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
第四十二章
这场雪一直下了一个多月,如此严寒的隆冬是梨花谷不曾有过的,尽管非常不适应,陆梨也总算熬过了最冷的时刻。
叶琛终于不再赶她走,会安静地听她说话,偶尔也Сhā上一两句,即便他很明显未从这样剧烈的打击中恢复过来,陆梨也已经很欣慰了。
最寒冷的时刻都已过去了,春日也将近了吧。
只是唯一令人遗憾的是,叶琛因为毒根未除,身体孱弱,而腿骨粉碎也是无法复原的,因此他仍然不得不长时间待在屋内,虽然他已经能够勉强坐到桌边或者扶着桌椅去倒水喝了。
在某个阴了很多日后的清晨,陆梨在推开窗户时,他忽然对她说:“总算放晴了。”
陆梨先是笑着说了句“是啊,终于晴了”,随即猛地回过头来,震惊地望着他,“你说什么?你……你能看见了?”
叶琛也是一愣,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说了些什么——虽然他什么也看不见,但是他已经能感光了。
这是这段日子以来最振奋人心的一件事。
在这个小镇上待了一段时间,镇上的人都和他们熟络起来。陆梨因为温和有礼、医术高明,赢来了镇民们的好感,而众人皆知她在照顾一个双目失明、行动不便的男子。不管是陌生人也好,本地人也好,人言可畏这个道理是对事不对人的,特别是在这种民风淳朴的地方,为了不被视为异类,她在镇民们问起叶琛时都对外宣称他是她的丈夫。
好吧,其实也不全是因为这个……她在收到李家大婶慈爱趣致的目光和打算何时有个宝宝的问题时,忍不住涨红了脸。
她从来没有这样明确清晰地去想过她和叶琛的未来会是什么模样,但是在她心底最深处的角落里,其实一直隐隐藏着这样美好的愿望——尤其是当她看见别的夫妻抱着孩子共享天伦之乐的场景时,就更能感觉到心底的骚动。
她想和叶琛做一对平凡的夫妻,在这样遥远而平静的角落里,拥有自己的生活,也许……还有他们的孩子。
她的脑海里模糊地浮现出一个女子的身影,然后是那个墓碑上遒劲有力的四个大字:亡妻之墓。
这样的念头像是火苗一般灼伤了她。
叹口气,对知夏的愧疚也许会让她一辈子也无法对叶琛开口说出成亲这样的话。
现在这样就很好了,还奢望什么呢?
她过去从来不敢想有一天能和他朝夕相对、共同生活,而现在这一切都成为了现实,纵然他瞎了,瘸了,武功废了,于她而言也已经很足够了。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转眼间就到了年末,一年的离去预示着新的一年的到来,家家户户都挂起了红灯笼和春联,辞旧迎新,好不欢乐。
陆梨在除夕之前终于完成了那件棉衣,她揉了揉熬了好几天夜的眼睛,欣慰地展开衣服看了看,想着叶琛穿上它的模样就忍不住眉开眼笑。
衣服是湛蓝色的,领口处有龙爪的银纹,而腰带上则有一整条龙的图案。她一针一线地绣出这样的花纹,觉得叶琛就应该是这样,气质温润,光华内敛,静如俊松,动如蛟龙。
她望了眼已泛鱼肚白的天际,把衣服折得整整齐齐地摆在叶琛床头,转身前忍不住看了眼正在熟睡中的人,然后就忘了转身离开。
他睡得很安稳,眉心舒展,礀态静好。
她好像从未看见过如此安心的他,自从他带着知夏来到她的世界,就一直处于焦躁忧虑的状态……真是个辛苦操劳的人。要担忧的事情那么多,要承担的责任那么多,有时候她都忍不住纳闷他是怎么活到现在的,一个人怎么能承受这么大的压力?
可是现在,他浅浅的呼吸像是在吟唱着一个安静美好的梦,微微起伏的胸口像是装着多么平和温馨的画面,那张容颜清隽温柔,嘴角微微上扬,全然不似从前的他。
陆梨忍不住伸出食指想为他勾起额上的一缕发丝,却不想这样轻柔的触碰就惊醒了他,他很快地睁开毫无焦距的眼眸,然后轻声问了句:“陆梨?”
情不自禁地做出这样的举动,竟然忘记了他从小受到的锻炼早已为他培养出惊人的警觉性……
陆梨尴尬地收回手摸摸鼻子,“那个……有蚊子……”
话一出口就察觉到不对,她懊恼地咬住嘴唇,露出一副后悔莫及的表情。
叶琛嘴角微扬,没有点破冬日里有蚊子这个谎言,
只是低声温柔地问她:“怎么起得这么早?”
他感觉到了日光的变化,知道这已经是又一个清晨的开始,陆梨张了张嘴,接着他的话笑道:“嗯,对,醒得早。”
自相识以来,陆梨一向就不善于或者说是不敢于表达自己的感情,而叶琛则一直在逃避他们之间的情愫,如今她仍旧这样,不给他一丁点逃避的可能,只是一个人默默地付出。
她站在床边,叶琛像察觉到什么一样忽然拉住她的手,冰冷的温度叫他瞬间敛住笑意,皱起眉来。
“醒得早?”语气里充满不悦和责备。
被他识破,她也不再掩饰,只是有点尴尬地说:“马上就过年了,想让你穿上新衣服,所以熬夜赶了一会儿。”
说到这里,像是怕叶琛还会责怪她似的,她又迅速补充道:“我不累,午觉睡过头了,所以才会精力过剩熬到这会儿……”
叶琛没去追究这个话题,她也很忐忑这种十分没有技术含量的话他会信几分。
于一片寂静的烛火中,两人无言相对。叶琛半支起身子,陆梨站在床边。
然后是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这期间叶琛一直握住她的手没有放,温度差异很大的两只手紧紧握在一起,叫陆梨心跳都不由自主加快了。
“叶琛?”她茫然无措地叫着他的名字。
叶琛没回答,只是一点一点将她拉入怀里,然后在她整个人都跌到床上靠在他肩上之后才在她耳边轻声说了句:“笨阿梨。”
他把腿上的毛毯被子都扯过来盖在她身上,然后以双手为支撑把她笼罩在一个带着他的体温的世界里,她在他怀里,而他在她心里。
陆梨觉得头脑一下子懵了,整个人像是跌到了水里,一种类似溺水的滋味涌上心头,叫她完全没有力气抵抗。又或者是飘上了云端,身不由己,完全失去了身体的控制权。
他叫她笨阿梨,心疼她的身体,把她抱在怀里……那样轻柔悦耳的嗓音,那样温柔至极的拥抱,陆梨很想捏捏自己看看这是不是在做梦。可是她的手刚触到面颊,就惊愕地沾到一丝水痕——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哭了。
她像个迷路的孩子一般靠在他怀里,连自己都不清楚这样的泪水是为了什么,却抑制不住地往下掉着。
也许是不敢相信,不敢相信她有一天能如此近距离地靠近他,没有知夏,没有责任,没有仇恨,也没有见分割。他们终于没有了任何阻碍,面颊与面颊只见仅仅隔着温热的呼吸和稀薄的空气——她觉得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好半天,她虚弱地叫他:“叶琛……”
把她抱在怀里的人没动,低沉悦耳的嗓音在她耳畔响起:“嗯?”
她鸵鸟一般不愿抬头,几乎是喃喃地说:“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
从很久以前在梨花谷的那个春天开始。
其实……也不是很久,但于我而言,就像是用了一生的时光。用心,用力,用最大的欢喜与伤悲去喜欢你。
叶琛身子震了震,听着她用如此微弱却坚定的语气说着这句“我喜欢你”,也知道她是把这句话埋在心里独自咀嚼了多久才终于有机会有勇气说出来,心里突然湿润了。
她等了他一个漫长的四季,走过明媚春光,走过燥热夏意,走过瑟瑟秋风,走过皑皑冬雪。
而今,终于说出了这句话。
他要用尽全部力气才能阻止眼眶里那股湿意的蔓延,最终艰难地把头枕在她肩上,轻轻地说:“我也是。”
我也是——只这一句话,就消融了整个年头以来的苦痛折磨,彷徨不安。
她和他,都在这个陌生的小镇里找到了面对真实感情的勇气。
烛火燃了一夜,在这时候也已经到了尽头,很快地闪了几下,便沉沉睡去。
陆梨在叶琛的怀里,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感觉到手上暖暖的温度,觉得全世界都寂静下来。
没有下雪的严寒,也没有寒风的肆虐,她熬了这么多个只有薄棉被的夜晚,于是这个时刻变得非同寻常的幸福温馨起来。
“叶琛。”
“嗯。”
“叶琛。”
“嗯。”
“叶琛。”
“怎么?”
“没怎么,就是想多叫你几遍,我真怕我是在做梦……”
“笨阿梨。”他浅浅地笑起来。
“再叫一次。”
“笨阿梨。”
“真好……”她满足地把脸贴在他心口,觉得这一刻幸福得快死掉了。
作者有话要说:矮油,终于亲密接触了,慢慢来啊慢慢来,迟早爬上床,然后【哔哔——】自动消音╮(╯▽)╭
☆、43第四十三章接生
“怎么这么久了都还没出来啊?”
“对啊,这都三个时辰了,怎么还没出来?该不会难——”
“呸!你这乌鸦嘴,赶紧给我闭上,怎么说话呢你!”
“哎哎,我就随便说说,该打!该打!”
这日清晨,往日清幽古朴的小院被来来往往的人群给挤了个水泄不通,有人端盆子,有人烧水,有人愁眉不展地叹气,有人来回踱步,而更多的人只是在焦急地等待着,嘈杂的说话声在空气里四处游荡。
没一会儿,房门开了,一个老婆子走出来,在众人都还没来得及看清屋内场景时就又迅速合上了门。
“哎,李妈,里面怎么样了?孩子还没出来吗?”一个中年汉子焦急地问,“陆姑娘可都进去三个时辰啦!”
被称为李妈的老婆子眉头紧皱地摇摇头,“孩子还没出来,胎位不正,再加上母亲身体太过孱弱,没有大出血已经算好的了。再这么拖下去……哎,总之情况不妙。我是出来叫丫鬟们再打点热水来的,不跟你们说了,我这就去厨房看看。”
众人闻言立时炸开了锅。
李妈接生了三十多年,连她都这么说,可见情况之危急。
嘈杂的说话声一直响个不停,好一会儿从院外进来了一个年轻男子,穿着素净的白衫,乌发如墨,面容俊秀好看。只是他坐在一个木制轮椅上,漆黑的眼眸似是潭水一般无光无神,毫无焦距,显是双目失明。
“叶公子回来了!”
“叶公子,你可算是回来了,陆姑娘都在里面待了三个时辰了,可把我们急坏了!”
“诶,叶公子,你把陆姑娘要用的药都带回来了?李妈!李妈快过来!叶公子回来了,你赶紧把药给送进去!”
又是一片喧哗。
叶琛隽秀的面容上挂着淡淡的表情,不急不躁,只是温和地说:“诸位还请保持安静,太嘈杂的环境会令孕妇焦虑不安,我们再等等,有了这些药,相信很快就会没事的。请大家对陆梨有信心些。”
即使他双目失明,又坐在轮椅上,可他闲淡的表情和温和的语气不知怎的竟有种安定人心的魔力,在场的人都在这样的言语下安静下来。
好像他说一切都会好,那就一定会好。
这样安静地等待了约莫两柱香的功夫,从屋内突然传来一阵嘹亮的婴儿啼哭声,院里的人闻声都不由自主舒展了眉头,于是安静的气氛终于又变得活跃起来。
“哈哈,生了!生了!”
此起彼伏的欢呼声响起,众人都展露欢颜,唯有叶琛静静地坐在轮椅上,嘴角扬起一抹微笑。和大家的如释重负比起来,他表现出来的更多是信赖和笃定。
没一会儿,门就被轻轻地推开。陆梨疲惫地揉着眉心从屋里走出来,纵然身体已累得不行,却仍然扬起笑脸对院里的一个中年男人说:“恭喜张大哥,是个男孩。”
那被叫做张大哥的汉子搓着手哈哈地笑起来,嘴角都合不拢了,“多谢陆姑娘,哈哈哈,多谢陆姑娘!要不是有你在,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他激动得语无伦次,初为人父的喜悦和看到妻儿平安的如释重负在这个男人的面上交蘀上演,陆梨注意到他眼眶都红了。
她由衷地笑起来,在这样的欢喜热闹里安静得像枝头的一朵梨花,不张扬不喧哗,只是素净地开着。
人群之后的叶琛仰着头向这边微微倾着,明明什么也看不见,却又像是什么都看见了。
他能想象到此刻陆梨面上笑意,一定和在梨花谷时一样,浅浅的,却又深深地打动人心。
陆梨远远地朝他的方向望来,看到他穿着自己做的衣衫朝自己微笑着,冬日的阳光洒在他面上,有种无声的温柔。他就像是被阳光勾勒出一层金边,灿烂耀眼至极,无关乎身体的残疾与否,他一直都这么美好。
她突然冒出一个古怪又大胆的念头。
那天夜里躺在小床上,桌上的油灯已经灭了好一会儿了,她只能借着朦胧的月光偏过头来看着离自己不远处的叶琛。
“你睡了吗?”她轻轻地问。
“还没有。”他下意识地朝她的方向侧过来。
隔着一张桌子的距离,她可以看见他微微颤抖的睫毛。
多美的眼睛!竟然看不见了……她在心里叹口气,却又无端开心起来——他没了双眼,她就是他的双眼,他可以依赖她,可以信任她。
她的面目变得极其生动柔和,隔了半天才说:“今天看到张大哥热泪盈眶的样子,突然觉得张大嫂很幸福,能够被一个人毫无保留地盛情关怀着,能和心爱的人一起看着一个新生命的诞生,我很羡慕。”
她很羡慕……被她的诚实给怔住,叶琛一下子说不出话来,心里砰砰地跳着,久违了的紧张。
“你在听吗?”
“……在。”
“我过去都没想过嫁人是什么样子,总觉得那离我很遥远,可是如今……”她略微停顿了片刻,努力装作很自然地问,“叶琛,不如我们……”
不如……
不如我们……
他的身体在这一刻突然僵住,就在这样异样的沉默中,在彼此急促的呼吸声中,他听见她说——
“叶琛,不如我们……成亲吧。”
九个字,每一个字都像是一个惊雷,把他的胸腔炸了个惊天动地。这个最平和淡然的人自从遇见陆梨后,就开始屡屡失去冷静,而今更是被这样一句话震得灵魂出窍。
久久不见他答话,陆梨以为他不愿意,一下子无地自容起来。
老天,她究竟是在做什么?
她一定是这世上最大胆最没脸没皮的女子了,竟然对一个男子说出“我们成亲吧”这样的话……她咬住嘴唇懊恼地把脸埋进被子,觉得这辈子所以的勇气都花在这一刻了。
越沉默,越尴尬。
她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如擂鼓般响彻耳畔,面上传来的火辣辣的感觉更是让她惊觉自己从脚趾开始发烧,一路烧到血液里。
天,让她死了吧。
很久很久,她听见叶琛模模糊糊地叫她的名字:“陆梨?”
她大气也不敢出,把头埋在被子里一动不动。
“陆梨你睡了吗?”
继续保持沉默,一声不吭。
最后是叶琛深深地叹口气,无奈地坐起身来,“你一定要折磨我是不是?明知我腿脚不便,还要我到你那边来。”
她终于忍不住把被子拉开一条缝,含含糊糊地问了句:“到我这边来干嘛?”
叶琛无奈地说:“我怕我再不过来,你就会把自己憋死在被子里了。”
她的脸再次红透,变成了煮熟的虾。
幸好……幸好他看不见!
“你……你就当我刚才什么都没说,赶快……赶快睡了吧。”她结结巴巴地叹口气,有些失落地转个身,背对他闭着眼。
说不难过不失望……是假的。
即便只是一时冲动说出这样的话来,也是充满期待他会答应的,就算只是开个玩笑哄哄她。
她觉得眼底有湿意在蔓延,自己在遇见他以后竟然变得该死了的脆弱敏感,一点不像从前的她。
就在这样万籁俱静的时刻,她听见背后传来他温柔的嗓音,“嗯。”
终于忍不住了,眼泪一下子滚落,枕头都湿了一大片。
她努力忍住,却仍是控制不了隐隐的啜泣声,也清楚地知道这样的动静会被听力过人的叶琛尽收耳底。
听见就听见吧,反正她已经没脸见他了,再丢也只是一样的……
她能感觉到叶琛一点一点从他的床往这边移动,最后身边有一处地方轻轻地塌陷下去。他在她身后,轻柔地伸出手来把她的身子转过去,然后准确地摸到她的面庞,将那些泪珠一点一点全部拭去。
“笨阿梨。”他无可奈何地又一次这样叫着她,最终又好气又好笑地把她拉进怀里,“我什么也没听到,因为这样的话应该由我来说的。”
她僵在他怀里。
“陆梨,你愿意嫁给我吗?”
你愿意,嫁给我吗?
嫁给一个双目失明、行动不便的人,嫁给一个武功全废、一无所有的人。
他曾经是众人仰望高高在上的见风公子,如今却是一个连自己都照顾不好的人,她会愿意嫁给他,这难道不是一个神迹吗?
他听到她捂住嘴唇在他怀里又哭又笑,嘴里不停地念着“我愿意”,只觉得自己的眼泪都快忍不住了。
“笨阿梨……”除了这一句,他几乎不知道说什么,“果真够笨的,愿意嫁给我这样一个一无所有的人。”
陆梨把头枕在他肩上,喃喃地说:“谁说你一无所有了?你还有我。”
他觉得人生从来没有这样真实过。
是的,他还有她。
这个镇叫做清溪镇,位于江南一处偏远的山脉里,镇民并不多,大多是世代居住在这里的。由于地势偏远,人口稀少,故镇里就算有哪家杀鸡宰牛了都算是大事一件,更不用说……成亲。
最近清溪镇很热闹,因为来此定居不久的女医者和她的丈夫要重新举行一次成亲仪式——听说是因为家境拮据,因此之前都没有举办过一次像样的典礼。如今在这里,在众多热心镇民的帮助下,他们要重新拜天地了!
说实在的,当陆梨听到叶琛这样对外宣称时,笑得几乎直不起腰。她在小屋里笑了足足半柱香的功夫,最后终于在叶琛又好气又好笑的软硬兼施中停了下来。
“我都不知道原来赫赫有名的见风公子竟然这么会撒谎。”
叶琛支着下巴想象着她此刻的模样,必定是面似桃花,眉若春山,唇角挂着一抹缱绻动人的笑意。
他无可奈何地扬起嘴角,“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陆梨怀疑地问:“我有撒过谎吗?”
他挑眉,从怀里缓缓摸出一个锦囊,含笑道:“风诺做的?”
那个锦囊!
他还戴着……
陆梨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磕磕巴巴地说:“什……什么?”
“我知道这是你做的。”他的手安静地摊开,那只青色的梨花锦囊就这样摆在其上,洗得干干净净,不见一点污泥。
他没有告诉她他为了这只锦囊冒着倾盆大雨不顾自身安危在山间奔波到晕倒,也没有告诉她即使在他生命垂危奄奄一息之时仍旧下意识地紧紧握住它,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这样安静地对她笑着,唇边是一抹晕不开的温柔。
陆梨一下子懵了——他知道这是她做的?
“你……你怎么会……”她不可置信地盯着那只锦囊。
“那天晚上我到书房来跟你道别,在窗外听见你和宁欢说话了。”
“可是第二天——”
“第二天我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却仍然收下了它。”他帮她补充道,“那个时候我不敢面对喜欢你的事实,却又抑制不了地收下了这个锦囊,还可笑地想着它会是我关于你唯一的纪念。我戴着它,一刻也不离身。”
“所以……”她像是傻了一样望着他,“在江南遇见你,你说你把它放在枕下,没有戴在身上……”
“假话。”
她怔怔地看着他,说不出话来。
“说些莫名其妙的假话,也不知道是想骗你还是骗自己。”他轻笑起来,合拢十指,把锦囊放在唇边轻吻一瞬,“梨花一枝望君归,但愿从今以后朝夕相伴,再不让你思归。”
陆梨揉了揉发红的眼眶,走近他蹲□来,把脸埋在他双膝上喃喃地说:“什么时候学会说这么煽情的话了……真叫人难为情。”
他摸着她的发笑得很是开怀,“那好,我不说了。”
“不行,我的意思是你得多说几次,这样我才会习惯,才不会难为情。”
见着她露出这样难得的顽皮的一面,叶琛忍不住笑出了声:“我的阿梨脸皮真是越来越厚了。”
她勾起嘴角调皮一笑,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作者有话要说:好吧,我就是故意误导大家往陆梨要生孩子了那方面想的……没留言没动力,本来打算下章就把滚床单的戏份上了的……对手指,唉唉唉,真是没动力……
噗,七爷一把年纪了你们难道还要我卖萌求留言咩?
☆、第四十四章
这一年的除夕在众人的期盼中如约而至,带着纷纷扬扬的大雪和充满激|情的风婆,席卷了这个小镇。
院里的梅花在昨夜悄悄地开了,洁白素净的花朵活泼地绽放在枝头吐露芬芳,香气隔着小桥都能闻到。
陆梨站在院里踮起脚尖撇下高枝上的一缕枝桠,然后凑到鼻端闻了闻,笑着把花□花瓶拿进屋子给叶琛。
“昨夜才开的。”她欢喜地把瓶子放在桌上,然后转过身去看着窗边坐在轮椅上的人,“你在做什么?”
叶琛闭着眼转向她,淡淡地笑了,从她的语气里就能感受到她无比欢乐的心情,“我在想,天气这么冷,若是在梨花谷里,喝一杯梨花酿,该有多好。”
陆梨无声地勾唇一笑,从门后拿出两坛子酒来,“梨花酿是喝不着了,但是……我们可以喝梅花酿!”
两杯酒,两个人,窗外是皑皑白雪,屋内是浓浓酒意。
其实不过是放了些梅花花瓣在酒里,根本称不上是什么梅花酿,但陆梨的情绪感染了叶琛,他很配合地举杯和她清脆一碰,然后笑着饮下了酒。
陆梨很愉悦,酒过三巡,竟然高声唱起了歌:“桃溪惆怅不能过,红艳纷纷落地多。闻道郭西千树雪,欲将君去醉如何。”
她忽然偏过头来定定地望着叶琛,向来清明安静的眸子里因酒意染上了一丝氤氲,她没有开口,那样灼热的目光却像能穿破空气直达叶琛的心里。他看不见,却觉得心跳得厉害。
“陆梨……”他小心地斟酌着字句,“少喝些酒,否则伤身。”
她恍若未闻地走到他身旁,忽然俯身在他面颊上印下一记轻吻,喃喃地说:“若是不借着酒力,我才不敢做这样的事。”
她醉了……他无可奈何地扶住摇摇欲坠的人,“去床上歇会儿,别喝了。”
她扑哧一声笑出来,“你怕我酒后乱性?”
他摇摇头,“我是怕我定力不足。”
定力……不足?好像花了很大功夫才明白他在说什么,陆梨揉了揉不大清明的眼,嘟囔着:“知道我最讨厌什么吗?我最讨厌你的定力了!总是藏着掖着,叫我无从得知你究竟在想什么……”
此时的她是真的不胜酒力,素来安静的模样突然变得活泼得过分起来。她不耐烦地挥开叶琛想要扶她去床上的手,转而坐在地上靠在他膝上。
“阿梨。”他的语气里有一丝好笑。
这哪里是他的阿梨?分明是个长不大的小孩。
“嗯?”她懒洋洋地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像只小狗似的靠在他腿上,看上去迷迷
糊糊又天真娇憨。
“去床上睡,在这里睡会感冒的。”
“不要!”
“乖,去床上睡,做个好梦。”他哄她。
“能梦见你吗?”她半耷拉着眼睛,眯着眼瞧他,那眼神迷离又美丽,语气与其说是喝醉了,不如说是在撒娇……令他没由来一阵心慌。
“当然。”他努力让自己显得自然,然后一手推轮椅,一手将她搂在怀里,想要把她安置到床上去。
他没办法很好地站起来把她扶上床,只好费力地弯腰将她平躺在床上,岂料还没来得及起身,就被身下的人一勾脖子拐到了床上。
“陆梨?”感觉到他几乎压在了她柔软的腰肢上,他顿时一阵口干舌燥,立刻从她身上翻了下来,躺在她身侧大气也不敢出。
这算什么?……酒后乱性?
他简直要笑出来了,这种情节发展未免太过戏剧性,真真和戏折子上的故事有得一拼。
身旁的人无意识地呢喃了一声,大概是因为天冷,于是非常自然地转了个身,往他怀里缩去。他一动不动地僵在那里,闻着她发间的香气,感受着她温热的体温和微微律动的脉搏,只觉像在做梦。
他们还没有正式举行成亲的仪式,如今却已逾礼睡在了一张床上。他有些无奈地摩挲着她的发,最后轻轻笑起来。
也好,这样一来,就算是明天立马成亲也名正言顺了。
夜色已深,小屋内,一人毫无意识地陷入美梦之中,而另一人在这种特殊的时刻里体验着一种古怪的甜蜜滋味,真是……磨人。
陆梨是在半夜被摇曳的烛火晃醒的,费力地睁开眼来,发现脖子枕在一个软软的东西上。
她下意识地侧过头去,就看见叶琛熟睡的面容安详地展露在离她半寸都不到的地方,一只胳膊还放在她脖子下面充当枕头。她甚至不敢呼吸,生怕一用力,温热的鼻息就会直直地贴到他面上。
眨眼,一下,两下,三下……随着意识回笼,更多喝醉酒以后的画面模模糊糊地重回脑海,她只觉得有火辣辣的感觉从脚底一直传到面上,轰的一下点燃了她。
居然酒后乱性了……虽然她毫不知情。
居然把他拐上床了……虽然什么都没发生。
居然什么都没发生?……实在是太丢脸了!
她懊恼,既然都丢了这个脸了,为何不干脆攻城略地算了?连喝醉酒了都那么没胆量,实在是太伤自尊了。
她开始不矜持地胡思乱想起来,想到定在春节以后举行的成亲仪式,突然萌生了一个大
胆的念头……不如,提前成亲?
哈,她迫不及待要成为他的新娘了……
嘴角弯弯地扬起,她在这样昏黄的烛火里贴近叶琛,然后毫无征兆地吻上他的唇。
一下……软软的,像桂花糕的滋味。
两下……温温的,像初春时的朝阳。
三下……
三下……
……他动了!
陆梨原本只是浅浅地触碰到他的唇,如今突然被他另一只修长的胳膊给圈住腰,然后就被翻身压倒。
他的睫毛微微颤动着,红润的唇瓣像花朵一般在她眼前绽放开来。
“你偷袭我,阿梨。”
她面颊一下子红透,却异常淡定地说:“你待如何?”
你待如何?
叶琛想笑,这是一个偷吻的人被逮到时应有的反应吗?
他轻笑出声,然后缓缓贴近她耳边,呢喃了一句:“当然是……坚决反击。”
不待陆梨做出反应,他就直直地吻上了她的唇,不同于先前的碰触和试探,他碾磨着她的红唇,追逐着她的灵舌,像是要把她给折磨得没了呼吸一般。
陆梨完全处于失神状态,在这样的攻势下来不及呼吸却又觉得心甘情愿溺死在这样的缠绵里。她下意识地回应他,生涩而不知所措,整颗心都要跳出来了。
在这样摇曳的烛火里,这样的吻太过缠绵悱恻,这样的场景太过夺人心智。叶琛一边无止境地掠夺着陆梨的呼吸,一边伸手拉下了床幔。
第一颗扣子解开时,陆梨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低低地叫了声:“啊……”
叶琛微微离开她的唇,近乎呢喃地说:“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她能听出他声音里的一样,纵然清冷如常,却带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隐忍。
她痴迷地看着他漆黑一片的眼珠和轮廓分明隽秀舒雅的面容,感觉到狂野的心跳和脱缰的理智已然奔向了他。
“叶琛……”她没有拒绝也没有答应,只是虚弱地叫了声他的名字,双手虚软却勇敢地环住了他的脖子。
于是叶琛再也不给她逃避的机会,再一次覆上她的唇,这一次,深深地攻城略地。
唇齿相依,游舌互逐,暗香缭绕,暧昧无限。
他像是要把她吞下腹中,再也不见素来的淡然清冷和游刃有余,只剩下唇边溢出的粗重的喘息和再难停止的欲望无限。
他们错过了很多次,相遇在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却唯一爱上了对的人。可是他们之间隔着重重阻碍,他有那么多责任,她有
那么多顾虑,于是她默然不语,他转身回避。
他重重地碾磨着她的嘴唇,像是一场暴风雨,要将她席卷至最猛烈的风暴中心。
陆梨无意识地呢喃着,在他轻柔而略带急切地拉扯开她的衣服时忍不住因突如其来的凉意而隐隐颤抖着,可叶琛没有给她任何反悔的机会,一边堵住她的唇,一边伸出灵巧的手指滑过她的每一寸肌肤。
她像是要失去灵魂了一样,浑身上下不受控制地涌上一阵阵的悸动,像是要抗拒又像是无力抗拒地抵住他的胸膛,而他覆在她耳边沙哑地说:“这个时候千万别说你后悔了……”
陆梨咬着唇,泪眼婆娑地看着他意乱情迷的模样,只觉得有火焰蔓延上来。
江南数夜,她亲眼看见了他对知夏的执着和坚持。
谷内初春,她亲身体会到了他的温柔和悲欢喜乐。
她好像在茫茫人潮里找到了和自己一样高高在上却一直孤独地活在回忆里的人,他帮她走了出来,自己却仍如困斗之兽。
她感觉到身体内有一种排山倒海而来的愉悦,他修长的手指在她最隐秘的弧度处轻柔地抚弄,带着一种急躁不安,却又耐心至极,仿佛要激发出她所有的悸动。她无助地抱着他的脖子颤抖着,连声音都变得支离破碎。
“叶琛……”
“我在。”
她不知道自己想说些什么,只能无助地叫着他的名字,一次又一次,而他无一例外地在她耳边低声呢喃:“我在。”
他像捧着温润的玉石般轻柔地婆娑着,试图要逼出她体内的什么一样,而她不安地战栗着,蜷缩着,双腿下意识地圈在他腰上。
“别怕。”他这样温柔地低喃着,轻轻地一个挺身,下一秒就感觉到身下的人僵硬了。
陆梨双眼紧闭,眼角都湿了,却一声不吭地咬着嘴唇。身下某个脆弱的地方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疼痛感,清楚地提醒着她发生了什么。
在梨花谷的那个夜晚,他跳下山崖追随她,把她从冰冷的寒潭中托出。当她迷迷糊糊睁开眼时,看到他焦急的神情和好看的眉眼,只觉得那样的深切关忧的眼神比夜空里的星星还要闪亮,一下子晃动了她的心。
他背着她在谷里走了很久很久,额头上细细的汗珠似是清晨的露水,闪耀着璀璨的光辉。
他把衣衫披在她肩上,明明自己也疲倦不堪,却一心记挂她的安危。
他是那样隐忍内敛的一个人,却为了她慌乱到了极点。,
她把头埋在他的肩上,眼底沁出的泪滑落在他肩头。叶琛隐忍着体内咆哮的欲望,一边亲吻
她的发梢一边愧疚地说:“抱歉……”
她一边摇头一边低低地溢出一声叹息:“傻瓜。”
感觉到陆梨没那么僵硬了,他再难忍住体内的骚动,渐渐地开始动了,每一个动作都像是要将她的思维完全剥离开来,把她的坚强冷静全然褪下。两个人的呼吸都乱了节奏,沉沉的喘息像是天边的云霞蔓延开去。
她等了一个春天,等来他的决绝离别。
她等了一个夏天,卧病在床,浑浑噩噩。
她等了一个秋天,沉默寡言,行尸走肉。
她等了一个冬天,终于在他失去一切的时候拯救了他,成了他真正的唯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