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一刻之前的事。
澄無方丈是個年近七旬,慈眉善目,雙眼精光內斂的老和尚。老歸老,施展起武功來可是半點不老。幸好他不殺人,否則認為他老而看輕他的,必定成為地上死屍。素傳少林七十二絕技,他已修得其中十八樣,要知這七十二種武功兼具所有兵刃之長,熟練一種已能橫行江湖,他卻精通其中一十八種。
他說的話,正派武林沒有人敢不聽,邪派中人也不敢加以輕視。
此刻他雙手合十,唸了佛號,對阴陽君道:「阿彌陀佛。阴先生大駕光臨,老衲甚感意外。但這蝕月大會,似乎與你們沒甚麼關係。」
阴陽君面無表情,冷哼道:「交出七絕劍派的小雜毛,我便不同你們計較。」
武當那邊,登時傳來叫罵之聲。蘇孟風粗著脖子,怒道:「澄無大師,這些狗子傷我武當多人性命,還意圖染指七絕中人,就是他們不來,我們武當也要跟他們拚命!」吆喝聲起,武當眾道都拔出了兵刃,惡道盟眾妖人也亮出武器,一時劍拔弩張。
澄無方丈搖頭道:「罪過,罪過。阴先生,五派同氣連枝,相依相存,你想找七絕劍派麻煩,請恕我們無法坐視。加上你們殺傷多條人命,造孽太多,少林寺雖不想與惡道盟為難,恐怕也只能管上一管。」他語音平和,但卻中氣沖盈,說起話也不甚大聲,卻清清楚楚傳入眾人耳裡,壓下所有喧嘩。此番內力修為實已臻至化境。
阴陽君冷冷瞪是著澄無方丈,語氣冰冷之極:「別人怕少林寺,本座不怕。七絕劍派抄滅我盟下幫會,欠了一大筆血債。再說武當派人命值錢,本盟人命便不值錢麼?武當派也誅殺我盟不少人,卻又如何償還?」
澄無方丈道:「鐵刀幫素行不良,多行不義,宮少俠除此禍害,乃是他們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阴陽君冷笑道:「你們佛家說不殺生,眾生萬物皆是平等,就算我盟下中人品行不端,你們又能擅自剝奪他們性命?」這番話說來極是無理,但又教人無法辯駁,澄無方丈嘆了口氣,直唸佛號。
忽聽一傭痞的聲音打了個哈欠,悠悠道:「阴陽君,你放夠屁沒有?真他媽臭死人了。你當我們真怕了你的毒功?咱們五派真要拼起來,只怕十個你都不夠稱頭。」說完竟真的放了一個屁。
阴陽君眉頭一挑,冷眼看向說話之人,正是丐幫幫主南宮燦。就這麼一個凝視,忽聽得一丐幫弟子驚叫:「蟲......蟲!!」數十條色彩斑斕,一看就知身懷劇毒的怪蟲團團繞在南宮燦的腳邊。南宮燦面上不屑,心頭卻是一涼,只覺這些怪蟲噁心可怖,卻是甚麼時候給他引出來的?當下也不及細想,大喝一聲,右掌猛然揮出,掌風揚起大片沙塵;眾毒蟲已給他轟的稀爛。
眾人見阴陽君出神入化的役蟲本領,不由得都暗暗驚駭,要給他這麼無聲無息的喚來毒蟲,自己哪裡還有命在?心頭發毛不已。待見到南宮燦一手掌力,又不由得大聲喝采,丐幫「降龍掌」掌力果然驚人。
「迅風魔刀」嚴嫫欣性烈如火,紅光一現,邪玉刀已經出鞘。只見暗紅色的刀身刀柄一體成形,刃身薄如蟬翼,映得她嬌美的面孔滿是紅煞,似乎連遠方的樹葉都給刀光染上血了。只聽她「哼」了一聲,嬌斥道:「要動手麼?」
惡道盟率眾上百人,幾乎塞滿整片樹林,其中不乏盟下各幫會門派的首領。包括山東「邪虎寨」沈影,川西「烏山派」皇甫刃,河北「煞鬼幫」盧方等,皆是為禍一方,惡名昭彰的魔頭。他們的聲勢比起五派是有過之而無不及,真要動手,勝負還是未定之天。
眾人呼嘯不絕,越來越多人拔出兵刃。蘇孟風怒吼道:「絕不能放任這幫妖邪!」這時紅兒還未甦醒。
阴陽君阴側側道:「你們不肯交人,惡道盟不可能就此罷手。既然如此,也只能手底下見真章了。」話說間,手掌旋在身前不停翻轉,眾人大是驚駭,紛紛向後退了幾步。面對這毒中之魔,誰也不敢掉以輕心。
就在此時,不分邪我中人,眼前均是一亮。一個身形輕快,面如冠玉的白衣青年從少林眾僧後緩步而出,走至澄無方丈面前。他對澄無抱拳鞠躬,道:「七絕宮紫痕,見過方丈。感謝您出手相救本門弟子段紅兒。」
澄無雙手合十,道:「阿彌陀佛。少俠這又是何苦?」慈祥的眼中浮現一絲憐才的不捨。
宮紫痕一出來,現場的鼓譟登時停止。他轉頭看向阴陽君,阴陽君也回看著他,兩個沒有表情,說話一般沒有語氣的人互相的凝視著。
阴陽君嘴唇稍微勾了一下,嘶聲道:「你就是宮紫痕。」
宮紫痕淡淡道:「是我。」他平平的抬起頭來,內勁一提,昂聲道:「眾位前輩聽我一言,此事因我一人所起,自由我一人承擔。請你們收住兵刃,不需做無意義的流血。」
他這話運了「七絕神功」,一字一字都清楚傳入眾人耳內,南宮燦暗讚道:「這人內力之精實在難得。再過二十年,說不定便超過澄無大師。不過我應該還是勝他一籌,不知道他的劍法比起我的掌法,又是誰高誰低?」暗暗與自己相較起來。
正派門人面面相覷,蘇孟風皺眉道:「你實在不需要如此。這群狗賊作惡多端,人見人誅,我們正派中人都有一份責任。莫忘了他們怎生對你師妹的!」
宮紫痕道:「師妹安然無恙,在此還要感謝武當師伯師兄仗義相救,紫痕替本門謝過了。」說著躬身一彎,朝武當行了個大禮。蘇孟風慘笑道:「嘿......別說救不救,那時我們連自己都顧不了,你們該謝的是那位神秘人士才對。」
宮紫痕道:「不論如何,七絕永遠欠武當一分情。這次我們不能再拖連各位。」
嚴嫫欣讚道:「七絕門人好生氣魄,嫫欣敬重你。可是妾身也看這群人不過眼,就是想Сhā手管一管。」魔刀門人舉刀呼喝,聲勢威猛。
宮紫痕搖頭道:「事情原不需搞的如此複雜。」目光如電,倏忽掃回阴陽君半男半女的怪臉,語氣冰冷:「你敢不敢與我一戰?」
此言一出,眾人盡皆愕然。澄無磋嘆不止,蘇孟風張口結舌,南宮燦哈哈大笑,豎了個大姆指:「好,好!夠擔當,你要沒死,南宮燦交了你這朋友啦。」
七絕門人卻笑也笑不出來,面色慘然的看著大師兄的背影。
阴陽君一言不發,眼神像是要將人吞噬般地盯著他。忽然尖聲獰笑起來,聽得在場眾人心裡發毛,誰都不想聽見這般刺耳恐怖的笑聲。
阴陽君獰笑道:「好,好!你這人非常有趣,從來沒有人敢對本座提出挑戰。本座就如你心意,你要贏得本座,惡道盟便放過你們,不再計較鐵刀幫的血債。」
宮紫痕冷冷道:「倘若我輸了,自是必死,惡道盟也不能再為難我七絕。」
阴陽君看著他,似笑非笑:「敢與本座開條件的,你也是第一個。本座答應你。」
就在這個時候,紅兒也悠悠轉醒。
◇◇◇
一陣冷風呼嘯過去,宮紫痕的腳步踏了上前。
阴陽君的紫袍隨風飄逸,似乎沒有抬足,整個人詭譎的飄向場中央。
紅兒溢發焦急,緊張的扯著寧楚楚的袖子,忙道:「三師姐,妳快去阻止大師兄阿!」寧楚楚明豔的容色顯得黯淡憔悴,輕輕搖了搖頭:「他決定的事情,那是沒人可以改變的。」
紅兒急道:「二師兄,四師兄,水仙姊小鼠子!你們就不勸勸他麼?阴陽君毒功那麼高,大師兄......大師兄......」風吹雪已為她中了一次阴陽君的毒爪,她不希望再看到親近的人身受荼毒。尤其宮紫痕沒有可除百毒的逆月心經,完全沒有半分退路。
眾師兄姊都是面如死灰,高遠義嘆道:「這是唯一的方法了。雙方真的廝殺起來,不知要添多少冤魂。」
紅兒心中一冷,小手緊緊揪著心口。
趙蜀強笑道:「大師兄劍法高絕,妳又不是不知道,他不會輸的!」雙拳緊握,指甲掐的掌肉都發疼了。
他們只能在心裡祈禱著大師兄能夠獲勝。最起碼能夠活著回來。其中寧楚楚的眼神又是哀傷,又是堅毅,她已在默默戒備著,只要宮紫痕有半分差池,她會拼了這條性命上前護他。
現場數百隻眼睛,全都集中在一白一紫的兩人身上。他們彷彿是全天下最搶眼的對比,一個白衣如雪,一個紅紫斑駁。一個丰神俊朗,一個妖異醜陋。一個光明磊落,一個阴險狠毒。
唯一的共通點,就是他們都喜怒不現於色,彷彿沒有感情的假人。只是阴陽君心機深沉,不願給他人知道他心中所想,宮紫痕卻是完完全全的拋棄了七情六慾。
「七絕」,便是絕心、絕意、絕思、絕想、絕妄、絕斷、絕情。七絕劍派創派人江子月於七十年前創立這心法時,就是要修練者秉棄所有心念,毫無旁鶩的專研武道。這七絕神功威力奇大,在運功狀態之下,體能皆會倍增,反應力也迅捷不少。要知「落楓天羽劍法」以雙劍出招,攻勢排山倒海,層層蓋過一層,正是講究一個「快」字。配合七絕神功,更能將劍速催發到極限。
只是修練這門心法,正如其名一般,修練者再也不會有任何感情。七絕神功歷來只有掌門得以習全,段飛將這門神功傳給了宮紫痕,自是要他接任下任掌門。
劍刃在陽光下閃出刺眼銀光。兩人終於面對面,促立眾人眼前。宮紫痕雙手持劍,全身上下沒有半分破綻,有如山嶽峙立,更如廣廣大江深不可測。他的眼神壟罩住阴陽君全身,再細微的動作都逃不過他蒼鷹般的銳目。他不能讓阴陽君有機會出手,因為他也沒有信心能夠擋下阴陽君致命奇毒。
但是他不會感到害怕,更沒有一絲的緊張。因為他根本沒有感情。
一個沒有感情的人,你要怎麼令他害怕呢?就是牛頭馬面都已拿著鐵銬走來,他也不會皺一個眉頭的。
況且,阴陽君畢竟還是人。
澄無方丈長嘆一聲,朗聲道:「開始罷!」
「咻咻咻咻咻咻!」澄無的嗓音還沒消失在眾人耳後,銀光已化成飛墜星雨,快捷無倫遞出了三十六劍!宮紫痕雙手浸淫在劍舞中,整個人簡直已與劍合而為一,每一下都快的不可思議,每一下都能令一個江湖好手淪為劍魂!
嚴嫫欣聳然動容,拍手道:「好劍!」她一手「狂風刀法」也是以速度見長,每一刀都迅若疾風,讓人連招架之力都沒有。她見宮紫痕這一手快劍,竟然不輸自己成名快刀,忍不住喝采起來。
阴陽君知道來人厲害,自也不敢托大,身子輕輕一飄,緊握的手掌鬆了開來,頓時一股淡淡的黑煙散溢。少林般若堂專研他派武學,首座澄通駭然變色:「那是森羅絕命煙!」眾人面色均懼,要連精通天下武功的般若堂首座都駭懼如此,此毒之烈自是不在話下。
宮紫痕劍刃一停,再不朝他進攻,整個身子忽如賽陀螺般轉了起來。手中雙劍伸臂擺直,一邊旋轉一邊發出冷冽劍氣,就像一只裝了刀片的陀螺!眾人只見一團白影銀光不住轉動,四周漸漸揚起一道颶風,猛然將毒煙給吹散。這一手身法劍法皆臻上乘,無數人齊聲叫好,面對避無可避的毒煙,也只有這種應對法。
阴陽君繞著他施展身法,如一團幽魂般飄來飄去,一面已使出三種奇毒。宮紫痕長劍當下,內力灌注,筆直刺入地面,身子藉力騰飛起來。「噹」一聲,一枚瞄準他腿部的紅色朱丸劃過劍刃,分為兩半,頓時爆出一陣綠色火光。
同時間,宮紫痕頭上腳下,旋轉之力未消,長劍抵地躍起,整個人飛旋在半空。他高舉雙劍於頂,有如疾旋鐵鑽,怒龍般飛向阴陽君,竟然無視剩下的「化骨毒粉」與「針山地獄」!
阴陽君見來勢兇猛,慘白的雙手一掀,赫然張出一道黑幕。眼見劍尖將要刺在上頭,宮紫痕硬生停下,竟然憑空借力,蜻蜓點水般縱得更高,直飛過阴陽君頭頂。下一刻,長劍已對準他腦門攻下。
阴陽君自也不是祙乳f,紅影一閃,一條通體赤紅,兒臂般粗的蟒蛇竟無聲無息地纏勾住他劍刃,朝宮紫痕的面門吐出恐怖的蛇信。宮紫痕反應奇速,另一隻手長劍揮處,將蟒蛇立斬於劍下,同時趁勢縱開,在阴陽君面前飄然落地,瞬間回到兩人對峙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