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恐热将黑衣人拉进帅帐,俯身便拜,黑衣人连忙将他托住,口称“不敢”,论恐热拱手道:“恩公两次都救恐热于生死攸关之际,真是无以为报,恩公但有所需,恐热无有不从!”黑衣人呵呵一笑,道:“全靠大相是吐蕃真命天子,福大命大,凑巧给了小人机会而已。”论恐热摸着自己的头,嘿嘿地笑着。黑衣人稍稍凑近了一些,低声道:“大相可想尽快攻破鄯州城,活捉尚婢婢?”论恐热眼睛一亮,道:“当然想!恩公的本事通天彻地,莫非已有了法子?”黑衣人道:“咱们先到牛峡看看,随后细说。”
就在莽罗蔺真一点一点快要冲到牛峡峡口之时,身后传来一阵骚动,有人来报:磨离罴子亲率骑兵杀进了牛峡,势不可挡!莽罗蔺真不由皱了皱眉,心中暗骂论恐热败事有余,喝令道:“用步兵利用地形将他们的骑兵死死缠住,一个都不许给我放出去!”一摆手中的阴阳双剑,迎着入口处走去。
磨离罴子很快发现,进攻不畅的原因就在于自己的骑兵都骑着马,在这些崎岖不平的羊肠小路上,既不能发挥规模作战的威力,行动能力也大受影响,于是他命令全体骑兵下马,扔掉施展不开的马槊,拔出腰间的横刀——攻守态势立刻逆转,莽罗蔺真部溃退,直到莽罗蔺真挥剑连斩十几个逃兵,才止住颓势,双方开始在峡内拉锯混战,莽罗蔺真继续向前。
磨离罴子远远地就看见了他,也冲他走了过去。
这条小路上双方的士兵为之一静,峡中似乎只剩下了这两个人。
磨离罴子唇角含笑看着莽罗蔺真,道:“为什么你还没逃?这次你逃,我可以不追你。”莽罗蔺真脸上露出一个羞怯的笑容,道:“我想试试,看自己的阴阳双剑是否能胜过你的青铜独角娃娃槊。”磨离罴子一呆,随即爆笑,道:“你是刚才被我吓糊涂了吧?就凭你的小细胳膊小细腿,我的青铜独角娃娃槊舞出的风都能把你刮出老远。你以为凭偷袭就能胜了我么?”莽罗蔺真仍是保持着那个羞怯的笑容,轻声细语道:“我师父告诉我,很多事情,没试过,就永远不知道是否可能,哪怕看起来根本不可能。”
…奇…论恐热站在牛峡右侧峰上,看着下面混杂交战乱成一团的形势,急得直转圈。黑衣人只是静静地看着,静静地站着,一言不发。论恐热忍不住问道:“恩公不是说有攻破鄯州城,活捉尚婢婢的办法么?”黑衣人摇头道:“如果我们大军过了牛峡,我当然有办法破城活捉尚婢婢,可现在的问题是国师莽罗蔺真办事不力,连个小小的牛峡都拿不下来……”论恐热怒道:“这个莽罗蔺真,临阵脱逃,把个磨离罴子扔给我处理,自己却又拿不下牛峡,真是废物!”黑衣人道:“不错,在下刚才暗处看得清楚,这莽罗蔺真的确是居心叵测,居然拿大相的万金之躯作饵,这如果大相万一有个闪失,这几万大军岂不都成他的了……”论恐热频频点头,道:“我也觉得这小子不地道,说不定他还在怀恨我杀了他的旧主子原来的大相尚思罗,投降我是为了伺机为他报仇!”黑衣人点头道:“大有可能!既然大相话说到这里,我有一计,才敢呈给大相参考!”论恐热喜道:“恩公有什么好计,快说,我一定立刻遵照执行!”黑衣人刚一张口,又沉吟起来,论恐热催促道:“恩公和我还有什么可顾忌的!无论你说什么,都是为了恐热好!”黑衣人终于下定决心,凑近论恐热,低声道:“壮士断腕。”论恐热一愣,问:“断谁的?怎么断?”黑衣人问:“大相觉得磨离罴子如何?”论恐热心有余悸地道:“实是我平生所见第一猛将!”黑衣人又问:“大相觉得他手下这一万兰州铁骑如何?”论恐热一挑大指,道:“装备精良,行动整齐划一,阵形变化娴熟,个个骠悍异常,都是百里挑一的狠角色,恐怕也不比大唐最厉害的卢龙节度使张仲武手下的骑兵差!”黑衣人又问:“那大相想不想让这些人永远消失?”论恐热来了兴致,喝道:“当然想!快说!”黑衣人道:“这牛峡上,有烛卢巩力准备的大量滚木雷石,还有火把,而牛峡中,到处散落着硫磺和干草……”黑衣人尚未说完,论恐热已连连摇手,道:“使不得使不得,这样一来,纵然磨离罴子和他的一万铁骑可以消灭,我在谷中和他们混杂在一起的二万人马,还有国师,岂不也一起烤成了|乳猪?”黑衣人道:“如果让磨离罴子带着他的一万人冲出牛峡,大相峡中的所谓两万人能剩下一万就不错了,而如果想再消灭这逃出来的兰州一万铁骑,大相再用一万人够么?”论恐热有些动了心,呼吸急促,眼珠乱转,黑衣人道:“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啊……”论恐热一跺脚,道:“反正下面的这两万人,都是我从蒲仓海那些小部落临时征召过来的,他们还都很不情愿,干脆就让他们死得有价值一些,两万换一万,我认了!”黑衣人赞道:“无毒不丈夫,自古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大相此举,将来定可万古流芳!”论恐热叹道:“这也是被逼无奈,实在是壮士断腕啊!莽罗蔺真,怨你自己无能,本大相只好除了你,求个心安!来呀,传令下去,堵住牛峡两头,一起将火把扔进峡内,然后放滚木雷石!”接到命令的那些士兵,都呆立在那里,一片啜泣之声,不肯放火,不肯扔滚木雷石,论恐热走到近前的一个士兵面前,大声喝道:“你有没有听见本大相的命令!!”那士兵呜咽道:“小人也是蒲仓海附近部落的,我的哥哥和我同部落的伙伴还都在峡内苦战,火一旦燃起来,他们也会死的!”论恐热一刀,将那士兵的头砍飞出去,又一脚,将那士兵的尸身踹落峡谷,大喝道:“有违军令者,格杀勿论!”终于,一个靠近论恐热的士兵哭着将手中的火把狠狠抛向了峡中,然后将面前的圆石推落……两侧山峰此起彼伏的号哭声中,火把、滚木、雷石涌向狭长的牛峡中那些仍在激斗的、无处可逃的士兵……黑衣人转过身,不忍向下再看,牛峡中那些士兵凄惨的哀号仍然针般从耳中刺进他的心里……论恐热看着谷中熊熊燃烧的大火和那些在火中扭曲着身体的士兵,跳着脚地叫好,不时还拍拍黑衣人的肩膀,让他一同“观赏”……
…书…火,终于烧累了。月色下,空气中,满是令人作呕的焦臭。黑衣人踏着层层叠叠的尸体,来到了牛峡的中间,然后,他看到了一个站着的人,仍然保持着双手举青铜独角娃娃槊的姿势,但已被烧得浑身焦黑。黑衣人绕到他的面前,看见他的槊上挂着一小片未被烧尽的僧衣,地上是一截已被烧成焦炭的整条手臂。而他的双眸中,各Сhā着一把剑——阴阳双剑。黑衣人忽然觉得脚下的泥土一动,他随即纵身,已站在了边上的一株枯树的树枝上,这时他看到,他刚才所站的地里,冒出了一个光头,接着是肩膀,接着是一条手臂,在地上一撑,一个人已全部钻出土中,然后对着树上的黑衣人露出一个略感疼痛的羞怯笑容,道:“你好。”黑衣人鼓了两下掌,道:“不愧是钵阐布的得意弟子,磨离罴子果然如你所说,不是你的对手。”莽罗蔺真又是那样羞怯地笑了笑,道:“我的力气的确不如磨离罴子大,所以他把我打进了地里,不过我的双剑脱手而出,刺入他的双眼,又在他剧痛无法运功时,震碎了他的五脏六腑,没想到他仍有余力砸断了我的一条左臂……还是土里安全啊,滚木雷石砸不到,火也烧不到……”黑衣人再次鼓掌,道:“聪明。你打磨离罴子那一掌,用的是‘摧伏诸魔印’吧?”莽罗蔺真脸上的笑容瞬间隐去,厉声问:“你究竟是什么人?”树上的黑衣人仰天大笑,摘了面上的白纱,道:“大唐进士,李剑南!或者,你也可以认为我是贝吉多杰。”莽罗蔺真倒退了一步,吃吃道:“贝吉多杰——李剑南——你……”李剑南道:“我之所以先偷偷进来,就是怕你这狡诈的小和尚没死,果然。这一段时间看你用兵打仗,让我吃惊不小,如果留着你,将来必成气候。”
…网…莽罗蔺真诚恳地道:“谢谢夸奖,听得出你说的是真话。我也说句真话,你是我当今最佩服的人,不管是杀达玛还是在大唐边关的几次用兵,都让我学到了很多东西!”李剑南摇头道:“你还这么谦虚好学,将来就更不得了啦……”莽罗蔺真用最真挚的表情和声音道:“如果我们两个联手,做掉论恐热,吞并尚婢婢,试问,吐蕃会是谁的天下?大唐又将是谁的天下?”李剑南摇头笑道:“厉害,我几乎都被你说动心了,怪不得钵阐布会那么喜欢你,而尚思罗也那么喜欢你。”莽罗蔺真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尚思罗是个高傲自大的人,如果他肯重用我,也不至于落得个兵败后被论恐热缢杀。还有赤祖德赞和达玛两位赞普,都是以为我是他们的人呢,但我和他们,不过是互相利用的关系,不象现在,我是真心佩服你,我只想跟着李大哥您做一番惊天动地古今罕有的霸业!大哥做皇帝,小弟做个国师!”李剑南叹道:“钵阐布有你这样的徒弟,真是足以含笑九泉,那些栽在你手里的人,也只能认倒霉,我如果再不杀你,怕就下不了手了!”莽罗蔺真仍是不急不怒:“大哥你是聪明人,无上降魔大手印的威力您也清楚,小弟虽然只剩一条手臂,但如果拼尽全力施展出单手‘大轮坛手印’,大哥就算能获胜,怕也要元气大伤……”
…整…李剑南歪头问:“你一定听说过有一套剑法叫做‘有剑入无间’,可以专破各种内劲修为的吧。”莽罗蔺真脸上微微色变,李剑南抽出腰间的剑,遥指莽罗蔺真眉心,莽罗蔺真看了看他的剑,反而松了口气,嘿嘿道:“‘有剑入无间’我当然知道,但施展这套剑法所需的‘有’剑,却并不是你手里这把。”李剑南看了看自己的穿云剑,点点头,收剑入鞘,然后,俯首折了一截烧得焦黑的枯枝,道:“这才是‘有’剑!”莽罗蔺真哑然失笑,伸直右手,在眼前划了一个大圈,然后又在大圈中划了一个略小的圈子,道:“你居然想用这截枯枝对抗我这记刚猛的‘大轮坛手印’??”李剑南凝视手中的枯枝,道:“‘有’就是‘无’,有无相生。我手中没有‘有’剑,就是有‘有’剑,拿着枯枝,就是没拿着枯枝。”莽罗蔺真听得心中一凛,皱眉深思,手中最后一击前要划的那个最小的圈子略微一滞——李剑南手中枯枝就在这电光火石的瞬间刺向他的手心——那正是老骆驼当日在他头上施展的“有剑入无间”中的一招:“有无相生”——莽罗蔺真面上立刻露出一个奸计得逞的笑容,他的右手忽然开始反旋,由逐渐缩小画圈开始改为逐渐扩大画圈,而刚才缩小画圈时的劲力仍在,两股劲力搅在一起,“波”地一声响,已将李剑南手中的枯枝旋成一团粉末,莽罗蔺真狞笑着,手一停,一伸,就印在了李剑南的右胸上——李剑南飞出、喷血、落地。
…理…莽罗蔺真看着伏在地上的李剑南,面上的笑容忽然开始抽动起来,然后,他低下头,看着心窝不知何时Сhā入的那把剑。李剑南的穿云剑。莽罗蔺真身子晃了两晃,不肯倒下。李剑南拭了拭口角的血迹,站起身,道:“右手枯枝是无,左手穿云才是有。如果不是与老骆驼一战令我有所顿悟,我今天恐怕就会丧命在你这后半式诡异的自创的反用‘大轮坛手印’下。”莽罗蔺真咳出一大口血,含混的声音道:“如果我的左臂在,你不是我的对手……”又咳出一口血,右手按在心窝上,盘膝坐下,头一垂,殁。
论恐热将鄯州城围了个水泄不通。他却不急着攻城,而是和李剑南在帐中喝酒吃肉。这回倒是李剑南有些着急,试探着问:“大相打算何时攻城?我军粮草现在不足,如果不尽快攻城——”论恐热一边仰头灌酒,一边大手乱摇,然后胡乱擦了把胡子上的残酒,道:“我知道恩公定有妙计破城,但我要先试一个我的法子,如果不灵,再试恩公的不迟!”李剑南奇道:“不知大相有何妙计?”论恐热却盯着李剑南面上的白纱,道:“不知恩公何日才能让恐热一睹庐山真面目……”李剑南呵呵一笑,道:“请大相原谅在下,实在是有苦衷,不过我相信捉到尚婢婢后,就可以摘掉这个碍事的面纱了。”论恐热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道:“应该准备得差不多了,恩公与我一起出去,看看我如何戏耍婢婢老儿!”
尚婢婢和烛卢巩力都在城墙上,严阵以待。论恐热却未马上攻城。不久,他们就听到一片哭号之声从论恐热营后边传来,之后是足足一千多人的多是老弱妇孺的队伍被连在一起的绳子捆绑住被几百个论恐热骑兵呼喝鞭打着牵到城墙下,尚婢婢看得仔细,那其中有几个人青年和老人他认识,就住在这鄯州城外不远处!
愁云惨淡中,论恐热打着饱嗝,提着刀,来到城下,以刀一指尚婢婢,道:“婢婢老儿,你可肯开城投降本大相?如果投降,我就给你留个全尸!”尚婢婢骂道:“想让我投降你这自封的大相、吐蕃的反臣,休想!你杀我爱将和士兵,我要你血债血偿!”
论恐热哈哈大笑,道:“难道你不想趁乱统治吐蕃?你不过是想等待更好的时机而已!对于你这种十足的伪君子,我最瞧不起!你不是愿意伪善么?那你就好好看着吧!”说罢论恐热拨马,扫视身后的那些鄯州百姓,他的身后,是栓在一起的一家人,一个壮年男子,一个怀抱未满月婴儿的俊俏少妇,一个年过六旬的老妇。见论恐热不断看他们,吓得他们直往后退,但是,又哪里有路可退?论恐热好整以暇地对那男子道:“你老婆满漂亮嘛,怪不得你没参加婢婢老儿的军队。”那男子不断陪着笑,想给论恐热跪下,却因和别人捆在一起,只能是双脚离地做成跪的形状。论恐热看了出来,满意地点点头,毫无征兆中,论恐热出刀——那少妇惊叫了一声,右手捂住脸,血顺着她的指缝和下巴涌出,地上,多了一片模糊的血肉,那片肉,原来应该长在那少妇俏丽的面庞上——男子口中嗬嗬有声,双脚落地,不断扭动身躯,试图挣断身上粗粗的麻绳,论恐热一刀,将他从头到胸,劈成两半,眼睛却一直盯着那少妇,呵呵笑着问:“为什么你不做个下跪的姿势给我看啊?”
那少妇浑身轻颤,眼中射出的怨毒之光宛如无数的利剑,让论恐热的笑僵在脸上,他喝了一声:“看你跪不跪!”手中刀一晃,那少妇的两块膝盖骨也被削落在地上,少妇只是用牙齿咬住右手,不肯发出叫声。那年过六旬的老妇嘴里喃喃念着“阿弥陀佛”,用爱怜的眼光看着自己无力救助的儿媳,论恐热将金背大砍刀架在老妇的脖子上,嘲弄道:“老东西,你的‘阿弥陀佛’怎么还不来救你啊?我原本也是信佛的,但后来我发现,信佛不如信自己啊!如果你不信佛了,我就放你和你儿媳回家,如何?”那老妇用混浊的双眼看了看论恐热,道:“我儿子不可悲,我媳妇也不可悲,我们一家人都笃信佛教,诸恶不做,众善奉行,你替我们一家人解脱了这个皮囊,让我们少受这尘世战乱之苦,我们谢谢你。只是你太可怜,造种种罪孽而不知,要下几次地狱才还得清啊……”
论恐热怒道:“你这老不死的嫌命长啊,敢咒本大相!”刀一用力,鲜血已顺着老妇的脖颈淌下,老妇梗着头,看着论恐热,眼中露出的是一丝悲悯,而不是愤恨。论恐热却不一下子将她的头割下,而是将刀来回抽动,将老妇的头一点点完整地割了下来。边上的少妇已泣不成声。论恐热又将目光盯向少妇左臂弯中吓得哇哇大哭的婴儿,那少妇意识到什么,双手搂住婴儿转着身,拼命要将婴儿藏起,论恐热仍滴着血的金背大砍刀一伸一缩,已将少妇手中抱得紧紧的婴儿穿在了刀尖上,那婴儿瞬间停止了啼哭,论恐热举着刀,饶有兴致地看着被穿着的婴儿已变成紫红色的小脸,少妇发出撕心裂肺的一声干嚎,人已晕了过去。论恐热拨过马头,将穿着婴儿的金背大砍刀向尚婢婢耀武扬威地一伸,狂笑道:“你不是号称爱民如子么?现在我劈了你兄弟,斩首了你母亲,又用刀穿着你儿子,你为什么不出城找我报仇啊?”
尚婢婢早在城上看得目眦欲裂怒发冲冠,如果不是烛卢巩力等两三个将官抱着他,他几乎要从城上直接跳下去,以阻止论恐热惨绝人寰的暴行。论恐热回头,大声道:“除了妇女拉到后营今晚犒劳弟兄们,其他的人,就给我在这里一刀一刀,凌迟处死,如果有哪个人天没黑就死了,我拿你们是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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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过头,论恐热又高声对尚婢婢道:“明天,本大相再拉一千人过来表演给你看,只要你一天不降,我就一天杀一千人!”说罢一挥刀,刀上的死婴已飞上了城头,引得城上众人一片惊呼,论恐热大感得意,看着身后已成|人间地狱的惨象,纵声大笑。连论恐热一方的将士看到如此惨无人道的事情,也有很多人动了恻隐之心,甚至有几个士兵已转头泣下。然慑于论恐热淫威,无人敢有半句劝阻之言。
躲进帐中的李剑南脸上挂满泪痕,紧闭双目,死死攥着拳头,身子蜷缩成一团。他恨不能立毙论恐热于拳下,而不是剑下,他只想一拳一拳,将论恐热全身打烂,而不想让他舒舒服服地死去。只有这样,才能算是给刚才那死去的一家人和即将死去的很多人报仇雪恨,而造成这一切的,就是因为自己两次救了论恐热……可惜现在,还不能杀他!
尚婢婢被从城头搀扶回府中,从始至终,他始终面色惨白,双目紧闭,身子微抖,一言不发。
烛卢巩力在他耳边小声道:“大人不可为今日之事过于介怀,这不过是论恐热那厮的攻心之计。”尚婢婢缓缓睁开无神的双目,叹了口气,道:“那明日呢?还要有上千鄯州子民要受此非人虐杀……”烛卢巩力道:“论恐热所余粮草只够十天之需,我们虽然兵力不足,但鄯州城防坚固,还是有可能守十天以上的。守到他弹尽粮绝之时,他自然会退去。”尚婢婢缓慢,但坚决地摇了摇头,道:“这种情形我无法看上十天。论恐热想要的,不过是我,我已决定,今晚子时突围,无论我死或活,鄯州城附近的子民都安全了。”烛卢巩力深知尚婢婢个性,一旦决定,再难更改。他立刻开始筹划如何突围的事情。尚婢婢注视着自己这个容颜憔悴的爱将,心中也是一阵凄凉,道:“是我连累了你。”烛卢巩力跪倒,道:“大人栽培提拔之恩,我烛卢巩力无一时一刻忘怀!突围固然危险,但守城也未必守得住,我们这也算兵行险招,败中求胜!”尚婢婢拉起他,问:“看来你心中已有计较?”烛卢巩力道:“上次与李剑南、崔度在会州城一战,末将虽未能得胜,但也从对手那里学了很多东西,比如李、崔二人从会州突围时,情形兵力与我们现在都非常接近,我们大可以依样画葫芦,定然也可以突围成功。更何况,我选择的突围的方向,正是蒲仓海那些部落的万余人在守卫,他们的另外两万人,在牛峡和磨离罴子将军的一万兰州兵被论恐热一起烧死了,论恐热无论对外人还是对自己人,都是一样的残暴,末将原就是蒲仓海一带的人,愿今晚先去劝他们脱离论恐热控制,能投靠我们更好,至少两面都不帮,直接返回家乡,然后末将在那里接应大人!”尚婢婢虽知他此行危险之极,但他也深知手下这位儒将的脾性,他认为可行的,也是一定要做的,正因如此,这么多年来,二人相处才如此契合。于是他拍了拍烛卢巩力手背,道:“一切小心。那,先具体议议我军今晚该如何突围?”
论恐热哼着小曲儿入帐,李剑南迎上,拱手道:“恭喜大相,尚婢婢这回定然方寸大乱,三五日内,必为大相所擒!”论恐热却一愣,道:“我看没那么容易,这老小子狡猾得很,估计他还想死守待援,等我弹尽粮绝呢!”李剑南道:“我怀疑,尚婢婢有可能在这几天选择突围,以免城破,被瓮中捉鳖。因为大相您这次的攻城武器充足而精良,鄯州城防虽固,又能撑得了几天呢?”论恐热拈着胡子,频频点头,道:“恩公说得有理,要防止这老小子狗急跳墙……突围……那一定是向河州他儿子尚延心那边突围了?放心,我在那里重兵布防,而且那都是我的莽罗急藏统领的嫡系部队,我就等他自投罗网呢!”李剑南摇头笑道:“依我看未必,大相觉得尚婢婢最不可能突围的方向是哪边?”论恐热一皱眉,道:“当然是北面,现在其它三面都有他的援兵,只有北面,现在已大部分被张议潮的军队控制了,剩下一座凉州孤城,他逃到那里,还不如死守鄯州呢!”李剑南道:“‘攻而必取者,攻其所不守也;守而必固者,守其所不攻也。’我敢打赌,尚婢婢突围时不会选择河州方向,其它三个方向,都有可能,而最有可能的,就是我们布防最弱的凉州方向。”论恐热眼珠乱转,犹疑不决,李剑南看在眼里,随即又道:“其实咱们也不必猜,只需让四面的守军都加强戒备,一有动静,随时集结,谅他尚婢婢那点儿兵马也飞不上天!”论恐热点头,道:“我觉得恩公说得还是有理的,我再多调五千人过去,加强一下凉州方向的守卫。”
睡梦中的李剑南,被帐外一阵嘈杂声吵醒,论恐热已一大步跨进帐来,喘息未定,道:“尚婢婢真的突围了,就、就在河州方向!”李剑南不慌不忙披衣坐起,问:“凉州方向如何?”论恐热摇头,道:“没动静。”李剑南道:“让原来守会州方向和大非川方向的兵马中的四分之一,每个士兵手执两个火把双手张开,向河州方向守军增援,让剩下的人中的一半人,不执火把,悄悄赶往凉州守军方向待命!”论恐热大惑不解,李剑南急道:“大相先下命令,我随后再和你解释原由!”论恐热倒是真信任李剑南,立刻下了命令。李剑南请他坐下,道:“这不过是烛卢巩力玩儿的声东击西的把戏,佯攻我们最强的河州方向守军,把我们其他三面守军也吸引过去,然后他们再趁机从河州相反方向的凉州方向突围。”论恐热挠头道:“可是尚婢婢也有可能向大非川或会州方向突围啊,这两个方向的兵都调去支援河州方向和凉州方向了……”
李剑南道:“不造成守会州方向和大非川方向的兵马有一半去援助河州方向守军的假象,就不能让尚婢婢下最后突围的决心,不把守会州方向和大非川方向的兵马的另外大部分人马调去协防凉州方向,就有可能真的被他突围,如果尚婢婢真的选了会州方向,有我们二人坐镇;如果他选大非川方向,看他在大漠中能跑多快,我们吃过早饭再去追都来得及。”论恐热见他分析得井井有条,也放松了下来,道:“那莽罗蔺真小和尚用兵和你也有几分相似,可惜他不忠心于本大相,不然应是个可造之才。”李剑南呵呵一笑,道:“大相过誉了,不管是我,还是莽罗蔺真,有什么计策,最后还不得是大相您来定夺,这只能证明大相洪福齐天,英明神武啊!”论恐热倒是露出受之无愧的样子,笑呵呵道:“从小人家给我算命,都说我是帝王命,一生逢凶化吉,有贤臣辅佐,贵人相助。恩公你不就是个很好的例子么,将来恐热得了吐蕃全部江山,自然忘不了恩公,我愿意把吐蕃一半土地牲畜分封给你!”李剑南忙称不敢。此时一个探马慌慌张张冲进帐来,道:“鄯州军队,忽然改从我凉州守军方向突围!”论恐热重重一拍李剑南肩膀,道:“还是恩公你料事如神啊!”那探马欲言又止,吞吞吐吐,李剑南问:“还有什么要禀报的?”那探马吓得脸色发黄,道:“这——我怕说了大相会将我斩首……”论恐热一瞪眼,道:“明明是好事,我杀你作甚,我还要奖你呢!”李剑南温声道:“我保证你会很安全,说吧。”那探马跪着向后退了两步,颤声道:“凉州方向的一万蒲仓海部落守军,连同四位守将,已——已临阵脱逃,向大非川方向去了!鄯州的万余人马,混战后已突破我们设置的凉州防线,向凉州方向逃窜!大相饶命!”论恐热大叫一声,抽出腰刀,就在他的刀离那探马头上仅有三寸,那探马已经缩成一团闭目待死时,他的刀被一把剑挡住。论恐热跺脚,撤回刀狠狠掼在地上,对那探马道:“马上给我点齐全部兵马,我要亲自将那一万叛军杀得干干净净!!”李剑南道:“大相不必动怒,当务之急是留莽罗急藏带一部分人打下鄯州城留守,我们带大部分兵马去追击尚婢婢,那蒲仓海部落的一万人,可能只是被人游说,或者是厌战了,虽然临阵脱逃,但并没有敢对您反戈一击,可以等以后再慢慢收拾!”论恐热气稍微消了点,道:“好!我就不信,尚婢婢的马,跑得过我的马!”
突围成功的尚婢婢并没有感到一丝轻松。烛卢巩力也感到身后的追兵在不断迫近。就这样已经逃了整整一天,这时,鄯州城喂养的马脚力不如论恐热草原放养的马的劣势就越来越明显了,如果到了明天,在到达凶险的鹰愁涧前被追上,就只能背水一战,定然会全军覆没!烛卢巩力在马上对尚婢婢道:“大人,前面岔路口有一条通往肃州的路,您带三千兵马从那里走,我带六千兵马继续向凉州,一定可以引开论恐热的追兵主力,您再从甘州迂回至凉州与我会合!”“不行!”尚婢婢断然道:“你这是要掩护我而置自己的安危于不顾,我岂能这样苟且偷生!”烛卢巩力一勒马,面红耳赤道:“你是主帅,保护你是末将应该做的,将来你可以为末将报仇!如果大人执意不肯——”烛卢巩力猛然拔出腰间宝剑,在项上一横,道:“大人如果不走,烛卢巩力便在这里刎颈自尽,以谢大人!只可惜,我不能与论恐热那国贼一战再死!!”尚婢婢热泪横流,哽咽道:“我知道将军心意了,我这就带三千人马去肃州方向,将军千万保重,我们一定要凉州再见!”烛卢巩力也泪眼模糊,手中的剑微微颤抖,却没有拿下来,直到看着尚婢婢和他的三千人马在眼前消失,这才还剑入鞘,一拍马,开始追赶前面的六千鄯州兵。
李剑南一勒马,论恐热也跟着停下。李剑南指着岔路口的马迹道:“有一小股人马从这个方向往肃州跑了。”论恐热道:“那只有千余人,前面凉州方向的才是大部队,探马已经回报了。尚婢婢那老小子一定在大队人马中!”李剑南摇头,道:“如果这一小队人马是尚婢婢故布疑阵,不太可能,他们兵马本来就少于我们,如果分兵毫无道理,这怕是李代桃僵之计,凉州方向的,是烛卢巩力所率鄯州主力部队,而肃州方向的,是尚婢婢所率的鄯州小股部队……”论恐热眨巴着眼睛,道:“如果正相反呢……那岂不是跑了真正的尚婢婢?”李剑南道:“无妨,我们只需以一万人去追击凉州方向的鄯州逃军,剩余的两万人去追肃州方向的逃军,前面不远是鹰愁涧,我们这一万追兵即使不能全歼那几千逃军,也至少可以拖住他们,而我们的主力部队在吃掉逃向肃州的那些鄯州兵后,再回到鹰愁涧增援不迟!”论恐热一听,觉得此计可行,点头道:“那我就随恩公去追肃州方向的逃兵,希望尚婢婢在那个方向!”
三千兵马,已在山崖下几乎全部战死。敌军实在是太多了。尚婢婢毫不怀疑,来追自己的,是论恐热的主力部队,他又有些欣慰,因为,这意味着,烛卢巩力逃生的希望就大得多了。
四十余个也带着或轻或重伤的家奴和卫士,护着尚婢婢,从陡峭的岩石缝间向峰顶艰难攀爬。山崖下的喊杀声渐渐远了,虽然明知到了峰顶也几乎是无路可逃,然而,只能拖一时是一时了!尚婢婢的右肋下中了一箭,那一箭很深,这让本就身体虚弱的尚婢婢更是连步子都迈不动,为了不触动他的伤口,一个强壮的家奴背对背驮着他向上爬。
天色已渐渐暗了。仰着的尚婢婢在一颠一颠中看着浩瀚的天空中的一轮圆月,不由就想起了儿子尚延心和女儿梅朵,如果这个时候三人同在鄯州城,一定会在后院内的石桌上喝酒赏月,儿子一定是酒酣耳热之际和自己争论用兵之道,而女儿,多半会坐在自己的怀里,喂自己剥了皮的葡萄吃,还会不时在自己的脸上亲一下……身子一震,尚婢婢已滚倒在小路边的草丛中,正好触动了他肋下的箭伤,让他的鬓角痛出豆大的汗珠。他看见,刚才背自己的那个家奴,就双眼凸出地看着自己,而他的喉头,Сhā着一支兀自颤动的羽箭……昏昏沉沉中,他看到峰顶狭窄的小路间站了两个人,一个手提金背大砍刀,一个手提长剑。接着他就看到那些跟随自己多年的家奴和卫士,一个、一个冲上去,又一个、一个倒下……他就这么半撑着身子,看到一个庞大的身躯走过来,黑压压遮住头上那片原本属于自己的满月的月光,然后他就看到一张几十年来一直那么让他厌恶的、因为兴奋过度而扭曲得开始变形的脸……尚婢婢皱紧眉头,闭上眼睛。
论恐热就在山顶的这一小片平地上不断兴奋地踱步,如果通文墨的话,他想自己今晚一定可以作出几首流传千古的好诗。他觉得这是自己有生以来最畅快最辉煌的一个夜晚,自己一生的死敌就这样死狗一般奄奄一息地伏在自己面前,任凭自己处置!论恐热越想越兴奋,几乎开始手舞足蹈。尚婢婢只是静静地伏在地上,冷冷地看着论恐热。论恐热偶一低头,接触到尚婢婢的目光,不由心头火起,蹲下身,左手攥住尚婢婢的胸前盔甲,将他的上身提起,喝道:“都这时候了,你这老儿还敢这么看我?”尚婢婢冷哼一声,道:“纵然你侥幸得胜,在我的眼中,你也还是个跳梁小丑!”论恐热抽动着唇角,右手一拳,左手一松,尚婢婢鼻血长流,仰天摔倒在地,论恐热摸起金背大砍刀,就向尚婢婢劈去,尚婢婢眼睛都不眨,只是冷冷地看着论恐热放着凶光的狂热的双目——刀飞出,论恐热捂住胸口,踉跄着坐在地上。
尚婢婢挣扎着欠起身子,打量着这个刚才一直坐在旁边的大石上,面罩白纱、身穿黑衣、手提长剑的年轻人。论恐热惊愕地指着李剑南,问:“恩公,你这是何意??”李剑南缓缓摘下面上的白纱,对尚婢婢道:“我该叫你一声叔叔的,叔叔可还记得小侄?”尚婢婢含笑道:“如何会不记得,我还一直在等你从逻些城回来,做一员我手下的大将呢……”李剑南鼻子一酸,扭过头去。论恐热第一次看见了李剑南的脸,顿时目瞪口呆,结结巴巴道:“恩公,你——你是——”李剑南淡然道:“大唐进士,李剑南。你可以认为我是拉隆·贝吉多杰。”论恐热眼珠飞快地旋转,慢慢爬起身来,口中说着:“不管你是谁,我只知道你是救过我两次性命的恩公……”边说边向自己地上的金背大砍刀靠拢,李剑南沉声喝道:“你要再不站住,我让你立刻命丧剑下!”论恐热身子僵住,强笑道:“恩公不要和我开玩笑了,我们快些杀了尚婢婢,还要去追击烛卢巩力呢……”李剑南森然道:“你在鄯州城外虐杀那一家老小时,可是在开玩笑?”论恐热终于有些动怒,道:“那些贱民的命,怎能拿来和我比!”李剑南冷冷道:“我觉得,你的命,还不如那老妇和婴儿的,你这种人,压根儿就不该活在这世上!”论恐热只张了张口,不知如何反驳。尚婢婢含笑道:“果然是宅心仁厚,婢婢看得起的人,我女儿梅朵喜欢的人,果然不差!”李剑南面上一红,讷讷道:“梅朵……我和她——”尚婢婢又是一笑,道:“你和梅朵第一次见面时我就看出来了。你不用担心,我不会因为你是大唐进士就干涉你和梅朵的婚事,只是,你们不要婚后一起带兵来打我这糟老头子就行了……”说着咳声连连,李剑南赶忙近前,扶住尚婢婢,道:“是我两次救了论恐热,一次在河州南山谷,一次在白土岭……”
尚婢婢道:“你跟论恐热之间有什么恩怨,我不过问,我现在只想知道,今天,你是打算帮我,还是帮他?”李剑南面露难色,放下尚婢婢,站起身来。论恐热见状,心中窃喜,拱手道:“李进士你只要帮我,我们就能统一吐蕃,踏平大唐,到时,整个天下,都是你我兄弟二人的,你可以做大唐的皇帝!”李剑南哼了一声,道:“你可知你在河州南山谷那一场大败,谷口的粮车弓箭阵就是我布的么?你可知河州东谷那一战断绝你水源之计,又是我定的么?还有你联合回鹘、党项进犯我大唐河东那一次,我凿沉过你坐的船——”论恐热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气息粗重。尚婢婢惊讶道:“原来那两战的妙计都是你定的!原来你早在暗中帮助我!”李剑南低头,道:“可是这次,杀磨离罴子和他的一万兰州兵、追击到叔叔您,也是我做的……”尚婢婢缓缓点头,道:“我有些明白了……你当初之所以帮我,不止是为了喜欢我女儿梅朵,还是为了借我的手耗损论恐热的势力,以减轻大唐边关和沙州张议潮义军的压力……而这次你之所以反过来帮论恐热,是因为你和我手下的五虎将交手后,发现现在吐蕃最具威胁的势力是我这一股,所以你又借论恐热之力来消灭我,然后再将论恐热除掉——”李剑南叹息道:“以叔叔的睿智,小侄所思所想,无所遁形……”尚婢婢一边咳着一边大笑,指着已听得傻傻呆呆的论恐热,道:“我们两个自以为叱咤风云能左右吐蕃和天下局势的老家伙,居然一直被一个大唐的年轻人操控玩弄于股掌之间十几年……真是……真是笑死人了!”李剑南呆立不语。论恐热闷闷地哼了一声,也不知说什么好。尚婢婢挣扎着站起身,对李剑南道:“你做得对!因为你是大唐的进士!如此心计,我们两个老家伙栽在你手里,也不冤……我父亲老骆驼就曾在我面前对你赞不绝口,他如果知道你还有另外这些作为,一定会更加欣赏你的……”论恐热终于憋出一句:“李剑南你这是小人行径!”尚婢婢哈哈大笑,道:“你论恐热也有脸说别人是小人?你不是一直以为你在武力上胜我一筹么?今天我就跟你比试比试!”李剑南一伸手,道:“叔叔您——”尚婢婢一摆手,道:“剑南贤侄,现在你不会帮论恐热,我也不希望你帮我。这一辈子的恩恩怨怨,就由我们两个老家伙在这里自己解决吧,剩下的那个,再由你来处理!”
论恐热大怒道:“好啊老东西,你这是想死了后拉个垫背的,让李剑南替你报仇是不是?够毒的你!”尚婢婢微微一笑,道:“你就那么自信我们两个动手就一定是我死?难道你胸口的伤比我轻?如果你死了,李剑南也不会放我下山的。”尚婢婢这么一说,论恐热更感觉到自己刚才胸口中的那一掌痛得连深吸气都如针扎一般,也不知断了几根肋骨,伤到了哪些心肝脾肺肾,不过他自信,收拾尚婢婢这个文弱书生还是绰绰有余,只是——李剑南在之后会放过自己么?李剑南对尚婢婢深施一礼,道:“谢谢叔叔不让小侄为难……”尚婢婢看着他,露出一个宽和的微笑,道:“婢婢这一辈子,没做过什么亏心事,对自己的部下和统辖的百姓,无论是汉人还是吐蕃人回鹘人,都一视同仁……也没什么野心……不过一个人势力大了,就不是能全凭自己喜好行事了,我的势力再发展下去,难免会和大唐起冲突,所以,你今天不放过我,我毫无怨言!只是我有两个心愿,想你答应我,可以么?”李剑南抬头,直视尚婢婢,用坚定的声音道:“只要不违背良心道义,小侄巴不得能为叔叔多做几件事!”尚婢婢欣慰地点点头,道:“其实当年第一眼见你,我就看出你这孩子是个宅心仁厚,胸怀大志的人,那时就很喜欢你了。后来你和我们两位吐蕃赞普的死都牵扯上了关系,我就由洪辩猜想到了你和大唐有一定的联系。直到有一天,我父亲老骆驼跟我说我女儿梅朵一直喜欢你,我才知道她从小就喜欢的贝吉多杰就是大唐进士李剑南……”李剑南听着,黯然低头。尚婢婢接着道:“本来凭你的本事,你无论是真正投靠我,还是投靠论恐热,都是荣华富贵唾手可得,但这么多年,你只选择你自己的大唐,哪怕,这个大唐还在一直通缉你……我希望,你能答应我照顾我女儿梅朵一辈子。还有我的儿子延心,虽然狂妄自大,喜欢争强斗狠,但他心地不坏,我不希望他和你继续斗下去,现在我鄯州一系的势力已经分崩离析,我要你带着我的书信和我的玉佩,让延心降了大唐吧,本来他镇守的河州、渭州原就是大唐的领土。他还是应该肯听我这父亲的遗嘱的……吐蕃在我们两个老家伙死后,已经可以说是名存实亡了……”说着尚婢婢又大声咳了起来,李剑南扶住尚婢婢,心乱如麻,一咬牙,道:“您托付的两件事情,小侄无论如何,也一定要办到!”尚婢婢开心地点了点头,道:“我相信你是一诺千金!”说罢扯了自己的一截袖袍,咬破食指,写了几行血书叠起,摘了腰上的玉佩,一起递给李剑南,李剑南郑重地双手接过,小心地放进自己的怀中。李剑南最后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老骆驼爷爷神功盖世,延心将军和梅朵也都是身手了得,为何叔叔您却不习武艺?”尚婢婢悠然一笑,道:“因为我自小研习佛经成痴,又怎会学那些打打杀杀的事情?我始终希望天下太平,实现人间净土,可惜我这一己之力,终究是绵薄无助……那天在鄯州城下,我眼睁睁看着论恐热残杀那一家老小,我当时就下定决心,就是拼着和他下一次地狱,也不能让这魔王继续活着危害人间!我无法超脱到想独自成佛而忘记这些苦难的人……可能我的定力还不够吧……”
论恐热怒道:“你们两个,一样的伪善!你们就记着那天我杀的那一家人了,你们两个怎么就没想想,你们杀过多少人!为什么不见你们忏悔自责!”尚婢婢叹息一声,道:“不错,间接死在我手中的生灵是很多,所以我今天不逃避,我还!”李剑南道:“我从不为杀人而杀人,问心无愧!”尚婢婢向前跨了一步,面对论恐热,道:“该是我们两个了结的时候了!”论恐热也跨前一步,尚婢婢偏头对李剑南,欲言又止,李剑南忙道:“叔叔有话,但吩咐无妨!”尚婢婢有些不好意思,道:“我知道你一定会攻打凉州,因为你要和崔度争大唐公主……我不能劝烛卢巩力归降大唐,但此人对我忠心耿耿,我希望,如果有可能,你帮我保他一条性命……”李剑南坚定地一点头,道:“小侄一定尽力而为!”尚婢婢又道:“我死之事,不要告诉梅朵,也不要告诉延心,我绝不想他们两个人恨你!”李剑南又点点头。
尚婢婢脸上露出轻松的神色,突然的一拳,就击在了论恐热的下巴上,论恐热一来未料到他会这么快出拳,二来在想闪避时胸口钻心地痛,根本就不敢动,这一拳挨得结结实实,他“哇”地大叫一声,双手掐住尚婢婢的咽喉,不断前后摇晃,尚婢婢艰难地抓住他的两臂,头向前顶,论恐热倒退了两步,再有一步,就是深不见底的断崖,论恐热站住,一边狞笑着,一边把双手越收越紧,眼见尚婢婢已双眼翻白,李剑南神色木然地坐在草地上,眼睛却未看向二人打斗处。就在论恐热觉得尚婢婢应该已经没气了的时候,他忽然觉得自己的胸口处更钻心地一痛,他低下头,看见了半截带血的箭的末端,那是原来在尚婢婢右肋下的半截断箭。就在他因为胸口双重的疼痛而双手微微一松之时,他看见尚婢婢对他诡异地一笑,然后尚婢婢整个人冲进了他的怀里。
两个一生的死敌,拥抱着坠落进深不见底的断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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