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长的影子,映在茜纱窗上,摇摇拽拽,风吹花枝一样。澹台盈坐在窗子底下,一针一线地绣着荷包。烛台上跳跃的火苗,一闪一闪,照着她光洁的额头,长而卷曲的睫毛,挺直的鼻子,紧抿着的嘴唇。
针,纤细雪亮,在烛光下,微微闪动着银光,澹台盈常常会被针扎到手指,时而丝丝地吸气。她绣了两针,抬眼看看姐姐,外间更漏滴滴答答的声音,和着澹台盈咚咚的心跳,澹台盈在烛光里微微地笑着,羞涩充盈在眉眼之间。
时而微皱着蛾眉,时而抿嘴儿一笑,澹台盈被烛光映衬得红彤彤的脸庞,清纯甜美,犹如一只青翠欲滴的苹果,虽然尚有几分青涩,已经开始弥漫着淡雅的芳香了。
澹台梦半倚着蜷缩在床上,吃过了药,疼痛减轻了许多,桃花劫的药力也没在发作,应该快熬过去了,庆幸的是,澹台玄没有再来,她最怕的就是中了桃花劫的事情被父亲发现。
离别掌的每次锥心般疼痛,都让她想起印无忧,这个可怜的孩子触犯了印别离的威严,不知道会受什么样的惩罚,会不会被印别离折腾半死?她了解印别离的愤怒,对于一个父亲来说,辛辛苦苦将儿子抚养成|人,却为了一个陌路的女子而顶撞向左,这种愤怒里边,更多的是无法承受的失望,以及兜头冷水般的挫败感。
你保重。
印无忧放下她时,低低地说了一句,他得走,他不走,印别离就一定想方设法毁了澹台梦,这次连桃花劫都用上了,下次要用什么,印无忧不敢去想。这个世界上,好像还没有父亲做不出来的事情,他只能把澹台梦送到靖边王的王府门口。父亲会很快就追来,印别离现在大概气得要疯了,疯狂的印别离一定会做出疯狂的事情来,在父亲还没有准备大开杀戒时,印无忧必须赶到他身边去。
看着印无忧黯然离去,澹台梦静静地目送着,直到澹台玄赶来,她才转回头,晕厥过去。
你保重。
这三个字简简单单,却有千斤那么重,华发如新,顷盖如旧,这样的朋友,也许终其一生也无法遇到。
姐姐。
澹台盈见澹台梦睁开了眼睛,凑了过去,坐在床边的小凳子上:“你看我绣得怎么样?好看吗?”她的眼光中充满了期待,其实她也知道,她不会从姐姐这里得到什么答案。
澹台梦看了一眼,哦了一声,似乎没有什么兴趣。
澹台盈大约也习惯了姐姐的带答不理,自己犹自看着,有些泄气地道:“就知道给你看也是白看,要是有辛莲姐姐那样的巧手就好了,”她说着叹了口气,转眼间有兴奋地道“不过这可是我第一次绣的荷包,不知道他喜不喜欢。”
澹台梦淡淡地:“你,这个?送人的礼物?”她苍白无力的脸上,浮上了嘲讽的微笑。
笑容,慢慢从嘴角散开,澹台盈愉悦地道:“是啊,他快过生日了啊。你都没看见,辛莲姐姐绣的多漂亮!”
澹台梦哂然:“谁过生日?”
抬头,看见澹台梦在疼中依旧是漠然和奚落的笑,澹台盈噘起嘴来:“是小师兄,他要过生日了,我送这个给他,有什么好笑嘛?”
澹台梦懒懒地蜷了下身体,满脸的不屑与冷漠。
愣了愣后,澹台盈又道:“我知道他未必希罕这个,不过总是我的一份心思,他那么聪明,该知道这礼物虽然不值钱,可是……”
澹台梦打断她:“别人的事情,我没兴趣。”
虽然澹台梦的神情语气都充满了轻慢,但是澹台盈不以为杵,从小长到大,哪天姐姐不是这个样子,况且姐姐还在病中,澹台盈自言自语地道:“其实,他那个人真的很好,姐姐不了解他,也许不会觉得怎么样,他对人太好了,可是就是不愿意让人知道,和他在一起,我根本不用动脑筋去想什么,姐姐,你说多奇怪,虽然爹爹武功那么高,可是我怎么觉得和小师兄一起时,心中踏实的感觉,居然超过了和爹爹在一起的感觉啊?”她明白从澹台梦这里得不到任何答案,只是心中的话如果不说,堵在里边很难受,她心中这些话,能说给谁听?好在虽然姐姐索然无趣,不过她难过伤心时,由她怎么啼哭埋怨,姐姐还能任由她发泄罗唆一番,澹台盈已经很满足了。
又看了一眼绣着的荷包,澹台梦忽然一笑:“他才多大,你居然绣了一只乌龟给他?就算要取龟龄鹤寿的吉利话头,把乌龟绣在荷包上,你让他怎么戴出去给人看?”
乌龟?
澹台盈感觉就要晕了,她明明绣的是一枚枫叶,枫叶的枫,正是列云枫的名字中的一个字,枫叶本来是红艳艳的才好看,不过澹台盈不喜欢秋天,枫叶要是红了,就要凋落了,所以再红再美的枫叶,象征的都是离别,澹台盈不喜欢离别。所以她绣了一枚绿色的枫叶,绿色属于春天,春天生机勃勃,气象万千。她私底下绣这个对象,都不好意思让辛莲看见,自从学了刺绣那天起,就一直在灯下忙碌,一针一线,密密绣下自己的心情。如今让澹台梦一说,澹台盈再看,自己绣的五角枫叶,形状古怪,绿得发青,真的有些像乌龟。
失落的感觉,慢慢爬上澹台盈的眼角,她本来兴冲冲地宝贝着自己的这个荷包,现在感觉空空落落,这个熬了好些晚上的东西,只怕最后毫无用处。
微微的冷然一笑,澹台梦道:“他是小王爷,家势显赫,还缺这种东西?就是要荷包,也得绣得精致,你这个,怎么戴出去见人?”
委屈,失落,让澹台盈噘起了嘴,把手中的荷包扔在一旁:“你就是喜欢泼人冷水,弄得大家心里都凉冰冰,现在你高兴了?”她好像和自己赌气,站起来拿起一把剪刀来,本来想把绣了一半的荷包剪了,可是用剪子比量了很久,就是下不了手,好不好毕竟也是自己的心血。
线在你心里,剪这个有什么用?澹台梦心中幽然一叹,见妹妹负气地专注着那个荷包,手指微弹,点了澹台盈的昏睡|茓,澹台盈毫无防备,顺势伏在床边,酣然入睡了。
那个荷包就放在一旁,澹台梦拿起来,满眼的爱怜,然后将妹妹扶到床上去,盖上了被子,澹台盈睡态娇憨,可爱之极,她长得本来就是娇美动人,现在弯着嘴角,好像梦到了什么可心的事情,连眉眼间都是笑意。
手,纤纤盈握,冰凉微冷,澹台梦慢慢抚着澹台盈的额发,叹息道:“傻丫头,你喜欢谁不好,为什么要喜欢一个注定不可能的人呢?”
澹台盈睡梦中恩了一声,澹台梦无限的怅然:“盈儿,如果你真的放不下这个人……”她咬着嘴唇,满眼忧伤如果妹妹真的放不下列云枫,她是有办法让列云枫娶了澹台盈,可是就算嫁给了心中喜欢的人,却未必得到想要的幸福。
母亲云真真当年嫁给了自己喜欢的人,结果换了的是澹台玄的背叛,得到的是劳燕分飞。
喜欢上一个人,总是可悲的。自古多情空余恨,好梦由来总易醒。人就是不要动情,动了情就全不由己。澹台梦看着妹妹,眼中慢慢泛起了微微的湿意。
针,闪着寒光,却不是绣花的针了,澹台梦拈出七枚银针,在烛光下照了照,然后心一横,刺入了自己七处要|茓,她要用一种特殊的金针过|茓之法,缓解离别掌的痛苦,白天的时候,就是痛得要死了,她也不会施针,因为她不能让澹台玄知道,有太多的事情,她都不想让澹台玄知道。
她的这种金针过|茓手法,和澹台玄的不同,澹台玄的金针过|茓,可以疏通筋络,理筋导滞,她的金针过|茓,却是以硬碰硬,以痛治痛,痛到极至,暂时压住离别掌的发作,她要去做些事情,这样病恹恹的,怎么行,所以她选择了金针过|茓,选择冒些风险。
针刺下去的疼痛,远胜于离别掌的疼痛,澹台梦闭上眼睛,痛到有濒死的崩溃感,不就是要这样熬过一刻钟的时间嘛,熬过去,就可以暂时不受离别掌的制肘了。
澹台梦强自忍着彻骨的疼痛,终于无法忍住想冲口叫出来,忽然感觉有方柔软的手帕塞到她口中,不用猜,一定是列云枫,她方才疼到连警觉都没有了。
不过现在列云枫既然来了,她就更加不用警觉什么了,牙齿咬着罗帕,澹台梦软软地伏在引枕上,不再辛苦地撑着,一口气松下来时,澹台梦昏了过去。
昏厥中,仿佛印无忧站在身边,一张苍白的脸上,关切地看着她。
不过片刻,再睁开眼睛,澹台梦就看见了列云枫。
悠然地叹了一声,澹台梦道:“你还真的敢来?”她的脸上还有细密的汗珠,眼中犀利的笑意却浮现上来了。
列云枫笑道:“佳人有约,焉能错过?”
澹台梦轻轻地扬了扬眉尖,微微地笑:“如果是黄泉之约,你来了,后悔就晚了。”她听到佳人两个字,眼光暼了一下香梦沉酣的澹台盈。
烛光下,澹台盈睡态娇憨,列云枫轻叹一声:“人生自古谁无死?如果真的是条黄泉路,既然到了,就走吧。”他叹着,却微微地笑,然后无语。
沉默,屋子里边,只有澹台盈均匀的呼吸声。
列云枫和澹台梦默默对视,澹台梦脸上的苍白慢慢有了几分浅红,这金针过|茓在剧痛之后,可以缓解离别掌的痛苦,可以给她在一个时辰自由。
微笑,浅浅地湾在列云枫的嘴角:“小师姐有什么吩咐?”他看着澹台梦的神态形容,不似白天那么痛苦了,虽然脸色还是苍白,不过眼中有了冷厉的光彩。
如果换了别人,也许会怀疑澹台梦连中了离别掌都是在演戏,只是列云枫觉得,有些事澹台梦在说谎骗人,而有些事澹台梦应该另有苦衷。亲如父女姐妹,近如同门之谊,澹台梦都在掩藏,那么她究竟在掩饰着什么?是什么样的秘密,让她连这些血缘至亲都要顾忌?
列云枫和澹台梦接触最长的一次,就是那天晚上赌酒,然后就是今了,他觉得澹台梦的笑容中,总会浅浅地掠过一丝涩意,很淡,很疲倦。
澹台梦眉尖微蹙,列云枫的眼神流露出的讯息,她也猜到了几分,只是她不愿意任何人看穿自己,不由得冷笑道:“我可不敢吩咐你,只是想和小王爷做番交易。”
列云枫笑道:“我可有什么东西能让小师姐看得上眼?”
伸出两根手指在眼前晃了晃,澹台梦这次都没说话,她觉得以列云枫的聪明,应该猜得出来。
雪和尤儿。
雪是澹台梦骗来的,为的是传给信息给他们,尤儿一直被关在王府里边,等到雪被擒了,列云枫把他们暂时押在摘月楼里边,也没有去审讯问话,因为他们是离别谷的人,弄不好会给王府带来麻烦,本来列云枫想和父亲商量后再说,可是最近父亲太忙,列云枫也不好为这事儿去烦他,也等这一两天就放了他们。靖边王府不愿意轻易与江湖人交恶。
现在澹台梦和他要人,列云枫乐得送个人情,只是他要看看澹台梦究竟葫芦里边卖的什么药才说。
澹台梦微笑道:“放心,投之以桃李,报之以琼瑶,这个规矩我还是懂的,人你给了我,没有让你白给的道理,我自然会送份厚礼给你。”澹台梦笑意渐浓,宛如一朵盛开的花,风姿约绰,带着无法抗拒的诱惑。
看着澹台梦笑意嫣然的样子,列云枫心中不免叹息,他知道澹台梦在骗自己,他是常常会说谎骗人,谎言编得太圆满,毕竟还是谎言,无论言辞多么无懈可击,可是列云枫还是从澹台梦的眼神中闻到了谎言的气味。
谎言有谎言的气味,常常说谎的人可以闻得到。列云枫有些怅然,以前总是他在骗人,纵然是用心良苦,说谎的毕竟是他,现在忽然有人在骗自己,尽管他也知道澹台梦不会有什么恶意,可是心中还是有些耿耿于怀,推己及人,被自己骗过的人是不是也一般难以释怀?列云枫淡淡地笑道:“我们走吧,现在正是王府里边侍卫交班的时候,我们还可以避过他们。”他说着,先出了房门,纵身上了房顶。
笑,有些感叹了,聪明如澹台梦,焉能看不出来列云枫的反应?只是列云枫居然没有再说什么,澹台梦有些意外,她一直以为,列云枫是个无理不饶人,得理更不饶人的,不然他也不会引开妹妹,单独去找自己的麻烦。澹台梦心中转念道,是不是这个家伙又想设计下什么圈套?她心中想着,脚步有些缓慢,列云枫头也不回,叹气道:“早就知道好人难做,却没有想到会难到如此地步,小师姐要不信我,可以用你自己的方式去救人。”他口中说着,脚步可没停下,听见澹台梦在后边冷笑道:“你敢骗我的话,我让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你最好信我不是在吓唬你!”她说的声音极低,脚步却加紧跟上了。列云枫心中又叹气又好笑,澹台梦那幅笑语嫣然的模样,让他觉得三分疏落七分寒,反而是这样恶狠狠起来,才让他觉得澹台梦也有小女孩子的憨然娇态。
这一路,两人无语,很快到了摘月楼,他们没走门,可是从窗户翻了进去。
澹台梦嘲笑道:“看来这翻墙越脊的本事,你练得还很熟稔,简直是炉火纯青,登峰造极了。”
列云枫笑道:“多谢谬赞,不过是熟能生巧而已,翻墙越脊也不算什么,我们家有好些翘门压锁、妙手空空的本事,可都是祖传要诀,哪天让小师姐开开眼界?”列云枫的笑容中带着挑衅,和澹台梦的嘲弄混杂在一起,两个人的眼光电光石火般撞击了一下,又各自飘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梦的心语:沧海一粟般的世间男女,也曾英姿勃发过,也曾绮年玉貌过,英雄陌路,红颜迟暮的感叹,谁都会有,不过因为庸碌平凡,没有人愿意去倾听。
情态由来画不成
楼上清冷幽暗,窗外的月光从镂空的格子窗中撒落下来,地上,犹如凝了一层霜雪。
澹台梦忽然笑道:“小王爷是豪门大户的公子,大约没听过一句村话,叫做不见兔子不撒鹰。”她盈盈笑语,满室生辉,连一地的清霜都显得诗情画意起来,又是那天夜里,那个神采飞扬,明艳逼人的澹台梦了。
张扬的女子,傲然的神情,列云枫想起那张写得龙飞凤舞的字条,忽然一笑:“你那天根本没有被迷倒,居然连我爹爹都被骗过去了。”
澹台梦笑道:“你不要答非所问,我就不信,你对我要送你的东西会不感兴趣。”
沉吟一下,列云枫笑道:“说没有兴趣是假的,只是想想小师姐要送的东西,多半杀了我也不敢要,还是算了吧,这两个人,我留着也没用,送给你算了,就当是我送给师姐的见面礼好了。”
心里哼了一声,澹台梦骂列云枫够狡猾,知道他问了她也不会说,干脆就不问了,还来个欲擒故纵的把戏,真是好笑。澹台梦笑着瞪了列云枫一眼,心道:好啊,你欲擒故纵,我顺水推舟,既然你不问,我就不告诉你,看看你有没有耐性等到明天中午去。
列云枫扭动楼上的机括,中间的柱子打开,随着吱吱呀呀的声音,里边升起一只囚笼来,笼子的栏杆是精钢铸成,有鹅卵粗细,里边困着的正是雪和尤儿。尤儿一见列云枫,吓得花容失色,抖成一团。
剑一样冷的眼光,带着阴邪的寒意,雪瞪着列云枫,好像要把他生吞活剥了一般。
咔哒一声,列云枫开了锁,雪一下子冲了出来,一掌向列云枫心口打去,列云枫焉能让他打到,脚步一滑闪了过去。雪的速度虽然够快,列云枫的轻功还是不错,雪一时还追不到他,不过这个摘月楼能多大,雪红了眼睛,一定要捉住列云枫出口恶气。
没等雪打出第二掌,澹台梦轻声唤道:“雪,不要任性。”她的声音很柔和,一点儿也不严厉,不过雪听了她的话,停了手。
雪的眼中都是恨意,但是他还是住手,澹台梦柔柔的笑意让他无法拒绝。他现在冷静下来了,看情形是澹台梦来救他了,见到尤儿以后,他自然也明白澹台梦是在骗他,但是雪认定澹台梦骗他,就是为了让他与尤儿能够重逢,如果不是这样,他永远都见不到尤儿。
所以雪虽然困在这个暗牢里边,却坚信澹台梦不会不管他,既然她将他送到这儿来,一定也会将他送出去。果然,澹台梦真的来了。
雪有些愧然,方才自己是见到列云枫后,无法控制愤怒的情绪,现在想想,澹台梦来救自己,一定也冒着很大的风险,自己真的和列云枫打起来,会给澹台梦带来麻烦,不由红着脸道:“对不起。”道歉是很难为情的,雪说这三个字后,神情更窘迫了。
澹台梦淡然道:“对不起?我们之间还没有熟悉到可以道歉吧?放你走,只是为了一个人而已。”她说着话,冷冷地,然后艰难地喘了一口气,脸色开始微微透出嫣红来,澹台梦心中大惊,难道那个桃花劫的威力如此之大?还是那个桃花劫一定要完全散发了药力还肯散去?她蓦然地打了个寒战。
列云枫就站在澹台梦的身边,澹台梦些微变化都看在他眼中,看澹台梦这番情形,列云枫心中叹息,心中暗道这个小师姐也真要命,不知道她又怎么折腾她自己了,受了伤也不会好好将养。他心中想着,一只手悄悄地扣着一枚针,忽然就刺入澹台梦背后的|茓道,忽然间的疼痛让澹台梦嗯了一声,燥热与晕红刚刚要涌起,又慢慢褪去了,不过澹台梦的脸色变得难看之极。
澹台梦的冷然,让雪心头一紧,可是转眼看见她一副病人,又忍不住问道:“你,你没事儿吧?”他看着澹台梦峨眉微皱,心中不由得慌然,自从见了澹台梦,她都是满面笑容,是什么事情会让她连笑容都消失了?如今她娥眉轻颦,脸色苍白中带着微青,如此的澹台梦好像是一场要醒了的梦,让雪有些惊惶失措。
尤儿拉着雪,不敢松手,看着雪对澹台梦的关心,尤儿的脸色也苍白起来,手脚发冷,慢慢的贴着雪,几乎站都站不住了。
收了针,列云枫笑道:“你还知道关心她,要是真的关心,就快点滚吧,我师父说了,对离别谷的人,杀一个少一个,我小师姐为了给你求情,已经被师父教训过了,如果你再拖拖拉拉不离开,一会儿给别人撞见了,你们走不成也就算了,还要连累小师姐被罚。”
本来方才列云枫刺了那一针,解了澹台梦现在的困窘,不然要是当着雪和尤儿发作起来,该有多难堪,澹台梦还未谢过列云枫,却听见列云枫如此信口雌黄,看雪的表情,居然还是信了,不由得恨恨地瞪了列云枫一眼,嗔道:“不多话你会死吗?”
雪听澹台梦如此神态如此口气,更觉列云枫所说非虚,更是万分的歉然,为了自己求情,澹台梦已经被澹台玄责罚,如果再放了自己,那岂不是会受到更严厉的责处?雪退了一步,固执地道:“我不走了。”
尤儿几乎要哭了:“雪,我们走吧!我不要呆在这儿,我不要再看见这些人!”雪皱眉,没有理会她。看着雪的表情,尤儿连哭都不敢哭了。
澹台梦有些急了:“为什么不走?”她也知道雪是为了她担心,可是她今天晚上一定要让雪离开,不然雪会有生命危险。她认识雪并不久,却一眼看穿雪的心地纯良,是她把雪当成棋子送到这儿,如果雪真的出了意外,她不杀伯仁,伯仁却因她而死,这样的错误难以自谅。她把雪骗了来,就必须把雪骗出去。
雪愣了愣,不知道该编一个什么理由,尤儿缩在他身后,她从看见列云枫的那一刻起,就开始发抖,尤儿的抖动让雪忽然有了借口,他一指列云枫道:“我和他还有旧仇未了,要我走,除非他肯让我打两掌,不许还手,也不许躲。不然,我们就一决生死!”雪抓住了这个理由,变得固执起来,本来他就是强自压着对列云枫的恨意,现在提起来,怒火自然而然就被点燃了。
澹台梦轻斥道:“怎么?还我的话都不听了?再任性,我可要打你了!”
想起来在路旁的林中那番情景,雪的脸更红了,他咬着嘴唇,声音也小了很多,但是还是很坚持地道:“梦,等我和这个小王爷把这笔旧帐算完了,我可以把命都给你。”雪说着,血贯瞳仁,杀气盈于眉眼之间。
列云枫笑道:“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也值得你连性命都拿来抵偿?谁让你和孟而修搅在一处,你是因他而受辱,为什么反而来找我算帐?不过,看在你是我师姐的朋友份上,懒得和你计较,你要报仇,来吧!”他微笑着,负手而立。
一怔以后,雪飞身过去,他还是无法对当时的屈辱释然放下,既然列云枫这么说,为什么要放下这样的机会,雪知道列云枫不一定会搞什么鬼,但是有澹台梦在,雪就不怕。雪知道澹台梦一定不会让自己危险,所以雪毫无顾忌,冲过去一掌向列云枫掴去。
掌带着嗖嗖的冷风,狠狠地掴了过去,列云枫真的没有动,眼看掌尖就要扫到列云枫的脸上,雪犹豫一下,只是微微地迟疑了一下而已,那时间不过眨了四分之三的眼睛,肋下一麻,立时动弹不得。雪气得的眼睛都要瞪出来了,以他的身手,不该这么轻易就着了道儿。可是他对澹台梦太信任,对列云枫太轻视,才这样胡里胡涂地中了列云枫的暗算。
雪是固执的,如果再纠缠下去,只怕真的会惊动了别人,澹台梦知道列云枫这么做是快刀斩乱麻,不能再由着雪纠缠下去,她微微的带着歉然:“雪,如果你当我是你的朋友,答应我一件事儿,我要你活着,要你快乐,别担心我,我会很好。”
雪被点了|茓道,说不来话,眼中尽是焦急之色,澹台梦越这么说,他越不安心,列云枫低低笑道:“强龙别压地头蛇,在我的地盘上,你能讨到什么便宜?机会可不是一再有,你再胡搅蛮缠,我会让你后悔一辈子!”
他说到最后,笑得很冷,然后一把拽过来尤儿,尤儿吓得体若筛糠,牙齿咯咯直响,然后列云枫拿出一颗药丸来,一捏尤儿的下颏,强迫她吃了进去。
雪又急又怒,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列云枫笑道:“你放心,你当她是宝贝,我不稀罕这种麻烦,这个药的名字很好听,叫做流年,其实也不算毒,只是有些戏弄人,你要不想这个娇滴滴的美人变成鸠皮鹤发的老太太,就带着她快跑,跑过三天三夜之后,药力就会散了。”他说着,解了雪的|茓道,尤儿已经要瘫软了,浑身冰凉。
澹台梦扶住了尤儿,手指搭到尤儿的脉上,面沉似水地怒道:“列云枫,她惹到你什么,你居然真的下了毒?雪,你快带她跑,如果不跑三天三夜,尤儿会青丝成雪,朱颜凋零,挨不过七日七夜就会没命。”她的表情气愤中带着惊慌。
雪一惊,澹台梦的惊慌,尤儿的绝望,让他不假思索,咬牙切齿地对列云枫道:“你,等着!”说着拉着尤儿,飞身纵出摘月楼,窜上屋顶,一路飞驰而去。
看着雪被骗过,抱着尤儿纵出窗子,列云枫和澹台梦又都沉默了一会儿。
抬头,看着窗外凄冷的月色,澹台梦似笑非笑地道:“以前我只知道这个世上的人自寻烦恼,谁知道还有自找罪受的人,你放了他,却让他恨你入骨,上天啊保佑你以后千万别落到人手上!”澹台梦方才搭尤儿的脉,不过是做做样子,列云枫强迫尤儿吃的那颗药丸,她是认得的,她桃花劫犯了的时候,他给她吃过,是滋阴补气,活络经脉的良药。她既擅毒又识药,那颗药的味道她记得,尤儿被困了多时,活动不便,再加上又惊又怕,难免不了气滞血淤,郁结于心。澹台梦本来想说的不是这些话,她不了解桃花劫的药性,本来是想问问为什么方才又要发作,可是对方是列云枫,澹台梦不好意思,结果话到嘴边,却变成了幸灾乐祸的口气了。
列云枫也笑着叹道:“我也庆幸上天还真的眷顾某个人,幸亏她不是中了巫山一段云,不然的话,只要不肯屈从,就算折磨死自己,也解不了那药性。”他这句话,一下子触到梦的心病,梦的脸立时绯红,眼中带着薄怒。
还未等她说话,列云枫又笑道:“不过,某人也不用担心,方才的发作,来势又不凶,应该是强弩之末。其实那个药的药力由着它一气儿散完就不妨事儿了,偏偏有人一再压抑折腾,断断续续,不是自找罪受?”
澹台梦本是在气,列云枫倒是够聪明,知道她想知道什么,说就说吧,还把那句自己嘲笑他的自找罪受,转给弯儿,又送了回来,可是想想他说的又是没错。本来是生气,继而又一笑,正要说话呢,却听到有人咳嗽了一声,,让列云枫和澹台梦都大吃了一惊,他们都没有听到这个人的脚步声,回头一看,却是列龙川。
原来雪的轻功也算卓然,可是毕竟带着一个不会武功的尤儿,王府里边巡视的侍卫还是看见了,就要发出警报,还没等他动手,觉得有人拍了他一下肩头,回头看去,是列龙川,侍卫忙施礼道:“王爷,有人……”列龙川示意他不要声张,其他侍卫也忙着施礼,列龙川挥挥手,让他们去巡视,自己上了摘月楼。他的功夫了得,列云枫和澹台梦如何听得到他的脚步?
列云枫和澹台梦对望了一下,半夜三更,孤难寡女,还在这幽暗无人的摘月楼,两个人一时都有些尴尬。
列龙川淡然笑道:“枫儿,你很闲嘛?”
列云枫瞠目结舌,不知道父亲什么时候来的,到底听了多少话去,他就是要说谎也不知道从何说起,况且要是让列龙川知道了他敢说谎,一定不会饶过他。
澹台梦尴尬过后,忽然有些惊慌地望着列龙川:“你是谁?”她说着,靠近了列云枫,双手紧紧抓住他的手臂,趁势掐了他一下,列云枫一痛之下,反而清醒了,如果列龙川听到他们方才的谈话,一定会先询问澹台梦的情况,这分明是在诈自己呢,可笑自己被吓糊涂了,连这点状况都看不明白。
列龙川有些意外:“姑娘,不认识我了?”
澹台梦又趁势掐了列云枫一下:“你骗人,你要说带我到书房,说到了书房我就认识你了,这里哪是书房?我为什么会认识你,我根本就没见过你 !’
列龙川道:“枫儿,她怎么了?”他审视地看着澹台梦。
列云枫推开澹台梦的手:“回爹爹,她受了伤,醒来就这样了,好像是被人暗算,受了别人的控制,所以有些事情,她不记得了。”列云枫心中想被澹台梦掐到的地方一定是青紫了,可恨这个澹台梦忽然搞鬼,逼着他和列龙川说谎,还暗中下手报复,偏偏这个时候,列云枫只能忍着,不能声张。
列龙川道:“你既然去书房,怎么又跑到这儿来了?”他想儿子带着这个女孩子去书房,一定想利用熟悉的场景和熟悉的事情来刺激刺激澹台梦,好让她想起来忘记的事情,这个法子,在治疗黎韵兰的时候用过,而且很有效果,只是后来,他发现随着黎韵兰对往事越来越清楚,她却越来越痛苦了,列龙川才断然放弃了治疗。
列云枫这时候骑虎难下,坦白又不敢,继续又有些情怯,忽然澹台梦惊道:“他们不是走了嘛?怎么又来了?”她慌然地望着窗外,满眼的惊惶失措,好像是真的一样。列云枫心中又是生气,又是感觉澹台梦果然机灵,如果不是澹台梦忽然分散了列龙川的注意,他不知道该接什么话下去,父亲有多厉害,列云枫非常了解。
列龙川想起方才看见的人影,是两个人,从摘月楼的方向出来,他没有让侍卫们拦着,是另有安排,他皱了下眉头: “你们看见什么人在这里……”
他话未说完,澹台梦身子一软,居然脸色苍白,双目一闭,身子后倾,就要摔倒,列云枫就在她旁边,忙一把扶住,澹台梦就昏倒在列云枫的臂弯。列云枫最讨厌的事情就是女孩子娇柔到动不动就晕到,他认识好几个大家小姐都是这般易晕,不过今天澹台梦晕的还真是时候。
列龙川忙道:“枫儿,你先把这个姑娘送回去。想让她恢复记忆,也不能太逼得紧了,欲速则不达,你忘记了?”他说着,转身下楼,就近招呼了几个丫鬟,抬着一张藤椅上来。
列云枫听了列龙川方才的话,松了一口气,心中很奇怪父亲怎么可能轻易就被胡弄过去?见丫鬟七手八脚地把澹台梦抬到藤床上,列龙川依然在摘月楼,没有走的意思,他忙向父亲告辞,自己带着丫鬟们送澹台梦回去。
列龙川点点头,别有意味地看了列云枫一眼,可是没说什么,列云枫就觉得父亲的眼光好像看穿他的一切,忙敛眉垂手,规规矩矩地退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我本来叫老妖来着,现在改成老贼了,叹息啊。叫老妖的时候,总是被烦。为什么好好的人不做,偏偏去当妖精?这个问题在QQ里边,我被问了N次,问道我不知道怎么回答。
后来有个网友发了首打油诗讽刺我:朗朗乾坤满天星,放眼网上多妖精。
世上有鬼宁可信,网友之嘴不能听。
然后来发了个呲牙诡笑的表情,笑的好得意啊。
我看着笑嘻嘻的那个东东,出了好久的神。
妖精是什么?不过是异类的生灵,在这个婆娑世界里边,妖精有妖精的生存法则,如果她们是不求上进的,统统做个安安分分的畜生就好了啊,不就是那颗不随波逐流的心,才让她们放弃了无知无觉的畜生道,努力混迹于人世间吗?
既然是混世的,好,我改,遂成老贼耳。
唯酌杯酒适君时
连着几日,王府里边风平浪静,列云枫觉得度日如年。每日晨昏定省,列龙川见了他,只是淡淡地吩咐几句,也没有询问的意思。母亲岑依露始终在宫中侍侯没有回府,沐紫珊倒是和平常一样,常做了好吃的东西,叫了他过去吃。
列云枫心中在想,以父亲的性情,他半夜带着澹台梦去摘月楼,楼中那两个人不见了踪影,父亲没有不追问的道理,就算澹台梦装得惟妙惟肖,哪里能骗得过父亲。就算父亲再忙重要的事情,也不可能不闻不问,那绝对不是列龙川的性格。在父亲的心中,就是天大的事情压下来,儿子却不能不管。从小到大,列龙川从来不会松懈对子女的教诲。要是换了别的事情,列云枫早自己招供了,只是现下这件事儿牵涉到澹台梦,只怕一从实交待,不免交待出桃花劫来,要是抖落出这件事儿,不知道那个澹台梦会怎么样。列云枫心中犹豫了很多,还是打算硬抗下去,就算哪天列龙川问起来,也要替澹台梦隐瞒下去。
澹台梦那边,列云枫每天都去探视,沐紫珊还特意让他带去珍贵的药材和滋补上品,每日煎汤熬药,澹台盈细心照料着,澹台梦的伤势渐渐无妨,只是形容娇柔,恹恹慵懒,见了谁抖淡漠疏离,客气倒是客气。
每天去父母处问了安好,列云枫就到澹台玄那边练功,澹台玄更是奇怪,常常把自己关在屋子里边,就算徒弟们在院子里折腾到翻了天,他也就是在屋子里边哼一声而已。这几日都是萧玉轩在带着他们几个练习玄天宗的内功入门心法,实际上他和林瑜早已经练过,只是在教授贝小熙和列云枫,然后督促他们再练那个玄天玉碎的功夫。几个人里边就算是贝小熙最没心没肺,成日有说有笑,好像肯让他练玄天宗的功夫,如同给了他半壁江山一样,贝小熙也不怕辛苦,练得有些疯狂,萧玉轩却无精打采,每每贝小熙练功时遇到疑惑问到他,问得多了,萧玉轩显得不耐烦起来,好在萧玉轩既不会骂人,也不会打人,惹得急了,就自己闷到旁边一言不发地生气。
林瑜在练功时总是走神,然后趁人不备就溜走了,总是半晌才回来。去的时候,期期艾艾,回来的时候,多半是另一副形容,也说不好是什么表情,反正困窘总是有的。林瑜这儿,列云枫不用猜也知道,一定是被父亲列龙川叫了去,列龙川的武功谋略就不必说,单单制伏人的本事,列云枫只有佩服的份儿。列龙川征战沙场多年,麾下统率的将领士卒,身边的侍卫亲兵,哪个不对列龙川敬重不已?更不要说被列龙川亲自调教出来的人,哪个不是铁骨铮铮的汉子,哪个不是死心塌地的跟着列龙川。
列龙川一等看不惯林瑜这种消沉自弃的样子,他才不会管林瑜有多少光明正大的理由,一定会想法子教训到林瑜连哭都哭不出来。如果是别的人,列龙川顶多轻蔑,不会去管,但是林瑜是姐姐的儿子,列龙川向来的宗旨是亲者严,疏者宽,绝对不会轻易就饶过林瑜。眼见林瑜一天天的神情复杂,不过先前那种黯然慵怠之色慢慢不见了。有时候见了列云枫,微微一笑,也搭上几句话,虽然话不多,不过还是神清气爽,看着比以前顺眼多了。
见他们几个各自有各自的心事,列云枫静下心来琢磨孟而修,然后翻出《赵氏孤儿》来,按照父亲的意思修改了一番,自己一边看一边笑,暗道孟而修你等着吧,你不是喜欢演戏嘛,看小爷给你演一出好的戏文,省得你黄泉路上寂寞。他窝在自己的屋子里,一边以指扣着桌子,一边儿哼唱,心中却又想起来凤凰茶楼和天合客栈来。
澹台玄散功那段时间,天合客栈聚集了好多江湖人,列云枫也派人去暗地监视,除了那次鬼奴才到王府里边偷袭以外,别的人都坐山观望。现在澹台玄平安度过散功一劫,这些人却还没有散去,偶尔还是有人会在王府外边探头探脑地窥探。
列云枫就感觉奇怪,按说澹台玄散功,应该是个秘密,不是玄天宗的人,按理不会知道。那么散步澹台玄散功的人,应该是和澹台玄有着亲密的关系才对。这个人既了解玄天宗的武功,又知道澹台玄会散功,但是这个人对澹台玄应该有着某种不可解的仇恨,才会把消息散布开来,引来澹台玄的宿敌,目的不外乎来个借刀杀人。不过这个人应该不知道澹台玄已然无事了,不然以澹台玄的功夫,对付天合客栈中的江湖人,绰绰有余。那些江湖人若是知道了,早该散去才对。
是不是澹台玄也已经猜到是谁泄露了他要散功的秘密?不然他这些天为什么会一反常态,先是急着要走,然后要教他们那套玄天玉碎的功夫,只是出卖澹台玄的这个人,究竟是谁?
列云枫曾经搜集调查过澹台玄,从那些搜集到的资料看,澹台玄交游甚广,仿佛各地都有些朋友往来,就连这天子脚下的京都,虽然没有什么门派掌门,不还是认识个齐大人?澹台玄是个江湖中人,如何认识京官,其中必然有个缘故。但是这些交情好像又都是泛泛而已,真正过命的朋友,只有叶知秋一个。叶知秋是离别谷的人,二十多年前,被誉为第一杀手。后来叶知秋死后,澹台玄好像就没有来往甚密的朋友。
人生得一知己,死亦足矣。没有朋友的人生该是多么寂寞?
列云枫自己的这种家世、地位,便如枷锁囚笼一般,囚闭成一个金壁辉煌的空间,在这个繁花似锦的空间里边,只有高处不胜寒的冷,只有相互倾扎排挤的寒,哪里轻易遇得见可以推心置腹的朋友?
身边的叶眉儿她们虽然可以交心畅谈,不过她们又有她们的身份,列云枫既然不想委屈耽搁她们,自然多少要顾忌一些。就是当她们如自家姐姐一般,守着如花似玉的美人,却从来没想到别处去,也断然不会委屈她们为妾为侍。
想到自己身边还有几个可以说说心里话的人,列云枫不免同情起澹台玄来。他那个天下第一除了证明他的武功以外,还有什么用处?爱人是难成眷属,妻子又劳燕分飞,一个人拉扯着女儿徒弟,也实在不易。
只是不管天合客栈有多少秘密,现下好像和孟而修没有什么关系,也得丢在一边。列云枫想着那个凤凰茶楼的掌柜,以前他也听人说过,那个掌柜的刻薄无德,不过每次他去了,都恭敬周到,列云枫虽然不喜欢他,可是人家又没有做什么杀人放火的事情,列云枫也没怎么搭理他。只是上次救下贝小熙的时候,这个掌柜的居然当着自己的面,在父亲面前种火儿,列云枫才觉得这个人绝对有问题。一个做生意的人,只有曲意谄客,好多多发财,哪里会无端惹祸上身?就是自己平日欺负了他,他背地里骂,表面上也没必要得罪他这个小王爷,他敢在自己面前说那么话,不会是无缘无故,这里边该大有文章。
一想到此处,列云枫兴致来了,反正眼下无事儿,不妨去读读这篇文章。他主意定了,又寻思自己要是带着小厮家丁,那些人的功夫还不如自己,父亲的侍卫属于有职位的武官,出了什么纰漏要受军法处置,所以武功再好,自己也不能把他们带去。不过身边没有功夫好的人陪着,万一想上次当街捉弄水清灵那样,再半路杀出个像澹台玄那样的人,岂不是要吃亏?
自己那几个师兄弟,就是数贝小熙好胡弄,不管是骗还是激,管保着道儿,可惜贝小熙的功夫不比自己好到哪里去,萧玉轩的功夫虽然好,骗也骗得出去,只怕到时候讲什么仁义道德,帮不成忙反而坏事儿。还不如去找林瑜,林瑜是自己的姑舅表哥,帮自己也是理所当然。
列云枫出了院子,就在通往书房的路旁等着,看看时辰,林瑜也该从列龙川的书房中出来了,果然不一会儿,看见林瑜走过来,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呢,等走近了再看,林瑜居然在笑。
列云枫拍了林瑜一下:“你在我爹那儿捡到宝贝了?还是被我爹吓傻了?笑得这么得意?”
林瑜也不意外会遇见他,反而微笑道:“我笑你就是神机妙算,也算不过王爷。王爷说你再也不肯安生几天,一定又要出去惹事,王爷说我今天遇不见你,明天一定会遇见你。”
列云枫有些悻悻地道:“他算到我会出去也就算了,居然连我会找你也算到了,真的一点面子也不给我留。”
林瑜笑道:“枫儿,你别身在福中不知福,我要是有这样的父亲,就算穷困潦倒一辈子也无所谓。”他提到列龙川,也是满是敬意。
列云枫笑道:“既然你都知道了,走吧。”既然父亲猜到他会出去,又告诉了林瑜,看来是没有阻拦的意思,知子莫若父,列云枫虽然常常惹事,不过都是事出有因,绝对不会无缘无故地惹是生非,仗势欺人,要是他敢那样胡闹,都用不着列龙川过问,早有人会出手教训。
林瑜问道:“又要去哪里?”他这么说,自然是跟了去,列龙川吩咐他照看好列云枫,又嘱咐他自己多加小心。
列云枫笑而不答,在前边走,林瑜只得跟着,谁知道走到后门的边儿上,贝小熙悠哉游哉地踱出来,剑在腰上叮叮当当地挎着,双手抱着肩膀:“喂,我们还算不算同门师兄弟啊?好事坏事,都该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才对。你们神神密密,究竟要去做什么?”
看贝小熙那幅吊儿郎当的样子,列云枫笑道:“你不去练你的武功,跑这里做什么?我们有正经事儿,小孩子家别乱打听。”他看贝小熙也来了,心中也乐意他跟了去,有这样一个人,一会儿打起架来才过瘾,不过列云枫见了贝小熙就动了孩子心性,就是想逗逗他,看着贝小熙生气的样子。
果然贝小熙瞪起眼睛来:“列云枫,我是你师兄,你敢目无尊长,小心我揍你!我们玄天宗里边,除了盈儿,谁不比你大?”
看着贝小熙气鼓鼓的,列云枫笑道:“这个世上可不是按年龄排辈分,拄拐棍儿的孙儿摇篮里边的爷,你气死也白气。”
贝小熙哼了一声:“你那么喜欢占便宜,滚到摇篮里边好了,看我不把你丢了喂狗去。”
贝小熙说着说着,发现自己已经跟着林瑜和列云枫走出了王府,立时又笑逐颜开:“我就说我们是打架亲兄弟嘛,你们不可能不带着我去。”贝小熙气生得快,脸色转得也快,嬉皮笑脸,也不介意自己方才还找列云枫的麻烦。
列云枫好笑道:“打架亲兄弟,你是诸葛亮,知道我们出去是为了打架?”
贝小熙不屑地道:“不然你出去还能做什么?上次你带着大师兄和林瑜不是把那个什么楼给砸了吗?这次会有例外嘛?”
他这么一说,林瑜倒先笑了:“谁说我们小熙腹中空空,我看也挺聪明,枫儿的聪明是机关算计,你连他想做什么都知道,可见你比枫儿聪明多了。”
贝小熙洋洋得意:“咱们师父武功天下第一,我们几个无论混什么,总得也混个天下第一当当,不然岂不是给师父丢人?”
列云枫笑道:“我们尚需努力,你这个天下第一已经名致实归了。”
贝小熙听了更高兴,拽着列云枫问道:“我是什么第一啊?”列云枫笑而不答,贝小熙总是催着问,列云枫被他缠不过了,笑道:“现在说,多没意思,等回去我请皇上写个金子的牌匾赐给你,然后你把这个牌匾挂在玄天宗的大厅上,那多威风气派?管教整个江湖都无限景仰贝小熙。”
列云枫说得煞有介事,贝小熙听得一脸笑意,可是细细品味,好像又不像在赞扬他,多半又是列云枫在嘲弄自己,气得贝小熙飞起一脚去踢人,踢了个空。
林瑜瞪了贝小熙一眼,贝小熙哪里会怕他,列云枫又笑道:“贝师兄,别怪小弟没提醒你,上次大师兄他们跟着我去醉红楼砸场子,最后可被师父打得够惨,今天回去了恐怕也不会好到哪儿去,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贝小熙哼了一声:“我要是怕,就不会来!”他说得好像很硬气,不过片刻又嬉皮笑脸地道“怕什么,就是要追究起来,上边有林师兄,下边有你,我是中间跟逛儿的那个,能多大的罪过?”
林瑜一笑:“这个时候,你才认我这个师兄?”
列云枫也笑道:“说你是天下第一,果然没错,哪天用你的脸皮蒙面鼓,一定声闻百里。”
想了一下,贝小熙恍然:“列云枫,你是说我的脸皮天下第一厚啊?”
列云枫笑道:“不然你还能拿出什么来称得上天下第一?”
阳光暖洋洋,英俊的少年满面笑容,引得街头上的人频频回顾。三个人在街上互相嘲弄嘻笑,转眼就到了凤凰茶楼。
凤凰茶楼所在的地段,最是繁华热闹,楼中跑堂的谁不认识小王爷,忙忙地过去施礼:“小王爷来了,来喝茶啊,快里边请。”
列云枫一边上楼一边道:“问的都是废话,不喝茶来这儿做什么?你们掌柜的呢?叫他快点滚过来见我,不然小爷一不高兴,拆了你们这个凤凰楼。”他眉尖一扬,颐指气使的形容又露了出来,伙计不敢怠慢,去请掌柜。
列云枫挑了一处靠窗的桌子,然后坐下来,楼上的食客都看着他们,什么表情都有,大多都带着鄙夷。贝小熙和林瑜坐下后,贝小熙有些不舒服,低声道:“哎,列云枫,我们这样是不是就是恶少?你那个说话能不能客气点儿?”
列云枫白了他一眼,反问道:“客气点儿怎么没茬儿找茬儿?”
一时语堵,贝小熙别扭地坐着,看着周围的人们带着不屑和轻蔑的表情,就如坐针毡一般,这时另一个伙计笑着过来:“小王爷,您先点下菜,小的吩咐后厨去做,今儿人多,别耽误了您老人家的雅兴,让他们先侍候着。”那伙计托着个盘子,里边放着水牌,牌子上边写着各色茶点和特色菜肴的名字。这凤凰茶楼主要经营的是茶点,附带几样特色的菜品,列云枫看着伙计递过来的水牌,顺手翻了玉竹沙参煲鹌鹑、桂花乌龙茶肉、蟹粉百叶包,然后又翻了一道佛跳墙,要了一坛子上好的花雕,那个伙计连连点头下去了。先前那个伙计上来,满脸陪笑地道:“小王爷,我们掌柜让小的给您告个罪,实在是昨天晚上感了风寒,现在发着汗呢,不敢来侍候小王爷。”
列云枫冷笑道:“不过是染了风寒,怎么就不能见人?是不是觉得小爷面子不够,请不动他这个掌柜?”
那伙计还是满脸地笑意:“小王爷别生气,小王爷这话可折杀我们掌柜的 了,我们掌柜的动是能动,只是那风寒会传染,所以才不敢来侍候。”
列云枫呵呵地笑道:“这六月的天儿,别人热得穿着单衣,你们掌柜的却在哪儿染风寒,到底是他颠三倒四地在胡说八道,还是信口雌黄地当我们是傻瓜?”
伙计一时答不上来,满脸的窘相,列云枫冷笑道:“以前我怎么没看过你,看你这份瞪眼说瞎话的机灵劲儿,做个伙计好像是大材小用了,不如小爷保荐你去宫里做个公公,也好英雄有用武之地。”
他说得和真的一样,那个伙计有些气愤,眼睛翻了翻,最后咽了这口气,青灰着脸道:“官家不踩病人,我们掌柜的就是病了,小王爷是权势可炙,可也管不了人家生病吧?”他说着这话,脸上就带着愤愤不平的神态来。
列云枫笑眯眯地看着这个伙计,忽然飞起一脚踹过去,那个伙计不假思索地一闪身,因为是毫无征兆地踢出这一脚,只要是会武功的人,都是自然而然地闪开,这是一种本能,闪过之后,那伙计有些发愣了,列云枫笑着又一脚踢了过去,那个伙计明显是打了个迟愣,可能在想着是不是要躲。
砰地一声,那个伙计痛叫了一声,被列云枫踢了出去,滚得好远,伏在地上,连连哀嚎,居然爬不起来了。
这下子楼上的人都把目光投了过来,有几个愤愤不平地就要站起来理论,还是被人强自按了下去。
那个伙计心中恨极,却依旧装腔作势爬着不起来,方才那下虽然痛的很,不过对于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这时楼下慢吞吞地上来一个人,他慢条斯理地道:“听说小王爷要找我,我就是病死了也得来啊。我们这种平民百姓,能见到小王爷,也是荣幸之至。”这个人长得平平,一部美髯倒是很显眼。
被踢趴下的伙计站了起来:“掌柜的,小的和小王爷解释了,可是……”他见这个掌柜的上来,也有些意外,心中不由得骂得要来你早来,害得老子白白挨了一脚,他也不敢确定这个掌柜的究竟要做什么打算,嘴上还得继续装着腔势。
那个掌柜的挥挥手,列云枫打量他一下:“阁下是……”他不认识这个人,可是听他的话茬儿,他是这里的掌柜,那么原来那个掌柜呢?
掌柜的笑道:“小王爷不是要见我嘛?”
从那个掌柜的一上来,贝小熙盯着掌柜的看,越看越眼熟,忽然大叫:“糟了,我们上当了,这个是那个人,面摊上的那个人!”
掌柜的呵呵大笑:“不错嘛,小兔崽子,老子不过粘了一把胡子,你居然还认得我?”他笑得跟个狐狸似的,十分得意。“列云枫,狗急了跳墙,兔子急了登鹰,你觉得天子脚下,我们绝对不可能冒这个风险?错了,错了,我们可等你好几天了,你怎么才来啊?”他说着一拍手,楼上的食客立时从桌子下边各拿兵刃,堵住窗口和楼梯口。
贝小熙气呼呼地道:“好啊,有帐一起算,你那个婆娘呢,也招呼吧!小爷今天一定把你们两个都剁成肉酱!”
掌柜的眼神中闪过一丝阴郁:“你们要是聪明的话,最好束手就擒,不然……”他说着眼角跳了一下,面目开始狰狞。
贝小熙按着剑柄就要出手,列云枫笑着拦住他:“贝师兄忙什么,看戏看压轴,主角还没出场呢。”
掌柜的阴笑道:“列云枫,你别自抬身价了,我们王爷怎么可能出面来收拾你?”
列云枫大笑:“王爷?别告诉我,你们是广平郡王孟而修的人!”
掌柜的还未说话,人群里边有人怒道:“费什么话,动手吧!”他一招呼,所有楼上的人一拥而上。
楼里,寒光四起。
作者有话要说:写了很久,发现我是够笨的一个人,也不意外啊,反正听到的脑筋急转弯题,我是永远答不出来的那个。不为什么,因为脑筋不会转弯,一直是从南通到北,从西通到东。我的映象是片断的,蒙太奇一样,一片后仍是一片,好像连续,也好像无关,你喜欢怎么想都可以。
读书,音乐,写字,呆掉。
人人皆有八字,我的八字就是这八个字,所以我的命也不用算了。
惊涛暗涌拍岸来
刀剑光影纵横,杀气腾腾,楼上的人毫不留情,出手皆是决绝。
林瑜和列云枫都没有携带兵刃,和这些人打起来,未免有些吃亏,只是贝小熙仗着一把剑,横冲直撞,毫无章法地和他们拼命。林瑜的武功比他们两个好得多,既然对方拼了命,他也毫不客气,掌风过去,中着扑地呻吟。列云枫的武功虽然不是上乘,轻功却是不错,他打不倒别人,别人也打不到他,现比之下,还是贝小熙有些吃紧,别看他手中拿着长剑,反而成了累赘,碍着自己的手脚,气得贝小熙不时大叫。
掌柜的显然很是生气,这些人不听他的命令,他铁青着脸:“你们,你们”
先前说话的人翻了下怪眼:“赵老七,你磨蹭什么?主子可交待了,这里是京城,要速战速决!兄弟们,抓住那个那剑的小子,其他的两个,杀无赦。”
看来这个人的身份地位,应该比这个掌柜的赵老七要高一些,那些人看看赵老七,还是跟着这个说话的人继续拼命。
贝小熙气道肚皮要炸了,上次在面摊上,这个赵老七和他的老婆就要捉他,在天合客栈,他们伙同那个蒙面人抓他,自己怎么得罪了这些人,明明都没有见过面,为什么要抓自己?他的功夫差了些,打得难免有些吃力,好在那些人显然要活捉他,所以对他手下留着情面。饶是这样,贝小熙还是岌岌可危。贝小熙又是气又是急,大叫着:“林瑜,你再不快过来,我要完蛋了。”
听他叫着,林瑜也着急,奈何有十来个人死缠着他,把他跟贝小熙隔得好远,他想过去,一时半刻还摆不脱那些人,心中一急,下了杀手,砰的一声,一掌打在一个人的心口,那人惨叫一声,飞出撞到墙上,然后摔倒在地,四肢抽搐,口中喷出一口血来,双眼翻了翻,就没了动静,也不知道是死了还是晕了。那些进攻的人倒是没有什么反应,林瑜反而一阵恶心,自从他跟着澹台玄习武后,和别人打斗都是有限,除了去白云观送个信儿,基本上都是呆在藏龙山,平时只有和师父、师兄过过招,从来没有跑到江湖中和人打斗,所以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武功到底如何,和人斗时,自己先有些怯意,现下一掌打得那人倒地不动,看情形好似死了一样,他自己脸色有些苍白,感觉到阵阵的恶心。
列云枫在一旁看到了贝小熙的困境,心中骂他够笨,这些人,分明是冲着贝小熙来的,动手之际,留足了情面,贝小熙还碍手碍脚地打不开,真是气死他了,现在居然向林瑜求救,岂不是分了林瑜的神?因此一边打一边笑:“贝小熙,他们是受人指示的一群狗,让咬谁就咬谁,你和他们留什么情?要是被这些狗捉了去,你可是生不如死,说不定,近朱者赤,近狗者吠,小心你自己也会成狗,回来咬我们。”
本来就是手忙脚乱的贝小熙,看着林瑜一时脱不开手,自己很是着急,列云枫却在那边笑话自己,更是气极败坏:“列云枫,你不帮我还骂我,我要是变成了狗,一定咬死你。”他心中有气,剑法更乱,简直就是乱砍一气,惹得身边围攻他的人无所适从。
列云枫又是气又是笑,这个贝小熙,笨的时候还真笨,自己在明明提醒他,既然那些人是投鼠忌器,为什么不用上玄天玉碎的招式,反正有所顾忌的是对方,一旦拉起两败俱伤的架势,谁有顾忌谁就会输,他不明着说,就是怕对方有了防备就不容易得手了,谁知道贝小熙听不明白。
听的没明白,旁听的明白了,林瑜在那边招呼贝小熙:“师父交你的武功,你都还给师父了嘛?你天天都在练什么呢?这些不入流的家伙你都打不过,还敢向我们求救,小心回去师父揍你。”
听林瑜这么一说,贝小熙恍然大悟,想起了澹台玄前些天传授的玄天玉碎来,这套本是两败俱伤的内功心法,可以随心所欲地用于拳脚兵刃,其实不过也是个拼命的打法要诀,算是死里逃生的一种手段,人人皆是惜命者,一旦拼上了,可以活下来的那个,就是最敢拼的那个人。贝小熙虽然喜欢打架,可是不喜欢两败俱伤的打法,他活得好好的,为什么要用自己的命和别人去拼?他贝小熙的命可是千金不换,只是眼前形势所迫,贝小熙苦笑:“你们这帮疯狗,干嘛非要逼我?”他说着,暗中运气于剑,招式一换,门户大开,只攻不守,端的要玉石俱焚一样。贝小熙这套玄天玉碎的功夫学的功夫不长,可是一用上后,果然形势立变,主动全然在贝小熙的手上,那些人本来就是有着顾忌,不敢伤他,现在贝小熙状若疯狂拼命,手中之剑大开大阖,势不可挡。贝小熙见这个奏效,喜上眉梢,得意洋洋,那剑扫出去,刺过来,俱是凌厉非常。居然有两三个人,被贝小熙的长剑扫到,血流不止。
赵老七心中大急,他们的计划是速战速决,后边的院子里边,上等的好马都准备好了,只等办完了事儿,骑马就跑。本来他们是奉了上边的命令,在这里潜伏了好几天,就等着抓走列云枫,谁知道列云枫带了贝小熙来,同来的卓自澜却临时变了注意,要抓了贝小熙去,这些人本是他手下的人,可是卓自澜的身份地位比他高,所以他们不敢不听卓自澜的吩咐。
最可恨的是,卓自澜居然下令对林瑜和列云枫杀无赦,这个混帐东西,一点也不知道轻重,主子虽然在找贝小熙,可是列云枫不是比贝小熙更有用嘛?幸好他的手下们虽然不敢违抗卓自澜的命令,还是表面应承了,私下看赵老七的眼色形势。
赵老七一直在一旁观战,心中暗恨卓自澜扰乱了他的计划,这里是天子脚下,不能久做逗留,一会儿巡城的兵卒也该到了,他们不能再做停留,只怕这次打草惊蛇,下次再想找这么个机会,也是晚了。如果方才依着他的计划,现在早得手了,偏偏卓自澜多事,看看现下的情势,好像要功亏一篑,听外边已经有人马动静,赵老七大喝一声:“住手!”
他的喝声放了,听得噔噔的声音,很多衙役带着兵刃铁链,已然上了凤凰茶楼,为首的一个捕头打扮,是齐明德的手下,他认得列云枫,列云枫也认得他,这个捕头过来吆喝:“住手,统统给我住手,真是大胆包天的一伙儿刁民,居然在大庭广众之下持械殴斗,还敢围攻小王爷,你们眼里还有没有王法了?”他一边说着,一边给列云枫施礼:“你们这些刁民听着,下边已经有人马包围了这里,你们今天是Сhā翅难飞,乖乖地束手就擒,免得受皮肉之苦!”
他所言非虚,外边已经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很多兵丁。
列云枫搓了搓手:“柳捕头,这些人不是刁民,他们自称是广平郡王孟大人的手下。”
柳捕头连连点头:“是,他们居然冒名顶替,诬陷孟大人,卑职一定把他们全都拿下。”
冷笑一下,列云枫道:“是冒名顶替,还是另有隐情,都得审讯完了才能判断吧?柳捕头是公门里边的老差官了,也如此刚愎武断?”他说着,冷厉的眼神盯着柳捕头,柳捕头的额头渗出汗来,羞愧万分,连连请罪。
列云枫不再理他,而是斜睨着赵老七:“兄台是束手就擒,还是做困兽犹斗?”
赵老七哼了一声,冷笑道:“列云枫,你不用得意,老子既然敢来,就不可能不留退路,老子今天还带了个人来,来人啊,把她带上来!”
随着他的命令,人群中有人过来,把楼上一角放着的一只竹箱子打开了,这只竹箱子很是普通,所以上楼的人根本没人留意它,就是看见了,只等是那位食客挑着的行李箱笼之类,或者店家放的箱子。
箱子一开,那人从里边连拉带拽地扯出一个女子,这个女子被反缚着双手,嘴上也勒着布条,头发蓬乱,被拉扯到赵老七身边,赵老七冷笑着:“列云枫,看看这个人是谁?”
那女子听到列云枫三个字,也转过脸,当她看见了列云枫时,又惊又喜,不停挣扎,列云枫一见是她,也有些意外。
赵老七冷笑:“怎么样?很意外是吧?这叫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列云枫,不要说这个女人你不认识!”
那个女子眼泪汪汪,眼睛紧紧盯着列云枫,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看上去又害怕又着急。
见到她的第一眼,列云枫就认了出来。这个女子姓秦,是翰林庶吉士秦冬的女儿秦碧瑶。秦冬官职不高,又在清水衙门,只靠着薪俸过日子,家境清寒。秦冬的夫人常年卧病,有次秦夫人听人举荐,秦夫人在儿子秦冠玉的陪同下,去了无奈何庐,正巧列云枫也在,当日秦思思心情大好,才打破了不轻易给官宦内眷治病的习例,妙手施针,又抓了几副药。几日后,秦夫人多年的旧疾居然有了起色。
等这个秦夫人,又吃了一个月的药,病根虽然未除,精神却越来越好了,病况也渐渐减轻,秦冬自然是大喜过望,亲自带着全家人过了拜谢,连女儿秦碧瑶也带了来。
秦思思见碧瑶和女儿云怜年龄相仿,一样的乖巧温柔,想想女儿云怜如果活着,也是这般大了,心中又伤感又喜欢,那个秦碧瑶虽然不是深宅大户的千金小姐,平日也是深居简出,读书抚琴,做些针黹女红打分时光,哪里见过想秦思思这样的女子,一见之下,惊为天人。每次秦冠玉来无奈何庐抓药,秦碧瑶都磨着前来,秦冠玉耐不了妹妹的纠缠,有时候也带她过去。
列云枫就是在秦思思那里认识的秦碧瑶,只是赵老七居然将她捉了来要挟自己,不知道秦碧瑶怎么会落入他们手中。
赵老七见列云枫无语,又拽了一把秦碧瑶的头发,恶狠狠地:“怎么?小王爷见到了心上人,连话都不会说了吗?”
列云枫也笑:“兄台为人做事,果然高人一等,竟然弄来个莫明其妙的姑娘,”他十分好笑地看着赵老七:“兄台的意思,不会是用这个姑娘来要挟我吧?”
寒光一闪,赵老七听了,脸上的肌肉蹦了蹦,然后解下自己的一对精钢判官笔,一支对准了秦碧瑶的咽喉:“少废话,这小妞儿三天两头派人去你们府上,你不认识?老子亲眼看见过你和这个小妞儿并肩骑马,眉来眼去……”
听着赵老七越说越要出格,列云枫忙打断他:“说到底,兄台不就是想讨条活路吗?也用不到信口雌黄,诋毁这位姑娘的清誉。我认不认识她都无关紧要,任何一个平民百姓的命,都比你们这些人值钱,”他说到这儿,眼波一转,又笑了“只是,一命换一命,我只能放你们当中的一个人走,不知道老兄你打算用谁来换?”
在场的人表情立时怪异起来,他们现在陷入重重包围之中,要冲出去,少不了殊死一搏,现在列云枫答应要放一个人走,明知道这个答应极有可能是个圈套,可是听到的人还是不能不动心。
别人还强自惹着,卓自澜几步上来,手中的鬼头刀一晃,闪着寒光,就要过去抢人。
事情明儿摆着呢,秦碧瑶在谁的手里,谁就有资本和列云枫谈条件。赵老七气得大骂:“卓自澜,你这个王八蛋,这小子明明在离间我们,你心让鬼迷了?这个也信?”他这一喊,卓自澜忧郁了一下,赵老七双眼喷火“我们的命是主人给的,当初发过了誓,生死都不能叛离,不然死无葬身之地!走就一块走,死就一块死!谁要是敢临阵给老子倒戈,赵老七先宰了他喂狗!”
列云枫满眼嘲讽:“八千弟子今何在?五百壮士慕田公。赵老七,你还真当你自己是英雄?”
田公乃是田横,原是齐国的贵族,在西汉统一后,田横由于杀了刘邦的重臣郦食其,十分害怕刘邦的报复,就跑到了海州东海县一岛上据守,跟从者有五百余人。刘邦知其在齐人中威望甚高,就派人招降,也许是为了让部下免遭屠戮,田横仅带两名从客翻山越岭来见刘邦。当通过轘辕古关后,在距离洛阳仅三十里的地方时,拔剑自杀,两名随从将田横的人头献上,刘邦封了两名随从的官职,并为田横修墓,下葬之日,两名随从也自刎殉主。更悲壮者,远在海岛上的五百壮士得到消息后,也都拔剑自尽。当时场面之酷烈,无法以言语形容。所以这段故事,虽然在民间传颂很久,却没有一个画师能画的出来当时的场面。
赵老七听得眼皮一跳:“男子汉,大丈夫,头可断,血可流,大不了和你这个心上的小妞儿同归于尽。”他说着判官笔一紧,点破了秦碧瑶的粉颈,一丝殷红的血渗了出来,秦碧瑶吓得几乎晕了过去。
列云枫微笑:“好,兄台既然愿意杀身成仁,小弟焉能有不成全之理?”
一听这话,赵老七忙喝道:“等等,列云枫,你真的不顾这小妞儿的性命了吗?老子没时间和你绕弯子,一句话,我把这小妞儿给你,你把贝小熙给我,我带着贝小熙立马走人,不然,我们这些人拼个鱼死网破,你们也讨不到什么便宜!”
他话音未落,楼上又上来好多举着强弓硬弩的兵丁,原来是巡城的陈游击得了信报后,带着弓弩队前来,这强弓硬弩一架上,楼上随着赵老七来的人,心中也开始惶然了,他们的武功再好,现在也是在对方的包围之中,一旦箭如雨发,想冲出去,不是容易的事情。神仙难躲一阵风,看着眼前的架势,连赵老七都有些皱眉了。
列云枫用极为好笑的神情看着赵老七:“我为什么要用自家的兄弟,来换你手上不相干的女人?况且现在你们是我网中之鱼,凭什么和我谈条件?还是小爷我给你们最后一个机会,她一条命,换你们谁的一条命,想活着出去的,把她给我送过来!”他说到最后,已然成竹在胸,好像赵老七等一干人,都已经是他的囊中之物了。
见手下的人蠢蠢欲动了,赵老七大喝:“别信他胡言乱语,好,列云枫,你不稀罕,我就宰了她!”他的眼中爆出红线,卓自澜纵身过去,立着就是一刀劈去,赵老七见卓自澜来势汹汹,也不敢怠慢,况且这卓自澜的功夫本来就比他略胜一筹,只因为卓自澜为人反复无常,才没得到重用,还被编排在赵老七的手下,卓自澜自然是从心中对他又是嫉恨又是不服气。
两人一交手,自然撕破了脸皮,又都怕伤了秦碧瑶,赵老七顺势把秦碧瑶一推,与卓自澜打在一处。
事情发生在霎那之间,列云枫纵身过去,他的轻功原就是不错,现在蓄力已久,如箭在弦,这一发之势比平时疾快得多,眨眼间晃到了秦碧瑶的身边,拽住秦碧瑶就往回跑,身后七八柄长剑一起刺来,列云枫还来不及回身,听得身后一片叮当之声不绝于耳,原来是林瑜看他飞身过去,也猜到列云枫救人之意,所以跟了过来。
方才列云枫是漫不经心,可是那眼神左飘右闪地看着路线,林瑜全然看在眼中。这些日子相处,林瑜情知列云枫惯于口是心非,明明要去救人,偏偏到了嘴上就是另一个样子了。
等到秦碧瑶被列云枫带了回来,赵老七和卓自澜还打得难解难分,列云枫一示意,和林瑜贝小熙都退到弓弩阵势之后,列云枫大笑:“喂,你们这场狗咬狗的戏,也演得差不多了,小爷没兴趣再看了,小爷数三声,如果你们再不放下兵刃,可就变成刺猬了!一、二……”
他喊道二的时候,赵老七大喝一声,飞身就要扑过来刺列云枫,他身体停在空中,猛地一僵,惨叫一声,摔了下来,背后Сhā着一把明晃晃的鬼头刀,原来是卓自澜偷袭暗算了他,赵老七躺在地上,瞪着眼睛:“卓自澜,你,你……”话犹未尽,头一歪,没了气息。
卓自澜举着双手,一脸是笑:“小王爷,小王爷,我叫卓自澜,我是被他们逼着来的,小人愿意弃暗投明,求小王爷给条生路。那个,小人的武功又好,忠心耿耿,一定随着小王爷鞍前马后,为小王爷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列云枫斜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地:“好啊,你如果愿意跟着我,先随着柳捕头去吧。”他心中最鄙弃这样反复无常一脸谄媚的人,不过这个人应该有用,能从他口中套出东西来。
解下了勒着的布条,秦碧瑶呜咽地哭了起来,想是受了惊吓和委屈,她哭得特别可怜。列云枫笑着安慰:“好了,秦姐姐,现在没有事儿了,我送你回去。”
回去?
一听回去,秦碧瑶的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枫儿,我不能回去,我回去了就是死路一条!”她声音虽然柔软,神情却是坚决无比。
看这情状,应该是有事儿,列云枫柔声道:“秦姐姐,出了什么事儿了?”
他不问还好,一问下去,秦碧瑶哭得更是凄凄惨惨,哽咽难抬。 作者有话要说:我还是很喜欢妖精的,那些美丽的散发着妩媚芳香的妖精们,那些我行我素孤芳自赏的妖精们,那些活色生香桀骜狷狂的妖精们,她们在苦闷的惨淡的六道之外折腾出一个妖精的世界,色彩缤纷给世人看。
寒夜客来茶当酒
武。
列龙川一边听列云枫的讲述,一边在写这个武字,神情淡定,气定神闲。
出了凤凰茶楼,林瑜也陪着过来,方才在凤凰茶楼,列云枫谈笑自如的样子,让林瑜心中油然感叹,他更佩服的是列云枫劝慰别人的本事,那个娇美温柔的秦碧瑶本来哭得梨花带雨,然后列云枫带她到了一旁,别人都识趣地回避,也不知道列云枫和秦碧瑶说了些什么话,只见秦碧瑶先是止住了哭泣,然后慢慢转悲为喜。因为牵涉到被劫持一案,列云枫他们先陪着秦碧瑶去了府衙,讲述了事情的经过后,齐明德派人将秦碧瑶送走。
秦碧瑶临上车时,回头看了列云枫一眼,那一眼意味深长,有些依依不舍。
最是离别无限意,回眸一笑映桃腮。
林瑜心中怅然若失,现在看看列龙川,又有些出神。 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林容达是个什么样子的人,列龙川只是说自己长得很像母亲寿容公主,对于生父林容达很少提及。林瑜隐隐感觉到,列龙川对林容达的为人好像极为不屑。可是林瑜宁愿相信列龙川不提父亲的缘故是因为另有隐衷。哪个孩子不希望自己的父亲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
听得列龙川淡淡地:“那座茶楼搜查了吗?”
列云枫点头:“柳捕头带着人搜过了,不过,什么也没有,就是敷衍地搜了搜。”
列龙川笑:“疾风一过草低伏,该现形的也都该亮亮相了。”
列云枫也笑了:“枫儿也觉得什么也没有就对了,他若是搜了出来才怪了呢。”
放下笔,看着那个武字,列龙川道:“总是有人为我们探路,你安排了吗?”
列云枫摇头:“这件事不是儿戏,枫儿无职,爹爹手下的人,枫儿怎么敢去调动,那是违反国法军规的事情,”他说了又一笑“估计就是枫儿糊涂了去调动,他们也不会听我的命令。”
列龙川微笑:“那么,那个秦大人的女儿呢?她家里出了什么事儿?怎么会无法回家?”
提到了秦碧瑶,列云枫忽然脸上一红,有些窘色:“福祸相依,看她怎么想了啊,其实也是喜事,她经人举荐,要入宫选妃。”
入宫选妃,林瑜听到这四个字,不由得怅然一叹,对于有资格迈进皇宫大内的女孩子来说,该是什么样的心境?只怕大多数人是一入宫门深似海,有几个三千宠爱在一身?秦碧瑶想来也是害怕从此割断红尘,囚于那个金壁辉煌的囹圄吧?如果是因此而恐惧,这个秦碧瑶也是有见识、不慕虚荣的女孩子。
列龙川皱下眉:“举荐?”他想起来那副织绣“孟而修举荐的吗?”他见列云枫点头,脸上便露出了淡淡的笑容来“那个老狐狸凡事都缩着头,没想出招,先思退路,就这个藏头藏尾的多疑个性,自保尚可,要想做件大事,总是自己绊自己的脚。按照他平日的行事,决不会自己出头,现在居然肯了,他应该是忍不出,要破釜沉舟了。”
列云枫笑道:“孟而修举荐的时候,小师姐还在他府上,枫儿想,那个孟而修是打算用小师姐代替秦碧瑶入宫行事,小师姐如果代替了秦碧瑶,那位秦姑娘只怕现在已然没命了,也算她福大命大,阴差阳错,小师姐立刻了孟府。枫儿是可惜了孟而修,他安排的棋局也应该是步步为营,这招险棋该是考虑了很久了,谁知道最重要的一枚棋子现在丢了,到了这个份儿上,这盘棋再烂还得下,所以孟而修把秦碧瑶的父母家人都控制住了,逼着秦碧瑶缄口入宫,不然就要杀了她的全家。”
列龙川恩了一声:“秦大人也是朝中的命官,孟而修想控制他们,不可能抓了他们去郡王府,那样会惊动别人,应该是派了武林中人去秦家监视,你们在凤凰茶楼一闹腾,会有人通知孟而修,如果秦姑娘回府,孟而修怕夜长梦多,一定会灭口,枫儿,你把秦姑娘送去哪里了?”
列云枫道:“枫儿已经让齐明德把碧瑶姑娘送到姑姑哪里了,这件事只有齐明德知道,给他个胆子他也不敢外泄秘密,送秦姑娘去的人,暂时都扣在姑姑哪里,以防万一。”
林瑜先时尚在胡思乱想,现在听列云枫说的话,不由得怅然,看列云枫比自己还小一些呢,就这样心思缜密,做事周到,自己也一路跟着他,怎么都没注意列云枫安排的这些细节,现在回想起来,列云枫在齐明德的府衙里边,写了一张纸条给秦碧瑶,想来是告诉秦思思暂时扣押送秦碧瑶去无奈何庐的衙役了,列云枫附在齐明德耳边说过几句话,齐明德连连点头,然后吩咐几个衙役跟着列云枫去送秦姑娘。当时列云枫让他们在府衙里边等,林瑜和贝小熙还交换了下眼色,以为列云枫和秦碧瑶有些秘密要说,不想让他们知道,才特意找个机会,谁知道列云枫是安排这些事情。
列龙川转眼看见林瑜在发呆,不动神色地走过去:“你在凤凰茶楼,有什么发现?”
一听列龙川问自己,林瑜有些瞠目结舌,他对列龙川又敬又怕,还特别紧张,他去凤凰茶楼,就是保护列云枫的安全,至于其他方面,他都没有去想,可是现在列龙川问了,他要是不回答出几句来,只怕列龙川会罚他,列龙川惩罚人的方式永远花样翻新,这几天林瑜已经被教训得连哭都不敢了。
列龙川微笑:“别告诉我,你什么都没注意,什么都没发现,这样的话我一句都不想听见,知道吗?”他虽然在笑,可是笑容里边有凌厉的光,审视着林瑜。
林瑜飞快地想着在凤凰茶楼里边发生的事儿,一边想一边支支吾吾地:“那个,那个赵老七,很奇怪,恩,他好像不是孟而修的人,虽然他言谈间给人的感觉好像是孟而修派来的,不过仔细想想,就算他是孟而修的人,也是趁机为别人卖命。”
列云枫马上接道:“不错,如果是孟而修的人,没有道理在大庭广众之下,仓惶动手,还要抓走贝小熙,要杀了我和林瑜,这么说,在他们眼中,贝小熙比我和林瑜重要,不管贝小熙身上有什么秘密,他对孟而修应该没有这么大的吸引力,上次贝小熙被抓后,孟而修不是还派人送去泉镇吗?如果贝小熙对他有用,还送去泉镇干什么?”他是怕林瑜接不上来,会被列龙川惩罚,所以特意提醒林瑜。
林瑜听了,马上道:“是,瑜儿觉得这些人都是纯粹的武林人士,他们要抓贝小熙,一定是另有目的,也许他们之中有人投到孟而修府中,可是,可是他们为什么会埋伏在凤凰酒楼?他们怎么知道枫儿会去凤凰酒楼?”
列龙川冷笑道:“看来都是那天,那个掌柜的几句话种下了祸根,让有心人听到了,知道枫儿一定会去,才在那里埋伏下来,也许,那天那个掌柜的几句话,也是有人授意才对,就是有意引枫儿前去。”
列云枫道:“爹爹,依我看,那个掌柜的应该是为人所迫,他说那几句话,能有什么大用处?不过是在爹爹面前架桥拨火,大不了害我多挨几下家法,要是为这样的目的,他又能得到什么好处?但是不管是哪个原因,枫儿估计,这个掌柜的现在应该凶多吉少了。”
列龙川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人不能无缘无故地失踪,我派人查过这个掌柜的,可是京城里边居然没有人认识他,他自称姓许,人们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只恍惚记得,这个掌柜是五年前来京城,顶了原来的铺面,经营起来。这样的人,看似特别平凡,可是越是这样,越是藏着秘密。许掌柜要找到,凤凰茶楼里边的秘密也要找到。”
林瑜道:“王爷,让瑜儿去探视茶楼里边的秘密吧,”
在列龙川冷厉的眼神下,林瑜特别不自在,列龙川自然看出来列云枫在给他解围,所以对林瑜很不满意,列龙川总骂自己武练了没用处,书读进狗肚子,成天唉声叹气一副欠扁的样子,今天虽然是忍着没骂他,可是林瑜感觉很困窘,于是脱口而出要去探楼。
忽~~
列龙川忽然打出一掌,直奔林瑜的面门,林瑜愣了一下,也不知道列龙川为什么要打他,可是也没敢躲,列龙川的手掌都要挨到林瑜的鼻子尖儿了,才稳稳地停住了。
列云枫哧地一笑:“爹爹别吓他了,从进了书房那刻起,林师兄就一直在哆嗦呢。”
脸上腾起微红,林瑜特别窘,列龙川哼了一声:“这点儿机变都没有,去探楼?还不一定谁探了谁去呢。淫词艳曲写得挺有功夫,可惜除了骗骗女孩子以为,也没什么用处。况且你连骗人也不会,却成了被骗的那个。”他这么一说,林瑜的脸有些发烧了。
列龙川道:“枫儿,那出戏准备得怎么样了?”
列云枫笑道:“万事具备,只欠东风。等我到了皇宫,见了汨罗姐姐,就准备妥当了。”
列龙川道:“戏班子不能进宫,她一个人能行吗?”
暼了林瑜一眼,列云枫胸有成竹:“戏班子不能进宫,我总能进宫去吧?我进宫去,带几个小厮总是可以啊。”
一听要进皇宫,林瑜眼前一亮,整个人都精神起来。
列龙川沉吟一下:“瑜儿,那个水瓜你吃了吗?”
点头,然后微笑,林瑜听到水瓜,脸红了以后,又有些喜悦,一时不知道说什么了。列龙川道:“你要是进宫,一切要小心,知道吗?如果不是因为你是姐姐的骨血,我不会让你卷这场变故来,枫儿,外边的事儿,你不用管了,一切都布置妥当,你只要把那出《赵氏孤儿》安排安排,好请孟郡王看场好戏。”
列云枫答应着,然后又犹豫了一下:“爹爹,那个秦姑娘性情温婉,贞静淑德,而且知书达理,命格又是宜子旺夫,她……”
列龙川轻斥道:“枫儿,背后对个姑娘家评头论足,如此轻薄,讨打嘛?”他瞪了儿子一眼“混帐东西,她是要待选入宫的人,你不许从中生事。”
列云枫声音低低:“她现在入不了宫了。秦姐姐已经染了风寒,在姑姑哪里吃药呢。”
一怔之下,列龙川恍然,知道列云枫在耍什么心眼了。
小时候,列龙川膝下就这么一个儿子,所以一心要把儿子培养成十全十美的无暇男人,故而要求极严,沐紫珊和岑依露虽然也心痛儿子,但是都理解列龙川也是望子成龙,故而由着列龙川对列云枫严厉管教,也能忍了又忍。可是秦思思却无法忍着,她虽然已经不在列府,可是看列云枫实在辛苦,就偷偷给列云枫吃下研制的药丸,这个药丸有闭汗的作用,汗一闭体温就上升,脉紧而浮,和风寒发烧的症状极为相似,开始时,列龙川还真给骗到,后来看儿子三天两头地发烧,才发觉不对,结果列龙川逼问之下,列云枫说了实话。
现在为了这个秦姑娘,儿子一定是求了秦思思,给那个秦姑娘吃了药,然后发烧,装做染了风寒,宫里有规定,染了病的女子,不能入宫待选,现在离选妃还有些时日,先让秦姐姐‘病’一阵子,等到选妃的时候,形容憔悴,就是经过太医院的诊脉,也看不出来装的了。
列龙川冷哼了一声:“小时候你用这个法子来骗我,现在居然要骗……”他本来要说皇帝两个字,不过还是咽下了,这话万一传了出去,总是个麻烦,可恨儿子这样的法子都敢用。
看见父亲有些生气了,列云枫笑了一下,想缓和下父亲的怒气:“爹爹,那位秦姑娘芳心早已暗许……”他说了才半句,看父亲眼中带着薄怒,赶忙住口。
怒气在眼中停了停,转而散去,列龙川又慢慢走回书案,提起笔来,写那个武字,很淡然地:“不相干的事情,放下再说,你们去休息吧,我一会儿去找澹台先生单独谈些事情。枫儿,明天一早,你进宫去,给太后,皇上,皇后娘娘问安。过几日要给太子千岁庆满月了,我们府里也备了贺礼,明儿你先送去。”
列云枫和林瑜施礼出来,林瑜长出了口气,列云枫也长吁一声,然后又笑:“林师兄你也太丢人了吧?我爹爹又不是老虎,你紧张什么?”
林瑜也笑了笑:“是老虎就不怕了,我还能抡着拳头去打虎,再不济,打不过还能跑呢,可是你爹爹那么厉害,我连跑都跑不了。”
听林瑜也说了句玩笑,虽然不是很好笑,不过出自林瑜的口,实在是难得,列云枫自然是高兴,就非拉着林瑜回自己的屋子去,谁知道到了屋里,发现贝小熙也在。
烛影摇红,茶香满室。辛莲忙着斟茶蓄水,一桌子的点心干果,小丫鬟们在外边侍候着,有的困得前仰后合。列云枫也有些倦意,半靠在床上。可是贝小熙兴奋得很,手舞足蹈,说个不停。这可是他头一次在外边打架没挨打,而且又是头一次打架打得别人稀里哗啦,更过瘾的是他居然一个人和好多人打,以前他和人打架都是单挑。
这次回来以后,列云枫和师父澹台玄说起经过时,贝小熙还紧瞄着师父的神色,一直提心吊胆,谁知道澹台玄只是恩了一声,表示知道了,也没再说什么。贝小熙如获大赦,喜不自禁。
然后列云枫和林瑜去见列龙川了,半天才回来,没把贝小熙给憋死。他本来要和萧玉轩说话,萧玉轩听得心不在焉,贝小熙自然是无聊之极,干脆沿着小路到了这里,等到列云枫和林瑜回来,已然是黄昏时分。
他们都在这边儿吃了饭,贝小熙叽哩咕噜地说了好多话,还是没有从兴奋中平静下来,过去一下子坐到床上,搭着列云枫的肩头:“看不出来,你还真的够意气,为了我,都可以不管自己的心上人!”
看着贝小熙挤眉弄眼的促狭样子,列云枫不知道是该笑还是该气,一把推开他:“和你说了多少遍了,秦碧瑶和我现在一点关系都没有。再告诉你,就算将来她和我们家有了什么关系,也是我们家和她的关系,还是和我没有你想的那些关系,明白了吗?”
列云枫瞪着贝小熙,恨他胡说八道,贝小熙显然听得一头雾水,列云枫方才的话跟绕口令似的,他自然没有听明白,直愣愣地望着列云枫,心中还想着方才列云枫的话,可是绕来绕去,实在头痛。
见贝小熙糊涂了,列云枫忍俊不住,笑个不停,贝小熙有些悻悻地:“列云枫,你笑个鬼!对,你是聪明,我比不上你。可是你懒得告诉我,也不用连说个话都绕这么大一个圈子吧?不说就不说,有什么稀罕?还当别人是傻子?”
林瑜微微笑着:“小熙,别望风捕影地胡说,还是说点儿正经的事儿吧。”
贝小熙白了林瑜一眼:“林瑜,我看你是中了邪,我们可是从小玩到大,是光ρi股的朋友!才来了王府几天,你对列云枫比对我好了,说句话都向着他?你是看人家是小王爷,想巴结巴结人家,还是坐几天牢就坐傻了?”贝小熙说话从来是心到口到,从来不会思考忖度,心里藏不住事儿,嘴里留不住话儿,一时气得要死,转眼就烟消云散。就是天被捅露了,到了贝小熙这儿,也就是一个窟窿而已。
林瑜也不理贝小熙的口无遮拦,问列云枫:“这些人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非要捉贝小熙?”
列云枫笑道:“他们是谁,有人知道,可是他就是不说,至于他们为什么要抓贝小熙,还真的有些奇怪。如果是抓你,倒是说得过去。”列云枫先前半句说得含蓄,林瑜知道指的是师父澹台玄,他们向澹台玄讲述经过时,澹台玄都没有太多的惊讶,只是偶尔点下头,表示知道了。
听他们提到抓自己的这件事儿,贝小熙也纳闷起来:“列云枫,你说说,他们为什么要抓我?”
列云枫笑道:“问我?我又不是想捉你的人,我怎么知道?”
贝小熙白了他一眼:“问你是因为我觉得你够聪明,要知道你这么说,我还不如让他们捉了去,到时候就彻底明白了。”他说话时有些负气。
列云枫大笑:“贝师兄这个法子果然妙极,不入虎|茓,焉得虎子?聪明的人都是大智若愚,果然不错。”
砰。
贝小熙一拳打去,列云枫向后一仰避开,贝小熙的拳头打在床壁上,震得生疼,不由得呲牙咧嘴。
林瑜过去拉起贝小熙,列云枫已经坐起来,笑个不停,林瑜道:“枫儿,别闹他了,小熙,问你一句话,你是愿意去打架还是去皇宫?”
打架?皇宫?
这两件不相关的事情,怎么会搅到一起去?
挠挠头,贝小熙茫然无措。
列云枫笑道:“又不是要你娶老婆,选来选去挑花了眼,你要喜欢打架呢,过两天就跟着师父去打架,要是想去皇宫看看呢,就跟着我们去皇宫。”
一听是跟着澹台玄去打架,贝小熙立时没了兴趣,要是在澹台玄跟前,打架还能打得过瘾吗?皇宫?贝小熙见过最繁华的地方,就得算是这个靖边王府了,皇宫会是什么样子?贝小熙听瓦肆里边说书的讲过,皇宫是王母娘娘住的瑶池一样,地上铺着金子,池子里淌着银子,连遮门的帘子都由珍珠穿成,打架的事儿虽然好玩,不过以后有的是机会,皇宫可不是随便能去的啊。
去皇宫!
贝小熙兴致勃勃地决定去皇宫看看,这么想着,更加的兴奋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很抱歉又来修改,实在是心中有,笔下无,很多恢宏的场面是我无法操纵的,只是结局太过匆忙,现在返回头来看看,有很多事情写得不如人意,我会尽我之力完善它。只是才书笔拙,奈之何,奈之何~~~
一泓秋水照人寒
一泓秋水照人寒
剑,凄寒若雪,透骨的冷,仿佛一泓被封冻的水,虽然流淌,却失去了自由。
这把剑,狭长而窄,刃口锋利,份量较轻,是女儿家用的剑,够轻盈灵便。紧挨着吞口的剑脊上,刻着“清露”两个篆字。
清露飞霜,本是可以合璧的雌雄双剑。现在留在这里的是清露剑,不知道飞霜剑在什么人手上。
剑光映得澹台梦的眼睛一片寒凉,她隐隐猜测着,那把飞霜剑的主人,会是什么样子。不过可以断定的是,飞霜剑不会在母亲手上。情绝缘断时,云真真把澹台盈都送了过来,母女连心,母亲连女儿都舍弃了,何必还留着一把触景生情的剑?
窗外是呜咽的风声,乌云遮空,漆黑如铁,屋子里没有任何的灯光,失眠的时候,澹台梦习惯独自守在暗夜里,紧紧抱着自己的双膝,蜷缩在一个最不起眼的角落里,等着黎明时投射进来微红的曙光。
曙光投射进来的一瞬间,那种喜悦无法用语言形容,虽然快乐是那么短暂,眨眨眼睛就不见了,可是就算是须臾的快乐,只要能等到,总是值得。
起身,出剑,衣角飞扬,澹台梦在屋子里边转了几个圈子,剑宛如灵蛇,在手上活了一般,这剑,在暗夜里自己寂寞的闪动着冰冷的寒光。
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可惜,没有明月,没有好酒,只有地上跟着飞转的影子。
收剑,剑和眼光还是一样的冰凉,澹台梦站在窗边,默然而立。她的身体已经无碍了,就一个人住在这间屋子里边。这间屋子光线昏暗,紧靠着靖边王府的后墙。屋子前边还种着竹子,夜风吹过,竹影摇曳,更有一股森然的冷意从帘栊中渗入屋子。
澹台盈方才来过了,高高兴兴地来看她,可是澹台盈走的时候撅着嘴,她知道妹妹为什么生气,她知道其实只要哄哄澹台盈,那个小丫头一定会破涕为笑,可是,她做不到。也许,让盈儿一直恨着她,有什么不好?
叹息,化成晶莹的泪光,慢慢洇湿了澹台梦的眼眸,盈儿那个傻丫头始终学不会记恨,永远都是轻而易举地原谅别人。盈儿的天真,也许更是一种福份。
东坡先生不是曾经无限感慨地写道:人皆有子望聪明, 我被聪明误一生。唯愿孩儿愚且鲁, 无灾无难到公卿。
天生丽质会红颜薄命,才华横溢会命运乖舛,反是平平常常才能博得一份天长地久。聪明,未必是寿相。愚顿,也许是福泽。
举起剑,澹台梦的眼中动了杀机,她已然无恙了,就绝对不能放过孟而修。只要一想起那天的情形,澹台梦就如鲠在喉,这口气要是不出,她就永远解不开这个心结。
居然用那么卑鄙下流的手段,居然带着那种龌龊无耻的笑容,想想这些,澹台梦的心中就腾起无名之火,烧得五内俱焚。
生不如死,一定要让孟而修生不如死。
真正的折磨,不是杀了心中憎恨的那个人,杀了,就一了白了,无知无觉后,谁还能感知屈辱和疼痛呢?只有活着,苟延残喘地活着,无限屈辱地活着,想死都死不成的活着,还是最残酷的报复。
仓啷。
手动,剑动,寒光四溢。
下毒?她失去了一个机会,如果那天孟而修能凑到她的身前,哪怕是拉住她的衣袖,她的毒就能下到孟而修的身上。可是,孟而修连边儿也没沾到她,就被印无忧踢晕了。她当时的手中早扣了淬着毒药的牛毛银针,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既是孟而修对她动了不轨之心,她就要孟而修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打中她的是印别离,印别离那一掌打到她身上,她受了伤,他也就中了毒。不过以印别离的功力,一定会运气逼毒,她那天下的毒,伤不到印别离,顶多三五天后,就一切无恙了。
她想毒的不是印别离,所以药中的毒性不够烈,如果是想毒到印别离的话,一定要能让蜀中唐家都无法解的毒。这种毒,澹台梦还没有炼制出来。
毒,炼制不易。澹台梦喜欢独来独往,喜欢把自己关在屋子里边,就是不愿意有人闯入她的生活,父亲、妹妹都被隔在她的世界之外。
很多事情,澹台玄明明知道,却装着不知道,很多事情,澹台梦也明明知道,也装着还不知情,没有人戳破这层薄薄的隔膜,谁都怕一旦戳破了,结局无法掌控。
她喜欢歧黄之术,父亲也一直肯悉心教授,家学渊源本就是比别人起在高点,武功,是指不上父亲了,好不容易肯教她这个,澹台梦学得有些疯狂,执着到让澹台玄有些担忧。炼毒,父亲知不知道?知道了,怎么样?
澹台梦微微冷笑,父亲也许是知道吧?一想到父亲知道了也装做不知道,澹台梦的笑容就开始冷了。
下毒?如果下了毒,父亲应该猜出来是她下得手吧?不能让父亲轻易就看穿她,他一定不知道她心里是什么打算,不然的话,绝对不是现在这样的态度。
行刺?
一想到武功,澹台梦轻轻咬着嘴唇,守着金山去乞讨,父亲的绝世武功居然一招半式也不肯教给她,对她再娇纵宽容,又有什么用?如果她的武功,可以厉害到出入王府,如入无人之境,现在孟而修一定被挑断了手筋交筋,半死不活底躺在床上呻吟。
她最擅长的是下毒,最得意的是说谎,最纯熟的是一种可以敛精藏华的内功。
澹台梦~~
澹台梦自己轻轻招呼了一下自己的名字,带着淡淡忧伤,十五岁的生日,父亲澹台玄把这把清露剑送给了自己,这是自己一直想要的,她偷偷地抚摸过好多次。可是父亲真的送给她以后,澹台梦连瞧都不瞧一眼。没想到,这次上京,父亲把这把清露剑也带来了。
突儿~~
声音从镂云格子窗上传来,有个身影贴在窗子上,等澹台梦看清楚了,那个身影一闪,不见。
澹台梦毫不犹豫,拿着剑出去。
这个人显然是来找她,是福不是祸,澹台梦从来都不会怕事儿。
推开门,虽是六月,夜里的冷风,居然还是有些刺骨。院子里边没有一个人,可是澹台梦感觉到有人在,这个人到底藏在哪儿?
啪。
有一粒小小的石子,打在澹台梦的脚下,紧紧地贴着她的鞋尖,落点是如此之准,丝毫不差,这个人要是想杀她的话,应该易如反掌。
仰头,一片暗影里边,有一个人默然伫立。
纵身,等澹台梦上了房顶,那个人身形一晃,纵到了前边,澹台梦跟着他,那个人忽紧忽慢,身形不定,是在有意地等着澹台梦。
夜风渐紧,寒意更浓。
那人并没有走太远,就在一处庭院中落脚。这处庭院冷冷清清,好像很久没有人住了。这处庭院虽然不是特别的繁华,不过也是三进的房子,大门处一道油粉的影壁,斑驳黯淡,里边锁窗寂寂,花木凄迷,藓侵台阶,蛛网沾露。
那人停在天井里边,负着手。
澹台梦也站住,看清了那人的身形,一笑:“原来是你?邹前辈?”
那人没有回头,冷然道:“现在看清楚了,后悔了吗?”
澹台梦笑道:“人生不该有后悔二字,因为到了想后悔的时候,已经回天无力了。”
原来是邹断肠引了她来,怪道他不在王府里边下手,看来他想要的,不是她的性命,起码现在想要的不是她的命。只要事情不是到了无法转圜的地步,就会有法子解决。有人告诉过澹台梦一句话,她说:世上最厉害的功夫,就是刀架在脖子上时,依然能笑得出来,只要能笑,就能冷静,冷静才能自救,出了自己,别指望有人会忽然出现,施以援手。
邹断肠冷然道:“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自来投。澹台梦?嘿嘿,云沧海?”他说着喋喋怪笑,笑得狰狞。
狰狞是种表情,让人感觉到可怖,可是表情能看得到,看得到的东西再恐怖也是有限,如果是听到的狰狞,却是另一番滋味。邹断肠笑得狰狞可怖,令人不寒而栗。
澹台梦微笑:“深夜相唤,邹前辈有何赐教?”
看着澹台梦坦然自若的样子,邹断肠有些不甘,他想看到的表情,绝对不是这样。
这就好像一只猫抓住了一只老鼠,它不想马上吃掉老鼠,而是喜欢戏弄一番,看看老鼠临死前的惊恐和无助,可是这猫发现老鼠居然丝毫不惧,心情自然不会舒畅。
邹断肠的心就是不畅快:“澹台梦,你要怪就怪你投错了胎,你错就错在姓了澹台!”
衣襟飘起,须发皆乍,邹断肠冷冷地笑着,就要痛下杀手,只要是玄天宗的弟子,只要是澹台家的血脉,他一个都不放过!
澹台梦感觉到了浓重的杀气,抽剑,剑光闪动,晶亮冰凉:“你不姓邹,你是滇西云家的人!”
上次在孟而修的大厅上,她为了证明自己是滇西云家的人,才清歌起舞,没想到邹断肠会那样反常地飞奔出去。事后澹台梦猜测,这个邹断肠一定和滇西云家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如果他不是滇西云家的人,就是和滇西云家有着密切关系的人。没有人会把名字叫做邹断肠,这个名字和这个面罩下边,一定隐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邹断肠怒喝:“不许你们澹台家的人提到滇西云家,你们不配提到这四个字!”
澹台梦冷笑:“一个连容貌、名字都不敢露出来的人,更不配对别人指手画脚!邹断肠,一方面巾能遮挡得住什么?”
人最怕面对的就是自己无法弥补的缺陷,这个用面罩蒙着脸的人,在他的面罩后边,一定有着不能见光的秘密,这个秘密是一辈子的伤痛,不能看不能碰不能见光。
窥探别人秘密,绝对不是正人君子所为。
澹台梦在故意激怒邹断肠,她对此也是不屑,不过她更不屑正人君子的矫情。她没觉得自己是个君子,因为她从来都不是。
邹断肠的身子一震,其实见过他的人,都会好奇他的面具下面究竟藏着一张什么样的脸,可是慑于他的冷厉,没有人会这样讥讽他。
冷冷地,那双眼睛透出来杀气。
邹断肠哑着嗓子:“反正你也快要见到阎王,不妨才看看鬼长得什么样子!”
面巾飘落,邹断肠的脸终于露了出来。
勉勉强强,还算是一张脸吧,毕竟它长在邹断肠的脖项之上,还有脸的轮廓,还有依稀可辩的五官。这张脸,既然没有一寸光洁的皮肤,横七竖八,都是剑痕,疤痕是紫红色,暗暗的,丑陋而狰狞。这张脸,就好像是一块被跺得稀烂的肉,放在哪儿,验看着可以承受的最高极限。
澹台梦没有什么表情,因为她心里早有了准备,蒙着脸的人,若不是怕人认出他来,就是那面具下边是自己都不愿意面对的实现。
其实,也没什么,她见过更可怕的伤,鲜血淋漓那种,她也治疗过那样的人,往往救治完后,手上沾着的,都是黏黏的血,腥气几日不散。
邹断肠满眼的恨意怒火:“看够了吗?很好看吗?”
澹台梦淡然摇头:“不好看,剑痕分布的不够均匀,横七竖八,显得突兀,而且伤口有深有浅,下手的人明显腕力不够……”
大笑,笑声犹如哭声,在寂静的夜里边,听上去空空荡荡。
邹断肠狂笑着,宽大的衣袖飞舞,挟裹着冷厉的风声,向澹台梦袭来。他的声音颤抖,情绪激动,滇西云家,犹如一个死结,卡在他的身上。
挺剑,纵身,光动,影碎。
澹台梦的剑,邹断肠的衣袖,翻飞转圜,冷风和破空的声音,在荒凉的院子里边,飘移游走。
两个人过了十几招,澹台梦已然渐渐不支,无论从内力还是剑法上,她都不是邹断肠的对手,她只是寻找机会,下毒,逃跑。
邹断肠的武功果真厉害,风雨不透,要像对这样的高手下毒,本来就不是易事。不过人在狂喜和暴怒中,比较容易暴露出自己的弱点来。
邹断肠根本就没把澹台梦放在眼中,他没有立时制服她,就是要玩玩猫抓老鼠的游戏,杀死她,实在太便宜她了。
澹台梦的唇边终于露出一丝不经意的笑容来,狂喜和暴怒、轻敌,邹断肠终于给了她乘虚而入的机会。
幽幽地叹了口气,澹台梦的手上扣好了银针。
砰~~
邹断肠的身子忽然向后边纵了有三四尺,满脸的伤疤都跟着抽搐,身子挺了挺,眼中怒而疯狂。
有人隔空打了他一掌。
隔空十里,飞花伤人。
除了澹台玄,还能有谁一招之下,就击得退邹断肠。
凄厉的一声痛嘶,邹断肠见到了澹台玄,犹如见到了鬼,转身跃上了房顶,身形消失在夜色里边。
父亲居然来了。
澹台梦手中的银针悄然收回,额头上,细细的汗珠,疲惫的眼神。
澹台玄关切地:“梦儿,吓到了吗?”
澹台梦一手掩心,心有余悸似的,面白气若:“爹爹怎么来了?”
澹台玄看着她,他本来是去看看女儿的伤势如何,正好遇到邹断肠去叩窗,所以一路跟了来,以他的功夫,屏息凝神,邹断肠才没有发现澹台玄的追踪。澹台梦看上去那么娇柔怯柔,澹台玄心里微凉。
澹台玄顺手拿过澹台梦手中的清露剑:“回去吧,太晚了,你的身体刚刚渐愈,要照顾好自己。”他说着,眼中充满了关怀。
不问,澹台玄的态度就是避而不问。
不说,澹台梦的对策就是不问不说。
一笑,带着淡淡的甜,澹台梦一副乖巧听话的样子,在漆黑的夜里,被冷冷的夜风吹得支离破碎。
三生石上捣清砧
紫金熏笼,珍珠帘栊,牙床凤榻,粉壁椒墙。
富丽堂皇的坤宁宫,跳跃着的阳光,屏息侍立的丫鬟太监,典雅雍容的皇后,粉妆玉琢的婴儿,一副天上人间花团锦簇的富贵图。
富贵中是旖旎风光,还是惊涛骇浪,恐怕只有图中的人才可以彻砌地了解。
太子被裹在团花丝锦的襁褓里,明媚的阳光,勾勒着他美丽的轮廓,粉嘟嘟的脸庞,腮边的笑涡,眼睛清澈如水,纤尘不染,浓密而卷的睫毛,柔软微亮的绒毛,都透着甜美的奶香。
紫玉竹的摇篮,铺着锦衾玉枕,太子躺在里边,好奇地看着这个华丽的寝宫。
摇篮旁边放着好几个绣墩,德佑皇后列云惜和沐紫珊围着摇篮,沐紫珊一早带着列云枫进宫,送来一封贺礼,列云枫和栾汨罗在一起窃窃私语,沐紫珊听列龙川提过,这次列云枫进宫找栾汨罗有事儿,自己就先进来。 她此时坐在绣墩上,对面就是女儿德佑皇后列云惜,不同的是,德佑皇后列云惜坐的那只绣墩上罩着团凤牡丹的图案。她的眼光亦如明媚温暖的阳光,满眼爱怜地看着太子。
隔着好几重帘栊,宫女太监恭敬地侍立,悄无声息,他们不敢往这般探视,也听不清楚里边的交谈。皇后德佑列云惜没有摒退他们,而是在外间伺候着。
最危险的方法往往最安全,这样外间的情景一览无遗,而外间的人根本不知道里边谈些什么。
沐紫珊轻轻抚摸着太子滑腻如玉的脸,不胜感慨:“岁月蹉跎后,华发鬓边生。娘娘在襁褓之时,也是这般玉娃娃的模样,惹人爱怜。才十几年光景,娘娘承蒙圣恩,母仪天下,王爷和我都快到了知天命之年了。”
德佑皇后列云惜微微浅笑:“生老病死、成坏住空,谁能奈何?谁能改变?母亲何必为此感叹,徒添伤感呢?”
除了看着太子时,眼中有着丝缕不绝的慈爱和依恋外,德佑皇后列云惜是个连发怒都会恪守着风范礼仪的女人。
慈慧皇太后曾经对皇帝说过,古人皆云半部论语治天下,那么另半部论语就用来治理后宫,江山是皇帝的国,宫廷是皇帝的家,修身齐家才能治国平天下。娶了德佑皇后列云惜,就如同娶了另半部论语。慈慧皇太后说得虽然有些偏私在里边,可是那深宫之中,粉黛三千,德佑皇后列云惜虽是佳人,亦非此中翘楚,然深得帝心,无人可出其右。这样的人,也担的起半部论语,能让有心的人孜孜不倦地读下去。
沐紫珊无比疼惜地望着女儿,德佑皇后列云惜和枫儿同庚,正是豆蔻年华,无忧岁月,枫儿所担承的固然不少,但是枫儿还有父母可以依靠,还可以在父母跟前偶尔撒娇。可是德佑皇后列云惜就是一个人,在风急浪险的后宫里,从德妃到皇后,好像只逾越了贵妃这一品阶,然而后宫里边三千粉黛终其一生,也未必迈得过这一步,除了局中之人,寒凉冷暖谁能体会?
泪,潸然而落,习惯了驰骋沙场、拼杀血战,沐紫珊很少会掉眼泪。此时看着喜怒不行于色的女儿,看着粉嫩娇憨的外孙,沐紫珊的眼泪居然止不住,落如断珠。
这皇宫里边,无故落泪也是个忌讳,沐紫珊探着身子,为太子掩上蹬开的被角。泪,滑坠到太子的脸上,那个小小的婴儿被这冰凉的泪滴打中,眨眨眼睛,小嘴儿一咧,挥舞着紧握的拳头,委屈地哭起来。
太子一哭,反引得沐紫珊展颜一笑,轻轻地晃起了摇篮,德佑皇后列云惜用方香绫帕子,拭去那滴泪,柔声道:“詟儿乖,不哭了,男儿之泪不轻弹,男孩子要顶天立地,知道吗?”
沐紫珊有些埋怨:“他还这么小,娘娘就教他这个?是不是早了些?”
德佑皇后列云惜微笑道:“怎么会早?怀着詟儿的时候,已经为了他看了好多书了,都是万岁爷亲自为詟儿选定,詟儿虽然口不能言,这里边已经满腹经纶了。”她笑着轻抚太子的肚腹,淡淡的一句玩笑,却让沐紫珊感到了深重的伤感。
如果人生早有了宿命,拖延逃避都无济于事。躲,能躲到哪儿去?拖,能拖到何时?到头来怎么都逃不掉,还不如坦然面对。
知女莫若母。
德佑皇后列云惜虽然掩饰的好,可是她心里的苦,沐紫珊又怎能不知道?她最见不得女儿浑然无事的样子:“过些日子,皇上又该选妃……”话一出口,沐紫珊马上不说了,暗骂自己糊涂,这个话题岂不更是个逃不开的痛处。
德佑皇后列云惜笑道:“那些待选闺秀的卷宗,我已经筛选了一遍,万岁爷过了目,呈给太后娘娘了。毕竟帝王之恩泽,要泽被苍生,那帝王之雨露,自然要广施六宫。宫城之外,黎民安富,禁御之内,和乐熙宁,才是江山社稷之福。”她说得自自然然,微顿了顿,压低了声音“枫儿偷偷向我求一个人,母亲可知道?”
沐紫珊微怔,心中有些诧异,枫儿去求德佑皇后列云惜?如果枫儿是有了心仪的女子,哪怕不跟岑依露说,也一定先告诉她。沐紫珊虽然是先皇的表妹,却是出身武林之家,对宫廷官场的那些规矩,多是不以为然。岑依露是正经大家出身,国公之女,言谈举止,从不越轨。就是偶尔玩笑,也极有分寸。列云枫从小有了什么事情,一般都是先来找她商量,讨了主意,然后去找秦思思,岑依露常常到最后才知道。
现在德佑皇后列云惜如此说,枫儿求人居然求到皇后这里,难道那个女子是待选的闺秀?德佑皇后列云惜的话外之意,是担心列云枫有了心仪的女子,须知列云枫的婚姻,哪里由得他自己做主?
沐紫珊笑道:“娘娘放心,枫儿是个明理的孩子,大事儿上从来不糊涂。”
听母亲说得胸有成竹,德佑皇后列云惜不再多说了。这时栾汨罗和列云枫已然进来,栾汨罗端着朱漆盘子,上边两碗百合莲子羹,清浅的甜味儿,立时飘散开来。
一时施过礼,栾汨罗将莲子羹先奉与德佑皇后德佑皇后列云惜,然后再奉与沐紫珊。
德佑皇后列云惜道:“汨罗,你过几日就出宫去了,也好好歇两日,来了这些日子,只绊在我这儿,实在委屈你了。”
栾汨罗笑道:“汨罗是山野之人,不懂礼数,要是乱走乱逛,万一犯了宫禁,会累及娘娘。”
碧绿的荷花卷叶小玉碗,里边羹色剔透,清香四溢,沐紫珊浅浅地喝了一口,甜而不腻,口齿留香。情不自禁地问:“这莲子羹,是你煮的?”
汨罗笑道:“都是家常的小意思,莲子羹润肺理气、清心安神,娘娘和王妃就当尝个鲜儿,别笑话汨罗才是。”
沐紫珊看着汨罗,看得她双颊泛红,有些窘意,看了一会儿,沐紫珊笑道:“枫儿果真没有骗我,你的确是个好姑娘。大方知理,应对得体。到我们列家的女子,容貌好不好还在其次,要紧的是心地品行,用老百姓的话来说,要上得厅堂,入得厨房。”
她一说,栾汨罗知道沐紫珊已然了解她的身份,脸颊虽然嫣然尚在,可是神情不再窘迫。
列云枫笑道:“大娘,方才汨罗姐姐敬的不过是碗莲子羹,又不是敬茶,还没到时候恭请您老人家唠叨我们列家的家规呢。”
沐紫珊一笑:“古人以茶代酒皆可,为什么我不能以羹代茶?只要心念情真,酒水茶汤有什么分别?”
淡淡的晕红褪去,栾汨罗笑靥盈盈:“王妃说得是,人贵情真,其余的不过是作给世人看的戏。”
列云枫笑道:“有时候就是需要一场好戏,等姐姐演完这场好戏,再演一场红鸾星动、佳偶天成的好戏。”
他方才已将那卷《赵氏孤儿》的戏词交给了栾汨罗,让栾汨罗着手去准备,《赵氏孤儿》里边,列云枫已经做了改动,这些改动无伤原来的剧情,看在别人眼里,也没有什么不妥之处,所谓演戏演给有心人看,只要孟而修看见了这出戏,这戏就有了意思。
德佑皇后听到列云枫这句玩笑,立时转了个话题:“你呀,别总笑别人,前几天皇上还和我谈起来,枫儿的年纪也到了成亲的时候了,皇上说等眼下的事情做完了,就向王爷要了你的八字去,皇上看了这么几年,心中已经有了比较中意的人了,枫儿,你看沁阳长公主和寿龄长公主,哪个更好?”德佑皇后说得似真似假,脸上也似笑非笑。
一听到自己的婚事,列云枫心骤然一凉后,怅然若失,不过这样的提议总在意料之中,沁阳长公主和寿龄长公主是慈懿皇太后的女儿,正经嫡出的公主,他猜着皇帝要为他选的多半也是这两位公主的其中一位。沁阳和寿龄,他都见过两次,还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容貌气度自然非凡,性情究竟如何,就不得而知。皇帝本来就有这样的打算,只是以前姐姐列云惜是德妃,慈懿皇太后的嫡女要选的驸马,一定要是朝中贵胄,慈懿皇太后虽然薨了,还有一帮当日的旧臣和亲戚,这些老臣总是墨守成规,时刻盯着礼法规矩,所以皇帝有这个心思,也就和列云惜说说而已。现在列云惜已经贵为六宫之主,安排这场婚事,那些旧臣应该不会有什么话说。
沐紫珊笑道:“怎么?枫儿也会不好意思吗?皇后娘娘心疼你,才偷偷探探你,你心里有什么,还用背着皇后娘娘嘛?”
浅浅一笑,德佑皇后道:“世家公子的规矩,没成亲以前,屋子里都得放一两个人侍候,王妃已经赐了两个人给你,眉儿和莲儿都是侍候过我,模样品行都不错。不过,正室没娶进门,纳妾却不行。”她脸上始终带着微笑,话里却在敲打列云枫。
听出姐姐话里的误会,方才入宫,先去的慈宁宫叩见太后,沐紫珊在那里耽搁了一会儿,列云枫先退了出来,到坤宁宫来,求姐姐想个法子,直接退了秦碧瑶。现在姐姐说这些,八成是误会自己看上秦碧瑶了。只是现在,不方便解释。只好含糊答应:“娘娘放心,枫儿虽然顽劣,还不敢忘记祖训规矩。”
话点到为止,德佑皇后不再深说,以列云枫的聪明,自然是应该明白了,说了一会儿无打紧的话,沐紫珊看出来列云枫有些心不在焉,猜他还有别的事情,只是现在不好意思马上就走,笑道:“枫儿,你先出去吧,我们娘几个有些体己话要说。”
列云枫应着,施礼告退,出了寝宫的门,陪着他们进宫的丫鬟小厮们都等在门外,一个个屏息而立,低头垂首。列云枫道:“你们在这儿等着侍候王妃回府,你,跟我来。”他一示意,有个小厮忙出来,列云枫在前边走,那小厮在后边跟着,直到出了坤宁宫,那小厮扶了扶压在额头的一把抓帽子,露出了脸庞,却是林瑜。
林瑜长出了一口气:“枫儿,我扮成这个样子,让人看见了怎么办?”
列云枫笑道:“让人看见了怕什么?何况这个皇宫里边,谁认识你?”
眉尖微皱,林瑜依然很担心地道:“可是皇上认识我,上次不是在御书房召见过吗?”
列云枫笑道:“走吧,哪里那么巧就遇见皇上,林师兄,错过了这次机会,你可再也见不到活的了,下次恐怕真的只能见到她的人头了。”
林瑜犹豫了一下:“枫儿,我知道你是在帮我,我虽然是江湖中人,可是也知道有些事情非同小可,如果为了我,连累到了你,我宁可不要去见她。”他说着又有些疑问“枫儿,我有些奇怪,王妃虽然没见过我,可是她怎么可能把个面生的小厮带进宫里?”
点点头,列云枫道:“你还很聪明,我也奇怪,为什么这么聪明的你会上那么大的一个当?好了,表哥,你不用左思右想,兄弟我做什么事情,从来都是运筹帷幄,有绝对的胜算。”他说着又笑“要想彻底地忘记一个人,就要当着她的面忘记她,聪明人,这个道理明白吗?”
林瑜恍然:“你是说,王妃是知道的?那王爷知道吗?”
列云枫长出了一口气:“大哥,你再罗唆,我叫侍卫们把你当成刺客,直接送到大内监牢了去好了,到时候你跟她就是他乡遇故知,也不会担心牵累到谁。”他的口气充满了戏谑。
林瑜也无法确定列云枫说的是真是假,列云枫也不再和他罗唆,在前边走,林瑜只得跟着,到了大内监牢的牢门口,有带刀的侍卫把守着,看他们过来,一个侍卫过来施礼:“小王爷,您今儿怎么逛到这儿来了?”
只是微微点下头,列云枫瞥了他一眼:“刘头儿当值啊?我们要进去办点事儿,开门!”他说话的口气一点儿也不客气,带着高高在上的傲气。
姓刘的侍卫满脸堆着笑:“小王爷,您也知道这里的规矩,无论提审人犯还是探监,都得有万岁爷的旨意……”
眉尖一挑,列云枫有些不悦:“刘福瑞,你的意思事我不懂规矩,糊涂到要你来提醒吗?”
他沉着脸,带着微怒,刘福瑞吓得连连作揖:“小王爷,您这么说,可折杀福瑞了,福瑞不是这个意思,指责所在,不敢有失,小王爷,您这是奉了万岁爷的口谕还是……”他满脸是笑地试探着,虽然也知道这个小王爷颇有手段势力,可是大内监牢是机密重地,里边关押着的都是不能见光的人犯,皇帝下过严令,没有圣旨,任何人都不准入内探监,要想提人,必须有皇帝的圣旨。
列云枫从怀中拿出一块玉牌,也不说话,在刘福瑞的眼前晃了晃,刘福瑞看了那玉牌,忙跪下叩头,这是皇帝御用之物,虽非印信权符,却是代表着如朕亲临的威严。刘福瑞在宫里当差多年了,焉能不认得这个。他一跪下,其他的侍卫也都跪下叩头,叩了头,刘福瑞忙起身,打开了牢门,躬身陪着列云枫和林瑜进来。
这大内监牢修在地下,前边就是一个门,出出入入都走不了别处,这地牢有三四丈深,里边的墙壁、牢房,都是重逾千斤的青条石堆砌而成,牢门也是一尺多厚的石头,扭动机括,才会吱吱地开启,人一旦被关进去,只怕变成了老鼠都逃不出去。
墙壁上挖着石槽,里边放着松香和灯油,刘福瑞忙拿出火折子,点了壁上的灯,刺鼻的松香味儿,摇曳入鬼火似的火光,让整个地牢显得更加阴森了。
刘福瑞陪笑道:“不知道小王爷要看谁啊?”
列云枫十分倨傲,也不理他,冲着林瑜道:“我懒得问女犯,哭哭啼啼,看见都晦气,你去问水清灵吧,我去问别人。”
他越是倨傲无礼,刘福瑞越是不敢怠慢,躬着身子先打开了女牢的门儿,这女牢在前边,里边关着的人也不算太多,门内有个桌子,桌子是铁铸的,上边还有一个铁柜,就直接焊死在铁桌子上边。女牢里边也有几个中年的女牢卒守着。见他们来了,跪下施礼。
刘福瑞问女牢头,水清灵关押的牢房,女牢头忙引路过去,打开了牢门,刘福瑞笑道:“这位爷,按照规矩,您要是进去问的话,这牢门还是要锁上,您问完了,可以按里边的一个铃当,我们再给您开门。”他也不知道林瑜的身份,但是列云枫带来的人,应该也有些来历,刘福瑞不敢深问,更不敢得罪。
牢门开了,一股朽腐的味道传了出来,令人作呕,里边昏暗,漆黑一片,女牢头点了盏油灯,一边皱眉一边喊:“里边的犯妇,滚起来,有位大人要审你。”她把油灯放在牢里墙壁上的凹槽中,大声呵斥。里边有人忙着答应,声音有些颤抖和沙哑,显然是怕得厉害。
列云枫拍拍林瑜的肩:“该问什么,你也知道,去吧。”
林瑜走了进去,后边的牢门就关上了,牢里边阴仄潮湿,那盏忽明忽暗的灯,照得里边更加惨淡。
适应了黑暗后,林瑜终于见到了水清灵,不由得吃了一惊。他也知道,落在这大牢里边的人,会受到非人的折磨,他在天牢里边没被折腾,还不是有列云枫暗中关照。所以他临来前,也有了心理的准备,然而一见之下,还是吓了一跳。
水清灵蜷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本来花容玉貌的一个人,现在抖成一团,宛如濒死的小兽,无限地惶恐和绝望。原来脂光粉滑,欺霜压雪的面庞,如今黄暗粗糙,眼窝深陷,本来水灵灵的眼睛现在暗淡无光,身上的粗布囚服,肥大而肮脏,破烂不堪,勉勉强强能够遮体,上边破裂的地方,还有暗黑色的血渍,那是刑讯留下来的痕迹。
初见时,水清灵楚楚动人,优美如兰,现下却消瘦如柴,状如鬼魅。
两个人四目相对,水清灵看清楚是他,先是诧异,继而狂笑:“林公子,没想到你还记得我?我现在是阶下之囚,是待宰的羔羊,你满意了?开心了?好好看看吧,再过些时日,可就看不见了!”
林瑜看着她,好久才叹息一声,没有说话。
水清灵怒道:“滚!你不用假惺惺地叹气,我不用你来可怜!不用你笑话!”
林瑜还是无语,心中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对面这个女子,曾经温柔如水,曾经是他心中的离尘仙子,一生挚爱,可笑那不过是场骗局,人家是有夫之妇,将自己玩弄于股掌之间。知道真相后,水清灵的影子始终无法从他心里抹去。今日相见,没有想象中的那种痛,只是无限的惋惜。
水清灵挣扎着要起来,奈何手脚都被鹅卵粗的铁链锁着,动弹不得,就是没有这些束缚,她也没有力气伤人了。只是她受不了林瑜怜悯的眼光,她无力的挣扎,牵动了身上的伤,那都是遭受酷刑后,留下来的伤,也没有人给她敷药,处理伤口,现在身上很多伤口已经化脓、溃烂了。她脸上的表情痛苦不堪,彻骨的疼痛让她无法忍受,终于呻吟起来:“林瑜,是我害的你,你杀了我吧。”
林瑜摇头,叹息,本来有很多话要说,可是现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口了,他从怀中拿出一卷东西,用荷叶包着,慢慢地走过去,蹲下:“我记得你喜欢吃云片糕,我来一趟,也不容易,别的东西也带不了,只拿了这个来。”他轻轻送到水清灵的嘴边,云片糕的香气冲入水清灵的鼻翼,她已经好久没吃过像样的东西了,牢中的饭,无法下咽,水清灵几次都要绝食,一死了之,奈何挨不过牢头的毒打,只有强咽下去,留着自己这口气。
水清灵的眼睛中都是恨意,林瑜坦然真诚,没有得意和轻蔑,这样的林瑜让她更加痛恨,她冷冷地,想拒绝送到嘴边的云片糕,可是终究抵挡不了那股久违的香气,一手抢过来,先咬了一口,满嘴的香浓甜美,林瑜就蹲在她身旁,默默看着她,水清灵感觉咽下去的云片糕噎在咽喉,泪,忽然流下。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落泪,泪就是止不住地滑落。
一个女人还有泪可留的时候,就还有一分让人牵挂的美丽。
水清灵一边哽咽一边道:“你,你杀了我吧,林瑜,求求你,如果你,你还念在我们相识一场,杀了我,这样的日子,我真的无法再挨下去。”她说着,泪落得更快了。
林瑜暗然道:“水姑娘,你,保重。”
绝望地笑,冰凉的泪,水清灵的脸扭曲着:“保重?苟延残喘地保重?林瑜,我只想死,我会被凌迟的,求求你,让我死得痛快些吧。”她双手死死抓住云片糕,好像抓住了救命的稻草,没有尊严地哀求着,这也许是她最后的机会。
林瑜站了起来:“清灵,我会尽力。”
水清灵愕然:“尽力?林瑜,杀人也要尽力吗?其实杀人和简单。”
沉吟一下,林瑜道:“我不会杀你。”
“你不恨我?”
林瑜只是轻轻又叹了一声,没有回答,摇了摇壁上的铃当,牢门开了,林瑜没有回头走了出去,牢头把牢门锁了,列云枫没有来,他站在女牢的外边等,阵阵潮湿的寒气不时袭来,让人感觉到窒息。
等了好一会儿,列云枫笑着从另一边走出来,依旧是刘福瑞陪着,列云枫的手中拿着一卷纸,从纸的背面透出了墨迹,应该是刚刚写完,大约是审讯记录。林瑜忽然想起水清灵身上的刑伤,不知道列云枫会不是也用严刑,实在是太多血腥。
列云枫拿着那卷纸,拍了拍林瑜的肩头:“走吧!”刘福瑞在前边开着一道道的石门,终于走到大门口了,阳光格外刺眼地射进来,那感觉是恍如隔世。
等走了一段路,列云枫笑道:“见着了,怎么样?那个女人有没有感动得痛哭流涕?”
林瑜不答,反问道:“你去审谁了?”
列云枫把纸卷放入怀中:“哪里用我去审,他们几个见了我,恨不得把不知道的都说出来,不求留命,但求速死。他们也是江湖人,为什么非要当别人的走狗?难道江湖还不够大?还不够他们折腾?现在陷入这里,死都是奢求了。”
他说到这儿,没有笑,淡淡地有些伤感。
漫将愁肠化雪飞
丽日澄空,熏风欲醉。
午后,多云。
昨夜一场微雨,荼蘼已然谢尽,苍老了的枝蔓,一地憔损的花瓣,辊入尘埃,颜色枯槁。
澹台梦坐在荼蘼架下,翻着一卷唐诗。她坐在哪儿,微微垂着头,几缕秀发,轻轻垂在胸前。荼蘼的影子,印在她沉静如水的脸上,阳光在跳跃,影子也在跳跃,只有她安静得像一潭万古不波的水,被风儿轻轻吹皱,荡开层层涟漪后,又平静如初。
她的眼睛盯着诗卷,好像特别专注。一阵轻盈地脚步声由远及近,她头都未抬,就知道是妹妹来了。
一边走,手中一边把弄着东西,澹台盈满面笑容:“姐姐?你怎么又是一个人跑出来?”
澹台盈走过去,坐到澹台梦身边,摊开手,手掌里边是一个小小的不倒翁,泥塑的,鲜亮的彩绘,憨态可掬,一碰就左摇右晃,可是任你怎么弄也扳不倒。
那个小小的泥人,在澹台盈的手心儿,摇来要去,澹台盈的笑容和它相映成趣:“是不是很好玩吧?”她说着,又用手指拨弄那个不倒翁,忍不住咯咯地笑。
澹台梦扫了一眼,依旧看她的书。
澹台盈一把抢过了姐姐手中的书:“你一天到晚对着这些东西,不累吗?”她看了看书的封面“姐姐,这卷诗你都看了好几年了啊,是不是都该倒着背下来了,还看?”
澹台梦淡淡地:“那是我的事。”她神情冷淡,看也不看澹台盈。
已经习惯了姐姐的淡漠,澹台盈还是忍不住道:“昨天我生日,姐姐为什么又躲起来?连小师兄都给我过生日,还送我这个小东西,辛莲姐姐都又礼物送我,大家热热闹闹,玩得可开心了,可惜少了姐姐一个人。”
生日。
一丝冷冷地笑,在澹台梦的嘴角晕开,昨天是澹台盈的生日,她焉能不记得?只是没有等到想见的人,她在窗前呆呆站了一夜,心冷到彻底。现在妹妹提及,她神情更冷:“少了我,你们更开心,我去了,岂不大煞风景?”
澹台盈楞了下:“姐姐,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们大家是很开心,可是缺了你,就感觉少了什么,如果你也在,不是更好吗?”
沉默,澹台梦干脆一句话都不说了,澹台盈眼睛一红:“姐姐,我们从小没有娘,爹爹又是忙着他玄天宗的事情,他照顾师兄们的时间都比我们多,除了姐姐,我还有什么亲人,为什么你总是不理我,是不是我很讨厌?所以娘不要我,你也如此嫌弃我?”她说着话,泪水就止不住地往下落。
心头微微地有些酸楚,澹台梦还是漠然地从妹妹手中拿过那卷诗,淡淡地:“这个尘世间,颠倒梦想,虚妄痴缠,今生虽能相见,来世恐怕无缘,有情无情,有什么分别?你可以谁都不在意,也省得自寻烦恼?”
淡,冷到骨头的淡,澹台盈泪眼婆娑:“你说的,我听不懂,可是你是我姐姐,我不可能忘记。”
澹台梦淡然地:“你执着,是你自寻烦恼,为什么要累及到我?你忘不了,就当我死了。”她依然坐在哪儿,翻开那卷诗,看也不看澹台盈。
微微的哽咽,还有盈盈的泪眼,澹台盈默然而立,手中攥着那个小小的不倒翁,看着澹台梦悠然地翻着书,澹台盈咬着嘴唇,半晌才道:“姐姐你忙吧,我不打扰你了。”她说着低着头,任泪水簌簌而落,打湿了衣襟,然后转身离开。
繁花似锦,曲径通幽,走过去的却是暗然垂泪的女子。
澹台梦望着澹台盈转过竹林的身影,脸上依然没有任何表情:“你要看,就躲在一边看好了,叹什么气?”她的口气,充满了不屑。
她说着话,仍然是没有抬头,信手翻着书页,好像是自言自语。
荼蘼架后,慢慢地转过一个人,微微叹息:“以前听人说,女人总喜欢口是心非时,还不怎么相信,今天虽然看到了,却宁可没看到,伤了盈儿的心,难道你不心痛?小师姐,你何必自苦?”列云枫一边说话,一边走过来,他手中拿着把折扇,看打扮是要出门。
何必自苦?
这四个字,听到澹台梦心中不由得颤了几颤,可是她抬起眼来时,却不以为然,笑道:“小王爷,一个人怎么聪明都不会讨人厌,但要是自以为是的话,就会找讨人嫌。”她笑的时候,眉尖一挑,好像在嘲笑列云枫。
列云枫笑道:“那是我猜错了?难道是小师姐嫉妒盈儿妹妹?论容貌,小师姐也算漂亮,不过比盈儿就差了那么一点点,论人缘,盈儿就是纯真可爱,讨人喜欢,可是要论才情胆识,小师姐不知道强过盈儿多少倍,偏偏就不及小师妹那么有人缘,所以小师姐妒火中烧,才故意刁难盈儿?”他明知道不是这样,偏偏这么说,就是要激出澹台梦的话来,他不习惯这样漫不经心,冷淡无趣的澹台梦,他心里边,还是那个踏着满地月光而来的澹台梦,张扬犀利,光彩照人。
放下了诗卷,澹台梦嫣然一笑:“真正聪明的人,应该大智若愚,人人皆以为憨直可欺,人人皆被其所渔,拿出来卖弄的,从来都是小聪明,三国时那杨修又不是曹操的政敌对手,何以致死?”
听澹台梦嘲笑自己,列云枫也不生气,她肯反唇相讥,总是比那副事不关己、惜言如金的样子好得多。列云枫在手上转着折扇,笑道:“幸好我一点儿都不聪明,不然稀里糊涂地送了命,还不知道为什么呢。小师姐这样聪明,我有道难题,想请教小师姐。”
澹台梦笑道:“小王爷洞达世情,自然知道这世上的人,都是无利不起早,尤其是聪明的人,上苍垂青的那份天赋,白糟蹋了岂不可惜?请教二字,说得不能太轻巧了。”
叹口气,列云枫忽然有些感慨,谁说的和聪明人说话是一点就透,比较省心?现在他提了个话头,看澹台梦笑盈盈的样子,大约是猜出来他是真的有事,所以话里带话,在和他谈条件。他不知道澹台梦在想着什么,所以说话就得特别小心,这个聪明诡诈的小师姐,让列云枫多少有些紧张:“那天,你没有被迷|药迷晕?”
澹台梦笑道:“我刚刚看了那么好看的一出戏,怎么舍得晕倒?你那些把戏,也就哄哄小女孩吧。”
提到那天的事情,列云枫微窘:“师父精于歧黄之术,小师姐好像也颇精此道吧?”
秋波漫转,澹台梦微笑:“你自己不是也望闻切问,似模似样?再不然,还有你师父可以求教,放着明师不问,可见是不能见光的难题了。我是市井之人,奇货可居,你要求教我,得舍出点东西来。”
列云枫没想到澹台梦说得如此直接,她猜出自己有事儿相询,居然不问根由先提条件,难道她会知道自己想问什么吗?不可能,就算澹台梦聪明绝顶,她又不是神仙,不可能洞彻先机。
见他迟愣着,澹台梦含笑道:“舍得,舍得,有舍才能得,你舍都不肯舍,还想得到什么?”
列云枫笑道:“世间的东西,原非世间人所有,你的我的,最后不一定是谁的,有什么舍不得?”他停了一下“如果有个人,活着很多余,可是杀了他又投鼠忌器,怎么办?”
盈盈一笑,澹台梦问道:“那这个人是人人愤而侧目,还是你看着他堵心?”
列云枫笑道:“这有什么分别?”
澹台梦道:“如果是犯了众怒,你架桥拨火就好了,让他们鹬蚌相争去,你做你的渔翁,”她忍不住又笑“如果是你看着人家难受,又无可奈何,杀不了他,自己去死好了。”
说着话,她嫣然一笑,也不理他,自己拿着那卷诗书,沿着来时的路,袅袅婷婷地走了。
站在当地,列云枫有些哭笑不得,他就奇怪澹台梦怎么可能知道他想问什么呢,原来是不过是戏弄他而已。一笑过后,却是一阵怅然,澹台梦没有和任何人谈起她遭遇了什么事情,她假装失去了一段记忆,她受了伤,中了烈性的药,可是她连亲生父亲都要隐瞒。
话语可以骗人,眼神无法骗人,方才澹台梦虽然对妹妹淡漠无情,可是她望着澹台盈远去的背影,眼中掠过的伤痛比泪光更伤人。
到底她口是心非为了什么?到底她心里藏着多少秘密?这是个他看不透的女孩子,隐隐地,列云枫感觉澹台梦就好像一场忽然闯入的梦,斑斓多彩、光怪陆离,他对这场梦充满了好奇。
赢了自己,难道能让她感到快乐吗?澹台梦临走时那嫣然一笑中,带着几分得意,列云枫一笑,如果这样也能让她感觉到快乐的话,都输她几次也无所谓。
他一边摇着折扇,一边往外走,后门那儿,小厮辰墨早等在那儿了,备好了一匹马。他要去无奈何庐,要是晚上,列云枫仗着自己的轻功,早飞奔了去,现在是青天白日,自然不方便在人家屋顶上乱闯,还是骑马快些。
牵着缰绳,列云枫懒懒地翻身上马,骑马、射箭、习字、武功,都是列龙川打仗前留下的功课,可惜他对这些都不算太有兴趣,他的原则,只要有一样比较精通些,其他的只要略知个皮毛,能胡弄得过去就行了,世上三百六十行,难道要行行都夺给状元回来吗?他也了解父亲是望子成龙,不过列云枫没有兴趣的事情,多半是一拖再拖,字还写了一些,别的功课都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现在父亲是在忙着正事儿,没闲工夫考核他的功课,列云枫就根本没为了这些事儿发愁,今天因为要出去,让辰墨牵了马来,才想起这个事情,也只好自己对自己叹了口气。
临阵磨枪,不快也光?
有那功夫还是爱做什么就做什么吧,都快短兵相接了,再磨枪能有什么用?
列云枫一个人也没带,自己催着马,一路往无奈何庐赶去。他一路走,一路想着要怎么样才能打动秦思思的心,无论两个人有什么样的恩怨,他们毕竟是曾经深深爱过,都是阴差阳错,才让他们成为陌路,这样彼此隔在天涯,永远都不能破镜重圆,其实,很多时候,只要情还在,只要见了面,许多事情就水到渠成了。
走到城门的时候,列云枫忽然勒住了马,他感觉有些蹊跷,因为身边三三两两走过去的人里边,有很多是武林中人。虽然这些人打扮成不同的样子,可是他们身上就是有种江湖气,而且身上有功夫的人,总会有些与众不同。
他下了马,装做在一个卖胭脂水粉、钗环罗帕的摊子前边挑东西,稍微观察了一下,果然有好几拨江湖人出了城,而且这些人出去后,就没有再进来。他们到了城门口的时候,都互此使个眼色,好像在约定什么。
列云枫好奇心起,京城中除了几处镖局,聚集武林人多一些的就是孟而修的广平郡王府,还有那个天合客栈了。这些人的打扮形容都不像是镖局里边的镖师趟子手,那他们只能来自孟府或者天合客栈了。列云枫心念一动,在摊上买了一块女子画眉用的青黛,一方素白的罗帕,然后用青黛在罗帕上密写了几行字,招手叫了个小孩子,给了他一些铜板,让他把写了字的帕子送去靖边王府。
列云枫躲在角落,又看了一会儿,那些江湖人中打扮的形形色色,有些还戴着斗笠,大大的斗笠压着半边脸,也看不太清楚斗笠下边的眉眼。他看看自己,因为今天打算去秦思思那里,所以特意穿了件很素净简单的衣衫,秦思思讨厌艳丽浮华的东西,他又踱到杂货摊前,买了一顶斗笠,也戴上了,不过没有兵刃,感觉少了点儿什么,他手中的折扇里边虽然有钢针,算是暗器,这里又没有买刀剑的铺面,他跟着几个江湖人,牵着马不紧不慢地走着。
走了一段时间,前边的人回头看了看他,其中一个站住了:“兄弟哪条道上的?”
列云枫压低了声音道:“江湖三尺浪,浪尖高浪谷深,都敬着龙王爷的眷顾。”
那人愣了楞,列云枫说的话,他没明白,但是一听就是江湖中的切口,他是江湖人,自然明白江湖的规矩,一般的人见了面,是要报门派宗师,如果见面先出切口,应该是有着严密组织的帮派,一种是大的帮派,说了切口就会让人知晓名号,一种恐怕别有居心,才有着诸多忌讳。
那人嘿嘿笑了笑:“小弟是长河帮的徐灿,这两个是我的师兄弟,兄台怎么称呼?”
列云枫抱拳笑道:“小弟姓秦。”
徐灿点头:“不知道秦兄是看好趣乐堂还是看好流沙帮?”
他们一边说一边走,徐灿好似无意闲谈,又像在套列云枫的话,列云枫心中暗笑,口中淡淡地:“小弟是初出江湖,不过替我们当家的看场热闹,小弟看徐兄英武昂藏,也是江湖中的前辈吧?愿听徐兄高见,不知道徐兄肯不肯赐教?”
轻描淡写间,列云枫把话儿又送了回去,还是不留痕迹,让人探不出什么底细来,徐灿嘿嘿的笑了两声:“秦兄客气了,我们长河帮和流沙帮一直是兄弟之盟,于情于理,都不可能支持趣乐堂,不过趣乐堂好像有了一个了不起的靠山,所以才这么急就要闪人。”
列云枫微笑着,含糊着答应。
前边是一片树林,已经聚集了好多的人,气氛十分紧张,列云枫跟着徐灿他们站在外边的位置,这场子里头,有个人站在中间,这个人铁青着脸,叉着腰,气鼓鼓地,见人们都围拢过来了,他开了口:“各位兄弟,你们给我胡德龙面子,我胡德龙就有什么说什么了,我们虽然门派不同,可是都发过誓言只要龙头令一出,就赴汤蹈火,万死不辞!现在龙头没有撤消他的龙头令,我们就不能离开广平郡王府,也不能离开天合客栈……”
一个尖利的声音笑道:“再不离开,就真的要跟着那个孟而修造反了,我可得到信儿了,那个孟而修在写手令呢,要调各路人马进京,我们跟着他混了怎么久,可都是为了龙头,还真的给孟而修去当棋子?”
胡德龙喝道:“赛诸葛,你们趣乐堂就是想半路撒手,知道你们傍上了靠山,你们背信弃义,就拉出你们的人好了,为什么还要把别人也蛊惑走?”
那个声音尖利的赛诸葛冷笑道:“事情明摆着,不是我小瞧在京城的弟兄,你看看咱们这些人,都是几流的货色?那些江湖上有名有万儿的,那个不在各地领着一批人马?到了现在还不让我们走,就是要牺牲了我们做戏给别人看。”
胡德龙面红耳赤:“龙头怎么会牺牲我们?我们又不是真的效命给那个姓孟的老家伙,不过龙头的命令还没到,我们就得坚持到最后,我姓胡的拼了这条命,也得拦着你们,回去!统统回去!该回孟府的回孟府,该回客栈的回客栈!”
列云枫听到这儿,又惊又喜,惊的是从这些人的只言片语中,好像孟而修府中的江湖人还有天合客栈里边的江湖人是有着联系的,这些人都听命于龙头,这个龙头不知道是什么人,只是听他们的口气,他们居然一直在利用孟而修做大自己,那么他们听命的那个龙头又有什么目的?
龙头,是江湖人?为什么一道龙头令,会有这么多人听命?难怪一直他觉得很奇怪,为什么孟而修府里的那些江湖人都是没太大名气,武功也不是特别了得。
现在一群人有了分歧,趣乐堂的人要走,还带着很多人走,这个胡德龙来阻拦,看上去这个胡德龙傻傻的,应该是被人卖了还帮着数钱的主儿,那个龙头如果有意利用孟而修,将自己的人都潜入孟而修在各地的部署,那么京城这块儿一定是按兵不动,好能稳住孟而修,如果骗到孟而修起了事,外边的人马到不了京城,孟而修就是孤家寡人,然后借着朝廷的刀,杀了孟而修。
可是趣乐堂的人投靠了谁?为什么会在关键的时候让他们撤人?那个靠山是在拆龙头的台?还是另有阴谋?
他在想着,那边火药味儿见浓,剑拔弩张,一触即发,胡德龙大喝一声,抽出背后的大砍刀:“少废话,今天有我胡德龙一口气在,你们一个都别想走!”
他话音微落,有个冰冷的女子声音:“那你就别喘这口气了!”
为他人作嫁衣裳
声音冰冷的女人,一般都不够漂亮,因为不漂亮,所以才把声音武装起来,也算是可以引入注目的一种手段。
这话是海无言说的,他每每酒喝到够多的时候,总会说些无聊的话,他说这些话的时候,其实心里想着的都只是一个人。
列云枫看见这个女人随着话音纵身到了胡德龙的对面,就想起来海无言的话。
这女人口气冰冷,一张脸也罩着寒霜,她也老,也不难看,应该说她是个二十三四岁的年轻女子,她的肌肤很白皙,嫩的仿佛可以掐出水来,一白遮百丑,她这份白净遮住了很多缺陷。其实她的眼睛也不算小,弯弯的眉,挺而直的鼻子,红润润的嘴唇,她长得比较普通,普通的年轻女人,手中的刀,闪着比她声音更寒的冷光。
胡德龙认识她,冷笑道:“公冶燕?看来你们长白派也打算跟着趣乐堂的ρi股后边转了?”
公冶燕冷笑道:“胡德龙,好狗不挡道儿,凭你们流沙帮几个人,能拦得住我们吗?再不让道儿,别怪我不客气!”
赛诸葛也干笑着道:“就是嘛,胡兄,人各有志,不能强求,你们过你们的桥,我们走我们的路,咱们好歹也共处了很久,不要撕破了脸皮,不然日后再见面,该多尴尬啊?”
一阵阴晴不定的神情,泛在胡德龙的脸上,他咬着牙,怒喝:“费什么话!要想走,就得从胡某的尸体上踏过去!”
刀光一闪,公冶燕挥着烈烈寒光,整个罩向了胡德龙。见他们一动手,围观的人们也刀剑想象,一时刀光剑影,打得热闹。只是刀枪无眼,几招过去,就有人受伤,哀叫声,咒骂声,一时不绝于耳。
看见真的打了起来,列云枫便往后边躲,打架这种事情,他历来就不喜欢,看看这些人的功夫,大多数就是江湖中二流的角色,他也不放在眼里,可是列云枫很小心,这些二流的角色中,也许就藏着一流的高手,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好像有双眼睛在偷偷地盯着他,死死地那种盯法,能让人脊梁上渗出冷汗来。可是回过头来,却什么人也没有。
他心中想着,方才那孩子的信儿也该送到了,父亲列龙川接到信儿后,一会儿就会派人来,将这些人擒获,一定能掀出更大的秘密。只是,列云枫忽然感觉到孟而修很可怜,苦恨年年压金线,为他人作嫁衣裳。难怪父亲说孟而修虽心思细密,可惜自保尚可,举事却难成功。他掌控不了兵马,就想利用江湖中人为他卖命,没想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那个什么龙头将计就计,反而算计了他。
听这些人的言语,那个龙头好像察觉了朝廷已有动孟而修之意,他是如何得到这个消息?是暗中猜测还是他的人已经安Сhā到朝中?可是要动孟而修这件事儿,皇帝和自己一直在悄悄地进行,他们两个都不可能泄漏出去,难道是齐明德?他有几个胆子敢泄漏这件事情?还有就是父母知道,现在父亲在处理此事,父亲为人处世更加谨慎严密,泄漏的可能也不大。
难道除了皇帝在计划除去孟而修的事情,还有别人在策划吗?皇宫之中,除了一国之君的皇帝,能策划此事的就是慈慧皇太后。慈慧皇太后深居简出,平时很少露面,列云枫也就见过她几次。那是一个美丽沉静的中年女子,高贵典雅,沉静如海,风平浪静时江天一色,澄清碧蓝,只怕一旦风急浪涌,就会掀起惊涛骇浪来。
内敛的男人沧桑睿智,内敛的女人深不可测。
如果是慈慧皇太后也参与了此事,她最终的目的是什么?
列云枫心中疑虑重重,忽然背后恶风袭来,直劈他的脑后,列云枫纵身闪开,回头看时,却是一个魁梧威猛的青年男子,赤红着脸,目带凶光,也不说话,连着三四刀都狠狠地劈想列云枫。列云枫没有带兵刃,手中那把折扇太轻了,那青年男子的刀特别沉重,飕飕地裹着冷风,所以只好左躲右闪。再见那青年男子好像凶神恶煞一样,刀刀都要取列云枫的性命。
几招过手,列云枫看着这个青年有些眼熟,可是一时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他,不过他确定这个青年一定是认识自己,而且一心要置自己于死地。
转眼间,两个人又过了十几招,列云枫只是躲闪避让,不免有些吃亏,他手中的折扇里边虽然有暗器,但是对付这个青年还用不到。那个青年男子见砍不到列云枫,气得把牙咬得咯咯直响,血贯瞳仁,奈何他功夫不济,拼了命也伤不到列云枫,不由得大吼:“掌门师叔,那个小贼在这儿!”
听他一声大吼,列云枫便知这个青年是有同伴在这里,自己没有兵刃,已经是有些吃亏了,况且他平日练武,本就有些懒惰,又缺少与人拆招对打的经验,以寡敌众,总是不妙。现在招呼一个师叔,一会儿再招呼师父师伯,师兄师弟,还有个了结?
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想到此处,列云枫纵身就要开溜,哪知前边人影一晃,一个五旬左右的老者拦在前面,这老者手中也握着一把刀,看上去比那个青年男子的刀更重,他姜黄的一张脸,三绺儿长髯,一双鹰眼精光四射,死死地盯着列云枫:“嘿嘿,秦小爷,我们又见面了!”
见到这老者,列云枫心头一动,终于认出这两个人是谁了,脸色也不由得为之一变。
那个老者见状,嘿嘿冷笑:“看来秦小爷没有贵人多忘事儿,还记得我们鬼刀门的人,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姓秦的,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列云枫心中暗道不妙,现在人们还在混战,包不准鬼刀门还有其他的人在,万一让这老者再招呼过来,群起攻之,自己可就麻烦大了。
想到这儿,列云枫不动神色,笑道:“阎子清,你想杀我?以你的武功本来不算难事儿,可惜,你身边的那个人不答应!”他笑吟吟地用扇子一指那老者的左边。
那个叫阎子清的老者情不自禁地一扭头,列云枫手指一动,一篷钢针飞出来,那个青年男子见师叔出面和列云枫答话,虎视眈眈地站在一旁,准备伺机而动,忙大喊:“师叔,小心!”
阎子清听到师侄示警,回头已经来不及了,忙一矮身,就地一滚,避开了射来的钢针。那十几枚钢针破空而过,耳旁就听得“哎呦”之声,原来这钢针射中了旁边混战的人。
列云枫趁机大叫:“阎子清,你这把年纪了,怎么还用暗器伤人?”
被射中的人听了,回头时阎子清已经站了起来,也看向他,那人大怒,一剑就刺过来:“阎子清,你们鬼刀门欺人太甚!”
阎子清刚想开口说话,那个青年男子飞身过来,一刀磕开来人的宝剑,骂道:“你是瞎子?不会躲吗?敢对我师叔无礼,我把你大卸八块!”
那人听他这么说,更确定方才的暗器就是阎子清所发,两个人打斗在一处。
列云枫见状,转身就跑,几步纵到马旁,纵身上马,勒着缰绳,双腿一催,马儿飞快地跑起来。
可是刚刚跑出了林子,只见黑影从马旁一闪,刀风凌厉回旋。
噗~哧~
眼前红光四溅,幸亏列云枫还算机灵敏捷,飞身纵开,再看那匹马,咴咴地哀嘶几声,倒在了血泊之中,原来是方才那个老者阎子清一刀砍死了列云枫的走下之马。
冷冷地笑意,挂在阎子清的嘴角:“小子,落到我的手中,你就认命吧!”他说着,沉沉的一刀,横扫过去,刀上还有马的血迹,冷风中带着血腥气,列云枫闪过,那刀好像长了眼睛,立时旋风般又卷回来,如影随形,紧紧跟着列云枫转。
阎子清的刀,刀沉势猛,那一刀一刀,好似海上卷起了层层巨浪,一叠叠地向列云枫袭来,列云枫仗着轻功,在风尖浪谷里边打转,有些岌岌可危。
两个人也就过了有十五六招,列云枫感觉不妙,在阎子清的紧迫刀法的挟裹下,他的轻功有些无法施展,情急之下,列云枫想起来玄天玉碎、两败俱伤的打法来,可是这些天他都没有好好联系,想在可想用了,一时却想不起来开头那句导气引经的口诀是什么了。
情急之下,列云枫忽然喝道:“等等!”
阎子清一怔,住了手,冷笑道:“怎么?你还有什么遗言要交待?哼,阎某心地慈悲,愿意帮死人一个忙。”
列云枫喘了口气,心都要跳到喉咙了,脸上却笑吟吟地:“对了,你现在是阎掌门了,或者应该说,是死人帮了你一个忙吧?还是应该说,是你帮他们变成死人?”
嘴角抽搐了一下,阎子清冷笑:“小子,你死到临头,还在胡说什么?”
列云枫笑道:“我既然都要死了,自然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了!阎子清,当时解药我可给了你,可是你要像把这事儿忘到九霄云外去了吧?”
阎子清怒喝:“少废话,就是你心肠歹毒,下毒害死了我的掌门师兄和我两位师侄,他们死得那么惨,这笔帐,鬼刀门也从来都没有忘记,现在你不敢认帐了?”
列云枫冷笑道:“毒是我下的没错,不过解药我也给了你,是你觊觎掌门之位,正好趁了这个机会,害死自己的师兄师侄,你们鬼刀门有了你这样的掌门,只怕离鬼门关也不远了!”
一阵冷冷的狞笑,阎子清脸色可怖:“可惜啊可惜,我们鬼刀门的人认定了你就是凶手,我们找不着你,就把帐算到你哥哥秦谦的头上,我们虽然没讨到什么便宜,可是秦谦的日子也不会好过到哪里去。”
听出他的话外之音,列云枫心中却不甚急。无论阎子清说的是真是假,以秦谦的武功、能力,都不是这个阎子清可以对抗,这个老头顶多是暗中捣乱而已,明刀明枪,给他几个胆子他也不敢直接找上秦谦去。
可是列云枫看出阎子清的险恶用心,分明想杀了自己好杀人灭口,那样就永远没有人知道当初的事情了。他一边和阎子清说着话拖延时间,一边暗中将淬了麻药的钢针装入扇子的机括中。本来秦思思是打算将各种下毒用毒的方法教授给列云枫,就是半路上出了毒死鬼刀门掌门那件事情,秦思思坚决不给他毒药,也坚决不许他碰毒,只是教给他如何用麻药蒙汗|药之类的东西。
他一边拖延,一边嘲讽地笑着:“找我哥哥算帐?阎子清,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你敢吗?见了我哥哥,你还不是吓得跟条狗一样?到底是谁的记性不好呢?我怎么忘了跪在醉红楼里边把头都磕青了的那个,不知道是谁!”
一听提到往事的糗事,阎子清恼羞成怒,一刀如雷,劈空而来,列云枫刚想发针,只听当地一声,阎子清的刀好像被什么东西撞击到了,迸溅出一到火光,刀刃反卷,向后飞去,阎子清强自双手握着了刀,就地向后退了好几步,脸色变得铁青。
隔空十里,飞花杀人。
澹台玄已然悠然出现在列云枫的身边,负手而立,衣衫飘飘。
列云枫可没想到澹台玄会来,眉尖一喜:“师父?你怎么来了?”
澹台玄皱着眉:“我教过你的功夫为什么没用?这个人的刀法虽然还上得了台面,可是你要是用上了玄天玉碎的功夫,他也奈何不了你。”
脸上掠过一丝笑意,列云枫道:“我正在想用呢,那个心法口诀记起来不容易,用起来更难。”
澹台玄愕然了一下,微怒道:“你,你没记住?”
一看澹台玄要发脾气,列云枫笑道:“记住了,怎么能记不住,只是记住了是一回事儿,用起来是另外一回事儿……”
阎子清站稳了,也听见他们说的话,脸色变得一阵青一阵白,尴尬地笑了笑:“澹台先生,在下阎子清,是鬼刀门的掌门,在下久仰澹台先生大名,如雷贯耳……”
他话没说完,列云枫接到:“如雷贯耳?怎么没劈死你?想你这种欺师灭祖、无情无义的人,早该天打雷劈了。”
听列云枫在嘲笑他,阎子清居然装做听不见,依旧抱拳道:“澹台先生,不知道这位小爷和您是什么渊源?”
澹台玄看了列云枫一眼:“他是我徒弟,不知道劣徒哪里得罪了阎掌门?逼得阎掌门非要下毒手,一心除之而后快?我们都是江湖人,如果劣徒真的有错,老夫会给阎掌门一个交代!”
阎子清干笑了一声:“澹台先生,在下的师兄周子澜,想必先生是认识的?”
君子刀周子澜也是一位口碑不错的侠客,虽然武功无法和当今宗师泰斗相比,不过也是一方之杰。
澹台玄点头道:“老夫和周掌门有数面之缘,听说周掌门染病仙逝,本来是要去吊唁,实在老夫门中出了一些事情,分身乏术。”
阎子清抱拳道:“澹台先生,我师兄不是染病,是死在令徒之手!就是他,下毒害死了我的师兄,还有我两位师侄!他欠了我们鬼刀门三条人命!”他说着,一副怒发冲冠的样子,整个人都在颤抖,好像是伤心欲绝了,实际上是想向澹台玄劈出蓄力一刀。方才是猝不及防,他的刀才被澹台玄的指风磕飞了,他心中自然是不服,阎子清自觉练了一辈子的刀,连师兄师弟联手都不是他的对手,这几年,阎子清也约斗了好几个有名的人物,都是只赢不输,如果现在能偷袭成功,只要能伤到澹台玄,他阎子清的名声都会大震。
澹台玄眼中掠过一丝怒意,骂道:“畜生!”反手一掌,就打了过去。列云枫听到阎子清说那些话,就知道澹台玄会被激怒,眼见他一掌打过来,看见对面阎子清得意洋洋的神色,心中暗气:老家伙,让你笑!看小爷把你射成筛子!澹台玄的手掌也打过来了,他的手指也按动了折扇上的机关。
只听得嗖~~噗~~哎呦~~
再看阎子清,摔倒在地,哀叫连连。
他的刀,捏在澹台玄的两指间,澹台玄慢慢转身,淡然道:“阎掌门,当一个人把后背的所有空门都露出来时,说明他已经有了防备,而且空门太多的时候,反而没有了空门。”
看清楚了阎子清怎么抡刀劈来,可是列云枫没看清楚澹台玄怎么手腕一翻,本来要掴到他脸上的手忽然轻轻捏住了劈来的刀。
阎子清躺在地上,双臂无力地垂在一旁,好像是被震脱臼,不停地呻吟着:“你,你,你为什么防着我?”
列云枫也很奇怪,为什么澹台玄会对阎子清有防备?难道他早来了,听到了他们方才的谈话,才不会相信方才阎子清的话?
澹台玄淡然道:“因为你在说谎,老夫的徒弟虽然玩劣,却不会杀人,我们玄天宗的弟子,也绝对不会乱杀无辜!你也是一派掌门,却信口雌黄……”他说着摇摇头,十分轻蔑“阎子清,我不想追究今天的事情,希望下次再见到你时,你像个堂堂正正掌门的样子。”
列云枫笑道:“名不正,言不顺,他这个掌门本来就是顺手牵来,怎么能够做出堂堂正正的样?师父你不如发发慈悲,给他个痛快算了,也要让他良心发现,到了阴曹地府,去向他的师兄师侄们负荆请罪去。”
澹台玄不理他,转身就走,列云枫忙跟上,走了几步,才看见树林里边已经结束了混战,果然父亲的侍卫们已然来了,那些江湖人有些已经逃跑了,剩下的已然被俘,口中叫叫嚷嚷地吵骂着。
澹台玄站住:“周子澜是死于毒发?”
列云枫犹豫一下:“是,是我下的毒,可是我把解药给了阎子清了,谁知道他没有给他的师兄弟们服下去。”
澹台玄转身,眼光冷厉:“你为什么要给周子澜下毒?他惹到你什么了?”
感觉到澹台玄的怒意,列云枫避开他的眼光,没有回答。澹台玄冷然道:“周子澜颇有侠名,他有什么地方会得罪小王爷?”
列云枫脸上带着嘲弄的笑,不以为然地:“是啊,他颇有侠名,是个了不起的大侠客,可惜这个大侠客见了醉红楼的美人,也变成了不起的大嫖客了。”他话音未落,脸上挨了一掌,啪地一声打得很响,疼倒是不甚疼,列云枫也不意外,冷笑道“我就知道说了你也不信。”
澹台玄冷然道:“我为什么不信?”
一怔后,列云枫有些不悦:“如果你信了,干嘛还打人?”
澹台玄道:“人已经死了,有什么事情就明明白白地说,何必还刻薄人家?”
他说着话,有个侍卫过来,十分客气地抱拳:“澹台先生,那边的人都已经被擒了。”他抬眼看见不远处的阎子清“那个人?”
澹台玄道:“那个人也是。”
侍卫应了声,招呼两个人过来用绳子捆住了阎子清,又有侍卫们牵着马过来:“澹台先生,小王爷,此地不宜久留,这些人还要入监,请先生和小王爷上马。”
澹台玄和列云枫都上了马,见这么多人,澹台玄也不多说,催马飞驰,列云枫心中犹豫了再三,不知道这件事是不是该和澹台玄说清楚,看澹台玄的样子好像是在生气,如果要是说给他听,他会不会更生气?他不由得叹了口气,一催马赶上了澹台玄:“师父,那个周子澜是在……”
澹台玄打断他的话:“这里人多口杂,不要说了,”他的马明显慢了下来,和列云枫并着马头,脸色也缓和了很多“我知道,你不会无缘无故去伤人,这件事,你想说就说,不想说就别提了。”
澹台玄说到最后一句话时,神情有些落寞:“其实每个人心中,都有想努力忘记和沉埋的事,何必强求呢。”他好像在和列云枫说话,但是更像在自言自语。
看着澹台玄如此,列云枫的心头就涌出一丝怅然。
云淡风清澄玉宇
龙辇凤舆飘香屑,宫女采女鱼贯列,丝竹细细彻云阶。
泰安殿上,金杯银盏,气派非凡,今天是太子千岁的满月诞,文武臣工,肃然静立,恭候着太后、皇帝的驾临。
广平郡王孟而修偷眼望着那镶珠嵌宝的鎏金九龙椅,心就翻江倒海地抽搐起来。暗暗地道,十年啊,十年的辛苦经营,到了今天实在不容易。最可恨的就是列云枫,扰乱了他好好的计划,不知道哪里惹了他,总是拆自己的台。自己暗算了林瑜,列云枫就去救林瑜,敖古杰暗中为自己经营醉红楼,列云枫就砸了醉红楼,他去派人去杀风正阳,列云枫又去搅场,昨天更可恨,列云枫把凤凰茶楼都砸了,还带走了秦碧瑶,孟而修接到消息后,气极败坏,又真的有些害怕了,等他接到了密报,又派人去秦家时,秦家早已空无一人了。他担心秦碧瑶会对列云枫说实话,如果是那样,只怕自己经营多年的事情,要功亏一篑了。
武林中人就是不可信!孟而修气得牙根痒痒,恨自己手里没有兵权,只好利用这些草莽中人,这些人唯利是图,见利忘义,身上又有功夫,难以操纵。就说花了十万两亲自请来的寒汐露和雪,居然都不告而别,差点把孟而修气到吐血,他是没处去找离别谷,也没处去找寒汐露和雪。赵老七那些人明明是他派去秦家,控制住秦碧瑶的父母家人,好要挟秦碧瑶乖乖地去入宫待选,按照后宫的规矩,秦碧瑶的父亲官职不高,她这样的出身,入宫的封位就是采女和嫔御,要先送到宫中身份尊贵的妃嫔那里,学习礼仪规矩,然后才能由敬事房编了玉牌,再送给皇帝翻牌临幸,如果是有些才识手段的人,让妃嫔们看中了,想笼络为自己的心腹,也会很贤德地直接举荐给皇帝。宫里的太监孟而修也买通好了,要将秦碧瑶先送到后宫里边最失宠脾气也最暴躁的贞嫔那里去。到了贞嫔哪儿,也就和冷宫差不多了。只要不让秦碧瑶见到皇帝,再暗中下手杀人灭口。
败招啊,败招。
喜欢和自己对弈的孟而修,发现自己可能走了最败的一招。
列云枫。云沧海,邹断肠……
如果那天收服了云沧海,让她顶替秦碧瑶的名儿去入宫,然后在皇帝临幸之时,神不知鬼不觉地下毒,毒死一个皇帝,强过千军万马,可以沉着混乱一展身手,多好的一招李代桃僵,可惜功败垂成,自己还差点没了命。
一想起这些,孟而修既恨得牙根痒痒,又有些惶惶不安,感觉自己慢慢撒出去的网,让人一下一下地剪断,他又不傻,自然知道列云枫不会无缘无故地找他的麻烦,一定是有人授意,如果是靖边王列龙川的意思,目的就是为了报当年的仇,要扳倒他,这样的话,孟而修还不算太怕,如果是皇帝的意思,情势就有些不妙了。
孟而修好几天晚上都睡不着了,翻来覆去地琢磨,越想越觉得列云枫的所作所为,都是皇帝的意思,而且皇帝一直按兵不动,连斥责他的意思都没有,每次见了他,总是淡然客气,那绝对不是皇帝对臣下的态度,越是如此,孟而修越感觉到了风雨欲来风满楼的寒意。
心腹,孟而修忽然感觉到自己怎么多年来,居然没有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心腹,为求后路,卸磨杀驴,一直是他信奉的信条,是他做事的原则,可是他要走的这条路,根本没有后路。
本来孟而修要步步为营、稳扎稳打,可是眼下形势窘迫,他担心夜长梦多,召集各地人马的命令已经让蒋犁传了出去,这两日只要他散落各地的人马一到,孟而修就要直冲皇宫,杀入内廷。
不得已而为之。
这一招虽然是很冒风险,可是事到如今,也没有第二条路,回头是不可能的了,他也不能潜逃出京,去别的地方揭竿而起,他养尊处优惯了,那种颠沛流离的日子,他想想都怕,还不如孤注一掷。
今天是太子千岁的满月诞,孟而修忐忑不安,很不想来,后来盘桓一下,如果秦碧瑶和列云枫说了事情的始末,列云枫一定会连夜入宫,告诉皇帝,那么皇帝要是想捉拿自己,今儿一大早,圣旨也该到了,他现在在京城里边,除了府上一些武林中人,没有一兵一卒,皇帝要想捉他,府上那些武林中人不是顾忌,皇宫大内的侍卫们武功也不弱,何况现在他的府中,真正称得上高手的没有一半个,原来其中有几个真的身手不错的人,早让孟而修派到外地给他联系囤积粮草兵马了,他只是留个邹断肠在身边,现在邹断肠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邹断肠曾经建议他直接派杀手去皇宫里边刺杀皇帝,孟而修当时暗笑邹断肠真是没有见识,那个皇宫又不是菜市场,由得你来去自由,别说是杀皇帝,就是在那个偌大的皇宫里去找皇帝,都是极其不易,况且皇宫里边禁卫森严,又有侍卫和大内高手,如果没有绝顶的功夫和一击必中的把握,这个险还是不要去冒。
见到云沧海以后,孟而修的头脑里边灵感一闪,想到了下毒,下毒有很多种,不过最有效最直接最防不胜防的,就是枕边人下的毒。可是,他怎么也没想到会变生肘腋,打好的如意算盘不但落空,孟而修感觉自己编织的这张网,有些力不从心了。
很多事情,想得时候都很完美,一旦付诸实践,常常挂一漏万,孟而修最近不仅仅是一点点的烦躁。
来还是不来,孟而修苦苦困在天下楼里,犹豫再三,总是没有不来的理由,孟而修还是来了,熬吧,熬过这度日如年的几天,这个位子马上就是他的了。孟而修直直地盯着那个龙椅,有些垂涎欲滴。
太后娘娘驾到,皇上驾到,皇后娘娘驾到~~
太监的声音阴阳怪气,这样娘的声音出现在庄严肃穆的大殿上,居然也变成了不可冒犯的神圣,可是孟而修一听这个调调,就莫明其妙地兴奋。
文武群臣们,一时口称万岁千岁,拜倒了一片。
孟而修在拜倒这一片里,抬了一下头,他要看看慈慧皇太后,慈慧皇太后自入宫为妃,就一直居于深宫,按照本朝的规矩,除了太后、皇后,妃嫔是不能在公开场合露面,而慈慧皇太后更是持礼恭谨,所以除了皇帝登基时受过文武群臣的礼以外,连皇帝当年立后都没有露面。
他看到慈慧皇太后的眼睛,带着微微的笑意,好像也在看他,孟而修吓得马上低头,心中犯了狐疑,是她?不是她?毕竟是君臣有别,他这一眼看了不如不看,心中更加的犯疑。当年也不过是远远地见了几面而已,也是这样不敢细看,细看了可是欺君之罪。
皇帝满面春风,司礼太监喊了声平身,文武群臣谢恩站起,个个屏息而立。然后司礼太监宣读圣旨,先是盛赞皇帝祖上恩德隆裕、先帝阴骘余庆,才诞下顺利太子,有先祖保佑,太子一定聪慧天纵,福寿绵长。
聪慧天纵?才满月的孩子懂个屁!
福寿绵长?我一定给你来个断子绝孙。
孟而修心中有些按耐不住的冲动,十年,等得太久了。孟而修恨不得马上就来个血溅宫廷,那些筹划的日子,也不曾有过如此的急躁,他现在感觉身子后边好像有条鞭子在赶着他,前边的路怎么样,都由不得自己了。
赐宴。皇帝赐下的筵席,前品后品,菜肴汤水,各式甜点,按照宫廷喜宴的规矩,上了一百零八道菜,文武大臣按照职位官阶,一一入座,坐也是很拘谨地坐着,时时要看皇帝的眼色神态,那菜,不吃是不敬,吃了又吃不安生,大热的天儿,穿得紧密,正襟危坐,实在受罪。
容颜娇美的歌姬舞娘,浓妆艳抹,娉婷拜倒,然后袅娜起身,丝弦起,酒香飘,舞步紧,歌声扬,一派歌舞升平。
宫女们穿梭着上菜 ,在桌旁侍候着添酒,太后和皇帝的气色非常好,满面喜色,神采奕奕,皇后列云惜坐在皇帝身旁,端庄典雅,雍容高贵,脸上看不出一丝悲喜来。
皇后来了,可是……
广平郡王孟而修忽然心头一凉,皇后来了,怎么没见靖边王列龙川?这么重要的场合,列龙川不可能不出席,还有,怎么没见列云枫?虽然列云枫没有职位,但是他是世袭的小王爷,还是皇后的亲弟弟,皇帝对他一直纵容偏爱,这样的场合,列云枫也不可能不来。
好像江心一失足,跌入冰凉彻骨的水中,在挣扎时都感觉到了无望的冰冷。
孟而修感觉背上有些冷飕飕,然后又安慰自己,没事儿,皇帝要动他,早就动了,今天是太子的满月诞,他不可能在这样的日子里边触霉头。皇帝不能不投鼠忌器,动了他,会惹来很多旧臣的不满,其实孟而修也是知道,皇帝不动他,不是怕了他,而是顾忌得太多,江山社稷,来之不易,先帝明白这个道理,没有动他,当今的皇帝显然也是明白这个道理,自然也不会明目张胆地动他。不过,孟而修不能坐以待毙,他知道自己的命不可能永远这样好,与其提心吊胆地熬日子,不如先发制人。孟而修个性多疑谨慎,足足花了十年的时间筹划谋反的事儿,谋反是件太大的事情了,本来水到渠成的事情,出了那么多纰漏,孟而修发现自己变得有些急躁了。
事到现在,孟而修是如坐针毡,恨不得马上就退席离开。
歌舞变得索然无味,那些美丽的舞娘开始面目狰狞起来,孟而修的心有些堵,恩,孟而修忽然有了个不是主意的主意,上次在宫中听戏,他就是托病退席了,今天还是托个病儿吧,招数虽然是老些,但是不会让人起疑。
歌舞停歇后,锣鼓响起,是正戏开场了,只看了一眼,孟而修就脸色变白,这出戏居然是《赵氏孤儿》,是他准备上演的戏,皇帝居然先发制人,在这里演上这出戏。看来今天太子千岁的满月宴里大有文章。孟而修更坐不住了,左右望望,因为他身为王爵,又是功臣,所以皇帝恩赏,单独入席,前面一方桌,以示皇恩浩荡。他咳嗽了一声,旁边的桌子上坐着八个人,户部的周大人离他还算近些,于是孟而修有咳嗽了一声,周大人果然看了过来,孟而修马上以手揉着心口,皱着眉。
向前凑了凑身子,周大人关切地问道:“郡王怎么了?”
听到有人问了,孟而修立时回答:“老毛病了,心口有些痛。”
耳边听见轻轻地一笑:“孟大人的老毛病原来是心病啊?”语气中带着揶揄。
是列云枫的声音,孟而修抬头,果然是列云枫,列云枫的身边还站着一个满面阳光的少年,用种审视的眼光看着自己,仔细一看,这个少年他见过,是贝小熙。贝小熙的眼光让他特别不舒服,不由得又皱了皱眉头。
哼哼了两声,孟而修干笑道:“原来是小王爷啊,小王爷现在是如日中天,让人羡慕不已啊,孟某是病躯衰朽,连吃个饭,都很难坚持了。”他挤了几分笑容后,又皱眉揉着心口。
列云枫拍下手:“来人,给郡王爷斟酒。”
旁边有个宫女走过来,抿嘴一笑,给孟而修斟了一杯酒,孟而修推辞道:“小王爷,孟某身体不适,这酒是不能饮下了。”
列云枫笑道:“郡王爷,这酒可不是我敬的,列云枫还有自知之明,我哪里有这么大的面子,这酒是皇上所敬,皇上说今日太子满月,要同臣下黎民同庆,郡王爷不是要把自己放在臣下黎民之外吧?”
听了这话,就算知道列云枫是扯虎皮,拉大旗,孟而修也端起酒来,一饮而尽。
很同情的看着孟而修,列云枫叹道:“人谁不顾老,老去有谁怜?既然老得如此可怜,何不一了百了呢?郡王爷也是饱读诗书的人,应该知道,老而不死足为贼也,如果沦落为贼,晚节不保,就对不起圣贤书了。”
咳、咳~~
一口酒几乎是灌了下去,整个嗓子都火辣辣,孟而修被列云枫的话呛到了,心中暗道这个列云枫到底打的什么主意,为什么句句都话里有话,还说得如此难听?他再看过去,那个周大人和邻卓的人相谈甚欢,好像有意避着他,这边看都不看一眼了。
列云枫笑道:“皇上赐的御酒,郡王爷就这么糟蹋了,实在可惜,郡王爷已经是行将朽木的人了,也该知道轻重,可怜喝了今天的酒,不知道明天能不能解了昨日的醉啊。”他一边说一边摇头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