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平今日闻所闻未,深感震撼。眼见少林寺功夫果自不凡,却又并非天下无敌,不自禁也远远随三个日本人下山而去。只见一路上,三个东瀛武士骑马嘻笑自若,或口哼故乡小调,或手舞足蹈,模仿少林寺僧失败情状,不时哄然大笑。张平心头迷惘,如怨如艾,却不能离彼自去。此时西日渐斜,照得山道旁的麦垛熠熠生辉。三个日本武士想要赶在天黑前到前面村镇投宿,于是催马急驰。刚转过一丛树林,忽见右首溪边一块大青岩上,一个少林僧人正自歇息沉思。那僧人年似三四十岁,面目清奇。粗衣杂服,却甚干净。脚边摆着两个水桶,是少林僧人常用来双臂横持,既提水又练功的。此刻僧人安然垂下单足,倚坐石上,面向夕阳,陷入深思。目光郁郁,似含慈悲,全身于残阳照耀下仿佛放出令人温暖的光芒。丸目文惠、柳生卫门瞄了一眼,以为少林寺寻常僧人,正欲驱马驰过,忽见新并武之藏缓马下来,竟走到僧人前面丈外,一动不动,注视其人。两人心感奇怪,只得回头下来,拢马上前。只见新并武之藏手按刀柄,目光灼灼盯着僧人。那僧人却恍如未闻,自顾自望着红日沉思。张平远远见状,也感有异,遂停在远处一看究竟。丸目文惠、柳生卫门唯新并武之藏马首是瞻,停在一旁,亦不言语。新并武之藏忽现微笑,向前行了三步。那僧人不知何时已将单足收起,双手托腮,双眼似闭似开。新并武之藏双瞳一缩,面现沉思,竟停在僧人*尺外僵持起来。日沉星现,山风飒飒。为什么越来越寒冷,仿佛有飘雪四漫,又仿佛有一轮明月悬于空际,散下清光,其寒彻骨。一株古梅,在月光雪影下结蕾待放。但四周严寒转重,似乎要压迫梅花,不令其开放。花儿沉默、坚持、抗争,寒气加重、压迫、威狞。如是相持,似入洪荒寂静。
闻道梅花圻晓风, 雪堆遍满四山中。何方可化身千亿, 一树梅花一放翁。
幽谷那堪更北枝, 年年自分着花迟。高标逸韵君知否? 正是层冰积雪时。
雪虐风号愈凛然, 花中气节最高坚。过时自会飘零去, 耻向东君更乞怜。
(陆游梅花绝句三首)
世上的鲜花中,*是非常了不起的。他在百花零落的深秋中灿烂,千百年来被誉为卓尔不群的“花中隐逸”。但比诸开在漫天风雪严寒中的梅花又如何呢?
在雪岭峭壁,在深谷幽涧,在古寺皇家,在寻常村陌,在最寻常处,在最无人处,在最冷枝头上,梅花都悄然开放。在千里冰封,万籁俱寂里,自在吐露芳香。在再恶劣的环境里,忍耐、蓄积、绽放。雪虐风号是可怕的,如果梅花不够坚强,会被折断,会被掩埋,会被冻僵,会因怯懦而沉寂。但那一树苍然古梅呢?它深根大地,虬干苍桑,何畏乎漫天风雪?风且号,雪且寒,我自岿然不动。暴雨不终朝,久刚必折,阴阳消长,世事无常。苍穹岂容永远的肃杀?大地必定呵护回暖的生机。看:寒气凛极而衰,明月如霜,已然寂寞。花儿幽香,不觉间已度雪穿霜,使冰冷的月光,渐现融和气象。
新并武之藏长长吁了一口气,握刀的手不知何时已然垂下。此刻天上已繁星闪闪,秋凉浸体,何来雪月梅花呢?新并武之藏目注犹在石上闲坐的僧人,冷冷道:“佩服。请教大师尊号。”僧人洒然一笑,道:“我是少林寺新来服杂役的弟子,尚未正式剃度出家,无名无号。”一旁久立半宵的丸目文惠、柳生卫门两人,于两人间刚才情状似懂非懂。只是见新并武之藏一直神色凝重。遂不敢开口,一同站了大半天,其实早生不耐之心。丸目文惠首先上前,作势抽刀,道:“和尚,可知今天少林寺大败于我等日本武士手下?还不速速退走寺中?”新并武之藏目光闪烁,初欲阻止,却又似终于忍住了。刹时间,空气中又充斥着敌意的冷风。无名僧人镇定自若站起。他身材高大,如松似柏,淡然一笑,似绽梅花。右手掌端忽现一点寒星,他悠然端起,竟是一柄既薄且窄的小刀。他目注刀锋,眼光轻柔,如抚弄、如欣赏、如细嗅,仿佛手上拿着一枝梅花一样。而那“梅花”,为何在寒夜中竟隐隐散发不名的光芒?三个日本武士至此已无法退宿。三人互视一眼,一齐暴喝,三柄世界上最可怕的长长弯刀突如蛟龙闪电,向少林僧交叉袭击。接下来的情景令一直躲在远处静静偷看的张平竟难置信。少林僧先以一种轻巧优美的武功,在三人攻击下腾跃趋避,身法如电似魅。其间手中似曾数度挥出几道闪电流星。但流星太快,欲辨还无。但三名日本武士却已纷纷手指、手腕、手掌中刀,一时长刀倾匡坠地连声。日本武士急怒狂叫未已,少林僧已一拳一腿,将他们相继打倒在地,“金童开帘” 、”“黑虎破胆” 、“白猿腾空”,用的竟是少林寺最寻常的少林罗汉十八手。接着少林僧将那满地利刃纷纷抛入溪涧乱草丛中,向三个趴下的手下败将略一拱手承让,提起双桶,径转少林寺方向,没身夜色之中。
当第二天清晨来临,嵩山日出,山林膏沐,梵呗紫烟,依旧庄严。少林寺中众僧虽昨日比武失利,心情非无落落。但比武事小,修行事大,依然个个持轨行事,遵戒修身。习禅悟道,诵经侍佛,服役劳作,还不是如往常一样?此刻寺门外张平去而复返,扣响山门铜环。恰遇执事僧悟寂陪同福建商人郑信等一行还愿罢,一宿出寺,谈谈笑笑。开门见着张平去而复返,众人难免略感尴尬。张平却道定要在少林寺修行习武。悟寂心头奇怪,道:“小施主昨天已见到我寺武功虽说不凡,却也不是无敌于天下。小施主何必一定要在本寺习武,天下能人甚多,何不就近择师而从?”张平遂道极仰慕少林功夫威镇天下,并把昨夜见闻告诸众人。个个听着惊置莫名。悟寂听到寺中服役俗家弟子竟藏有如此绝顶高手,且忧且喜,遂匆匆告别众人,领张平入寺寻主持言明此事。主持可舍听闻此奇事,深感惊讶,找来圆智、圆明、圆灯商量此事。圆智等一听本寺有人竟用最寻常的罗汉十八手击败那武功深不可测的新并武之藏,惊喜交集,心头阴霾一扫而空。方丈遂决定鸣钟击鼓,再次召集全寺僧人,查明此事,众皆颔首,无不翘首以待,一睹此真人面目。
一会钟鼓堂堂冬冬,众僧凛尊法令,齐集大雄宝殿之前。方丈携上张平,着他于众僧前言昨夜所见闻,后大声请此为寺立下大功的高僧出列,升座褒奖,以副众望。如此言语至二,于再末行列中,一个服役弟子叹息行出。张平一看,大声道:“正是这位师父,昨夜击败日本武士。”众目一时齐集此人身上。只见他僧袍弊旧,合掌恭敬,又显懒散而潇洒,萧疏却沉着,微着髭须,面目清秀,正是大名鼎鼎的“小李飞刀”李寻欢。只是此时距他盛名已是三十多年,容貌又曾丕变,故众人竟无一识。只是圆智神色一动,却又摇头否定心中所疑。李寻欢心细如发,对圆智笑道:“大师不必多疑,本人正是三十三年前已到过少林的李寻欢,与少林前辈心湖、心眉、心树有过一番交情。如今是故地重游耳。”言罢众僧无不耸动。心湖三僧乃少林三十多年前当家长老,正是圆字辈的师长,于今皆往西有年了。这李寻欢当年好大名头,竟会是眼前这个看似只三四十岁的高大僧人。圆智记得年青时见过李寻欢的模样,为何四十多年间他容貌竟未大变,而且比当年更显年青呢?或者是他玄功神奇,又或有什么奇遇吧。但又为何要投入少林门下,作那初入门的服役弟子?一时满腹狐疑,但依然恭敬,以晚辈之礼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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