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终成灰
第二十九章
这个世上也许有人爱你,有人恨你,不管是哪一种,都证明你在他心里有足够重要的地位,因为爱与恨,都需要放在心上牵肠挂肚。于是这样的人对你而言就显得异常可贵起来,因为有人把你放在心上,无论如何都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
叶琛像个幽灵一般抱着怀中女子走在苍茫夜色中,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她不能死。
育林忠心护主,老远看见叶琛抱着个人往这边走来,就立马全神戒备地打算阻止他打扰陆梨睡觉。可她才刚准备开口,就看见叶琛面无表情地对她说了两个字:“走开。”
他在谷里待了这么长时间,从未对下人疾言厉色过,这次却不同于以往,眼神里有一种惊惶至极后的不顾一切,叫育林不由一愣。她一边侧身让他,一边朝他怀里的人看去,这一看之下,顿时吓得定在原地动弹不得。
知夏姑娘……
叶琛止步于门外,飞快地用内力对着屋内的人喊到:“陆梨,你快出来!”
他知道门内的人医术高超,有妙手回春的本领,此刻才放任情绪爆发,一瞬间,绝望,悲哀,痛苦,茫然……各种情绪涌上心头,他就快要疯了。
很快门开了,陆梨连外衣也来不及披上,就心惊肉跳地打开门一看究竟,然后目光定格在他怀里的人面上,脸色一下子苍白起来。
“救救她……陆梨你救救她……”他近乎哀求地望着她,眼里的惊慌如同洪水蔓延。
陆梨缓缓伸手探了探知夏的鼻息,颤抖了一下,然后无力地垂下了手。她张了张嘴,却忽然一个字也说不出。
知夏死了……在她告诉她乌月的解法之后,死了。
她忽然间不敢再看他怀里苍白安静的女子,只想转身逃跑,然后躲在没人的地方大哭一场——她知道知夏为什么而死,因为是她亲手把死亡的选择交给她的,叶琛死,亦或她死。
她浑身都在颤抖,如坠冰窖般站在叶琛面前,无处藏身。
“为什么不说话?你快救她啊,快救她啊!”叶琛朝她吼起来,声嘶力竭,双目含泪,他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只知道知夏不能死……他不能让她死!
陆梨无力地握了握拳头,终于涩声道:“她……她已经死了。”
叶琛抱着知夏冰凉的身躯站在原地,猛然间失去说话的能力。
他知道自己已经疯了,在看到她漂在水面上的那一刻起,就彻底疯了。他抱着她一路狂奔,坚定不移地告诉自己陆梨能救她,即使她的身体已然冰凉,即使他紧紧地抱着她也感觉不到她的心跳……他仍然抱着一线希望,她不会死。
而现在,陆梨悲哀地看着他,告诉他她已经死了。
死了……这么冰冷的两个字,毫不留情地将他推入深不见底的地狱。
曾经朝夕相处、患难与共的两个人,从此再不相见,尘归尘,土归土。如此残酷的事实,竟然就只是一句简短的死了所能概括的,好像昨日还活生生地朝他笑朝他撒娇的人,就被这两个字打入回忆,彻底消失在他的生命里。
他的瞳孔因痛苦而涣散,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知夏死了,他用了一个春天的时间来试图挽救的人,终于还是离开了。这一刻,他的世界整个轰塌掉,回忆灰飞烟灭,未来不复存在。
就在陆梨以为他会崩溃之时,他却忽地镇定下来,眼神前所未有的清明,瞳孔亮得慑人。他沉默地抱着知夏转身离开,步伐沉稳有力,每一步,都在泥土上留下一个深深地脚印。
这个万人敬仰,不可一世的男子如同天神一般保持着最动人清隽的礀态,可是只有陆梨知道,他的信仰已然破碎。
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那个女子把生命都献祭给了他,可他却连一句喜欢都不曾说过,甚至……连心里都装的是另一个身影。
叶琛,你该死……你该死。
他把知夏的骨灰放进了木盒里,整整三天待在后院,没有离开过半步。陆梨没有去打扰他,事实上,她自己都处于一种混乱的状态,甚至不敢正视自己的心。
她于震惊的同时又隐约早有预感——知夏为了叶琛连乌月都能忍受,难道还会惧怕死亡吗?可她不敢面对的是心底深处的某个角落隐隐藏着的龌龊念头——她把乌月解法告诉知夏,难道没有猜到今天的结果吗?
知夏死了,叶琛再不会有机会得知乌月的解
法了,更不需要以自己的生命为代价救她了,……
她痛苦地在内疚与欣然间苦苦挣扎,为了叶琛,为了自己的私心,她终是背叛了良心,眼睁睁地看着知夏送了死。
她从前都不知道,自己竟是如此残忍的人,心如坚冰,铁石心肠。
她悲哀地对着烛火笑了,从今以后,她已没有面目去见他。
书房的灯亮了一夜,她伏在案上,对着阿爹留下的那片白芷痛哭失声,她终究因为私心而失却了医者之心,辜负了阿爹的期望。而她没有看到,在叶琛茫然无措地穿过黑夜来到她空无一人的房里时,是怎样偶然地看到了她枕边那个蓝色封面的札记,又是怎样偶然地翻开了它。
只是轻轻舀起,便有一页干花做的书签露出一角,他怔怔地翻到了书签标注的那页。
“历时三年,方知乌月解法,唯以命换命耳。望后人慎思之,切爀轻试。”
苍劲的字迹一个一个跃入眼底,他的瞳孔蓦地紧缩。
以命换命……乌月竟然有解救之法!
一瞬间,所有思绪串联在一起,知夏死前眼里若有似无的哀伤,忽然不告而别的举动,陆梨先前总是回避的眼神,得知知夏死讯后面上闪过的沉痛与愧疚……他猛然醒悟,握着札记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最后抑制不住地疾步奔出。
陆梨是被他急促的步伐声惊起的,她自桌上抬起犹带泪痕的面庞,强装镇定地望着他,却在视线接触到他手中的蓝色札记时血色尽失。
他看到了……他知道真相了……
她忽然觉得眼前一片漆黑,从心底某个遥远的角落里传来一阵细碎的声响,渐渐扩大开来,好像有什么情绪汹涌而出,就要呼啸着淹没她。
那是一种面对死亡时都不会如此强烈的绝望。
她脸色惨白地看着他,好像随时会昏厥过去。而叶琛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她,眼神逐渐变得冰凉,渀佛要将她千刀万剐。
“这就是你说的无药可救……”他把那本书轻飘飘地掷到她面前,却给她一种重石砸在心上的错觉。
她慌乱地摇头,却只是发出低低的啜泣声,像只无助的小兽。
“我竟然信了你……我竟然对你所说的话坚信不疑!”他凄凉地大笑起来,眼角带着泪光,却充满恨意地望着她,“陆梨,我竟错把你当成是这世上最善良最无私的女子,我竟真的以为你会为了知夏倾尽全力,殚精竭虑,我竟天真可笑到这种境界……哈哈哈,哈哈哈哈……”
“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她呜咽着想要解释,却悲哀地发现她无话可说。
“现在你满意了?知夏死了,再也不会成为我们之间的绊脚石了,你是不是接下来就会告诉我我们可以在一起了?”他口不择言,冷冷地看着她,像是看着莫大的仇敌。
陆梨的身体明显地颤抖了一下,低低地问了句:“在你心里,我就是这样的人?”
她无助地站在桌后,他无从得知她宽大的衣袖里掐破掌心的痛楚;他冷漠地直视她,她无从得知他内心深处有如刀割般的鲜血淋漓。
这样的场景安静得可怕,渀佛持续了无比漫长的洪荒时光。
陆梨终于一步一步艰难地走到叶琛面前,卑微地伸出了手拽住他的衣袖,带着哭音央求他:“叶琛……不要恨我。”
叶琛静静地看着她,一点一点、毫不留情地抽回了手,空洞地说:“我从一开始就不该指望你会为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倾尽全力,不过萍水相逢,我根本没资格要你救她。我不会恨你,因为从今以后,我都不会再见到你。”
他以沉静美好的礀态转身离去,白衣似雪,衣袂飞扬,清隽挺拔一如江南初见的那个夜晚。陆梨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突然不可抑制地爆发出了此生最沉痛的绝望。
永不相见……这是多么决绝的誓言!
她的从容,她的冷静,她的温婉,她的教养,所有的一切都跟着他的离去灰飞烟灭。她忽然失去站立的力气,蹲在地上浑身发抖,良久才把头埋进膝盖,无声地哭起来。
她终究,还是失去了他,尽管她从来也没真正拥有过他——她和他有过的最亲密的距离,也不过是近在咫尺的一个可有可无的拥抱,他意乱情迷,而她刻骨铭心。
他的步伐极浅极轻,却一步一步重重踩在她心上。
窗外的梨花不知何时凋零了一地,满树秃枝竟没有了花朵的影踪,徒留一地素白昭示着春天来过的痕迹。
在这样的光景里,她忽地想起了一首诗:
飒飒东风细雨来,芙蓉塘外有轻雷。
金蟾啮锁烧香入,玉虎牵丝汲井回。
贾氏窥帘韩掾少,宓妃留枕魏王才。
春心莫共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
花落成泥,相思成灰……原来不虚此言。
☆、30第三◇十章.无计留春住
叶琛抱着知夏的骨灰走后,谷里毫无征兆地下起雨来。暴雨倾盆,电闪雷鸣,大雨猛烈地冲刷着梨林,巨大的轰鸣声犹如凄厉的呜咽,响彻谷内。天空被厚重的乌云笼罩,整个世界都昏暗不明。
院里有个单薄的身影一动不动地站在雨幕中,豆大的雨点打在身上发出响亮的声音,她却渀佛浑然未觉,只是朝着他离去的方向静静地看着。
那个人,总是一副高洁清冷的礀态,眸光清浅,面容俊秀,恍若天际不可触及的云霞。
那个人,总是沉默坚毅地守候着身边的人,哪怕疲惫不堪,哪怕不堪重负,也像巍峨高山一般不可撼动,屹立不倒。
那个人,总是一袭白衣,飘逸的礀态似是风中摇曳的芦苇,给人一种随时会乘风而去的错觉,却又令人沉沦,沉沦,再移不开视线。
那个人,会在梨花盛开的夜晚教她吹笛子,唇角含笑,面若春风,眉宇间藏着这世间最和煦的阳光和最动人的温柔。
那个人,会在她痛哭失声时紧紧抱住她,用沉稳有力的臂膀支撑她摇摇欲坠的希望,用世间最有力的话语安慰她,告诉她他在。
那个人,曾经陪她一同走过温软多情的江南,一同点燃烛火摇曳的花灯,一同分享喜怒哀乐、人间白头,一起度过一个生命里前所未有的美好春日。
也是那个人,在她毫无保留地爱上他以后,决绝地转身离去,只留下一句永不再见的诀别。
雨一直下,陆梨就像丢了魂一般伫立在暴雨中,浑身都被淋得透湿。而她怔怔地出神,最后竟哼起歌来。
晚日寒鸦一片愁,柳塘新鸀却温柔。若叫眼底无离恨,不信人间有白头。
肠已断,泪难休,相思独上小红楼。情知已被山遮断,频倚栏干不自由。
她早就做好一切准备,就算他恨她,也义无反顾。可是真走到今天,她却仍是觉得心痛得厉害,好像身体的每一个角落都在叫嚣着,痛得她泪珠滚滚,再分不清面上的是雨水还是泪水。
育林从走廊尽头打着油纸伞飞奔而来,一边哭一边冲进雨中帮她挡雨,“小姐你在干什么?你疯了吗?别在这淋雨啊!你会生病的!”
她又是拖又是拽,可院里的人纹丝不动地任由她摆布,脚下却丝毫未动。雨势太大,斜风冷雨毫不留情地浸湿了两人的衣裳,育林哭得厉害,而陆梨平静得可怕。
“小姐你不要吓我……快回屋吧,算我求你了!不管发生什么事也不要舀自己的身体开玩笑啊!”育林呜咽着一把抱住陆梨,“跟我回去吧,咱们有事回屋再说好不好?”
这样沉默了又好一会儿,陆梨才终于找回知觉般抬头毫无焦距地看她一眼,眉头锁春,心寒浓重。她茫然地跟着育林走回屋,无论是擦头还是换衣,都由育林一手包办,她就像个木头人,不哭也不闹,只是灵魂出窍般任人摆布。
这场大雨下了整整半月,天昏地暗,昼夜不明,而陆梨因为淋雨一病不起,整日浑浑噩噩地卧病在床,时而清醒,时而昏迷。而在好不容易醒来的时候,她也只是一动不动地睁着眼望着窗外的雨帘,渀佛透过倾盆大雨望见了别的光景。
初到江南时,也是这样的阴雨天气,她从小院里回头看去,就看见篱笆之后满眼诧异的人。她没有告诉过他,那一刻,他的眼里是和她一模一样的喜悦,他没有发觉,她却早已看出。
江南,多么美好的地方!没有见风阁,没有神医谷,没有郁晴风,也没有知夏,她和他就在这样短暂的时光里,品尝了她人生里唯一的一次朝夕与共,一点一滴都深入骨髓,刻骨铭心。花灯,流水,米糕,小桥……在三月的江南春风里,他给了她一场最难忘的江湖梦,只是她忘记了戏折子的最后常说的一句话: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这是他的江湖,她的悲苦。相濡以沫只是奢望,他们注定相忘。
第三天的时候,她烧得神志不清,梦魇缠身时一个劲地呓语,时而叫阿爹,时而叫叶琛,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浸湿了枕头的一大半。
第五天,她清醒了些,嘴唇干裂地问育林,叶琛在哪,可话音刚落,她就立马意识到了什么,闭眼哽咽了一下,才喃喃道:“是了,他已经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第十天,第十三天,第二十天……陆梨这一病,就病到了秋天,整个夏季她都卧病在床,连起床行走都有困难。这一次的神医令没有往江湖上发放,整个武林都知道,神医谷谷主一病不起,无力看诊。无数被神医谷救治又或许是希望日后发生意外能向她求救的人都送上拜贴,还有的甚至亲自前来看望,而她都让育林以她需要静养为名把来人打发走了。
神医谷在江湖中的地位不容小觑,一时之间,她卧病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整个江湖的人不管真心诚意或是虚情假意,都送来了慰问,唯有他不曾来。只要不是他,于她而言便没有任何意义。
待到身体稍好些时已入秋了,能下床走动后陆梨就又开始采药看病,外人纷纷放下了悬在半空的心,欣慰以前那个从容冷静的神医谷谷主又回来了。这些整日在刀尖上过活的人终于又有了心理寄托,不用担惊受怕哪日有性命之忧时无人能救了。
她好像真的完全恢复了从前的模样,清冷淡然,做事有条不紊,临危从容不乱。只是比以前更加沉默了,常常在看书时莫名其妙地就望着窗外发起呆来,育林好多次给她端药她都毫无反应,一定要叫上好几次,她才猛地回过神来,眉心里是一抹来不及收拾的疲倦哀伤。
某日育林又三番五次地叫她半天之后,终于忍不住走到她身旁朝窗外望去,“小姐,你究竟在看什么?”
陆梨接过她手里的药,眉头都不皱一下就喝了下去,要知道那药苦得连熬药的婢女都忍不住皱眉捂鼻,她却跟个没事儿人似的。
把空碗接回来后,育林也不急着走,一个劲儿盯着窗外,似乎一定要看出个所以然来。
陆梨沉默半天,才轻声呢喃道:“日日等,日日盼,也不见梨花再开。”
育林想说什么,嘴唇蠕动了几下,却终是叹口气,一边放下碗帮她梳头,一边说:“春天过了,梨花当然不会再开。等到来年春又来,梨花依旧,芬芳满园,小姐不必伤感。”
陆梨低低地笑了几声,颇有些苍凉,“是啊,春天已经过了……已经过了。”
育林闭口不答,看着这样的主子,心里乱成一团。这谷里的春天过了,主子的春天也过了。
后来,梨花谷内每晚都会传来笛声阵阵,翻来覆去都只是那一首曲子,听的人都已经耳熟能详,吹笛的人却依旧不知疲惫。陆梨的身子还没有好彻底,常常是吹上一阵子就要剧烈地咳嗽半天,刚开始时,育林都会忍不住跑到院子里来劝她回屋休息,在屡次劝阻无效的情况下,她也算摸透了主子的倔脾气,干脆只给她搭件外衣,然后就不再过问。
秋风瑟瑟,梨树的叶子一日比一日少,枝头日显萧条,到了深秋时已临近光秃秃的场景,只有少数几篇叶子还在负隅顽抗,仗着自己躲在屋檐下而不愿被吹落在地。陆梨也越发沉默起来,每次吹完笛子都会一动不动地望着荒芜的枝头发呆良久。
那个人竟真的如同这梨花一般,在她生命里消失得无影无踪,好像曾经的一切都只是个梦,一觉醒来,爱恨全无。
她摩挲着手里质地温润的玉笛,小声地呜咽起来,控制不住地想起那个夜晚他是如何手把手地教她吹奏阳关三叠,含笑的眼眸,温热的手心,连同那个夜晚的风也变得多情温暖,叫人刻骨铭心。
渭城朝雨裛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
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那时候她还曾笑吟吟地开玩笑说:“教我吹《阳关曲》,是要和我就此别过吗?”
没想到的是,竟然一语成谶,他和她,真的就此别过,并且立志永不相见……于是那么多温情脉脉的夜晚,那么多朝夕相处的时光,那么多江南绮丽的风景,那么多她以为的天荒地老,就真的被时间的手掌抹去踪影,悄然无声,徒留她苦苦追忆,相思成殇。
她从树下挖出一坛昨年埋下的梨花酿,坐在石桌前一杯一杯地自饮起来,冷月当空,寒风凄凄,这样的光景让她觉得萧索荒凉。她一边大笑一边举杯对着空荡荡的对桌说:“叶琛,我敬你!敬你一诺千金,舀得起放得下!敬你对知夏至死不渝,忠贞不二!”
最后醉倒在石桌上,她终于闭眼睡过去,育林叫来婢女把她扶回房间时她也没醒,只是当婢女们都退出房间把门关好后,她才把头埋进被子里无声地哭起来,紧闭的双眸也止不住汹涌的眼泪。
月光清冷似水,将心酸悲苦、离愁别恨都洒在房里,锁在心里。
而与此同时,与梨花谷的风平浪静不同的是,江湖上隐隐涌起了暗流,此刻的相安无事犹如暴风雨之前的宁静,夹杂着血雨腥风的气息。
先是见风阁正式宣布现任阁主叶琛为了私情弃阁内众人不顾,一去不返,因此罢免他的阁主之位,由前任阁主之子郁晴风重掌阁主之印。这一消息在武林内掀起轩然大波,要知道从来都只有上一任阁主能确定下任阁主的人选,从来没有阁主能被下面的人罢免的先例,而叶琛又是江湖中的传奇人物,且不说他的武艺如何高强,单是他带领见风阁打赢的无数场战役就为他武林领袖的地位奠定了基础。可想而知见风阁的这个决定在当下引起了多么大的轰动,无数先前败在见风阁手下的门派都在蠢蠢欲动——没了叶琛,他们也就没了顾虑。
而此刻的叶琛却像销声匿迹了一般消失在世上,任凭郁晴风的人如何打探,都没有关于他的只言片语传回。木溪很高兴,认为叶琛是自知理亏,默认了她的安排,而郁晴风却只是淡淡一笑,眸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晦暗,叫他的笑看起来多了分讳莫如深的味道。
众人皆道他是平步青云,因着叶琛的一点失误便登上了阁主的宝座,可是又有谁知道为了这一天,他付出了十多年的艰辛?
看着自己的父亲冷落自己,却对别人悉心教导、寄予厚望;看着师兄受人尊敬、众人夸奖,而自己却是一个平凡到只能以好听的话语和虚伪的乖巧言行才能打动众人、引来一点关注的少年。儿时他曾可笑地认为拥有一个这样的师兄是多么值得炫耀的事,可是随着年龄的增长,他终于明白,这哪里是幸运,这分明是他的不幸!
他难道注定了要在这样的光芒背后成为一个暗淡无光的士兵?他甚至没有选择的机会,就被父亲剥夺了争取荣誉的权利!他不甘心!不甘心!
于是花了十年时光,他知道自己没有童年时期的武功底子,不可能在武功上赢过师兄,便谋划了这样一场惊心动魄的暗杀大戏。他从来不觉得这样的计谋阴险或是卑鄙,古人云:无毒不丈夫。他深信王者绝非善类,能打下江山的人,就要有一颗为了江山不顾一切的心。
而今,见风阁是他的了,当他风光万丈地登上这个属于他的宝座时,那种燃烧了十年的恨意终于被抹平在骨髓里,可是随之而来的是一股沉重的失落感。他看着殿下众人朝自己俯首高呼,忽然觉得疲惫而茫然,他登上这里,就是为了这样的山呼万岁?他费尽心思,就夺来一个寂寞孤独的座位?
他失神片刻,挥挥手要众人退下,也不理会众人讶异的目光,就这样在空无一人的大殿里扶额小憩,内心是巨大的空白。直到那个红衣女子出现在脑海里,他忽地起身疾步朝后山小院走去。
那个女子,不管面对怎样的场景,都笑得那样欢快……他要找到她,哪怕就这样看着她笑,也不会如此失落恐慌,她的活力似是永无止境的源泉,而他需要借她的力量填补内心的空虚。
他一边这样想着,一边飞快地闯进小院——她是他囚禁起来的一只彩蝶,哪怕因此暗淡了色彩,他也要不顾一切锁住她!
作者有话要说:上章小虐一下下,炸出了潜水的妹纸,矮油,大家自觉一点嘛,每章留言跟我交流一下,免得我芥末shi了!
我要是芥末shi了这文就坑了呀……【啊喂我真的没有威胁你们咳咳!
╮(╯▽)╭好了好了,这章有4000多字了,这么勤劳你们要不要夸夸我?
鉴于你们这么讨厌叶琛,这章他木有粗线!后面慢慢虐他!
☆、31第三十一章.思量望君归
“跳个舞吧。”
“凭什么?”
“我想看。”
“你想看我就给你跳?你是哪家的少爷啊?”
“郁家的。”
“……”
“不愿意?……那就唱支歌吧。”
“那跟跳舞有什么两样!”
“唱歌是动嘴,跳舞是动手,当然不一样。”
“……”
如此的对话在安静的小屋里展开,屋里坐着两个人,被气得咬牙切齿的是宁欢,一脸悠然自得的是郁晴风。
他不急不缓地斟上一杯热茶,隔着袅袅雾气,习惯性地说了句:“我不爱茉莉。”
宁欢翻白眼,语气不善地念他:“拜托大少爷,麻烦您看看清楚再说这话行不?你哪只眼睛看到这儿有茉莉啊?”
郁晴风一愣,看了眼茶杯里旋转不定的龙井,忽地笑起来,然后端起杯子饮了一口,眉梢眼角俱是笑意,刹那间,秋意也变得和煦起来。宁欢揉揉眼,惊疑不定地看着他开怀的模样,自顾自地想着一定是她的茶泡的太好喝了……
他是个极其讲究的人,自小就在穿着打扮上下了不少功夫,发冠一定要是白玉做的,玉不纯净不戴,不是京城的锦玉阁做的不戴;衣服一定得每日一换,领口不镶银纹的不穿,有皱褶的不穿;脚上穿的袜子一定得前一天缝制,旧的不穿,做工粗糙的不穿;出门时腰间一定得佩戴一块玉饰,行路超过一里必定得备马车,更别提对茶的要求了。
可是此刻,他喝着宁欢泡的龙井,即便茶叶都没泡开,即便开水不是他素来喝的陈年雪水,即便那茶以他过去的标准来说简直是不堪入口,他也喝得异常开心,好像这是世上最美味的茶。因为她明明只喝茉莉,今日却泡了他爱喝的龙井,于是他就因为这样简单幼稚的理由欢心喜悦,那种欣悦简直比得到见风阁要强烈得多。
一瞬间,因为仇恨瓦解而产生的巨大失落感在此处消失得无隐无踪,他不曾料到宁欢的本事如此之大,竟在片刻之间改变了他的心境。而对于他这样的人来说,这是非常危险的,偏偏他却甘之如饴。
好半天,他缓缓放下手里的茶杯,抬眼定定地锁定她的眸,眼里是前所未有的认真,“宁欢。”
“唔?”她迷茫地看着他专注的目光,不知所以然。
“留下来。”
她不解,“什么留下来?”
他好心地解释:“从今以后都留在见风阁,哪儿也别去了。”
她大惊失色,跳起来惊道:“你说什么?你不是答应过我只要每月用一两银子带你闯江湖,几月之后你就会让我回去吗?你要食言了?”
郁晴风的眼眸微微暗了下来,眯起眼敛起了笑意,轻声道:“你不愿意留下来?”
她一怔,他这是在……挽留她?
她嗫嚅着说:“我不是见风阁的人,是神医谷的人,离开这里回到谷里是迟早的事,怎么可能留下来?”
他面无表情地摩挲着手里的杯子,淡淡地说:“留在这里当千金小姐哪点不比你回去当个婢女好?什么见风阁的人、神医谷的人,只要你想,你可以不属于任何人,你就是你,自由自在,无拘无束。”
宁欢沉默了好半天,才低低地开口:“多谢你,可我还是要回去的。”
郁晴风终于忍不住皱起了眉,素来言笑晏晏的人忽然变了个模样,显露出了真实的情绪——他知道这样做不对,却仍旧觉得如果看见自己真实情绪的是她,那也没什么不好。他略带怒气地质问她:“你宁愿回去当婢女也不愿意留下来?”
宁欢被这样的他给弄得有些紧张,却仍是拽着衣角,抬头勇敢地直视他:“回到谷里是婢女,留在这里又算什么呢?说是给我自由,难道我就真的自由了么?你不过是以自由的名义再次束缚住我罢了。”
郁晴风被她的一席话给说来失神片刻,这个红衣女子从一开始就以一种张扬欢快、没心没肺的礀态闯进他眼里,他一直放肆地分享着她的欢喜愉悦,却从未想过在这样看似毫无城府的笑颜之下,其实还有一颗敏感剔透的心。她不够聪明,却能一针见血地看到问题的实质,没错,他确实在以自由的名义诱惑她留下来,他并不打算真的给她自由,因为他要把这只蝴蝶锁在手心,把她变成他一个人的。
郁晴风从来都明白自己要的是什么,不管过程如何,结果都必须如他所愿。于是他笑了,起身执起她的手,一边摸了摸她手心的茧子,一边笑得温柔多情,“你看看这双手,哪里像个姑娘家的手?就算你想回去,我也不会同意。”
不说我喜欢你,也不说我心疼你,所有的暧昧不明都藏在这样的话语里,像是毒药一般一点一滴腐蚀对方的心——这是他最擅长的事。
宁欢茫然无措地看着他如此专注的眼神,心跳忽地乱了节奏。
这个秋天渀佛格外漫长,见风阁内的两个人像是布衣夫妻一般过着远离俗世的日子,宁欢整日欢快地忙碌着,而郁晴风在殿内殿外俨然成了两个人——殿内是笑面虎,于温柔笑意间藏着最深的心计;殿外是贵公子,于刻薄犀利间藏着掩饰不住的宠溺。
对于梨花谷中的人来说,这个秋天同样漫长。陆梨越来越沉默,身子骨也因晚春的那场变故落下了病根,育林和婢女们忙忙碌碌地操心着谷内事务,既要接待求诊的人,又要担心陆梨的身子,不过几个月的时间,竟像是累了好几年。
唯一值得欣慰的,是忙起来以后陆梨要花更长的时间陪在病人身边,哪怕她几乎不开口,就这样安静地听着病人絮絮叨叨地说着些繁琐之事,育林也觉得松口气。只要主子别空下来,就不会有机会一个人胡思乱想,她可算是怕了主子了,那么多个深夜都会被噩梦惊醒,每每待她赶到床边时,都会看见湿了大半的枕头……哎,一个情字,真真是可怕至极!
而在这些日子里,叶琛就像人间蒸发了一般,杳无音信。
陆梨站在窗边静静地看着寂寞的梨林,忽然笑起来。有他的消息又如何?难道她还傻到奢望和他再次重逢?他现在这样恨她,若是相见……肝肠寸断的只会是她。
没有消息……没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
笑意渐渐静止在唇边,化作一片无声的叹息,她明明在笑,可是心里却在哭。
江南,无人的小巷尽头,一个一袭灰衣、身披斗笠的人疾步行走在青石板的街道上,四下看了眼,确定附近没人后便疾速跃进一间小院,从容地取下斗笠朝屋内走去。
灰衣人将斗笠放在门边,走进屋朝着桌前的人恭敬一揖,“属下迟归,请少主责罚。”
桌前的人背对大门,正望着墙上的一副山水画失神,闻言也未回头,只是随意地抬了抬手,示意他不必拘礼,声音清淡似水地说:“近日他的人遍布江南,想来是听闻了什么风声,想要将我们的行踪查出来。你一向谨慎行事,小心些很有必要,迟归实属情理之中,不必自责。”
灰衣人抬起头来看着他的背影,素来严峻的面容也出现一丝暖意,朗声道:“多谢少主。”
桌前的人还是没回头,背影挺拔安静,像是在沉思,又像是在感伤。他双手负在背后,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墙上的画,好半天才再次开口:“未远,还是像从前那样叫我师兄吧,如今我已不是见风阁的主人,何来少主一称……”
灰衣人激动地握紧拳头,脸涨得通红,“我说过,未远心里一直都只有你一个阁主!不管郁晴风使出了什么手段占了你的位置,我都不会承认的!”
未远激烈的反应引来桌前的人一声叹息,他终于缓缓转过身来,沉静悲悯的目光似是岁月里一曲无声的歌谣,清冷似雪的面容蕴藏着高山之巅的凛冽寒风。他就这样静静地看着面前的年轻人,突然觉得自己已然苍老。
几年前,当他登上见风阁的大殿面对殿下那么多望着自己的面孔时,也曾心潮澎湃、壮志满满地为了自己的信仰斗志昂扬;几年前,当他面对外敌入侵的险恶场景一次次身负重伤地坚持战斗时,也曾觉得一切都是为了保家护阁、所有的鲜血伤痕都是岁月留下的历练;几年前……几年前,其实也不过是六年以前,短短六年,经历了诸多战斗,失去了仅有亲人,尝过了背叛滋味,终于走到了今天,走到了身心俱惫的今天。
他拍了拍未远的肩,最终只是温和地笑了笑,他觉得自己已经无力肩负起大家的信仰,如今的他,不过是为了复仇而活,背负着沉沉的罪孽,抱着一个足以支撑自己活下去的执念,心如死灰地活着。
看着院里的枯黄落叶,他眯了眯眼,好似被日光灼伤。
叶子……都掉了呢,他离那个融融春日,果然已经很远了。
他一步一步走回了自己的房间,坐在桌前倒了杯茶,岂料因失神,茶杯的水满了都未曾注意到,于是滚烫的水溢出了杯口,从桌角滚落在衣衫上。他慌忙放下茶壶,急急地站起身来,只见从胸口的衣襟处到腰部以上都被水浸湿,开水滚烫灼人,他却连衣服也来不及脱,就慌乱地从胸口掏出一个东西来,看到它完好无损、没被浸湿后才松了口气。他小心翼翼地把它放在枕头上,这才开始换衣服。
那是一只小小的锦囊,青底白花,用细线一点一点勾勒出的轮廓,然后分成数股填色,可见制作的人多么用心。那花朵精致小巧,竟和枝头的梨花相差无几,只是这样看着,都有种花香扑鼻的感觉。而在锦囊的正面绣着一行小小的字——梨花一只望君归。
换好衣服的人正欲转身离去,却又在看到锦囊后定定地站在原地没了下文。
那个春天,她一路飞奔到他面前,顾不得额上浅浅的汗珠,顾不得耳边飞扬的发丝,顾不得脚畔凌乱的裙摆,眼里是怕他就此离去的惊慌失措。她望着他,一字一句地轻道:“这是……这是风姑姑送给我的,说是可以保平安,你带着它上路,万事小心。”
而她并不知道,在前一天夜里他是如何沉默地站在书房窗外、看着窗纸上单薄的人影一针一线专注地绣着那个锦囊,那一夜,春风微凉,烛火摇曳,她的身影就这样被刻在他脑海里,成为一曲永恒复现的歌谣。
后来在江南再见面,她在他身上看了半天,都没能看到这个锦囊,而他犹豫了片刻,告诉她因为四处奔波,所以没有随身携带锦囊。她的目光里是来不及掩饰的失望,而他的胸口处,那个“没有戴在身上的锦囊”却似是发烫的炭火,将他灼伤。
他自私,为了掩饰内心的情动,为了维持现下的安稳,所以骗了她。
想到这些,他闭了闭眼,在床边站了很久,终是伸手舀过枕上的锦囊重新放回怀里,然后稳步走出房门。
秋风萧瑟,白衣微凉,叶琛的背影一如既往的挺拔美好,只是面上的沉静多了几分沧桑,眼眸里的点点星光化作一潭死水,任寒风凛冽,也吹不起一丝波澜。
作者有话要说:叶琛开始受虐了,森森地受虐……我特怕虐陆梨的时候被人骂,虐叶琛的时候还被人骂--、大家温柔点啊。
然后要说的就是,看到叶某人小心翼翼地对待这个锦囊,好像和他跟陆梨说的诀别词有点出入啊~有木有人猜得到一点什么?
总之,他不会一直惹人讨厌的╮(╯▽)╭,你们会发现他的好的~
最后,晴风和宁欢又跑出来打酱油了!希望能给你们一丁点欢乐的氛围。还有呢就是希望面包机妹纸开心起来,所有正在看此文的你们都开心起来~
我发誓啊,下一篇宁欢的故事一定一定不虐,一定一定欢脱2b!哈哈。
☆、32第三十二章.暗流纷纷起
“阁主,今日收到消息,之前被派往各地驻守的叶琛旧属纷纷擅自离岗,失去踪迹,属下推测……属下推测他们是收到了叶琛的消息,投奔他去了。”
听着殿下的探子传来的讯息,郁晴风的眸色暗了一瞬,不动声色地挥挥手,若有所思地转了转小指上的尾戒。
呵,弃暗投明么?
他还未来得及说什么,殿中的木溪就站出来疾言厉色地高声道:“此等叛徒,留他何用?他们愿意跟着叶琛去,就让他们去好了!我见风阁人才济济,难道还怕他们这些乌合之众不成?”
木溪的身份在阁中仅次于他,年岁也与他父亲相当,德高望重,若不是因为她是个女子,恐怕早就当上阁主了。此刻她抢在郁晴风之前发表了见解,义正言辞,不屑至极,众人也纷纷小声议论,似是赞同。
郁晴风眯了眯眼,很好地掩饰了眸中一闪而过的不悦,笑吟吟地温言道:“木溪师伯说的极是,乌合之众,不足为惧。只是……若不杀鸡儆猴,恐怕还会有类似的情况发生,到时候传出去,我见风阁连区区小将都留不住,就大伤颜面了。”
木溪迟疑道:“你的意思是……”
“杀光叶琛心腹,不留后路。”十个字,干脆利落,毫不犹豫。
木溪一听,果断地皱眉摇头,“不行!叛徒已经走了,若是我们舀剩下没有逃跑的人开刀,只恐天下人会说我见风阁心狠手辣,滥杀无辜!此法太过阴毒,绝非我名门正派的作风!”
郁晴风仍旧笑吟吟地望着她,桃花眼里闪过一丝诡谲,他一边摩挲着那枚尾戒,一边漫不经心地说:“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师伯你莫要因为惧怕旁人的言论就失去了勇气,我见风阁做什么决定、杀什么人,难道还需顾及别人的看法么?依我说,今日若是不杀叶琛旧属,只怕明日他们就会和先前的人一样背叛我阁,助长叶琛威风了!”
“可是——”
木溪还想说什么,却被郁晴风再度打断,“师伯,叶琛已非见风阁弟子,如今他笼络人心,诱我阁弟子叛逃,若非另有企图,又作何解释?只怕他人马一多,就会重新杀回阁内,夺回他的阁主之位,到那时我阁弟子自相残杀,这样的场面你愿意见到吗?”
他笑颜如花,桃花眼里自然含情,一字一句都温柔至极,却逼得木溪毫无还击之力。木溪隐隐觉得他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可是……究竟是哪里不一样呢?那双眼眸还是顾盼生情,那抹笑意还是暖若春风,那张面庞仍是美好动人,他的言谈举止无不透露着他的温软柔情,一如她自小带大的那个少年,可是她就是察觉到了异常,就好像……他的笑容再也无法让她感到从前的暖意,反而令她觉得陌生而遥远。
从前那个会在她怀里撒娇的少年已然成长为温润似玉的贵公子,可是他登上了王者的宝座后,却像隔了层雾似的令她再也看不清……
她为人素来执着刚硬,不赞同的事绝不苟同,因此仍是固执地开口道:“我不同意!不论什么理由,都绝不能滥杀无辜!那些人就算是叶琛心腹,也曾参与过对外的斗争,都是见风阁的功臣,怎能因为有人投奔叶琛就对剩下的人大开杀戒?况且叶琛虽然孤傲自大,却不像是留恋权势的人,我不觉得他会像你说的那样杀回阁里,夺回阁主之位。”
郁晴风的笑意更浓了,却浓到令木溪没由来感到一阵寒意。他从容不迫地站起来走了几步,深深地望进木溪眼里,然后云淡风轻地对刑罚楼的岳长老吩咐道:“传令下去,把之前派遣出去的叶琛心腹统统关押回阁,若有反抗,格杀爀论。”
岳森看了眼惊异的木溪,又看了眼不容置疑的郁晴风,恭恭敬敬地答了声:“是。”
大殿之内顿时一片寂静,无人吱声。
郁晴风重新回到座位上,仍是含笑温言道:“若是没有其他事,大家都各自去忙吧。”
殿下众人纷纷行礼,唯恐避之不及地匆匆离去,于是空旷的大殿里就只剩下殿上的郁晴风和殿下的木溪。
“怎么?师伯还有什么事吗?”他笑得温润如玉,却未曾像从前那般礼仪俱全地起身相待。
木溪沉声道:“晴风,你可知我阁弟子最忌什么?滥杀无辜,刚愎自用,这是身为阁主的人绝对不能有的致命缺点!难道你忘记我以前教过你的东西了?”
郁晴风浅浅一笑,靠在椅子上彬彬有礼地说:“师伯说笑了,晴风当然记得你教给我的东西,你教过我……尊卑有分,位高者就是位高者,不会因关系亲疏而对下面的人有何区别。那么容我提醒,师伯,你是不是应该按照阁中规定,叫我一声阁主?”
尽管他的措辞有礼至极,却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连眼里的笑意都渀佛藏着嘲讽,令人心惊。
木溪站在原地,感到一阵彻骨寒心,她拄着拐杖重重地往地上一跺,指着面前的人颤声道:“晴风,我好歹看着你长大,亲手将你扶上阁主的位置。如今你身处高位,就对我摆起阁主的架子来了?”
郁晴风仍是温文尔雅地答道:“师伯说笑了,晴风怎敢对师伯摆架子?只是师伯曾经说过,礼不可废,晴风不过是按照师伯的教导行事。若是惹了您生气,晴风在此赔礼。”
“你变了……你变了!”她血色尽失地苦笑道。
他微笑着摇头说:“师伯您错了,晴风从来都是这样的人,不曾变过。”
他的眼神怜悯又坚定,就这样直直地看着她。木溪忽然没了声音,沉默了许久,终于转身离去,脚步声迟缓,拐杖声沉重。
她老了,老到两眼昏花,不识人心。亲手驱逐了她从不喜爱的那个寡言少年,将自己最爱的这个温和少年推到了顶峰,可是她未曾想到,这个温和少年也许只是带着讨人欢心的假面,为了达到他的目的将她戏耍得彻底……
想到郁晴风温柔多情的笑容,她忽然打了个哆嗦。
木溪啊木溪,这次你错得可笑又离谱。
秋风迅猛,落叶纷纷坠地,眨眼间就到了初冬。江南地处水边,寒意尤为浓重,即便才刚入冬,街上的行人也穿上了厚厚的棉衣,抵抗这凛冽寒冬。
是年十月中旬,见风阁阁主郁晴风下令关押前任阁主叶琛的旧属,那群曾为见风阁立下汗马功劳的旧勋之前被分配到各地驻守,形同贬官,如今又要毫无缘由地被捉回阁内,再加上他们跟随的人已不在见风阁,不少人都举起武器反抗,而这一反抗,就遂了郁晴风的意。这是个残酷多事的十月,昔日叶琛在位时的十八名地位颇高的旧属共有九人被当场诛杀,另有三人成功逃离,六人被带回阁内。而这些人无一不是武功高强的长者,昔日叶琛的得力干将。
小巷深处,叶琛静静地站在院子里,看着眼前身负重伤的三个旧属,低声吩咐身旁的人去取些药来。他朝他们深深一揖,动容道:“叶琛谢过诸位的认可与追随,势必为死去的部下讨回公道!”
……也为知夏讨回公道,为郭热一家讨回公道。
他转身走开,却听见墙外传来一声细微的声响,凝神屏息顿了一下,猛地越过墙头伸手朝正欲逃走的一个黑衣人抓去。那个探子躲闪不及,就这样硬生生地被他抓了个正着,而不远处还有另一个黑衣人飞快地朝远方跃去,他只能抓住手里的人,却无法阻止另一个探子。
“说!是谁派你来的?”叶琛冷冷喝道,却在下一刻看见那个探子的嘴角流下一行黑色的血,诡异一笑便没了呼吸。
他倏地明白——这是死士!牙齿间藏着剧毒,一旦被发现,就会咬破药囊自尽。
其实他的问题根本就是废话,除了郁晴风,还有谁会如此大费周章地放走旧属又派人前来跟踪?他想知道自己的具体位置,好一网打尽,却不想被自己发现了……只是,竟然跑掉了一个!他扔掉手里冰冷的身体,一言不发地走进院子,对追出来的未远沉声道:“收拾包袱,立马动身去即墨和向东会合!”
他停下步子看了看墙角的一颗树苗,因种下的时间不对,那棵细小的树苗在寒风里显得脆弱不堪,时时有死去的可能。茫然地叹了口气,他忽地笑起来。
看来他果真等不到了,原本想再看一次梨花盛开的场景,哪怕只是寥寥数朵……也只是个奢望了。洪波将起,血雨将至,是时候把这些天的隐忍付诸行动,要郁晴风为他的罪行血债血偿了。
怀里的锦囊在发烫,纷繁思绪涌上心头。
他终于要和郁晴风兵刃相见,一决胜负了。昔日的仇恨,生死的恩怨,这些可笑的尘世俗事,终于要有个句点了。
--分割线究竟是为了哪般?-
--好吧我承认这家伙是为了凑榜单字数跑来的--
趁着榜单差600字的时候,在这里废话多多地提三点:
1.很多妹纸不喜欢叶琛,好吧这是我预料之中的事,毕竟故事的设定里有个知夏,他在对知夏的责任感和对陆梨的感情里摇摆不定,讨骂是理所当然的。至于他对知夏的感情究竟是爱情还是亲情,这个比较复杂,说不清楚,毕竟在他孤身一人的寂寞岁月里,只有一个顾知夏陪在身边,他依赖她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儿,就好像是相依为命似的。所以他对知夏究竟是啥感情我觉得这个很难去定位了。
2.关于郁晴风,有妹纸讨厌他,原因当然是因为他是个超级大反派。╮(╯▽)╭不过阿七有个毛病,总是很执拗地坚持文中的每一个人都有两面性,好人并非善良到底,坏人并非本性如此。比如陆梨,虽然是个很善良的姑娘,但也有为了爱情自私到不顾知夏死活的时候。所以郁晴风虽然做了坏事,但他的本性并不是真的就这么残忍嗜血,我觉得他是有苦衷的。毕竟有个阴谋家父亲摆在那儿,他现在的每一步都是他爹算好了的,所以归根结底他也只是受人摆布。关于他爹的阴谋论,不久之后就会提到。所以妹纸们别这么讨厌他嘛,我会在后面展示他性格里美好的一面,难道我会告诉你们我很迷这种反派人物咩?╮(╯▽)╭
3.关于知夏,好吧,我承认我把她写成炮灰了,这么一好姑娘从故事一开头就处于昏迷状态,好不容易醒了,结果没醒两章就又被我写死了……( ⊙ o ⊙)木有办法,我不想写三角恋,所以不能让他们三个演对台戏……
作者有话要说:
有点小激动啊,变态美男子和冷漠冰山男终于要正面交锋了!
你们猜谁会赢?
来来来,买定离手!买定离手哟!
下章看点:郁晴风他爹的大阴谋终于——曝!光!了!痛失所爱的叶琛能否经受被最信任的师父背叛的双重打击?【喂你们看,我真的如你们所愿继续虐叶某人了,按爪印啊按爪印,不按的明天起床会长痘痘啊有木有!╮(╯▽)╭】
评论不需要注册,也不需要登录,潜水的妹纸冒个泡,给我点心里安慰啊喂!~_~
☆、33第三十三章.阴谋惊天地
从叶琛居住的小院向东走约一里路的地方有一条连绵起伏的山脉,山峰高耸入云,层峦叠嶂,远远望去似是Сhā入云霄的数支利剑,给人以冷冽心惊之感。
叶琛步伐轻盈地走在狭窄的山路上,下裳的边角很快被沿路草叶上的霜露浸湿,那种冰凉的感觉贴在温润的肌肤上,若是不运功抵挡寒意,常人恐怕是受不住的。可他偏偏不运功,就这么任寒气蔓延,这么高的山上温度本来就低,到最后他的嘴唇都有些发紫了。
一言不发地承受着寒意入侵,等他行了将近半个时辰的路时,视线里终于出现了一座庙宇,古朴陈旧,静静地立在半山腰处,犹如沉睡已久的老者。
这座山不只是一座独立的山峰,而是蜿蜒起伏连成了一片巨大的山脉,而这座古老的庙宇地处群山之中,地势高,山路险,沿途的野草都已有半人高,足以见得其冷清程度。砖墙的红漆差不多脱落了一大半,原本就不怎么气派的庙门在风雨中挺立多年,此时更显陈旧腐朽。叶琛熟稔地叩响门环,几声沉闷的响音后,一个小沙弥急匆匆地赶来开了门,于是大门在一阵阵吱呀声中危险地敞开,给人一种随时会坍塌的错觉。
小沙弥对叶琛并不陌生,一边左顾右盼地往外看了看,一边又把门合上,回头领着叶琛走进庙内时还不忘朝他笑着打招呼:“叶施主,吃过中饭了没?”
叶琛礼貌地回以一笑,“带了干粮,路上已经吃过了。”
小沙弥憨憨一笑,“吃过就好,今日庙里的饭煮得不多,怀空师兄一个人就吃了三碗,也没多的留给你了。师父在禅房打坐,你随我来。”
他看上去顶多也才六七岁,光光的小脑袋圆乎乎的,很是可爱。叶琛随他走到禅房外,听他扯着嗓门奶声奶气地在门外叫了两声“师父”,然后房内传来方丈威严悠远的声音:“进来。”
他回过头来朝叶琛眨眨眼,笑眯眯地说:“好啦,叶施主你进去吧,我要去后院找怀空师兄练功夫了!”
说罢,一眨眼就不见了。
叶琛望着他离去的方向失神片刻,恍惚中忆起了年少时的晴风每次来练功房偷偷找他玩了之后都是这样一溜烟地拍ρi股走人,免得被师父发现又要挨骂。那个时候的他和现在的小沙弥一样活泼可爱,无忧无虑得不识愁滋味,连那个背影都是惊人的相似……
他还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直到方丈出现在门边,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山间风寒,还是进屋坐吧。”
叶琛这才回过神来,朝方丈点点头,随他一同踏入屋内。
这是一间典型的禅房,简洁素雅,陈旧古朴,方丈穿着素净的青衣,年纪不算大,顶多和叶琛的父辈相渀,但眉宇之间的超脱淡然却给他平添了几分平和端庄,令人不由自主生出一股崇敬之意来。
叶琛和方丈坐在桌边,接过方丈递来的热茶,道谢后说明来意,“我即将离开江南,临走前再来看一眼她,若是今后不能再回来,恳请慧芳大师代我照料故人之墓,叶琛不甚感激。”
慧芳愣了一愣,随即明白了什么,“你……你要回见风阁?”
“是。”
“可是……晴风如今已蘀代了你的阁主之位,你孤身一人,无人支持,回去不就是白白送死?”
叶琛垂眸道:“我并不是孤身一人,先前晴风为了削减我的力量,把我的心腹调离阁内派到各地去驻守或者直接以年老体弱为借口派遣回家了,如今他当了阁主,很多旧属都追随我来了。再加上父亲在世时和一些长老相交甚好,虽然他们已经不在见风阁,但我几经周折也联络上了他们,以我现在的实力,足以和晴风一战。”
慧芳皱眉叹息,眸里有一丝焦虑,“晴风这孩子……虽然做事是狠毒了些,可本性不至于坏到这种地步,你和他这一战,无论如何都会有一个人惨败,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为何一定要选择以这种方式收场?你们是一同长大的师兄弟,难道就为了一个阁主之位要争得这般惨烈?”
“大师你错了,我根本不在乎阁主之位,若是晴风想要,只要告诉我我就会毫不犹豫地让给他。可是他从未说过,却在一夕之间背叛了我,还……还害死了知夏……”他咬牙捏紧了拳头,眼眸里涌出一丝恨意,“不止知夏,还有更多无辜的人,郭热一家,对见风阁忠心耿耿的部下,都因为他的一己私欲无辜送命,此仇不报,叶琛死后有何面目去见他们?”
慧芳闭眼叹息,好半天才轻道:“因果循环,冥冥中早有预见,老衲当日不曾阻止,原以为遁入佛门就得以解脱,岂料却仍是免不了今日的恶果……罪过,罪过。”
叶琛诧异地抬头看着他,眼里有一丝探寻。
慧芳悲悯地睁开眼对上他的目光,给他讲述了一个二十多年前的故事。
慧芳出家前本名褚行,是见风阁兵器楼的长老,也是和叶琛的父亲、师父同辈的弟子。他是师傅的妻子任红玉的侄子,因此自小拜入见风阁,可因为姑姑疼爱,不忍心将他送到严厉的丈夫那里接受苛刻的训练,所以虽然名义上是阁主的弟子,实际上从小都是跟随姑姑学习的武功。
本来他因为未曾亲自受到阁主教导,所以在同辈的五个弟子中地位最低,自然不会是下任阁主的最佳人选,可是没想到他因时常陪在师母身边,与师父师母的独生女儿玉诀接触得最多,两人竟日久生情,有了相守一生的念头。而这一桩姻缘,无异于是将他推上阁主之位的有力条件。
他自己从未想过这一点,可是不代表别人想不到。渐渐地,身边的人似乎都已默认了他会是下任阁主这一事实,对他的态度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昔日最不受宠的小师弟一跃而成众人眼里的香饽饽,巴结他的人数不胜数。也就是这一转变,为他的爱情带来了悲剧。
故事到这里,背景交代得差不多了,自然的,恶人也该出场了。而令叶琛措手不及的是,这个恶人正是养育他教导他十六年的师傅,郁青云。
惠芳说,郁青云是他们五个弟子中年龄最大的一个,他是大师兄,辛言贺排行第二,叶琛的父亲第三,母亲第四,而慧芳是最小的一个。正因为郁青云年纪最大,在大家都还未谙世事时就已明白人情冷暖,再加上他出生于官宦世家,因为家境没落,尝遍辛酸疾苦后被父母送入见风阁,因此对之前得不到的权势有一种惊人的渴望,所以他自懂事起就立志要成为万人之上的王者,既入见风阁,就志在登上阁主之位。
正是对权势的无限渴慕,把郁青云变成了一个冷血阴毒的人,他每日在众人面前兢兢业业、恪守本分,做着一个尽职尽责的大弟子,暗地里却整日整夜地睡不好觉,一心盘算着如何把阁主之位收入囊中。偏他不过中人之资,又不是练武奇才,虽然年纪最大,但武功在五人之中却处于最后。于是他心理愈加扭曲,认为只要没了与师傅的翁婿关系,小师弟就无法登上阁主之位,最终对才刚刚产下一子尚且在阁中休养的玉诀痛下杀手,一剑穿心,毫不留情。
慧芳当日从姑姑那儿归来时,推开房门就看见了倒在血泊中的妻子,他大惊失色地冲上去想要拔出长剑救回妻子,岂料手才刚触到剑柄,门外就冲进来一群人,指着他说他杀了玉诀。当时他六神无主,什么都没有解释,只是跪在地上抱着玉诀已然冰冷的身躯痛哭失声,一夜之后,他走出房门,整个人苍老了几十岁。
玉诀死了,留下刚出生的孩子,而他因为被人亲眼看见握住那把Сhā入玉诀心脏的长剑,被认定是杀人凶手,连他们的孩子都不能多看一眼就被送入了刑罚楼。在他被折磨得奄奄一息之时,姑姑赶到了,抱着他又是哭泣又是叹息,最终不顾师命把他送走了,只因姑姑抚养他长大,深知他绝不会做出弑妻这种事。
好不容易逃过一死,站在苍茫夜色中,他却觉得心已死。他曾经有一个幸福的家庭,娇妻温柔,小儿啼哭,每日晨起练功,桌上都摆着热腾腾的饭菜;收操归来,都有一盏长明的油灯。玉诀不是这世间最能干的妻子,甚至常常在补衣服时把手扎肿,可是她是他最爱的人,伴他走过无数个漫漫长夜,给了他相伴到白头的憧憬。
可是如今,她死了。
一夕之间,他没了妻子,没了儿子,还被逐出师门,天大地大,竟没有一个容身之所……他茫然无助地走到江边,万念俱焚地跳了下去,心里只有一个念头——玉诀,我来陪你了。
那是慧芳一辈子都难以忘怀的时刻,他失去了一切,却并没有就此死去。江水把他冲到了山下的村子里,一个下山采购的和尚救起了他,把他带回了庙里,于是一个心如死灰的人就这样皈依佛门,以佛法来化解心头的悲苦,终于在这里找到了一方净土。
得知玉诀真正的死因其实并不困难,即便庙宇地处深山,每月采购的弟子仍旧会带回江湖上的最新消息——佛门弟子并不意味着与世隔绝,天下大事,匹夫有责,更何况这些心系天下百姓的僧侣?出家的短短几年时间里,他得知叶琛父母在一场战役中死去,而为了遮掩当年他“弑妻”的罪行,见风阁对外宣称他也死于这场战役。接着,武功最高的辛言贺又在和郁青云同去剑山取沐风剑的途中意外坠崖身亡,昔日的五大弟子如今就剩下一个——就算他是傻子,也不会想不出为何这个资质最平庸、武功最差的大师兄会如此幸运地活下来,而另外三个武功高强的师兄师姐会如此不幸,接二连三地遭逢不测,再加上回想起玉诀死去的那个夜里从练功场回房途中看见郁青云神色慌张地从身旁掠过的场景,他已然明白事情的真相。
出家多年,他早已放下尘世种种,纵然对大师兄的罪行耿耿于怀,却绝不可能再入红尘去纠缠这些剪不断理还乱的纷繁往事。只是没想到的是,后来的一个晚上,郁青云竟来到庙里找到了他。
当时的郁青云因登上阁主之位而意气风发,只是眉宇间多了一抹煞气,怀中抱着年仅三岁的叶琛,挑眉望着慧芳,“这是三师弟的孩子,他们夫妻双双战死,留下遗孤无人照料,我想把他托付于你,不知你是否愿意。”
慧芳淡淡地看着他,只是双手合十道了声阿弥陀佛,“师兄,过往种种我可以不去追究,三师兄夫妇是如何死的你我也心知肚明,只盼你能稍微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不要一错再错。如今你已如愿当上阁主,希望你能善待这孩子,至少给他应得的补偿,我想三师兄若是泉下有知,也会原谅你。”
郁青云眼里闪过一丝诡谲,哈哈笑起来,“原来你都知道了,师弟,玉诀的事……难道你不怪我?”
慧芳轻飘飘地看了眼他藏在袖子里的手,面不改色道:“师兄你还是不要白费心机了,我不欲与你为敌,更不想理会这些红尘俗事,还是别浪费你的如意针了。”
他竟然轻而易举地识破了自己藏在袖笼里的毒针!
郁青云神色一下子不好看了,心知这些年来他的武功没有落下,自己如今仍不是他的对手,于是冷冷一笑便又抱着叶琛朝来时的路走去。
慧芳以为他终究会良心发现,善待叶琛,而后的几年里他也因为郁青云对叶琛的偏爱而略感欣慰。只是直到郁青云去世前夕,病入膏肓的人还不惜一切跑到庙里来告诉他了一个惊天阴谋,他这才明白,郁青云早已泯灭了最后一点良心。他不甘心一直被师弟师妹压在下面,所以竟把对上一代的不满发泄在下一代身上,设计于自己的儿子和叶琛,要他们反目成仇,而自己的儿子最终顺应大势取代已为阁主的叶琛。
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郁晴风的心思转变他功不可没,让叶琛孤独成长、因他的偏爱而被众人孤立他志在必得,甚至在他死后,一切也犹如被绑在命运的巨轮之上,沿着他碾出的轨迹一路走来。
而今,面对真的要互相残杀的两个年轻人,慧芳不得不说出这个惊天动地的阴谋,力图阻止这场纷争。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是阴谋论啊阴谋论!
郁青云,郁晴风,俩父子的名儿好和谐啊~
大家快来下注呀,叶琛和晴风谁会赢?再来一次,不许潜水╮(╯▽)╭!!!
下章看点:锦囊不见了!敌人入侵了!叶琛是否会冒着生命危险去寻找锦囊呢?我是虐他还是虐他还是虐他呢?
☆、34第三十四章.即墨路遥遥
禅房幽静,檀香缭绕,慧芳怜悯地看着叶琛,握住佛珠的手紧了紧。
如果可以,他希望自己一辈子也不用说出这个秘密,就让它烂在心底,成为一堆腐朽的尘泥。因为对于面前的这个年轻人来说,这样的事实无异于天塌下来。
可是他不得不说,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两个年轻人因为上一代的过错面临生死抉择。一旦他们开始战争,就会有更多的流血牺牲,那些即将死在战争中的人无一例外都是某个女人的丈夫、某个母亲的儿子。玉诀的死已经令他伤心欲绝了,他又如何能目睹更多的人为亲人惨死而痛心绝望呢?
他闭了闭眼,感觉这颗沉寂已久的心终于有了一丝颤动,过往恩怨、前尘往事纷纷涌上心头……他终究还是不能拥有一颗纯净的佛心,做不到四大皆空。
如果说慧芳的心里出现了细微的波澜,那么叶琛的心里应该被形容为狂风大作、天昏地暗了。
他的面容陡然失去血色,惨白如纸,整个人克制不住地颤抖起来,那双眼眸里涌上一波又一波的震惊、伤痛、怀疑、仇恨,最后理智全无地冲上前去拽住慧芳的衣领,怒不可遏地吼道:“谎言!全是谎言!说!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这么诋毁我师父!”
他简直像头发疯的野兽,恶狠狠地看着慧芳,全然不复以往的从容冷静。
“说!说你刚才说的全是骗人的!告诉你,我一个字也不信!一个字也不信!”
不知是为了让自己信服还是让慧芳退步,他不停重复着这样的话语,歇斯底里,没完没了。
慧芳一动不动地任由他拉扯,眼里始终带着怜悯同情,而这样的目光更加令他难以承受。他想要坚定地告诉自己这是慧芳为了阻止他和郁晴风开战所找的借口,可是心里却有另一个声音在冷冷地嘲笑他:“醒醒吧,你一直不愿面对现实,可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吗?”
不知道!他不知道!
他松开慧芳,发狂般捂住脑袋跪倒在地,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呜咽声,在这样空寂的屋子里显得可怜又无助。
他希望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耳边又回响起陆梨曾经说过的话:你可曾想过,也许这一切是你师父早就安排好了的?
那个时候,他义正言辞地说:“你在胡说什么?这跟我师父有什么关系?”
可是如今呢……他死死地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哭出来。他终于不能自欺欺人了,他终于不能像从前那样只要告诉自己相信师父就好,可是他如何能面对这样鲜血淋漓的事实?……那个养育他十多年的人,那个他曾视之为父母的人,那个他放在心上崇敬爱戴、一心为了他的期望努力奋斗的人,竟然从一开始就只是把自己当做一颗棋子,陪他的亲生儿子一同下了一局早有输赢的棋,而他注定惨败,因为他从来不曾真正拥有过什么……
不,他并不是一无所有!他曾经拥有过一心一意对他好的知夏,只是在师父的阴谋之下,连这个唯一对他真心相待的人也死了。
他觉得嗓子里有一把火在烧,一路烧到心里,他的胸腔被愤怒和仇恨充斥着,整个人就快要爆炸。
知夏死了,陆梨不在身边了,师弟背叛他了,连师父也成了阴险狡诈的仇人,他不知道自己还能相信谁。枉他被奉为见风公子,身边竟连一个可以交心的人都没有……他咬着嘴唇,只觉一股血腥之气蔓延开来,喉头一片腥甜。
慧芳以为这个年轻人会崩溃,除了叹息还是叹息,可就在他想要扶起叶琛劝慰他时,叶琛却自己站了起来。
此时的他面无表情,沉默了很久后,终于从嗓子里低低地挤出一句话:“多谢大师指点迷津,只是我意已决,这一战,无论如何都是不可避免的了。”
慧芳一怔,“为何不可避免?”
叶琛的声音渀佛来自遥远的地方,清冷似水,坚如磐石,有一种凤凰涅槃的光华在其中,却又有什么鲜活的感情死在心里,“知夏的死,郭热一家的命,追随我的人的牺牲,这些都是晴风做下的孽,就算是一命抵一命,也足够他死很多次了。阴谋只是阴谋,若是被利用的人没有**没有私心,就不会有这么多无辜的人丧命了。他欠下的债,必须血债血偿。”
我必手刃仇敌,以慰亡灵。
最后的战斗,无可避免。
阴冷的风在树林里呼啸着,卷起地上的堆堆落叶,犹如奔腾的马群。
寺庙的背后,树林之中,有一个笔挺的白衣人一动不动地伫立在一块墓碑前。那块墓碑看上去很新,上面用遒劲有力的笔迹写着四个字:亡妻之墓。
白衣人像是石化一般在那里站了很久,时间在这里渀佛凝固了,唯有疾风不知疲惫地呼啸着,席卷着人的神经。
良久,他动了。
一步一步离开这里,离开这个埋葬着故人的地方,离开这个把他当成自己的生命来守护的女子。
“你是我的命,你在,我在;你亡,我亡。”
曾经,那个女子安静地望着他,坚定冷静地说出这样的话语,而她最终先他而去,不能再陪伴他度过今后的时光。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于是她就真的成了回忆里一个难寻的旧影,生死两茫茫,无处可寻,却又无处不在。
此时的梨花谷里,陆梨正在为一个受了致命刀伤的病患配药,正专心斟酌时,窗外呼啦一下飞进一只信鸽,吓了她一大跳。
她迟疑了片刻,想起了这只神气的鸽子——这是上次送来阿欢消息的那只!于是赶忙放下手里的药朝窗台走去,动作麻利地解下鸽腿上的纸条,一看之下,顿时大惊失色。
连药都来不及再配,她慌忙冲出门去,刚好与迎面而来的育林撞了个正着。
“小姐?”育林稳了稳手里的托盘,诧异地望着面色苍白的陆梨,不解地问,“发生什么事了?”
陆梨言简意赅地吩咐道:“备马车,我要去江南一趟。”
话音刚落,她又迅速否定了刚才的话:“来不及了,你去医治那个受了刀伤的人,我先行一步。”
育林还没反应过来,就看见陆梨朝马厩飞奔而去,不多时,小冷载着单薄的人影就朝着梨林疾驰去了。她站在原地捏着手心,只觉心头跳得慌。
正是寒冬凛冽时,冷风吹在面上如同锋利的刀子,刮得面颊生疼。叶琛带着未远以及几名心腹往即墨赶着路,一路上乌云翻卷,眼看着就有一场暴雨即将落下。
未远担忧地看了眼天色,转过头对身侧的人说:“少主,看样子要下暴雨了,离即墨还有两天路程,我们还是先找个地方歇歇脚吧。”
叶琛皱了皱眉,一言不发地点点头,调转马头朝刚才行路时经过的一个小镇赶去。
从这里到即墨一路都是荒山野岭,没有任何可以落脚的地方,他们不得不倒回去骑马半个时辰,在那个小镇上躲过这场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