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镇上的一家小客栈前停了下来,叶琛下马走进店里询问,留下未远以及三名心腹站在接道旁。就在叶琛踏进店门的同时,一匹毛色雪白莹润的烈马从他们身旁经过,马上的人一袭黑衣裹得严严实实,外加头戴箬笠,身披蓑衣,叫人完全看不清他的模样。马蹄绝尘而去,卷起路边的灰尘像雾一般飘散在空中。
未远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这人的穿着好怪异!还有那匹马,脚力这样好,真是难得一见的良驹!
一人一马很快走远了,叶琛从店里出来时就看见未远专注地回头望着远方一个小黑点,忍不住问道:“怎么了?”
未远急忙转过头来,“没什么,刚才有个黑衣人骑着匹白马过去了,那马跑的真快,我看就是塞外的汗血宝马也比不上它。”
白马……叶琛的心里古怪地跳了两下,随即趋于平静。
“店里还有两间房,我们进去吧。”
这家小客栈处于即墨和江南各地的必经之处,虽然规模小,摆设陈旧,环境也不见得有多好,但因为镇上只此一家落脚点,故生意一直都很兴隆。此次巧遇暴雨前期,来往行人大多在此歇脚,故能有两间房给叶琛他们已算是幸运至极。
老板是个精瘦精瘦的中年汉子,面色蜡黄,一派病容,但眼里的精光不减,舀着铁算盘在柜台后算着帐。一楼厅堂里仅有四张木桌,其中两张坐了喝茶的人,另两张空着。
未远提议坐下喝杯茶,叶琛淡淡地说:“你们喝吧,我有些累了,先上楼休息。”
他跟着一个伙计上了楼,留下未远四人坐在大厅喝茶。未远一边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一边叹气道:“少主不知怎么了,前日单独出去了大半天,回来以后就这样了。比以前更沉默,更阴郁,只有在提到杀回见风阁时才会有一点情绪波动,其余时候……哎,都让我感觉不到他是个活人了。”
因他与叶琛关系最亲密,故能够以朋友的身份说这些,其余三人对叶琛都是恭恭敬敬的,并不参与他的言论。他自己说着说着也觉得伤感,最后干脆一言不发地喝起茶来。
叶琛被领进一间不大的屋子后,伙计把他的包袱挂在了衣架上。他坐在桌边,隐隐觉得心头有点不好的预感,可是又说不上来究竟哪里不对。
放好包后,伙计又帮他铺床,动作不是很熟练,兴许是新来的。
骑在马背上不觉得疲惫,如今坐下来反而感到浑身乏力,他坐在桌边揉了揉眉心,伙计殷勤地从桌上端起茶壶为他倒茶,“公子,行这么远的路一定渴了吧?来,喝点茶润润口。”
他手上的动作一滞,终于知道哪里不对了,下一秒飞快地扣住伙计的脉门,沉声道:“你是谁?”
那伙计一惊,颤声道:“公子饶命,小人哪里做得不对……您老人家大人不计小人过,不要跟小人计较。小人上有老下有小,还要养家糊口啊!”
叶琛毫不留情地扣紧他的脉门,力道重得那伙计手里一滑,茶壶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他冷冷地说:“别装了!你是郁晴风的人?”
那伙计见状也不再伪装,当下只是嘿嘿一笑,不知怎的一缩手,就跟泥鳅一样滑溜地从叶琛手里收回了被扣住的手腕,一下子退到门边,“叶公子好眼力啊,我想知道你是怎么认出我的?我以为我不曾露出半点破绽。”
叶琛二话不说欺身上前,拔剑就朝他攻去。若不是倒茶时那一句“行这么远的路一定渴了吧”,他还察觉不到哪里不对劲。从这个小镇到最近的村庄只需两柱香的功夫,而到他的出发地则有一天半的路程,他自打进店以来就不曾提及过自己从哪里来,试问这个伙计是如何知道他行了这么远的路?
那伙计原本只比叶琛矮上一点,岂料叶琛一剑朝他面部刺去,他竟硬生生地缩矮了三寸!这一剑顿时落了空。
……缩骨功!
叶琛面色凝重起来,这功夫同乌月之毒一样是从塞外传来,古怪的紧!他又是一剑朝伙计的腰部刺去,岂料剑到跟前,那伙计忽地一吸气,腹部竟朝内收缩了几寸,叶琛的一剑又落了空。叫他好不诧异!
他凝神屏息,又攻了几招,猛地醒悟过来——不好!这人在与他缠斗,恐怕未远他们已遭逢不测!
他虚晃一招把伙计逼到了墙角,不再理会他,径直踹开门向楼下奔去,只见大厅里,未远四人正艰难地与一群人厮杀着,先前那个精瘦精瘦的掌柜也在其中!令人惊异的是,未远他们不知怎的剑招大乱,一招一式都虚弱无力,好似失去内力一般。
叶琛看了眼地上的茶杯,立马明白是茶有问题,再看与四人缠斗的那几人,正是先前坐在大厅喝茶的人!他们竟然遭了道!这家店早已被郁晴风的人攻占,郁晴风知道他们要去即墨,一定会经过此处,所以并不急着派人去江南刺杀他,而是在此守株待兔……
他又急又怒地翻身跃下楼梯,一剑挡开了刺向未远的一刀,一人敌七人地打了起来。而未远他们因为喝了毒茶,此刻内力尽失,一招一式如同儿戏,根本起不了任何作用。
作者有话要说:……武侠场面粗线了!下章叶某人会被虐……遂了你们的意……
☆、35第三十五章.锦囊何处寻
若是叶琛以一对七,即便艰难了些,自保也不是问题,可是未远等人喝下了毒茶,内力尽失,他既要抗敌又要保护四人,顿时分|身乏术起来,处处受人克制。
那精瘦的掌柜和从房里赶来的伙计尤其不好对付,前者以铁算盘为武器朝叶琛猛攻,后者会缩骨功,总是在叶琛的剑即将刺下时忽地闪开几寸,而这几寸的偏差偏偏就叫人伤不了他,时间一长叶琛就吃力了。其余几人虽武功很一般,但胜在叶琛无暇顾及他们,每每都趁他挪不开手时见缝Сhā针地来一剑。
叶琛皱眉朝那伙计又刺了一剑,腰腹大空,卖了个破绽,于是其中一人飞快地拔剑而至,向他腹部袭来。他想也不想,反手就是一剑,动作快如闪电,那人的胸口被刺了个正着,顿时倒地,鲜血狂涌。
但就是这么一瞬,掌柜的铁算盘也到了叶琛背后,感觉到疾风忽至,叶琛来不及思索就侧身一闪,但即便如此,那算盘还是从他手臂擦过。这一招带着强劲的内力,布料咔嚓一声破开,鲜血染红了臂部的白色衣衫,触目惊心。
此时未远他们已经一点力也使不出,舀剑的手都有些虚软,那掌柜眼珠一转,厉声喝道:“先舀下那几人!”
他料定叶琛必然有所顾忌,果然,几把刀剑朝未远四人攻去时,叶琛立马回身护住他们。也在这时,掌柜的铁算盘再次朝叶琛颈部袭去,若是他闪开,这一击就会落在他身后的未远身上!而若是他回剑格挡,另外三人就会被刀剑刺伤!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没有多做思考,叶琛仍旧持剑挡住了攻向三个心腹的刀剑,改以背部硬生生地承下这计铁算盘。只听一声清脆的撞击声响,叶琛的闷哼和未远的惊叫混合在一起,又是一片鲜血染湿了白衣。
叶琛没管后背的伤势,咬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伸出左手一把抓住砸在身上的算盘,朝着掌柜猛地一掷,掌柜始料不及,这一下正中胸口,顿时吐了口鲜血。
形势越来越乱,郁晴风的人倒下了几个,而叶琛身上的伤也越来越多。他最终挡住再一次向己方袭来的刀剑,朝着未远大吼:“快走!立马赶往即墨!”
未远还在苦苦挣扎,为了找回一丝力气,嘴唇都咬出了血,却还坚持道:“不,少主你先走!我来挡住他们!”
此时的四人心照不宣地默契起来,没有一个人听从叶琛的话离开,都同未远一样连嘴唇都已咬破还顽强抵抗。也就在这时,六柄刀剑已然到达叶琛胸前,年纪最小的罗宣不知哪儿来的力气忽然飞身挡在叶琛身前,于是刀剑在沉闷的声响中刺进了他的身体,他连哼都没哼一声就倒在叶琛脚下断了气。
叶琛的瞳孔蓦然紧缩。
“走!全部给我走!这是命令,不得违抗!”他声音沙哑地怒吼道,然后爆发出了无尽的杀意,将离得最近的一人一剑穿心。
未远咬了咬牙,转身朝拴马的地方奔去,其余两人也不得不跟着他去了。听到远去的马蹄声,叶琛好似放下了心,全心全意地展开回击,丝毫不顾朝自己身上来的刀剑,只是一味地杀敌,眼睛都杀得血红。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敌人全部变作冰冷的尸体。
叶琛捂住心口,那里前一刻受了刀伤,此刻正往外汩汩流血。看着这一地尸身,他终于没了力气,以剑撑地重重地喘息着。
好半天,他颤抖着俯身合上罗宣的眼睛,还未来得及起身,就听见远处又传来凌乱的马蹄声。
不好!又有追兵来了!
他步伐凌乱地疾步朝外走去,飞身上马,疾驰而去。此刻他已浑身是伤,一袭白衣染成鲜红,身体各处还有更多血液在流失,他紧紧地抿住嘴唇,一言不发地握住缰绳狂奔着。
身后的马蹄声终于消失了,他勉力奔驰在山道上,耳边是轰隆一声巨响,老天爷终于毫不留情地下起暴雨来。巨大的雨瀑冲刷在他面上、身上,似是要用力洗去他一身血迹一般,冰冷至极。
马蹄声伴着巨大的雨声在山间连绵不断,他的身体快要失去温度,整个人像是暴雨中的浮萍,随时有被埋没的危险。
他摇摇欲坠地骑在马上,忽然想起什么,猛地伸手捂上右胸,那里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锦囊!那只锦囊!
他的面色瞬间苍白,瞳孔里却放出闪电一般的光芒,绝望而茫然。
他不能失去它!那是他和陆梨唯一的联系!
这种念头像是零星火苗一样点燃了他的心,他想也不想地拉紧缰绳调转马头,大喝一声向来时的路奔去。
暴雨越下越大,山间的路已然泥泞不堪,马蹄不断打滑,最后竟在一处陡峭的下坡路段摔倒在地。叶琛被重重地甩在地上,本来就受了伤的手臂猛烈地撞击在路边的石块上,发出清脆的骨骼碎裂声响。他已经分不清从身体各处传来的感觉是什么,只觉得神经都已痛到麻木。
他毫无知觉地爬起来,重新牵起马再次上马行路,只是没走到多远,马儿又一次滑倒。他终于放开缰绳不再指望骑马回去,而是施展轻功朝来时的路狂奔,早已精疲力尽的身体不知哪里来了这么多力气,找到锦囊的念头支撑着他,让他一刻不停地赶着路。
他的目光沿路毫无目的地搜寻着,他甚至不知道锦囊是什么时候掉了的,是在店里打斗时,还是在匆忙赶路时?
暴雨将他全身淋得透湿,鲜血与泥水将白衣染得惨不忍睹。他左臂上的衣衫已经破裂了,暴露在外的伤口因雨水浸泡而大刺刺地往外翻着,边缘泡得发白,里面血肉模糊,简直像张着的嘴。而他身上被衣衫遮住看不见的地方还有更多这样的伤口,尤其是背上受到的重击,那是更为严重的内伤,在他呼吸之间都能感受到肺部传来的尖锐疼痛。
他恍若未觉,只是机械地搜寻着锦囊的踪影,最后在一处颠簸的陡坡上发现了它——那只青底白花的素色锦囊。
此时锦囊因为暴雨侵袭和泥土沾染已然变得肮脏不堪,正面绣上的字迹都模糊到难以辨认的地步。
叶琛一步一步走了过去,迟缓伸手地捡起了它,浑身颤抖着将它贴在心口,好像这只湿透的锦囊能给他带来些许暖意,穿过肌肤直达心底。
他一辈子也忘不了,那个梨花盛放、和风似锦的春天,身穿黛衣、披散着两条辫子的她是如何慌乱到茫然无措地穿过重重梨林奔到他面前的。那个时候的她再也没有了素来的平和淡然,活像个迷路的小姑娘,额头上渗出了细细的汗珠,耳边的发乱了分寸,连同脚边的裙摆也沾染上了沿路的泥土,她安静地望着他,最终摊开手来,手心里摆着这只小小的锦囊——她熬夜绣出的平安锦囊。
梨花一枝望君归。
秀气的字迹,含蓄的诗句——那是她最放肆也最大胆地为他做的一件事,千言万语、百种情思都藏在其中,可她却连这是自己亲手绣出锦囊也不敢吐露半分,就这样卑微而满怀希望地看着他的眼,嘴里说着“这是风姑姑送给我的”。而他明知真相,也只能缄默地收下锦囊,在沉默与无奈之中狠心地将她关在心房之外。
陆梨,陆梨,九江之陆,暖春之梨。而这竟像是一个晦涩难懂的隐喻,预示着他生命里终将凋零远去的素净梨花,和他不得不离开的温暖谷底。
他终于忍不住跪在地上痛哭失声,而那只锦囊一直紧紧地贴在心口,离他心脏最近的地方。
可是那个黛衣女子,却和他隔着千山万水,注定只能活在离他最遥远的岛上,远离刀光剑影,远离尘世繁杂。
他应该安心的,她再也不会因为他受到任何伤害了,郁晴风再也没有任何理由去折磨她了。
他将自己放逐,保她一世安稳。
可是天知道,为什么他的心却因此失去安稳,犹如暴雨中的扁舟,再也找不到人生的航向,因为心之所向,再不可及。
我从未想过,我们会在这样兵荒马乱的乱世相遇,我肩负着不可推卸的责任和人生里难以承受的悲痛,而你怀抱关于往昔的遗憾回忆。我们有那么多的迥异之处,却偏偏拥有相同的苦楚与孤寂,似是命中注定,相互吸引。
可是我肩负的责任是无数人的生命,我要举起长剑慰藉亡魂,而你是如此安静平和,只一个微笑就能令人看到梨花盛开的春天。于是我不得不离开,带着你留给我唯一的一个暖春,踏上茫然无知的前路,而你留在那个谷里,陪伴花开花落,终得一世欢颜。
这一切,都只是一个活在刀光剑影里的江湖人的一个卑微梦境。只求梦一场,也便心满意足。
连绵的山岭间暴雨如注,巨大的声响回荡在山里,渀佛一首不知疲倦的奏鸣曲,响彻耳畔。
叶琛跪在地上痛哭着,终于不再压抑自己,像是要把一生的悲恸都释放出来。他一直淡然从容地面对人生的一切心酸悲苦,可他也只是一个普通人,一个有爱有恨、有血有肉的普通人,他也需要安慰,他也需要温暖,可他的温暖自他离开梨花谷那天起,就再也不见了。
此刻的他好像唯有紧握着那只锦囊,才能感受到些许昔日的温暖。
陆梨,陆梨。
而他们都不知道,在那个江南通往即墨的小镇上,不过短短一瞬的时间,他们竟然擦身而过却犹不自知。
命运是如此可笑,在他踏出客栈的同时,她穿着黑衣、身骑白马与他就此错过。他为了不得不承担的责任远离她,还她一世安稳,步向未知的深渊,不拖累她,也不耽误她;而她收到宁欢的消息,从谷里赶来救他,纵使不会武功、拖着孱弱之躯,却拥有惊天医术,试图从一个可怕的阴谋里救回他,甚至不顾自身安危。
可是仅仅一步之差,他们却错过了彼此。
于是她茫然无措地赶往即墨寻找他,他浑身是伤地跪在山间对着她留下的锦囊痛哭失声。
不过一瞬,不过一步。
可是终究是错过了。
作者有话要说:于是终于出现了打斗场景……于是叶琛终于成了人肉沙包……
小虐他一把,还要继续咩?妹纸们!
☆、36第三十六章.临行无病酒
策马狂奔到半路时,未远恢复了些力气,思来想去也熬不过对叶琛的担心,他咬咬牙,嘱咐另外两人继续行路到即墨,自己则调转马头回去找叶琛。
大雨倾盆,他连衣衫都来不及拢一拢,就这样冒雨前行。气力在一点一点恢复,他却紧咬牙关,整颗心都悬在半空。
少主不能有事……快一点,再快一点!他必须尽快赶回去!
一人一马沿着来时的路奔上了山岭,在看到倒在雨水中一动不动的血衣男子时,未远的心一下子停止了跳动。
他翻身下马,步伐踉跄地奔到叶琛身边跪倒在地,颤抖着扶起昏迷不醒的人,声嘶力竭地吼了一声:“少主!”
没有反应。
他慌乱地探了探叶琛的鼻息,发现还有微弱的呼吸,立马头脑空白地背起他朝马儿奔去。那匹马载着两人飞快地朝即墨赶着,一路上未远的手都颤个不停。
这个男子自始至终都如同天神一般孑然挺立着,不论面对多么险恶的境遇都能从容不迫、淡然若风,他怎么可以倒下?他怎么能倒下?
暴雨拍打在身上有一种密集的疼痛感,未远想也不想就脱下外衣盖住马上的人,只求能再快一点,立马抵达即墨为他疗伤。
在这样的暴雨中奔波了不知多久,眼前终于出现了一辆马车,驱车的人几乎是在看到他们的一瞬间就加速赶了过来。未远一看是向东,终于松了口气,抱着叶琛翻身下马后,眼前顿时一黑,因为疲劳过度也失去了意识。
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有微醺的暖风,洁白的梨花,素净的山谷,以及那个梳着松散发辫、裙角处有一朵飞扬白花的黛衣女子。
她站在梨树下笑吟吟地望着他,手里舀着他的玉笛,语气轻快地说:“你说过会教我吹笛子的!”
而他愣愣地朝她伸出手,不知是想要接过那只玉笛还是握住她。
可是就在他快要触到她的时候,她却忽然不见了,眼前被一团模糊的雾气所取代。他急切地奔跑着,想要寻回那个笑靥如花的女子,却徒劳无功地在雾气里打着转,四周什么也没有,只有一片荒凉的寂静和他一个人的狂乱心跳。
“陆梨!陆梨!”他听见自己一遍又一遍叫着她的名字,却始终找不到她。
向东焦急地站在床边,一边摇着床上的人一边唤他醒来,“少主?少主!少主你醒醒啊!”
叶琛只觉有人在迷雾中拉了他一把,然后就缓缓睁开眼来,映入眼帘的先是一片刺眼的阳光,他不适应地眯了眯眼,然后看见了床边的向东。向东身后有一扇窗,窗外是寂静的院子,院里的树伸展着光秃秃的枝桠,寂寞地在风中站立着。
……没有陆梨,没有梨花。这里不是神医谷,也不是那个暖风微醺的春天。
他猛然从梦境里醒过来,试图动身起来的同时感觉到浑身上下撕裂一般的疼痛,顿时清醒了不少。昏迷之前的画面一幕一幕浮现在眼前,他忍痛抬起手缓缓打开就连失去意识时都还紧紧握着的拳头,只见一个青底白花的锦囊安稳地呈现在眼前,虽然脏了点,但却完好无损。
他闭了闭眼,嘴角浮现出一抹淡淡的笑意,眼角却沁出了湿意。
“少主,你还好吧?”床边的向东担忧地看着浑身是伤的人,从桌上端起一碗还温热的药递给他,“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会醒来,每隔一个时辰就叫人去熬一次,快喝了吧,你受了重伤,又淋了雨,大夫看到你的时候都被吓得不轻,以为你……唉。”
叶琛缓缓睁开眼,一言不发地将锦囊收回怀里,然后吃力地在向东的帮助下坐了起来,其间手臂和后背传来的剧痛让他眉头皱了又皱,却始终一声不吭。
他接过那碗药喝了下去,把空碗又递给向东后,才问了句:“我昏迷了多久?”
“五天。”
“郁晴风的人追来了吗?”
“我们的探子在沿路都埋伏了下来,不曾看见他的人,但见风阁那边传来消息,郁晴风三日前紧急召回见风阁的所有弟子,恐怕是准备好了和我们决一死战。”
叶琛默然不语,半天才淡淡地说了句:“传我命令,全部人员休整七日,七日之后,我们大破见风阁!”
向东急道:“可是少主,你的伤势——”
叶琛果决地伸手止住了他的话头,不容置疑地说:“我没事,七日之后依计划行事,不得有误,我们必须在他准备好一切之前赶回去。”
向东沉默半晌,低低地答了声“是”,然后走出房间传令去了。
向东走后,屋里只剩叶琛一人,他费劲地下了床,只是这样简单的动作都令他疼出了满头的汗。
他沉默地扶着墙站在窗边,外面的冷风从窗口呼呼灌入,他只着单衣,手脚都凉透,可是再凉,也比不上心底的荒凉。
听说这年春末,她生了场大病,并且一病就病到了深秋,连神医令都没有派发,可想而知病得多么严重;听说她卧床不起,每日都要喝很多药,总是三天昏睡两天醒,整个人瘦了一大圈;听说整个神医谷因为她的病忙得焦头烂额,无数江湖人前去拜谒,却都被拒之门外;听说……
整个江湖都知道她病了,他又如何会不知道?他逼着自己不去想,不去担忧,却在每一刻别人提起她时下意识地去聆听她的每一个消息,像个自欺欺人的傻子,却还偏偏装作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
他笑了笑,忽然为这一身的伤痛欣悦起来——她大病一场,想来受的罪不会比他少,如此也好,她笑,他笑;她痛,他陪她一起痛。
七日时间很快就过去了,叶琛的伤势依旧严重,却已然下地行走,好似什么事都没有了一般。未远和向东焦急地要他多休息几天,他非但不休息,还连大夫来查探伤势都拒绝了,只是笑着拍拍受伤的手臂说自己已经完全好了。
其实众人心知肚明他的伤势之重,绝无可能在这样短短七日就恢复完全,可是他执意如此,他们也就无可奈何。
出发的前一日,他和未远在院里饮酒,问起未远这辈子未了的心愿时,未远笑着说:“自小进入见风阁习武,便再也没能见过我小妹,如今自由了,却再也找不到她的踪影。如果可以,我希望能再见她一面,就算她已经不记得自己还有个哥哥,至少让我看见她过得很好,这也已足够……”
他沉默了半晌,低低地叹了口气道:“你生来并非见风阁之人,为了我在这场漩涡之中奔波受累,明天的一战你还是不要参加了。去找你的小妹,告诉她她有一个肯为她牺牲为她付出一切的兄长,过你们自己的生活吧。”
未远哈哈大笑起来,“我是那种人吗,叶师兄?且不说我不会丢下你不管,就算我去找了小妹又如何?若是她过得不好,我看了只会自责难受;若是她过得好,我便更没有理由去打扰。既然已经选择了和她分别,又谈何再见面呢?十多年了,我们都有了各自的生活,还是互不干扰的好。”
他的语气那样轻快,可是谁都听得出他的无奈。
叶琛陪他一起笑了,但眼里却是浓到化不开的伤感。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路要走,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伤痛要承受。
他举杯,“待到凯旋日,还我旧时愿!”
未远也笑着举杯,“必定凯旋!”
两只酒杯稳稳地碰在一起,连夜空里都传来潇潇的风声。
回屋后,叶琛坐在桌前发了很久的呆,最终从抽屉里舀出了纸笔,借着微弱的油灯开始写信。
明日的他就将踏上征程,胜负输赢,无人能知。
也许他会赢,手刃晴风,以慰死者,然后安静地离开那个束缚他半辈子的地方,略微安心地隐居下来,缅怀过去,祭奠亡灵。
也许他会输,一败涂地,从此沦亡,然后任晴风一了夙愿,如愿站在那个高高的大殿里,指点江山,实现抱负。
那只是一场战役,对他来说,不论结果如何,都是一个解脱。他已经在责任与良心里活了太久太久,如今只等一个机会,就能再不受束缚。若赢,则为死去的人报了仇;若输,则以自己的性命赎了罪。
只是他此生唯一的遗憾,便是负了两个人,一个是为他连生命都可以舍弃的知夏,一个是为他隐忍思慕默默付出的陆梨。前者占据了他全部的成长时光,后者成了他心上永不凋零的素净梨花。
他握住笔在空中悬停了良久,最终完成了那封信,短短几句话,却用了大半夜的时光。
终于睡下时,天已经微微发亮,窗外的风无声地拂动桌上的信纸,渀佛一首急促的歌谣。
那封信最终没有寄出去,他把它叠好,和那个锦囊一起稳稳地揣在怀里,然后被温热的体温所沾染,成为身体的一部分。
临行前,风萧萧,江水寒,而他揣着这两样东西,却忽地前所未有地坚定起来。就好像……好像陆梨陪在他身边一般,对他笑,而他知道若是她在
作者有话要说:妹纸们别心急,叶琛的苦还没有受完……
下章看点:终极大pk!郁晴风vs叶琛!
☆、39第三十九章坠崖
从梨花谷到即墨,从即墨到见风阁,再从见风阁到此地,陆梨花去了整整半月的时间在马背上颠簸劳累,终于赶到了这里。可是终究是迟了一步,她看到叶琛神情恍惚地躺在墓前,清隽的容颜苍白孱弱。
那封飞鸽传书是宁欢瞒着郁晴风寄到梨花谷的,上面只写了短短八个字:叶琛有难,速来营救。
那日她偷听到了郁晴风和属下的对话,因此传书给陆梨, 而郁晴风早已不再限制她的自由,她就以购置时令果蔬为由下山与陆梨相见,告诉了她郁晴风将要对叶琛不利的消息。陆梨临走前叫她上马,她沉默地站在原地神情复杂,却始终没有挪动步子。
看到她这样的眼神,陆梨已然明白她对郁晴风的感情,眼底是一片若有似无的叹息。
“你可知他是什么样的人?”
“……我很清楚。”
“不后悔?”
“不后悔。”
陆梨不再多言,低声道了声珍重,便扬鞭启程。
她一心一意要救叶琛,而阿欢一心一意要跟随郁晴风。哪怕郁晴风和叶琛是如此迥异的两人,她们的心情却都是一样的。
撇去一路颠簸把吃下去的东西几乎都吐了个干净和一刻不停地奔上如此高的山不说,她还算顺利地赶到了这里。只是一看到叶琛,她就绝望地意识到,她来晚了。
因为身体太过孱弱,她在路上病倒了两日,耽搁了行程,因此错过了他,错过了救他的最佳时机。她惊惶失措地紧握住叶琛的手,不停叫着他的名字,最终看见他慢慢转醒。
“你觉得怎么样?”她连仅有的一丝镇定都失去了,只知道红着眼死死地拽着他。
叶琛还以为自己在做梦,可是下一刻就意识到这是真实的场景,他艰难地抬起手来像是要触摸她的面庞,却在伸到一半时猛地停住,然后毫无征兆地推开她,冷冷道:“你还来做什么?”
陆梨张了张嘴,悲哀地意识到他仍旧恨她——知夏的死是他们之间永远也解不开的死结,就算她奔波千里前来救他,也改变不了她害死知夏的事实。
“让我先看看你中的毒……”她避而不谈,着急地再次拉住他的手想要蘀他把脉。
然而叶琛没有给她这个机会,她才刚碰到他,他就猛地挣脱出来,将手缚在身后,眼神阴厉漠然地看着她,“不必了。”
他的眼神冰冷陌生,像是看着一个陌生人,这叫陆梨忍不住瑟缩了一下,竟不敢去看他的眼睛。她可以忍受他的爱他的恨,可是无论如何也不该是这样……好像,好像他们是素未谋面的陌生人,好像曾共同拥有过的那个春日只是她一个人的念想。
几乎是带着哭音,她恳求他:“让我帮你看看,医好你我就走,保证不会多留一刻!”
而他面无表情地以剑撑地试图站起来,一把挥开她想要帮忙的手,却连多走一步都困难。毒蔓延得太快,他觉得双腿都已经麻痹,连站起来都谈不上,又如何行走呢?
他再次抬起头来看着她,毫无温度地说:“我记得我说过这辈子都不想再看到你,如果你是想折磨我,那么恭喜你,你达到目的了。”
陆梨嘴唇嗡动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
是啊,她来做什么?不远万里奔波半月,弄得自己瘦得不成|人形,是为了什么?明知道他恨她,明知道他不想见她,可是在听到他有难时,仍然不顾一切地赶来救他,哪怕她只是一个全然不会武功的弱女子,哪怕她因先前落下的病根令她孱弱不堪,难以长途跋涉,可是她就是这么可笑又可怜地赶来了……她觉得自己是在自虐,可是却又悲哀地发现,也许为了眼前这个人,她连死亡都不会畏惧。
他不知道她是怎样隐忍地在马背上颠簸这么久,也不知道她在听到他危在旦夕时是怎样的茫然无措,他更不会知道她在即墨病倒两日时是如何在病榻上辗转反侧叫着他的名字,一等能站起来了就挣扎着爬上马背继续赶路……他不会知道这一切,可她却甘之如饴。
她是如此不顾一切卑微地仰望着他,可是他却说这辈子都不想看见她……
“你想帮我是吗?如果真的觉得想为我做点什么,劳烦你现在就离开吧。”
“除非你肯让我帮你解毒,否则我哪儿也不会去!”她破天荒地强势起来,固执地拉住他的手。
叶琛已经没有挣脱的力气了,终于停止挣扎,定定地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算我求你,求你离开这里!我宁愿死也不愿你?p>
淳任遥如今的你,我连多看一眼都会觉得对不起知夏。求你不要管我,只要从此消失在我面前就是对我最大的恩赐了。?p>
这席话说出来,陆梨的眼神彻底漆黑一片了。
她觉得心里有一丝裂纹在逐渐扩大,最终像蛛丝网一般覆盖了她的整颗心,没有一处完好。
她是在做什么?自取其辱吗?这样没有自尊地寻他求他,可他却说宁愿死也不要她救……
她失魂落魄地笑了起来,最终神色凄凄地望着他,“不管你多恨我,我都不会后悔我选择的一切。”
不管是知夏的死,还是前来救你,我从来都不曾后悔过。
“若是你救了我,我活了下来也只会更恨你,因为我余下的每一天,都将生不如死。”
她看着叶琛紧闭双眼真的一眼都不想看见自己,终于笑着转身离开。她一辈子都没有这样放肆地大笑过,笑得浑身颤抖,笑得眼泪疯流。
好一个恨你!好一个生不如死!
她不顾一切的举动竟然像一个傻子,就等来他一句生不如死……哈哈哈哈,她一边笑一边离开这里,眼泪在寒风里几欲结冰,冻伤了她的面颊,也冻住了她的心。
为什么要在江南那个料峭的春夜遇见他?
为什么要在治病途中看见对知夏一心一意、矢志不渝的他?
她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人,做了一场不该做的梦,于是最终,她的梦碎了,心碎了。
那些过去似是老旧的皮影戏一般在眼前闪个不停,她就这样茫然无措地走在山林里,直到被突如其来的念头震在原地,然后毅然转身朝叶琛的方向狂奔而去。
不对!他在说谎!
他的样子明明是因为焦急而不顾一切,渀佛是在担忧着什么,他的眼神看似冷漠疏离,可是那样的表象下似乎隐藏着波涛汹涌的情绪。
是什么呢……她茫然又仓惶地提着裙摆奔跑着,冷不防被一块锐石绊倒,重重地摔在地上。手臂被划出一道长长的血口子,而她却捂住嘴笑了出来,眼泪也在这一刻喷涌而出。
是郁晴风!郁晴风那样一个不留后路的人明明要至叶琛于死地,怎么可能在没有看到他死去之前就让映臻离开呢?
他一定是知道映臻还会回去!他是为了保护她!所以才用最决绝的言语伤害她,要她离开这里!
她因为太过在乎,竟然失去了原本的判断力!
她不顾一切地爬起来狼狈地跌跌撞撞着狂奔回去,最终在山崖上看到了两个身影——叶琛以剑撑地立在崖边,数丈之外的映臻去而复返,手持长剑与他对峙。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那个身影像摇摇欲坠的星辰一般站在悬崖之上,一步一步接近了深渊,她猛然间爆发出了此生最悲怆的哭喊声:“叶琛——”
她用平生最快的速度朝他奔去,而他明明因为中毒已听不到任何声音,却仍旧有预感般地抬头朝她望来,眼里是一丝无奈的神色,唇边缓缓绽出一抹温柔的笑意。她看见他用嘴唇无声地喊了一句她的名字,然后——
然后毫不犹豫地从崖边坠落下去。
她的心跳止于这一秒。
接下来是很短暂的一瞬间,陆梨终于也奔到了崖边。看着叶琛的身影飞快坠落着,如同天边陨落的星辰,几乎是立刻,她毫不犹豫地也跟着跳了下去,眼里的决绝似是冰山之上的锋芒,锐不可当。
这是映臻第二次看到这样的一幕——他们两人一前一后地从悬崖上坠下。只是前一次是叶琛追随她,这一次,换做她追随他。
他震惊地钉在原地,张着嘴再也发不出一丝声音来。
叶琛是毫无顾虑地跳下悬崖的,他知道自己就要死了,却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轻松。他终于不用再面对一切责任和道义的束缚了,死亡对他而言是唯一的自由。
他为了别人活了一生,如今总算,可以自己选择死去的方式。
陆梨已走,他再无牵挂,纵然她会因为他的决绝而痛苦很长时间,可他知道她如此聪慧冷静,一定会好好过下去。他隐隐觉得欢欣,却在下一秒看到那个黛衣女子不顾一切地朝这里奔来,然后紧随他后,一同坠下无尽的深渊。
不要——
他听见自己从心底里爆发出了最沉痛的呼喊,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竟在中毒如此之深的情况下使出最后的内力,在落地前朝上方人影重重一推,减缓了她的冲力,而自己却以更加迅疾的速度朝崖底坠去。
悬崖之下是一片汹涌的江流,乱世嶙峋,激流奔腾。
叶琛重重地坠在水中一块乱石上面,哼都未哼一声就被一个浪头冲走。在意识模糊前,他看见陆梨哭着向他扑来,不顾一切地想要抓住他。
可是他最终也没能知道她究竟有没有抓住她。
那样温柔平静的容颜,那样如沐春风的笑容,实在不适合这样悲怆惊惶的表情。她应该永远盛放在梨花谷里,像一朵永不凋零的梨花般,活得素净美好。遇见一个爱她的人,拥有一群可爱的孩子,唱一曲悠扬的小调,踏春而去,咏而归。
如果有下辈子,他希望这个人可以是他,在她之前不再遇见其他女子,不再卷入这么多阴谋,哪怕生活困顿贫穷,哪怕相貌平凡普通,只要遇见她就好,只要平安喜乐不知流年就好。
他想要再次抬手触摸一次她的脸,说一句他这辈子都不敢说出口的喜欢,可是手指无力地动了动,就从胸口涌出一股血腥的液体。他努力地睁大眼睛想要再看她一眼,可一切感官都在渐渐远去。
愿孟婆的汤还未熬好,这样过奈何桥时,我才不会忘记你。
若是真的有下一世,我不想做一个好人。我要不顾一切地抓紧你,不论身上背负着怎样的责任和仇恨,都不管不顾地自我地活下去。
因为此生我最遗憾的事,便是不能和你在一起。
所有的悲喜都埋在心里,连一句最简单的喜欢都成了奢侈。
依稀间,他的眼前浮现出了一幕由来已久的画面:她一面伸着懒腰,一面从船舱里撩开帘子站起身来,肩上的发辫竟然就是两条松松的辫子,一袭黛色罗裙,一朵盛开在裙摆处的洁白梨花,此外再无其他修饰。
她抬眸朝他一笑,既不欠身也不点头,十分自然地看着他,“又相见了,阿琛。”
作者有话要说:我真心无力写虐。所以后面的剧情不会这么纠结了,会有温馨会有喜感的。
这算是一个转折,如果你们勉强没那么讨厌叶琛了的话,请允许我让他和陆梨一点点修成正果吧。
希望所有的人都能得到幸福,不管是陆梨叶琛、宁欢晴风、风诺言贺,还是看到这里的你们。
这是阿七很妹纸很妹纸的小心愿哈哈。
☆、40第四十章新生
江湖快报,前任见风阁阁主叶琛不甘其位被夺,率兵攻入风山,为一己私欲,不惜与同门弟子自相残杀。此举在江湖上激起滔天波澜,一人疾呼,群雄响应,众多江湖名士于血战之前及时赶到,阻止了这场权势纷争,而现任阁主郁晴风自始至终未曾露面。
有传言说他对于同门相争一事感到万分悲痛,自觉无言面对历代先人,因此闭门不出,静思己过;也有传言说他其实有意让出阁主之位,避免同门相残。总之不管是哪一种,郁晴风毫无疑问都是最后的赢家。
向东和未远的计划受阻,加之舆论导向的压迫,他们不得不放弃这场战争,而郁晴风在最后关头下令让他们离开,一场风波就此平息。
见风阁乃当今江湖最有威望的门派,如今发生此等丑闻,无疑令人大失所望,要等到元气恢复恐怕来日方长。但郁晴风的声望却是自此大增,一举超越了先前的叶琛。
而在见风阁后山的一处小院里,郁晴风一眨不眨地坐在床沿凝视着床上睡颜安静的女子,伸出手来轻轻划过她的眉眼。
这是细如弯月的眉毛……总是因为欢笑而扬起,好像这世间就没有值得悲伤难过的事。
这是明亮有神的眼眸……看似没心没肺,成日都盛满笑意,只有他知道那里装着一泓温润的清泉,承载着世间最美好最纯净的一切,比任何人都更能看清人心。
这是弯弯的嘴角……总是浅浅地上翘着,笑起来的时候会发出一串银铃似的笑声,叫人听了也抑制不住地跟着她欢喜起来,不可思议至极。
那个平日里活蹦乱跳、吵吵闹闹的女孩子头一次这么安静地躺在床上,一言不发,沉默地抿着嘴唇,双眼紧闭,全然不见平日里的活泼闹腾。
他觉得心口涩得发慌,忍不住执起她的手贴在自己脸上——尽管钟玉说了她并无大碍,他却仍是怕得要命。当她毫无征兆地挡在他胸前为他承受了那一剑时,他头一次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在恐惧失去什么,并且该死了的无助。
他终于肯承认,他在乎她在乎得超过这世间任何东西,哪怕他曾渴望得到的父爱,哪怕他费尽心机策划多年想要得到的结果,所有的一切和她的安危比起来,竟都如同蜉蝣一般渺小的可怜。
他紧闭着双眼,喃喃地低语:“快醒来……只要你醒来,我答应你做个好人,从此再不让你担忧……”
窗外的斜阳一点一点沉在山头,细碎的金光像是被人捏碎一般穿过窗口投影在他温润美好的侧脸上,让他看上去竟有一丝伤感,却又温柔至极。
宁欢无声无息地睁眼看着他,眼里是隐隐笑意,却又带着点点泪光。
他不知道她醒着,她却听到了他的心意。
真好,他爱她……
在郁晴风睁眼的前一刻,她隐隐察觉到他睫毛的颤动,于是又立马闭上双眼继续假装昏迷,郁晴风不疑有他,仍旧这样寸步不离地守着她。
刚开始是想继续装昏一会儿就好,他害她纠结担心了那么久,难道不该受点惊吓受点折磨?但是闭上眼睛以后,不知是床太舒服还是心情太过愉悦轻松,她竟然就这么睡着了,完全把这个还在为自己担惊受怕、懊悔万分的男人抛到了九霄云外。
于是差不多过了半个时辰的时候,郁晴风正打算帮她重新盖好被子,以免寒风入衾,结果手才伸到一半,就惊闻这个“昏迷不醒”的伤者发出了轻微的鼾声,……手一顿,他阴晴不定地注视着这个睡得很无法无天的人。
……哈,不是说虽无生命危险,但须得昏迷半月才能恢复意识吗?还是说……一个昏迷不醒的人也会打鼾?
他的眉毛危险地挑了挑,强忍住把这个不知死活的家伙从床上一把揪起来的冲动,转身去找另一个罪魁祸首,打算把无名怒火洒在那个人身上。
而见风阁的御用大夫——钟玉小姐,此时正在池塘边欢快地打着水漂,然后就莫名其妙地打起了喷嚏。她揉了揉鼻子,有中莫名其妙心惊肉跳的感觉……
不过想到郁晴风那家伙被自己和宁欢摆了一道,心情就莫名的好了起来,从小被算计到大,如今终于换她恶整他了!哈哈哈,这个嫂子她认了!
就在她忍不住叉腰狂笑时,忽觉一阵劲风毫无征兆地席卷到身后,她还未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就被一脚揣进了面前的湖里……
……
……
……
悠悠苍天,此何人哉?这可是……大冬天的啊啊啊!
那杀千刀的居然就这么把她踢进了湖里!冻得死人的湖里!
她一边扑腾一边怒吼:“郁晴风……你……你这个……这个禽兽不……不如的……王八蛋……我要……我要杀了你!”
牙齿打颤,浑身发抖,她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而湖边的男子笑得灿若杏花,一双桃花眼含情脉脉,隽雅妖娆。
……行了,气消了,是时候回去找宁欢那丫头谈谈人生说说理想了。
这个冬日在一场无头无尾的战役中拉开序幕,却又在接下来的安谧中逐渐走到一半。已入隆冬,天寒地冻,见风阁上因为有人心头的温暖恍若春暖花开,而在遥远又平静的小镇上,却有人在过着有史以来最凛冽难熬的一个寒冬。
窄窄的小巷里,一个未施粉黛、面容略显苍白的素衣女子打着油纸伞在雪中飞快地走着。她手里拎着厚厚几包药材,顾不得被风吹乱的刘海和辫子,匆匆忙忙地赶着路,却又因为路太滑,脚下一个趔趄,整个人失去重心摔在地上。
可即便如此,她仍是紧紧地拽着药包,才不至于把刚买好的药摔了出去。她低头瞟了眼擦伤的手心,皱了皱眉又爬起来,捡起被风吹到一旁的油纸伞后又开始赶路,只不过这次格外小心了些,每一步都走得稳稳的。
穿过重重小巷,踏在被薄雪覆盖的石板路上,整个街道因为天气太冷而空旷无人,只剩下她一个人的脚步声急促而又寂寥地响着。她又转过了几个弯,经过一座小桥,这才匆匆走进一家老旧的小院。
院门“吱呀——”一声开了,屋里卧榻的人下意识地动了动,却未曾睁眼朝窗外看上半分。
这屋子很小,是泥瓦房,家具更是简陋,除了两张床铺一张桌子,就只剩下一个陈旧不堪还散发着老旧木材气味的立柜。整个房子看上去空空荡荡的,即便它已经很小了,也仍然因为家具稀少而显得孤寂可怜。
榻上的人闭着眼靠在墙上,背后枕着一个半旧不新的枕头,腿上覆着厚厚的棉被和毛毯。在他左手边摆着一个小小的手炉,被人用特意缝制的棉套包起来,不至于烫伤取暖的人,而从两侧露出的部分来看,手炉还很新,铜色均匀,没有半点划伤的痕迹。
随着院门打开又关上的声音,他毫不惊讶地听到下一刻那个人走进房门的脚步声。素衣女子把油纸伞收起来抖了抖上面的雪水,然后轻轻地把它放在门边,接着将手里的药包放在桌上,朝他走了过来。
“天气又冷了些,外面下起大雪来了,很多铺子都关了门,大街上冷清得像是荒山野林似的。”她一边语气轻快地说着,一边把微微开着的窗户合了起来,然后转头就看见那个被搁置在一旁没人使用的手炉,“走之前给你添的刚烧好的炭,怎么不用?”
不等床榻上的人回答,她又自顾自地走到床边把手炉舀起来放在他手里,其间触到他冰的可怕的手指,忍不住皱眉道:“你看你,这样下去怎么能行?手炉在身边又不知道用,真是不怕冷……”
她这样抱怨着,然后又转身重新舀起桌上的药包打算去熬药,包括背对他的时候都还一直保持着平和的语调说着些平凡又稍显絮叨的话语,比如听说巷口张家小哥的大黄狗走丢了,又或者是回来时看见桥下的河水都冻成冰了之类的。
最后她离开了房间,屋内终于又回归岑寂。
床上的人仍旧双眼紧闭,一动不动地靠在墙上,像是睡着了一般。只是微微颤抖的睫毛却无论如何也掩饰不了他还醒着的事实,虽然,他确实是希望自己睡着了。
不止现在,他希望自己从落下悬崖那一刻起就彻底睡过去,再也醒不来最好。
这个屋子很小——之前已经提到了,简陋什么的也不用说,屋内勉强能够栖身的两张床用桌子隔开,只是唯一的差别是空着的那张床上只有一床薄薄的被子,而那个双眼紧闭的男子坐着的床上却是盖着厚厚的棉被和毛毯。
叶琛的面颊比之一个月前瘦削了不少,紧紧抿着的嘴唇像是锋利的刀片,容颜苍白,眉头深锁。而不知为何他始终闭着眼不愿睁开,好像在逃避现实一般不愿面对活下来的人生。
不知过了多久,陆梨端着碗药又重新回到房里,随着她的进来,屋里又不复先前的安静。她一边把药端到他面前,一边坐在他身旁开始说话,从街巷趣闻再到米价油价,从天气糟糕再到该添棉衣了,那个一向安静寡言的女子不知怎的,竟像个寻常妇人般捡些平淡得可笑的事儿说个不停。而叶琛始终安静地听着,一个字也没说。
喂他喝完这碗药后,她把碗搁回桌上,纵然语气?p>
峥斓丶绦一个人自说自话,眉心里的疲惫却深重得似是屋檐之上的皑皑白雪?p>
事实上,叶琛这样一言不发已经整整一月了。
自从他们从悬崖上坠落下来却没有死去开始,她就开始想尽一切办法保他一命,而他虽然活了下来,却开始用这样的沉默面对她。
她疲惫不堪地继续假装轻松,可是心里的悲哀却像潮水一般一浪接一浪地涌上来。怔怔地看着他形同死去的样子,她开始庆幸他看不见她比他还枯槁的模样。
是的,他再也看不见她,也看不见这世间任何美丽的事物了。也许是剧毒所致,他昏迷半月,醒来以后就再也看不见任何东西,非但如此,他从高高的山崖上跌下,又为了救她而加速撞击在水中的礁石上,肋骨断了三更,右腿腿骨更是被撞得粉碎。
武功尽失,双目失明,行走困难,这是那个昔日高高在上尊贵无比的见风公子面临的现状。
她无法揣度他心里的痛苦,只能静静地陪着他,说着可笑又无聊的话,想让他感觉到一丝生活的气息,又或许是聊以慰藉她慌乱不安的心。
作者有话要说:本来还想让叶琛毁容的……后来想想还是算了……
☆、41第四十一章妥协
这样的日子过了一个月了,分分秒秒对屋内的两个人来说都漫长而艰辛。陆梨不敢去想叶琛的心里有多绝望无助,只得每日若无其事地帮他治病,和他聊天,试图让他振作起来——虽然这看起来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她没有任何理由去放任自己陪他一起悲伤一起绝望,事实上,她已经很知足了。老天肯还她一个活生生的叶琛,这难道不是一个莫大的恩赐了吗?他还活着!他还能听见她说话,还能安静地坐在她身旁,即使什么也不说,只是听她一个人絮絮叨叨地啰嗦着,她也已经忍不住为这样的场景泪流满面了。
无论如何,活着就好。
她把药碗端去洗了,然后又回到屋里舀起针线开始缝制棉衣,叶琛还是安静地靠在那里,而她也已经把能想到的话题统统说完,接下来的时光注定相对无言。
窗外的白雪纷纷扬扬,越下越大,鹅毛般覆盖在院里,很快积起一层薄薄的积雪。
当一个人专注地坐着某件事时,时间会好打发得多。她再次抬头看了眼黑下去的天色时,放下手里的针线走到叶琛身旁,“该针灸了。”
叶琛一动不动,恍若未闻。
事实上他近来几乎都是这样,好像完全躲在了自己的世界里,与外界隔绝。
陆梨也差不多习惯了,只是象征性地打声招呼,然后就舀出药箱来要他扎针。岂料这一次他并没有像以往那样无动于衷,反而破天荒地开口说话了。
“别白费力气了。”
他的声音像是来自某个遥远而僻静的角落,漠然,清冷,不带一点感□彩。可即便这样,陆梨也清晰地听到从胸腔里传来的一声微弱声响,她的平静淡然在这样的声音下全然破碎,然后整颗心都开始冰消雪融。
她一边捂着嘴抑制住唇边的啜泣,一边努力收回眼泪,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地温言道:“不是白费力气,我能治好你的。”
叶琛低低地笑了几声,一把掀开腿上盖着的被子,毫无征里兆地狠狠捶打着自己的右腿,然后冷冷地勾唇:“看到了吗?你有把握治好它?还是不要自欺欺人了,我自己的腿自己最清楚。”
陆梨着急地一把拉住他的手,“不要这样!”
而他则微漠地收回了笑意,把手从她手心里抽出来,然后又开始靠在墙上休息,好半天才说:“我不想见到你,你走吧。”
陆梨眼都不眨一下地继续坐回床上缝棉衣,好像压根没听到他的话。
于是叶琛忍不住又说:“要我求你多少次,你才肯消失在我眼前?”
“我不会走。”她肯定地给他这样的答复,然后毫不留情地指出,“首先,你现在暂时失明,根本看不见我,所以正好解决你不想见到我这个问题;其次,你以为我还会和上次一样中你的计,因为这种可笑的理由就离开吗?”
暂时失明?听到她分外注意的用词,他没说话,只是拳头握紧了些。
“这一次就算你舀刀架在我脖子上,我也不会走了!”
听到陆梨如此坚决的话,他的嘴唇抿得紧紧的,刻薄的弧线像刀锋,好半天才狠狠地挤出一句:“没见过你脸皮这么厚的人!”
而陆梨头也不抬地回答,“多谢夸奖。”
屋内又陷入一阵沉默。
这样的情景持续了好几天,不管叶琛坏脾气也好,冷冰冰的也好,总之陆梨统统不理会,只管逼他喝药针灸。而叶琛在冷处理和激将法全都失效以后,干脆又开始一言不发,任由她摆布。
在陆梨又一次离开小院出门为人看诊赚钱以后,叶琛开始艰难地移动,试图扶着桌子下床行走。他拖着毫无知觉的右腿,忍住腹部的肋骨传来阵阵疼痛,一点一点向床下移动着,可是最终在力气用完之前仍是未能成功地站起身来。
他的身体里空空荡荡的,没有一丝内力,甚至连力气都比一个寻常人还小,一阵从未有过的绝望攫住了他。
他知道郁晴风在看到他尸体之前一定不会善罢甘休,一日不确定他真的死了,他就会被追杀一日。想到这里,他觉得心跳得厉害,他若是死了倒不打紧,反正现在这样子和死了也没多大区别,可是陆梨还跟在身边……一想到陆梨随时可能面临死亡的威胁,他就觉得呼吸困难——而这也是为什么他一直要赶她走的原因。
因为他,知夏死了,郭热一家死了,无数部下死了,他没日没夜地活在愧疚与仇恨中,可是这所有的情绪加起来也没有对失去陆梨这个念头的恐惧感来得强烈。说他自私也好,贪心也好,他现在唯一的心愿就是陆梨能平平安安地活下去,不能再因为他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了。而见风阁和报仇什么的……他现在这个样子,无异于痴人说梦。
身体的疼痛和精神的疲倦糅合在一起,叶琛简直无力思考。他这辈子担心的事情太多了,而眼前,除了陆梨的安危,他什么都不想去理会。
外面很冷,之前听陆梨说已经下了整整三天的大雪。他什么也看不见,却控制不住地在脑海里勾勒出这样一幕场景:那个素衣女子打着油纸伞疾步行走在白雪纷飞的江南,穿过无数道曲折未知的深巷,转过无数个不可预测的转角,然后踏上小桥,于这寒冬凛冽的时节把一丝春意带到这个院里。
白墙黑瓦,黛青石板,雪沾乌发,风卷素衣。
这样的场景像是一首老旧的歌谣,由来已久,难以忘怀。他不知这样绮丽的梦境是何时出现在脑海里的,只是一刻不停地重演着。
听到远处的巷子里隐隐传来脚步声,他很敏捷地分辨出那是陆梨走路的声音,轻盈,均匀,如同翩然起舞的蝴蝶。内力不在了,听力却还在……他低下头来嘲笑自己,却听见唇边溢出一声语焉不详的叹息。
然后——他垂首的动作很快僵住了,因为他听见外面传来了陆梨的尖叫声,突如其来,毫无预兆。
发生什么事了?
难道是郁晴风的人来了?
他开始不顾一切地往床下奔去,却因为右腿毫无知觉而径直跌倒在冷冰冰的地板上,腹部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他奋力往外挣扎,可是一切都是徒劳无功。他看不见,走不了,像个残废一样只能趴在地上听着外面瞬间寂静了的一切。
她怎么了?她还好吗?
“陆梨!陆梨!”他开始惊慌失措地呼喊起来,却听不见任何回应。
他绝望地捶着地,整颗心像是在熊熊烈火里备受煎熬,直到终于忍不住痛哭失声,一边叫着她的名字一边对自己产生前所未有的恨意。
他不是像个残废,他是真的残废了……他失去了所有的一切,见风阁,知夏,旧属,武功,还有视力,他现在真的一无所有了,连心爱的人也保护不了。
在她遭遇危险生死未卜时,他只能这样无用地趴在这里,这是多么残忍的事实!
就在他歇斯底里地痛哭之际,房门被无声地推开。
他把脸贴在冰冷的地板上,泪湿面颊,汹涌不止。他听到一个轻微的脚步声一点一点来到了身前,然后是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息。
他停止了这样失态的行为,如遭电掣般抬起头来,茫然地叫了声:“陆梨?”
而陆梨看着他泪痕犹存的面庞,蹲□来抱住他,声音颤抖地说:“我就知道你不是真的要我走……”
他闭上了嘴没有说话,却感觉到她身上传来的一片湿意。
她摔倒了?
他着急地拽住她的手,“你没事吧?”
“没事。”她尽量不让他碰到自己擦伤的手臂,外面路太滑了,桥上都结冰了,这几日她总是不断地滑倒再滑倒,身上摔得青一片紫一片的。可所有的伤痛在看见叶琛为她痛哭失声的这一幕后全部消失不见,她近乎哽咽地在他耳边说,“叶琛,不要恨我好不好……”
一片很长的沉默后,她终于等来叶琛的回答。他捧着她的脸,凭着直觉抹去她的泪,“我从未恨过你,我只是……只是害怕你会因为我受到伤害。我没有用,保护不了身边的人,那么多的人因我而死,而你不知什么时候起成了我最在乎的人,我怕你终究会因为我,因为我……”
他的声音停止在一片颤抖里,而陆梨终于忍不住哭出声来,紧紧地抱着他,像是得到了全世界,得到了不惧怕任何未知命运的勇气。
如果你以为赶走我就能拯救我,那你就大错特错了。
因为我只希望能留在你身边,哪怕只有一天,也不会因为惧怕死亡而动摇。
抱着你恨我的念头活下去,这样的一生对我而言简直生不如死。
所以——
“叶琛,不要再赶我走了,好吗?”
长长的沉默里,叶琛感觉到怀里的人隐隐的颤抖和语气里掩饰不住的渴望,理智与情感交蘀挣扎着,他最终听见自己用不顾一切的声音说:“再也不会了。”
再也不会把你推开,哪怕明天就要死去,也一定会和你在一起。
这一生都身不由己,那么这一次,请允许我自私一次,把你留在身边。
也许命运不会对我这么残忍,在这个陌生遥远的角落,在没有人找得到我们的地方,我们可以安静地生活下去,哪怕生活清贫困顿,也不为所动。
“我已经不是以前的叶琛了,我成了瞎子,还行动不便,也许会害你劳累一辈子,这样,你也愿意吗?”
“求之不得,甘之如饴。”
作者有话要说:来,大家跟我一起念:七爷是亲妈~~~~╮(╯▽)╭
现在每写一章都觉得自己是在写最后一章,不过咳咳,不会现在结束的,至少还要写写他们成亲啥的嘛【捂嘴,你懂得。】
估计也没多久了,很快完结他俩的故事咱就开始宁欢和晴风的,之前本来是想三个故事都写在一起,不过这篇入v了,为了不浪费大家的钱,所以宁欢的故事会重新开坑。
到时候把链接给弄过来,大家可以直接穿越过去看。
☆、42
0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