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另一边的梨花谷里,知夏疲惫地靠在床上,叶琛捧着碗药坐在床边,一边轻轻地吹凉,一边执着勺子往她嘴里送去。
“等下再喝。”她皱眉扭过头去,厌恶地扫了眼乌黑的药汁,她每喝一次,就要昏睡好几天,她没有多余的时间能这样浪费了。
叶琛耐着性子温言道:“别任性,喝了吧,对身体有好处的。”
她痴痴地笑起来,眼里荒凉一片。
她想多看他一眼,想多听他说句话,想多和他在一起,哪怕就是这样平淡的场景,也足够让她觉得不枉此生了。说来也可笑,他们认识的这么多年里,大部分光阴都用来沉默地相互守望,而好不容易走进彼此心里,却迎来了生与死的鸿沟,不可丈量,无法逾越。
她曾以为自己这辈子最大的梦想是不再受制于人,拥有自由,可以去到任何想去的地方。可到头来她才发现,若是身边的人令你牵挂,哪怕受制于人也是心甘情愿的。她爱叶琛,哪怕忍受着钻心的痛楚,也渴望能就这样待在他身边,可是偏偏连这样卑微的愿望老天都不肯帮她实现。
在悲惨的地狱待了那么多年,也许就是为了某天能来到他的身边,于是突然觉得,之前的一切心酸与悲苦,都只是为将来的欢喜留下的铺垫。因为有过感伤,才会更能品尝到欣悦的力量;因为有过绝望,希望才会更显弥足珍贵。尽管……尽管相伴的日子只有这么短暂几年,她也有面对死亡的勇气了。
因为值得欣悦的是,她能够为他而死,为她这一生里短暂而璀璨的灯火而死,为她在这世上唯一的牵挂而死。
从前是她牵挂他,如今,也该换他来牵挂她了吧?
她好似想通了一般忽地笑起来,接过药汁大口大口地喝下去,临睡前温柔地朝他一笑,“阿琛,希望我能梦见你。”
她陷入了昏迷,唇角犹带笑意,渀佛做了个多么美好温馨的梦,梦里有见风阁繁盛的杏花,云雾缭绕的山间奇景,以及年少的她和他。他们说着不着边际的话语,内容枯燥乏味,却像她有史以来听过的最动听的乐章。
她果然梦见他了,这样的梦境太过美好,叫她不愿醒来。
终于醒来时,已是不知几日后的黄昏了。她出神地看着床边因太过疲惫而靠在床柱上睡去的人,直到最后一丝霞光都落下山际,才悄无声息地朝门外走去。
后山的溪水很凉很清澈,阿琛曾经在这里帮她捉过鱼。她俯首看向水面,她略显苍白的面容倒映在溪水里,有种弱不禁风的柔弱感——这是从前的她不会表露出的一面。
她曾经不在乎这张脸,把他放在心里后,便开始在意起来。而今,死在还算美丽的时刻,也算是一种莫大的满足了……她不要他看到她苍老难看的样子,只要记得她的美丽就好。
溪水很凉,没过身体时麻痹了心脏的疼痛,她觉得自己终于要解脱了,终于可以远离痛苦远离不安了。一切情绪和知觉都在逐渐离她远去,只剩下他的面容清晰闪现,最终变得遥远而模糊,然后化作一片黑暗。
是夜,星光万千,天似银河。
叶琛醒过来时看见空无一人的房间,心里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他连剑都忘了舀就跑出了屋子,一面叫着知夏的名字,一面四处搜寻。
育林站在陆梨的屋前,急急地朝他比了个手势,示意陆梨忙了一天,才刚刚睡下,他沉默了片刻,什么也没说便转身离去。
育林松了口气,最近风姑姑不在谷里,宁欢又不知踪迹,什么事情都得要小姐亲力亲为。她本来身子骨就不好,这些天更是消瘦得可怕,哎,也不知是怎么了,这谷里人人都好像愁云满面的……
“育林,外面是什么声音?”陆梨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来,隐约听到刚才外面的动静。
育林赶忙在门外回答:“没事儿没事儿,小姐你睡你的,外面有我在呢,别担心。”
“你也回去休息吧,别守在门外,天色不早了。”
育林一面顺从地“哎”了一声,一面索性坐在了走廊上。她得守在这儿帮小姐看着,以免谁来打扰了她。
叶琛不知道自己的手为何颤抖得这么厉害,也不知道为何会不由自主地往后山走,知夏醒来的时间有限,除了木屋周围,她就只来过这儿了……他努力维持着镇定,却控制不住狂乱的心跳。
林子里静得可怕,除了单调的虫鸣,就只剩下他踩在枯枝上发出的绵软声响。他觉得自己像是走在沼泽上,每走一步,就离万劫不复近了一些。
不要乱想,不要恐慌……这样的念头却更像是零星火苗,倏地点燃他内心的焦躁不安。于是短短的路程竟似用了他一生的时光来走完,穿过重重黑夜,抵达了不可或知的地带。
薄雾之中,他看见不远处的溪流上有一缕苍白的色彩,如同缎带一般飘荡在水面,同时将他的心死死地缠绕起来,似是要将他至于死地。
他大脑一片空白,机械地迈着步子朝水边走去,直到终于停了下来,看见水面上漂浮着一个瘦弱的身影,素净的衣衫渀佛盛开的玉兰,荡漾在夜色之中,弥漫着一种惊心动魄的美。那张熟悉的面容此刻前所未有的苍白,双眼禁闭,安详得似乎是睡着一般。
他的瞳孔烧得可怕,毫不迟疑地走入水中,任冰凉的溪水蔓延过他的腰,然后稳稳地抱起面前的女子,一步一步朝来时的路走去。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滚烫的碳上。
风声凄厉,夜凉如水,何处是归鸿。
☆、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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