街边响起一声轻微的喊叫,道:“小哥慢走一步!”
福儿停步望去,发现自己正走过一座深宅大院。大院的角门才开,阶前站了两个十四、五岁一般大的丫环,每人身上都披着连斗篷的皮裘,看来这座宅院是住着一起富贵人家。
福儿愣了一愣,道:“二位姑娘是在对我说话吗?”
二名丫环中的其中一个,走下了台阶,问道:“小哥可是名唤福儿?”
福儿道:“是啊。”
那丫环道:“我家夫人请小哥到里面去避避风寒,那位姑娘想必也该……”
福儿接道:“你家的夫人如何称谓?”
丫环道:“小哥不必多问,见面之后,小哥自然会认得的。”
福儿心头暗怔,口中问“你家夫人怎知我此刻要从此路过呢?”
丫头道:“夫人夜里睡不着,就起身隔着玻璃窗儿赏雪。看见小哥打此经过,识了出来。
夫人是一片好心,小哥莫要会错了意。”
福儿抬头望望,果见院中矗起一座楼头,楼中灯光明亮,窗前也坐了一个妇人。
然而凭借他的目力,却看不出那妇人是谁?那妇人因何一眼就认出了他?看来目力极好,自然也是一个武功极佳的人了。
在他沉吟之间,那丫环又催促道:“外面风大,小哥请进吧!”
福儿道:“既然如此我就打扰了。”
说罢,大踏步登上台阶。向内室走去。
这宅了在外看,气象宏伟,入内之后,才发现并不深邃。不过一条短短花径,就到了正厅。
廊下也亮起了四盏气死风灯,灯爆花,显然是方才燃上的。
抬头看,只见大厅的门上挂着一方匾额,黑底烫金,书着“诛恶堂”三个大字。
福儿不禁一愣,这是一座旧宅,匾额却是簇新,分明是新近才换上去的。
在他这一愣神之间,那二名丫环已为他打开厅门,摆手肃迎。
厅内的陈设也是一色新制的红木家俱,一个老妇人正推送一盆熊熊炭火进来。
接着,一个华服丽人出现。
福儿见那妇人甚是面熟,却一时想不起是在哪儿见过?
华服丽人笑道:“福儿!你不认识我了吗?”
福儿呐呐道:“甚是面善,只是一时想不起何地见过夫人。”
华服丽人道:“福儿!可记得在望鹿坡前,你师兄柳相公称为姨娘的一个白衣女子。”
听她之言,敢情她是白玉梅。
福儿噢了一声,道:“原来是……”
白玉梅接道:“福儿!想起来了吗?”
福儿连连点头,道:“想起来了!想起来了!”
白玉梅道:“如此说来,你不曾中那冷老魔的乱散毒药了。”
福儿道:“晚辈只是佯装中毒而已。”
白玉梅道:“肩上何人?”
福儿道:“凌菲姑娘。”
说着将凌菲从肩头卸下,安顿在一张椅上。
白玉梅一探凌菲鼻息,道:“凌姑娘被人点了昏……”
扬手就要为凌菲解开|茓道。
福儿疾声道:“夫人且慢!凌姑娘的昏|茓是晚辈点封的。”
白玉梅惊道:“那是何故呢?”
福儿道:“凌姑娘中了冷老魔的乱神散,已不知此身为谁。方才带她逃出魔窟,为防她作无谓挣扎,所以点封了她的昏|茓。”
自袖袋内抓出一把香料投进火盆之中,接道:“现在夫人可以为凌姑娘解开|茓道了。”
白玉梅嗅了一嗅,道:“那是何种药物?”
福儿道:“一种不知名的香料,中毒之人嗅了这种香味后可以暂时清醒,是在冷老魔那里偷取的。”
白玉梅这才扬手在凌菲的昏|茓处一点。
凌菲悠悠醒转,愕然道:“福儿,方才是你点了我的昏|茓吗?”
福儿道:“因姑娘服下了冷老魔的乱神散,心神丧失,方才一时不及解说,为了及早逃离魔窟,所以才出手点封姑娘的昏|茓,请姑娘勿怪。”
凌罪喃喃道:“如此吗!我不觉得有何不适哩!”
福儿向火盆一指,道:“你可嗅着了火盆中散发出来的香气?
是那种香料使姑娘暂时清醒的。“
凌菲转间一瞥见到了白玉梅,不禁一愣,道:“这位是……”
福儿抢着答道:“姑娘就称她为夫人吧!柳相公还称她为姨娘哩!若非夫人瞥见我路过,开门接我们,我俩现在必定还在朔风之中。”
凌菲起身一福,道:“多谢夫人!”
福儿冷眼旁观,凌菲经此一劫那股野劲竟突然消失了。白玉梅抬手虚空一扶,道:“姑娘不必多礼。”
转头望向福儿,接道:“棍儿!你在冷老魔处偷取的香料共有多少?”
福儿道:“不少哩!”
将两只袖袋内的香料悉数倾出在几上,堆成一堆,约莫有三、五斤之多。
白玉梅亲手拿过一个茶碗,装满了香料,取火引燃,向那二名丫环吩咐道:“你们快点扶凌姑娘到我房中歇下,将这碗香料置放榻前小心伺候,我和福儿还要说几句话。”
那二名丫环连声应是。
凌菲既然嗅入香气,心智暂时恢复,自然听得懂白玉梅的话中含意,显然是有什么话要背着和福儿详谈,也就立即起身作礼告别,和那二名丫环退出大厅。
待凌菲去远,白玉梅才放低了声音,道:“福儿,你可是要去会南江?”
福儿点点头,道:“是的。冷老魔以为晚辈真的中毒,因而唆使晚辈前去杀害柳相公。”
白玉梅道:“南江和秦姑娘、欧阳姑娘,还有仙仙姑娘同住在鼓楼前一家‘高升店’中,你立刻就可以去找他。不过……”
语气一顿,接道:“见着他们,千万别提起到这儿来过。
福儿一愣,道:“连对柳相公也不能提吗?”
白玉梅道:“绝不能提。目下有许多事尚要瞒着他,免得乱了他的方寸。”
福儿道:“夫人怎会住到这里来的呢?”
白玉梅道:“别问……”
语气一顿,接道:“福儿,你来时可曾看见大厅门前高挂的匾额。”
福儿点点头道:“看见了,晚辈正请教夫人,那诛恶二字。”
白玉梅接道:“一场腥风血雨的大战将要在此揭开,恶徒要在此处授道,所以这里名为诛恶堂,明白了吗?”
福儿道:“是哪些恶徒呢?”
白玉梅道:“福儿,目下我是不能告诉你的。”
挥一挥手,接道:“天已微明,你可以走了。”
福儿向怀中摸出一个锡箔小包,道:“这里有两粒药丸,请夫人立刻给凌姑娘吞服一粒,三日后再给她吞服一粒。”
白玉梅接在手中,接道:“这药丸有何用处?”
福儿道:“中了乱神散毒性的人,必须每隔三日吞服一粒,才能保命。”
叹息一声,接道:“这两粒药丸也只能保住六天,不知道六天之后该怎么办?”
白玉梅喃喃道:“六日之后,只怕武林已太平无事了。”
福儿道:“纵然如此,凌姑娘仍难免……”
白玉梅接道:“各有祸福,你也不必如此为凌姑娘烦忧,快些走吧!”
福儿一愕道:“晚辈去了。”
白玉梅再三叮咛,道:“福儿,切记休向南江提起你曾到此来过。”
福儿道:“晚辈记住了。”
话声未落,人已出了大厅。
无须旁人为他开门,几个起落,人已越墙而出,落在街心。
此刻长街之上,虽然仍是无一个行人,而天色却已大亮了。
福儿定定神,迈开大步向鼓楼前行来。不久,就看见了高升店油纸风灯。
福儿正待前去拍门,蓦见一个人影如疾矢般自南面扑来。
福儿眼尖,一看那身灰衣,就知来者是冷老魔的爪牙,何况来人又是从南观七柳斋的方向扑来,因而福儿更加肯定。
为免节外生枝,福儿也来不及上前拍门,小腿一弹,就越墙进入了“高升店”。
旅店中悄然无声,客人未起身,店家想必也还在甜梦未醒。
福儿不禁暗暗发证,柳南江住在哪间客房呢?总不能逐一拍门查问呀?
就在他一怔神之间,蓦见一个壮大汉越墙而入落在他的身边。
就是方才在长街上所见的疾弃之人!福儿料得不错,果然是冷老魔手下的一名武士。
福儿心头未免暗暗感到吃惊,表面上却力持镇定地低喝道:“你来作甚?”
那武士低声道:“老主人特讼属下前来传令,要小爷立刻回七柳斋。”
福儿心头如风车般一车,走近一步,道:“你待怎讲?”
那武士道:“老主人要小爷立即回去。想必是拿错了药丸。”
那最后一句,分明是要挟之言。
福儿暗中思忖!想必凌菲逃走,香料被窃有人被杀之事也已被冷老魔所察,因而怀疑到自已的头上,想要迫截回去加以盘诘。
在他沉思之间,那武士又低声道:“药丸拿错,关系小爷性命,请快回转。”
福儿唔了一声,又点了点头,然而他那小小手指却飞快地点向那武士的璇玑大|茓。
那武士连哼都不曾发出,就摔倒在地上,刹时气断殒命。
福儿冷眼一扫,院中并无人迹,于是又小掌连挥,将积雪扫开一个大坑,将那武士的尸首踢入坑中,再用积雪盖上。
如依照冷如霜之命,重回七柳斋中,无异再投虎|茓,难卜命运,悍然拒绝,来日又难回。
是以福儿才决定杀那武士灭口。
福儿自信那个被他点了死|茓的男女绝无一人能在死里逃生,如是冷如霜就未必会肯定是他救走凌菲,杀死那五名歹徒之人。
福儿如此并非畏惧冷如霜,而是想保持他与冷如霜之间的微妙情势,来日或有需要重返魔窟,可加以利用。
埋藏那武士的尸首之后,福儿拍拍手,又掸了一掸长袍上的泥土,正待转身,蓦听一个尖细的声音,道:“杀人还要灭迹,小小兄弟!你真够狠的!”
福儿心头暗惊,却分外沉缓地转了过来。心头惊色顿时全消,喜道:“原来是秦姑娘!”
那人是秦茹慧,施施然退了一步道:“福儿,你认得我?”
福儿笑道:“自然认得,冷老魔的毒药厉害,却还难不倒我哩!”
秦茹慧奇道:“真的!”
福儿连连走前几步,放低了声音说道:“柳相公现在何处?”
秦茹慧一招手,道:“快随我来。”
领先向内院走去。
穿过拱门,步上一条长廊,来到一座上房门口停下。
向房内一指,道:“柳相公就住在这里,你自己拍门吧!”
不待福儿拍门,房内的柳南江已打开房门,问道:“秦姑娘带谁来了?”
目光瞥见福儿,不禁振声接道:“福儿是你?”
福儿转头向秦茹慧笑道:“有劳秦姑娘带路,小人要和柳相公说句话,请姑娘先一步回房吧!”
秦茹慧笑道:“福儿,你这张小嘴是那样甜得死人,你俩分明是有什么隐秘话要说。进去吧!我可不想听哩!”
皓腕一扬,将福儿推进了房内。复又伸手将房门也拉上了。
柳南江日前虽与福儿隔窗以传音术交谈,心中毕竟未敢全信,是以口气犹疑地问道:
“福儿,你当真未曾中毒吗?”
福儿:“自然是真的。”
柳南江道:“如今回来……”
福儿接道:“是那冷老魔教我回来的。”
接着他就将来龙去脉细述一遍。不过,他却绝口不提凌菲!自然也不会提到白玉梅目下也在长安。他深信白玉梅所言不会是耸人听闻,内中必有隐情,说出来也许真会乱了柳南江的方寸。
柳南江听完之后,沉吟良久,方又问道:“福儿!你说发现了一桩天大的隐秘,是怎么回事?”
福儿放低了声音道:“冷老魔虽惯使毒药,武功却不见得过分惊人。暗中还有一个助他之人,却功力非凡,相公万万想不到那人是谁。”
柳南江语气淡然地说道:“想必是那号称情圣的柳啸吟。”
福儿一惊,道:“相公敢已知道了!”
柳南江点点头,道:“不但已知,而且已和那柳啸吟打过照面。”
福儿道:“另一事相公未必知道,那柳啸吟是因为受了冷老魔的要挟。”
柳南江道:“柳啸吟也曾如此说。”
福儿道:“相公可知柳啸吟因何受那老魔的要挟?”
柳南江星目一张,道:“莫非你知道了?”
福儿点点头道:“这桩事终于被我弄清楚了,是为了一个女人。”
柳南江神情一愣,道:“此话怎么讲?”
福儿道:“有一个中年妇人在冷老魔的手中,而且还中了毒性,冷老魔要柳啸吟助其雪当年被逐中原之耻,才为那中年妇人解毒。柳啸吟敢已答应,否则那中年妇人早就毒发而亡了!”
柳南江蹙眉沉吟良久,道:“那中年妇人与柳啸吟有何关系呢?”
第二十八回险涉虎|茓
福儿摇摇头,道:“我费尽心机也不曾查问出。看来只有问柳啸吟本人了。”
柳南江道:“那中年妇人置身何处?”
福儿道:“也在七柳斋中。”
柳南江道:“可曾见过凌菲姑娘?”
福儿道:“不曾见过,那凌菲姑娘难道也到冷老魔手中去了吗?”
这福儿口风倒蛮紧的,不过说此话时,他私心中却感到一丝愧怍。
柳南江皱眉额,良久无语。
福儿道:“目下该如何呢?冷老魔只给我了六天之期。”
柳南江一扬手,接道:“福儿!你方才说,冷老魔给了你一粒极为珍奇的药丸?”
福儿点点头,道:“是的,那是冷老魔要我对付秦姑娘的。”
柳南江道:“好好保存,日后也许有用。”
突然放低了声音,接道:“切记在此屋内足不出户。秦茹慧,欧阳玉纹,柳仙仙三位姑娘也都住在店中,切不可对她们吐露只字。”
福儿道:“我知道。”
柳南江目光向福儿上上下下一打量,突然疑问道:“福儿!你出了七柳斋之后,就一直到这儿来了吗?”
福儿道:“是啊!”
柳南江目光逼往福儿身上,又问道:“你怎知我住在此地?”
福儿道:“冷老魔告诉我的。”
柳南江道:“你不曾去过城西吗?”
福儿心头不禁一骇,面上却力持镇定地答道:“没有啊!”
柳南江喃喃道:“那就怪了!”突然放低了声音,接道:“你不曾将某些事瞒着师兄吧?”
福儿道:“我哪敢隐瞒什么呢?”
柳南江道:“你靴子之上就着红土,而且只有西门西大街的地上有红土,你却不曾去过西城,这岂不是一件怪事吗?”
福儿暗中不禁佩服他的师兄目光如电,心细入微,几番想说出白玉梅之事,又几番忍了下来,未敢轻率出口。沉吟再三,才解说道:“想是冷老魔的爪牙去过西城,带回红土,又被我踩着,黏上了靴底,我倒的确不曾去过西城!”
柳南江淡淡一笑,道:“不曾去过就算了,你歇一会吧!”
说罢!开门走了出去。
一听福儿归来,三位姑娘都在长廊下等候消息。秦茹慧抢先迎过来,问道:“柳相公!
福儿可曾带什么佳音回来?”
柳南江双眉一皱,道:“秦姑娘,是你先看见福儿的吗?”
秦茹慧点点头道:“是啊!”
柳南江道:“是在何处看见他的?”
秦茹慧道:“在临街的东边院墙之下。”
语气一顿,接道:“怎吗了?福儿莫非有什么不对劲之处吗?”
柳南江道:“他的话中不实,显有隐瞒。”
转头向欧阳玉纹和柳仙仙二人,接道:“烦二位看住福儿。”
柳仙仙尖声叫道:“看住地?为了什么?”
柳南江道:“来不及细说,其实,在下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总之,别让他出房一步就行了。”
柳仙仙道:“那小家伙精灵古怪,只用我两看不住他。”
柳南江道:“如果情非得已,二位不妨出手点封他的昏|茓。”
扬手向秦茹慧一挥,接道:“有劳秦姑娘带领在下到临街的院墙下去看看。”
秦茹慧简直如坠五里雾中,不明所以,却也依照柳南江所言,领先向外院走去。
来到临街院墙之下,秦茹里一指,道:“就在这里他干掉的那个大汉想必是冷老魔的爪牙,就埋在那枣树之下。”
秦茹慧在一边指指点点,柳南江却低头细看。
福儿所踩的足印中,依稀有一丝红土,都被柳南江看入眼中。
柳南江一摆手,道:“姑娘请回吧!”
话声甫落,人已上了墙头。
秦茹慧道:“相公要去何处?”
柳南江道:“去了就回,姑娘请先回房吧!”
话声中,人已落在街心。
此刻虽有卯辰相交光景,由于天寒地冻,街上却依然不见行人。
因而,柳南江也就很轻易地找出福儿踩出来的足迹,丝丝红土清晰可见。
福儿分明去过西城,却坚持说不曾去过,不免使柳南江暗暗启疑。
他并非唯恐福儿有异心,以只怕福儿中毒而不自知,所以决心要查个水落石出。
循着足迹走去,那足迹中的红土愈见清晰。
终于,柳南江走到一座大院之前。
柳南江低头细看,福儿是角门进去的,然而却是逾墙而出。
这是何故?他不禁垂首沉吟起来。
沉思良久,也想不出所以然来。心念一动,决定继续追查下去。
据柳南江所知,除了西门就近之处,地上有红色黏土之外,这座院宅门前的道路却是青石的路面。他放眼细看,可以很清晰的看出,福儿从西门而来,然后进了这座院宅,复又越墙而去,路面上尚遗留着福儿的脚印,这是绝对可以肯定的。
柳南江又再沉吟一阵,终于抬手叩动了院宅大门的钢环。
叩环再三,角门才呀然打开,一个十四、五岁的青鬟使女,探出半个身子,问道:“相公叩门作甚?”
柳南江抱拳一拱,道:“在下姓柳,要拜见你家主人。”
那青鬟使女道:“我家主人远行在外多年了。”
柳南江不禁微微一愣,继又问道:“那吗如今何人当家?”
青鬟使女道:“自然是我家女主人。”
柳南江道:“不知你家女主人多大年纪?”
青鬟使女反问道:“相公问此作甚?”
柳南江道:“如你家女主人是年轻少女,在下自然不敢贸然求见,如果她已……”
青鬟使女接道:“相公既不知我家主人远行在外,又不知我家女主人有多大年纪,分明从未交往,已经是很贸然了。”
说罢,砰地一声将门关上了。
柳南江不禁皱起眉头,硬闯进去呢?那是他绝对作不出的事。回去逼问福儿吗?福儿既然有心瞒他,就休想逼出什么隐秘来。
不禁喟叹了一声,怅然步下了台阶。
蓦然,一个人挡住他的去路,嘿嘿笑道:“娃儿你真早啊……”
语气一沉,接道:“这是哪家高手的宅院?”
柳南江闻高抬头,只见那人竟是祝永岚。
柳南江心头一动,何不利用祝永岚出面,去揭开这座宅院的隐秘呢?
继而一想,如此作未免太卑鄙了,因而摇头,道:“在下不知。”
祝永岚嘿嘿笑道:“若是民宅,你这娃儿到此作甚?而且老夫亲眼看到你这娃儿吃了闭门羹,若非高手,娃儿焉能忍得下这口气?”
柳南江冷笑了一声,夺路就走。
祝永岚一伸手,道:“娃儿慢走一步。”
柳南江道:“何事?”
祝永岚道:“可知黄衫客去了何处?”
柳南江道:“尊驾神通广大,何来问我?”
祝永岚道:“娃儿不必说气话。”
语气一顿,接道:“如果娃儿近日可能和那黄衫客会晤,老夫要托你娃儿传个口信。”
柳南江道:“那就请讲吧!”
祝永岚放低了声音,说道:“酒圣胡不孤也已于昨晚到了长安,这就是黄衫客要老夫做的一件事,请转告黄衫客,老夫和他从此互不相欠。”
柳南江道:“焉知尊驾所说是否真实?”
祝永岚道:“真假日后自知,用不着你这娃儿起疑!”
语气一顿,接道:“另外老夫还附带奉送一个消息,黄衫客所要寻找的凌菲那丫头是坠入了冷老魔的魔窟之中,不过,昨夜已然脱走,去向不明。”
柳南江神色一振,道:“当真吗?”
祝永岚道:“还是那句老话,真假日后自知,老夫现在要告诉你这娃儿几句话。”
柳南江目视别处,冷声道:“说吧!”
祝永岚道:“老夫和那黄衫客之间的情分已了,之后,盼你这娃儿行走在外时,不妨佩上那把寒星宝剑,否则你难迎老夫三招。”
柳南江冷笑道:“在下倒想以佛门的罗汉伏虎掌会会尊驾的风林十八掌。”
祝永岚嘿嘿笑道:“娃儿够狂的,只要你有此雄心,多的是机会。”
说罢,掉头走去。
柳南江观他身沉步稳,分明在内力上又精进了一步,心头不禁暗暗一动,如果祝永岚真的是心怀叵测,黄衫客为他疗伤,那就无异是养虎贻患了。
在他一念之间,那祝永岚也已去远。
此刻长街之上已渐有人迹,柳南江转头再向那座宅院看了一眼,这才向城中鼓楼处行去。
回到客栈之中,柳南江直往三位姑娘所住宿的房间,她们三人似也等待他的来归,一见面,立即齐声问道:“柳相公?是怎么回事?”
柳南江并未回答,抬手向隔壁指了一指,道:“福儿怎么样了?”
秦茹慧抢着答道:“没有怎么啊!他一直睡得好沉。”
柳南江道:“是我多疑吗?”
欧阳玉纹一向不爱多问,此刻却Сhā口道:“柳相公!半个月前,玉纹就和福儿见过一面,当时他就说过中毒是假,相公还疑他些什么?”
柳南江神色凝重地说道:“福儿有事隐瞒在下,这是不合理之事,是以在下猜测,福儿恐怕仍是中了毒性,在受冷老魔的驱使。”
柳仙仙道:“探探他的|茓脉就该有所发现了,又何必费尽心思去猜?”
柳南江摇头道:“冷老府所施展的毒物,是难以被人发觉的。”
秦茹慧道:“以我看,相公的猜测可能不对,晨间我曾亲眼看见福儿手刃一个冷老魔的爪牙,若是他仍受冷老魔的驱使……”
柳南江接道:“那也许是冷老魔的苦肉计。”
柳仙仙道:“如此说来,福儿是个危险的人物了?”
柳南江道:“不错,所以三位姑娘得多作提防,但是在福儿面前却又不能说破。”
柳仙仙道:“方才在客栈门口,好像有几个扎眼人物在搜巡不去,不知是不是……”
秦茹慧接道:“我也见到了,不过,那是祥云堡的人,并非老魔爪牙。”
柳南江道:“秦羽烈是不甘寂寞的。”
语气一顿,接道:“有劳三位姑娘,将福儿盯紧一点,在下到门口去看看。”
秦茹慧道:“你可是……”
柳南江疾声接道:“姑娘放心,在下绝不会和他们冲突的。”
说罢,走出房去。
虽是清晨,店堂内也有三三两两吃早酒的客人,柳南江选了一副临街座头,向店家要了一碟羊羹,四两白干,细饮慢酌起来。
柳南江吃酒是假,观望动静是真。
秦羽烈不是一个妄动之人,若是真的派了爪牙到这客栈门口搜巡,就必然有其原因。
对街纜乳苤下停着一辆独轮车,车上堆满了杂食,一个老头儿坐在车房歇息。
那推车老头儿衣衫褴楼,而头上一顶范阳草帽却是簇新的,心中一动,立刻打好了算盘。
他缓缓起身离座,先在客栈大门边站定,待那老头儿向这边投以一瞥,复又低下头去的一瞬间,柳南江已施展射影掠光的身法来到了那老头儿的面前。
柳南江冷眼一扫,未发现有其他党羽,这才冷声说道:“朋友!你在等谁!”
那人抬头向柳南江瞪了一眼,低声说道:“在下祥云堡蓝衣武士统领。”
柳南江接道:“早知朋友来历,在下只想问问朋友停在此处目的何在?”
自称为祥云堡蓝衣武士统领之人说道:“在下正在恭候柳相公的大驾。”
柳南江不禁微微一愣。
乔装推车老汉的蓝衣武士统领又道:“在下奉堡主之命,请相公到祥云堡一述。”
柳南江道:“因何要如此鬼鬼祟祟?”
蓝衣武士统领道:“事关机密,因而奉堡主一再叮咛,绝不可被第三者所知。”
柳南江冷笑:“莫非秦羽烈又在弄诡?”
蓝衣武士统领道:“秦堡主唯恐相疑,是以在日间相邀,此去对相公有百利而无一害。
相公尽可大放宽心前往就是。”
柳南江道:“有劳转告秦堡主,在下行道江湖非为争名逐利,有拂他的盛意了!”
说罢,扭头回到店中。
穿过店堂,走进跨院,柳南江和秦茹慧碰了个正着。
秦茹慧想必也已在窥觑良久,轻声说道:“方才与相公说话之人,仿佛是祥云堡蓝衣武士统领所乔装,相公看出来了吗?”
柳南江点点头,道:“正是他。”
目光向左右一扫,放低了声音,接道:“姑娘请随在下到园中说几句话。”
二人来到庭院之中,进了一座凉亭,天寒地冻,除他们之外,这里再也没有第二个人。
柳南江道:“秦羽烈要约在下前往祥云堡一述。”
秦茹慧秀眉一张,道:“就是那蓝衣武士带来的口信吗?”
柳南江点点头,道:“不错。”
秦茹慧道:“何时?”
柳南江道:“就是此刻。”
秦茹意道:“相公是如何答复的?”
柳南江道:“一口回绝。”
秦茹慧似是松了一口气,道:“那就对了,秦羽烈诡计多端,千万不能前去。”
柳南江道:“在下却打算稍待片刻,就要去一趟祥云堡。”
秦茹慧唤了一声,粉面出现惊疑之色。
柳南江道:“如说秦羽烈在堡中设下埋伏,等在下自投罗网,那倒是不可能之事,不过,在下却担心他施展调虎离山之计。”
秦茹慧道:“此地有我及欧阳、仙仙二位姑娘,秦羽烈未必能将我们怎吗样。”
柳南江道:“如此说,在下就放心了。”
秦茹慧道:“可是相公前去……”
柳南江接道:“在下方才佯作拒绝,移时在下突然前去,秦羽烈即使弄诡,也会措手不及,姑娘不必为在下安危操心。”
秦茹慧紧蹙蛾眉,道:“相公非要前去吗?以我看来……”
柳南江接口道:“许多隐秘都集于秦羽烈与公孙彤二人之身,不管是对在下,抑或是对整个武林而言,此行都非常重要。”
放低了声音,接道:“有劳姑娘小心照看福儿,同时,勿将此事告知欧阳、仙仙二位姑娘,在下先走一步,姑娘稍待再回。”
秦茹慧道:“相公就要去那祥云堡了吗?”
柳南江道:“在下还要先到欧阳姑娘那儿取回寒星宝剑,面对秦羽烈和公孙彤二大劲敌,在下可不敢掉以轻心。”
秦茹慧道:“相公还是多留神点才好。”
柳南江道:“多谢关注。”
抱拳一拱,掉头离了庭院。
柳南江先回到自己房中,见福儿睡得甚沉,乃轻到榻前,伸手搭住了福儿的右腕暗察一阵,福儿的血脉并无任何异状。
福儿轻笑着睁开了眼睛,道:“怎么了?方才已经有一位姑娘来探过我的鼻息,搭过我的腕脉,莫非真以为我中了毒吗?”
柳南江道:“只怕你中毒而不自知。若有三长两短……”
福儿接道:“师兄!倘若我连自己都照顾不了,师父哪会放再出来?放心,我一点事儿也没有,冷老魔的毒药还毒不了我。”
柳南江道:“那样最好。”
语气一顿,接道:“福儿!千万记住,别出房门一步,不然,就会坏了我的大计。”
福儿连连点头,道:“师兄之命,哪敢故违。”
柳南江这才带上房门,走了出来。
隔壁房中,欧阳玉纹和柳仙仙正在下棋,柳南江目光在枰上一扫,就知欧阳玉纹不是对手,如果她真是欧阳白云之女,那可就有辱她父亲在奕道的声誉了。
柳仙仙回见是柳南江后道:“相公快来,和欧阳姑娘下棋,可真没劲。”
柳南江道:“待我办完了正事,再陪下几局,此刻却不行。”
柳仙仙喃喃道:“正事!什么正事?”
柳南江道:“追一个人……”
转头向欧阳玉纹,道:“欧阳姑娘,将那把剑交给在下。”
柳仙仙道:“相公竟然要佩剑而行,可见那个人大有来头,要不要我帮忙?”
柳南江道:“不用了,你还是看着福儿吧。”
语气一顿,接道:“对了!福儿的棋力不弱,你若嫌闷,倒可以去找他下几局。”
柳仙仙喜不自胜地道:“真的吗?”
一边说,一边就着手收拾棋具。
柳南江出得客栈,发现那乔扮推车老者的蓝衣武士统领也已离去。
再看天色,此刻约莫已是辰、巳之交光景。当即放开大步,向曲江池畔行去。
不过一盏热茶工夫,那气象万千的祥云堡也已在望。
柳南江舍弃了青石板铺砌的平整大道,走进了山阴小径,绕向祥云堡的后路。
堡后是一峭壁,道途虽险,又加上冰雪封冻、脚底溜滑,然而难不倒具有一身卓越轻功的柳南江,哪消几个提纵,人已上了峭壁之巅。
向那祥云堡中望去,只见人影幢幢,穿梭不绝,这不是没有埋伏的模样。
微一沉吟,身形倏然如鹰隼攫食般一泻而下,脚尖只不过在那峭壁之间点了几点,人已落在祥云堡的后院之中。
在后院中走的数名武士,莫不为之一怔,继而各拔佩刀,纷纷向柳南江围拢。
柳南江抱拳一供,道:“有劳各位通禀,柳南江前来拜见秦堡主。”
诧声中,脚下并无停留,缓步向前行去。
其中一名武士已飞快向前院奔去,剩下的几个亦步亦趋地阻在柳南江的身后。
柳南江才走到仲秋之夜赛美大会的那座广场之中,秦羽烈已快步迎了过来。老远就笑呵呵地说道:“想不到相公还会赏脸,秦某有失迎接,请勿怪罪。”
说罢,深深一揖。
柳南江抱拳回礼,冷声道:“秦堡主多番作为令人寒心,是以在下不得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秦堡主勿怪才好。”
秦羽烈笑道:“不怪!不怪。”
躬身一摆手,接道:“请相公移驾大厅待茶。”
柳南江毫不犹豫,昂首阔步地向大厅走去。
进了大厅,二人分宾主相对坐定,早有仆童奉上香茗。
奏羽烈沉叱道:“请公孙总管来此见客,然后封闭大厅之门,任何入不得走近廊下十步之内,若有故违,立斩不宽。”
众武士喏喏退下。
秦羽烈这才转首笑道:“那晚之事,不知相公是否耿耿于怀?”
柳南江道:“以往之事,提它作甚?”
秦羽烈道:“如此甚好!”
方要接着说什么,忽见公孙彤推门而进。
公孙彤面上虽无笑容,却依然十分恭敬地向柳南江一拱手道:“不知相公驾到,有失迎接,还请相公原谅。”
柳南江拱拱拳,道:“总管太客气了。”
目光在对方脸上一扫,接道:“风闻总管目前贵体违和,不知可曾康复?”
公孙彤道:“老朽不慎感染风寒,何劳相公动问。”
说罢,在二人之间打横坐下。
秦羽烈突地神色一正,放低了声音道:“今日秦某约请相公来此一叙,不知相公是否尚对他人言及此事?”
柳南江道:“不曾告知他人。”
语气一沉,接道:“有道是好事不背人,不知秦堡主因何要如此鬼鬼祟祟?”
此话说得极为难听,不仅是暗寓讽意,已经是公然辱骂了。
然而,秦羽烈却毫未动怒,嘿嘿干笑道:“只因相公不明内情,是以才责备秦某的作为似乎不够光明磊落。殊不知此事不但关系着一场浩劫,而且还关系着令师的一生清誉。”
柳南江听得心头暗惊,而表面上却不动声色地说道:“秦堡主似乎故作危言耸听。家师法号,早就不过问尘世中事,即使武林中闹得天翻地复,那也牵扯不到家师的身上。”
秦羽烈道:“一旦让相公知内情之后,就不会如此说了。”
柳南江道:“在下洗耳恭听,不过却要奉劝堡主一句,此刻也许是你我最后一叙,言语之间,该留分寸,任何一事都要有凭据才行。”
秦羽烈点点头,道:“那是自然。”
摇头往前一探,放低了声音,接道:“风闻十多年前享誉武林而又遁迹多年的三圣,均已先后在长安出现,相公可曾听说?”
柳南江道:“略有所闻。”
秦羽烈道:“传说令师无尘大师也将自南海前来长安,相公可能还不曾听说过吧?”
柳南江道:“家师早已闭门潜修,绝不可能破关而出。”
秦羽烈道:“古往也有不少高僧在闭关之中遇有大事迫不得已破关而出的先例,令师因情势所迫将来长安之说,并非绝无可能。”
柳南江心头也不禁微微一动,那丑老人就是去请无尘大师的,说不定……
然而,他在口头上却一口咬定,道:“家师绝不可能破关而出。”
秦羽烈笑道:“你我也犯不着为此事争论,而且,目前还只是风传而已。”
语气一顿,接道:“相公对令师的过去,知道多少?”
柳南江道:“子不谈父,不谈师,不拘知道多少,在下也不能在口边谈论。”
秦羽烈抱拳一拱,道:“可敬!可敬!”
抬手向默然而坐的公孙彤一指,道:“不过,公孙总管却知道许多有关令师的往日秘辛,只怕相公也从来不会听说过。”
柳南江目向公孙彤道:“请教总管,贵堡堡主这秘辛二字是否用得恰当?”
公孙彤点点头,道:“不为众人周知之事,就算秘辛,秦堡主并未用错字眼。”
柳南江道:“如此在下倒要聆听一番,如有辱及家师之处,在下虽置身虎|茓之中,也将剑不留情,请总管言下小心一些。”
公孙彤摇摇头,道:“如此说来,老朽就不便畅所欲言了。”
柳南江道:“那是何故?”
公孙彤道:“老朽所知有关之秘辛,倒有一些辱及令师的清誉。”
柳南江道:“可是事实?”
公孙彤道:“老朽岂能捏造。”
柳南江道:“因何只有你知?”
公孙彤道:“老朽痴长几岁,所知武林中事,必然较多……”
语气一顿,接道:“知此秘辛之事,只怕不止老朽一个人,而他们多不愿提及而已。”
柳南江道:“十多年前,家师尚在少林寺中挂单,若操守不佳,寺中主持方丈焉能容他老人家停留,而且嗣后尚有……”
公孙彤接道:“令师虽为挂单,却得主持方丈之器重,当时正值少林势微之际,寺中十八罗汉以及诸位高僧无乎能人。令师几成为少林中主持方丈之唯一传人,惜乎被那酒圣胡不孤所害,险被少林寺群僧所杀,尔后经那主持方丈缓颊,才被逐出,保全了一条性命。”
秦羽烈道:“此事休说相公不会轻信,即使秦某闻听之初,也大表疑惑。”
公孙彤道:“然而老朽所言各节,却为千真万确之事实。”
语气一顿,接道:“若非那位主持方丈网开一面,所谓一代高僧,旷世奇人,只怕早已化为一堆白骨了。”
柳南江道:“总管可知此说将危及尊驾的项上人头?”
公孙彤平静地点点大,道:“老朽省得!不过,老朽所说俱为事实。相公不信尽可质诸令师,想必无尘大师也不会否认。”
柳南江道:“愿闻其详。”
他的神情极为平静,然而他的心情却极不安宁,所幸地是练剑的人,定力不弱,还不至于将不安的心情流露于形色。
公孙彤轻咳了一阵后,[奇書網整理提供]才从容说道:“那胡不孤削发为僧,进入少林寺中,是令师的引荐。想不到却因此而引起了一场大的祸事。”
柳南江道:“即使胡不孤将寺中诫条俱已犯全,也该由他自己负责。”
公孙彤道:“相公的话说得有理,偏偏那胡不孤偷走了少林寺的两件镇山之宝,几乎要少林一脉濒临灭亡之境。”
柳南江惊道:“可知那两件镇山之宝是何物?请总管快说来。”
公孙彤拈须不语,却将目光望向秦羽烈,似乎心存犹豫。
秦羽烈:“既要和柳相公开诚相谈,就该一无保留,总管直说了吧!”
公孙点了点头道:“那是一方汉玉,一柄以万年寒铁铸造,名为冷月的古剑。”
柳南江道:“原来是当今武林之人梦寐以求的铁剑玉佩。”
语气一振,接:“可知那胡不孤盗此二宝物作甚?”
公孙彤道:“据说胡不孤想以那把冷月宝剑去找终南三君子之一的竺道台清算宿怨。想必胡不孤自知难敌竺道台风林十八掌的威凌之势,故而要借重那冷月宝剑的锋锐,却想不到株连了令师。”
柳南江道:“此事发生后,少林寺主持方丈持何态度?”
公孙彤道:“当时,少林寺中群情大讳,纷纷要令师自戕谢罪。”
柳南江忽然接口道:“这是什么话?应该去追缉那胡不孤才对。”
公孙彤道:“所谓家丑不外扬,少林寺为武林中一大门户,自然不便侦骑四出,为缉拿逃僧而自伤颜面了。幸而那主持方丈甚有见地……”
他说到此处突地顿任,深深地吁了一口长气。
秦羽烈接道:“当时赐给令师寒星宝剑一把,命他追缉胡不孤,索回那两件镇山遗宝。”
公孙彤道:“令师也曾许下愿,此生必定将那二件遗宝追回,归还少林寺。想不到此事一拖又是十多年而没有下文。”
柳南江暗暗思忖,如此那冷月宝剑已有了下落,只待年过开春,冰雪解冻……
一念及此,他心中不禁又疑窦丛生。
子午谷洞中的死者是谁?
师父要他熟读庄周南华秋水之篇,分明已预知冷月宝剑的下落是记载于那篇经文之上,他又是如何知道的呢?还有,那方玉佩又因何到肖云达的手里?
公孙彤又何以对此事知道得如此详尽?
越想越疑,越疑则脑海中的问题越来越多。
在思忖中,只听秦羽烈说道:“相分可相信公孙总管之说?”
柳南江回过神来,以模棱两可的语气答道:“尚待求证。”
秦羽烈道:“这且不言。秦某人今日邀相公来此,是有要事相商。盼相公暂将杂念丢开,心平气和地与秦某人一谈才好。”
柳南江道:“在下聆教。”
秦羽烈道:“秦某早知所谓铁剑上记载归真剑法最为凌厉的一招,完全是欺人之说。”
柳南江道:“堡主既知是欺人之说,又何必热衷得如此?”
秦羽烈道:“秦某倒不想妄自占有,纵然得之,也休想安宁。令师不追,别人也不会轻易放过。”
柳南江冷笑道:“以来倒颇有理,只怕不是堡主的肺腑之言。”
秦羽烈冷笑道:“秦某早已料定,相公绝不会相信秦某的话。”
语气一沉,接道:“观诸目前情势,似乎有许多高手都与那铁剑玉佩涉有恩怨,因而秦某打算激流勇退,置身事外。”
柳南江道:“原来堡主相邀,只是要向在下表明一下态度。”
秦羽烈道:“相公猜错了。秦某人想与相公完成一件交易。”
柳南江道:“在下虽然少有江湖历练,也不至于干出与虎谋皮的傻事。”
秦羽烈并未动容,依然笑道:“秦某方才就已说过,务请相公心平气和才好。否则,不拘对你,对我,都是有害无利。”
柳南江道:“堡主要在下心平气和,而堡主却又说出了威胁之辞。”
秦羽烈道:“相公会错意了。”
语气一顿,接道:“相公以前曾经说过,此番前来长安,是奉令师之命,寻回两件遗宝,不问可知,想必是那铁剑和玉佩。”
柳南江觉得已无隐瞒之必要,因而点头答道:“堡主说得不错。”
秦羽烈双目一张,道:“那么?多月追寻,可有着落?”
柳南江道:“对于那把铁剑现在何处,在下已略获眉目。”
目光向秦羽烈锐利一扫,接道:“至于那方玉佩,还得先查出是谁杀害‘关中一龙’凌震霄之人。”
秦羽烈摇摇头,道:“秦某以为相公不必如此大费周章。秦某不是杀害‘关中一龙’之元凶,然而那方玉佩却在秦某的手中。”
柳南江振声道:“玉佩在堡主手中?”
秦羽烈含笑道:“这是千真万确之事。如果秦某据为己有,或者投之于深山大泽,或黄河长江,令师当年许下的宏愿此生就无法完成了。”
柳南江道:“那么堡主的意思是——”
秦羽烈接道:“秦某打算交与相公,虽然只是二件遗宝的其中之一,秦某也算是为无尘大师了却一半宏愿。”
柳南江抱拳一揖,道:“堡主若是诚心诚意,非但在下感激不尽,家师也必感谢不尽。”
公孙彤从旁Сhā口道:“不过,秦堡主目下也有求助于柳相公之处。”
柳南江不禁微微一愕,寒笑了一声,道:“原来是有条件的。”
秦羽烈冷然说道:“天下事,无不劳而获者,相公不妨三思。”
公孙彤也从旁Сhā口道:“倘若秦堡主不同相公说明那方玉佩在堡主手中,相公踏破铁鞋,也无寻觅之处啊。”
柳南江暂捺怒气,冷声道:“不必唠叨,有何条件,请明说吧!”
秦羽烈道:“风闻相公几月来武功精进,不但御剑之术已达炉火纯青之境,即使一套罗汉伏虎掌也是气势非凡,难有匹敌之人,真是可喜可贺!”
柳南江道:“堡主夸奖。”
秦羽烈接道:“因而秦堡主想劳驾相公代为除去一大劲敌。”
柳南江早已料定对方会提出这种要求,并未过分感到惊异,语气平静地问道:“不知那人是谁?”
秦羽烈缓缓说道:“棋圣欧阳白云,和那来历不明的黄衫客。”
柳南江心头大惊,而表面上却不动声色地说道:“秦堡主以为在下能除去那二位武功不弱的高手吗?”
秦羽烈道:“如果相公全力施为,那应该是轻而易举之事。”
柳南江心中怒念一瞬间打了千百转,口中说道:“为了不负家师厚望,在下也只有全力一试了,不过,那方玉佩……”
公孙彤接道:“如堡主先交出玉佩,只怕相公到时失信,若教相公先履行条件,似又欠公,以老朽看来,只要二者其一,坚主就可交还玉佩,至于所剩下的另一劲敌,那就但凭相公有无信义二字了。”
柳南江道:“总管的意思是说,只要在下先除去其中一人,堡主就可交出玉佩,是如此吗?”
公孙彤点点头道:“不错。”
柳南江冷笑了一声,道:“其实,这些都是小节,最主要的,那方玉佩是否真在秦堡主手中。”
秦堡主道:“这是绝对假不了的。”
柳南江道:“在下想过目一番。”
秦羽烈和公孙彤二人相互交换了一下眼色,心中似有犹疑。
柳南江冷声道:“祥云堡门禁森严,如铜墙铁壁,在下纵有斗胆,也不敢在老虎嘴边探须,秦堡主可以大放宽心。”
秦羽烈哈哈笑道:“柳相公这是说哪里话,无尘大师乃一代高僧,绝不会调教出一个暗生掠夺之心的徒儿,秦某人信你得过。”
说着,向公孙彤一摆手。
公孙彤会意,走到大厅门口处向外打了一个手势,然后掩上厅门。
柳南江冷眼旁观,情知彼等在作森严之戒备,而他却昂然而立,一丝也不去理会,不过心中早就打定主意了。
公孙彤掩上厅门之后,缓步走回,在柳南江的身后站定,与秦羽烈成夹击之势。
秦羽烈这才自怀中摸出一个锦盒,缓缓揭开了盒盖,顿见一块晶莹透澈,呈琥珀色泽的玉佩置放于一方锦缎之中。
秦羽烈道:“就是这块玉佩。”
柳南江道:“堡主曾说这不过是一块副佩,是家师给堡主的样品。”
秦羽烈道:“那是另外一块,目下这一块的确是当年少林寺中的镇山之宝。”
柳南江道:“玉佩与副佩有何不同之处?”
秦羽烈道:“想必令师已经告诉过相公,如何鉴别真伪了,相公请看吧!”
说着,上前几步,将手中锦盒向柳南江面前递过去,似乎毫未存下戒备之心。
柳南江接在手中,自盒中取出玉佩,光映向门亮处,果然不透日光,心中不禁狂喜,冷月宝剑的下落已知,再加上这方玉佩,可说二件遗宝已全部寻获,师命也就是完成了。
心中狂喜,口中却平静地说道:“可否容在下拔剑一试?”
秦羽烈一摆手,道:“请自便。”
柳南江缓缓拔出长剑,将那玉佩自剑身套进,只见剑身炫出一片金黄光泽。
其实,柳南江早已看出玉佩是真,拔剑一试,不过是一个幌子。一面缓缓将玉佩自剑身除下,一面说道:“堡主对在下信得过吗?”
秦羽烈道:“若是信不过,秦某人怎会将玉佩过手?”
柳南江道:“在下对秦堡主却信不过。”
秦羽烈一愣,道:“此话怎讲?”
柳南江道:“在下要先得玉佩,才愿杀人,这块玉佩在下收下了。”
说着,就要纳入怀中。
秦羽烈冷笑了一声,面上倏现狞色!同时右臂一扬,闪电般向前一抓。
秦羽烈以困龙八抓扬名江湖,自是快得出奇,一出手,就已到了柳南江的面前。
然而柳南江却早有防范,身形一闪,射影掠光的身法比秦羽烈的困龙八抓更快,以致使秦羽烈的一抓扑空。
公孙彤原就站在柳南江的身后,此刻发出一声低叱,呼地拍出一掌。
柳南江虽未看清对方出掌的招式,却感到对方的掌力异常雄厚,心中不禁一动,身形飞旋,寒星剑如灵蛇吐信般向公孙彤的项间撩去,原来他打算逼迫公孙彤动手。秦羽烈扬声吼道:“相公且慢动手。”
吼声一出,公孙彤飘身而退。
柳南江也收剑贴身,问道:“秦堡主有何话说?”
秦羽烈道:“相公既知祥云堡如铜墙铁壁,动手掠夺,太以愚昧,还是趁早放手,免得血溅五步,大家都不好看。”
柳南江道:“秦堡主此话说得太晚了。”
公孙彤从旁接道:“只要相公放下玉佩,为时不晚,不然……”
柳南江道:“寒星剑出,溅血方收,此乃师训,二位若不想溅血,不妨退让一步。”
秦羽烈冷笑道:“所谓拔剑一试,不过是掩饰,原来早就存下了掠夺之心,既然如此,休怪秦某手下无情。”
话声一落,右手扬起,五指箕张如钩,作势就要抓出。
柳南江沉叱道:“且慢!二位是要联手吗?”
秦羽烈道:“秦某愿以五指一攫寒星之锋。”
柳南江接道:“如不联手,就该由身为总管者先上。”
公孙彤沉声道:“堡主,这娃儿留不得了。”
话声未落,就呼地拍出一掌。
柳南江十分留意公孙彤的出手,然而这一掌却平淡无奇,毫无可观之处。
玉佩早已纳入怀中,柳南江双手皆可御敌,右手寒星剑幻成万朵剑花,招走“天际闪电”
指向公孙彤的左臂,施展出凌厉的一击,同时左掌含七分内力,打出一掌。
右剑左掌双开,同现佛门两大绝学,显然存心要置公孙彤于死地。
秦羽烈冷眼旁观,看得真切,疾声大叫道:“总管小心!”
公孙彤身如阵中,如何能视如无睹?不过,他没有想到柳南江会递出煞招。
他虽然已是六十多岁之人,身形倒还十分矫健,猛地扑身而起,凌空五尺,使得柳南江的一剑一掌,双双走空落虚。
人在空中尚未落实,已厉叱道:“娃儿是自投死路!”
呼呼连拍两掌。
声如霹雳,掌如狂飚,大厅内家具砰碰乱飞,真是天动地摇。
柳南江将射影掠光身法施展到极限,才堪堪避过那二股凌厉已极的掌风。
二人一东,一西,相对站定,四目交观!光如冷电,凭谁也不会动一下。
那秦羽烈也是满面凝重之色。
半晌,柳南江方才缓缓说道:“狂飚投林,此乃风林十八掌最凌厉的一招,尊驾终于自露狐尾了,竺道台!有此等深厚掌力,又何必销声匿迹,躲躲藏藏!早该亮亮相了。”
公孙彤果然是终南三君子之一的竺道台吗?看他那招狂飚投林的威势,非别人所能摸拟,敢情他真是竺道台了。
然而,那祝永岚不是也会施展风林十八掌吗?而且,火候也不太弱哩!
公孙彤并未承认他就是竺道台,却也未加否认,只是冷哼一台,道:“平心而论,秦堡主并不愿得罪无尘大师,想不到你这娃儿如此目中无人,仗剑逞勇,今天老夫就要好生教训你这娃儿一顿。”
柳南江冷笑了一声,手中长剑一顺,笔直地刺了出去。
这一招他用出了“朗日焦雷”,虽非雷音八剑之中的煞招,却也凌厉非凡。
公孙彤活了一大把年纪,自然是识货的行家,看在眼里,凛在心头,双掌选择,一连拍出数掌,柳南江更是剑掌并用,双方杀做一团。
这是柳南江出道以来最激烈的一斗,稍一不慎,也许是他此生最后一斗,因此分外留神。
一时之间虽未占得上风,却也未曾落败。
眨眼之间,二人已纠斗二十余招。
蓦地此时,一圈黑影掠到眼前。
柳南江猜想必是秦羽烈从旁Сhā手,因而回剑贴身,以求自保。
公孙彤竟未趁虚蹈隙跟进,反而飘身后退,贴壁站立,未再进攻。
只见秦羽烈手托锦盒,高声笑道:“柳相公!玉佩已经到了秦某人的手上!这一场无谓之争,似乎该停下了吧!”
柳南江心头一骇,暗道:“好快的手法!”
秦羽烈又道:“秦某人观看相公的雷音剑法,以及罗汉伏虎掌,可称双绝,去杀欧阳老儿和黄衫客吧。”
柳南江道:“在下不作他人之刽子手。”
秦羽烈冷笑道:“那么?这方玉佩将永沉曲江地底,令师当年向少林主持所许下的宏愿,今生今世也将难偿,相公还是三思而行吧!”
柳南江不禁怔住,一时答不上话来。
公孙彤忽然Сhā口道:“堡主打算让这娃儿离去吗?”
秦羽烈道:“迎他而来,送他而去。”
语气一顿,转而向柳南江接道:“三日为期限,秦某等候佳音。”
柳南江道:“若是在下将此情告欧阳白云和黄衫客,他二人找上门来,向堡主兴师问罪,那时堡主又待如何?”
秦羽烈一摆手,道:“请便!”
柳南江将手中长剑一扬道:“此剑尚未溅血,请堡主知会手下一击,若有拦阻,触剑者亡,在下说到做到,绝非儿戏之言。”
话声一落,昂视阔步向大厅门口走去。
走到厅门处,用长剑拨开了大门。
秦羽烈忽然叫道:“相公请转回。”
柳南江转身问:“尚有何言……”
他一语未发,忽闻身后嗖嗖连声,埋伏在外的弓弩齐发,箭矢如细雨般密集的来,原来秦羽烈在暗中安排了如此一条毒计。
柳南江闻声疾惊,身快,剑快,一面挥剑撩拨,一面闪躲,无奈箭矢太过密集,不但从大厅之外射进,即使大厅的屋梁之上也埋伏了不少弓弩手,箭矢来自四面八方。
柳南江一个就地疾滚,纵到大厅的死角处,才算是避开了万弓齐发的话雨。然而他的左臂也已中了三支羽箭,顿见血渍透衫。
柳南江站定之后,以左臂夹住上剑,咬牙拔出嵌入肌肤的箭镞,沉叱道:“秦羽烈,你耍的好计策!现在该轮到你我决一死战了。”
秦羽烈冷笑道:“秦某人无此雅兴。”
柳南江长剑一指,道:“由不得你!”
秦羽烈冷声说道:“柳相公最好稍安勿躁,箭镞淬有剧毒,子不过午,午不见子,如若妄动,只有加速毒液蔓延,这不是儿戏。”
柳南江不禁心头一寒,厉叱道:“在我毒发之前,我要你命。”
秦羽烈冷笑道:“令师闭关不出,相公身负重任,怎可如此急躁。”
语气一顿,接道:“解毒之药,就在秦某身上,含酒服下,立刻毒消。不过,相公却先要将那冷月宝剑的下落说将出来。”
柳南江沉声道:“休想!”
公孙彤Сhā口说道:“堡主休要多费精力,这娃儿倒不是畏死之辈,待老朽将他一掌结果,了却这条祸根吧!”
说罢!缓缓向柳南江面前行去。
在公孙彤说话之时,柳南江已暗暗运功,未发觉|茓脉之内有何异状,此刻长剑平胸而举,蓄势以待,打算作最后一搏。
蓦然,大厅之外惨呼迭起。
秦羽烈和公孙彤二人不禁大大吃惊,不约而同地掉头向厅外看去。
只见门口人影连闪,秦茹慧和欧阳玉纹已一前一后地冲了进来。
秦茹慧一眼就看见了柳南江臂上血渍,冷哼一声,道:“果然不出本姑娘所料,秦羽烈!
纳命来吧!是你死期到了。”
话声甫落,已飞身向秦羽烈扑去。
秦羽烈飞身闪让,同时探臂一抓,狞声道:“你这丫头是自投死路。”
欧阳玉纹扬声问道:“柳相公,你的伤势要紧吗?”
柳南江不想说出真情,连忙回道:“并无大得,仙仙可是留在客栈之中?”
欧阳玉纹道:“她看守福儿。”
话声甫落,手中黑竹竿已向公孙彤撩去。
公孙彤冷哼一声,挥掌相迎。
柳南江高声叫道:“姑娘小心,公孙老儿乃是竺道台的化身,施展的风林十八掌凌厉非常。”
欧阳玉纹一面进招一面回道:“玉纹省得,相公快些裹伤吧!”
经她一语提醒,柳南江才连忙撕破一幅衣襟将伤口裹上,同时又运功封闭了十关曲池二|茓,箭镞果真有毒也可防止毒性流窜。
秦茹慧的一套归真剑法是秦羽烈所授!自然难逞其威,不过,她对秦羽烈的那套困龙八抓也甚娴熟,一时之间尚是持平之局。
欧阳玉纹和公孙彤二人之局却在出人意外,前者的莲台七剑虽为佛门之珍,无奈以竹代剑,已大大地减弱了气势,再加上后者一套风林十八掌招式诡异,劲道威猛绝伦,只不过十招拆过,欧阳玉纹已呈不支现象,落败只是时间问题。
柳南江看在眼中,不禁大叫道:“欧阳姑娘闪开,待在下来会会风林十八掌的劲道。”
话声中,人已飞闪而前。
欧阳玉纹疾声道:“不要妄动,负创在身,不宜再战啊!”
公孙彤嘿嘿笑道:“这位姑娘说对了,娃儿当心剧毒攻心,那时就是秦堡主愿意拿出解药之时,只怕也来不及了。”
这话听在秦茹慧耳中,心头不禁大大一震,道:“柳相公快些退到一边。”
心念一分,剑势也就跟着一缓,秦羽烈乘虚蹈隙,一把扣住了秦茹慧的右腕。
那仿佛是一道铁箍,虎口一麻,手中长剑当啷落地。
柳南江心头一紧,正待扑去抢救,却有一道人影比他更快一步,直似一支疾矢般自厅外射去,同时响起一道娇叱,道:“要命撒手!”
一墨一晶,二团光影直逼秦羽烈眉宇之间,比那电光石火还要快。
秦羽烈只得一松手腕,飘身而退。
柳南江这才看清楚来人是柳仙仙,双手各执一把短剑,与秦茹慧并肩而立。
柳南江忙问道:“仙仙姑娘,福儿呢?”
只听外面有人答道:“福儿在这里。”
声落人现,疾射至公孙彤身后。小掌一翻倏然,拍向公孙彤的命门处。
公孙彤见识过这个小家伙的武功,连忙回掌去接,这一来,可将欧阳玉纹的颓势收回了。
她手中黑竹竿连连运动,同时斥道:“福儿助我一阵,这公孙老儿八成是那竺道台的化身,你我合力击下这个老魔头。”
福儿道:“姑娘放开手攻,小的在后面照顾这老魔头就是。”
那边柳仙仙说道:“秦姑娘快去照顾柳相公,这厮由我来对付。”
双腕连扬,二剑相交,如利箭般向秦羽烈项间绞去,玲珑剑的封号倒不是浪得虚名,不但招式辛辣,气势也甚凌人。
秦茹慧拾起地上长剑,来到柳南江身边,柔声问道:“伤得怎么样?”
柳南江道:“左臂中了二支羽箭,算不了什么,不过,据秦羽烈言道,箭镞淬过剧毒,只是目下尚未发现有何不适。”
秦茹慧连连皱眉道:“秦羽烈为人歹毒,想必箭镞果真淬过剧毒,这该如何是好呢?”
柳南江强笑道:“姑娘不必为在下担心,吉人自有天相。”
说到此处,他的面色突然一凛,停口不言。
秦茹慧以为毒发,连忙将他扶住,疾声问道:“怎么了?”
柳南江打了个手势,示意不要多言。
原来他突然听到凌震霄以传音术向他说道:“南江娃儿,火速离开祥云堡,不然会坏了老夫的全盘大计。”
柳南江也以传音术道:“可是晚辈已身中剧毒,解药在那秦羽烈身上。”
凌震霄接道:“对魔徒守信,岂不是与虎谋皮,娃儿快些照老夫吩咐去做。”
柳南江道:“前辈,请听晚辈一言。”
唤之再三,无奈声音已渺,想必凌震霄也已离去。
秦茹慧显然也已看出他在以传音术和人暗中交谈,乃悄声问道:“是谁?”
柳南江道:“黄衫客。”
秦茹意长眉一挑,道:“因何不教他前来助我一臂之力呢?”
柳南江向她摇了播手,然后扬手说道:“请秦堡主和公孙总管二位停手。”
秦羽烈和公孙彤闻声立刻孤身而退。
秦羽烈面上流露出一丝阴狠的笑色,道:“相公有何话说?”
柳南江道:“在下与堡主于八月十六日初见以来,似乎从未说过一句真话。目下很想听堡主说一句肺腑之言,想必堡主不会见怪。”
秦羽烈微微一愣,道:“相公要问什么?”
柳南江道:“箭镞之内可真有毒?”
秦羽烈道:“一丝不假。”
柳南江道:“在下却丝毫未曾发觉到。”
秦羽烈道:“一旦发觉,就为时已晚矣!”
第二十九回魔道奇功
柳南江道:“堡主此言是真吗?”
秦羽烈道:“相公如若不信,不妨运气半周,自会觉出血脉之内有一股凉寒之气,再过一、二时辰,就会寒热交作。”
柳南江也不答话,缓缓闭上双目。
秦茹慧、欧阳玉纹、柳仙仙、福儿等人自然关切不过,八道目光如电般投注在柳南江的脸上,焦灼地静待结果。
约莫过了一盏热茶光景,柳南江才缓缓地睁开眼帘,沉叹了一声,道:“堡主此番倒不会故作危言耸听,在下是真的中毒了。”
语气一顿,接道:“不知是否尚有挽转之策?”
秦羽烈道:“柳相公是聪明人,还要秦某人说吗?相公自抉吧!”
柳南江道:“在下目前的确有求于你,丢开方才引起纷争的那件物品不谈,单是为了保命,就得求堡主拿出解药来。不知堡主是否仍然有求于在下?”
秦羽烈面露得色,道:“只要相公心回意转,一切照旧。”
柳南江道:“堡主属下死伤甚重,难道也不追究了吗?”
秦羽烈道:“身在武林,难免刀剑相向,损兵折将,该是常事。”
柳南江道:“既如此说,在下答应了。”
秦茹慧疾问道:“柳相公,你答应他什么?”
柳南江Сhā手制止她Сhā口,复又向秦羽烈说道:“不知堡主是否信得过。”
秦羽烈道:“大丈夫,一言九鼎。相公又从不轻诺,秦某人自然信得过。”
自怀中掏出一个绿色小瓶,说道:“解药在此,一半合酒服下,一半敷于创口,立时可愈,各位可以请了,绝无阻拦。”
说罢,将手中药瓶,凌空向柳南江抛去。
柳南江接在手中,然后向众人一摆手,率先向大厅门口走去。
众人如坠五里雾中,想到柳南江身中剧毒,也就不敢逞强,无不紧步相随。
那秦羽烈在他们身后叫道:“柳相公,只待二去其一,秦某人就会履行诺言,请放宽心。”
柳南江也不答话,径向厅外走去。
院中死尸狼藉,宛然下过一场血雨,柳南江以寒星剑蘸了一些死者之血,然后才回剑入鞘。
祥云堡中虽然仍是武士罗列,却无一人阻拦,想必已得到放行的暗示。
出得祥云堡,一行直向长安奔去。
诸人无不神情沉重,凭谁也不曾说话,连极喜爱饶舌的柳仙仙也都三缄其口。
回到旅店之中,秦茹慧忙不迭地为柳南江倒酒合药,侍候他服下,已为他敷了创口,包扎妥当,见他和衣在榻上躺下,这才退了出去。
柳南江先命福儿关上房门,然后说道:“师弟!坐到床边来。”
福儿在床边坐下,道:“师兄!有事吗?”
柳南江道:“你真的没有服下冷老魔的乱神散吗?”
福儿连连点头,道:“自然是真的了。”
柳南江道:“那么,你为什么要骗我呢?”
福儿道:“没有啊!”
柳南江道:“你不但去过城西,而日进过西大街一座宅院,从大门而进,却是跃墙而出,而你却对我矢口否认,难道有什么隐情吗?”
福儿惊道:“师兄都知道了。”
柳南江道:“略知大概,如果你有瞒我的必要,就不要勉强说出来。”
福儿呐呐道:“并非我有意要随骗师兄,是白姨娘教我这样做的。”
柳南江一惊坐起,疾声道:“白姨娘,她在何处?”
福儿道:“就在那座宅子里啊!”
柳南江喃喃道:“你没有看错吗?她哪儿来的银子去买那样大的宅院?”
福儿道:“一点也没有错。”
接着,他就将如何救出凌菲,如何想到西城找客栈安置她,又如何如何将所有经过,详细地叙述了一遍。
柳南江道:“凌菲现在姨娘之处吗?”
福儿道:“是的,白姨娘不要我告诉师兄是怕师兄前去找她,而泄漏了她的行踪。”
柳南江沉吟了一阵,道:“待我夜里潜行而去,以我的身法是不虞被人察觉的。
福儿道:“师兄!你如此迫切想见她吗?”
柳南江道:“一想见她,另一方面我也想了解一点内情。”
突然放低了声音接道:“入夜以后,对三位姑娘说我酣睡,然后紧闭房门,在我回来之前,房门切不可打开,千万记住。”
福儿道:“我记下了。”
说到此处,房门上突然响起弹指之声。
福儿扬声问道:“哪位叩门?”
只听秦茹慧的声音说道:“是我,柳相公的伤势如何?”
柳南江道:“并无大碍,只是想睡。”
福儿悄声道:“要她进来吗?”
柳南江示意他前去开门。
门打开,秦茹慧却未跨进房来,只是站在门外说道:“凌长风来了,相公要见吗?”
柳南江心中一动,情知必是凌震霄要他前来传话,连忙问道:“他的人呢?”
秦茹慧道:“就在隔壁。”
柳南江向福儿一挥手,道:“福儿快过去请,你守在门外,我要和他密谈。”
福儿立即应声离去。
不旋刻间,凌长风走了进来,直趋榻前道:“南江兄伤得如何?”
柳南江自榻上走下地来,道:“并无大碍,你我坐下详谈。”
二人隔几坐定之后,柳南江接道:“长风兄见过黄衫客吗?”
凌长风点头道:“已会过,此刻就是他让小弟前来的。”
放低了声音,接道:“黄衫客武功委实惊人,然而他的言行却过分乖张,而且脾气暴戾已极,此人可信任吗?”
柳南江不禁心间暗怔,原来凌长风直到如今还不知道所谓黄衫客就是他生父凌震霄。自己当然不便说破,只是点点头,道:“此人可以信得。”
凌长风道:“他教小弟转告南江兄,既然已在口头上答应了秦羽烈,就得依照诺言去作,他自会安排巧妙计策。”
语气一顿,接道:“南江兄答允了秦羽烈何事?”
柳南江道:“代他除去黄衫客和欧阳白云二人。”
凌长风不禁大大地一愣,良久,才呐呐说道:“这事如何可以随便答应?”
柳南江道:“这原是黄衫客要在下答允的。”
凌长风噢了一声,道:“原来如此,难怪他要南江兄今晚子正前往东校场桃林之中一会。”
柳南江道:“长风兄是否还要和黄衫客会晤。”
凌长风道:“未约会晤之期。”
柳南江道:“黄衫客一直在为令妹担忧,据在下所知,令妹已于昨夜脱险。”
凌长风疾声接道:“现在何处?”
柳南江摇摇头,道:“去向未明。”
凌长风道:“那么,此说是从何处听来的呢?”
柳南江自然不愿泄漏白玉梅的行踪,于是愣了一愣,道:“是听祝永岚所言。”
提到祝永岚,他心头不禁大是一怔。晨间他曾在那座宅院之前遇到祝永岚,而且对方还曾问及那是何方高手的居停之所。
一念及此,不禁连连在心中喊道:“糟!糟!白姨娘的行踪已泄漏了。”
凌长风自然不知他心中在思念什么,见他神情数变连忙问道:“南江兄,有何不对吗?”
柳南江噢了一声,道:“在下是想,究竟是何人搭救了令妹,祝永岚又是如何知道的呢?”
虽是搪推之辞,却说得极为自然,那凌长风也就不疑有他。站起来说道:“小弟告辞了。”
语气一顿,接道:“秦姑娘和颜悦色,与以前大变,想必真个魔性已除了。”
柳南江心中微微一动,道:“长风兄是否即刻就要打算离去?”
凌长风道:“莫非南江兄有何差遣?”
柳南江道:“客气!如果长风兄一时无甚要事,不妨陪秦姑娘在城内四处走走。”
凌长风愣了一愣道:“南江兄,其中莫非还有什么缘故不成?”
柳南江淡淡笑道:“长风兄会错意了。”
放低了声音,接道:“长风兄对那秦姑娘的印象如何?”
凌长风皱了皱眉头,缓缓说道:“身世堪怜,处境堪悯,她外刚内柔,是一个心地纯良的好姑娘,不知小弟说对没有?”
柳南江点点头道:“长风见完全说得不错。既然如此,长风兄可说是对她有极为良好的印象,据在下所知,秦姑娘对长风兄也颇心仪……”
凌长风疾声接道:“南江兄的好意小弟心领,不过据小弟观察,秦姑娘所心仪者乃是南江兄。小弟深深佩服秦姑娘的一双慧眼。”
柳南江道:“长风兄有所不知,在下视秦姑娘犹如小妹。”
放低了声音接道:“在下与令妹相交不恶。长风兄难道要在下辜负令妹的一番情意?”
凌长风愣了一愣,道:“秦姑娘也不容伤害啊!”
柳南江道:“你我在秦姑娘心中的分量可不分轩轾,即使有差,然差之有限,如果长风兄不愿秦姑娘受到伤害,此刻就趁早转移她的芳心。邀她出去散散闷,她绝不会拒绝的。”
凌长风抱拳一拱,道:“小弟多谢指点,也代舍妹致最深谢意。”
说罢,出房而去。
移时,秦茹慧走进房来,道:“南江哥!凌少侠要邀我出去走走。”
此刻左右无人,她不禁又恢复了较亲匿的称呼。
柳南江道:“姑娘的意思如何?”
秦茹慧道:“他曾救过我,自然不便拒绝。可是你正在养伤,需人呵护!……”
柳南江道:“去吧!我的伤势无关紧要。可惜我不是姑娘的亲胞兄,不然我早就要你和凌长风交往了。他是一个认托之人。”
这话透露了强烈的暗示。
秦茹慧冰雪聪明,自然听得懂,何况平日她已有所觉察,柳南江固然对她好,却不涉及男女之情。
柳南江笑着接道:“快去吧!你也应该去散散心,今天不会有事的。”
秦茹慧笑了笑,掉头走了。不过在她转身之际,却暗暗落下了一粒泪珠。
秦茹慧去了不久,柳仙仙却走了进来。
柳南江道:“可曾看见福儿?”
柳仙仙道:“他在和欧阳玉纹下棋。”
走到柳南江前面,语气一沉,接道:“你究竟在玩什么花样?”
柳南江一怔,道:“仙仙,这话是什么意思?”
柳仙仙道:“你心头明白。”
柳南江苦笑道:“仙仙,你真不讲理,指责别人,也得说出个名堂出来呀!”
柳仙仙气呼呼地说道:“我知道你心头惦记着凌菲,根本没有将秦姑娘放在心上。可是也不能将她看成一件东西,往凌长风身上推呀!”
柳南江喃喃道:“想不到你会为秦姑娘说话。”
柳仙仙道:“数日相处,我发现她的心地不错,而且对你一往情深。”
柳南江连连摇手,道:“仙仙!别说了!”
柳仙仙道:“我要说,如果我是秦姑娘,就绝不会听你摆布,陪那凌长风到街上去看光景。这事儿想想真有点气人。”
柳南江轻叹一声,道:“仙仙,你还小,过几年你就明白了。”
柳仙仙哼了一声,道:“别小看人!幸亏我也姓柳,不然啦!”
说到此处,不觉脸上一红,未再说下去,已知羞怯,不算是小女孩了。
柳南江恐她受窘,连忙岔开话题,道:“仙仙!你不打算回到啸吟山庄去吗?”
柳仙仙道:“怎么?嫌我多话,要赶我走了?其实,我也是为你啊!”
柳南江勉强笑道:“仙仙!你会错意了,我可不是存心赶你走。”
语气一顿,接道:“眼看就要过年了!你也该回去和母亲团聚才是。”
柳仙仙道:“长安城里的新年景象,一定要比啸吟山庄要热闹得多。”
柳南江放低声音说道:“仙仙!让我实说吧!长安城内眼看就要掀起一场血雨腥风,我只怕没有余力照拂你,万一有个……”
柳仙仙笑着接道:“我也实说了吧!是我娘对你放心不下,才教我跟来照拂你的,你真以为我偷偷溜出来的吗?我还没有那么大的胆子哩!”
柳南江神情一愣,道:“仙仙!你骗得我好苦,害我一直担心。”
柳仙仙神色一正,道:“说正经的,你要是放弃秦茹慧这么一个好姑娘家,我可跟你没有完。”
柳南江道:“仙仙!我求求你可好,这件事你千万别给我出主意。”
柳仙仙将头一点道:“行!不过,你得说出一个叫我心服的道理来。”
柳南江道:“我将秦姑娘看作小妹。”
柳仙仙道:“那不是道理,只要将这种看法改过来,不就行了吗?”
柳南江道:“仙仙!有个天大的秘密,你能守得住吗?”
柳仙仙道:“你真的将我看成小女孩了,我自然守得住。”
柳南江道:“我已会过秦姑娘的生母,她的姓氏与我母亲相同,名字也只有一字之差,我管她叫姨娘,其实已将她看作生母,你想想看在这种情况之下,我能够再和秦姑娘……”
柳仙仙疾声接道:“既已会过秦姑娘的母亲,怎不快些告诉她?”
柳南江连连摇手,道:“仙仙,此事关系甚大,千万乱说不得。”
柳仙仙点了点头,道:“我不说就是……”
语气微顿,接道:“秦姑娘的母亲现在何处?”
柳南江道:“就在长安。”
柳仙仙道:“她怎也忍得住。”
柳南江道:“她何尝不想早一天母女团聚,时机未到,她也只有暂时忍耐了。”
柳仙仙道:“你方才所说的一场血雨腥风,是真有其事?还是故意吓我的?”
柳南江神色凝重地点点头道:“这场风暴只怕免不了的。”
柳仙仙沉吟了一阵,道:“你将息吧!我过惯了,午间要叫你起来用饭吗?”
说到这里,见福儿匆匆忙忙地跑了进来。
柳南江连忙问道:“何事这样慌张?”
福儿道:“那丑老人来找欧阳姑娘……”
柳南江心头一震,疾声接道:“现在何处?”
福儿小手一指,道:“现在隔壁。”
柳南江步履疾快地走出房去。
早间祝永岚说那胡不孤也已到了长安,此刻丑老人突然露面,柳南江更加肯定了丑老人就是胡不孤的判断,因此,他极待和对方见上一面。
走出房来,正好见丑老人和欧阳玉纹推门进来。
丑老人抢先说道:“你将玉纹这丫头打扮得像新娘子似的,想必破了不少银两,不过,我大酒篓可没有那么多的银子还你哩!”
说着,提起葫芦,连连往口中灌了几口酒。
柳南江道:“前辈说笑……”
放低了声音,接道:“二位要去何处?”
欧阳玉纹回道:“玉纹正要随家师远行,照顾之情,玉纹铭记五内了。”
柳南江向丑老人一拱手,道:“前辈可否相待片刻,晚辈有事请教。”
丑老人微一沉吟,道:“进来吧!可不能耽搁太久,我有要事待办哩!”
说罢,复又退回去。
欧阳玉纹并未跟进,走向柳仙仙和福儿的面前话别,这二人自然也不便跟进去了。
进入房中,掩上了门,柳南江恭声道:“晚辈要向前辈请教一位前人。”
丑老人一翻眼皮,道:“问谁?”
柳南江道:“号封‘酒圣’的胡不孤……”
不待他说完,丑老人就接道:“闻说他千杯不醉,可惜我俩不曾遇着,不然倒可以较量一番,娃儿问他来作甚?”
柳南江心头不禁一怔,情知再问下去也不会问出什么结果,于是摇摇头道:“晚辈不过是信口问问罢了,原以为前辈认得。”
丑老人道:“就只有一事吗?”
柳南江道:“还有一事。”
语气一压,接道:“听玉纹姑娘说,前辈是往南海会晤家师去了?”
丑老人道:“不错。”
柳南江道:“会晤结果如何?”
丑老人气咻咻地道:“没见着,那老秃驴就是不肯出关,连见一面都不行。”
对方骂他师父,柳南江倒不曾怒,可见丑者人和无尘大师的交情非常深厚。
同时,丑老人的回答也令柳南江非常失望了,他并不企盼无尘大师会破关而出,重返中原,而他却希望能由丑老人那儿得到一个口信,可是,这点指望也空了。因此他一时间没有说出话来。
丑老人道:“娃儿还有何话要说?”
柳南江道:“前辈行色匆匆,将要何往?”
丑老人道:“娃儿想盘问老夫的行踪吗?”
柳南江连忙赔笑道:“晚辈不是这个意思。”
丑老人脏兮兮的手掌在柳南江肩头上一拍,道:“好自为之,你师父身在关中,却等你这娃儿给他露脸哩!你待玉纹不错,老夫日后自会答谢你。”
说罢,走了出去。
柳南江并未恭送,只是木立屋中。
移时,柳仙仙和福儿走进房来。
柳仙仙一眼就看出他的神情有异,连忙问道:“你怎么了?”
柳南江回过神来,道:“没有什么,他们走了吗?”
福儿道:“你还是快进房去多歇一会吧!你看左臂的伤口血流出来了。”
柳南江低头看了看,心中忽然一动,喃喃道:“好深厚的功力!”
柳仙仙惊道:“怎么回事?”
柳南江道:“丑老人方才在我肩头上拍一下。”
柳仙仙双眉一挑,道:“这叫化子暗下毒手,待我去追他。”
福儿一伸手,拦住她道:“姑娘冤枉丑老人,伤口沁出了血,紫而带黑,分明是毒血,丑老人那一掌使得柳相公的伤要加快好哩!”
柳仙仙面色不禁一讪,向柳南江问道:“当真吗?”
柳南江点点头,道:“是的。我方才已经试过,大概不出一个时辰,创口就可平复了。”
柳仙仙喃喃道:“真是神乎其技。”
突然双眉高挑,手指指着福儿的鼻尖,道:“福儿!原来你小小年纪,竟是一个见多识广的高手。以后若在本姑娘面前装样,当心本姑娘给你过不去,你可得留神点。”
福儿伸舌作了个鬼脸,一溜烟跑出房去。
福儿一去又回,而且神色截然不同,方才是嬉笑颜开,此刻是神情凝重。
柳南江道:“福儿!又是什么事?”
福儿放低了声音道:“来了一伙客人。”
柳仙仙抢着问道:“是谁?”
福儿道:“断魂娘子古寒秋。”
柳南江接道:“那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福儿道:“另外还有芙蓉仙子纪缃绫,带着一大群穿红的姑娘,其中还有一个面皮白净,服饰鲜明的大男人,我还不曾见过。”
柳南江眉尖一蹙道:“那一定是花花太岁肖云鹏,古寒秋和他们是一齐来的吗?”
福儿道:“一同进来,却未见他们互相招呼。古寒秋自住了一间,芙蓉寨一伙人要了三间房,怪在那男人竟然和芙蓉仙子进了同一间。”
柳南江低叱道:“休要乱说。”
转面向柳仙仙接道:“仙仙!这二起人物来到长安,只怕与那场将掀起的血雨腥风都有关联。仙仙!咱们尽量别露面。”
柳仙仙一飘眼道:“怎么?那种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咱们还怕吗?”
柳南江道:“话不能这么说,目下局势未明,敌友不分,一露面难免会节外生枝,到时不便收场。仙仙!听我的,嫌闷,我陪你下棋。”
柳仙仙呶着嘴道:“下棋又下不赢你,何必自找丢人?”
福儿道:“还是让我陪姑娘下几局吧,包管你盘盘赢。”
柳仙仙道:“那更没劲!”
柳南江道:“休听他胡扯,他在秤上功夫比我还高呢!”
柳仙仙双眉一挑,道:“真的?这么说我可得要好好领教几局。”
她争强好胜,立刻就要拖着福儿入局。
模具放在几上未收,瞬间就一黑一白地开始对弈,柳仙仙更是聚精会神。
柳南江看她已经将全心念放在棋秤之上,这才悄然走出房去。
他原指望回房去将息一番,更不想和方才的那一伙人见面。然而世上巧事甚多,刚一踏出房门就和古寒秋面面相遇。
古寒秋似乎并未预知柳南江还住在这儿,神情微微一愣,道:“柳相公还不曾走吗?”
柳南江淡淡笑道:“连日大雪,道路封冻,想走也走不了啊!”
古寒秋冰冷的目光在柳南江面上扫了一圈,道:“相公倒真的有些名家风范。眼看大战将起,却还谈笑风生,佩服!佩服!”
柳南江双眉一挑,道:“什么大战?”
古寒秋冷笑道:“此事知道的人已不少,相公也不用再隐瞒了。”
柳南江心头暗动,一摆手,道:“古娘子可愿进房来小坐片刻?”
古寒秋点点头道:“也好!”
二人进房坐定,柳南江缓缓问道:“古娘子听到了一些什么风声?”
古寒秋道:“关于相公和黄衫客二人今晚子时的死约。”
柳南江心中暗惊,这该是桩机密事,怎么尽人皆知呢。
古寒秋道:“以那黄衫客的功力而言,我断魂娘子委实为你捏了一把汗。此刻看来你这般若无其事的神情,我也无话可说了。”
放低了声音,接道:“黄衫客和令师之间究竟有何过节呢?”
这话教柳南江越听越胡涂,更不知如问回答,只得摇摇头道:“在下无法猜臆。”
古寒秋道:“你今晚决定赴约吗?”
柳南江道:“以古娘子之见,该当如何?”
古寒秋道:“赴约不去为妙,以那黄衫客的功力来说,残你一臂该是轻而易举之事。”
柳南江微讶道:“他如此说了吗?”
古寒秋道:“这段话约莫在一个时辰前才流传开来,据说,他要残你一臂的目的是要迫使令师无尘大师破关而出,前来找他。”
柳南江心头若有所悟,暗道:“凌震霄不愧称‘龙’,竟然想出如此绝妙的主意!不过,他却又想不透此着之后,还有什么妙棋!”
古寒秋吁了一口长气,道:“你自己斟酌吧!这种事别人是出不了主意的。”
柳南江抱拳一拱,道:“多谢古娘子关怀之情,也多谢娘子带来这个讯息。在下决定赴约,至于谁胜谁败,此时断言尚早。”
古寒秋讶然道:“你有信心胜他?”
柳南江道:“在下身怀雷音八剑,罗汉伏虎掌二大佛门绝学,不拘他黄衫客有如何了得,想残在下一臂也非易事。”
古寒秋大拇指一挑,道:“豪气可敬,不过临场还得小心应付。”
柳南江道:“多谢指点。”
突然放低了声音说道:“古娘子可识得随同芙蓉仙子的那男人……”
不待他说完,古寒秋就接口答道:“那是云达之弟,花花太岁肖云鹏,我岂有不识的道理?不过,我却不屑与他说话。”
柳南江道:“娘子可知他们的来意?”
古寒秋道:“想必也是等着要看今晚那一场酣战,想凑热闹的人可多着哩!”
语气一顿,接道:“你这娃儿树敌太多,到时也许还会有人从旁暗算,这一点你请放心,由我在暗中为你照顾着。”
柳南江道:“真是太费神……”
古寒秋一Сhā手,道:“别说客气话,云达年轻时的性子和你差不多,我突然发现有些喜欢你了。我走了,你好生养养神吧!”
说罢,转身出房而去。
柳南江耳闻她的步声去远,心中却如同风车般打了个转。
古寒秋言行诡异,性格乖戾,然而她却不失为一个心地纯良的好人。
接着,他又去思索凌震霄的诡异布局,无奈思之再三,也想不出一个所以然来。他只悟出凌震霄此举必有奥妙,然而妙在何处,他却说不上来。
情知空想无益,干脆屏除杂念,和衣上床,闭上了眼帘。
一梦醒来,只见福儿站在榻前,房内也已上了灯。
福儿道:“约莫申酉之交,天已黑尽,该用晚饭了。”
柳南江道:“想不到一睡好几个时辰。”
福儿道:“想是太累了,我与仙仙姑娘一旦入局,竟然忘记了腹饥,连午饭都不曾吃哩!”
柳南江道:“输赢如何?”
福儿道:“我让她连赢三局,不然麻烦可多了。”
柳南江道:“福儿!你年纪虽小,比我却要圆通得多,来日必大有出息。”
福儿笑道:“师兄过奖,让我来侍候师兄换一件洁净的衣衫吧!”
换衣之际,柳南江看看左臂的创口,不但生出新肌,而且还脱下了伤疤。
穿衣停当,柳南江问道:“已经吩咐店家张罗吃食了吗?”
福儿道:“吩咐过了,要他们上到隔壁房里,此刻怕已送来了。”
二人来到隔壁,果见饭菜满桌。
柳仙仙喜孜孜地说道:“你吹牛了,福儿连输三盘,却倒正气不错,只是每一局都着慢了。”
柳南江笑道:“看来还是你的棋高。别说了,咱们吃饭吧!”
三人坐定,柳南江方才拿起碗筷,突地神色一凛,道:“秦姑娘还不曾回来吗?”
柳仙仙神色也不禁一变,喃喃道:“你有伤在身,她绝不可能一玩就忘了回来。”
福儿也道:“莫非出了什么岔子?冷老魔正在设计掳她哩!”
柳南江摇摇头,道:“那倒不至于,青天白日,冷老魔有多高的手段也别想掳人,再说,还有凌长风在她身边。”
柳仙仙道:“不管怎么说,秦姑娘至今未归,总是件不寻常的事。”
柳南江道:“先吃吧!饭菜都凉了。”
这一顿饭在心情不宁之下草草用完。
待店家收去碗盘,三人默默相对一阵,到了戌正光景。
依旧不见秦茹慧的影儿。
柳仙仙再也耐不住,站起身来说道:“只怕有些不妙,咱们去找找看。”
柳南江没有说话,只是摆了摆手,显然是反对她的提议。
柳仙仙双眼一抡,道:“怎么?不管秦姑娘的死活吗?”
柳南江又是一摆手,依然没有说话。
柳仙仙低吼道:“你难道变成哑吧了?说话呀!真是急死人!”
柳南江道:“别急!我在想。”
柳仙仙道:“你已经想了一个多时辰了。”
福儿从旁Сhā口道:“姑娘——”
他一张口,柳仙仙就娇叱道:“用不着你帮他。”
真够刁蛮,不过,这是因为她太关心秦茹慧的安危,才一时失态。
柳南江缓缓道:“仙仙,听我说,一个多时辰之后,我将有一场殊死之斗。”
柳仙仙大感惊讶,怔神良久,方才问道:“是和谁作殊死之斗。”
柳南江道:“黄衫客。”
福儿也大感惊异,疾声道:“和黄衫客?那怎么可能?”
柳南江摇手示意他不要说下去,然后向柳仙仙说道:“你想必听说过黄衫客的功力,所以,我此刻不能为秦姑娘的事而分神。”
并非他不关心秦茹慧目前遭遇到何种情况,而是他对此事另有看法。
柳仙仙道:“何时?何地?”
柳南江道:“子正,在校场桃林之中。”
福儿道:“是何时所约?”
柳南江道:“方才凌长风来的口信。”
柳仙仙道:“由此可见,凌长风已与黄衫客声同一息,怎可再让秦姑娘一齐出游哩!”
柳南江不便将个中隐情一一说明,吁了一口气道:“凌长风绝不会作出有伤害秦姑娘之事,仙仙,你可以大放宽心。”
福儿道:“这真是出人意料之事,黄衫客怎会突然一变。”
柳南江接道:“他已对外扬言,要残我一臂,以迫使师父破关而出,前来找他。”
柳仙仙道:“这话也是凌长风带来的吗?”
柳南江摇摇头道:“不是,黄衫客只是叫他带信,要我子正前往东校场桃林之中一晤。”
柳仙仙道:“那么,残你一臂之说……”
柳南江接道:“是古寒秋告诉我的。”
柳仙仙道:“你和她会晤过了?”
柳南江道:“午前我离此门房之际,凑巧在廊下遇见她。”
福儿道:“未必可信。”
柳南江道:“此说若是古寒秋捏造,可说毫无意义。而且她还透露关切之情,看她神色,倒的确是句句出自肺腑。”
柳仙仙道:“你就是太容易信人,所以处处吃亏。不管怎么样,今晚我与你一同赴约。”
福儿接道:“我也要前去。”
柳南江道:“我将今晚之事预先告诉你们,就是要你们守在此处,绝不可走出旅店大门一步,这件事你们一定要做到!”
柳仙仙和福儿同声说道:“那怎么成?”
柳南江厉声叱道:“福儿!你敢违抗师兄的吩咐吗?好生给我呆在此处。”
二人同时习艺多年,福儿还不曾见过柳南江如此动怒,一时间噤若寒蝉,不敢吭声。
柳仙仙也同时花容失色,半晌做声不得。
柳南江神色一缓和声说道:“仙仙!你要体察我的苦心,千万不要逞强。”
柳仙仙道:“可是……”
柳南江连连摇手,道:“不必说了!答应我留在这里,黄衫客伤不了我一根毫毛。”
柳仙仙讷讷道:“最少也要让我在一旁观看,黄衫客既然对外扬言,知者必多,前往观战者也必不少,万一其中有人暗放冷箭,那岂不是……”
柳南江接道:“不必有这种顾虑。即使你的想法不错,又怎能照顾得了四面八方。你们在旁观战,反而会使我分神。”
柳仙仙似已辞穷,螓首垂脸,默然无语。
柳南江道:“仙仙!现在答应我。”
柳仙仙道:“空口答应又有什么用?”
柳南江道:“不!除非你不答应,否则,你一定会守信不渝,点点头吧!”
柳仙仙沉吟了一阵,道:“你真的有把握胜过那黄衫客吗?”
柳南江道:“虽是不敢言胜,想必也不至于落败。”
柳仙仙显得万般无奈地说道:“不答应你看来也不行,真要惊死我了。”
柳南江道:“这算是答应了吗?”
柳仙仙连声道:“答应了!答应了!你自已小心吧!”
柳南江将几上的棋具整顿了一下,站起身来向福儿说道:“福儿好生陪仙仙姑娘下棋,如果能够速战速决,丑时一过,我就能回来了。”
说罢,走出屋去。
柳仙仙望了福儿一眼,低声问道:“福儿!你师兄能够胜过黄衫客吗?”
福儿缓缓摇头,喃喃说:“难说得很!”
柳仙仙突地抓起了枰上的棋子儿,气呼呼地甩了个满地白星。
福儿身子飞快一旋,双掌连挥,将满地棋子儿吸在掌中,往棋上一放道:“仙仙姑娘,咱们来下棋吧!”
柳仙仙道:“福儿,你好深厚的内力,难怪你师兄说他自信能胜过黄衫客了,我真是白白为他操心了。”
福儿笑道:“姑娘是真的白操心事了。”
看他神情,与方才截然不同,敢情他已领悟个中道理来了。
子初,天际一遍乌黑。
北风打着尖锐的呼哨在夜空中呼啸而过,穿过林间,越过屋脊,如同鬼哭神嚎,使这冰雪封冻的酷寒冬夜,益增几分恐怖气氛。
蓦在此时,两道人影如流星般向东校场疾奔而来。二人俱是一身黑衣,若非眼力特佳之人,根本就无法看清他们的动向。
二人穿过偌大的广场,稍一停留,复又弹起,登上了桃林左侧的一座岗峦,身子往下一伏,立刻不见二人的踪影。
突然,岗峦之上出现另一个人影,扬声道:“秦堡主和公孙总管也来了吗?看起来今晚倒是一场罕见的盛会哩!”
敢情方才那二人就是祥云堡主秦羽烈和总管公孙彤。
他二人虽然在心中暗暗一愣,却都身不自主地在阴暗中站了起来。
那秦羽烈嘿嘿一笑道:“原来是古娘子,真是幸会。”
原来方才发话之人,是那断魂娘子古寒秋。
公孙彤接道:“古娘子也是来观战的吗?”
古寒秋道:“黄衫客声言今夜要毁去柳南江一臂,起因如何,寒秋不想打听。寒秋只是觉得那黄衫客有点自不量力——”
语气一顿,接道:“二位以为然否?”
秦羽烈轻咳了一声,道:“据说,那黄衫客的一身武功已达无人之境。”
古寒秋道:“道听途说,未必可信。寒秋却已亲眼见识过柳南江的剑法和掌法,只怕武林之中还没有人能够胜得过他。”
公孙彤噢了一声,道:“那娃儿初临长安之时,武功并无出奇之处啊!”
秦羽烈道:“士别三日刮目相看,柳相公早先只是深藏不露,或者近日又得到什么机遇,敦胜孰败,咱们不妨等着瞧。”
语气微顿,面向古寒秋道:“只是秦某对黄衫客的动机还一时猜他不透,不知古娘子是否知其内情。”
古寒秋那一双目光显现绿芒,宛如毒蛇之眼,冷冷在秦羽烈脸上一扫,道:“不知秦堡主是明知故问?还是委实不知内情?”
秦羽烈连连摇头道:“秦某委实不知,想请古娘子详告。”
古寒秋道:“黄衫客似与无尘大师有些过节,此番毁去柳南江一臂之目的,不过是借此激那无尘大师出面罢了。”
公孙彤道:“有这种事吗?”
古寒秋道:“传闻如此。”
秦羽烈道:“方才古娘子说,柳相公掌法绝伦,剑法超群,如此说来,那黄衫客不但胜不了柳相公,反要自讨无趣了?”
古娘子一点头,道:“不错!”
公孙彤道:“那真是可喜可贺。”
古寒秋道:“公孙总管何喜之有?”
公孙彤道:“黄衫客无名无姓,来历不明,显然心怀叵测,倘能被柳南江拙其锋锐,岂不是武林有福,自然是可喜可贺。”
古寒秋道:“原来如此……”
突地将语气一沉,接道:“今夕那柳南江即使不受创于黄衫客,恐怕也难全身而退。”
秦羽烈惊道:“那是何故?”
古寒秋道:“数月来,柳南江也已树敌无数,怎知暗处无有暗施冷箭之人?”
秦羽烈嘿嘿笑道:“古娘子此话是指秦某和公孙总管而言吗?”
古寒秋冷声道:“秦堡主不必疑心生鬼,这桃林四周,并非只有我等三人。”
公孙彤道:“古娘子可知还有些什么人潜伏在这桃林四周?”
古寒秋道:“南面有芙蓉仙子率领一伙门人在暗中潜伏。”
公孙彤接道:“芙蓉仙子未必和那柳家娃儿有何宿怨吧?”
古寒秋冷笑道:“公孙总管似乎在明知故问。八月仲秋之夜,芙蓉仙子门人沉尸曲江池中,有人嫁祸柳南江,至今真凶未获,情况未明,怎知芙蓉仙子未曾怀恨在心?”
公孙彤愣了一愣,未曾答话。
秦羽烈趁机问道:“还有别人吗?”
古寒秋抬手一指道:“北面有冷如霜率众埋伏,其动机不问可知。”
秦羽烈漫应了一声道:“还有吗?”
古寒秋道:“东边还有一伙人,说出来只怕二位要大吃一惊。”
秦羽烈道:“想必那伙人长着三头六臂。”
古寒秋道:“秦堡主倒说对了,的确是生着三头六臂。堡主想得到吗?”
秦羽烈道:“那是三个人了?”
古寒秋点点头道:“不错。是三个人,就是多年不见的武林三圣。”
秦羽烈道:“那三人该不至于在暗中对那柳相公施放冷箭吧!”
古寒秋道:“堡主因何说得如此肯定?”
秦羽烈道:“以古娘子看呢?”
古寒秋道:“在场之人,谁都有施放冷箭暗害柳南江之嫌。”
公孙彤Сhā口道:“古娘子莫非将老朽与秦堡主也计算在内了?”
古寒秋冷笑道:“风闻今晨柳南江仗剑硬闯贵堡,不知是否?”
秦羽烈道:“确有此寻。不过,秦某人倒还不至于作那暗施冷箭的卑鄙勾当。至于别的人可就不敢说了。”
古寒秋道:“其实,柳南江早已想到此点,故而有所防范,如有人胆敢暗施冷箭,那必将自讨苦吃。堡主等着瞧吧!”
说罢,扭头而去,须臾不见。
秦羽烈和公孙彤二人相对一视,同时发一声冷笑,复又将身子隐入了暗中。目说古寒秋离开秦羽烈、公孙彤二人后,疾步向桃林之北奔走。
北边是一道宽约丈许的护城河,河旁一片衰草,满眼苍凉。
古寒秋扬声叫道:“请冷如霜出面答话。”
四野无声,一丝反应也没有。
古寒秋又道:“冷老魔又不是无名小卒,何必躲躲藏藏。”
忽闻嗖地一响,一道红光如闪电般到古寒秋的面门之前。
古寒秋那枯手一扬,叭地一声,一条细少的红色毒蛇已被她一把抓住七寸之处,原来那是极毒的一尾赤火蛇。
古寒秋冷笑道:“这可是班门弄斧了,我古寒秋也是个玩蛇的老手啊!”
一声闷雷似的叱声突地从夜空中爆开,只听冷如霜说道:“古娘子是要寻老夫开心吗?”
声落人现,来势极速,呼地一响,手中九指魔杖也同时向古寒秋兜头击下。
古寒秋低叱道:“尊驾且慢动手,寒秋要说几句话。”
冷老魔道:“废话少说,你找老夫作甚?”
古寒秋道:“想问问尊驾潜伏在此作甚?”
冷老魔道:“想观赏一场罕见的生死之斗,与你来此的目的相同。”
古寒秋道:“别无目的吗?”
冷如霜道:“当然。”
古寒秋道:“那就好了,据寒秋所知,尊驾与那柳南江小有过节,若想趁机施放冷箭,对尊驾可没有好处。”
冷如霜双目一睁,道:“这桃林四周,除你我之外,还有别人吗?”
古寒秋道:“寒秋已见到了祥云堡的秦堡主和公孙总管。”
冷如霜道:“方才那番话似乎该对他二人去说一说。”
话声未落,人已回头走,同时冷声接道:“你虽然养过几天蛇,却未必懂得其余四毒之性。你若不即速离去,老夫就教你作一个名副其实的断魂娘子。”
古寒秋冷笑了一声,倏然弹身而起,向桃林之东奔去。
突然,一个人自桃林中穿射而出,拦阻道:“断魂娘子慢走一步。”
古寒秋闻声煞住去势,放眼一看,只见阻道之人,是一白髯飘飘的老者。
她还未发问,那老者已双掌合抱一拱道:“老朽欧阳白云。”
古寒秋不禁一愣,再度向对方打量,虽然多年不见,却还认得出来。
欧阳白云接道:“听说古娘子今晚在为柳南江作巡察史。”
古寒秋道:“欧阳老哥竟然封了寒秋一个官位,寒秋自知消受不起。”
欧阳白云道:“娘子客气……”
语气一顿,接道:“娘子在四周巡察的结果如何?”
古寒秋道:“已知后发现了秦羽烈、公孙彤、冷如霜等人。”
欧阳白云道:“可曾带有党羽?”
古寒秋道:“秦羽烈、公孙彤二人未带手下,那冷如霜倒是率众而来。”
古寒秋又道:“只有一刻工大,就是子正,寒秋还想东、西二方看上一看。”
欧阳白云一摆手,道:“古娘子请!”
返身又往桃林中走去。
古寒秋沉叱道:“欧阳老哥慢走一步。”
欧阳白云转身问道:“何事?”
古寒秋道:“闻说武林三圣也已会齐,因何只见尊圣一人!”
欧阳白云道:“老朽也曾听到此说,不过,却不曾见到他们。”
古寒秋微微一拐,道:“真的吗?”
欧阳白云道:“武林中近年来出了许多说真不真,说假不假的事,老朽即使说得斩钉截铁,娘子也未必肯信。听老朽这么说,娘子不妨自己定夺吧!”
古寒秋道:“那么,欧阳老哥是来观战的了?”
欧阳白云缓缓颔首,道:“不错,老朽我想看看无尘大师调教出来的徒儿有如何了得。
至于那黄衫客也是闻名已久。”
古寒秋道:“寒秋有句话,已先后对秦羽烈及冷如霜等人说过,少不得还要在欧阳老哥的面前说上一遍。”
语气一沉,接道:“欧阳老哥早年曾杀武林男女三百五十九人,若想今晚再找一位男人的脑门锁骨凑满那副棋子儿,只怕会讨上一场没趣的事儿。”
欧阳白云缓缓拈须说道:“古娘子倒真是一个认真的巡察御史,不过,这桃林四周甚是辽阔,只怕一人照顾不了。”
古寒秋神情一愣,道:“欧阳老哥是说……”
欧阳白云接口道:“古娘子似应将注意力集中在某一方的重点上。”
古寒秋道:“请教欧阳老哥,哪一方面才是应该注意的重点?”
欧阳白云道:“至少不是老朽存身之他。”
说罢,掉头走向桃林之中。
古寒秋复又拔身而起,向东南方奔去。
东南方俱是荆棘杂林,尽管这样,她仍然加以仔细搜查,一丝不苟。看来她的性情虽然古怪,倒是说一不二之人。
搜查半响,一无所得,古寒秋吁了一口气,复又向桃林正南方奔来。
正南方是一处岗峦峭立之地,离那秦羽烈、公孙彤置身之所,不过一箭之遥。若是观看黄衫客与柳南江的一场生死之斗,居高临下,在那儿看得最为清楚。但眼力不佳之人就难以办到了。
古寒秋行到此处时脚下稍稍一缓,尚未停下,就有一道人影自一块山石之后闪了出来,古寒秋放眼望去,正是自己要找之人,芙蓉仙子纪缃绫。当下横箫平胸,立脚站定。
虽是无星无月,天空一片漆黑,古寒秋仍然可以看清纪缃绫面上的表情,只见她淡淡一笑,道:“日间在旅店之中本想问一句话,又恐人多不便,此刻四野宁静,正好请教。”
古寒秋双眼一翻,道:“何事?”
第三十回冷魔出阵
纪缃绫道:“古娘子为云鹏之嫂,叔嫂见面因何形同陌路,连一声招呼都不打呢?缃绫曾问过云鹏,他只是笑而不答。其间想必有些缘故。如果真有芥蒂,缃绫倒愿居中作个调人。”
古寒秋道:“是肖云鹏教仙子前来说项的吗?”
纪缃绫摇摇头道:“并无此事,这完全是缃绫自己的一点心意。”
古寒秋道:“美意心领,只是此时此境,不宜谈论家事。”
语气一顿,接道:“想必肖云鹏也随同仙子前来此地了。”
纪缃绫道:“不错。”
古寒秋道:“仙子的门人呢?”
纪缃绫道:“也在左右。”
古寒秋道:“目的为何?”
纪缃绫道:“柳南江剑术超群,听说那黄衫客的功力也是甚为高强,二人较量,可说是武林中难得一见之大战,自然谁也不会轻易放过观摩之机会。缃绫和云鹏的来意就是为此。”
古寒秋道:“关于柳南江与仙子之间的误会目下是否仍然存在?”
纪缃绫道:“古娘子所指,可是本寨门人沉尸曲江池中之事?”
古寒秋道:“不错。”
纪缃绫道:“此事早已冰释,古娘子因何动问?”
古寒秋道:“既是没有误会存在,那是最好不过。仙子可知今夜观战之人不少?”
纪缃绫道:“那是意料中之事。”
古寒秋道:“以寒秋忖度,柳南江自出道短短数月以来,也已树敌无算。”
纪缃绫接道:“缃绫知道古娘子话中之意了。”
古寒秋道:“仙子知道?”
纪缃绫点点头,道:“古娘子是怕有人在一旁乘隙对那柳南江施以冷箭,可对?”
古寒秋道:“不错。”
纪缃绫道:“可以告娘子,缃绫不会作出那种卑鄙的勾当来。”
古寒秋道:“如此甚好……”
福了一福,接道:“寒秋别过。”
纪缃绫道:“古娘子慢走一步。”
古寒秋道:“仙子有何吩咐?”
纪缃绫道:“不敢!缃绫只是觉得有些奇怪,古娘子何以如此呵护那柳南江?”
古寒秋道:“谈不上呵护二字,寒秋只是觉得他的作风与先夫云达年轻时颇为相似!再说,寒秋也深愿看到一场公平之战。”
纪缃绫哦了一声,道:“原来如此……”
突然放低了声音,接道:“那秦羽烈和公孙彤二人正潜伏在西南方一箭之地,古娘子对他二人倒是多留意一些才好。”
古寒秋道:“看他二人今晚倒不打算在一旁乘机暗施冷箭。”
纪缃绫道:“怎见得?”
古寒秋道:“他二人双双前来,并未随带一名武土,可以料定今晚秦羽烈必无异心,再说,黄衫客与柳南江二人俱为秦羽烈心腹中之块垒,二虎相争,必有一伤,他不动手脚,也照样可以除去一个劲敌。是以寒秋料定,秦羽烈今晚绝不会作出暗施冷箭之事,不过,想对柳南江暗施冷箭之人仍然有许多。”
纪缃绫道:“古娘子以为有谁……”
古寒秋接道:“此刻言之过早,稍待即可一见分晓。”
说罢,掉头向西南方向走去。
古寒秋虽然料定秦羽烈今晚不可能妄生异心,却还不敢十分肯定,因而打算再度去看看秦羽烈和公孙彤二人的动静。
她才纵下一座岗峦,跨过一道干涸的沟涧,突然有一个长发垂肩的白衣丽人挡住了去路,这使她大大的一愣。
原来这人是古寒秋在终南山中曾经数度见过的白玉梅。
古寒秋得了一愣,讶然说道:“你也到长安城来了。”
白玉海道:“山中冰雪封冻,无处存身,只得暂到市尘之中住上几天。倒想不到在这儿遇上古娘子,真是幸会。”
古寒秋一听就觉出话中大不是滋味,心中不禁微愠,然而她却不敢轻易发作。因为她早就知道白玉梅功力过人,在山中出入飘浮犹如幽灵,逞一时之意气,必然会大大地讨一场无趣。
心中念头如风车船打了千百转,口中温和地说道:“想必你也是前来观看黄衫客和柳南江一场生死之战的。”
白玉梅冷声道:“不劳动问。”
古寒秋不禁又是一愣,心中怒火更是升高了数尺,手中的黑竹箫也杨了起来。
不过,又将满腔怒火压了下去,冷笑了一声说道:“话不投机,半句嫌多,寒秋别过。”
白玉梅长袖一挥道:“请古娘子慢走一步。”
那一挥之势,竟然涌出一股强劲的威力,卷起了一片砂石。
古寒秋顿时发现对方有挑衅的念头,身形连退五步,右手黑竹箫平举胸前,左手反手到后,按在蛇篓的盖口上,蓄势以待。这才冷声问道:“你我言语既不投机,还有何话可谈?”
白玉梅笑了一声道:“话不投机也要谈。”
以古寒秋的性格,早就上手了,可是面对这个在终南山中已见过多年的白衣幽灵,心中却多少有点顾忌。
银牙一咬,耐住了性子说道:“既然你有兴趣一谈,寒秋也就奉陪了。”
白玉梅道:“听说古娘子曾经答应过柳南江,今晚要为地巡场?”
古寒秋将头一点道:“有此一说。”
白玉梅道:“古娘子自觉有此能力吗?”
古寒秋道:“尽心尽力而已。”
白玉梅冷笑道:“好个尽力而为,听起来真令人好笑。”
古寒秋仍然耐位性子说道:“有何可笑之处?”
白玉梅道:“凡事该当量力而为,古娘子还是少管闲事。”
古寒秋心中大大一动,冷声道:“寒秋多管闲事莫非对你有所不便吗?”
白玉梅将头一点,道:“不错。”
古寒秋沉声说道:“古寒秋说一不二,奉劝一句,最好不要妄生异心。”
白玉梅道:“请古娘子自顾颜面,你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古寒秋低叱道:“你和柳南江有何过不去?”
白玉梅道:“娘子管不着。”
古寒秋道:“寒秋非管不可。”
说完,扭头就走。
白玉梅宛如幽灵般一闪,复又拦住了古寒秋的去路。语气稍微缓和地说道:“娘子多管闲事无非是暗中在维护柳南江。我保证他绝不会受到任何伤害,这样难道还不行吗?”
古寒秋双眼一翻,道:“难道你打算对那黄衫客施放冷箭?”
白玉梅道:“也许。”
古寒秋沉声道:“寒秋的原意的确是唯恐柳南江在与黄衫客过招之际受人暗中算计。不过却也不指望有人暗中助他,胜要胜得光明磊落。相信柳南江也不愿别人暗中助他一臂之力。”
白玉梅沉叱道:“我教你立刻离开此地。”
古寒秋气势汹汹地接道:“不走又怎样?”
话声甫落,右手里竹箫已然向白玉梅喉间点去。取位辛辣,快速无比。
同时间,左手也揭开了盛装毒蛇的篓盖,一尾碧绿的竹叶青也飞射而出,窜向白玉梅的面门。
白玉梅倒想不到古寒秋会率先出手,口中低叱一声找死,两手连挥,长袖带动呼呼之声,吱地一响,那尾奇毒无比的竹叶青在空中一个翻腾,跌落地上,古寒秋右手的黑竹箫也被一股暗劲,逼得偏向一边。白玉梅的双手连挥之势,想必蕴含了强劲的内力。
古寒秋一招落空,原是意料中事。
她和白玉梅虽未动过真章,却已见过她在终南山中那种出没无常,飘浮身法,自然可以想到其深厚的内力。不过,毒蛇暗袭不成,倒是古寒秋未曾想到之事。
一方面是心中愠怒了,一方面是因那尾调教甚久的竹叶青被击毙而痛心,不禁狂喊道:
“贱婢纳命来!”
黑竹箫改点为扫,向白玉梅拦腰打到。
白玉梅冷哼一声,身形微晃,右腕疾翻,只听啪地一响,一把将黑竹箫抓个正着。
古寨秋全力一夺,却未挪动分毫。
白玉梅冷笑道:“古娘子还要逞强吗?”
古寒秋也不答话,左手一翻,打算放出竹篓中另一尾奇毒无比的百步蛇。
白玉梅翻腕一探,一把又扣住了古寒秋的左腕,沉声道:“古娘子还是留下那小东西一条性命吧!”
古寒秋废然松动,闭上双眼,道:“寒秋栽了。”
白玉梅和声说道:“你我并无深仇大报,只要娘子答应今晚绝不管闲事,立刻离开此处,我就松手,不再和你为难。”
古寒秋双眼一睁,沉叱道:“办不到。”
白玉梅道:“古娘子不要命了吗?”
古寒秋道:“先夫云达遇害之后,寒秋就没有打算活着。”
白玉梅冷笑道:“好一个可敬的未亡人!但是娘子一死,三先生的血海深仇,由谁去报?
娘子冰雪聪明,这点道理也想不透吗?”
古寒秋不禁一愣,半晌,才施然说道:“看来你很喜欢柳南江。”
白玉梅道:“未必。”
古寒秋道:“既不喜欢他,又何必暗中助他一臂之力?”
白玉梅道:“怎见得我是要助他一臂之力?”
古寒秋道:“那么,你是恨黄衫客了?”
白玉梅道:“那也未必。”
古寒秋喃喃道:“你在山中的行踪飘忽,此刻言辞飘忽,看来也不是一个光明磊落之人。”
白玉梅沉叱道:“少说废话,若不是念在你的大仇未报,早就对你下了毒手。说,答不答应?子正眼看就到,我可没有功夫跟你泡蘑菇。如果你古寒秋当真和三先生早日地下团圆,我就成全你。”
古寒秋情知对方并非故作恫吓之辞,而她却又不是畏死之人。不过,白玉梅的话却深深地打动了她,夫仇未报,死得也未必安心。看来只有妥协答应好走。沉吟了一阵,问道:
“能否请教你的大名。”
白玉梅冷声道:“少说废话!”
古寒秋道:“那么,你能保证绝不会作出伤害柳南江之事吗?”
白玉梅道:“保证不会。”
古寒秋点头道:“好!我立刻离开此处,不过,你也得依我一事。”
白玉梅道:“说来听听。”
古寒秋道:“非到必要,你千万不要暗中出手。我私心中深盼柳南江能胜过这一战,然而却希望他赢得光明正大,你作得到吗?”
白玉梅道:“我答应你……”
双手一松,接道:“希望你也要遵守诺言。”
说罢,身如鬼影一闪,已不知去向。只看得古寒秋目瞪口呆。
蓦然,她身后传来了步履之声,古寒秋回身一看,原来是秦羽烈。
秦羽烈未到她面前,凝声道:“古娘子方才和人交手了吗?”
古寒秋反问道:“堡主如何知道?”
秦羽烈道:“秦某方才听到叱喝之声,而且……”
脚下轻轻一踢,接道:“娘子心爱毒蛇还死了一条,对方想必是位高手。”
古寒秋点点头,道:“不错。”
秦羽烈道:“那人是谁?”
古寒秋道:“在终南山中出没数年的白衣幽灵。”
秦羽烈噢了一声,道:“秦某人倒不曾听说过。他是男是女?”
古寒秋道:“她是女的。”
秦羽烈道:“约莫多大年纪?”
古寒秋道:“娇媚如处子。看她功力却又不是三、五年之功。”
秦羽烈喃喃道:“这倒奇了!”
古寒秋道:“子正就要来到,堡主不妨将心思放在桃林之中去吧!”说完,扭头就走。
秦羽烈在她身后叫道:“古娘子要到哪儿去?”
古寒秋一面走,一面答道:“寒秋觉得少管闲事为妙,那一场生死之斗,也不想看了。”
秦羽烈不禁皱眉发愣,只一瞬间,古寒秋就已纵下岗峦,没入暗影之中。
公孙彤突地出现在秦羽烈身边,悄声道:“那白衣女子来得有些蹊跷。”
秦羽烈沉吟不语,良久,忽然振声道:“那白衣女子原来是……”
公孙彤打了一个手势,低声接口道:“说话轻点,那白衣女子是谁?”
公孙彤白眉一挑,道:“是她……”
继而摇摇头,又道:“她绝不可能有如此深厚之功力。”
秦羽烈喃喃道:“一别多年,谁敢预料。”
公孙彤道:“她和黄衫客之间,似乎不该有何纠葛才是。”
秦羽烈道:“她只是想助那柳南江一臂之力而已,不过,她和柳南江也是毫无渊源啊!
这事真有点叫人猜想不透。”
公孙彤喃喃道:“是啊!”
秦羽烈吁了一口长气,突然放低了声音说道:“守望东门的人一直不曾前来回报,看来茹慧那丫头和凌长风自午间出城后,一直不曾回来过。这事难免教人生疑,总管以为然否?”
公孙彤问“有何可疑之处?”
秦羽烈道:“茹慧那丫头已然将全部心思放在柳南江身上,可说死心塌地,绝不可能见异思迁。柳南江有伤在身上,她陪那凌长风出游已是大悖常情。一去不回,则更是难以理解。”
公孙彤点点头,道:“的确有些令人匪夷所思,解他不透。”
秦羽烈道:“也许柳南江那娃儿在玩什么花样,还有……”
语气一顿,接道:“黄衫客突然变脸和柳南江订下生死之约,也来得在兀了。以秦某人看来,这其中恐怕有诈。”
公孙彤道:“堡主太多虑了。柳南江才一离开堡门,黄衫客邀约他一决死战的消息,就已传遍了长安。若说他二人互相默契,订下狡计,那是时间上不可能之事。何况生死之约,其结果总得有胜负之分,存亡之别才行,那岂是轻易可以诳人之事?子正将至,你我不妨拭目以待。”
秦羽烈道:“总管,黄衫客一向和柳南江相处不恶啊?”
公孙彤道:“也许是他别有用心。”
语气微顿,接道:“目下驻足长安上武林人物,莫不怀有目的。黄衫客并非冲着本堡而来,又不是为着铁剑玉佩,若说他专程等待无尘大师,清算旧怨,那也是极为可能之事。”
秦羽烈道:“但不知丑老人二月不见,是否的确前去会那无尘大师?”
公孙彤道:“千真万确,因为此话是出自欧阳玉纹之口。”
语气一顿,接道:“丑老人白走一趟,黄衫客也空等一场,所以才想毁去柳南江一臂,以邀那无尘大师破关而出,这也颇合情理。”
秦羽烈道:“以总管看来,他二人这一场生死存亡之斗,何人胜算较大?”
公孙彤嘿嘿笑道:“不管谁胜谁败,对我等都是有利而无害。”
秦羽烈神色凝重地说道:“并非秦某多疑,丑老人师徒二人不关心这一场生死之战,似乎不近情理了。总管以为然否?”
公孙彤道:“堡主以为他二人未来观战,是不关心这一场生死之斗吗?”
秦羽烈连连点头,道:“是啊!”
公孙彤却大摇其头地说道:“错了!”
秦羽烈神情一愣,道:“错了?”
公孙彤接道:“老朽敢断言一句,丑老人关心的不是柳南江娃儿的命运,而是无尘大师是否会来中原。以他仆仆风尘,赶去南海一行看来,显然他急迫需要无尘大师前来为他解决一项难题。”
秦羽烈惊道:“如此说来,丑老人是希望黄衫客能够残去柳南江一臂了。”
公孙彤道:“大有可能,因此他故意不临现场,以求置身事外。”
秦羽烈道:“如果总管推断不错,丑老人就绝不是胡不孤。”
语气一顿,接道:“胡不孤早年有负于无尘人师,此刻怎能眼看柳南江的危急而不顾?
更不会存下渔利之心了。”
公孙彤冷笑一声,道:“老朽早就说过,丑老人绝非胡不孤。”
秦羽烈道:“那么,胡不孤其人呢?”
公孙彤道:“也许也已物化了。”
秦羽烈道:“那么,欧阳玉纹何以在丑老人的身边呢?”
公孙彩反问道:“堡主莫非以为那欧阳姑娘是棋圣欧阳白云之女吗?”
秦羽烈点点头,道:“秦某曾作此想。除欧阳老兄以外,武林之中再无复姓欧阳之人,总管可曾想到此点?而且……”
他的话方才说到此处,蓦听岗峦之下的桃林中,响起一阵如爆雷般的喝声,道:“子正已到,柳南江娃儿来了吗?”
二人屏息凝神,转头向桃林中望去,只见一个衣着黄衫之人昂然立于林中。
公孙彤道:“那黄衫客也已到了。”
秦羽烈道:“好快的身法!根本就没有看清楚他是从何处而来。”
公孙彤道:“平心而论,黄衫客的武功确是深不可测。”
秦羽烈突地疾声接道:“那柳南江娃儿也到了。看他走路的神情,倒是极为镇定的。”
公孙彤循着秦羽烈的手指看去,果然看见一个人影循着校场的西边,缓缓地向桃林行来,身沉步稳,端的镇定异常。
不过,公孙彤凝视良久,才肯定那人确是柳南江,不禁喃喃道:“堡主好目力,老朽真是老眼昏花,相差太远了。”
秦羽烈道:“姜是老的辣,总管太自谦了。”
公孙彤未再答话,只是抬手一指。
原来柳南江已行至桃林之前停下,并未再向桃林之中走去。
只听黄衫客扬声道:“某人早已恭候,请柳相公到桃林之中说话。”
他的声音洪亮,似乎有心要使四周潜伏之人都能字字入耳。
又听那柳南江问道:“尊驾相召,不知为了问事?先要请教。”
黄衫客道:“想领教相公那套佛门绝学雷音八剑的锋锐。”
柳南江道:“在下略通皮毛,岂敢轻易与尊驾比剑,实在有违方命。”
黄衫客嘿嘿笑道:“想不到无尘大师却调教了一个怯场畏战的鼠辈。也罢!跪下叩三个响头,我放你回去请你师父。”
柳南江沉叱道:“尊驾也未免过分狂妄自大,目中无人了吧!”
黄衫客道:“你何不拔剑将老夫教训一番?”
柳南江道:“那把寒星宝剑是一件杀人利器,可不是一件摆饰。”
柳南江不再答话,昂视阔步,走进桃林之中。
黄衫客道:“老夫今晚要毁你一臂。”
柳南江右手往剑把上一搭,冷声道:“悉听尊便,不必说废话了。”
黄衫客一扬手,道:“且慢……”
身形一转,扬手接道:“在桃林四周想必已有不少高手等待观看此一生死之战,何不现身走前几步,为区区某人作一个仲裁之人?”
此语一出,匿身于岗峦之上的秦羽烈和公孙彤二人不禁暗暗一愣。
秦羽烈悄声道:“总管,这黄衫客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公孙彤喃喃道:“老朽也猜他不透!”
素羽烈道:“你我该当如何呢?”
公孙彤道:“且看别人动静再说,桃林四周并非只有我等二人。”
二人放眼四下搜索,却一丝反应也没有。
只听黄衫客又道:“难道在场高手无有一人肯赏区区在下的面子吗?”
他话声刚刚一落,立见人影动,桃林之中突然多出了十人。
公孙彤道:“芙蓉寨的人亮相了。”
秦羽烈道:“却不曾见那肖云鹏现身哩!”
公孙彤并未接口,两道目光一不稍瞬地注视于桃林之中。
首先亮相的正是芙蓉仙子纪缃绫和她手下九个门人,在桃林中一字排开。
黄衫客拱拱手,道:“原来是芙蓉仙子,在下先行谢过……”
话声一落,一道人影飞闪而至,高声道:“老朽欧阳白云虽不敢权充仲裁,却愿一睹二大名家之生死搏,尊驾不致拒绝吧?”
然而柳南江却是垂首目注脚尖,一丝动得也未曾显露出来。
欧阳白云站定之后,黄衫客朝他打量许久,才放声笑道:“原来是当年武林中咤叱风云之三圣中的棋圣驾到,真是大出我黄衫客意料之外。区区在下的面子可真是够大的了。”
他二人昨夕早已见过,而且曾作连夜密谈,而此刻黄村客却故作初见讶然之状,敢情内中大有文章,不然,他不会玩弄玄虚。
那欧阳白云也不多话,只是拱拱手道:“不敢!不敢!”
纪缃绫此刻福了一福,道:“久闻尊驾大名,今晚真是幸会。缃绫有一事想要请教,请尊驾勿唐突是幸。”
黄衫客一挥手,道:“仙子请讲。”
纪缃绫道:“依据传言,自尊驾现身以来,与柳南江相公过从甚密,突有此约,而又扬言要毁他一臂,其间缘故何在?”
黄衫客道:“请仙子见谅,在下难以答复。”
语气一顿,转身向欧阳白云接道:“以一对一,刀剑拳掌之下见功夫,如有死伤,那是自己习艺不精,欧阳老哥以为然否?”
欧阳白云点了点头,并未答话。
黄衫客又转向纪缃绫说道:“承仙子关注,询及在下订此约会之缘故,各有私怨,未便言宣,请仙子谅察是幸。”
纪缃绫道:“缃绫本就问得冒昧。”
语罢,罗袖连挥,一行十人复又退后了五步。似在静待大战。
在他二人一说一答之间,岗峦之上的秦羽烈和公孙彤二人也展开了窃窃私语。
公孙彤悄声道:“听那黄衫客说得煞有介事,而老朽思索再三,却无论如何也想不出那无尘大师有何结怨于人之处。”
秦羽烈道:“那么,黄衫客是在卖弄什么玄虚了?”
公孙彤喃喃道:“难说。”
语气一顿,接道:“此人端的是胸罗万机,你我倒要多加提防才是。”
秦羽烈道:“绝不会从半空中掉下一个黄衫客来,总管难道一点也猜不透他的来龙去脉吗?”
公孙彤道:“老朽也已思索已久,可就是猜不出一丝端倪。”
蓦地语气一振,接道:“有了!只要待他一出手,老朽就不难从他的武功上看出他的本来面目。”
秦羽烈道:“既如此说,你我就该现身才是,贴近更可看得清楚。”
说到这里,只听黄衫客说道:“论起欧阳老哥和芙蓉仙子,都可说是有头有脸之人,权为仲裁,当之无亏。惜乎二位都是身在客位,即使区区在下坚请,二位也未必就肯赏脸。”
转身向岗峦之处,扬声道:“祥云堡身为地主,秦堡主和公孙总管既已来到,何不现身一会,为区区在下作一仲裁之人?”
公孙彤突地长身而起,低叱道:“黄衫客既已叫明,我等也该下去了。”
秦羽烈疾声道:“总管且慢,那黄衫客如何知道我等匿身之所?”
公孙彤接道:“堡主何必顾虑许多……”
话声未落,人已腾空而起,宛如鹰隼攫食般一泻而下,落入桃林。
秦羽烈身为堡主,岂能落后?也紧跟公孙彤之后纵下岗峦,虽是起脚在后,却和公孙彤同时落地,倒不失他那堡主的身份。
黄衫客朗声道:“二位腾空而下,如同天神,使区区在下大开眼界。”
公孙彤落脚之后,向秦羽烈打了一个手势,然后向黄衫客行去,在相距十步处停下,冷声问道:“请问尊驾,仲裁之人作法?”
黄衫客道:“在下今晚要毁那柳南江一臂,因何缘故,请勿动问。柳南江自然也可以他那寒星宝剑削去区区在下的项上人头。孰存孰亡,但凭各自功夫。仲裁之人只要眼见区区在下未曾弄假及使诈。来日无尘大师前来兴师问罪之时,作个交代就行了。”
公孙彤喃喃道:“如此吗?”
话声中,目光向秦羽烈一瞥。
二人似乎深有默契,秦羽烈立即接道:“秦某人身为地主,这仲裁一职倒不便推拖,不过,秦某人要先问柳南江相公几句话。”
黄衫客一摆手,道:“请便!”
秦羽烈向柳南江一拱手,道:“柳相公!无尘大师不便轻动,不知相公是否有意和黄衫客作此生死之斗,最好事先讲明。”
柳南江缓缓抬起头来,沉声道:“黄衫客口放狂言,导及家师,在下理当拔剑问罪。堡主此话问得多余了。”
秦羽烈自然不会轻易动怒,何况他又曾以交出玉佩为条件,迫使柳南江代为除去黄衫客,故而嘿嘿一笑道:“就算秦某人多此一问。”
语气一顿,转向黄衫客道:“尊驾的意思是,真能毁去柳南江一臂,来日无尘大师前来问罪之际,要秦某人作个证明。今晚尊驾全凭功力得胜,未曾弄假使诈,投机取巧,可是此意?”
黄衫客点点头道:“不错。”
秦羽烈道:“尊驾当知柳南江相公也有获胜之机才是。”
黄衫客道:“区区在下无裔无后,不致有人与问罪之师,秦堡主也就省去一个麻烦了。”
秦羽烈道:“倘若柳相公是弄奸使许,投机取巧而得胜的呢?”
柳南江冷叱道:“秦堡主此话问得稀罕,在下岂是那种小人!”
秦羽烈淡淡一笑,道:“秦某明知相公行动光明磊落,不会作出投机取巧之事,不过,秦某身为仲裁,总得要问上一问。”
转头向黄衫客说:“尊驾以为如何?”
黄衫客放声狂笑,道:“秦堡主真是太关心区区在下了。”
突地语气一沉,接道:“恕在下放句狂言,敢订此约,就不怕对手弄奸使诈。”
秦羽烈冷笑道:“尊驾倒是信心十足,不过此时言胜,似乎尚非其时。”
黄衫客嘿嘿笑道:“看来柳南江娃儿深得人心,堡主言下之意分明希望在下授首。只怕到时不能令堡主心满意足哩!”
公孙彤沉声道:“堡主何须多费口舌,退过一边,由他二人动手吧!”
黄衫客连连挥手,道:“且慢!且慢。”
缓步走到公孙彤面前,接道:“江湖上曾有流言,说秦堡主不过是一个傀儡,祥云堡实际掌权之人,乃是总管阁下,方才阁下语气,分明有命令的意味,莫非那江湖上的流言是真的吗?”
公孙彤似是想不到有此一变,当时神情大愣,缓缓退后一步。
秦羽烈沉叱道:“尊驾今晚是和柳相公作生死之战,休要节外生枝。”
黄衫客道:“方才堡主言道:那柳相公也有获胜之机,这话也有道理。”
秦羽烈道:“那是当然。”
黄衫客道:“那吗,此战之后,区区在下还未必活着。”
秦羽烈棱目一翻,道:“怎么样?”
黄衫客神定气闲,缓缓说道:“在下号称天地通,可说无所不知,无所不晓,唯独对于此一江湖传言不知真假。稍待区区在下或将丧命于柳南江之寒星剑下,故而想在死前将此事弄个明白。总管阁下如懒得开口,点头、摇头示知即可。”
公孙彤道:“此说出自黄口小儿之口,也只有黄口小儿才信,老朽不愿多费唇舌。”
黄衫客缓缓摇头,道:“总管阁下如此回答,难令区区在下满意。”
公孙彤沉声道:“信不信由你!”
秦羽烈接道:“看来尊驾订约是假,有所图谋是真,秦某人无暇奉陪。”
黄衫客一招手,道:“既来则安,堡主多耽搁一时半刻,也无甚要紧。”
公孙彤冷声道:“尊驾究竟意图何在?”
黄衫客淡淡一笑,道:“倘若传闻是真,总管阁下一身武功就应在那举堡主之上。不过,据在下看来,总管阁下老态龙钟,武功虽也不弱,却不见得在那秦堡主之上,想见江湖流言未必属实。”
公孙彤冷哼一声道:“尊驾倒还算是一个有眼有珠之人。”
黄衫客道:“不过,武林之中,深藏不露者也大有人在。”
突地语气一沉道:“若想判明真假,最佳上策,莫过于出手一试。”
语声甫落,那黄衫客突地欺身上步,右腕倏扬,五指如铁钩般抓向公孙彤的头颅。不但出手快如电光万火,那指缝之间也发出嘶嘶劲风,慑人心魄。
公孙彤似乎连作梦也不会想到有此一变,心头不禁狂骇。急切中挫身滑步,向左腾挪五六尺,卟嗤一声顿见黄衫客五指抓入一颗桃树之间,腿粗的枯干,竟然一裂飞出丈余开外。
黄衫客猛一旋身厉叱道:“只要尊驾出手回攻一招,区区在下立刻停手。”
秦羽烈正在黄衫客身后,突地探掌抓出,同时沉叱道:
“待秦某人教训教训你这狂徒。”
话在出掌之后,分明是想联手夹击,而又不落人之口实。
黄衫客本已扬掌待要向公孙彤抓去,那秦羽烈已然闪电般施展出仗以成名的困龙八抓,五指如铁钩般抓到了他的脑后。
那黄衫客就像背后生着眼睛,身形电旋,右掌相架,左手倏探。
只听嘶地一响,敢情是撕裂了秦羽烈的衣衫。
黄衫客突地高叫道:“娃儿接着看看可是真货?”
话声中,一团黑影向柳南江身前飞去。
柳南江接在手中,立即纳入怀里,扬声道:
“随身携带,必定是真,不用看了。”
“敢请黄衫客方才那一抓之势,夺走了秦羽烈怀中的那方玉佩。”
黄衫客已飘身后退,嘿嘿笑道:
“秦堡主有困龙八抓,区区在下只有胡乱一抓。若非在下别有所图,只怕堡主腹腔内的心肝五脏此刻已然扔在地上让狗来饱食一顿了。”
秦羽烈心胆俱裂,木立当场,竟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公孙彤缓缓向黄衫客行去,冷声道:“尊驾玩得好计谋。”
语气一沉,接道:“不过,老朽却已看出了尊驾的行藏。”
黄衫客微微一愣道:“看来总管阁下又要大放厥辞了。”
公孙彤一字字如敲金击玉般说道:“尊驾那胡乱一抓,端的威猛绝伦,招式玄奥。老朽从未见过。然而尊驾在身形闪动之中,却流露出游龙十八渡的步法,老朽虽是老眼昏花,却自信不会看错。”
秦羽烈振声道:“游龙十八滚?那么他是关中一龙凌震霄?”
公孙彤缓缓点头道:“堡主说对了!不过老朽却猜他不出是如何死而复活的。”
黄衫客突地放声狂笑,在笑声中,他缓缓旋动身子。
当他再度转过头来时,已然变了模样,再不见那满面病容。
他笑家一敛,沉声说道:“总管阁下真是高明法眼,在下凌震霄……”
语气微微一顿,接道:“多年稳秘,似已到了揭穿之时,总管阁下也该亮亮真名实姓,好让凌某一见阁下的本来面目。”
在场之人,欧阳白云和柳南江二人暗呼了一口长气,似在为凌震霄扬名显姓而庆幸,秦羽烈则惊讶不胜。
那芙蓉仙子更是大为错愕。
不过,诸人目光却都一致投注在公孙彤的脸上。
公孙彤半晌无语,突地沉声:
“老朽公孙彤,不似尊驾那样易名改姓,变容换装,作那藏头缩尾的鼠辈,令人可笑。”
凌震霄冷笑道:“骂得好。”
语气一沉,接道:“不过,凌某人却要请教一下,阁下如何会那风林十八掌?”
公孙彤道:“尊驾少说闲话,还是关心一下令媛凌菲的死活吧!”
凌震霄不禁大大一怔,目光向柳南江一扫。
柳南江疾声道:“前辈休要听他信口雌黄,凌姑娘目下也已脱险……”
公孙彤道:“脱险!不知道你这娃儿弄错不成,只怕甫出险境,又入牢笼了。”
公孙彤此语一出,凌震霄不禁又转头向柳南江望去,满面迷惑之色。
柳南江道:“公孙彤老儿!你少耍花样,凌姑娘现在何处,在下明白得很。”
公孙彤道:“柳相公休要太有把握,情况可能大出你这娃儿的意外哩!”
说罢,两手高举,交互连挥,似在向暗中某人打着手势。
他这里手势一落,突见一位白色人影如一条匹练般闪到面前。
来势之快,身法之干净利落,在场之人,无不暗暗叫绝称赞。
柳南江眼尖,在那白衣人落地之一瞬间,即已看清来人的面目,心中一阵狂喜,不禁脱口叫道:“白姨娘,你来得真巧!”
来人的确是白玉梅,然而她却极为冷峻地扫了柳南江一眼,低叱道:“娃儿有眼无珠,想必认错人了吧!”
柳南江不禁心头暗怔,半晌说不出话来。
秦羽烈更是大感惊疑,悄声道:“总管,这不是白……?”
公孙彤低声接道:“堡主休要多问,老朽自有巧妙安排。”
扬声向凌震霄说道:“关中一龙,你可识得这位白衣女子?”
凌震霄摇摇头道:“未曾见过。”
公孙彤道:“她却认得贵令媛。”
说着向白玉梅摆手一挥。
白玉梅缓缓向怀中取出一个小包,丢到凌震耳脚下,冷声说道:“包袱之中,有软剑一把,束胸一件,罗裙一袭,樱头薄底小蛮靴一双,俱是令媛之物,请尊驾过目,以证公孙总管之言不虚。”
柳南江立即以传音术向凌震霄说道:“她名叫白玉梅,是秦茹慧之生母,秦羽烈的挂名发妻,令媛确在她处,不过,她绝不可能与祥云堡同声一息,其中大有蹊跷,请前辈小心应付。”
凌震霄也以传音术说道:“娃儿敢肯定她不会与秦羽烈同声一息吗?”
柳南江道:“她对秦羽烈恨之入骨,岂能……”
二人暗中说到这里,只听那公孙彤扬声说道:“凌姑娘最初是落入冷老魔之手,昨夕被那福儿救出却又落人了这位白衣女子的手中,所以老朽才说,令媛是甫出魔窟,又坠牢笼,现有衣物为证,尊驾该相信了吧!”
凌震霄向柳南江一挥手,道:“将包袱打开看看。”
柳南江将包袱打开,检视一番,然后说道:“的确是凌姑娘的随身衣物。”
凌震霄棱目一张,道:“总管阁下,凌某人看来要俯首就范了。”
公孙彤嘿嘿笑道:“尊驾倒还有自知之明!”
凌震霄接着问道:“然后呢?”
公孙彤道:“然后命柳南江娃儿解下寒星宝剑,尊驾与那欧阳老儿自点身上|茓脉,暂时松散一身武功,再去领回令媛。”
欧阳白云哇哇叫道:“这事与老夫何干?”
公孙彤嘿嘿笑道:“尊驾少要玩弄玄虚,昨晚尊驾和凌震霄在此桃林中已然会过,方才却故作初见之态,分明是互有默契,在弄奸使诈。不过,老朽早已洞烛先机,埋下了一着奇兵,教尔等一败涂地。”
秦羽烈振声道:“总管有此奇兵,怎不早知会秦某一声。”
听他语气,似乎对公孙彤所作所为,一点也不知情。
公孙彤道:“堡主不用多问,静观事态发展就是,老朽也已稳操胜算了。”
凌震霄转头向柳南江说道:“娃儿!你看这事该当如何应付?”
柳南江道:“悉听吩咐。”
凌震霄道:“老夫虽关心菲儿之性命,却无权命你将那已到手之玉佩再行交出。”
柳南江接道:“这方玉佩原是前辈自那秦羽烈身上夺来,前辈自然有权加以处理。”
凌震霄道:“寒星剑乃令师所赐之物,老夫总无权令你……”
说到这里,突闻一声爆雷般的叱喝,道:“各位且慢!”
声响人现,场中多了一个劲装大汉。
柳南江星目一扫,就认出了对方是冷如霜的手下,立刻问道:“朋友是老魔的手下吗?”
那劲装大汉点点头,道:“不错。我家老主人特命在下前来传话。”
公孙彤神情一怔,大踏步到那大汉面前,沉叱道:“快说!”
那劲装大汉神情镇定说道:“这桃林四周也已布下了五毒之阵,老主命尔等将那方玉佩放在地下分散离去,那些五毒之虫绝对安分不动。如不从命,尔等今夕必然丧于蛇蝎之口。”
说罢,掉头离去,步态极为从容。
公孙彤面露狰狞之色,倏地一扬右掌。
凌震霄沉叱道:“总管阁下且慢动手,两军相峙,不杀来使。阁下连这一点规矩也不懂吗?”
公孙彤冷笑道:“尊驾不要以为良机来到,如此对令媛之安全更为不利。”
凌震霄道:“总管阁下打算如何?”
公孙彤双眉一挑,环目连瞪,却没有说出一句话来。
芙蓉仙子纪缃绫一直置身事外,此刻突然Сhā口说道:“各位全为了那一方玉佩之争,相互勾心斗角,弄奸使诈。缃绫只是为了观摩高手过招而来,想不到竟是一场骗局,如今还要身受株连。各位总共才有六人,而芙蓉寨却有十人在此,以缃绫之意,还是答应那冷老魔的要求为妙。”
秦羽烈一挥手,道:“仙子稍安勿躁。”
向公孙彤身边靠近一步,低声接道:“总管可有对敌之策。”
公孙彤拈须沉吟,未曾答话。
秦羽烈又道:“那冷老魔设下的五毒之阵,当真那样可怕吗?”
白玉梅道:“待妾身前去看看。”
语声未落,人已掠出桃林。
在场诸人,莫不目往那一道在黑夜之中分外清晰的白色身影。
只不过眨眼之间,白玉梅已飞快地在桃林四周绕了一圈,去而复回。
公孙彤抢先问道:“情况如何?”
白玉梅道:“桃木之上遍布毒蛛之网,地上游走无数毒蛇、蜈蚣、蝎子、蟾蜍。几无落脚之点,冷老魔的五毒之阵委实厉害。”
纪缃绫道:“诸位莫再犹疑,快些依照冷老魔之吩咐,将那方玉佩放在地上吧!不然,五毒齐攻,只怕难以应付。”
公孙彤冷笑道:“仙子畏死吗?”
纪缃绫道:“并非畏死,得看死得有无价值。今夜之局,可说与缃绫毫无干系。”
公孙彤道:“仙子以为放下玉佩,我等就能安然离开此地了吗?”
纪缃绫道:“方才那传信之人……”
公孙彤接道:“冷老魔当年被逐出中原,此番卷土重来,分明有意东山再起,今晚不管我等是否依他吩咐交出玉佩,都难免要遭受五毒之虫围攻,仙子休要存侥悻之心。”
凌震霄嘿嘿一笑道:“总管阁下倒还不算懵懂,尚能一目了然。”
语气一沉,接道:“既已明白当前严重情况,不知有何良策?”
公孙彤反问道:“以尊驾之意呢?”
凌震霄尚未答话,欧阳白云已抢着说道:“老朽与那芙蓉仙子来此的目的相同,志在观摩,既已趟出了浑水,自然就不能置身事外。以老朽看来,目下对敌上策,似乎只有一途。”
公孙彤抱拳一拱道:“请教。”
欧阳白云道:“暂时化敌为友,同心协力,共同对付那冷老魔,以图自救。”
凌震霄忽然放声狂笑起来。
秦羽烈立问道:“尊驾因何发笑?”
凌震霄道:“凌某人虽然发觉世事之变化,太以无常,你我惧为生死不容之冤家对头,此刻却因情势所迫要化敌为友,并肩对付一个共同的敌人,一念及此,怎不令人发笑?”
秦羽烈道:“不过以秦某人看来,欧阳老哥的意见倒可采纳。”
欧阳白云一笑,道:“情势一变,秦堡主对老朽的称呼竟然由老儿变成了老哥,看起来老朽得谢那冷老魔一番。”
秦羽烈又转头向纪缃绫询问道:“仙子有何意见?”
纪缃绫道:“在场之人俱是高手,缃绫焉有不从之理?只盼诸位能够当真了解目前处境,的确作到坦诚合作才好。”
秦羽烈点点头,道:“那是自然。”
语气一顿,转头看向白玉梅,接道:“你呢?”
他对白玉梅的称呼显得极为含糊,面上的神情也极不自然。
白玉梅道:“妾身但凭公孙总管之吩咐。”
秦羽烈点了点头,然后目光自凌震霄、柳南江二人一瞥,道:“现在只剩下二位了,请表示一点意见吧!”
柳南江没有答话,只是目光望向凌震霄,分明表示一切取决于他。
凌震霄微微一沉吟道:“凌某人原则上同意,不过有一个先决条件。”
公孙彤双眉一挑,道:“尊驾在这时还要提出先决条件?”
凌震霄点点头道:“不错,请先说出小女现在置身何处?”
自玉梅:“妾身即使可说,尊驾也未必会信。”
凌震霄道:“观你神色,分明是有何缘故要受人摆布。凌某人不信你曾说假话。”
白玉梅不再答话,目光望向公孙彤,显然是要征求他的同意。
公孙彤道:“尊驾知道令媛置身何处,又与事何补?”
凌震霄道:“至少目下心安。”
公孙彤道:“好!待老朽告诉尊驾……”
语气一顿,接道:“令媛目下在城西大街的卧龙居之中。”
柳南江心中不禁一动,看来公孙彤和白玉梅早有联络,而且瞒着秦羽烈,其问道理又何在呢?白玉梅又因何会听那公孙彤的摆布?
虽是疑窦丛生,却是百思而不解。
欧阳白云突地低叱道:“各位听听着。”
在场之人莫不屏息疑神,只闻一阵蟋蟋卒卒之声,在桃林四周响起。
那分明是五毒之虫爬行之声,众人莫不为之一怔,面面相觑。
此刻,又听一个宏亮的声音在桃林之外扬声喝道:“数以万计的五毒之虫,距各位立足之处只有五十余丈,正等待老主人一声令下,就要展开围攻,请各位不要自毁生机。”
秦羽烈道:“各位不妨聚拢一点,共商突围之策。”
众人依言聚拢了一些,不过,彼此仍有戒备。尤其是凌震霄与公孙彤二人仍是四目相对,一不稍瞬,柳南江也是右手搭剑把。欧阳白云状似悠闲镇静,然而他所站立的位置却是和凌震霄共同对公孙彤采取了夹击之势,显然在此之前,他和凌震霄早就有了严密的联击和周详的布置。
柳啸吟至今仍未见现身,也是令人不解之事。
乘此相互聚拢之便,柳南江目注白玉梅,希望从她身上看出一丝端倪!更企盼对方能给他一点暗示,然而白玉梅却连眼角余光都不曾望向他。似乎在专心一致地呵护公孙彤的安全。
柳南江不仅感到失望,更感到迷惘。
在终南山中白玉梅对他是矫饰的吗?她为了掳掠凌菲而不惜去骗哄一个五尺之童吗?她不可能是那种人。
然而,眼前的事实……
在他沉思之中,只听欧阳白云说:“秦堡主,在发动之先,我等似乎该先行计算一下,面对五毒之虫,我等胜算究有多少?”
第三十一回喷火破围
秦羽烈道:“胜败约为五五之数。”
纪缃绫道:“如果胜算不大,缃绫不赞成硬打突围之法。”
秦羽烈道:“仙子有何良策?”
纪缃绫道:“放下玉佩,以求谋和。”
公孙彤冷叱道:“仙子太会打如意算盘了,老朽方才就已说过,冷老魔不但想攫取那方玉佩,更打算置我等于死地。”
纪缃绫道:“以公孙总管说得不错,冷老魔尽挥那五毒之虫展开回攻,我等死后,那方玉佩也就垂手可得,何必先派人传信,教我等丢掷玉佩进去,这不是多此一举吗?”
公孙彤冷笑道:“他只不过是怕我等在拼命之际,先行毁去那方玉佩罢了。”
纪缃绫道:“玉佩能够轻毁,还有何价值呢?只怕公孙总管猜想不对。”
公孙彤道:“那么以仙子之意呢?”
纪缃绫道:“各位在放下玉佩,一一撤除五毒之外,各位是否能接纳缃绫的微见?”
凌震霄冷笑一声道:“一旦临到危难之中,人性的弱点就暴露无遗了。”
纪缃绫美目一抡,道:“此话怎讲?”
凌震霄道:“仙子美其名要作谈判使者,其实是想借机先一步脱困。求生之欲人人皆有,倒也无可厚非。”
纪缃绫面上不禁一讪,答不上话来。
欧阳白云适时说道:“芙蓉仙子倒未必有此意念,不过,仙子的美意,那冷老魔却未必会答应,仙子不信,倒可一试。”
纪缃绫立即扬声道:“朋友,请冷如霜出面说话。”
桃林之外有人回道:“有话在下代转。”
纪缃绫道:“我等放下玉佩后,你家主人会遵守诺言使我等安全离去吗?”
那人答道:“那是自然。”
纪缃绫道:“有何保证。”
那人道:“老主人的信誉。”
纪缃绫道:“妾身芙蓉寨寨主纪缃绫,打算和你家老主人见面一谈,此刻可否走出桃林!”
那人道:“仙子若不畏毒虫噬咬,尽管走出来就是。”
纪缃绫又连声叫道:“朋友!朋友……”
那人厉声回道:“此刻已是子、丑之交,一到丑初,五毒之虫就要展开围剿,希各位勿要自毁生机,在下懒得说话了。”
欧阳白云道:“仙子,老朽推断不错吧?”
纪缃绫呼了一口气,垂首无言。
凌震霄目注公孙彤道:“总管阁下似乎已设下天罗地网,打算一网打尽心目中的人物,却万万料不到有此一变吧?”
公孙彤道:“倒是未曾想到。”
凌震霄道:“目下有何高见?”
公孙彤道:“尊驾想必有了高明之见,老朽洗耳恭听。”
凌震霄缓缓说道:“在场诸位,不乏目力甚佳之人,请放眼一看,在这桃林百丈方圆之内,是否有那党羽潜伏?”
众人莫不侧首凝望,复又齐声道:
“想必无有。”
凌震霄道:“夜色黝黑,即使目力特佳之人,也不过二十丈以内之景物,在场诸位,有谁能见百丈以外之景物。”
纪缃绫道:“柳相公乃练剑之人,练剑首重练眼,柳相公倒不妨一试。”
柳南江向四周凝望了一阵,道:“在下对二十丈以外之景物已然看不清楚,哪里还能够看到百丈以外的景象?”
凌震霄放低了声音说道:“那就对了,附近既无老鹰之暗桩,如我等未将那方玉佩放在地上,却佯说玉佩已放在地上,冷老魔又如何知道真假?这岂不是一个破绽吗?”
众人异口同声道:“是啊!”
凌震霄又道:“如果现场有人与那冷老魔以传音术暗中联络,情况就又大大地不同了,各位可曾想到此点?”
公孙彤振声道:“尊驾是说,我等之中,有一人可能是冷老魔的党羽?”
凌震霄道:“凌某不敢肯定如此说,只是作此推断而已。”
此语一出,公孙彤两道冷电般的目光立刻在场诸人脸上扫去。纪缃绫道:“妾身方才想先一步离开,这证明妾身不可能是那冷老魔的党羽。”
欧阳白云也相继接道:“若说老朽是那冷老魔的党羽,未必有人会信。”
纪缃绫道:“柳相公也不可能是。”
欧阳白云抬手向白玉梅一指,道:“这位……”
公孙彤疾声接道:“老朽敢断言她绝不可能是那冷老魔的党羽。”
凌震霄道:“若说凌某和那冷如霜声同一气,未免太悖情理。凌某与柳南江声同一气,已甚明显,玉佩已到手,大可不必弄此玄虚,也不必凌某再多费口舌,向诸位详加解说。”
语气一顿,接道:“目下只剩总管阁下和秦堡主二人了。”
公孙彤目光一亮,突地注视在秦羽烈脸上。
秦羽烈淡淡一笑,道:“秦某人率先商量对敌人之策,岂会是那冷老魔的党羽?以过去本堡与冷老魔屡次所发生之情况看,也可以看出,那是绝无可能,之此也不必多费唇了。”
凌震霄嘿嘿一笑,道:“如此说来,凌某的推断不正确了!”
在场之人,莫不面面相觑,默默无声。
柳南江心中一动,以传音术向凌震霄说道:“前辈是否想借此挑起在场之人相互猜忌?
抑或真的疑惑有人与那冷老魔在暗通声息?”
凌震霄也以传音术反问道:“娃儿何出此问?”
柳南江道:“此地的确有人与那冷老魔在暗通声息,但不在与我等相对的诸人之中。那暗通声息之人可能藏在地下。”
凌震霄心罗万机,反应何等之快,目光锐利地向立足之处一扫。
他立刻就发现了那一片松软之上。
公孙彤低声问道:“尊驾在观看什么?”
凌震霄以食指竖在唇间,作了个噤声的暗示,然后又挥手示意让开。
在场诸人虽然一时猜不透他在玩弄什么玄虚,却一个个依照他的意思纷纷离开原来立足之处。聚集在一边,目注他的动静。
凌震霄倏地双掌连挥,平地涌起三尺劲风。一时间砂石飞腾,在场之人莫不骇异他的功力,其中尤以那公孙彤为甚。
在凌震霄凌厉的掌风扫荡之下,地上那一地松土已飞扬净尽。
一块约有三尺见方的木板如纸鹞般凌空而飞。
地面出现一个洞|茓,黝黑不见其底。
凌震霄脚出手动,木板甫飞,右手五指箕张,如闪电般向洞|茓内抓去。
在场诸人也纷纷移形换位,环伺那地|茓,准备协力一击。
卟地一响,一块约行三百斤左右的巨石,顿被凌震霄抓了起来。
凌震霄身形微转,右臂外旋,五指中的巨石脱手而飞,又待一掌向那洞|茓抓下,蓦然,欧阳白云大喝一声,道:“且慢!”
凌震霄在半空中将那右臂凝住,侧身问道:“欧阳老哥为何喝阻?”
欧阳白云一手指那洞|茓,道:“凌兄以为这洞|茓之中有冷老魔的埋伏吗?”
凌震霄缓缓摇头道:“想必没有,不然早被凌某一抓殒命。”
沉吟一阵,接道:“不过,这洞|茓分明新挖,必然有甚蹊跷。”
柳南江心头一动,走到凌震霄身边,悄声道:“凌前辈,只怕昨晚……”
他一语未落,凌震霄突地以臂肘狠狠地碰了他一下。柳南江连忙把下半句话咽了回去。
此刻,公孙彤突然说道:“凌震霄,老夫不打算再逗留下去了。”
凌震霄一摆手,道:“请便!”
芙蓉仙子接道:“难道公孙总管有了突围之法?”
公孙彤道:“各凭机缘。”
目注凌震霄接道:“尊驾想救出令媛,不妨前来祥云堡一谈。”
凌震霄道:“总管阁下以为能脱出五毒之困吗?”
公孙彤道:“老夫方才就已说过,各凭机缘。”
凌震霄嘿嘿笑道:“正当凌某谷辨在场之人,谁是冷老魔的同路人,总管阁下突起离去之意,岂不是令人生疑?”
公孙彤道:“尊驾以为老夫在和冷老魔暗通声息?”
凌震霄道:“如总管阁下果能脱此五毒之困,暗通声息之说就昭彰在目。”
公孙彤道:“怎样讲?”
凌震霄道:“因冷老魔放你一马,才能脱困。”
公孙彤道:“尊驾如此看重冷老魔的五毒之阵吗?”
凌震霄道:“不错。”
公孙彤冷笑道:“老夫却有些不信。”
凌震霄道:“除非总管阁下有五毒不侵之身,或者和那冷老魔早有默契。否则,任凭阁下功力如何了得也休想离此一步。”
公孙彤梭目一张,道:“老夫倒要试上一试。”
一语未落已拔身而起。
他方才自桃林背后之岗峦处跃落。此刻也是循那方向跃去。乍看他似乎老态龙钟,而他在桃林之枯枝间御空而行,却又轻似|乳燕。
柳南江心头惦记着凌菲,立即向白玉梅叫道:“白姨娘……”
他只喊了一声,那白玉梅也紧随公孙彤一跃而上了树梢。
秦羽烈紧跟着弹身而起。
凌震霄疾声道:“南江!别让秦羽烈走脱!”
他一面交待柳南江困住秦羽烈,自己则飞快跃起,也顾不得男女之别,探手向白玉梅的足踝抓去,以他那怪异已极的招式是十拿九稳。
殊不知白玉梅是以轻功见长,纤腰一拧,人如虾形弓起,使凌震霄一抓成空。
身子一个倒翻,已平稳地落在一根横枝之上。
凌震霄也脚在树之间。
放眼一看,白玉梅立足之横技不过竹筷般粗细,弱不禁风已极,然而在上面却不见丝毫颤晃,情知对方在轻功方面有极为深厚的造诣。心头不禁一凉,自己打算要留住对方的念头,只怕不能实现。
白玉梅并未继续前跃,放低了声音说道:“尊驾请勿穷追。”
凌震霄未立即答话,向公孙彤飞跃之处投以一瞥,然后说道:“公孙彤在稍后树之上,左腾右闪,分明是遭到了五毒之困,你也最好不要白费气力。”
白玉梅并未去察看公孙彤的处境,却回头去着那秦羽烈。
只见秦羽烈几番跃起,几番又被柳南江迫回地面。想踏上枝头的机会都没有。
凌震霄道:“你不必看,那秦羽烈绝难脱出柳南江的围困。”
白玉梅道:“尊驾想怎么样。”
凌震霄道:“想先请教该对你如何称谓?”
白玉梅道“我姓白名玉梅,至于称谓,悉听尊便。”
凌震霄道:“那么,凌某不妨称你一声白姑娘。不知是否可以?”
白玉梅道:“以尊驾偌大年纪,似无不可。”
凌震霄道:“南江那娃儿称你姨娘不知是何缘故?”
白玉梅道:“因我姓白名与他母亲只有一个梅字之差,而他又是幼失母爱。在终南山中不期相遇,承他抬爱,故以有此姨娘之称。”
凌震霄道:“白姑娘可是真心视他如子侄?”
白玉梅道:“自然是真心。”
凌震霄道:“白姑娘是否知道小女和南江娃儿已有白首之盟?”
白玉梅道:“意料中事。”
凌震霄道:“既然如此,凌某人对白姑娘受那公孙老儿的驱使,就大为不解了。”
白玉梅道:“凡事皆有天意。”
凌震霄道:“莫非有何苦衷?白姑娘不妨坦白以告。”
白玉梅冷声接口道:“请勿追问,也请尊驾不要穷追。”
说罢,复又弹身而起。
凌震霄也纵身自枝头跃起,人在半空如大鹏展翅般双臂平伸,大喝一声,道:“白姑娘慢走一步,否则凌某被迫只有处下煞手了。”
白玉梅果然又在原来立足的横枝上落下,冷声道:“难道尊驾不顾令媛的死活了。”
凌震霄重又落下枝头,道:“生死有命,若是菲儿向中注定有此一劫,为父者也奈何不得。不过,白姑娘与那公孙老儿声同一气的原因,凌某人却想弄个清楚。白姑娘要走请便,可得交待一句话?”
白玉梅道:“此中内情,暂时不便对外人言宣。”
凌震霄道:“事关菲儿生死,凌某怎能算是外人?白姑娘果有苦衷,凌某人绝不过分为难。如果白姑娘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白玉梅接道:“凌长风可是你的儿?”
凌震霄道:“不错。”
白玉梅道:“秦茹慧姑娘正和他在一起,想必尊驾也知道。”
凌震霄道:“不错,这又有什么关系?”
白玉梅道:“秦茹慧就是我的亲生骨血,如果令媛有了三长两短,不妨由她抵命。”
语声一落,人已如鹰隼冲天般飞起,越过好几棵桃树,落在十丈开外。她那种轻灵已极的身法,不禁使凌震霄呆了一呆。
他果真未再穷追,重落回原处。
柳南江和秦羽烈正相互僵持,前者既未发动攻击,后者也没有再飞身而起的打算。
秦羽烈一见凌震霄去而后回,不禁沉声问道:“尊驾听任那公孙总管离去,却单独留下秦某,到底有何意图?”
凌震霄扬手一挥,示意柳南江离开,然后说道:“凌某人想乘此机会和秦堡主说几句话,不仅对凌某人有益,对堡主也有好处。”
秦羽烈愣了一愣,才点了点头,道:“秦某洗耳恭听。”
凌震霄道:“究竟谁是祥云堡的主人?”
秦羽烈道:“自然是秦某人。”
凌震霄道:“秦堡主不觉得功力比那公孙总管要相去一大截吗?”
秦羽烈久久不语,半响,才呐呐道:“秦某人至今方知公孙总管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
凌震霄道:“凌某人察颜观色,也发现秦堡主是受了蒙骗。比如说,公孙彤联络那姓白的女人劫走了小女凌菲之事,堡主就未必知情。”
秦羽烈道:“秦某委实不知。”
凌震霄道:“那么,当年在‘七柳斋’中行凶之人究竟是谁?”
秦羽烈愣了一愣,却未答话。
凌震霄又道:“凭堡主的身手,似乎不是那杀人的凶手。”
秦羽烈道:“既知秦某不是杀人凶手,又何必明知故问?”
凌震霄道:“可是,那方玉佩却在堡主的手上,凌某怎能不问?”
秦羽烈道:“玉佩已经到了尔等手上,而尊驾也不会死,大可不必再追问了。”
凌震霄道:“凌某只知死者是身中风林十八掌的掌力而心脉震断丧生。当初原以为凶手是竺道台,殊不知公孙总管也会那风林十八掌。因此凌某只得请教秦堡主了。”
秦羽烈道:“说来尊驾也许不信,秦某也不知当年在‘七柳斋’中行凶之人为谁?”
凌震霄道:“当真不知?”
秦羽烈道:“秦某绝未诳言。”
凌震霄道:“那么,玉佩从何而来?”
秦羽烈大大地一愣,良久,才缓缓地摇头说道:“恕难奉告。”
凌震霄道:“堡主是真心要淌这趟浑水了?”
秦羽烈道:“此话怎讲?”
凌震霄道:“祸从根起,自三老峰头肖三先生被击落万丈深渊开始,这方玉佩就一直是匿祸的根苗,凌某自然要追问。”
秦羽烈道:“目下已无人过问尊驾当年谋夺玉佩而杀肖三先生之事。”
凌震霄道:“别人不问,凌某人却要问,因凌某并未杀害那肖三先生。”
秦羽烈道:“这就奇了?”
凌震霄道:“凌某自知未曾击中肖三先生要害,而且肖三先生坠下深渊的方向与凌某出掌的去势也大不相同。凌某当时虽得了玉佩,却想不透因何有人在旁暗施手脚。”
秦羽烈道:“有人在暗中向那肖三先生袭击吗?”
欧阳白云Сhā口道:“不错。老朽适巧路过三老峰头,因见凌兄和那三君子肖云达发生争执,故在一套偷觑,无意中看见有人出手暗袭那肖三先生。可惜不曾看清那厮是谁。”
秦羽烈道:“那人目的为何呢?”
凌震霄道:“想必不便明目张胆杀害肖三先生,故而先使凌某背上黑锅。”
秦羽烈道:“尊驾倒说得煞有介事。”
凌震霄道:“只要秦堡主说出那方玉佩从何而得,事情便可水落石出。”
秦羽烈突然垂首木立,默默无声。半晌,才缓缓抬起头来。
凌震霄目光如冷电般向四下一扫,沉声道:“是有人在以传音术向堡主说话吗?”
秦羽烈淡淡一笑道:“尊驾多疑了。”
语气一顿,接道:“这方玉佩得之偶然,说出来尊驾未必会信。”
凌震霄道:“不妨说说看。”
秦羽烈道:“是在川汉道上捡拾来的。”
凌震霄面色一沉,道:“秦堡主是存心想淌浑水了?”
秦羽烈道:“怎么讲?”
凌震霄道:“那肖三先生的未亡人古寒秋去问过乔扮凌某在‘七柳斋’被杀的凌某家人,少不得要在秦堡主身上索回。”
秦羽烈并不示弱地区问道:“尊驾向秦某索命,有何凭据。”
凌震霄沉声道:“玉佩为凭。”
秦羽烈缓缓后退一步,站好了戒备的位置,才缓缓地说道:“以尊驾的惊人功力,怪异招式,秦某或许难攫锋锐。不过,尊驾如在此刻一意逞强动武,大大为智者所不取,尊驾不妨三思。”
凌震霄道:“倒要请教!”
秦羽烈道:“你我俱在五毒之虫之围困之中,彼此动武,岂不给于那冷老魔可乘之机?”
凌震霄道:“那五毒之虫,未必能困得住凌某,万一有险,还可以用那玉佩买得一条生路,秦堡主在凌某人一探掌之下恐怕就要授首殒命。”
秦羽烈嘿嘿一笑,道:“尊驾既如此说,秦某也只好为朋友两肋Сhā刀了。”
凌震霄棱目一翻,道:“为朋友?秦堡主真够义气,不过……”
语气一沉,接道:“以凌某看来,只是愚昧无知,作替罪羔羊而已。”
秦羽烈语气淡然地说道:“尊驾还是早些动手为妙,不然,冷老魔一旦发动五毒之虫,那时候尊驾就无暇向秦某人索命了。”
他语气淡漠,神情镇定,毫无畏惧之态。
蓦在此时,桃林之外又响起那闷雷般的声音,道:“有人打算自桃林后的岗峦处逃逸,由此可见,尔等毫无诚意。奉老主人之命,本人话声一落,五毒之虫立刻展开攻击,尔等小心了。”
话声寂然,顿闻沙沙之声。
柳南江凛声道:“凌前辈,五毒之虫也已爬过来了。”
凌震霄一挥手道:“大家围成一个圆圈,面向圈外,先过一阵再说。”
众人立刻依言站好了位置,连那秦羽烈也不例外。凌震霄和柳南江是早有默契般一左一右地夹了他,恐他妄生异心。
蓦地,半空中卟地一响,亮起了团火。
那团火落在冰寒的雪地上,非但未灭,反而卟卟连声,引燃了一个方圆三十丈大小的圆圈,正好将他们围在当中。
欧阳白云振声道:“有人洒酒燃火,五毒之虫一时倒攻不进来了。”
柳南江目力极佳,招手一指,道:“看!”
那人是欧阳玉纹,身上挂满了酒壶,此刻正一口一口慢条斯理地含酒向那火圈喷去,使那火圈始终保持着不大不小的火苗。
秦羽烈喃喃道:“欧阳姑娘在仲秋之夜已然在本堡露了一手以口送火的功力,今晚倒又露了一招,这位姑娘的内力真是到家了。”
欧阳白云一愣,道:“秦堡主说她姓什么?”
秦羽烈道:“她复姓欧阳……”
语气一振,接道:“武林中复姓欧阳者可说绝无仅有,这位姑娘莫非与欧阳老哥哥有甚……?”
欧阳白云一挥手道:“老朽孤老头子一个,堡主未免想得太远了。”
柳南江早已猜测欧阳玉纹极可能是欧阳白云之女,故而目光凝注在欧阳白云的脸上,但是,他连一丝端倪也不曾看出来。
凌震霄道:“这女娃儿倒像是帮咱们来了,南江!你不妨问问她。”
柳南江扬声道:“欧阳姑娘,令师来了吗?”
孰料欧阳玉纹只是全神在照料雪地上的火焰,对他的喊叫并未答理。
纪缃绫Сhā口道:“柳相公,别分了她的心,她口里要不停地喷酒啊!”
凌震霄喃喃道:“那丑老头儿又在弄什么玄虚。”
语气一顿,转身向秦羽烈说道:“秦堡主,看那女娃儿身上背的酒壶,这把火烧到天亮,想必不成问题。目下五毒之虫难以侵入,咱俩可就有空闲来算算旧帐了,你说是武来文来。”
秦羽烈道:“文来如何?武来又如何?”
凌震霄道:“如想文来,老老实实说出这方玉佩从何而来?如想武来,那就动手。凌某甚念你出道晚了几年,容你将困龙八抓施展完毕,凌某再还手。不过,你得先秤秤自己的分量。”
秦羽烈道:“秦某不打算与尊驾动武。”
凌震霄道:“那么,从实说来。”
秦羽烈道:“说什么?”
凌震霄沉叱道:“别装糊涂,说出那方玉佩是从何处得来。”
秦羽烈道:“尊驾耳朵不曾听?”
凌震霄道:“这是什么话?”
秦羽烈道:“秦某方才就已说过,是在川汉道上捡的,尊驾难道没有听见?”
凌震霄冷笑道:“只有三岁小儿才信。”
秦羽烈双手一摊,状似无可奈何地道:“早知尊驾不信,秦某倒不如不说。”
凌震霄道:“你是不到黄河心不死,不见棺材不落泪。”
秦羽烈道:“身为武林中人,见到了棺材也未必就会落泪。”
凌震霄道:“尊驾逼迫秦某动武吗?”
秦羽烈傲然说道:“不错。”
秦羽烈转头对纪缃绫说道:“仙子可曾听清楚,这位关中一龙方才说了些什么?”
纪缃绫道:“若是武功,他要等你困龙八抓施展完毕才还手。”
秦羽烈目光又向柳南江和欧阳白云一扫,道:“二位也是如此听到的吗?”
二人同声回道:“不错。”
秦羽烈道:“那么,秦某就占尽便利了。”
语气一沉,接道:“关中无二龙,武林无二凌,尊驾说话是否也是说一不二。”
凌震霄道:“言出如山。”
秦羽烈道:“好,秦某今天倒要探探尊驾在这七年当中又练了些什么绝学。”
一语未落,右掌倏地扬起。
他扬掌虽快,去势却极慢。那模样就像下河摸鱼,又怕惊走了鱼儿一般。
五指箕张,缓缓向凌震霄的天灵盖上下抓。站在凌震霄身旁的柳南江不禁大疑,秦羽烈此招即使抓个正着,也未必能抓下凌震霄的一根头发,困龙八抓一向以快见称,这倒使他糊涂了。
凌震霄身形如石人木马一动也不动,而两道目光却盯在秦羽烈的那双手上。只待对方五指正要触及发顶,才缓缓将头一偏。
殊不知秦羽烈因占住对方不曾回攻之便,所以使出了诡招。
待凌震霄头一偏之际,突地翻腕下沉,抓向他的肩胛。
他手掌的位置就在凌震霄的颈侧和肩膀不过数寸之距,翻腕如电光石火,一抓之势,宛若千钧下坠,谁也逃不过这铁钩五指。
柳南江惊呼出声,欧阳白云也瞠目结舌,连那莫不相干的芙蓉仙子纪缃绫也为凌震霄捏了一把冷汗。只差一点没有叫嚷出来。
咔地一响,一株桃木拦腰而折。而凌震霄却已如鬼影般滑开了五尺。
众人无不大感惊异,凭谁也不曾看清凌震霄施展的是什么身法。
秦羽烈缓缓松开紧握的右掌。手心中碎木纷纷滑落。目注凌震霄凝视良久,方喃喃道:
“这就是尊驾当年所练的游龙十八滚吗?”
凌震霄并未答理他,只是冷冷说道:“一缓一疾,一明一暗,堡主真是好手法,记住两招已去,凌某八分生机已有二分了。”
秦羽烈道:“尊驾如此说,未免太客气了。反过来说,应该是秦某八分也已死了二分。”
秦羽烈接道:“这倒不是废话,秦某很想知道,当秦某八招施展完毕之后,尊驾将施展何种凌厉的手法来对付秦某?”
凌震霄道:“一招抓出你的心肝五脏。如你到时肯说真话,凌某依然放你一马。”
秦羽烈道:“如是在八抓未施展完毕之前,尊驾有殒命之危呢?”
凌震霄道:“也绝不还手。”
秦羽烈开口哈哈大笑。
凌震霄暴叱道:“有何好笑?”
秦羽烈停住了狂笑,沉声道:“秦某人笑尊驾好狂,好傲!”
凌震霄道:“你何不拿出真才实学,煞煞凌某的狂傲之气?”
秦羽烈道:“很想试上一试。”
边说边向凌震霄身前缓缓走过,面上浮现诡谲的神色。
凌震霄情知对方必在弄诡,不宜和对方距离太近,但对方毫无出招迹象,自己也生畏后退,未免令人耻笑。只有硬挺挺地站立在原处,纹风不动,而秦羽烈竟也走到和凌震霄面面相对之处才停了下来。二人四面相对,几乎连鼻尖都碰触到了。
柳南江看得最清楚,二人下垂的双手几乎相贴,秦羽烈只要手腕一翻,就可十拿九稳地扣住凌震霄的腕脉。不管他有一套多么神奇的快速身法,这一次是绝对脱走不掉。
一念及此,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侧首望望欧阳白云,见他也是面色凝重,白眉连连掀动。
秦羽烈与凌震霄贴身站立发动他的困龙八抓。目注凌震霄,冷冷说道:“尊驾一抬手就不难抓出秦某的心肝五脏。秦某人站得如此近,实在是太过冒险。”
凌震霄道:“堡主明知凌某不会背信出手。”
秦羽烈道:“真的吗?”
凌震霄道:“大丈大言出如山,还要凌某说上一百遍,你才肯认吗?”
秦羽烈缓缓摇头,道:“尊驾不但十分狂傲,而且十分愚昧。”
凌震霄道:“何谓愚昧,倒要请教。”
秦羽烈道:“尊驾明知秦某一出手就可以扣住尊驾的腕脉。”
凌震霄道:“不妨试试。”
秦羽烈道:“一手扣住尊驾腕脉,另一手接连五抓,即使不能抓腹腔内的心肝五脏,至少也要抓得尊驾体无完肤。”
凌震霄尚未答话,柳南江已抢着说:“在下的长剑正等着削去你的双腕。”
他只是看到凌震霄处境中危,所以才说出此话,指望吓到秦羽烈不敢贸然出手。
秦羽烈嘿嘿笑道:“难怪尊驾如此镇定,原来有此一着伏兵。幸亏秦某早就料到,不会轻率动手。不然,秦某人就无手去拿碗筷了。”
说罢,缓缓向后退去。
凌震霄沉声道:“秦羽烈!那是柳相公的想法,凌某绝不会要他如此。”
柳南江道:“前辈……”
凌震霄根本就不容许他说下去,冷声接道:“娃儿休要多事。”
凌震霄一招手道:“堡主请继续你那困龙八抓吧!”
秦羽烈连连摇摇头道:“免了!免了!”
凌震霄暴叱道:“不行。”
秦羽烈道:“尔等人多势众,秦某只有孤单一人,可不愿干这腹背受敌之事。”
凌震霄道:“依你之见?”
秦羽烈道:“来日方长,当你我二人单独相对时,秦某再动那余下的六招。”
蓦然,不远处传来一声爆笑,道:“来日方长吗?只怕秦堡主看不见明天的太阳了。俺大酒篓是特来为秦堡主送丧的。”
声落人现,赫然是那丑老人。
他一手托着大葫芦,咕嘟地连连向口里灌了好几口酒。
然后,冲着凌震霄龇牙一笑,道:“凌朋友!在你未曾露出本来面目之前,俺大酒篓可没有揭你的底啊!你说俺守信不守信?”
凌震霄抱拳一揖,道:“尊驾的确是个守信人,凌某感激不尽……”
语气一顿,接道:“尊驾是从哪条路进来桃林之中的?”
丑老人抬手一指,道:“自那岗峦上飘身而下。问这作甚?”
凌震霄道:“可曾看见祥云堡总管公孙彤和一个白衣女子?”
丑老人道:“他二人走了。”
凌震霄双眉一挑,喃喃道:“冷老魔的五毒之阵竟然没有困住他二人吗?”
丑老人道:“是俺用雄黄药为他俩开了一条小道。不然怎能走脱?”
柳南江疾声道:“你老人家怎能令他二人离开此处呢?”
丑老人抬手向秦羽烈一指,道:“他二人一走,秦堡主成了离群孤雁,岂不甚好?”
柳南江道:“前辈不知道凌菲姑娘目下已落在公孙老儿之手吗?”
丑老人又是咕嘟咕嘟地连连喝了好几口酒,吁了一口气问道:“哪个凌菲姑娘?”
柳南江道:“前辈认识的啊!就是在终南山上与晚辈同行的那个穿红衣的姑娘。”
丑老人接道:“她吗?落在公孙老儿手里又怎么样呢?”
他的神态之间,分明显示他在借酒耍糊涂。
“这且不言,尊驾命女徒儿喷酒放火,目的何在?”
丑老人道:“使冷老魔豢养的五毒之虫一时间攻不进来。”
凌震霄道:“尊驾既能为公孙老儿和那白衣女子开辟一条突围之道,何不也为我等辟一道路,脱此五毒之阵?”
丑老人连眼皮都不曾抬动一下,冷冷说道:“俺大酒篓不是为此而来。”
凌震霄厉声道:“那么,尊驾又是为何而来?不妨明说。”
丑老人道:“想借此机会和你聊上一聊。”
凌震霄不禁噢了一声,似是大感意外。
这时,柳南江已趁机来到了欧阳白云的身边,悄声问道:“前辈!听说三圣俱已会齐,怎么不见那位酒圣胡不孤前辈呢?”
欧阳白云道:“老朽不知他是否在人间,更不知他是否已来长安。”
柳南江道:“这位丑老人豪饮如神,前辈看他是否就是那胡不孤所乔扮?”
欧阳白云道:“不是。”
柳南江道:“前辈能肯定吗?”
欧阳白云将头一点,道:“多年老友,一举一动俱在心目之中,尤其是一个人的眼神,十年、百年也改不了,老朽岂会认他不出。”
柳南江轻哦了一声,心中难免感到有点失望。
突听凌震霄说道:“尊驾喷酒燃火,遏阻五毒之虫的攻击,原来是为了借此和凌某聊上一聊。如此用心良苦凌某岂能不陪。”
语气一顿,接道:“尊驾要聊些什么?”
丑老人道:“有关玉佩铁剑之事。”
凌震霄道:“说出来,凌某知无不答。”
丑老人道:“还要答得详实。”
凌震霄道:“那是自然。”
丑老人道:“当年你攀登三老峰头,找那肖三先生,就是议论玉佩和铁剑之事,可对?”
凌震霄点点头,道:“不错。”
丑老人道:“因何知道那玉佩在肖三先生之手。”
凌震霄道:“道听途说。”
丑老人道:“你去找他,就是为了谋夺那方玉佩?”
凌震霄冷叱道:“尊驾说话清楚点,凌某前往终南山之时并无异心。”
丑老人道:“那么,是见财起意了?”
凌震霄暴叱道:“胡说!”
丑老人道:“当你从三老峰头下山之际玉佩也已到手,却是事实。”
凌震霄道:“那是意外,根本就不在凌某的意料之中。”
丑老人道:“你上山找那肖三先生的原意又是什么呢?”
凌震霄道:“打算和他共享玉佩和铁剑。”
丑老人嗯了一声,道:“动手之前,必有争执,请问争执从何而起?”
凌震霄道:“肖云达不但不赞成凌某的提议,反先动手向凌某展开袭击。”
欧阳白云在一旁Сhā口说道:“凌某所说是实,老朽凑巧在暗中观看他二人自斗口演变到相互动武,这点可以为凌兄作证。”
丑者人目注欧阳白云良久,才缓缓说道:“欧阳老哥能作证人倒也不错……”
语气一顿,又转头来对凌震霄接道:“那肖三先生因何要对你出手?”
凌震霄道:“据凌某猜想,他不想别人知道他已经得到那方玉佩而惹来无谓麻烦,所以想杀人灭口。却想不到为他自己惹来杀身之祸。”
丑老人道:“你只是道听途说,他坚持不承认玉佩在他手中,你也未必能肯定。”
凌震霄道:“那时他已经将藏在怀中的玉佩取出给予凌某看过了。”
丑老人啧啧有声地说道:“这可怪了?”
凌震霄道:“有何奇怪?”
丑老人道:“他因何身怀财宝而又故意露白呢?怎不令人觉得奇怪?”
凌震霄道:“这一点也不奇怪。凌某提议和他共享玉佩铁剑,自然有相等的条件。他若不先示出玉佩,又怎能知得凌某……”
说到此处,他突然噤口不言。
丑老人道:“怎不说下去?”
凌震霄道:“凌某想知道尊驾问这些往事的用意何在?”
丑老人道:“稍后自知。”
凌震霄道:“何不先行示告?”
丑老人连连摇头,道:“不行!不行!你一旦了解俺问这笔旧帐的用意,你就不会说老实话了。”
凌震霄道:“尊驾太小看凌某了。”
丑老人道:“不能小看你这位关中一龙。”
语气一顿,接道:“肖三先生已然得到了那方玉佩,你若想和他共享,绝非金银珠宝所能交换,除非你已得到了那把铁剑。”
凌震霄道:“尊驾猜测得不错,凌某虽未得到那把铁剑,倒也得到了一点消息。”
丑老人道:“什么消息?”
凌震霄道:“有关铁剑的下落。”
丑老人道:“在何处?”
凌震霄道:“目下已不成为秘密,凌某说了也无妨,是在终南山脉的子午谷中。”
丑老人又一连喝了好几口酒,语气沉缓地说道:“这在当年来说,可是一个天大的秘密,你是如何得知?难道也是道听途说吗?”
凌震霄突地神色一凛,沉声道:“尊驾语含讥讽冷嘲,凌某不想回答了。”
丑老人哈哈笑道:“关中一龙凌震霄经过多年的埋头苦练,武功已臻化境,惜乎涵养还是如此差劲,真是令人遗憾。”
凌震霄咻咻然道:“休要狂妄!待……”
丑老人一扬手,接道:“你如想教训我,稍待有的是时间。”
语气一沉道:“不过,老头儿还要向你说几句话,你爱答不爱答。”
凌震霄道:“尊驾连灌黄汤有的是精神,不妨多说几句废话。”
丑老人一指秦羽烈道:“秦堡主为老头儿作证,俺爱白吃白喝,却不说白话。若有人指俺大灌黄汤,所以酒言酒语,那人一定想掩耳盗铃,只手遮天,你是绝顶聪明之人,千万不要留人以笑柄。”
这几句话分量极重。由此可见,他不但是冲着凌震霄而来,而且来势汹涌。
在场之人,柳南江和欧阳白云是相顾茫然,那秦羽烈也是大为愕然。
只有纪缃绫的神情稍为轻松,她毕竟是置身事外的。
凌震霄的神态更是凝重已极,他两道冷电般的目光盯在丑老人脸上,一不稍瞬。
全场鸦雀无声,只闻林间萧萧,以及那朔风刮着火苗的呼呼声。
丑老人竟也盖上了酒葫芦,不再大口喝酒,如临大敌一般。
半晌,丑老人才冷声发话道:“你既然知道子午谷,可知谷中的垂帘洞?”
在场之人,只有柳南江心头一动,唯有他才到过那个阴风惨惨的洞窟。
凌震霄冷声道:“凌某方才就已说过,不屑再回答尊驾的问题。”
丑老人嘿嘿一笑,道:“答与不答,那是你的事,俺还是要问上一问。”
语气一沉,道:“你可知那垂帘洞的主人是谁?”
凌震霄道:“不管是谁,俱已与凌某无关。”
丑老人道:“你可知垂帘洞的主人已遭人杀害?起因却是为了那把铁剑。”
凌震霄目一张道:“听尊驾的口气,那垂帘洞主人仿佛是我凌某杀害的。”
丑老人道:“如你回答得不能令俺满意,可就要指认你为杀人凶手。”
听到此处,柳南江不禁吸了一口凉气,侧耳倾听,看那凌震霄如何答复。
凌震霄耸肩一笑,道:“令人可笑。”
丑老人道:“一点也不可笑,你若不曾去过子午谷垂帘洞,怎能得知那把铁剑的下落,更不能进一步去和肖三先生打交道。”
凌震霄冷笑道:“尊驾的酒是过量了。”
丑老人冷哼了一声道:“俺并不指望你回答!而且也不指望你回答以后的问题。”
凌震霄道:“尊驾还有精神说废话?”
丑老人道:“一句也不是废话,你曾经说过祥云堡总管公孙彤是竺道台的化身。”
凌震霄道:“不错,而且这是事实,他方才已露出了几招凌厉无匹的风林十八掌。”
丑老人道:“那么,另一位姓祝名永岚之人呢?他的风林十八掌也不弱啊!”
凌震霄道:“他也极可能与竺道台有关系。”
丑老人道:“那祝永岚被柳南江娃儿和俺女徒儿合力所伤,你却为他疗伤,用意何在?”
凌震霄道:“为人在世,岂能见死不救?”
丑老人道:“真是正大堂堂之词,难道:你就别无用心吗?”
凌震霄道:“自然也有用心。凌某想借此探探他是否即是竺道台。”
丑老人道:“结果呢?”
凌震霄道:“他自然不是竺道台。他虽会风林十八掌,比起公孙彤却又差劲许多。”
丑老人道:“你曾号称天地通。”
凌震霄道:“怎么样?”
丑老人道:“据俺所知,你和欧阳老哥,以及那位号称情圣的柳啸吟,曾于昨夜在此聚首。当时这桃林四周曾遍是柳啸吟的死党,目的在堵绝机密外泄,却想不到这地|茓之中藏着那祝永岚。尔等离去后,祝永岚尾随而出,不料柳啸吟还留下了两名暗桩。一招之间,二人死于祝永岚的手下,你这个号称天地通者,可曾料到有此一着妙棋?”
凌震霄神情不禁大愣,一时间说不上话来,回过头向欧阳白云投以一瞥。
欧阳白云道:“凌兄,这话不假,啸吟老弟手下有二人失踪。”
丑者人嘿嘿笑道:“何劳欧阳老哥拿话指点,这一着妙棋本来就是这位关中一龙凌震霄所安排的。想必俺没有猜错吧!”
凌震霄道:“尊驾太以信口雌黄,凌某根本不知有此地|茓之事。方才柳南江娃儿点了一句,凌某还以为地|茓之内有那冷老魔的埋兵。”
丑老人道:“也许你真的不知,祝永岚是个成名人物,你只要教他埋伏,自然用不着再教他如何埋伏,这办法不过是他自己想出来的。”
凌震霄道:“凌某因何教他埋伏这儿。”
丑老人道:“只因你不明白欧阳老哥约你晤面的用意何在,故不得不防。”
欧阳白云Сhā口道:“尊驾未免太会猜想了,以凌兄目下的功力,十个老朽,未必敌得过,凌兄哪会为了防范老朽而如此大费周章。”
丑老人道:“欧阳老哥!他畏惧的不是你啊!”
凌震霄道:“那么凌某怕谁?”
丑老人道:“你怕的是柳啸吟,其中原因你我心里有数,不说也罢。”
语气一顿,转头向欧阳白云接道:“欧阳老哥,可惜欧阳老哥这番心机白废了。”
欧阳白云道:“怎么讲?”
丑者人道:“欧阳老哥可知那暗中出手之人是谁吗?”
欧阳白云道:“当时未曾看清。”
丑老人道:“俺老头儿虽未自封为天地通,却知晓不少隐密,那暗中出手之人正是竺道台。”
柳南江不自禁地Сhā口道:“竺老是三君子的老二,怎会杀害结盟之弟?”
丑老人道:“匹夫无罪,怀壁其罪,娃儿明白这个道理吗?”
凌震霄道:“想不到尊驾也为我凌某人作了一个有利的证明。”
丑老人道:“你没有弄错吗?”
凌震霄道:“尊驾方才所说的话,在场有十数个人俱已听到了。”
丑老人嘿嘿一笑道:“绝顶聪明之人,经常作那自以为聪明的傻事。”
语气一顿,接道:“肖三先生何以敢出示那方玉佩?因他自问精湛已极的寒梅掌使你不敢妄生异心?而你又何敢故意激怒肖三先生,待他动手之后,不但不逃反而回手亮招,只因你早就埋下了伏兵。暗中出手的竺道台与你早有默契,俺老头儿没有说错吧!”
此语一出,在场之人,莫不为之一怔。
凌震霄面色一沉,声如暴雷般吼道:“丑八怪,说话要有证据。”
丑老人道:“铁证如山。”
凌震霄一伸手,道:“拿来。”
丑老人摇摇头,道:“你稍安勿躁。如水源头起,话从根由说。”
凌震霄道:“凌某静待下文。”
丑老人道:“肖三先生得到那方玉佩可说是极大之秘密,你如何得知?”
凌震霄抢着答道:“凌某方才就已说过,那是得自道听途说。”
丑老人道:“俺老头儿并未问你。”
语气一顿,接道:“这件事只有三先生之弟云鹏知道。云鹏是有名的花花太岁,只知吃喝玩乐,武功也是学的邪道旁门。他力主以高价售出,从此兄弟二人退出武林,息隐林泉,有了那笔出售玉佩得来的金银,不缺一辈子吃喝的。”
凌震霄冷声说道:“尊驾好似亲眼看见一般。”
丑老人并未理会他,又自顾自地说道:“肖三先生自然不答应,就为了此事而兄弟失了和气,肖三先生并独居终南,发誓不得铁剑不下山。”
秦羽烈听得神往,不自禁地Сhā口道:“可是那花花太岁肖云鹏走漏了消息?”
丑老人点点头,道:“不错。然而他却不是有心的,只不过在酒后向同他对饮的竺道台发发牢骚。殊不知讲者无心,听者有意。”
凌震霄冷哼道:“尊驾在自说自话,若非被五毒之阵所困,凌某人真不想听下去了。”
欧阳白云道:“凌兄不必生气,是非当别,黑白有分,听听又有何妨?”
凌震霄重重哼了一声,未再说话。
这时,柳南江心中却不停地在擂鼓鸣锣。如果丑老人所说是实,他可就面临难题了。
丑老人道:“竺道台的风林十八掌刚猛有余,肖云达的寒梅掌阴柔有加,为了磋切武功,竺二先生和肖三先生二人明为结义兄弟,暗即势如冰炭不容,岂会放过这一绝佳机会?还不是为二件宝物所诱,如异日肖三先生得到玉佩铁剑,练得剑上之一招武功,他那二先生的交椅更是难坐。于是找上了关中一龙凌震霄,共谋杀肖三先生之大计。”
呸地一声,凌震霄重重地朝地上吐一口唾沫,忿忿然道:“这种话无异出自三岁小儿之口,也只有三岁小儿才会相信。”
丑者人道:“你又想要耍那只手遮天的把戏了!何不听完再说出你的辩辞?”
凌震霄沉叱道:“凌某无此雅兴,尊驾既是来者不善,凌某也不必客气。”
一语未落,已扬掌待扑。
欧阳白云一闪来到他的身边,横身相拦,道:“凌兄就静待听完再说吧!”
凌震霄咬牙切齿地站住了,抬手向丑老人一指,道:“看在欧阳老哥的份上,容你大放厥辞吧!”
丑老人道:“厥辞也罢,实情也罢,是非自有公论,黑白更不容混。”
秦羽烈突然Сhā口道:“这可教秦某人不明白了,不管是谋财也好,是泄忿也好,竺道台大可自己动手,又何必找上这位关中一龙呢?”
丑老人道:“若竺道台自己出面,肖三先生不会出示玉佩。”
凌震霄道:“此话未免过分自圆其说了。”
欧阳白云接道:“老朽也有这种想法,如此说法似乎太过牵强。”
丑老人道:“各位不妨再听下去。”
语气一顿,接道:“各有各的如意算盘。”
凌震霄大叫一声,道:“且慢!”
第三十二回天涯奇丐
丑老人道:“你又Сhā口了!”
凌震霄道:“因为尊驾的话大有破绽。竺道台既然也想得那方玉佩,因何将肖三先生击落万丈深渊之后,听任凌某将玉佩带走。”
丑者人道:“因他不悉铁剑下落,固用抛砖引玉之法,待你得到那炳铁剑之后,再向你下手,以期两件宝物一朝得手。”
凌震霄道:“这又是尊驾的设想吗?”
丑老人道:“此时俺不想回答你的问题,稍待自然要全部还你凭证。”
欧阳白云接道:“方才尊驾提到各有各的如意算盘,那是怎么一回事?”
丑老人道:“方才所说的是那竺道台的如意算盘,殊不知这位关中一龙虽号封为龙,却又狡猾如蛇,从此销声匿迹,不再见他在江湖道上行走。好不容易被竺道台在‘七柳斋’中找到,想不到被杀的又是一个易容改面的替死鬼。”
凌震霄道:“尊驾的话有了破绽,死的不是凌某人,而真的玉佩却被杀人者取走了。”
丑老人道:“不错。”
凌震霄道:“凌某预知会有人追杀是以选一有武功根底家人乔扮凌某。因何又将那真的玉佩放在那乔扮之人的身边呢?”
丑老人道:“这有两个原因。”
丑老人道:“杀人者未得到玉佩,永不罢休,则你,不可能安静地去埋头苦练,此其一;你虽得到玉佩,然而在找寻那铁剑却遭遇了困难,那玉佩也就形同废物。所以你也如法炮制,依样画葫芦地来了一招抛砖引玉是也不是?”
凌震霄冷笑道:“尊驾可能是天神下降,不然怎么会知道得如此清楚?”
秦羽烈Сhā口道:“秦某也有疑问。”
丑老人道:“说说看?”
秦羽烈道:“秦某本不想说出此一机密,为了印证尊驾的说法,秦某也只得泄此一隐密了。当年在‘七柳斋’行凶之人并非竺道台,而是……”
丑老人接道:“而是贵堡总管公孙彤,可对?”
秦羽烈讶然道:“你早已知道?”
丑老人道:“堡主应知作了无数年的傀儡,也平白无辜地背上了多年的骂名?”
秦羽烈噢了一声,缓缓地摇着头,喃喃说道:“秦某倒不觉得。”
丑老人道:“不过倒也值得,以你在江湖道上的资历,能够用上公孙彤这种总管,那也足以令你姓秦的告慰了。”
秦羽烈愣了一愣,神情大为讶异地说:“难道他是什么成名多年的高手?”
丑老人点点头,一字一字如敲金击玉般说道:“他是息隐多年的武林高手公孙红云,竺道台的师父,只是将红云两字改为一个彤字,就将各位蒙骗了,不过却瞒不了俺。”
柳南江振声道:“难怪他所施展出来的风林十八掌劲道那样强劲。如此说来,那祝永岚是公孙彤的另一弟子了?”
丑老人道:“公孙红云平生只收了竺道台一弟子……”
柳南江抢着问道:“那么,祝永岚那套风林十八掌是从何处学来?”
丑老人嘿嘿一笑,道:“所谓祝永岚者才真是竺道台——”
说到此处,转身向凌震霄,接道:“想必你早就有所发现了。”
在场之人,无不发出一声惊讶的低呼。
凌震霄沉声道:“信口雌黄,凌某若知他是竺道台的化身,怎会为他疗伤?”
丑老人道:“这正是你的高明处,也是你的阴险处,你知祝永岚就是竺道台,而对方却不知黄衫客就是凌震霄,所以才上了你的大当。”
凌震霄棱目一翻,道:“此话怎讲?”
丑老人道:“你早先为秦茹慧那丫头疗伤之际,暗动手脚,造就了她一身魔功,而她却要暗中听你的指挥,原来你是想在秦堡主身边埋下一个伏兵。后来因为他父女二人决裂,你又需要拉拢柳南江那个毫无江湖历练的娃儿,才又祛了秦茹慧的魔性,此番你为祝永岚疗伤是假,其实是俟机使他的心神入魔,气血走火,你以为俺老头儿不知吗?”
在这一瞬间,凌震霄几乎目眦齿裂,看情势,他立刻就会和丑老人拼命,却又不知为了什么缘故,他竟然忍住气了。
桃林之间是一阵沉寂,无人说话。
久久,柳南江方开口说道:“前辈所说各节实在骇人听闻。不过,空口白话,却令人难以置信。前辈何不拿出一些凭据来让大家看看?”
欧阳白云道:“尊驾能说出一些凭据来让大家听听吗?”
丑老人并未理会欧阳白云,只是面对柳南江说道:“老头儿前些日曾去了一趟南海,目的是想请令师到中原来一趟。”
柳南江道:“晚辈听那玉纹姑娘提过了。”
丑老人道:“令师却连一面都不肯见。不过,倒也不算白跑。他似乎预知俺要去找他,早就画一封密函,由一个小沙弥交给了俺。”
柳南江情急地问道:“密函上写了些什么?”
丑老人道:“函内写着佛门绝学‘澄心令’的口诀。”
目光向下一扫,朗声接道:“立场各位,有人听说过,这玩艺儿吗?”
欧阳白云道:“老朽倒听说过,那口诀可使人心境澄清,不自禁地说出肺腑之言。”
丑老人点点头,道:“不错!欧阳老哥毕竟是见多识广。”
语气一顿,接道:“在一个时辰之前,俺用‘澄心令’对付了化名祝永岚的石君子竺道台。他已将前情托出。各位不信,俺可以再让那竺老儿自供一遍,以证俺老儿未打诳语。”
凌震霄突地发出一声闷喝,扬掌就要抓出。
欧阳白云疾声道:“凌兄且慢动手!”
凌震霄果然停手来再妄动,似是对欧阳白云的话非常依从。
欧阳白云喝阻了凌震霄之后,转身向丑老人一拱手,道:“容老朽请教一声,不管事实真象如何,似乎与尊驾无关,尊驾又因何而穷追不舍。”
丑老人道:“欧阳老哥是因为怀恨竺道台,所以才说这种话。”
欧阳白云面色微微一变。点了点头,道:“尊驾说得不错,若非竺道台那厮无端造谣,恶言中伤,老朽不会弄得妻离子散。”
丑老人道:“积恨难消,欧阳老哥的想法倒也无可厚非,你是当事人,竺道台恶言中伤,想必是因为老哥在不知不觉中得罪了他。另外一个无辜的局外人比老哥的遭遇更惨,你可知道?”
欧阳白云道:“是那酒圣胡不孤吗?”
丑者人道:“是他。”
欧阳白云神情大变,惊疑不定地问道:“他……怎么样了?”
丑老人道:“谣言初起,他为了澄清事态,毅然出走,后经无尘大师的推荐,剃度少林,以他的慧性,日后该能修得正果,成一高僧。”
欧阳白云道:“听说他又叛佛离寺……”
丑老人接道:“是的。他虽出家为僧,中伤之言并未遏止,反而变本加厉,以致使尊夫人怀抱襁褓幼女离家出走。胡不孤才忿而盗走少林镇山之宝冷月宝剑离寺出走。发誓要手刃竺道台之六阳魁首。可惜壮志未酬身先死,空留一个盗剑负友的骂名。”
欧阳白云讶声疾呼道:“他死了吗?”
丑老人道:“死在子午谷垂帘洞中,凶手显然是为了谋取那把冷月宝剑。所幸胡不孤早已将宝剑埋藏别处,行凶者一无所得。”
欧阳白云道:“凶手是谁?”
丑老人抬手向凌震霄一指,道:“关中一龙凌震霄。”
在场诸人,无不目光逼注在凌震霄的身上,看他反应。
凌震霄倒是毫不慌乱,沉声反问道:“尊驾有何凭据?”
丑老人道:“你为了取信于竺道台,曾将此事对他说过。”
凌震霄冷笑了一声,道:“尊驾在那祝永岚身上玩弄了什么手法,或者根本就是尊驾一人在凭空杜撰。这且不去计较。凌某要问上一问,肖三先生手上那方玉佩是从何处来的?”
丑老人道:“那方玉佩本来镶在冷月宝剑的剑柄之上,却被胡不孤无意失落了。他唯恐将来难以原物归还少林,所以才编造了一个玉佩铁剑的神奇故事,而且还造了一把假剑,遗落山间。武林之中势将展开一场追逐,他就可借此寻回失落的玉佩,甚至还可以促使销声匿迹的竺道台出面。
他太聪明,想的主意也不错。却想不到断送了他的一条性命。“凌震霄道:“说得有情有理,煞有介事,不知尊驾因何知道得如此清楚?”
丑老人望了欧阳白云一眼,道:“欧阳老哥,俺有一句话要说,望你老哥能够看开些,不然,俺老头儿就让这话在肚子里烂掉也好。”
欧阳白云道:“说吧!老朽早已心如冰水了。”
丑老人道:“那胡不孤是一直性汉子,他曾对俺指天警日,与尊夫人彼此敬重,绝未跃越叔嫂之情,即使心眼里都不曾有过邪念。”
欧阳白云道:“老朽信得过。”
丑老人道:“胡不孤对尊夫人虽无男女私情,而尊夫人却未必对他无情。竺道台的恶言中伤,倒是误打误撞地说中了那么一丁点。”
欧阳白云不禁神情大大一变。
丑老人紧接着说道:“老哥太爱好奕道,难免冷落了尊夫人,她可能真对胡不孤有了一丝心灵倚靠。所幸并未及乱。”
欧阳白云神色一凛,沉声说道:“尊驾不像是那说诳之人,还请给老朽一个凭据。”
丑老人道:“谣言初起,胡不孤离开尊府之后,发现包袱中有一根金钗,那正是尊夫人一向Сhā在头上的饰物。胡不孤本不想出家为僧,正因为那根金钗,他才毅然剃度少林,以断情根。”
柳南江心头不禁一凛,他曾经在胡彪的包袱中看见那根金钗,当时就有些起疑,果然大有来头。他望望欧阳白云,对方默然垂首,因而他也没有说出此事去证实丑老人所言的必要了。
丑老人叹息了一声,道:“凡事皆有天意。若非那根金钗,在尊夫人抱着幼女出走之后,胡不孤也许不会急而盗剑离寺,这都是为酬红颜一时英雄气短。偏偏老天一再弄人。胡不孤盗剑离寺之后,竟然和尊夫人在终南山麓又遇上了。”
欧阳白云不禁叹了一声。
丑老人接着说道:“老哥不必大感惊异,也不必大加痛惜。尊夫人遇见胡不孤之后,将幼女交给胡不孤,诡称要去僻静处方便,孰料一会不返。待胡不孤生疑去寻,尊夫人已经在树枝上投环自尽了。她不曾向胡不孤说一句话,为何如此,只有死者自知了。”
欧阳白云表情木然,没有说一句话。
凌震霄不耐烦地说道:“尊驾不要将话题扯得太远,凌某要请问尊驾因何知道得如此详尽?尊驾尚未作个圆满的答复。”
丑老人道:“俺凑巧自那儿经过,见到了胡不孤怀抱幼女,面对女尸木然发愣,于是问了一问,这个答复能够令你满意吗?”
凌震霄嘿嘿一笑,道:“如此吗?”
柳南江关心的是欧阳玉纹的身世,于是抢着问道:“前辈!令徒玉纹姑娘可是欧阳前辈的生女?”
丑老人点点头,道:“是她。”
语气微顿,接道:“当俺听完胡不孤的叙说之后,就帮他埋了玉纹之母,他又将玉纹交付给俺,俺以后不时去垂帘洞中走走,唉!想不到!”
他虽然是饱经世故,历尽桑沧,语及此处,也为之唏嘘不胜。
欧阳白云语气激动地说:“那是我女儿?可是我女儿不是名叫玉纹啊!”
丑老人道:“是俺为她取的这个名字,为的是遮人耳目,老哥这时最好别去叫她,在场诸人性命都在她手中,千万别去惊动她。四周火苗一熄,五毒之虫就难以对付了。”
欧阳白云转过身去,望着那蹲在远远的树梢上,不停地喷酒燃火的欧阳玉纹,神为之夺。
柳南江却在暗暗皱眉,玉佩在他身上,冷月剑也有了下落,这倒不使他烦心。然而他与凌菲的婚事却教他伤脑筋了。看来丑老人的话句句是真,那么,凌震霄岂非一个不折不扣的武林枭雄?然尔女无辜,凌菲何罪?何况大丈夫一言如山,九鼎之诺,又怎能反悔?
在他心烦意乱之中,只听凌震霄说道:“尊驾言来头头是道,看来在场之人都已被你所惑,凌某不想答话论辩,只想请教一件事。”
丑老人道:“请说。”
凌震霄道:“尊驾总该亮出万儿。”
丑老人道:“俺四十年未走江湖,说出来你也未必知道。不说也罢。”
凌震霄道:“观尊驾来势汹汹,分明是要对凌某兴问罪之师。”
丑老人道:“岂止兴师问罪,而是要替亡友复仇索命。”
凌震霄道:“哪位亡友?”
“俺和那胡不孤已成忘年之交。自他遇害之后,有人摸索到子午谷的莫不死在俺的手里,然后将尸首钉在垂帘洞的石壁上作为护洞武士。武林中有人凡到子午谷者,也断难逃过俺的煞手。别人尚且如此,何况你这杀害胡不孤的元凶?”
凌震霄冷笑了一声,道:“既然如此,尊驾更该亮个万儿。说得好听一点,凌某不和无名之辈动手。说得寒怆一点,凌某要死,也该知道死在何人手里才对。尊驾以为然否?”
丑老人将头一点,道:“你说得有理,听着……”
语气一沉,一个字一个字缓慢有力地说道:“俺是天涯奇丐丑中原。听说过吗?”
凌震霄原来的神情异常镇静,似是未将丑老人放在眼里,现在听到天涯奇丐丑中原几个字,双眉高挑,神情大变。
柳南江心头也是狂震不已,曾听到师父说过,论辈份,他比无尘大师还要高,难怪他要驾无尘大师一声老秃驴了。
目注爱女一动也不动的欧阳白云也不禁转过身来,深深一拜,道:“原来是丑老前辈,在下真是大大失敬了。”
丑中原一挥手,道:“不用客气!”
那秦羽烈也低头拜倒,虔敬地说道:“想想仲秋之夜,冒犯老前辈不禁汗流浃背。”
丑中原连连摆手,道:“罢了罢了!你虽然假貌伪善,尚无大恶,而且又是受了那公孙红云的利用,不然俺在赛美大会上就要了你的小生命了。”
秦羽烈又连连拜道:“多谢老前辈。”
唯有那凌震霄仍是神情木然,半响未说一字,也未挪动脚步。
丑中原道:“在接近岗峦之处,俺以雄黄酒开辟了一条小径,两侧Сhā枝为记。各位先一步离去,不过,凌震霄却要给俺留下。”
凌震霄道:“风闻天涯奇丐一身武功已达化境,凌某自问想走也走不脱。”
丑中原道:“人有自知之明,最为可贵……”
语气一沉,接道:“芙蓉仙子也给俺留下。”
在场之人,欧阳白云并不打算离去,柳南江也不会走,那秦羽烈都打算留下来静观其变。
打算及早开溜的唯有芙蓉仙子纪缃绫。偏偏这位奇丐却又指名要她留下。
她愣了一愣,轻皱蛾眉问道:“老前辈要我留下作甚?”
丑中原道:“花花太岁肖云鹏和你同来,而你率领门人现身,俺以为他尚藏在暗处,孰料遍搜不见,想必你知道他去了何处?”
纪缃绫摇摇头,道:“我不知道啊!”
丑中原道:“仙子为那样一个浪漫男子守密,似乎太傻了。”
纪缃绫仍是连连摇头,道:“我真的不知道,他方才只说,在柳相公面前不便露面。他是何时离开的,我根本就不知情。”
丑中原道:“既然如此,仙子就暂时留在此地了,云鹏起初只是无意在酒后泄漏了乃兄得有玉佩的事,尔后非但不知反悔,反而和竺道台狼狈为奸,暗通款曲。此人不除,天理何在?”
纪缃绫道:“那与缃绫何关?”
丑中原道:“怕你向他通风报信。”
语气一顿,转头向秦羽烈说道:“秦堡主!你虽无大恶,但是对茹慧那丫头的事却作得过分了一点,你自己是否觉得?”
秦羽烈慌忙深深一揖,道:“在下知罪。”
丑中原道:“可愿赎罪?”
秦羽烈连连点头,道:“愿受老前辈任何差遣。”
丑中原道:“可有诚意?”
秦羽烈道:“若无诚意,天诛地灭。”
丑中原:“谅你不敢……”
一语未落,右手轻轻一挥,转身向纪缃绫接道:“女人最易为情所误,因此俺方才挥手隔空点了你身上几处|茓道,望仙子勿怪。”
纪缃绫骇然道:“老前辈这样做是为了什么呢?”
丑中原道:“如你敢向肖云鹏泄一丝消息,俺就不为你解|茓,一个对时之后,你就会一命见阎罗,俺可没有吓唬你。”
纪缃绫道:“缃绫绝不敢向他透露只字。”
丑中原道:“仙子明了切身利害那是最好不过。现在率领你的门人回到旅店中去,肖云鹏也许已回到了旅店中,即使去了别处,也会再去找你,只说我解了毒虫之困,其他方面一概不提就是。”
纪缃绫道:“缃绫遵命。”
丑中原又向秦羽烈一挥手,道:“秦羽烈,跟她前往旅店之中,一见肖云鹏露面就出手拿下他,你的困龙八抓对付那个浮游浪子该是绰绰有余。”
秦羽烈恭声道:“在下遵命。”
丑中原道:“拿下肖云鹏之后,就放在芙蓉仙子的房中。祥云堡是回去不得的,你必得防着那公孙红云。真像一白,你这傀儡也没有活下去的价值了。千万小心,也别玩什么花样。”
秦羽烈道:“在下绝对不敢。”
说罢之后,立刻和纪缃绫一行向桃林背后的岗峦之处走去。
那丑中原果真辟出了一条小径,倾刻之间,就不再听到秦羽烈等一行的步履之声了。
丑中原冲着欧阳白云一拱手,道:“欧阳老哥……”
欧阳白云连忙回礼,道:“在下焉敢当那老哥之称?老前辈有何谕示?”
丑中原道:“想麻烦老哥一桩事。”
欧阳白云道:“愿效犬马。”
丑中原道:“想劳老哥前去守住西城西大街一座名为卧龙居的宅第门前,如见公孙红云和那白衣女子的踪迹,立刻以传音术告诉俺。”
欧阳白云道:“在下遵命。”
说罢,也即刻离去。
丑中原又向柳南江说道:“娃儿!福儿和那仙仙姑娘还在客栈中等你,你还不快些回去吗?”
看他的神情,似乎有意要遣走在场的每一个人。
柳南江怔了一怔,并未立刻就走。
凌震霄沉叱道:“还不快去!这儿没有你娃儿的事。菲儿若能生还,善待就是了。”
柳南江想留也留不下去,眼前的诡变情势已使他方寸紊乱,于是向二人拜了一拜,道:
“晚辈别过。”
然后匆匆离开了桃林之中。
丑中原和凌震霄二人相对默然,谁也没有说话。良久,凌震霄才缓走道:“尊驾不愧是成名高手,竟一一遣走众人,为凌某保全了颜面。凌某纵死九泉,也会感激。”
丑中原一翻眼珠,冷声道:“凌震霄,你怎会如此缺乏斗志?”
凌震霄苦笑道:“身为武林中人,硬拼死缠,杀身殉命,那是不可避免之事。然而,凌某人的想法与作法和别人不同。”
丑中原道:“有何不同?”
凌震霄道:“明知不敌,却要作侥幸之搏,困兽之斗,太缺乏名家风范。”
丑中原大拇指一挑,道:“佩服……”
突然放低了音声,接道:“难得你有如此镇定的心情,我们何不聊上一聊?”
凌震霄大是发愣,凝注丑中原良久,才喃喃问道:“聊什么?”
丑中原道:“聊聊你杀害胡不孤的经过。”
凌震霄道:“尊驾早将来龙去脉摸得一清二楚,凌某想赖也不行。干脆就打开窗子说亮话,胡不孤是我凌某所杀,尊驾没有冤枉人。尊驾为亡友报仇,理所当然,凌某不怨。”
丑中原又是一挑大拇指,道:“有骨气。”
凌震霄双目一翻:“尊驾难道一定要将凌某捧得舒舒服服之后,才肯下煞手吗?”
丑中原微微一笑,道:“这真是刽子手不急,囚急死。你如何发现子午谷,如何摸进垂帘洞,说来话长,俺也不想过问。”
语音一压,接道:“俺只想问问你杀了胡不孤之后,得到了什么东西?”
凌震霄皱眉怔神良久,才反问道:“有告诉尊驾的必要吗?”
丑中原道:“确有必要,不然你会后悔。”
凌震霄道:“凌某倒不是怕后悔,而是不想有何隐瞒,杀人都敢承认,何况其它?凌某搜索石室之内,只得到了一个记载着练功经过的小本子,那是用羊皮纸订起来的,上面用薪炭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字,在凌某来说,那小本子比冷月剑还要值得。尊驾未必能想得出那个小本子对凌某起了多大作用。”
丑中原道:“那小本子记载一种魔功的练法,可对?”
凌震霄疾然接道:“甚么?他因练功而走火?”
丑中原道:“不错。”
凌震霄道:“那岂不是死了?”
丑中原道:“走火还能活着吗?”
凌震霄道:“可是,他是被我杀死的呀!”
丑中原道:“说说当时情况吧!”
凌震霄道:“当凌某走进石室之际,他正盘腿而坐,面色红润,呼吸急促,显然在运功调息。本来一般人在这种情况之下都是有人在旁护法的。因而就给予凌某可乘之机。”
他似乎觉得如此杀人不够光明磊落,话说到此,竟然停住。
丑中原冷冷道:“说下去。”
凌震霄道:“凌某潜行到他身后,出掌轻轻地在他命门上一按。”
丑中原道:“你可曾留意石室上有何东西?”
凌震霄想了一想,道:“石室地上,好像有一捆松枝。”
丑中原点点头,道:“这就对了。松枝是俺带去的,这证明你在俺之后去那儿。俺去的时候,胡不孤就已经因练魔功而走火丧生了。”
凌震霄一愣,道:“在下去时,那胡不孤已经死了吗?”
丑中原道:“不错。所以你只是挥掌攻击了他的尸首,换句话说,你虽有杀人的动机,却没有杀人的事实。不然,俺哪里会有兴致在这儿和你这杀害胡兄的元凶轻言细语地聊天?”
凌震霄大为惊骇,道:“胡不孤既已因练功而走火丧生,怎么还是面色红润,呼吸急促就似活人打坐调息一样呢?”
丑中原道:“这就是魔功与一般功力不同之处。所谓呼吸急促,只不过是聚集在体内的邪魔功在逐渐消散。我在你去之前进入石洞,一去就曾探查过,他的脉搏已停、心脉也断,没有出气、没有进气,也许你当时心情紧张,未加注意而已。”
凌震霄目瞪口呆,半响说不出话来。
良久,方才苦笑一声,道:“尊驾如此作,未免有失公道。”
丑中原双眉一挑,道:“嘿嘿!你倒挑剔起俺的毛病来了。”
凌震霄道:“在下倒不敢挑剔,而是尊驾方才在众人面前就该道出这一内情。”
丑中原道:“莫非你想脱罪?”
凌震霄道:“依照尊驾的说法,在下并未杀害那胡不孤。”
丑中原道:“是非、正邪,皆在一念之间。你早就萌杀害胡不孤的动机。所谓其心可诛,你难道不明白这个道理?”
凌震霄道:“在下明白……”
语气一顿,接道:“尊驾打算如何发落在下,想必早有腹案。”
丑中原道:“这且问你,令媛凌菲,是否已与柳南江早已缔有婚约?”
凌震霄道:“不错。”
丑中原道:“那么,你就该为凌菲那丫头作一点事,免得她在人前抬不起头。”
凌震霄点了点头,道:“尊驾说得不错,但不知?”
丑中原道:“柳家娃儿系出名门,又是无尘大师之徒,你也不能令他娶一个武林枭雄之女,而令天下人所唾骂啊!”
凌震霄道:“在下该如何去做,但凭吩咐就是,尊驾明示吧!”
丑中原放低了声音说道:“俺借故遣走众人就是为了要托付你一件机密大事,也可以给你一个机会,使你洗脱武林枭雄之名。”
凌震霄抱拳一供,道:“多谢尊驾栽培,在下悉听吩咐。”
丑中原道:“你是聪明人,凡事该知进退,想必你也不至于口是心非。首先我要让你明了一件武林中多年来的隐秘。”
突然放低了声音接道:“那柳南江是‘情圣’柳啸吟的儿子。”
凌震霄大是一怔,凝声问道:“他父子两人知道彼此的关系吗?”
丑中原道:“柳南江不知。而柳啸吟虽然明知,却不敢相认。”
凌震霄道:“那又是何缘故?”
丑中原一翻眼道:“你是真不知道?还是故作不知?”
凌震霄道:“在下的确毫不知情。”
丑中原道:“那秦茹慧姑娘也是柳啸吟的骨肉。”
凌震霄再次一惊,道:“真的吗?难怪武林中人称呼柳啸吟为‘情圣’了。”
丑中原道:“好在前人有句话,说什么自古多情空遗恨。”
凌震霄道:“不错。”
丑中原道:“柳啸吟饮恨终身也就是出在他那多情的毛病上。”
凌震霄吁叹道:“武林中人,生死玄关易破,情关难破,这倒无可厚非。”
丑中原沉声道:“你倒会替柳啸吟说情,就算情关难破,邪念头也不能转到自己小姨子身上呀!”
凌震霄神情一愣道:“尊驾,是怎么说法?教在下好生糊涂。”
丑中原道:“茹慧那丫头的母亲白玉梅,原是柳啸吟结发妻白玉香的胞妹啊!”
凌震霄讶声道:“白玉梅?就是方才和公孙红云声同一气的那个白衣女子吗?”
丑中原道:“不错。”
凌震霄道:“她怎会和公孙红云联手,掳走小女凌菲呢?”
丑中原道:“其中尚有内情,俺自然会慢慢地告诉你。”
语气一顿,接道:“白玉梅那时正和柳啸吟学剑,二人本就有情。正好白玉香生下柳南江那婴儿。产褥之中,使他二人有隙可乘,情不自禁地产生了一段孽缘,而导致了后日的恶果。”
凌震霄惊噢一声,并未Сhā口。
丑中原顿了一顿,又接着说道:“自此以后,白玉梅竟然珠胎暗结。白家也是名门,家法甚产。白玉梅不禁心存畏惧,而且又觉得愧对胞姊。于是含悲忍泪,悄然出走。”
凌震霄道:“归根究底,都是那‘情圣’柳啸吟的错误。”
丑中原道:“是的。柳啸吟在白玉梅出走后,也深感痛悔,于是将实情告诉了柳南江的母亲。你该猜得到,她听说之后,该有何种反应。”
凌震霄道:“必然是气愤填膺。”
丑中原道:“她一方面痛恨柳啸吟的作为,一方面却惋惜她胞妹的遭遇,于是也出走了,而且还抱走了襁褓中的柳南江。”
凌震霄嗟叹道:“白玉香抱子出走,又未免过分激动了。”
丑中原道:“其实,白玉香也是别具用心。一方面是想给柳啸吟刺激一番,使他反省知过!另一方面则是想打听胞妹白玉梅的下落。”
凌震霄听得神往,不禁焦急地Сhā口问道:“结果又如何呢?”
丑中原道:“柳啸吟自然是后悔不迭,也远离故居,四处探询白玉香姊妹的下落。一访三年,石来在华山之麓遇上了柳夫人。”
凌震霄道:“哪个柳夫人?”
丑中原道:“就是‘玲珑剑’柳仙仙之母,仙仙也是柳啸吟的女儿哩!”
凌震霄连连顿足,唉声叹气地说道:“柳啸吟真不愧为一代情圣,惜乎用情太滥。”
丑中原道:“三人之中,以柳夫人资质最佳,又是风华绝代。当时正值柳啸吟寻妻访子三年不获,心灰意懒之时,竟然和这位如夫人,在华山之麓筑了一座‘啸吟山庄’,过起遁世逍遥的生活来了。”
凌震霄道:“真是一个道地的负情汉,哪里是什么情圣呀!”
丑中原道:“此事被白玉香得悉,真是悲愤交集,再加上白玉梅杳无音信,顿萌厌世之念,打算抱着幼子跳下黄河。”
凌震霄道:“那怎么行?幼子无辜呀!”
丑中原道:“妇人本就心地狭窄,那时岂会想到幼子无辜。幸而无尘大师路过遇见,才救下了这一对呣子的性命。”
凌震霄吁了一口长气,道:“这也是柳南江那娃儿命不该绝。”
丑中原道:“无尘大师盘问情由,白玉香因见他是一个高僧,就和盘托出。并哀求无尘大师收留柳南江为他的入室弟子。”
凌震霄恍然大悟道:“这敢是南江那娃儿和无尘大师有缘。”
丑中原道:“无尘大师一见柳南江,就赞叹那娃儿的资质奇佳,允收为徒。不过只能算是挂名弟子,一旦入室,南江那娃儿就得削发为僧了。无尘大师的心意不过是为柳啸吟留下一脉香烟。”
凌震霄道:“无尘大师倒是用心良苦。”
丑中原道:“当时无尘大师还答应白玉香,前往华山之麓,伺机点化柳啸吟。哪知见面之下,无尘大师看出他情根未断,孽缘未了。所谓佛法无边,难度无缘之人。只得怅然作罢,携带柳南江,乘舟前往南海,从此未再莅临中原。”
凌震霄道:“那白玉香呢?”
丑中原道:“她曾答应无尘大师,绝不再投死路,从此就不知下落了。”
凌震霄道:“真是可怜。”
丑中原道:“若是从此没有她的下落倒也好了,偏偏又有了她的消息。”
凌震霄闻言不禁一愣,良久,才迷惑不胜地问道:“怎样讲?”
丑中原扬手一挥,道:“听俺慢慢说来。”
语气一顿,接道:“柳啸吟和他柳夫人在‘啸吟山庄’一住五年,惜乎生了仙仙那丫头之后,柳夫人再无所出。”
柳啸吟一想起算来已有八岁的爱子,不禁长吁短叹。经不起柳夫人的再三探问,他终于道出了前情。你猜那柳夫人有何反应?“
凌震霄道:“在下揣测,那柳夫人必定力主柳啸吟去探访发妻爱子的下落。”
丑中原道:“不错。那柳夫人正是如此,柳啸吟也离开了‘啸吟山庄’。”
凌震霄道:“有了白玉香的下落吗?”
丑中原道:“下落是有了,不过却是一个坏消息,原来白玉香落到了冷如霜的手里。”
凌震霄说道:“那妇人命运何以如此之坏?”
丑中原道:“她身中奇毒,每日靠冷如霜赐给药丸维持生命。”
凌震霄道:“冷老魔如此残害一个女流之辈,其用心何在呢?”
丑中原道:“他想雪当年被逐出中原之耻,又恐自已的力量不济,因此想以白玉香的生命来威胁柳啸吟供他驱使。”
凌震霄道:“聪明如柳啸吟者,也会受到冷老魔的要胁吗?”
丑中原道:“当他见到白玉香的惨状时,真是痛不欲生,最后他终于在冷老魔面前低头了。因为冷老魔曾经答应他,只待被逐出中原的奇耻大辱一雪,就立刻为白玉香祛除体内的毒性。”
凌震霄道:“难怪江湖中传说,柳啸吟在暗中为冷老魔助拳,在下原以为他是别有用心,却想不到还有这样一层内情。”
丑中原道:“以私情来说,柳啸吟的作法无可厚非,他绝不能置发妻的生死于不顾。但是,他那么一来,却无端造了许多杀孽,也为武林中掀起一场腥风血雨,他自己犯下了不可饶恕的错误。”
凌震霄愣神良久,才低声说道:“尊驾可称旷世奇人,胸罗万机。眼看柳啸吟坠于万劫不复之境,难道也无法救他一救吗?”
丑中原道:“所谓自作孽不可活,俺又有什么法子。不过,白玉香总是无辜的。看在柳南江分上,俺少不得要费些心力。”
凌震霄道:“尊驾作人处事,实令在下敬佩。”
语气一顿,接道:“在下想求教于尊驾,小女凌菲,目下处境如何?”
丑中原道:“令媛的安危,倒用不着你去担心。”
凌震霄神情一舒,道:“尊驾的话,使在下宽心不少。柳南江对白玉梅深有信心,她与公孙红云狼狈为奸,莫非是尊驾安排的一着妙棋?”
丑中原道:“你很聪明。”
凌震霄道:“尊驾夸奖。谈到此处,在下已略知内情,尊驾有何驱使,当可明示了。”
丑中原道:“你真有诚心吗?”
凌震霄道:“在下过去曾因一时起了贪念,已濒临身败名裂之边缘,尊驾赐予再生之机,在下岂肯轻易放过?尊驾请大放宽心。”
丑中原道:“俺要你作的事,可能会遭杀身之祸,你不怕吗?”
凌震霄淡笑道:“生死二字,在下倒未看重。”
丑中原道:“好!俺带你去一个地方,再详细和你谈上一谈。”
语气一顿,扬场叫道:“玉纹!壶中之酒,还剩下多少?”
高踞树梢的欧阳玉纹回道:“约莫还有十斤之多。”
丑中原道:“快将所剩之酒悉数喷出,使那圈火苗燃得旺些。”
欧阳玉纹立刻依安行事,一瞬间,四周火焰大炽,照耀如同白昼。“丑中原又道:“玉纹!到俺这里来吧!”
话声刚刚一落,欧阳玉纹已落到二人的面前,身法快得出奇,看得凌震霄不禁暗暗赞叹。
丑中原挥手朝凌震霄一指,道:“玉纹!这就是俺向你提起的‘关中一龙’凌震霄。”
欧阳玉纹福了一福,凌震霄不禁暗道一声惭愧。
丑中原一挥手道:“咱们走!”
三条身影立刻向桃林后面的岗峦处扑去,宛如三道流星,刹时不见踪影。
柳南江回到客栈之后,倒头便睡,似乎被褥一蒙头,就可以逃避现实,连福儿向他问长短,他也懒得加以理会。
福儿犹如满头雾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天大的事情,望着榻上闷睡的柳南江大大地发愣。
那柳仙仙本想跟着过来听听柳南江赴约的经过,见他一回到房中就脱靴宽衣,忙不迭地退了出去。
她虽然也姓柳,却毕竟是一个女孩儿,这一方面,她倒是很有分寸的。
隔窗偷听,偏偏柳南江一言不发,只得轻拍手掌,将福儿唤了出来。
二人来到庭院中一座假山之后,柳仙仙这才问道:“福儿!你师兄是怎么回事?”
福儿摊了摊手,唉声叹气地说道:“谁知道,仿佛突然变成了哑巴。”
柳仙仙道:“莫非比武较量,你师兄输给那位黄衫客了吗?”
福儿连连摇头,道:“不会,我方才看过了,剑未出过鞘,看他神色,似乎未曾动用过内力。真不知道那黄衫客施了什么邪法子。”
柳仙仙道:“福儿……”
她一语不发,福儿突然抵了她一把,意想她禁声,她也就连忙将话顿任。抬头望去,只见一伙人,本来就是住在这家客栈里的。
可是,当最后一个人出现时,柳仙仙不禁心头暗怔,原来那个人是祥云堡堡主秦羽烈。
回顾福儿,那小家伙也是一脸错愕之色。
秦羽烈一进门之后,向纪缃绫打了一个手势,然后一个鲤鱼打挺,纵上了东厢上房的屋顶,越过屋脊,不见踪影。
纪缃绫和她的女弟子也分别进入了东厢两间毗邻的厢房,各自关上了房门。
庭院中,复又陷于一片沉寂。
柳仙仙悄声道:“福儿!你看那秦羽烈鬼鬼祟祟,是不是有点怪?”
福儿唔了一声,道:“的确有点怪,而且他又是一个人。”
柳仙仙接道:“福儿,别挖空心思胡乱猜疑了。你得赶快去告诉师兄呀!”
福儿应了一声,立即弹身而起。
他唯恐行藏败露,因而展开了射光掠影的身法,如同一道轻烟,一闪不见,只看得柳仙仙瞪眼皱眉,暗暗骂了一声:好小子!
福儿回到房中,直趋榻前,低声说道:“师兄,有要紧的事,你醒醒。”
柳南江一切也不动,自然也不曾开口说话。
福儿疾声道:“师兄!那祥云堡堡主秦羽烈来到了客栈之中,而且行迹可疑。”
他一语未落,柳南江已飞快地翻身坐起,沉声问道:“福儿!你怎么知道?”
福儿道:“我和仙仙姑娘在假山后面说话,正巧看见他和芙蓉仙子及芙蓉寨一伙门人进来,芙蓉仙子回房,他却跃上了屋顶。”
柳南江道:“仙仙姑娘呢?”
福儿道:“还在假山背后,是她叫我前来禀报师兄的。我看,那秦羽烈必有诡计。”
柳南江厉声道:“快去叫仙仙姑娘回房,少管人家闹事。天亮我就要送她回‘啸吟山庄’。你告诉了她之后,也立刻回房来。”
福儿不禁大大一愣。心中有所疑惑,也就没有立刻按照柳南江的意思去做。
柳南江见他不动,又冷叱道:“还不快去!”
福儿心中虽有一万个不解,却也不敢违抗师兄之命,只得施施然退了出去。
福儿一出了房门之后,又施展射影掠光的身法来到了假山之后。
柳仙仙迫不及待地问:“福儿!你告诉你师兄了吗?”
福儿噘着嘴说道:“挨了一顿骂。”
柳仙仙道:“是怎么回事?”
福儿道:“师兄说,教你立刻回房睡,说什么少管人家的闲事。”
柳仙仙神情一愣,道:“福儿!你发现你师兄有什么不对吗?”
福儿想了一想,道:“倒没有什么不对劲,只是脾气很坏。”
柳仙仙喃喃道:“那就怪了?人家告诉他秦羽烈来到这儿的消息,他反而教人家少管闲事。这哪像是你师兄讲的话?”
福儿道:“仙仙姑娘!我师兄确是这样说的,回房睡去吧!师兄说,天一亮,就要送你回‘啸吟山庄’哩!”
柳仙仙双眉一挑,道:“他要送我回去?”
福儿点点头,道:“师兄是这么说的。”
柳仙仙道:“福儿,你回房去吧!”
“我要在这儿瞧瞧热闹,秦羽烈没事绝不会潜伏到房顶上去。今晚再不瞧,以后就瞧不到啦!”
福儿正想劝她,忽然东厢一间上房亮了灯,他也将话顿住了。
在灯的上房就是方才纪缃绫进去的那一间。
灯刚一亮,房门也打了开来。
柳仙仙似乎怕福儿会突然溜走,伸出皓腕,紧紧地抓住了他的小手。
福儿想想柳南江那种严峻的神色,就想立刻回房。可是,他刚想全力抽回被柳仙仙握住的手腕时,已见两个人从那亮灯的东厢上房走了出来,那两个人是纪缃绫和花花太岁肖云鹏。
这时,福儿即使要走,也走不掉了,只得屏息凝神地蹲伏在假山之后。
纪缃绫和肖云鹏携手下降台阶,进入庭院之中,二人在边走边谈。
只听那肖云鹏说道:“仙子真是雅兴不浅,如此寒冷深夜,还要云鹏陪你漫步庭院。”
纪缃绫幽声道:“云鹏,你我携手漫步,恐怕也只有这一次了。”
肖云鹏不禁停下了脚步讶然问道:“仙子这话是何意思?”
纪缃绫道:“人之相处,全凭缘,看来你我的缘分已尽。”
肖云鹏道:“难怪仙子一回到房中,就有些神色不对。”
他一语未了,突然一道黑影自屋顶一泻而下,那人正是秦羽烈。柳仙仙和福儿看得最为真切,若非二人定力不弱,必然会惊呼出声。
秦羽烈的身法快得出奇,又是居高临下,更是增加了速度,一闪之际,已然到了肖云鹏的身后,单臂电出,抓向肖云鹏的右腕。
就算肖云鹏此时觉察到背后有人偷袭,凭那秦羽烈仗以成名的困龙八抓,肖云鹏也休想走脱闪避。殊不知其结果却大出意料之外,肖云鹏身形一晃,竟然使秦羽烈一抓成空。
肖云鹏一转身,轻笑道:“原来是秦堡主!”
其态度也是大出人之意料,不但毫无受惊之色,反而笑语轻松。
秦羽烈不禁怔住了,肖云鹏有多少功力,他是清清楚楚。即使正面出手,他也有把握一抓得手,如今竟然是背后偷袭失败。再加上肖云鹏态度出奇地镇静,使他没有贸然出第二抓。
纪缃绫也万万想不到秦羽烈会一抓失败,神情也不禁为之一愣。
不过,她很快地想起了天涯奇丐丑中原的话,连忙探手入怀,打出了一朵钢芙蓉,同时高声喊道:“秦堡主不要发呆!”
这一高喊,使得秦羽烈回过神来,双手电出,分别扣向肖云鹏的双腕。
肖云鹏冷笑一声,道:“世上不可信者,该是床头共枕人。”
话声落,闪身后退,纪缃绫甩出的那一枝钢芙蓉越头飘过,未曾伤到他。
然而,秦羽烈的困龙八抓却再也不容许他逃脱,叭地一响,着着实实地扣住了他的右腕。
秦羽烈一抓得手,当即低喝道:“乖乖地跟秦某人走,否则内力一吐,就要你的命。”
喝声中,振腕一提,挟带着肖云鹏上了房顶。
柳仙仙再也忍不住,低呼道:“原来秦羽烈是为他而来。”
她的呼声方落,蓦闻叭地一响,一个人影自那屋顶上倒下。
福儿一直在注意秦羽烈的动静,看得最为真切,不禁脱口道:“房顶上有埋伏,秦羽烈遭了毒手。”
其实,柳仙仙也看见了,从房顶上倒栽葱的坠落之势,就可以想见房顶埋伏之人功力必定相当深厚,否则绝不可能一击就使秦羽烈成为断线风筝。
纪缃绫看得最清楚,心头不禁狂震,然而她却不十分慌乱。
第三十三回恩怨揭晓
一想自己和秦羽烈同时衔命而来,扬腕虚空一托,改变了秦羽烈下坠姿势,使他四平八稳而又轻飘飘地摔落地面,尚不至于将他那颗六阳魁首缩到腹腔中去。
可是秦羽烈摔倒地面之后却一丝也不会动弹,显见他受伤十分沉重。虽未殒命当场,却也是昏迷不省人事了。
这情况不但使芙蓉仙子纪缃绫大大一骇,而假山之后的二小也同样感到惊骇不已。
蓦然,房顶上传来一阵低沉的冷笑之声。
抬头看肖云鹏的身旁又多了一个人影。原来他就是祥云堡总管公孙彤,也就是被丑中原道破其真实身份的公孙红云。
柳仙仙大为吃惊地说道:“原来暗中攻击秦羽烈的人,竟是他的总管公孙彤。”
福儿压低了声音说道:“仙仙姑娘,闻这老儿的功力骇人听闻,咱们还是少说话为妙。”
柳仙仙似乎有些不服气,虽末驳斥福儿的话,却冷哼了一声。
公孙红云阴笑了一声,飘落庭院之中,向纪缃绫沉声说道:“仙子和花花太岁虽是露水鸳鸯,但却也有多年交情。如今联络那秦羽烈来联手对付,到底是为了什么?仙子不妨明告。”
纪缃绫倒不曾示弱,冷声道:“公孙总管和那秦堡主相辅相成,已有多年之久。忽然暗中出手伤他,这又是为了什么呢?”
公孙红云咻咻然叱道:“你少要顶嘴,快说,是不是那关中一龙凌震霄教唆仙子如此作的?此与仙子毫不相干。”
纪缃绫道:“不是。”
公孙红云道:“那么,又是何人唆使?”
纪缃绫道:“无人唆使。”
公孙红云道:“如此说来,是你自己的意思了?”
纪缃绫道:“不错。”
公孙红云道:“因何要如此作?”
纪湘绫道:“此事与阁下无关,所以不想告诉阁下。请不必多费口舌。”
说罢,掉头向房中走去。
公孙红云嘿嘿一声冷笑,右掌随势一挥。
纪缃绫似乎也预知走不脱,不待对方掌劲涌到,就已飘身后退。
这时,肖云鹏也飘身落地,面向纪缃绫说道:“仙子因何突然与云鹏反脸成仇,希望明告云鹏,也当反躬自省啊!”
纪缃绫道:“你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作了什么昧良心之事,你自己还不明白吗?”
肖云鹏不禁大大一怔,双眉连挑,目中冒火,似乎想将纪缃绫生擒活剥。
蓦然,暗影中有一个人狂笑着发话道:“骂得好,骂得痛快。”
声落人现,赫然是那断魂娘子古寒秋。
古寒秋的出现,使得纪缃绫气势一振,沉声说道:“肖云鹏,和我相处多年,竟不识你是一个联络外人谋杀亲兄的乱仑禽兽,你若稍有良知,就该自绝当场,还有何面目见你大嫂!”
肖云鹏面色大变,那公孙红云也是狂怒道:“好一个泼妇……”
一语未落,右手已拍出一掌。
只见那断魂娘子古寒秋一横手中黑竹箫,飞身前纵,大喝道:“公孙总管且慢!”
公孙红云一卸掌劲冷声道:“原来是古娘子!是要来为那泼妇助拳吗?”
古寒秋道:“芙蓉仙子方才说的,不仁不义,并与外人联络谋杀亲兄,正是亡夫肖云达。
这件事,我古寒秋可得要问个清楚。否则,总管巨掌一挥,仙子殒命当场,那可就死无对证了。公孙总管不至刁难吧!”
公孙红云愣了一愣,一挥手,道:“古娘子大可一问,只怕也是白费唇舌。”
肖云鹏道:“嫂子!小弟虽与云达兄时有争吵,但也不至于干出这种伤天害理之事!”
古寒秋却来去理睬他,缓步走到纪缃绫面前,扬声问道:“仙子方才说……”
纪缃绫道:“肖三先生虽非云鹏亲手所杀,却是由他设局。”
古寒秋道:“他因何这样作?”
纪缃绫道:“起因于那方玉佩。”
古寒秋道:“口说无凭!”
纪缃绫道:“铁证如山。”
古寒秋一伸手,道:“拿来。”
纪缃绫道:“证据不在我处。”
古寒秋道:“在何人那里?”
纪缃绫道:“在丑老人那里,他对此事知之甚详。古娘子可去问他。”
公孙红云哈哈大笑道:“原来是那丑八怪在胡说一通。”
纪缃绫道:“他可没有胡说。铁证如山,字字有据。如你要看凭据,大可去找他质问。”
公孙红云道:“连个姓名都没有,他说的话,教人如何能信?”
纪缃绫道:“总管阁下可要听听他的姓名。”
公孙红云道:“好像有个绰号,叫大酒篓,再不就是丐帮的五结弟子。”
纪绫绫道:“总管阁下倒是摸着边了,他是天涯奇丐丑中原,阁下不太陌生吧!”
公孙红云一时瞠目结舌,未再答话。
纪缃绫说出丑中原的姓名,原是想吓阻对方,不要对自已留难。
此刻,一见对方闻名丧胆,不禁气势更壮,因而沉声道:“云鹏谋杀亲兄的秘密,就是这位天涯奇丐所揭露,也是他派纪缃绫和秦堡主前来拿下云鹏,要亲自发落的。总管阁下,你想不到吧!”
假山后面的二小,又不禁窃窃私语起来。
只听柳仙仙道:“福儿,你听说天涯奇丐丑中原这个人吗?”
福儿道:“当然听说过。”
柳仙仙道:“你年纪比我小。见闻倒比我多。打今儿起,我可要对你另眼相看了。”
福儿道:“论武功,已达天人之境,论辈份,即使我师父无尘大师也要比他低。”
柳仙仙道:“真的吗?那丑老人的武功好像还比不上你的师兄哩!”
福儿道:“那是他在故意相让。听说他和我师父交情不恶哩!”
二小说到这里,蓦闻公孙红云大笑之声。
公孙红云道:“不打紧,那位奇丐和老朽还有一点交情。老朽带你去向他当面解释。”
语气一顿,面向纪缃绫说道:“这件事倒不能责怪仙子。鼓不打不响,话不说不明。仙子且告诉我那丑中原现在何处,待老夫前去找他。”
纪缃绫道:“缃绫不知丑老前辈落脚何处。”
公孙红云道:“不打紧,咱老朽会找他。云鹏,咱们走。”
纪缃绫道:“阁下慢走一步!”
公孙红云道:“何事?”
纪缃绫朝那躺在地上一动也不动的秦羽烈一指,道:“秦堡主是丑老前辈所使,他如今受伤甚重,总管阁下就不管了吗?”
公孙红云道:“老夫险些忘了。仙子倒不必为秦堡主担心,老朽只不过点了他的昏|茓而已,仙子一伸手就可为他解除|茓道的禁制。”
纪缃绫连忙扬腕在秦羽烈身上的昏|茓一点,秦羽烈立即翻身跃起。
公孙红云道:“好!老朽和云鹏要先走一步,不忠不幸的罪名太大,倒要好好和那天涯奇丐解释一番。方才的误会,请仙子不要记在心上。”
说罢,扬手一搭肖云鹏的手腕,双双跃上了屋顶,转身向院外纵去。
秦羽烈扬声道:“公孙红云慢走一步!”
他这一喊,仿佛凌空打出一根钓钩,硬生生将那公孙红云钩了回来。
公孙红云飞身飘落,冷声道:“堡主因何将老朽的名号也改了?”
秦羽烈道:“尊驾为当今武林中的顶尖高手,屈身在秦某人手下为一执事总管,真是太委屈了,不过,秦某也因此背负不少骂名。”
假山后的二小此刻又不禁面面相觑了。
福儿道:“仙姑娘可知公孙红云是谁?”
柳仙仙一抡眼珠,道:“你又要考我?”
福儿道:“我是真的不知道。”
柳仙仙道:“这回轮到我显威风了。”
放低了声音,接道:“告诉你,他是风林十八掌的创始人,终南三君子二先生竺道台的师父。此人有三十年未在江湖上出现了。”
福儿心头暗怔,却未再答话。
公孙红云被秦羽烈叫出了他的真名,心头委实在感骇异,心念电转,嘿嘿笑道:“这八成是那位天涯奇丐揭了老朽的底。放眼当今武林,能够知道来龙去脉的恐怕只有他了。”
秦羽烈冷声道:“尊驾既承认就是公孙红云,秦某可要问一问,尊驾屈身为总管之位,在幕后弄权,究竟是何用意?”
公孙红云竟毫未愠怒,语气平静地说道:“老朽自有难言之隐,堡主也不必逼问,多年来,老朽对祥云堡也是贡献良多。”
秦羽烈道:“好,秦某暂不追问,不过,尊驾要将肖云鹏留下。”
公孙红云双眉一挑道:“这是何故?”
秦羽烈道:“因秦某奉那老前辈之命将他拿下,听候丑老前辈前来发落。”
公孙红云道:“老朽正是要带肖云鹏前去找那丑中原解说误会。”
秦羽列道:“这只是尊驾的说法,至于尊驾心的想法可能又是另一回事。”
公孙红云道:“此话怎么讲?”
秦羽烈道:“尊驾虽然可算得上一个顶尖高手,却还不能和那丑老前辈平起平坐,一比高低,尊驾未必敢见他。”
公孙红云道:“堡主不妨将话说得明白点!”
秦羽烈道:“以秦某私忖度,尊驾一听丑前辈之名,可能暗中打算逃之夭夭。”
公孙红云哈哈大笑,道:“原来堡主有了这种想法,莫非留下老朽?”
秦羽烈道:“秦某未奉此命,只要尊驾将肖云鹏留下,尊驾不管要去何处,秦某都管不着。带走肖云鹏却是万万不能。”
公孙红云面色一沉,后又向肖云鹏一摇手,道:“云鹏先走,看他姓秦的能够将你怎样?”
肖云鹏倒是非常听话,立刻纵上了屋面。
秦羽烈喝道:“姓肖的站住。”
声起人动,身形相继纵起。
公孙红云双臂横张,沉叱道:“再进一步,就教堡主一尝风林十八掌的滋味。”
那双臂一张之际,竟然形成一道暗劲之墙,将秦羽烈的去势硬生生挡住。虽未发掌攻击,但使人暗中领略到他那深厚的内力。此刻,肖云鹏也已越过屋脊,不见踪影。
蓦然,肖云鹏去而复回,而且是背着身子退回的,脚步踉跄,一直落到庭院之中。
众人无不暗感骇异,连那公孙红云也是面露惊色。
抬头望去,只见房上站着一人,如渊停岳峙般纹风不动。
借着晓星之光,在场之人立刻发现了那是柳南江。
假山之后的二小自然一眼就认出了房上昂然屹立之人,不禁在感惊奇。
福儿抢先说道:“原来师兄说要睡觉,竟是别有用意。”
柳仙仙道:“福儿,咱们可别再聚在这儿,也该亮亮相啦!”
福儿正想阻止,无奈她已飞快地弹身而起,向众人立足之处纵去。福儿也只好随后跟出。
柳仙仙在现场一落脚,立刻亮出了藏于袖中的玲珑双剑,神气活现地说道:“芙蓉仙子和秦堡主忘记丑老前辈吩咐的话了吗?还不快些将那肖云鹏拿下。”
秦羽烈倒不是听命于她,而是眼见多了三个助力,胆气倍增。沉叱一声,右腕电出,抓向肖云鹏的领口,招式诡奇,快如魅影。
在他一动手之际,纪缃绫也打出了钢芙蓉,同时间,东厢房打开,九个穿红女子如系云出岫般弹射而出。纷纷打出了手中的钢芙蓉。十朵花形暗器发出嗡嗡之声,齐向公孙红云的头上罩下。
公孙红云为了照顾自己,自然无法去保护肖云鹏,在秦羽烈一连三抓之下,终于右腕被扣,秦羽烈猛用八分劲力,就像在肖云鹏的右腕上加了一道铁爪,直使他痛彻心肺,额滚汗珠。
公孙红云双掌连挥,将兜头盖脸的十朵钢芙蓉尽皆挥落地面。
柳仙仙抢着亮相,就是为了显露本事,自然不放过这个机会,于中双剑一扬,立刻向公孙红云展开一轮猛攻。一晶,一墨,二道犀利之光,在公孙红云身躯的前后左右缠绕不休。
因她突然发招,倒逼使那公孙红云一时手忙脚乱,只有招架之功,而毫无还手之力。
柳南江一见柳仙仙Сhā手,连忙大叫道:“仙仙快些退下。”
柳仙仙听他一叫,手头不禁一松。
公孙红云是个久经阵仗的高手,立刻乘虚蹈隙,向柳仙仙攻出一掌。
柳南江喊声一起,人也飞身落下。
他的双脚尚未踏实,已发觉公孙红云出掌沉实有力,连忙双掌齐举,全力拍出一掌。
这样一来,风林十八掌和佛门绝学罗汉伏虎掌来了个硬接硬碰。
只听砰然巨响,东厢上房的窗门也都被震得格格作响,仿佛天崩地裂一般。
由于柳南江双脚未曾踏实,因而被摔出一丈开外。也就是因为脚未踏实,他的内腑才未被对方的强劲掌力震伤,只觉心胸气血微微翻腾。
公孙红云竟也登登登一连退了三步。
柳仙仙更是向后仰翻,口角渗血,若非柳南江及时出手,将公孙红云的掌力引开,她这条小命是非了帐不可的。
福儿眼尖手快连忙伸手托住了柳仙仙,她才没有躺下。
在这一场混乱而又凌厉的搏斗之中,唯一不曾播手的只有断魂娘子古寒秋,其实,她不是冷静,而是错愕,因为她毫不明了内情。
此时,被巨声惊醒的店家和客人已纷纷在门缝窗隙间探头探脑。但是谁也不敢出来一问究竟。
柳南江一纵身来到柳仙仙身边问道:“仙仙,你伤得怎么样?”
柳仙仙抬手擦拭了嘴边渗出的鲜血,逞强地说道:“没什么,待我找这老家伙算帐。”
柳南江一招呼,点了她的昏|茓,疾声道:“福儿,快送她回房,探察她的|茓脉,并尽快为她疗伤,你还年小,用不着避什么男女之嫌。”
福儿连声应是,小臂一舒,挟起了柳仙仙,飞快向西厢上房奔去。
柳南江这才大放宽心,正待转身,蓦闻一声惨厉的呼声。
他闻声电旋身形,只见公孙红云也已跃上了屋顶。在他目光一瞥之下,已然发现被秦羽烈扣住右腕的肖云鹏也已颈软垂头,似是发生了什么异变。
因而,柳南江未去追赶也已逸去的公孙红云,他也自知追不上对方。
秦羽烈已然放平了肖云鹏的身子,让他四平八稳地躺在地上,然后去探察他的鼻息和心脉。
柳南江趋前问道:“怎么了?”
秦羽烈道:“死了,心脉也已震断。”
柳南江道:“是公孙红云杀害他的吗?”
秦羽烈道:“是的。那老家伙出手极快,秦某想躲闪已来不及。”
纪缃绫道:“这分明是杀人灭口。”
古寒秋走过来,瞧了肖云鹏一眼道:“亡夫真是被他谋害的吗?”
纪缃绫道:“是的,那丑老前辈绝不会信开河,无的放矢。”
古寒秋喃喃道:“是与不是,如今也是死无对证了,我古寒秋等了多年,却是一场空。”
纪缃绫道:“古娘子,元凶还在。”
古寒秋道:“是那凌震霄吗?”
纪缃绫道:“据丑老前辈说,凌震霄曾与肖三先生虽因玉佩起了争执,倒不会杀害肖三先生。是那二先生竺道台曾在暗中出手将肖三先生击落万丈深渊的。”
古寒秋惊道:“是谁所见?”
纪缃绫道:“是二先生自己对丑老前辈招认的。”
古寒秋喃喃道:“强盗会承认自己是贼吗?”
柳南江接道:“娘子有所不知,丑老前辈曾去南海,向家师要来了‘澄心令’的口诀。”
古寒秋一愕,道:“澄心令。”
柳南江接道:“是的,‘澄心令’具有无比之力,口诀一念,就会让人说出心中暗藏之话。”
古寒秋道:“那么,二先生现在在那位天涯奇丐丑老前辈的掌握了?”
柳南江道:“不错。最近长安曾出现一个名叫祝永岚的人,那就是终南二老的化身。”
古寒秋又是一愣,道:“原来是他?”
语气一顿,接道:“何处可以见到那位丑老前辈?”
柳南江道:“古娘子不必找他,就在这客栈中坐着等他就可以。武林混沌之局,这一两天就要澄清了。”
古寒秋来再说话,神色无比平静地向东厢上房走去。
天色已将放晓,看来这一个群雄搏斗的混乱之夜已经过去。
在七柳斋后院的一间上房内,九指魔杖冷如霜正和情至柳啸吟展开了密谈。连冷老魔最为亲近的心腹也都被摒于房外。
只听冷如霜说道:“据老朽所知,那柳南江娃儿就是你的亲生儿子。”
柳啸吟摇摇头道:“不是。尊驾一定误信了道听途说。”
冷如霜冷笑了一声,道:“那天涯奇丐丑中原会说假话吗?”
柳啸吟道:“他可能是在妄猜。有如此一个成器的儿子,在下早就心满意足了。”
冷如霜双目一抡道:“老朽要问你一句话,难道尊夫人的性命就不顾了吗?”
柳啸吟双眉倏地挑起,面上也呈现了明显的怒容,目光如利刃般盯在冷如霜的脸上。
冷如霜见状倒是一骇,身不由己地向后退了一步,手中魔杖也握得更紧。
在一瞬间,柳啸吟脸上的怒容突又消逝,语气沉缓地说道:“在下也许能在三招之内置尊驾于死地,尊驾可曾想到否?”
冷如霜道:“你也许没有夸大其辞,然而老夫却料定你未必会那样作。”
柳啸吟道:“如尊驾逼人太甚,在下或被迫铤而走险。”
冷如霜道:“老朽并未逼你,只是求你助我一臂,以雪当年被逐出中原之耻。”
柳啸吟道:“如今尊驾已入中原,并无人提起当年尊驾被逐旧事。”
冷如霜道:“眼中钉未拔,积很难消,而且我儿山红之命,也须抵偿。”
柳啸吟道:“你儿山红为秦茹慧所杀,你该找她索命。”
冷如霜倏地目光一亮,低声道:“柳啸吟,你不承认柳南江是你的亲生儿子,自然是不愿他因救母而听老朽的指使。老朽也不再逼你。你若为老朽办好另一件事,老朽就为尊夫人祛除体内毒性。”
柳啸吟道:“这话尊驾已说过无数次了!”
冷如霜道:“这回一定算数。”
柳啸吟微一沉吟,道:“说说看。”
冷如霜道:“有劳你去杀死秦茹慧那丫头为我儿山红抵命。”
柳啸吟猛吸了一口气,道:“要在下去杀死一个纤弱女子?”
冷如霜道:“这是一命换一命,非常公平。他杀我儿,如今她就要被你杀,而你唯有杀她才能救得尊夫人了。”
柳啸吟垂首默然,良久,才喃喃道:“也许那丫头该死了!”
冷如霜冷哼道:“以老朽看来,这武林中人,个个该死。”
柳啸吟猛地扬首,沉声道:“难道连尊驾也算在内吗?”
冷如霜嘿嘿笑道:“只可惜当今武林之中还没有人能够置老朽于死地。”
柳啸吟道:“眼前就有一个。”
冷如霜道:“是指你而言吗?”
柳啸吟道:“不错。那个九指魔杖还不曾放在我的眼中。”
冷如霜岔开话题道:“五毒之虫,与那百毒之药,你也能够抵制吗?”
柳啸吟道:“在下说出一句话来,望尊驾最好不要吃惊。”
冷如霜道:“何惊之有?”
柳啸吟道:“与那些五毒之虫厮混多年,在下已摸熟毒虫之性,不会受其侵袭。”
冷如霜道:“这话倒不算夸口,那百毒之药呢,其中最少也有五十种以上之毒药,除老朽外,再无别人知道如何解除。”
柳啸吟道:“休说百毒,即使千毒、万毒,也奈何我不了。”
冷如霜白眉连掀,嘿嘿一笑,道:“这倒是件奇事。”
柳啸吟道:“说出来尊驾就会明白。”
语气微顿,接道:“就以最普通的毒药砒霜来说,多少分量才能致人于死?”
冷如霜道:“若是常人,一钱就可致命,武林中人,内力深厚者,最多也不过五钱。必定穿肠裂肚,七孔流血而亡。”
柳啸吟道:“若是砒霜如糖般甜蜜可口,在下可一次吃下五十斤。”
冷如霜道:“你在吹牛。”
柳啸吟道:“一个蓄养十年以上蟾蜍,其唾液不过数滴。”
冷如霜道:“你很内行。”
柳啸吟道:“如是在下捏住鼻子,不畏腥臭,一次可以饮下蟾蜍液三大碗。”
冷如霜嘿嘿笑道:“你越吹越离谱了。你在毒王之前大谈毒物,岂不是班门弄斧?”
柳啸吟道:“鱼藤之浆,一点半滴,就能使人筋骨抽搐,如果尊驾敢打赌,在下马上就可当即吃下鱼藤十斤,是否愿意一试?”
冷如霜双眼圆睁,冷哼道:“柳啸吟,休要胡乱大放狂辞。”
柳啸吟声色平静地说道:“在下说的是句句实话,尊驾不信,可命仆徒送鱼藤酱进来,在下当面连喝三大碗,以证所言不虚。”
冷如霜道:“老朽不信你已经练到了百毒不侵的境地。”
柳啸吟道:“确有其事。”
冷如霜道:“老朽倒想知道:你这不畏剧毒的工夫是如何练出来的?”
柳啸吟道:“常年来,在下无日不在服食毒药,起初只食砒霜三分。”
冷如霜道:“你每天都在服食毒药?”
柳啸吟道:“在下逐日将毒药的分量增加,使五脏六腑与诸|茓脉以及四肢百骸都已产生了抗毒的性能,尊驾想不到吧?”
冷如霜吁了一口长气,道:“原来是出此下策。可惜你虽能抗毒,却不能解毒,眼看尊夫人被毒性所制,也无可奈何。”
柳啸吟道:“这就是在下事事对尊驾伏首帖耳的原因。”
冷如霜面露得意之色,喃喃说道:“你总算是一个联盟。”
柳啸吟说道:“那是为抱着一个希望,如果希望幻灭,在下就没有这样驯服了。”
冷如霜道:“你拐弯抹角地说了那么多话,只不过想威胁老朽而已。”
柳啸吟道:“尊驾明白就好。”
冷如霜道:“你说了半天闲话,尚未答应老朽,是否愿杀害秦茹慧那丫头,为我儿山红抵命?”
柳啸吟道:“尊驾不必得到在下口头上的答应,只要记住方才的许诺就行。若是食言,三尺青锋削下尊驾六阳魁首。”
一转身,大步向外走去。
冷如霜面上流露出一股阴笑,待那柳啸吟的步履之声沉寂之后,才低喝道:“来人!”
立刻有一个面色惨白的大汉应声而进。
冷如霜以手掌圈住嘴巴,向那大汉密授机宜,只见那大汉连连点头称是。
日上三竿。
虽是大好天气,眺望终南山的三老峰头,仍是皑皑白雪,柳南江负手窗前,目光一直凝注在那三老峰顶,心中似有所思。
突然,房门呀然推开,进来的是福儿。
柳南江转身问道:“福儿,仙仙姑娘的伤势怎么样了?”
福儿趋前轻声回道:“仙仙姑娘的伤势不重,经我将她周身百|茓推捏一阵之后,已经是无|茓不通,百骸皆畅。”
柳南江道:“仙仙姑娘醒过来了吗?”
福儿道:“不瞒师兄说,小弟一时还不敢解除她昏|茓上的禁制。”
柳南江秀盾一皱,道:“那是何故呢?”
福儿道:“她是个急性子,又好颜面,醒来之后,一定会叫嚷着要去找那公孙红云拼死拼活,岂不是为师兄添惹麻烦。”
柳南江一笑,道:“福儿,想不到你竟然是个小精灵。”
一挥手,接道:“让她睡睡也好,不过,你得小心照顾她。”
福儿道:“师兄放心。”
说罢,行礼告退。
柳南江和衣躺在床上,他打算合眼养一养神。孰料他甫一落枕,房门又是呀然而开,这回进来的是一个陌生的大汉。
那大汉谨慎地闩上房门,来到床前,扑通一声跪倒,连连磕头,嘴里低叫着说道:“柳相公务必要救小人一命。”
柳南江坐起身来,大为纳罕,疾声道:“有话站起来说。”
大汉仍是继续磕头,道:“不、不!柳相公如不答应,小人绝不起来。”
柳南江不禁秀眉深锁,想了一想,道:“你是从那儿来的?”
大汉道:“来自南观七柳斋中,小的乃冷如霜手下一名武土。”
柳南江道:“因何要我柳某人救你一命?快些说出详情来。”
大汉道:“小人无意听到一件机密之事,老主人唯恐小人泄密,所以要杀小人灭口。小人素知规矩,于是先一步逃离了七柳斋。”
柳南江道:“山河壮丽,大地辽阔,因何要来找柳某人?”
大汉道:“柳相公一向仁心宅厚,小人也曾风闻。再说,目下长安城中,也只有柳相公能与我的老主人抗衡。”
柳南江说“你听到了什么机密大事?”
大汉道:“柳相公可曾听说过一位与相公同宗的武林中人?”
柳南江道:“武林中姓柳的很多。”
大汉道:“小人是说那情圣柳啸吟。”
柳南江道:“怎么样?”
大汉道:“老主人要他杀死秦堡主的女儿秦茹慧。”
柳南江接口问道:“那柳啸吟答应了吗?”
大汉道:“姓柳的答应了。”
柳南江道:“你是如何听到的?”
大汉道:“小人适巧有事要禀报老主人,一时忽略了房门上严禁擅入的标帜。”
柳南江沉吟了一阵,抬起头来又将那大汉看了又看,才又问道:“你可知道,那柳啸吟因何肯听信冷老魔的指使?”
大汉道:“他有苦衷。”
柳南江道:“什么苦衷。”
大汉道:“他的结发妻白玉香在我老主人手里,并且身中剧毒,每日靠老主人赐以药丸延命。是以姓柳的不得不听我老主人的使唤。”
柳南江霍地自床上跃下,大喝道:“你说柳啸吟的发妻叫何名字?”
大汉道:“白玉香。”
柳南江翻起眼皮,喃喃道:“白玉香?”
顿了顿足,自言自语接道:“她会是我的母亲吗?那么情圣柳啸吟……?”
大汉道:“柳相公说些什么啊!”
柳南江沉叱道:“你方才所说,是否实情?”
大汉道:“小人句句实话。”
柳南江道:“若没说谎,你这条性命保在我身上。如是胡说八道,就要你的命。现在先委屈你一下。”
话声未落,一出手就点了对方的昏|茓。
那大汉正待躺下,柳南江已伸脚一勾,让他躺在床底下去了。
柳南江飞快地将寒星宝剑系在腰间,来到了隔壁柳仙仙所住的房间。
福儿看他神情凝重,不禁为之一愕,方待发问,柳南江已直趋榻前,解除了柳仙仙昏|茓的禁制。
柳仙仙一骨碌翻身坐起,揉了揉眼皮,问道:“什么时候了?”
福儿答道:“此刻约莫是辰、巳相交光景,姑娘已睡了二个时辰哩。”
柳仙仙道:“就这点小伤竟然睡了二个时辰之久,真是羞死人了。”
柳南江道:“是我点了姑娘的昏|茓。”
柳仙仙道:“那是为什么?”
柳南江眉头一皱,道:“仙仙!别烦人!要你们俩去作一件大事。”
柳仙仙自床上跳落,神情欢愉地说道:“好啊!快说是什么事?”
福儿却大不相同,神情凝重地问道:“师兄,是什么大事?”
柳南江道:“情圣柳啸吟已经衔冷老魔之命要去杀害秦姑娘。”
福儿和柳仙仙二人大奇,不约而同地低呼了一声。
柳南江又道:“秦姑娘在何处?不得而知。情圣柳啸吟去了何处?不得而知。你们二人分头去找寻他二人的行踪,务必要倾尽全力去阻止这件事。”
福儿道:“以我们的功力来说,可能不是那柳啸吟的对手。”
柳南江点点头,道:“我知道,你们只要告诉他,秦姑娘是他的亲生骨血,秦姑娘的母亲就是白玉梅。”
福儿大感讶异地说道:“真的吗?”
柳南江点点头,然后向柳仙仙说道:“仙仙!你不可对柳啸吟失礼,因为他是你的父亲。”
柳仙仙喃喃道:“我已经早想到了。我们住的地方叫啸吟山庄,当我问起父亲的名号,母亲总是支吾过去。却想不到……”
柳南江接口道:“仙仙,不要责怪他老人家,因为他的结发妻落在冷老魔的手里,每日依仗一粒药丸延命。是以他老人家不得不听冷老魔的指使。”
柳仙仙迷惘地望着他道:“你怎么知道这么清楚的?”
柳南江道:“别问!你们快去吧!”
柳仙仙目光向他腰间长剑一扫,然后问道:“你要上哪儿去?”
柳南江道:“我要去会见冷老魔,因为落在他手里,身中剧毒每日以药丸延命的可怜妇人就是我的母亲。仙仙,你是我同父异母的妹妹。”
说完掉头走了出去。
柳南江大步走出房外,才听到了柳仙仙发出一声惊诧而又悲恸的嘶叫。
柳南江很想再转回房中,对柳仙仙安慰一番。然而他却没有那样做,牙根一咬,大踏步向客栈之外走去。
只不过一盏热茶光景,柳南江已来到了南观的七柳斋前。
这宏伟的宅子仍是大门封尘,墙头生草,谁也看不出这里已经成为毒|茓魔巢。
柳南江向左右一瞟,见近处无人,当即身形飘起,越墙落入院中。
院中衰草遍地,污泥盈塘,好一片凄凉景象。
柳南江落地站了一刻,不见任何动静,于是高视阔步地向大厅阶前行去。
他的步履非常缓慢,目光没有左顾右盼,显然未将暗中的埋伏看在眼下。
他的外表虽是镇定异常,而内心却有一种如履薄冰的感觉。
他刚要踏上石阶,突地房檐底下一个大汉,挡住了他的去路。
那大汉面含微笑,一拱手道:“大厅正门因年久未开,锁簧锈坏,已无法开启,柳相公如要直趋后院,可从花圃中的小径绕过去。”
柳南江冷声道:“你们的冷老主人在吗?”
那大汉笑色一收,愕了一愕道:“柳相公是来见我家老主人的?”
柳南江道:“专程前来拜访,有劳朋友向冷老主人通报一声。”
那大汉显然早已得到了冷如霜的指示,毫不犹豫地一点头,道:“柳相公请随我来。”
二人穿过花圃,跨过回廊,来到后院一间上房的门口。那大汉抢先一步,推开了上房的门扇,一摆手道:“柳相公请稍坐,待我去禀报老主人。”
说罢,转身离去。
柳南江也毫不犹豫地走了进去。
这间上房已经打扫过,虽是旧陈设,却是一尘不染。他刚一落座,立刻有一个青衣小童为他端来一碗热气氤氲的香茶。
柳南江含笑接过,嗅了嗅香气,又原封不动地放在茶几上。
蓦闻一阵爽朗的笑声,冷如霜已出现在上房门口,意外地连那九指魔杖也没有带。
冷如霜先向柳南江一拱手,然后转身吩咐道:“任何人都不准打扰老夫与柳相公的清谈。”
门扇砰然关上。
冷如霜这才在柳南江对面座位上落坐,嘿嘿一笑,道:“老朽早想和柳相公促膝长谈一番,今日才偿心愿。可惜今日柳相公的来意不善。”
柳南江冷声道:“正好相反。”
冷如霜神情微微一愣,道:“这是何意?”
柳南江道:“明人不说暗话,听说有一位名叫白玉香的中年妇人在此处。”
冷如霜面色微微一沉,道:“柳相公是听何人所告?”
柳南江道:“在下只问有没有。而尊驾只要一两个字就可以回答。”
冷如霜道:“老朽须发皆白,自然不能在你面前妄打诳语,确有其事。”
柳南江道:“听说那中年妇人曾经中了剧烈毒性,可有此说?”
冷如霜道:“不错。她中了老朽的迷魂散,七日不解就死。”
柳南江道:“因何至今未死?”
冷如霜道:“老朽每日给她一粒保命丸,因而得以苟活。”
柳南江道:“多久了?”
冷如霜道:“怕有十多年了。”
柳南江道:“那时她必定很年轻。”
冷如霜道:“大概是二十许人。”
柳南江道:“不知尊驾有没有作出辱及那位妇人名节之事?”
冷如霜道:“相公是聪明人,若是老朽起了非份之想,就不会对她施以迷魂散。这十多年来,不但有仆妇侍候,而且还是锦衣玉食。”
柳南江道:“尊驾每日给她一粒保命丸,为时达十多年之久,自然不想置她于死地。”
冷如霜道:“不错。”
柳南江道:“有一天,尊驾也许会拿出解药为她祛除毒性。”
冷如霜道:“相公句句说中老朽的心坎。”
柳南江道:“尊驾现在就为那可怜的中年妇人祛除毒性如何?”
冷如霜双眉一挑,道:“现在?”
柳南江疾声接道:“有什么条件?”
冷如霜突然嘿嘿大笑起来。良久,才止住笑声,缓缓地摇头,道:“这可教老朽难以答复了。”
柳南江沉声道:“这事非要立刻答复不可。有条件,请尽管提出。如果非我能力所及,在下立刻就走,绝不无理纠缠。”
冷如霜道:“老朽可否问问,相公与那中年妇人有何关系?”
柳南江道:“不劳动问。”
冷如霜道:“相公认识她吗?”
柳南江道:“自然识得。”
冷如霜道:“可知她姓名?”
柳南江道:“她名叫白玉香。”
冷如霜道:“相公可曾听说过,老朽当年被逐出中原之事?”
柳南江道:“听说过,但与在下无关。”
冷如霜道:“老朽此番重临中原,就是为了一雪当年被逐之耻。”
柳南江道:“仍与在下无关。”
冷如霜道:“本与柳相公无关,不过相公现在找上了老朽,情况就有了改变。”
柳南江道:“莫非要在下助尊驾一臂之力?”
冷如霜嘿嘿笑道:“相公乃一代高僧无尘大师之弟子,老朽自知无这么大的面子,能得到相公的助拳。”
柳南江道:“目下情势对尊驾有利,因在下有求于你。”
冷如霜道:“容老朽再问一句,相公与那白玉香究竟有何关系?”
柳南江道:“在下认为,这个问题没有必要答复尊驾。”
冷如霜道:“老朽却认为有必要问个清楚。”
柳南江道:“怎么讲?”
冷如霜道:“如果相公与那妇人毫无瓜葛,就犯不上付出大的代价。”
柳南江道:“原来尊驾想狮子大开口。”
冷如霜道:“相公如对老朽有成见,你我就不便谈下去了。”
柳南江道:“尊驾还是少说废话。在下要求立刻祛除那位妇人躯体内的毒性。尊驾有什么条件尽管并列出来好了。”
冷如霜道:“相公不但剑术超群,掌法也不恶,老朽颇想借重。”
柳南江道:“尊驾是要在下作刽子手吗?”
冷如霜嘿嘿笑道:“相公如此说,就未免太言重了。只是当今武林之中有几个狂妄之徒太过嚣张,想借重相公代老朽教训他们一番。”
柳南江道:“哪些人?”
冷如霜道:“祥云堡秦堡主父女二人,尤其秦茹慧那丫头,是杀害我儿山红的凶手,非置之于死地,老朽不能心甘。”
柳南江暗道:“秦羽烈暂且不说,秦茹慧自已万万不能有所伤害。”
心念暗转,口中问道:“还有吗?”
冷如霜道:“还有游龙四剑。”
游龙四剑之中包括玲珑剑柳仙仙,她与柳南江是同父异母的兄妹,岂能杀她?
然而,柳南江口中却说道:“除他们之外,不知还有何人?”
冷如霜道:“凌震霄,凌长风父子二人。”
柳南江道:“这倒是两个扎手人物,没有了吧?”
冷如霜道:“还有棋圣欧阳白云,以及那丑八怪和他的徒儿欧阳玉纹。”
柳南江道:“没有了吗?”
冷如霜道:“没有了。男女老少一共是十一个人。”
柳南江道:“尊驾以为在下有能力将这伙人一一制服吗?”
冷如霜道:“雷音八剑,罗汉伏虎掌,相公身具佛门二大绝学,应该是轻而易举。”
柳南江道:“这倒不是问题的关键。”
冷如霜道:“关键何在?”
柳南江道:“那白玉香是否仍然健在?若或健在,经尊驾解除毒性之后是否能够复元?
她是否当真受到了尊驾的厚待?”
冷如霜道:“相公放心!老朽敢以项上人头担保,方才所说,句句是实。”
柳南江道:“眼见为实,耳听为虚。”
冷如霜道:“相公此话……”
柳南江疾声接道:“在下想先见见那位白玉香,再决定是否接纳尊驾的条件。”
冷如霜面上掠过一丝诡谲的神色,嘿嘿笑道:“相公如此作,莫非有何特别用意?”
柳南江道:“在下还不敢有此自信,劫人之后还能安全稳稳地离开七柳斋。何况那人还身中剧毒,离此就不会有命。”
冷如霜嘿嘿笑道:“相公能想到这点,那就太好了。就请随老朽去会见那位柳夫人吧!”
也许他是有心要如此说,也许他是出口无意,不管如何,柳南江都不能毫无反应。
他剑眉连挑,面现惊异之色,道:“尊驾方才称她一声什么夫人?”
冷如霜道:“老朽称他为柳夫人。”
突地哦了一声,接道:“对了,她的夫家和相公还是同宗哩!”
柳南江心头雪亮,口中却不动声色地问道:“这位夫人的夫君是谁?”
冷如霜摇摇头道:“这个,老朽就不得而知了。那柳夫人坚持不肯说。”
姜是老的辣,他明知柳南江早已知晓白玉香是他的母亲,因为那报信的大汉是他派出去的,而他却故意不说。目的在使柳南江误认为他存心隐瞒真相,如此他所订的妙计方能顺利达成。
柳南江心中却另有算计,故意沉吟了一阵,喃喃道:“在下倒想不出,武林中还有何人姓柳。”
冷如霜道:“也许她的夫家并非武林中人。至于她的家世,相公可能已经十分明了了。”
柳南江道:“何以见得?”
冷如霜道:“若与相公毫无关系,相公又怎会挺身而救?”
柳南江道:“尊驾的想法不能说全无道理。不过,在下心头却异常明白,绝非如尊驾所料。”
冷如霜道:“那就怪了?”
柳南江离座起身道:“尊驾可不必花费脑筋去猜,现在请带在下去见那位柳夫人吧!”
冷如霜道:“请随老朽来。”
转身向外走去,柳南江紧步相随。
穿过杂草没径的中庭,来到后院,进人一间经过修整的四合上房。
两个穿着整齐的中年妇人在门口跪下相迎。
冷如霜喝问道:“柳夫人现在可好?”
两个中年妇人同声回道:“正在睡觉。”
冷如霜一扬手,那两个中年妇人立刻撩起布帘。柳南江抢先一步,跨进屋内。
屋子正中间置放一榻,有一妇人正睡卧于榻上,身覆一床湖绿棉被。枕头、褥子等物都很洁净。
那妇人睡得很沉,面上颜容一如常人,看不出一丝中毒现象。
冷如霜走到柳南江身边,悄声道:“柳相公!这就是你所要见的白玉香了。”
柳南江不知是喜还是忧,一想到分别多年的呣子竟然在这种情况下重逢,热泪几乎夺眶而出。然而,他却咬牙强忍住了。
冷如霜向二名仆妇挥手示意,她们立刻将床上沉睡的妇人摇醒,并扶着她坐了起来。
冷如霜道:“白玉香,有一位柳相公前来看你了。”
白玉香目光呆滞,既无表情,也不说话。
柳南江道:“她的精神似乎很差。”
冷如霜道:“凡是中了迷魂散的人都是这个样子,只会在服下保命丸之后的头一个时辰才会和常人无异。然后又逐渐精神萎靡。”
柳南江道:“尊驾何不给她一粒保命丸?”
冷如霜道:“不过现在还没有到服食保命丸的时刻啊!”
柳南江道:“尊驾何必如此小气?在下极想与这位柳夫人谈谈。”
冷如霜犹疑一阵,才点了点头道:“也好。否则相公又要说老朽太小气了。”
说罢,自怀中取出一个绿色小瓶,倒出了一位药丸。
柳南江全付精神似乎都注视在那个绿色小瓶上。
冷如霜嘿嘿一笑,道:“这保命丸只剩最后一粒,老朽还得赶紧调制,否则,明天就无药可用了。”
柳南江不禁气得暗暗咬牙,对方将他的心意都摸透。
冷如霜将药交到仆妇手里,由她们服侍着白玉香吞食下去。
果然,不出一盏热茶光景,白玉香的目光渐亮,精神也逐渐抖擞起来。
白玉香目光左右一扫,停留在柳南江的脸上,冷声问道:“你是谁?”
柳南江淡淡一拜,道:“晚辈柳南江,特来探视夫人。”
白玉香喃喃道:“柳南江!”
突地神色一变,接道:“我不认识你。”
柳南江道:“晚辈与令郎同在无尘大师门下习艺,曾听令郎提起夫人。”
他一语未尽,白玉香就沉声说道:“胡说,我根本就没有儿子。”
冷如霜嘿嘿一笑,道:“柳夫人不要相人于千里之外啊!这位柳相公来为夫人说情,要老朽以解药祛除你身上的毒性,你可别放过这个机会啊!”
白玉香道:“冷老魔,你会答应吗?”
冷如霜道:“老朽已答应了。”
白玉香道:“必定有什么条件。”
转头向柳南江说道:“别听信这个老魔头的话,另外有一个人也想教我,听任冷老魔驱使了许多年,老魔头却从未履行过诺言,那个人受罪还是咎由自取。你这娃儿却不该再Сhā一脚,快走吧!”
柳南江心中恍然大悟,也悲恸不已。
对方故作不识,原来是不想教他供冷如霜驱使。
白玉香说的那个人,柳南江自然也明白是指他父亲柳啸吟。
柳南江转头向冷如霜说道:“在下答应尊驾所提的条件,请尊驾立刻拿出解药来。”
冷如霜摇摇头,道:“办不到。”
柳南江道:“在下即使能一举杀死那些人,尊驾到时如不拿出解药来为这位柳夫人祛除毒性,在下也将尊驾莫可奈何啊!”
冷如霜道:“如果老朽先以解药为柳夫人祛除毒性,相公到时不履行诺言,老朽又待如何呢?”
柳南江道:“在下倒有个折衷办法。”
冷如霜道:“不妨说说看。”
柳南江道:“尊驾为柳夫人解毒之同时,在下自愿吞服尊驾的迷魂散,在下心性迷失,尊驾就大可对在下役使了。”
忽听白玉香扬声说道:“这位柳相公,你说你是高僧无尘大师之徒?”
柳南江连忙转身回道:“晚辈正是。”
白玉香道:“有何为凭?”
柳南江道:“寒星宝剑。”
双手高举长剑,缓缓行至榻前。
白玉香目光闪动了一下,突又闭上了眼睛。
从她的神色看去,此刻她的内心似是非常激动。
冷如霜嘿嘿笑道:“听二位言谈,莫非有亲属关系吗?”
柳南江正想答话,白玉香却已睁开了眼睛,目中蕴含着慈祥的光芒。
白玉香目光凝注在柳南江脸上,缓声说道:“我在这里忍受了十多年的痛苦,一方面是想见到我心中系念的人,另一方面则是借此折磨另一个我所痛恨的人。否则我不会强忍着痛苦活到现在。”
柳南江热泪几乎夺眶而出,哽咽的说:“夫人!你……”
他本想喊一声母亲,又怕冷如霜知悉内情后更进一步敲诈。
白玉香道:“就是那两种心念使我活到现在。目下这两个心愿我都达到了。”
白玉香接道:“柳相公!你可知道我要折磨的是什么人?”
柳南江怎会不知道?他只是难以启齿罢了。
白玉香苦笑着说道:“我所要折磨的是柳啸吟,这几年来,他也够苦了,我也不忍心再看他受罪。我所系念的人,如今我也见到了。”
冷如霜哈哈大笑道:“夫人!想必柳相公是你的儿子吧?”
柳南江此刻已不顾一切地跪倒床前,嘶吼道:“母亲!不幸的孩儿来晚了。”
白玉香手抚柳南江的头,面上却毫无痛苦之色,目中也未落泪。
冷如霜道:“夫人,恭喜你有个孝顺的儿子,不久你就可恢复自由身了。”
白玉香冷声道:“冷老魔,你以为我会教我的爱子替你为非作歹?”
冷如霜嘿嘿笑道:“夫人!难道你就不要命了吗?”
白玉香双手托住柳南江的下颊,凝视着他道:“孩子听娘一句话。”
柳南江道:“孩儿悉听吩咐。”
白玉香道:“原谅你爹,多年来,他已经以身心的煎熬赎回了他的罪。”
柳南江道:“孩儿知晓。”
第三十四回勘破红尘
白玉香目光峻冷地向冷如霜投以一瞥沉声道:“杀死冷老魔,就用无尘大师赐给你的寒星宝剑,让这老魔头明白佛法无边。”
柳南江不禁满面错愕,那冷如霜却放声狂笑。
白玉香不再说话,紧闭双目,盘膝而坐。
突然,她的嘴角处渗出了鲜血。
柳南江心头大骇,嘶吼道:“母亲,母亲……”
白玉香的身子突然向后倒下,原来她已经断舌自尽了。
冷如霜想不到有此一变,抽身就走。
呛地一声,柳南江也已亮剑在手,封住了冷如霜的去路。
他那两道目光明显地蕴含着杀机,使冷如霜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寒噤。
白玉香毅然断舌自尽,虽然使柳南江救母的一番孝心付诸流水,却也斩断了他的后顾之忧。
现在,他既已亮出了溅血方收的寒星宝剑,看来,冷如霜是难逃此劫了。
冷如霜自然明白眼前的危机,寒噤连连之余,连忙扬声说道:“老朽若早就知道这柳夫人是相公之母,绝不敢如此为难。柳相公,令堂虽已断舌,未必无救,待老朽尽力设法。”
柳南江侧身一顾,白玉香也已倒在床上,口中血如泉涌,两眼翻白。
舌根一断,流血难禁。虽神仙也难以救活。
孰料,就在他侧身一顾之间,冷如霜发掌如电,五指如钩,抓向他左肩的“肩井”大|茓。
来势凶猛,锐不可当。
柳南江本可以掠光射影的身法闪避,那样一来,冷如霜就可趁势夺门而出。
心念一横,紧咬钢牙,只是将身形轻微一侧,右手长剑横削而出。
只听嘶地一响,柳南江的左肩处衣衫撕裂,臂上出现了五道血沟。
同时间,冷如霜一家惨呼,血光迸现,一条左臂,被柳南江挥出的长剑,齐肘削断。
柳南江此刻已是杀气升腾,不为左肩伤势所动,再度挥出剑。
冷如霜忍住断臂之痛,全力避过,同时扬声喊道:“娃儿住手!”
柳南江厉叱道:“冷老魔,你的死期已到,闭目受死吧!”
冷如霜道:“老夫指尖淬有剧毒,如毒性已自创口渗入了你的血脉之中,一个时辰之后,必死无疑。难道你就不畏死吗?”
柳南江不禁一怔,低看看左肩,发现那五道血沟,在一瞬之间,也已呈现黑紫之色。
冷如霜道:“你母亲非我所杀,但老夫愿意负咎。如今你断我一臂正好拉平。娃儿如回剑入鞘老夫就为你解毒。”
柳南江再度望了也已气绝的白玉香一眼,不禁悲愤填胸,厉叱道:“生我者已死,何忍苟活,今天非要你这老魔头的性命不可。”
说罢,飒飒了一连攻出三剑。
雷音八剑本已气势非凡,如今柳南江在悲愤之中出招,更见凌厉。在第三剑之时,冷如霜的一条右臂又是齐肩削断。
柳南江一鼓作气,沉腕压剑,刺向冷如霜的心胸,势必一剑穿心。
蓦然,只听一声大喝道:“娃儿住手!”
柳南江此到哪里会听旁人的喝阻,沉叱一声长剑暴伸。
孰料,剑尖方抵上冷如霜的胸脯,突地一股暗劲涌至,迫使他手中长剑荡开半尺,从冷如霜的腋下穿空而过。
紧接着,一个人影到他的面前,原来是天涯奇丐丑中原。
柳南江目光如同喷火,怒声问道:
“前辈因何护住这歹毒魔头?”
丑中原道:“冷老魔目下还死不得……”
他一语未尽,柳南江倏地向他刺出一剑。
丑中原一闪躲开,疾声喝道:“你这娃儿疯了不成?”
敢情柳南江真的失性疯狂,也不答话,飒地一声,又向丑中原削出一剑。
丑中原再不躲闪,右腕电出,不偏不倚地拿住了柳南江的右腕。
左手扬起,不轻不重地在他后脑处叭地拍了一下。
柳南江立刻撒手去剑,四平八稳地躺下,一动也不动了。
丑中原喃喃道:“老夫在子午谷口让你这娃儿安然离去,你真以为老夫是那么不济吗,就是让你师父来,他也得给俺躺下。”
他正在自言自语之际,突地一个人影飞奔而进,那人正是情圣柳啸吟。
柳啸吟沉声道:“这是怎么回事?”
丑中原道:“你难道还不明白,都是你这多情种子意下的祸根。”
柳啸吟道:“柳某人却亲眼看到尊驾向柳南江出手。”
不待他说完,丑中原就低吼道:“柳啸吟!你给俺乖乖地在那儿站着。”
说罢,也不理会柳啸吟有何反应,就在冷如霜的身旁坐下。
冷如霜双臂俱断,血流如注,虽未昏厥过去,却也是神色败坏,喘吁不住。
丑中原伸手按上了冷如霜的命门,只不过一瞬间,他的面色突然红润。
丑中原轻声道:“冷老魔,算你走运,俺一Сhā手,你这条命算是捡回来了。”
冷如霜道:“多谢!多谢!”
丑中原道:“用不着言谢。若想活命,就凝神细听我在说些什么。”
接着,他的嘴唇连动,发出古怪的声音,像是诵经文或谲语。
柳啸吟倒没有动,然而他的目光却紧紧地盯在丑中原的身上。
过了约莫一盏茶光景,丑中原这才闭上了嘴巴,抽回贴在冷如霜命门上的手掌,站起来向柳啸吟道:“这娃儿已中了冷老魔的剧毒。”
柳啸吟道:“我看见了。”
丑中原道:“尊夫人也已断舌自尽,她虽然死回惨极,而她的作法却极为果断,否则,你们父子俩将毕生受冷老魔威胁。”
柳啸吟悲声道:“妻死子伤,柳某人将何以堪?”
丑中原道:“少放悲声,俺且问你,你在冷老魔身边多年,可识得各种毒药?”
柳啸吟道:“识得。”
丑中原道:“你子中毒甚深,极待解救。”
柳啸吟接着说道:“我并不懂得解毒之法啊?”
丑中原道:“俺用佛门心法澄心令使冷老魔心澄如洁净止水,有问必有答,你快去问他,你子的毒性该如何解法。”
柳啸吟不禁哦了一声,似是有些意外。
丑中原又道:“别忘了再问问冷老魔,迷魂散的解毒之法,并且就此配上一帖解药。”
柳啸吟道:“要为何人解毒?”
丑中原信:“为你的儿媳妇。”
敢情他指的是凌菲。
说罢,转身向外走去。
柳啸吟不敢怠慢,连忙蹲下身子,去盘问冷如霜的解毒之法。
冷如霜此刻已为澄心令所镇,有问必有答,因而将解药之方悉数告诉了柳啸吟。
柳啸吟连忙走出了这间屋子,穿过中庭,直向前院走去。
在他所过之处,但见地上横七竖八地躺满了冷老魔的爪牙,敢情都被这位天涯奇丐所杀了。
福儿和柳仙仙二小候在七柳斋的门口处,正在探头探脑地似有所盼。
二小一见丑中原现身,连忙迎过去问道:“五前辈,柳相公怎么样了?”
丑中原含糊其辞的说道:“没事!冷老魔也已伏诛……”
语气一顿,挥手,道:“我们走吧!你们还得分头办事哩。”
柳仙仙抬手向地上一指,道:“丑老前辈,这些人都死了吗?”
丑中原道:“俺只是点了他们的昏|茓,过午之后,就会更生。”
柳仙仙道:“留下他们,岂不是又要为害武林?”
丑中原道:“小姑娘,武林中的为害之辈岂是杀得尽的,俺可不想多造孽,咱们走吧!”
三人走出了七柳斋。
柳仙仙忽又停步道:“丑老前辈,咱们不能等候柳相公吗?”
丑中原道:“小姑娘,你立刻回到华山之麓的‘啸吟山庄’去。”
柳仙仙小嘴一撇道:“长安城内正有好戏上台,我可不愿意离开这儿。”
丑中原道:“小姑娘,快回告诉你娘,你爹就要和柳相公一起回到‘啸吟山庄’去啦!”
柳仙仙神情一振,道:“真的!”
丑中原道:“俺偌大年纪,怎么会欺骗你这个小姑娘?”
柳仙仙娇笑道:“多谢前辈。”
福了一福,又转向福儿说道:“福儿,待武林大局平定之后,你一定要到‘啸吟山庄’来一趟,我输了你好几盘棋,得捞回来才行。”
福儿笑道:“到时一定前来拜访。”
柳仙仙这才连跳带蹦地离去。
丑中原凝望着她的背影,嘴唇蠕动,仿佛在喃喃自语,却又听不清他在说些什么。
福儿甚为乖巧,静静地站在一边。
良久,那丑中原才叹一声,道:“有子如斯,有女如此,柳啸吟也该满足了。由此可见,贪念足以引祸。”
福儿轻声叫道:“老前辈。”
丑中原突地旋转身子,目露精光,手扶福儿的头颅,道:“福儿,当今武林之中,恐怕数你年纪最小了。”
福儿道:“丑老前辈,福儿年小,心却不小。”
丑中原嘿嘿笑道:“有豪气,你莫非想作一件大事?眼前就正巧有件了不起的大差事落在你的头上。现在,随俺来吧!”
一老一小,联袂向长长西廊奔去,在疾行之中,福儿问道:“丑老前辈,那差事要多久才能办好?”
丑中原道:“难说,也许几个时辰,说不定拖上个十天半月。”
福儿道:“时间拖久了可不行。柳相公叫我去寻访秦姑娘的下落,给你老人家拖去了七柳斋。目下,再给你老人家去办事。”
丑中原接道:“福儿!你不是给俺办事,而是给整个武林办事。”
福儿道:“给谁办事都是一样,只是柳相公担心秦姑娘的安危。”
丑中原说道:“俺不是告诉过你吗。秦姑娘和凌长风那娃儿是俺安排下的两着伏棋,用不着你挂记,你只要全心全意去办这件差事就行了。”
福儿道:“是什么差事呢?”
丑中原道:“这里来。”
二人此刻已行至西城西大街,丑中原扯了福儿一把,转身进入一家专卖羊杂汤泡饼的吃食店,在一个角落里的座头上坐了下来。
两碗泡饼送上,二人呼呼大吃,时已过午,也该打尖了。
丑中原吃了一个半饱,又揭开葫芦嘴子,喝了几大口酒,这才放低了声音,道:“福儿!
还记得斜对面那座大院吗?”
福儿勾下脖子,朝斜对面那座朱红大门瞟了一眼,喃喃道:“白姨娘就住在那边。”
丑中原道:“还有谁?”
福儿道:“还有凌菲姑娘。”
丑中原道:“还有一个人。”
福儿想了想,道:“再有,就是白姨娘的丫环仆妇了。”
五中原道:“公孙红云也住在那儿。”
福儿讶然道:“他吗?”
丑中原道:“听说那座大院里面有一间诛恶堂。”
福儿道:“不错,堂屋的门上,还挂着‘诛恶堂’的匾额!”
丑中原道:“福儿!以你看,当今武林,有谁算是大恶之人?”
福儿沉吟一阵,道:“这可难下定论了。”
丑中原道:“公孙红云算得上是大恶之人吗?”
福儿点点头,道:“当然是大恶人。”
丑中原道:“但是,他却大摇大摆地住在诛恶堂中。”
福儿放低了声音,接道:“丑老前辈,小的有些想不透,不管怎么看,白姨娘都不像是个坏人,她怎么会与那公孙红云同声一气呢?”
丑中原道:“别说你这娃儿想不透,俺这样大一把年纪也同样猜不出。”
福儿道:“白姨娘必有说不出的苦衷。还有,这座宅院是谁给她买的呢?”
丑中原道:“是公孙红云为她准备的。”
福儿道:“那么,‘诛恶堂’三字的匾额也是那老魔头挂上去的了?”
丑中原道:“是的。”
福儿道:“在公孙老儿的心目中,谁又是大恶大赦的人呢?”
丑中原道:“难说!”
语气一顿,接道:“福儿!听说冷老魔曾经给了你一粒药丸?”
福儿道:“那是冷老魔拿来教我对付秦姑娘的。”
丑中原道:“药丸在你身上吗?”
福儿道:“在,我本来要交给柳相公,他教我暂时收着。”
丑中原道:“公孙红云那一套风林十八掌固然厉害非常,俺倒不一定胜不了他。不过,夹上了白玉梅在内,俺可不便硬上,再说,公孙老儿还得留给另一个人去收抬地。”
福儿凝声问道:“那人是谁?”
丑中原道:“关中一龙凌震霄。不然他一生英名就完了,甚至于他的儿女将来都不好作人。而凌震霄却不是公孙老儿的对手。”
福儿道:“那怎么办呢?”
丑中原道:“只有你能助他一臂之力。”
福儿道:“若是小的能够助他一臂之力,那可真是一件了不起的大差事了。”
丑中原道:“将那粒药丸给公孙老儿吃下去,你明白俺的意思吗?”
福儿吃惊地问道:“他会吃吗?”
丑中原道:“那得靠你的机智了。”
福儿沉吟了一阵,摇摇头道:“小的想不出有什么好法儿,使他能够吃下那粒药丸。”
丑中原道:“法儿俺已想好,你将脑袋凑过来,待俺告诉你。”
福儿凑过头去,丑中原声如蚊鸣般低语不休。
良久,丑中原才道:“福儿,听明白了吗?”
福儿面上似有诧愕之色,而他却点点头道:“小的明白了。”
丑中原道:“俺再送你四个字:‘胆大心细’。”
福儿道:“多谢丑老前辈……”
语气一顿,接道:“小的这就去吗?”
丑中原道:“别急!上灯之后才依计进行。俺先走一步。”
说罢,摸出一把碎银放在桌上,离座而去。
福儿托腮沉吟,一双透视精光的眼珠却是直直地盯在斜对面那两扇紧闭的朱漆大门上。
大年下,虽未飘雪,天已黑得早。
刚交酉时,各家各户都点上了灯。
一直在西大街徘徊不去的福儿,像是突然下定了决心,迈步向对面那座朱门大院走去。
打从午间吃下那碗羊杂汤泡饼之后,他就一直在那家吃食店的门口来回打转。他不知道丑中原教他这样作的用意何在,然而他却照着作了。
大院的墙头似乎有人探头探脑地在窥探他,福儿却装着不察。丑中原就是这样吩咐他的,非得等到上灯的时候,才能去敲动门上的铜环。
当啷!福儿连敲两响,紧闭的一扇门就打开了,里面的人好像在等他敲门,不然,应门不会如此快。
应门的是一个青鬟使女,探出头来问道:“小哥找谁?”
福儿道:“小的要见这儿的女主人,有劳姑娘通禀一声。”
那青鬟使女打量了他一阵,轻笑道:“你不就是前两天带了位姑娘上这儿来的那位小哥吗?”
福儿道:“正是。姑娘真好记性。”
青鬟使女道:“小哥请进吧!”
福儿打了个躬,从角门走进去。
庭园不大,福儿一进门,就看见白玉梅站在诛恶堂的门口,她身后还有四个使女,一字排开。
内中一个使女向福儿叫道:“小哥请过来,夫人要问你话。”
福儿连忙走过去。
不待他走到堂前,白玉梅已转身走进了堂屋。
福儿跟进去时,见白玉梅已在椅上坐下,忙不迭地弯腰行礼道:“福儿参见白姨娘。”
白玉梅一摆手道:“坐下!”
福儿胸有成竹,不慌不忙地在一副偏座上坐了下来。
白玉梅一挥手,站在堂屋门口的四个使女就将门关上了。
福儿道:“白姨娘玉体可好?”
白玉梅道:“福儿!你不是给我请安问好来的。听说你在大门外徘徊了两个多时辰。”
福儿一皱眉尖道:“小的是在犹疑不决,不知是该不该来。”
白玉梅道:“你现在还是来了。”
福儿道:“小的想了许久,不来实在不行。”
白玉梅道:“有什么大不了的事。”
福儿道:“白姨娘想必知道,凌菲姑娘和柳相公已缔有婚约。”
白玉梅神色冷漠,闻言并没有异样的反应,语气淡然地问道:“怎么样?”
福儿道:“凌姑娘是小的将她送到这儿来的,万万料不到白姨娘和公孙总管站在一条线上,因而,小的觉得对不住柳相公。”
白玉梅道:“原来你是来说情的。”
福儿点点头,道:“不错。请白姨娘务必将凌姑娘放回。”
白玉梅冷声道:“不行!”
福儿道:“由小的来交换凌姑娘还不行吗?”
白玉梅道:“不行,除非是凌震霄来交换他的女儿。”
福儿道:“白姨娘,柳相公曾经竭尽所能地照顾令媛,而你却千方百计地伤害他未来的妻子,你心里不感到难过吗?”
白玉梅图眼中隐现一层泪光,而她的语气却依然冷峻地说道:“福儿!你不必说下去了。
要我放凌菲,那是绝对办不到的。”
福儿道:“白姨娘!小的看得出,你这样作,是迫不得已。”
白玉梅冷叱道:“胡说。凌震霄危害武林,有目共睹。除了用他的女儿迫使伏诛之外,再没有其他的法子了。”
福儿道:“那么,这诛恶堂是为凌震霄所准备了。”
白玉梅道:“不错。”
福儿道:“以小的看,这洙恶堂应该由那武林第一号大恶人来用。”
白玉梅道:“武林中的第一号大恶人就是关中一龙凌震霄。”
福儿道:“白姨娘!指人为恶,该有罪状。”
白玉梅道:“罪状齐全。”
福儿道:“小的愿闻。”
白玉梅道:“为夺玉佩,曾杀肖三先生。”
福儿道:“据小的所知,杀肖三先生者,乃终南兰君子之二先生竺道台,凌震霄一时受了蒙混,代背罪名多年。”
白玉梅道:“这是丑八怪信口开河。”
福儿道:“竺二先生亲自向丑老前辈招供的。丑老前辈乃武林中一大奇人,即使家师对他也十分恭敬,想必不会胡说八道。”
白玉梅道:“福儿!可是那丑八怪教你来的?”
福儿摇摇头,道:“不是。”
白玉梅道:“有人看见你和那丑八怪于正午时分在对街那间吃食店里盘桓甚久。”
福儿道:“有这回事。”
白玉梅道:“那就对了。长安城内卖吃食的地方很多,为何要来对街那家?分明是有何目的。”
福儿道:“丑老前辈是想逼迫小的指认白姨娘的居住之所。”
白玉梅噢了一声,道:“如此说来,他并不知道我住的地方了。”
福儿道:“白姨娘!他若知道你住的所在,还用得着小的来吗?只怕这小小的院宅早就被他捣毁了,而白姨娘也……”
白玉梅低吼着接道:“福儿!你少拿话吓唬人!为何不告诉他,我就住在这儿。”
福儿道:“小的是在为凌姑娘的安全着想。”
白玉梅道:“怎么讲?”
福儿道:“目前丑者前辈的作法是除恶务尽,他老人家一旦知道此处,只会放手惩奸锄恶,是不会为凌姑娘处境设想的。”
白玉梅沉吟了一阵,又道:“福儿!你因何在长街上徘徊良久,才来叩门?”
福儿道:“小的怕那丑老前辈在暗处观望小的行踪,所以才在长街上转了两个多时辰。”
蓦然,屋外响起一阵震耳欲聋的长笑,在笑声中,公孙红云走了进来。
原来公孙红云一直躲在暗中,难怪白玉梅心口不一了。福儿暗中思付:丑中原倒是猜对了,白玉梅必然在公孙红云的胁持之下。
公孙红云道:“福儿!你年纪虽小,倒十分乖巧。老夫头一次见你,就觉得你不是个简单人物,倒被老夫料中了。”
福儿转身拱手,道:“小人私心之中,对公孙总管倒有一分谢意。”
公孙红云微微一愣,道:“这一分谢意是从何而来?老夫可有些不大明白。”
福儿道:“若非公孙总管相救,小的早已死在冷老魔手里了。”
公孙红云嘿嘿笑道:“原来如此……”
语气一顿,接道:“福儿!你是真要救那凌菲姑娘吗?”
福儿道:“当然。”
公孙红云道:“若是白姑娘坚持不放,你要如何?”
福儿道:“小的准备死在这里。”
公孙红云白眉一掀,道:“你打算拼命吗?”
福儿道:“柳相公既然对白姑娘尊称一声姨娘,小的怎敢对她无礼?”
公孙红云道:“那么,你又打算如何死法?”
福儿道:“这里石柱甚多,脑袋往上一碰,不就了结了吗?”
公孙红云道:“如此死法,你以为值得吗?”
福儿道:“活着愧对柳相公,倒不如死了的好。”
公孙红云大拇指一挑,道:“福儿!老夫可服了你。因此,也打算帮你一个忙,凌姑娘是你送到这儿来的,今晚也由你带走。”
福儿神色一振,道:“当真吗?”
公孙红云道:“老大偌大年纪怎会骗你?不过得有一个条件。”
福儿道:“说说看。”
公孙红云道:“首先,老夫想知道七柳斋中在傍晚之际发生了什么大事?”
福儿道:“柳相公受了重伤。”
白玉梅情不自禁地Сhā口说:“福儿!你说南江受了重伤!”
听她的语气,似是对柳南江十分关切。
福儿点点头感叹道:“不但受伤,而且还伤得很重。冷老魔练就的毒功,侵入了他的血脉之中,一过明日午时,就无可救药了。”
白玉梅蛾眉紧蹙,仓惶失措地说道:“那怎么办呢?”
公孙红云冷声道:“用不着白姑娘为他担心。那小子人缘甚好,关心他的人多得很,那丑八怪就不会放手不问。”
转头向福儿接道:“福儿!你说是不是?”
福儿道:“丑老前辈乃一代奇人,为了救柳相公之命,也只有向冷老魔低头了。”
白玉梅疾声问道:“那么,冷老魔答应为柳相公疗伤了?”
福儿道:“冷老魔倒是答应了,不过他要丑老前辈先给他办一桩事。”
公孙红云道:“什么事?”
福儿道:“他要丑者前辈带三颗人头去,作为替柳相公疗伤的代价。”
白玉梅和公孙总管齐声道:“哪三人头?”
福儿道:“其中有凌震霄的一颗,秦羽烈的一颗。这倒不成问题,那第三颗人头可有点不太好办。”
公孙红云冷笑道:“想必是欧阳白云和柳啸吟二人其中的一个,不然,那丑八怪也不会作难了。”
福儿摇摇头,道:“错了。”
公孙红云白眉一挑,喃喃道:“错了?”
福儿道:“那第三颗,说的是公孙总管的项上人头。想不到吧!”
公孙红云神色一变,嘿嘿笑道:“福儿!你在吓唬老夫吗?”
福儿道:“小的为救凌菲姑娘而来,不达目的誓不生还,承蒙公孙总管答应,放出凌姑娘,小的怎敢胡说八道?”
公孙红云道:“老夫年轻时就听说天涯奇丐丑中原武功奇高,见过之后、果然名不虚传。
并非老夫妄自菲薄,存心长他人志气,灭自己的威风,他要老夫项上人头虽不轻易,却也不无可能。”
福儿道:“冷老魔限他老人家在明日午时以前将三颗人头交齐。而他老人家却还不知公孙总管如今身在何处呢?”
公孙红云怔神半晌,方才点头道:“好!你已出一半条件。”
语气一顿,接道:“待老夫问你,祝永岚可是当真落到了丑中原的手里?”
福儿道:“公孙总管何不直称竺道台吧?这已是众所周知之事。”
公孙红云道:“那么,竺道台现在何处?”
福儿道:“自然是在丑老前辈的掌握之中。”
公孙红云道:“老夫要你说出在什么地方?”
福儿道:“小的知道那个秘密所在,在口里却叙述不出。如公孙总管要去,小的先头带路。”
公孙红云道:“你我现在就去。”
福儿一摇手,道:“慢来!公孙总管别忘了这一场交易,那凌姑娘何时释放?”
公孙红云道:“待老夫见过竺道台回来之后。”
福儿道:“也许公孙总管此去就回不来了。”
公孙红云道:“怎么讲?”
福儿道:“如是丑老前辈守在那里,公孙总管有把握能够逃得过丑老前辈凌厉追击吗?”
公孙红云道:“老夫只要在远处一看就行,并不打算将竺道台救出。”
福儿道:“丑老前辈年事虽高,却依然耳聪目慧,万一有了差池,可就不妙,公孙总管自然不是怕死之辈,而小的打算救凌姑娘的大计可就付诸东流啦!”
公孙红云道:“福儿!你可是要老夫此刻放出凌菲姑娘?”
福儿道:“即使小的提这种请求,公孙总管也不会答应。”
公孙红云道:“老夫自然不答应。”
福儿道:“因此小的有个折衷办法。”
公孙红云道:“说说看。”
福儿道:“待小的先为凌姑娘解去迷魂散之毒性。然后再带公孙总管去竺二先生囚禁之所。这样大家心安。”
他年纪虽小,气派却大,有条不紊地和公孙红云这个成名多年的武林高手讨价还价,没有露出一丝软弱让步的迹象。
公孙红云白眉一挑道:“那冷老魔研制多年的迷魂散,岂是你这娃儿可以解得?”
福儿道:“小的自然可以为那凌姑娘解毒就是。”
公孙红云道:“莫非你已在冷老魔那儿取得了解药?”
福儿摇摇头道:“公孙总管猜错了。是那丑老前辈自家师那儿带来了灵丹妙药。”
公孙红云道:“老夫不信,无尘大师一生精研佛门绝艺,从未涉旁门左道,他岂有丹药可以解得冷老魔迷魂散的毒性?”
福儿道:“公孙总管似不必与小的大费口舌,只要答应小的要求就行了。”
公孙红云沉吟了一阵,道:“福儿!你真有无尘大师那儿拿来的灵丹妙药吗?”
福儿道:“有的,可惜只有一粒。”
公孙红云道:“那是一种什么药丸。”
福儿道:“名为‘大慈悲’,公孙总管想必也不曾听说过。”
公孙红云白眉连挑道:“老夫曾听人说,一粒大慈悲丹丸,需时三十年心血才修炼而成的!”
福儿道:“凌菲姑娘乃柳相公未来的妻子,柳相公又是家师的爱徒,他老人家拿出药丸是绝不会心疼的。”
公孙红云道:“福儿!大慈悲丸并不能解毒。”
福儿道:“但是大慈悲丸却有脱胎换骨的功能,药丸吞下,凌姑娘已是变了另一个人,那迷魂散的毒性也就无形中消失了。”
公孙红云道:“好!老夫答应你先给凌菲姑娘解毒。”
语气一沉,道:“不过,你得先将大慈悲丸取出来先给老夫过目。”
福儿连连摇头,道:“这可不行。”
公孙红云道:“因何不行?”
福儿道:“武林中几乎无人不知,大慈悲丸吞服之后,不但可以脱胎换骨,而且平添十年功力。若是公孙总管将这药丸拿到手里吞入腹中,小的将如何向家师交代?这事万万不能从命。”
公孙红云道:“你以为老夫想借此骗取那大慈悲丸吞服吗?”
福儿道:“不可不防。”
公孙红云道:“福儿,人世之间,只有徒儿竺道台对老夫最为重要,其余的不在老夫眼中。老夫正要你带我去看我徒儿的囚禁之所,岂会骗你这娃儿的大悲丸?老夫只不过想开开眼界罢了。”
福儿故作沉吟一阵,点了点头道:“好!小的就将那粒药丸拿出来让公孙总管开开眼界,强行吞服,那就有害无益了。公孙总管不要妄生异心才好。”
公孙红云道:“老夫可不会那样贪吃,还得谨防你这娃儿暗中弄诡哩!”
福儿探寻入怀,取出一个绿色瓶。
默立一旁,久未说话的白玉梅,忽然扬声叫道:“福儿!”
她一开口,公孙红云就冷叱道:“白姑娘!你还是少说为妙。”
福儿瞥了白玉梅一眼,道:“白姨娘是怕公孙总管借机吞服这粒大慈悲丸吗?如果他真有其心,我即使不拿出来,凭他的武功,也可以从我手里抢过去。不过,我相信他不会如此鲁莽的。”
公孙红云嘿嘿笑道:“你这娃儿倒是个小精灵,放心,老夫是个成名人物,绝不会干出欺骗你这三尺小童之事,将药送过来吧!”
福儿双手高举,恭恭敬敬地将药送到公孙红云的面前。
公孙红云伸手接过,打开瓶塞,倒出一粒白如明珠的药丸。
他将药丸放在掌心之中嗅了一嗅,突地将那药丸吞进了口中。
福儿大叫道:“公孙红云,你是个成名多年的人物,怎可说话不算话?”
白玉梅也是倏一挑双眉,面呈怒容。
孰料,那公孙红云突地一张嘴,又将药丸吐在掌心之中,嘿嘿笑道:“福儿!你玩的好计谋,这哪里是什么大慈悲丸,不过是一粒白糖蜜豆罢了!”
福儿面色一沉冷笑道:“知人知面不知心,我早知尊驾存下了谋取那粒灵丹妙药的异心,所以没有拿出真的。果然不出我所料。”
公孙红云暴叱道:“快些将那粒真的大慈悲丸拿出来,老夫饶你一条小命。”
福儿道:“我只要有一口气,你就休想得到那粒灵丹妙药。”
说罢,转身就走。
公孙红云大吼一声道:“要命站住。”
呼地拍出一掌,封住了去路,福儿被逼迫身躯一旋,又回到了原地。
公孙红云冷声道:“福儿,快将那粒大慈悲丸拿出来。”
福儿镇静异常,沉声道:“头可听,血可流,你休想得到那粒药丸。”
公孙红云道:“福儿,你这娃儿休要逞强,老夫一掌可以将你击得粉身碎骨。”
福儿道:“你倒不是信口开河,不过,你却不曾想到,你一掌将我击得粉身碎骨,那粒大慈悲丸也同时变为粉碎了。”
公孙红云不禁微微一愣,一时间并未出手。
那白玉梅突以传音术向福儿说道:“福儿!你快些设法逃开此处,我一定设法将凌菲姑娘带离此处。转告柳相公放心可也。”
福儿也以传音术回道:“小的不打算一走了之。白姨娘既被公孙红云挟持,必有难言苦衷,小的绝不能令白姨娘为难。”
白玉梅又道:“福儿!快走吧!”
福儿来此的目的,就是要进行丑中原所订下的诡计,即使有机会让他从容离去,他还未必肯。
此刻诡计已经上路,他是更不愿半途而废了。
不过,他却不敢将诡计告诉白玉梅。
公孙红云怔神一阵,似已有所决定。
突地冷哼一声,扬掌向福儿拍去。
福儿情知风林十八掌的厉害,怎敢攫其锋锐。身子一旋,滑开五尺。
公孙红云并不想置福儿于死地,右掌挥出之后,左手也相继而出。
只听滋地一声,福儿身上衣衫被断得七零八落。
将地一声,又一只绿色药瓶落下了地。
公孙红云呼呼连拍三掌,将落在地上的绿色药瓶抢在手中。
福儿暗暗高兴,那绿瓶中装着冷老魔给他的那颗大力丸,若是公孙红云吞服下去,必然会气血崩溃而死,绝无生机。
但他却要出意装着拼命的样子,双掌连挥,展开了一轮猛攻。
公孙红云一面闪避,一面已拔开了药瓶的瓶塞。
福儿扬声道:“公孙老儿!你若吞下了大慈悲丸,就会后悔无穷。”
公孙红云嘿嘿笑道:“你这娃儿休要危言耸听。佛门所熬制的丹丸之类,药性都甚温和,吞服下去,必定是有益无害。”
福儿道:“那不是什么大慈悲丸,只不过是一粒穿肠破肚的烈性毒药。”
公孙红云狂笑道:“老夫先前还不敢轻信你这娃儿身上会有武林中人梦寐以求的大慈悲丸,见你如此拼命,企图夺回这只药瓶,才确信是真。”
福儿道:“公孙红云!你若敢吞下瓶中药丸,就休想再见到你的徒儿竺道台。”
公孙红云道:“大慈悲丸功能脱胎换骨,平添十年武功。老夫一旦吞下这粒药丸,只怕丑中原也对老夫莫可奈何。”
话声中,已将顺中药丸倒在掌心之中。
那药丸本是冷如霜毕生精研的名贵之物,服之使人功力倍增,只因未曾悟出如何使药丸产生的功力与体内原有的功力合二为一,所以才不敢服下。反而将药丸交与福儿,打算置秦茹意于死地,以报冷山红被杀之仇。
药丸系多种名贵药材熔炼而成,香气袭人,益增公孙红云的信心。
他微微一嗅,就往口内倒去。
福儿私心虽雀跃不已,却还不敢大意,公孙红云也许还是暂时将药丸含在口中,并不吞下,即使吞下,他也可以用内力将那药丸逼于内腑一角,随时俱可吐出来。因此,他得做作一番。
当下狂喊一声,道:“公孙红云!小爷与你这老混蛋拼了!”
身子前冲,一连拍出数掌,他所练就的罗汉伏虎掌,虽不如柳南江那样凌厉,却也不弱,直逼得公孙红云,连连后退数步。
公孙红云狂笑道:“你这娃儿真是不知死活,大慈悲丸已被老夫吞下,你即使拼了这条小命,也不能教老夫再吐出来。”
福儿道:“那是一粒毒药,你还是早些吐出为妙,不然你会后悔莫及。”
公孙红云道:“那绝不是一粒毒药,老夫此刻已感觉得到,有一股强大的暗劲从腹内滋生。”
福儿道:“公孙老儿!你活不过一个时辰了。”
公孙红云道:“老夫已然脱胎换骨,也许还可以活百年。”
蓦然,只闻嗖嗖嗖连声,屋外一连串纵进三条人影。
他们是丑中原、欧阳白云和凌震霄。
福儿大叫道:“丑老前辈,小的总算完成了一件了不起的大差事。”
丑中原未去答理他,却转头向白玉梅说道:“姑娘听任公孙红云的颐指气使,其中缘故俺知道。”
白玉梅讶然道:“前辈知道吗?”
丑中原道:“只因你的女儿秦茹慧和凌长风着了公孙红云的道儿,所以你不得不听他的摆布,可对?”
白玉梅连连点头,道:“是啊!”
丑中原接道:“放心!他俩安然无恙,经此一患难,他俩也许将成一对好眷属了。”
公孙红云嘿嘿笑道:“丑八怪!有一桩事你作梦也想不到。”
丑中原缓缓转过身来道:“俺可说没有不知道的事情。”
公孙红云道:“这件事你必然想不到。”
丑中原道:“说说看。”
公孙红云道:“你千方百计从无尘大师那儿要来的大慈悲丸,却下了老夫的肚子。”
丑中原道:“这叫八十岁老娘倒蹦孩儿,你这老魔上了福儿的大当。那不是什么大慈悲丸,只是冷老魔调制的送命丸。”
公孙红云嘿嘿笑道:“休要唬人,听说天涯奇丐丑中原一身武功已达天人之境,可愿与老夫走上几招?”
丑中原道:“论辈份,讲年纪,你都不配和俺过招。”
抬手向凌震霄一指道:“关中一龙专程来为你这老魔送终,找他动手吧!”
公孙红云狂笑道:“凌震霄当年在七柳斋中,被你用偷天换日的手法逃过一劫,今天却又送上门来了,老夫让你三招如何?”
凌震霄沉声道:“公孙红云!扬名多年的风林十八掌,今日将要寿终正寝。”
话声中,探手向公孙红云抓去。
公孙红云左掌轻拨,右手呼地拍出一掌。
孰料,他的掌势甫起,身子竟然被掌力反弹,登登登一连退了好几步。
福儿大笑道:“公孙老儿,我早说过,你吞服那粒药丸之后,必定后悔莫及,现在知道厉害了吧!”
公孙红云面色大变,猛吸一口长气,双掌连连向福儿劈去。
哪知他的手掌方一拍出,体内急生一股强劲的反弹之力,使他身躯后弹一丈有余。
因为这一次他使出了全力,所以反力也特别大。
身形暴退之后,蓦觉腹内一阵翻腾,一道血箭夺口而出。
凌晨霄冷叱一声,右掌电出,五指如钩,闪电般抓向公孙红云的喉间。
突然,一道动力从旁而来,使得凌震霄的去势一偏,竟然没有抓住公孙红云。
凌震霄侧首一看,出手之人竟是丑中原。
丑中原冷声道:“到此为止,不必再向他施煞手了。”
凌震霄骇然道:“前辈怎会为他说情?”
丑中原道:“倘并非为他说情,而是不愿你的双手再多染一些血腥。公孙老儿已然内腑崩裂,即使华佗在世,怕也救不了他。”
砰然一声,那公孙红云向后倒下。
丑中原挥挥手道:“走吧,喧腾已久的铁剑玉佩之争,到此已算结束。至于各位自身的恩怨,那还得自已去分头了结。俺可管不了那样许多。”
凌震霄深深一揖道:“自与前辈作一夕长谈之后,在下怅然若有所失,尚望前辈指示迷津。”
丑中原道:“若想心安,向佛忏悔是最好的办法。话可说得清楚,俺并没有逼你当和尚。”
凌震霄道:“在下领会。”
丑中原复又转头向欧阳白云说道:“欧阳老哥一副棋子儿尚缺一颗,此番正好用公孙红云的脑门锁骨顶数啦!”
欧阳白云喟然说道:“人世间难有十全十美之事,就让那副棋子儿却少一颗吧!”
丑中原道:“如此看来,老哥也已参透禅机,可喜可贺。”
转头向福儿接道:“福儿!俺再派给你一个差事。”
福儿恭声应道:“请吩咐。”
丑中原道:“立刻护送白玉梅往啸吟山庄。玉香的葬礼她该参加,自然茹慧和长风的婚约也由她出面作主。你将她送到之后,火速返回南海,你那秃驴师父还等你回去给他作伴哩!”
说罢,扬长走了出去。
***
桃红柳绿,鸟语花香,好一派春光明媚的气象。
终南三老峰头的积雪已溶,满山翠色,一个严寒的酷冬也已过去。
此刻约莫是辰正光景,丽日熙和,山野安详,显示出一团和气,了无肃杀悲凉的气象。
蓦然,一阵步履声自山谷内传出。
一个蓝衫少年和一个红衣少女相挽着并肩走出了山谷,他们脸上洋溢着甜美的笑容,每每于相顾一视之中,传递万般情意。
他们是柳南江和凌菲。柳南江腋下挟着一个长长的杏黄缎子包袱,背上也背着行囊,象是将要远行的模样。
凌菲仰望着蔚蓝的天际,喃喃道:“南江哥,如果世上没有冬天,日日春意盈然,该有多好。”
柳南江笑道:“菲妹,你又在说傻话了,时序运转,这是天意,是强求不得的。”
凌菲幽叹一声道:“令尊和家父,以及欧阳老伯,他们将在嵩山少林寺剃度为僧,这敢是天意吗?”
柳南江神色微微一黯道:“菲妹!他们三位老人家能够勘破红尘,皈依佛门,算是一件福事,你不该唉声叹气的。”
凌菲侧首望了他一眼,默然走路。
柳南江又道:“我这次兼程赶去嵩山,就是为了参加他们三位老人家的剃度大典,再就是送回冷月宝剑和玉佩这两件少林镇山之宝。待我回来之后,就与你不再分离了。”
凌菲嫣然一笑,心中显然欢愉已极。
二人默行一阵,凌菲突又低声说道:“南江哥!我看那胡不孤与欧阳夫人虽未有男女私情,却有一份浓厚的情谊。”
柳南江道:“凌菲!不要乱说。”
凌菲道:“南江哥!这里又没有第三者。我只不过是和你探讨是非曲直罢了,那日胡彪曾将一支金钗交还给欧阳玉纹,那原是她母亲的东西,若无深厚的情谊,她母亲怎会将头上金钗拔下来给胡不孤,若不是珍重那份情谊,胡不孤也不会仔细地托人保管了。”
柳南江吁叹了一声,道:“凌菲!事情已成过去,何况胡不孤作古多年,我们不再谈了吧!”
二人此刻已然行出了谷口,蓦然,一道人影破空而至,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那人头发蓬松,满面愁思,身上衣服褴褛不堪,比一个骸葬叫化子还要令人恶心。
往下看,那人只有一条腿。他并没有拐杖,但他站在那儿,比生着两条腿的人还要稳实。
柳南江一搭眼之下,就看出对方是一个身负绝技的高手,立即向凌菲投以一个机警的眼色,二人作扇形分向左右移动,针对那独腿人是钳形之势。
独腿人目光如寒水般向柳南江一扫,冷声道:“你腋下杏黄包袱中是何物品?”
柳南江道:“请问尊驾因何动问?”
独腿人道:“我想见识一下那件心仪已久的武林奇珍。”
这句话不但说明他知道那包袱中是冷月宝剑,而且还说明他对这把名剑十分向往。
柳南江心头不禁一凛,沉声道:“尊驾想见识不难,请先报上个名号。”
独腿人冷哼了一声,突地弹身而起,向柳南江飞身扑去。
柳南江早有防范,施展出射影掠光的身法,身形如魅影般一闪。
他方一移形换位,蓦觉腋下一动。抬头看,那独腿人已纵上了一座高约百尺的怪石,杏黄包袱也到了他的手中。身法之快,使柳南江和凌菲不禁呆住。
那独腿人站在怪石之上,缓缓解开包袱,拿起了那把少林镇山之宝冷月宝剑。
柳南江右手一探剑把,就要弹身而起。
凌菲伸手拉住他,道:“南江哥!不要妄动。看样子他也许真是只想见识见识。如他真的想要,合你我之力,也休想再夺回来。”
她的话声方落,那独腿人蓦地自怪石之上飘身落地。目光向柳南江一扫,道:“你要将这把冷月宝剑送往何处?”
柳南江道:“送回少林寺,这本是少林的镇山之宝,理应璧还。”
独腿人道:“就这样一把长剑,害得多少人无辜送命。你这娃儿不妨转告少林掌门,切莫再弄丢了。”
扬手一抛,剑已回到柳南江手中,独腿人一弹,只几个提纵,转瞬就消失了踪影。
柳南江翻了翻眼,反问道:“像谁?”
凌菲道:“那双眼睛像极了花花太岁肖云鹏。”
柳南江猛地跺足,道:“我知道他是谁了。”
凌菲讶然道:“南江哥!你知道?”
柳南江道:“他是三先生肖云达啊!”
凌菲大惊道:“他没有死吗?”
柳南江喟然道:“他只不过摔断了一条腿,仍然坚强地活在世上。不过,他的贪心却从三老峰头摔下时被摔死了。否则,经过多少流血苦斗才到手的冷月宝剑又要失落了。”
凌菲喃喃道:“但愿无边的佛法去度一度他们吧!”
佛法虽无边,却不度无缘之人。
缘,是存在每一个人心头的。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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