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玄靖不明白知玄要怎么引申,只好沉默无言。
知玄张口一呵,一口白气吐出嘴来,说道:“是这东西吗?”
这时正是冬天,任何一个人张口一呵,都会有一股白气被喷吐出来。
刘玄靖大怒:“大胆!竟敢将我大道经义如此庸俗!”
知玄假作慌张:“这可是你自己论证的呀!光禄大夫。”
事关宇宙天地万物的起源问题,大殿之中,上至皇帝,大臣,下至参加讲论的佛,道诸人,有哪一个真正去思维过?所以一时竟无人能Сhā得上嘴。老子提出:道生一……这个思想,不失为对宇宙生成是一种解释,很朴素。元气物质毕竟还是物质,比苗族神话盘古王开天地(此神话传说后来被汉人占为已有)之类的神话传说合理得多了。可是,参与辩论的道士论证水平很低,不能正确阐述,正确引证,好比威力无比的狼牙棒被一个小孩举起手打一个空手道高手,举起来都吃力,又怎么能战胜那个空手道高手呢?
知玄假作慌张,谁都看得出来,许多人已窃笑出声。
赵归真沉声道:“知玄老儿,你且说说看,天地不依道而生,又依什么而生?”
知玄抬起双掌,合十向空,无比庄严地说道:“我佛说:诸法由因缘而起。这句佛谛,用常人的话来谈,就是说,天地万物的生成,是一种因果关系的结果,而不是哪一个‘主宰’创造的,更不是什么看不见,摸不着不能证明其存在的‘道’所能生成的,如若青光禄大夫所说:道是道气,道气是一种元气物质,使混沌原始清澄为阴阳二气,生成了天地,那么,道气是一种物质,混沌原始又是不是一种物质?混沌原始从哪里来的?道又是从哪里来的?如说天地因‘道’而生成,道又依什么而生成?”
众人哗然。如此严谨的逻辑论述,谁也招架不住。这法玄和尚沉浸在经书杂书中几十年,游历天下诸寺求经,求证几十年,从禅宗说禅机,从唯识宗学逻辑学(即玄奘大师所传的因明学说),再从其它宗门广采经义,以证佛之本谛,去攻击他教经义。有他参与讲论,轩辕集连身都不敢现。
知玄毫不停顿地说:“佛陀说:‘若以有则彼有,若以生则彼生;若以无则彼无,若以灭则彼灭。’这是什么意思呢?这是说,生和灭是相依相存的,是一种互存关系。因果作为一种互存关系,分两大类:同时因果和异时因果。打个比方,有皇帝才有臣子,反过来说,有臣子才有皇帝,缺一而不成群臣之统,这就叫同时因果。什么又是异时因果呢?皇帝陛下是臣子的君,是皇太子的父,是众妃的夫,这三者因皇帝陛下而生成,反过来说,皇帝又因这三者的存在而成为皇上和皇父皇夫。这就叫异时因果。
因和果缺一不可,缺一而不成其因果。”说到这里,知玄转向刘玄靖,“请问光禄大夫,你说‘道’清澄了混沌原始,那么以你说说看,是先有道,还是先有混沌原始?”
赵归真怒声道:“天地之间,自然是先有道,然后才开天地。”
“那么,请问赵教授先生,道之前又有些什么?”
“道是至尊至理。道之前能有什么?”
“那么,道之前既然什么也没有,道从哪里生成出来的?”
赵归真哑口无言。
刘玄靖连忙道:“先有混沌原始,然后道才以诰然正气去澄清它为阴阳二气,以开天地。”
“那么,你是说,道是从混沌原始之中生成出来的?”
刘玄靖哑口无言。他如说道是从混沌原始中生成出来的,岂不是在崇拜道时,还非得先崇拜一通混沌原始?
知玄道:“启奏陛下,这一场讲论,道教输了,请陛下依佛,儒道而重定排序。”
武宗强忍着怒气,沉声问:“你说了许多叫人听不懂的话,可天地是怎样生成的,你都没有谈!”
知玄道:“天地是怎么生成的,我们谁也不知道。因为我们都没有看见它生成,只能凭所学所想去推论。比方说,我们这时身外的麟德殿,麟德殿外面是皇宫,皇宫外面是长安城,长安城外面是山川河泽大地,山川河泽大地外面是天空,从天空中我们看见日月星辰,日月星辰后面还有日月星辰,如此一直探索出去,总有什么东西,没有一个止境。”
邓元超自作聪明地说:“山川大地日月星辰外面是元气包裹着。”
知玄马上问:“那么,包裹着山川大地日月星辰的元气外面呢?什么也没有了吗?”
邓元超横霸道:“就是什么也没有了!”
知玄哈哈大笑道:“照你这么说来,麟德殿外面也早什么也没有了吗?”
邓之起大怒,本能地伸手拔剑——可是他腰间没有剑,朝堂之上,有皇帝在,臣子不准佩剑。
知玄抚掌大笑:“道士想杀人了,道士讲论输了,想杀人了!”
武宗阴沉着脸问道:“天地究竟因何而生?知玄大师,你明白说来听听。”
知玄道:“启奏陛下,贫僧已经讲过了,这是无法探寻的。如说天地因某物而生,那么某物又因甚而生?这就叫我佛说的因由因生,缘由缘起。横着推论出去,无边无际,竖着推论出去,无始无终。所以,以我们目前的知识和思维,还找不到天地生成的本源。”
武宗说:“你既然解释不出天地生成的原因,你又怎么可以说你讲论赢了呢?”
哪知道知玄大师总有话说:“贫僧找不到天地生成的本源,贫僧是输于天地面前了。可道士强作解人,被贫僧驳得体无完肤,却是输与了贫僧,还求陛下圣裁。”
武宗盯着知玄看了半晌,沉声道:“讲论结束,退朝。”
知玄大声道:“请陛下重排三教次序。”
武宗站在殿上,无法作答。如以讲论本旨来讲,该重排;如以信仰本旨来讲,他又怎能重排?
宏道、知律藏一齐出列道:“请陛下重排三教次序。”
武宗道:“以后再说,退朝。”
知玄连忙再说:“启奏陛下,道教没有良知良识,所讲的都是羽化飞升之类无稽与长生长寿之不可求。这都是山林匹夫所好之事,帝王不应留意于此——”
武宗勃然大怒道:“放肆!恶言冒渎于朕,竟敢骂朕是山林匹夫!来人,将知玄流放到西域山林中去,叫他有生之年,尽作山林匹夫!”
武宗说罢,快步出麟德殿而去。
三个和尚无不大惊失色,顿时惊得不能言语。教依皇权而盛,可是一个宗教门派,天生不受皇帝喜好,又怎么个依附法?
武士出列,将知玄架出了大殿而去。
知玄至此,方才放声大笑,他在武士的推攘之下,大声道:“不崇我佛,必无好报!不崇我佛!必无好报!”
知玄的声音逐渐消失在麟德殿外。
散朝了。众大臣各自散去。
知律藏快走几步,在殿外的台坪上追上李德裕道:“大人请留步。”
李德裕回身道:“大师要说什么,请不必说。知玄咎由自取,本官可是无处代他求情。他为何不识时机,不让讲论之胜自己去开花结果?而非要盛气凌人。强圣上之所难呢?”
知律藏哑口无言。
李德裕快步离去。
讲论结束了。佛教徒讲论赢了,结果佛教却因胜得败。江湖上到处有人以武力盛气凌人,知玄大师却以超群的智力而凌人,凌到最后,还是皇权大获全胜。圣旨一下,知玄就被流放了。
有超群的智力又怎样?皇上有凌驾于整个社会一切真理之上的皇权!
当夜,赵归真再入麟德殿,送金丹一瓶进与武宗。
当夜,武宗再服金丹,同御数女,纵乐之后,昏沉沉进入了梦乡。他梦见天地未开之前,浑沌原始一片黑暗。他想挣扎出去,寻找清朗天空,可是越挣扎,那浑沌越密实,他大叫着:“道气!
道气!”
他醒了,满头是汗,他感到手足发麻,他醒来时,还在喊着梦中的话:道气道气,可是他听得,自己却是连喊:“道虚道虚”,他将气字的音喊别了音。
他不喊了。太监进来,跪地道:“万岁爷吩咐。”
武宗说:“朕口渴如烧,快取仙露金丹服用。”
他不知道,他中金丹之毒日深——手足发麻,口腔麻痹,发音不准,口干舌燥,全是铅、汞、硫、砷中毒的症状。
他口渴,为解口渴,令取仙露金丹——这不是以鸠止渴么?
皇权是至尊。至尊之外,却尽是敌人敌物敌意……
第二天,流放知玄的圣旨就付诸执行了。
这天早上,下了一场好大的雨。
哗哗的春雨,反季节地出奇地大。春雨怎么会那么大?下得穷人的屋子直漏,下得街上尽是水流,下得小河里积水横冲直撞,下得沣河,湟河,灞河凭空涨了好几尺!
佛教徒说:“这是天在哭,天在大哭……”一辆笼车从大明宫望仙门中驱了出来。两匹马拉着这辆笼车,车上是一个站笼,站笼中锁着一个脖子上戴着板枷的老和尚,这个老和尚就是知玄大师。
前面有三百名神策军人执戈开道。
笼东西两边各走着三排军士,每排五十人,最外面一排执长戈,第二排执剑,第三排执刀。左边三排一百五十名军士,右边三排百五十名军士,共三百名军士将囚笼车护了个密密实实。
后面是四百名军士押后。
押一个老和尚,动用了一千名神策军军士。
这是会昌五年二月。
武宗流放知玄的地点,无巧不巧恰好是当年德宗流放文安公主的星宿海。
站笼囚车从大明宫望仙门出来,经过长乐大街,到东市西角转向西行,进入皇城大街,直向金光门行去。
一个和尚站在西市的转角处,站在雨中。这是白马寺的宏道大师。他身穿白色僧袍——好奇怪,和尚的僧袍,以黑灰二色为常,以黄|色为隆,以红色为重,哪里见过穿白色僧袍的和尚。
但宏道就穿的是白色僧袍。
宏道一见站笼囚车到来,立即向站笼中的知玄大师跪了下去,默默地磕了三个头。
刹时间,十个和尚,百个和尚,千个和尚,从各处默默地走出来,默默地向站笼囚车跪下去,默默地磕头。
知玄连忙在囚车中端端正正地跪下还礼,也是默默地,热泪从他的老眼中流到了老脸上。
普天下几千万大唐人啊,吃呀,喝呀,劳呀,作呀,拐呀,骗呀,拚呀,杀呀,偷呀,抢呀,行呀,走呀,笑呀,哭呀,嫖呀,赌呀,娼呀,淫呀……谁去思考过天地生成这个与一切有情生物无情生物有感生物无感生物的生老病死大小寿夭完全没有关系的问题?天地怎么生成的,与谁过日子有多少关系?可是,人不追寻本源,还叫有感生物有情生物吗?为什么有一个人去思索探寻了,反而被押进了站笼,流放到荒无人烟的星宿海去?
有和尚哭出了声。
刹时间,皇城大街上,响起了一片哭声。
皇城大街很宽,大约有二百米宽,折合成丈,也有六七十丈,倒象一个大广场。和尚们离押送囚车的卫队很远,构不成抢劫囚犯的威胁,卫队也没有理由镇压。
不断有和尚从街两边走出来,向着站笼囚车跪下,与知玄作别。
没有喊叫,没有咒骂,只有磕头,哭声,风声,雨声……
站笼囚车出了金光门,长官命令把城门关上,以免城内的和尚跟着行走。
可是,城门外也有不少和尚,等着在为知玄送行。三三五五的和尚,各自跪路边,零散地直跪在到十里长亭。前来送行的和尚,几近万人。
十坦长亭过后,送行的和尚少了,却有三三五五的和尚在两边山野间,远远地跟着押送的车队,不知是在作护送,还是要一直跟到星宿海去。
宏道远远地跟在押送队的后面,不知是因为崇拜而不舍,还是想远送到不知多远的地方再作别?
队伍过了湟河,这时是中午。
湟河两岸,是秦朝阿房宫旧址。已有前队在阿房宫的废墟高台附近的大官道旁准备了干粮和水,分发到将士手中。有人攀上站笼,递了一份到知玄手中。将士们且走且吃,并不停留,大概是想过了沣河再扎营歇息。果然,黄昏时,大队过了沣河后,在西岸扎营歇息。
宏道一直在大队后面远远跟随。他一直在犹豫,是不是该把知玄劫走?可是,一过了湟河,他就明白,他连犹豫的资格都没有了。赵归真跟在后面,隐隐约约,若即若离。宏道就算下了决心不顾王法要劫人,只怕也不能得手。
他没有过河。他站在沣河东岸,等着赵归真现身出来。
果然,最后一队官兵上船后,河岸上只剩下宏道一人时,赵归真现身了。
赵归真从暮色中飘出来,飘到离宏道二十丈处,站定后,却叉手向着湟河上游作礼道:“文安前辈,归真在此有礼了。”
宏道一动不动,垂下了头。
从湟河上游的苍茫暮色中,飘来了文安仙姑。她是轩辕集的弟子,在道教中,辈份起码比赵归真高出两三辈。所以赵归真只要知道她在场,就要先行见礼。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她在场,要杀宏道,还有些不便。
文安仙姑飘到场中,飘到离宏道二十丈远的另一个地方站定,沉声喊:“宏道!”
宏道自从练成神变功夫后,一直没有去找老文安公主,他二直忙于恢复整顿白马寺的佛制佛誉。到了此时,他是避无可避了,只好转身见礼道:“宏道在。”
这一声“宏道在”的回答,既恭谨,又充满了内疚之情,老文安一听,顿时热泪盈眶,险些就掉了下来。
宏道更低地垂下了头,不敢正视文安道姑的脸。
“你抬起头来。”文安仙姑说。
宏道抬起了头——他已恢复了平静。他一生献身于宗教,受令修习神变功夫以光大佛门。中了刘玄靖的迷情乱性大法之后,与当时年轻貌美的文安公主苟合,使文安公主有了身孕。接下来,文安公主寻死觅活,他连续几晚上偷进宫中,求她不要自杀。事发后,文安公主被德宗流放到了星宿海,他被流放到了岭南。他遭到了来自道教和佛门至尊教的双重迫害,却硬是东躲西藏,练成了摄摩腾的神变功夫。练成神功后,他硬是忍着内心的思恋,没有去找文安仙姑。
他轻声说:“公主——”
文安公主打断他的话说:“我不是什么公主。我和你一样,是一个飘零者。”
“是。”他说,“贫僧是想向你解释:贫僧从小是个孤儿,小时候黄河发大水,全家都淹死了,只有我和弟弟抱着木头顺水飘着,捡了一条命。但几天后,我和弟弟都染上了瘟疫,快要死去时,为白马寺和尚救人寺中,治好病,收留养大,并授以神功。贫僧受佛门深恩,不敢不为佛门效力效死。”
“这一点我已听你说过了。”
“是。”宏道垂下了头。
“你没有别的话说吗?”文安道姑问。她这样问,是想从他的回答中去捉摸,看他除了内疚之外,是不是还有一丝对那一夜的孽情孽缘的记忆,看他是不是唤起过一点真情?
宏道何尝不明白这一点?她为了他被流放到星宿海,她为了他被至尊教主尉迟长孙悬吊在峨嵋山万佛顶的悬岩外面,他对她纵有万千情愫也没有语言可以表达;他纵然有语言可以表达,赵归真就虎视在侧,佛门大劫危在旦夕,他又怎能去对一个道姑诉说心中负疚尊崇和依恋?
他轻声回答:“没有了。”
“你心中真的,只有那冷冰冰泥雕木塑的佛,而没有一个活人吗?”“人都是要死的只有佛法长存。”
文安道姑一听,顿时热泪夺眶而出,猛地转身飞掠而去,沣河的夜风中传来了她压抑的抽泣……
文安道姑掠远了。赵归真笑道:“好了,宏道大师,咱们可以放手一搏了。”
宏道慑定心神,这时,他心中的一种不安加剧了——他似乎觉得河岸上除了赵归真,还藏着一个人。他沉声喊:“轩辕老儿,要动手又怎么不现身?”
赵归真笑道:“周围没有第二个人,和尚不必疑神疑鬼了。”
宏道一声不响,继续暗运真气,以真力射覆术查找周围,但他没有找到隐藏的人。
赵归真慢慢伸手握住剑柄,慢慢拔出越王神剑。
宏道撩起长袍,从里面取出一柄软剑,迎风一抖,顿时以内力逼直。这是一柄从南方丝绸之路传进中原的缅钢软剑,铸造时加进了玄铁以及其它合金,虽然不如赵王剑,但也是一柄削铁如泥的宝剑。
赵归真手握剑柄,二指平压在剑脊上。他隔着十丈距离,遥遥挥出长剑,顿时一股白光,直向宏道如闪电般直射而去。这是一手以内力催发剑气的功夫,在地仙之中,实在平常得紧。可是,那内力之强,一射十丈之远,且凝聚得有形有质,亮如闪电,确是天下少见之内力修为。
宏道冷笑,身形移动,喝道:“咄!”喝声一落,湟河边上,陡然响起一片飞沙走石的尖啸声——宏道已经运起了意念真力催物绝杀之术,从二十四大仙人|茓中运出催物而飞撞敌人的无上真力——河岸上的数百块石块,裹在遮天掩月的泥沙之中,直向赵归真飞撞过去。
与此同时,宏道一个身形快如闪电般地移形换位,刹时间,在赵归真的身周,似乎一下子有了数十个宏道,在同时挥舞手中的宝剑,以斩削刺挑等各种剑法,同时向赵归真攻杀了过去。
赵归真大叫:“分身围杀术!”
所谓分身围杀术,乃是将分身术用于神仙技击格杀的一种神变功夫。它其实并不是真正将一个人的肉体分为两个三个甚至十个二十个肉体,这种分身术无论从什么物质奇玄变幻规律来讲,都是不可能的。神变分身术用于技击,诀窍还是在那二十四个仙人大|茓中:使用分身术时,将真气从二十四个仙人大|茓中同时突然地逼发出去,使之聚而不散,成为人形,如此不断地在每一次移形变位时逼发出一次,场中便有了几个甚至十几个真气聚而形成的人形。
这真气人形不仅可以在极快的格杀时空中迷惑敌人,而且更有另一种功用。
郭子岳在昆仑山月亮河畔,曾使用过一手大金刚天王神功中的“大天王搜云杀”的神气功技击术。于阗王不信邪,以身去撞,以掌去拍,以为能将那云团状的气团拍散,结果被郭子岳以真力催动云团阵煞,撞得于阗王连连闷哼,口吐鲜血。
如今宏道用真气从仙人|茓中逼发出去聚而不散的分身气体人形,除了暗含在极快的有限时空中迷惑敌人的障眼功效外,就同时还含有这种与“大天王搜云杀”相类似却更高级的真气团布阵煞。赵归真除非不去硬碰否则他只消攻向其中任何一个人形气体,其它的人形气体团就会为真力牵动,产生连锁反应,同时向他撞去,比从四面八方同时发射的暗器更为霸道。
赵归真乃是地仙,而且整日沉思和研究打磨武功,哪里会不明白?赵归真在大叫“分身围杀术”的同时,那些在宏道御使分身术之前,以意念催动的数百块河边石块,已经先于分身人形打到了赵归真所站之处。赵归真不闪不避,袖袍挥打,便将这数百石块尽数击飞倒退回去,反撞宏道以分身术布下的人形真气团。
赵归真这一手实在厉害,宏道连施两手神杀,一手比一手厉害,结果却让赵归真以宏道自身的两手神杀的前一杀去反破宏道的后一杀。换了别人,早已惊慌失措了。
果然,那些为赵归真的真力挥打反撞回来的石块,顿时便将宏道的分身气体人形撞散——那些石块可不怕你那气体人形有什么互牵连动的力道布煞!
宏道大怒,抬腿一跨,人已游空而起,展开“天马随意游空”
的神变身法,一个身形如在平地移形换位一般随意和快捷,同时使开了一套唐时的人们从未见识过的剑法——神通神变剑法,向赵归真攻杀过去。
刹时间,只见宏道手中的长剑,一挑是万点寒星,一刺是千道闪电,一斩如百练飞舞,一崩如十星坠落!
赵归真大叫:“神变剑法!来得好!”
只见赵归真一边大叫,一边飞身旋起,一个身子就如陀螺一般溜溜地旋转着向上拔起,一柄长剑将周身护了一个透死。
场中响起了一阵急如雨点的金戈之声,然后,赵归真的身形直冲上天,高达八丈以上,而宏道则落了下去,打算等赵归真冲天之势力道不继时再出新招攻杀之。
谁知宏道的身形刚刚落地,骤然感到赵归真打来一物。宏道心中一惊,明白赵归真使出杀着了——他杀尉迟长孙时所使用过的那种至今天下无人知晓的爆炸燃烧之物——他连忙身形急闪。果然,他一闪开,他的身后便传来了一声轰然巨响,接着便是一团火光烟雾,那火光连旁边湟河的水面都照亮了一大片。
宏道闪到圈外站定。
赵归真落到十丈之外,气定神闲,好象从来没有动过。
“赵归真,你使用雷火药包,别无法术了么?”
“雷火药包也是我道教的不传之秘,镇教法宝。你想知道吗?你皈依了我道教,马上传你。”
宏道冷笑道:“真是什么不传之秘?镇教法宝?为什么刚才使出来时,却杀不了贫僧?”
“那并非是法宝不好,而是贫道使用不熟。”
“那你又何必使你修行不够的法术来与贫僧决战?赵归真,你最拿手的法术是什么?”
“元神离体。”赵归真笑着说,“那才是真正的分身术。宏道,你刚才那一手分身术,是假的,只能骗骗三岁小孩。那以仙家凝聚真气的人形幻术,并不是人之实体,天下只有我道教的三一法术才练得到元神离体。独来独往,可移物,可交谈,可杀人的地步。你不否认吧?”
宏道冷笑道,“好!贫僧就以元神离体术与你决战。且慢——会昌三年,你是用这手功夫杀了大雁塔的智空?”
“正是。”赵归真傲然道。
“好卑鄙!”宏道骂道:“你以真身和智空游斗,再以离体元神偷袭智空,是这样吗?”
“是这样。”
“好了,将你的元神请出来吧。”宏道怒声道,“贫僧奉陪到底!”
赵归真冷笑道:“别说大话了,宏道。”
“你以为贫僧不敢吗?”
“是的,你不敢。因为元神是任何利剑杀不死,任何掌力撞不散的。因为它虽然是人体的一部分,毕竟是一种精气的神凝,是一种魂魄的聚合。它的透明性使之刀剑宝刃刺穿了,也无法伤它;砍中了,也无法断它。因此,咱们二人如以元神决战,你杀不死贫道,贫道却能用火药烧化你的元神。”“火药?”宏道反问,“那是什么东西?不是雷火药包吗?”
赵归真一听,顿时做出说漏了嘴后,恼羞成怒的样子,大怒道:“宏道秃驴,你认输吧!”
宏道冷笑道:“贫僧的元神,一样能以太阳掌力烧化你的元神!赵归真,将你的元神请出来吧!看看究竟是你的道行高,还是贫僧的佛法高!”
赵归真一声冷笑,从他的头顶中慢慢升起了一个半透明的元神,恍惚看去,似乎也是有双眼双耳口鼻手脚的赵归真。
与此同时,从宏道的头顶,也钻出了一个透明度比赵归真更高的元神,恍惚看去,却似乎双眼双耳口鼻手脚比赵归真那个元神的形体更若有若无,这是因为宏道的功力比赵归真仍然要高的缘故。①
两个元神升空了,升到几丈高时,赵归真的元神伸出手一挥,打出一团黑糊糊的东西。直向宏道的元神飞去。
宏道明白,这是赵归真的炸人烧人法宝——火药。宏道的元神连忙双掌一翻,打出两股太阳掌力——这是尉迟长孙为了联络宏道以救佛门,表示诚意,在智空被杀后,亲自传与宏道的。
刹时间,骤然升起了一大团烟火,那热浪顿时将两个元神冲击得倒退了转去。
不久,烟火下沉,弄得场中尽是硝烟木屑灰。
①关于元神离体在空中进行决战的描写,自然是纯属虚构,甚至比“无中生有”(三毛评金庸语)的武侠故事还虚一千倍。这样虚构的目的,绝不是在宣传封建迷信。纵然本书作者可以引用李卫东先生在《人是太空人的试验品》中关于分身术的例子做亿分之一的依据,但本书作者其实要保守得多,是九疑而一信的。作者在这里虚构使用了“分身术”,主要是要在宏道大师这个人物的造型上,使一个宗教家的命运结局,获得某种象征性的含义。
在这一点上,作者的手法象《封神演义》或《西游记》,美学取向却完全不同。不管柯云路先生和司马南先生的争论谁胜谁负,都与本书无关。因为本书作为武侠小说,立意于娱乐性,完全可以将“特异功能”作为一种“幻”来理解——特异幻!科幻可以存在,特异幻在小说中更可以存在。这一点共识,用不着通过艰苦的论争大约就可以取得。
这时候,从沣河的水中,一条黑影,无声无息却又快如闪电地从水底钻了出来,照直向宏道立于地上,背向沣河的真身飘掠而去,飘近之后,一剑挥出,顿时就将宏道的真身的头颅斩了下去。宏道的真身顿时身首异处。
宏道因为元神离体,元神带走了真身的七成精气神魄,真身变得感觉迟顿,仅相当于一个极流高手。所以,一直龟息闭气,藏于沣河水底的刘玄靖,这时听到了赵归真暗中用脚踢向河中的石子——这是暗号——便飞身上岸,将宏道的真身一剑斩得身首异处了。
这时候,赵归真身子一抖,借着烟火的掩遮,元神与真身已经合二为一,恢复了常态,又成了一个完整的地仙。
那边,刘玄靖同时长剑急挥,眨眼之间,就将宏道的真身挥斩成了十八大块,宏道的真身,刹时间就成了一大堆零碎,散落在沣河岸边。
这时候,从沣河上游传来了文安道姑的大喝声:“刘玄靖,你这卑鄙肮脏的小人!你们竟然群殴群斗!”
赵归真与刘玄靖本来肢解了宏道的真身之后,打算继续追杀宏道的元神,这时一听文安道姑大喝着如飞而来,赵归真连忙后掠,一边轻喝:“玄靖快走!”
刹时间,两个道士顿时走得无影无踪。
文安道姑冲进了决战之处。她一看见宏道的肉身被斩得支离破碎、尸骨狼藉,立进惊骇得哭喊出声:“你——那么高的神功,怎会落得如此结果?!”
宏道的元神在空中叹道:“天下没有任何神功可以和人的阴谋诡计相匹敌。你别哭。”
文安道姑抬头一望,看见了宏道的元神。
“你……这个样子,当怎么办?”“不知道。”元神说,那声音微弱而飘忽,“我宏道的命运,倒真有些象佛教此时的命运,无依无靠,孤独得叫人想痛哭一场。”
“你的元神怎么办?总该有个安身立地之处呀!”
“让它飘一阵再说吧。”
“元神离开了真身,没有血气喂养,几日后就会慢慢枯萎消失,你快找个寄体吧。”
“是。”宏道的元神说,打算飘去。
“别走——你找谁的肉体去寄居?找知玄大法师吗?”
“不。他是思维根,整天颂经看书,思索天地人生苦乐善恶,贫僧天生受不了这个,贫僧是习武根。与他挤在一具臭皮囊中,不天天打架才怪。”
“那……找知律藏吗?”
“断手缺腿的,找他作甚?”
“那——”文安道姑咬了咬牙说,“那就到我这里来吧!”她又骤然哭出声来。
宏道的元神垂下了头,轻声说:“使不得,公主,使不得!我乃男体元神,你却是女儿之身。我若寄居在你的体内,会弄得你变为不男不女之人,枉遭天下人耻笑。”
“那你怎么办?”她哭喊着。
“天下很大,人那么多,数日之内,总会找到一个寄体的。请别为我担忧。”宏道的元神说着,开始向河边飘去,打算要离开了。
“你别走!有一句话,我非要问个明白。”
“什么话?”元神停住问。
“你活着时候,一点也没爱过我吗?”
元神叹了口气,说:“叫我怎么说呢?有时候,我真想脱下僧袍,离开白马寺,到罗浮山来找你。可是,一想到佛难在即——”
“别说了。有这句话就够了。我能为你做点什么事吗?”
“请将那堆尸骨埋了,可以吗?”
“这事自然该我来做。还有什么事要我办的吗?”
“知玄大师乃我佛的灵魂,我要去救他,请帮助我。”
“救出来后送到哪里去藏身?”
“送昆仑山月亮河畔吧。”元神向河上空飘去,一边说,“我在河那边等你。”
元神飘走了,轻轻地飘过河而去。
文安道姑将宏道的肉身埋了,随后觅船过了沣河。押送知玄的军队的营帐就布在沣河西岸,装押知玄的站笼囚车就停在营帐中间。
文安道姑掠到营帐时,营帐中鸦雀无声,军士都已睡着了,连轮值的兵士也睡着了,大约是被宏道的元神点了睡|茓。只偶尔有一两声马嘶声传来。
站笼已经打开了,知玄大师垂着头,大约也是被点了睡|茓。
文安道姑掠近时,宏道的元神从囚车后面闪了出来。
元神说:“请你带着他向西行。随我来。”
于是,文安道姑便挟起知玄,向西飞掠而去。
宏道的凝精魄神魂的元神,在空中飘得甚快,文安道姑那么深厚的功力,全力飞掠,尚感吃力。如此飞掠了大半夜,天明时分,已经快进太白山区了。
元神说:“公主请歇息片刻吧。”
文安道姑将知玄放下,解了知玄的睡|茓。
知玄一醒过来,看见文安道姑,顿时吓了一跳,以为被道士们劫持了。这时,只听空中一个声音说:“大师休要惊慌。文安公主已经将你救了出来,正要送去昆仑山月亮河畔。”
知玄一听,更加吃惊。他抬头看见一个半透明的气状人形飘浮在空中,倒真象传说中的鬼魂一般。他虽是佛门高僧,听说过元神可以离开人体独立飘浮这一类事情,但此时当真看见了,还是无比骇异。他合什道:“阿弥陀佛!宏道大师,这是你的元神吗?”
“正是。”
“你的真身呢?”
“中了赵归真的诡计,被肢解了。”
“哎呀,那你不是无处归位了么?”
“无妨。”
“什么无妨?简直糟透了。你如今元神游空,没有真身肉体可附,好比天地虽大,却无家可归一般。这样吧,你委屈一下,钻到老衲的臭皮囊中来,大家挤一挤过日子。”
元神忙说:“使不得,咱们根性不同,不能同留一体。——哦,西边有马蹄声传来。这么早,会是什么人呢?”
少顷,六匹马飞奔而来,打前一匹马上,骑着精绝国的昆仑公主;她旁边——匹马上,骑着一个身材高大的年轻人,后面跟着精绝国的四大护法。
宏道的元神——看见那个年轻人,立即惊叹道:“那年轻人一定是郭子岳的儿子郭守敬。太好了!”说话声中,宏道的元神猛地飘浮而起,直向马队迎面扑去。
文安公主大叫:“你——”你什么,她没有喊出来,连她也不知道自己要喊什么。或许她是想留住他,但她留得住吗?她眼看着宏道的元神猛扑过去,一下子就从那个很象年轻时的郭子岳的年轻人头顶泥丸|茓钻了进去,倏忽不见了。而那年轻人,正在打马飞奔过来,却突然一声大叫,跌落下马,昏了过去。
昆仑公主可是从来不知道这道教佛教的气功修为这么多鬼名堂,她只听得风声劲急,郭守敬就已跌下马来。
昆仑公主连忙下马,扶住郭守敬大喊:“守敬!守敬!你怎么了?”
文安道姑和知玄大师走了过来。法玄合十道:“老衲知玄,见过昆仑公主。”
昆仑公主连忙还礼道:“久仰大师大名。大师来得正好,请看看我儿子这是怎么了?”
知玄道:“公主休要惊慌。片刻之后,守敬小侄醒过来后,就已是中原排名在前五六名的大高手了。”
“此话怎讲?”
“此乃天机,不可泄漏。”
果然,那昏迷不醒的郭守敬全身发烧,手脚动了一阵子后,慢慢恢复了平静,醒了过来。
文安仙姑在一旁只看得热泪长流,除了知玄以外,其余的六个精绝国人,谁也不知道这个道姑为什么和知玄一路同行,又为什么一直热泪长流?
郭守敬坐起身子,问:“母亲,孩儿怎么突然昏迷了?”
昆仑公主道:“你问我,我还想问你哩!你可有什么地方感到不适?”
“没有。就只是全身涨鼓鼓的。”
“那你站起来走走看。”
郭守敬站起来——说是站起来,还不如说是一弹而起,而且一弹便达好几丈高。众人惊得大叫,知玄却拍掌大笑:“如何?
昆仑公主,守敬他这不是成了大高手了么?”
文安道姑走上前去,拉着落下地来的郭守敬的手,说:“郭小侠获千古奇遇,不解之处,不必挂怀,日后自有谜底大白的时候。
我是春霞的母亲。我猜想你们呣子赶来中原,是想寻找失踪的郭子岳吧?”昆仑公主早就听说过文安道姑,这时忙问:“那么请问前辈可有子岳的消息?”
“没有,连春霞也一起失踪了。你呣子二人可随我先去长安一带住下,寻找子岳和春霞。至于你的四大护法嘛,可否请他们护送这位知玄大师去月亮河暂住?因为皇家此时正在四处追杀于他。”
月亮一听,立即吩咐四大护法护送知玄回精绝国去,她呣子二人则随文安道姑去了长安,寻找失踪的郭子岳与阳春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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