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凌追进来时,早已经不见了李亿踪影。他心中有许多疑惑,李亿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他不是带着家眷在广陵做官么?他说是去长安公干,又怎么回去了家乡鄂州?跟这女子国香又有甚么干系?为甚么他一听到自己声音便掉头就走,难道还在记恨自己当初也有意追求他的意中人鱼玄机一事?
李凌想了想,便向柜台走去,欲向驿吏打听李亿具体住处。那驿吏正是曾以言语挑衅黄巢不成的夏亮,抬头见李凌走过来,立即挤出一丝笑容,招呼道:“李公子……”李凌早已习惯他的冷淡,突见笑容,虽然勉强,却也足以令人纳闷。
便在此时,夏亮忽一眼见到那手捧黑檀木盒的男子,倏忽换了另一副神情,满脸堆笑,迎了上去:“李君,您这是要回江东?怎么这么晚才到?”
那李君答道:“路上出了点事,所以晚了。”顿了顿,又问道:“看外面的车马光景,今晚这里的人可不少。还有空房么?”夏亮笑道:“李君到了,哪能没房?还有一间上厅空着,正候着李君呢!我这就领着李君过去。”李君倒是没有架子,拱手谢道:“如此,便有劳吏君了。”微微侧首,向身后的僮仆丁丁示意。
丁丁立即从怀中掏出两枚开元通宝,上前交给夏亮,道:“说是春分过了,这天还冻着呢!这两文钱,是我家主人的一点心意,送给吏君打酒,好御御春寒。”他不但口齿伶俐,还乖巧地将钱币在夏亮眼前两面各翻了一下。夏亮伸手接了过来,飞快地收入怀中,眉开眼笑地道:“李君有心了。”
李凌眼尖,早已经看清那两枚开元通宝不是铜钱,而是银币,不由得大吃一惊。唐朝实行“钱帛兼行”的制度,即同时以铜钱和帛作为流通货币,金、银钱铸量极少,仅供达官显贵玩赏。他本来正气愤明明还有空房,驿吏却不肯给他,害得他得与户奴和车者共挤一室,现在看到这位“李君”一出手就是两枚银币,着实大方,心中不由得揣测他会不会是位大有来头的人物。
这李君其实并非官场中人,而是江东商人李近仁。他在长安、洛阳均开有绸缎铺,因常年来往于江南与京都,与驿路上的人极为熟稔。加上他出手大方,打赏丰厚,经常停驻的驿馆、旅舍都竭力奉承,不比招待那些官员、使者差。这也难怪驿吏势利,官员、使者来这里尽是伸手的,李近仁却是来送财的,如何不叫他另眼看待。
夏亮一转眼看到李凌,突然想到了甚么,道:“李公子,请你先等一下。”李凌不明所以,问道:“甚么?”眼角余光一扫,却看到裴玄静正走了出来,不觉一呆。
便在此时,一名青年男子大踏步进来,叫道:“你们驿长在么?”语气傲慢严峻之极。众人见他一身戎装,斜跨弓箭,腰悬佩刀,英气自然而生,一时愣住。
夏亮今晚酒饮得多了,脑筋浑然不似平时那么灵光,呆得一呆,才问道:“你是谁?”青年男子满脸不屑地看了他一眼,傲然道:“左金吾大将军张直方。”
夏亮“啊”了一声,忙舍了李近仁,急步趋近,先不看人的面容,而是先看腰间是否有玉袋。这玉袋,只有五品以上官员及都督、刺史才有,是用来装官印随身携带。果见张直方腰间有一鼓起的玉袋,便立即行礼道:“原来是张大将军,久仰久仰!怪不得一进来就蓬荜生辉!卑官未能及时出迎,还望将军海涵。”又赶着问道:“将军没带随从么?怎么到我们这个小驿站来了?”他本来还待问对方是是公事还是私事出行,立即又忖道:“这纨绔公子哥儿能有甚么公事,准是到崤山打猎来了。”只听见张直方冷哼了一声,不屑作答。夏亮一低头,见到张直方的靴子上沾了不少泥土,便上前跪下,用自己的衣袖为其拂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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