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亦如此。任何一个人都是一个复杂的综合体，身上流淌着相抵相冲，又平衡相容的种种矛盾­性­。看起来，这些特质截然不同，大相径庭，殊不知，它们却是内合有致，互补并存，相辅相成的。正是由于这许多矛盾统一的关系，人才变得丰富和饱满起来，也正因如此，你我的人格才是完整的，甚至是完美的。

可在现实中，很多人都还未察觉到人都是这样的化合产物。

从他者的视角来看，某个人的这种正负两面­性­似乎是离奇和诡异的，他们无法相信：一个阳光可爱的人会有着怎样­阴­郁的内心世界；一个孤独冷漠的人有着怎样一颗亲近于人的火热情感；一个硬朗刚强的躯体内会隐藏着怎样温柔脆弱、惹人怜爱的深婉灵魂。

再从个人的视野出发，许多人并不知道自己的人生该怎样去谱写，生活的元素该有怎样的颜­色­，掌中的命运该怎样才算是完整的，更加不知道如何去引导生命的年轮旋转出日臻完美的圆满轨迹。

那我自己来说，人生还远不算是完满的，可我却时时刻刻体验并运转着自己身上那些相反相成的人格属相，深知自己的原­色­和本相，愿意在时宜恰当的状态下尽情释放自己的真实魂魄，任我壮行，在人生道路上活出真正的­精­彩来。

在别人眼中，我基本上是一个踏实稳重，寡言少语，内向沉静的人。再进一步，旁人也很容易就把我归置到这样一些想当然的形容词中——腼腆、含蓄、静默、迟缓，甚至愚钝、怯懦、隐身等等。姑不论这些看法仅仅只是停留在我的表面，或者说更加平常易显的一面，我对其中某些强谬吾身的偏狭之见和扭曲之词实在是深恶痛绝。

念及于此，我不禁想书写一笔多年来心灵上的一次重伤：

记得上大学的时候，班里一群平日里好学深究的学生也曾轰轰烈烈地闹出许多风波。其中一次是想用集体抗议的形式，联合两个班里的学习骨­干­，要求极不称职的外教“下课”。对于同学们的“宏伟计划”，之前我一无所知。下午上完自习回到宿舍，小小的房间里已经挤满了不同班级的近二十名同学代表，正在一起秘密商讨该如何实施“声讨”计划。闻听此事，我顿感事情的严重。对于我这样一个向来待人敦厚的学生来说，抗议师者，与人责难，非我本­性­。同学们凑在一起，你言我语，斥语如嚣，数落着外教的种种不是。那情那景，让我十分难受。没等坐下来，便简单地表明了立场，匆匆收拾了几本书，打算赶紧回避这样的场合。

没想到，就在这时，屋子里涌起一阵同学的斥责和埋怨，责怪我不与大家站在一条阵线。起初，我并不太在意同学们的误会，继续挤过同学，朝房门走去。突然，身后竟传来平日里相处不错的一个女同学厉声的谩骂，说我是“××”。我一下子被这没头没脑的一句斥责给打蒙了。那是对一个男人最致命的伤语！

我伤透了心！

正是这样一句刺痛我心的话，让我确信身边人对我的无知。与之情分，似乎也因此被深深地剜去一大块。我紧紧地捂住了那颗痛得留出血的心，用一双苦惑的眼睛扫视了一眼周围的人群，只见每个人闻听此言之后，异常冷静，甚至是残酷，眼睛冷视着我，不为我做任何的维护和辩解。那个画面一直深深刻在我的心里，一如《倚天屠龙记》里张翠山夫­妇­被整个武林冤枉唾骂，惨死在江湖群豪冷漠无情的眼神面前那番场景（无论是小说还是电影，这个情节我都有着刻骨铭心的印象）。我狠狠的一转身，咬紧了颤抖不止又无法张开的嘴皮，忿忿离去。关上房门的那一刻，耳畔还能听到门缝里挤压出来里面传来的隐隐约约的附和之声。门，紧闭的那一瞬，我再也控制不住，凄冷的眼泪终于从眼眶中突涌而出。

痛！很痛！那时那刻，我承受了无比巨大的创痛！世人负我，终于让我品尝到了人言的可畏！

现在回想起来，当时的我实际是用自己“善”的那一面品质超越了“真”的情感。可能我与在场每个人的心情都有相似之处，也可以喷发出激动的情绪，但我用自己与人为善的品­性­浇息了胸中煜煜勃发的冲动火焰。

我这一生，屡遭误解冤屈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每一件都让我没齿难忘。归根结底，大都是旁人眼光愚钝，偏听偏信，缺乏*所致。当然，许多事情又都不可厚非。毕竟，一个人的全貌并不是那么容易察知的，更何况是其他人。

我是一个不甘寂寞的人，也是一个渴望心灵共鸣的人。有时候，耐不住寂寞之时，我会主动解剖自己，既作自省，又可以让别人更好地理解我这个人。一次，在课堂上，讲到Oxymoron（矛盾修饰法）和Paradox（似非而是的隽语）这两个特别修辞法的时候，我便当堂做了一番自我剖析，这样向大家坦白：

“其实每个人都是矛盾的化和统一体。我也不例外，大家可能认为李老师我平时­性­格温和、温文尔雅，有几分学究气，但又有谁知道，我也有做事马马虎虎，大大咧咧，恣意狂放的那一面。我最欣赏的歌者是*的迈克尔•杰克逊；最喜欢的演员是强悍的史泰龙、施瓦辛格、梅尔吉普森；我最爱的虚拟人物是《北斗神拳》里的健次郎、《鹿鼎记》中的韦小宝；我最爱做的事是带上乌黑的墨镜，穿上皮衣皮裤，脚跨哈雷摩托，驰骋在无边的草原天际，大声高喊：‘谁比我自由！’”

不能说平时在人前的那个我不是我的本­色­，只能说那是作为一个社会人我所必然拥有的行为­操­守，而完全自我的时候，我还有另外一种几乎截然相反的真是品­性­。它们在我体内相生相克，生生不息，让我不断地丰富、完整起来。我越来越清楚地认识到这一点。

前几日外出开会，闲了与十几名同事踏青巡山了一番。中间，我们在几处游乐场地上小憩，我和几名老师尽情大胆地玩了一把。也许是因为自己玩得特别放松和尽兴，释放出了自己豪爽不羁的那一面­性­情吧，一位年长的同事与我同步时，忽然发出一句感慨：“志凌，没想到你也会这样……呃……自在放松啊，原来只是以为你很踏实稳重，安静内敛，没想到……呵呵！”“没想到我还会这么纵情狂放，是吗？”我赶紧接过她不好脱口的话头，自我评价了一番。“哎，是潇洒！很洒脱呐！”其实，在那个真实的我的身体内，就是有着一股子洒脱的气质。只可惜平日里没有机会让那个我（self）尽情表现。

我身上这种奇特的“两面­性­”不仅让身边友人诧异，还曾经让爱妻吃惊过几次。有一次是在几个国际学术会议上，我一有机会便在讲座当场起身发问，用英语同外国专家们交流对答。好几次，在场的几百师生都没有发言，就我一个现身出声。专家们也对我这个刚出道不久的年轻老师印象深刻。会后，燕妻很惊讶地对我发表了一番评论，说道：“在那样的场合，很多人都不敢支声，你却敢发言，而且还是用英语问答，讲得又好，真是没想到，你这么放得开！比我胆量大多了！”

这没什么了不起的，只是从一个侧面说明离我亲近的人也未必准确地估量出我的能力，识得我的真­性­情。

写到家人，必须在孩子身上特书一笔。我们的扬扬从小胆小，­性­格内向，沉着冷静，乖巧聪明，从不­干­涉和伤害别人，有时候又特别拘泥于小事，特爱­干­净。看着他一天天长大，我不禁对他的某些“软弱”、“多虑”有所担心，于是便有意地在平日里给他灌输男­性­思想，培养他的大男子汉气概。比如，摔了一跤，我便一边拍拍他身上的尘土，一边告诉他：“大男生，绝不哭！”衣服弄脏了，或是身子被太阳晒到，我便告诉他：“管它的！我不在乎！”这样做，为的就是想在他身上培养一种潇洒的­性­格，男人的豪情气概。

这种做法收到了很好的效果。不过，有时候似乎有些过了头。一段时间内，扬扬最喜欢说的口头禅就是这几句话，结果被用在很多事情上，用得对自然是好事，可用在不当的地方，却让我们苦笑不得。譬如，出门穿衣少了，要给他加衣时，他却潇洒地小手一挥，说：“大男生，不怕冷！”又比如，他不好好吃饭，跑到一边玩去，等我们追上责问他时，他小头一扭，说：“管它的，不吃了！”呵，好不潇洒！

如果说，在真实的生活中我无法尽情挥洒­性­情，那些可爱的­性­格只能在寂寂无人或者字里行间释放显露，那么，我真愿意把它们寄托在孩子的身上，让他的人生真正潇洒自如，永无遗憾！

0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