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婆像一张单薄的剪纸,佝偻的轮廓比黑暗的背景还要深一些。她来到那只死去的狗跟前,提起它的一对前爪,从背后驮起它。老太婆看起来有点吃力。那张毛毯趁她不注意的时候滑到了地上。她握住两只耷拉在胸前的狗脚,背很低地弯着,狗的尾巴垂在地上,脑袋随着老太婆的步伐而颠簸甩摆。远远看去,像一只后面偷袭的狼在一口口啃着老太婆的脖子。
很多人都在沉默中注视着老太婆,有一个声音响了起来,喂,你不能拿走那只狗。
老太婆慢慢把头转过去,她看见一个中年男人正踩水而来。
你不能拿走它。那人说。
这是你的狗吗?老太婆问道。
狗不是我的,可是狗肉是大家的。中年男人说。
这条狗死在那儿好长时间了,你怎么一直没去捡呢?老太婆说。
中年男人拦住老太婆的去路,骂道,臭要饭的,我让你把它放下。
老太婆冷笑道,从一个臭要饭的嘴里讨食吃,你算什么呢?
说着,她让死狗从背上滑落在地,看着中年男人说,狗在这儿,你敢拿吗?
老太婆的口气阴森森的,眼光里潜伏着隐约的杀机,中年男人看着老太婆,他在暗自掂量着对方,最后他败下阵来,转个身走了。
老太婆离开之后,来福也爬出了碉堡。鼻涕虫的死让他伤心极了,他们一起生活了多年,是行乞时的搭档。因为比他小,鼻涕虫叫他哥哥。虽然他们都是老太婆捡来的弃儿,彼此没有血缘的关系,但看上去和真正的兄妹也没有什么不同,虽然时常斗嘴赌气,却把对方视作最亲密的人。不过天有不测风云,一块飞翔的瓦片就把他们分开了。拉着鼻涕虫逃命的来福突然发现掌中的小手离开了他,他惊慌地回过头,看见鼻涕虫扑倒在地上,天灵盖被瓦片掀开了,可怜的小女孩连叫都没叫一声就死了。
悲伤代替了恐惧,虽然蝙蝠般暗藏的危险仍会扑棱棱地飞来,但是来福却倔强地把鼻涕虫拖了回来。不知道他从何而来的那么大的力气和决心,眼泪汗水和雨滴交织在他的脸上,泥泞和拖力均没有让他放弃,他不愿让鼻涕虫一个人横尸街头,最后被垃圾一样地处理掉。
来福守在鼻涕虫的身边,碉堡内鬈毛在嘹亮地啼哭。老太婆对鼻涕虫死亡表现出的冷漠让来福暗生怨恨,虽然老太婆是收养他的人,但也是这个世界上对他最刻薄的人。她把任何好吃的东西都留给自己,稍不顺心就会打人,他和鼻涕虫没少挨她的揍。有一次,他偷偷抽了一根老太婆卷的烟,结果差点被老太婆用那条毛皮袍子闷死。还有一次,他和鼻涕虫得到了半只烧鸡,他们经不住馋虫的诱惑私下把它吃了,可是老太婆从他们的嘴巴里闻出了真相,老太婆把他们捆在了一起,直到用一盆脏水把饿死过去的他们泼醒。
来福知道鼻涕虫和自己在老太婆眼睛里不过是一文不值的破烂,鼻涕虫死了,她连一滴眼泪也没落下,她真的是铁石心肠。可是来福虽然一肚子气,又能怎么办,他是一个寄人篱下的小要饭花子,老太婆至少给了他一个遮风避雨的地方住,使他看上去有家可归,不至于像个孤儿。
来福开始挖土,他要在肥沃的田野上挖出一口天然的棺材,把鼻涕虫放进去。他用来挖掘的是把断柄的破铲,在空旷而死寂的夜色中他认真地掘着,进度很慢,却一刻不停。
然而碉堡内传来的鬈毛的哭声干扰了他,从来福的主观来说,他懒得理会那个不知从何而来的婴儿。他沉浸在刚刚失去密友的悲痛中,哪有心情去管一个陌生女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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